杨柳如常 杨柳如常 第82章
作者:nomorePi
而且我主动向“他”暴露了我的存在。
而且我告诉了“他”,我现在就在屋子里。
所以接下来,“他”能找到我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我猛地抬起脸,警觉门缝里的光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有人就站在隔间之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那股令人胆寒的感觉再度爬升到了我的胸口,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我的胸膛,像是要用恐惧凿穿我。
我用尽可能轻的动作压低身子,把手机平放在地上,让手机保持着常亮,接着用同样轻的动作向前移动着。
手机的光白惨惨地照向天花板,我看到门缝里的阴影窜动了一下。
门外不止一个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的膝盖当场抖动了一下,差点扑进杂物间的灰尘里。
连续两次尽量用力的均匀呼吸之后,我重新稳住了身形。
杂物间空间不大,只有两三米宽的样子,从衣物、旧杂志到闲置家电,堆了不少杂物,想用这些物品来隐住自己的身形怕是不可能。
杂物间只有一道门,还有一扇早已停转的排风扇,在只有一条路的情况下逃出生天,也不大可能。
正在我犹豫有没有什么妙计的时候,身后的门忽然被叩响了。
我僵硬回过头去,以确认这不是我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很遗憾,并不是,门缝里的阴影确实显示着刚刚攒动的人头还在,而在最前方,一个打头的人敲响了门。
随着叩门声而来的,是一声我在熟悉不过的嗓音。
柳奶奶说:“平生啊,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啊?”
什么?
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弥漫在小空间里。
她叫我吃饭?
而且,如果是她在叫我吃饭,那她身后的人是谁?
我的动作停下了,但敲门声仍未停止,见我没有回应,门外的人开始了第二轮的呼唤。
“哎呀,你说你这孩子€€€€躲里面不出声我们大家都着急,饭已经准备好了,快点出来吃吧!”
荒诞感极速下坠,化成了一种略带腥味的苦,从我的喉管里一路上涌,让我的大脑在此时此刻无比的清醒。
因为我听见了钥匙串的响声。
我刚迈进杂物间,就在门内反锁了,但我忘记了用东西去抵住它,现在只要有人在门外钥匙一转,门必定应声而开。
好在我眼疾手快,第一眼就看到了身旁的扫帚。
但我再眼疾手快,也快不过离门只有一步之遥的门外人,就在我举着扫帚冲上前去的同时,锁芯里响起了轮齿摩擦的声音。
我就这样手里举着扫帚,保持一副即将扑向前方的姿势,与门外的人四目相对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听见了一声刺耳的爆裂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齐声喝彩:
“欢迎回来€€€€!!”
而我刚刚听到的爆裂声,其实是礼花拉响的声音。
几根彩带迸射而出,闪片静静飘落在我脸上,房门外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门外的每个人都是我熟悉的。
柳奶奶、柳丝丝、耗子、梁毅,甚至还有柳江那曾认了很长时间的“哥”。
奶奶站在正中间,笑盈盈地对我说:“欢迎你回来!”
又说:“这次,再也别走了吧?”
第83章 你想快乐吗?
天气已经从多云转晴了。
我被一群人簇拥着,从楼上到楼下,年迈的地板在我们一群人的脚下咯吱作响,但完全影响不了我前后左右人群的兴奋。
柳丝丝绕到我身旁,一改她向来的冷漠:“奶奶就说要早点给你准备饭,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是时候!”
梁毅在后面紧赶慢赶,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别走那么快,给我腾个地方!”
耗子在队伍后头扶着柳奶奶,大呼小叫冲我们喊:“你们都别忙着吃蛋糕,要等柳江来!”
柳江,对,柳江。
如此荒诞的场景,如此突然从寂静无人变为热闹的房间,我完全没有抽出反抗的精力,但我注意到了一件事柳江不在。
€€€€“他”不在。
而身后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他”化身的一部分。
每一只在我身上搭过的手臂都无比冰冷,如同管钳一般按着我的肩膀,硌着我的肩胛骨,推着我毫无反抗之力的向前。
我有一种直觉,现在不是反抗的时机。
他们所有人都笑容可掬,但我能看出来这些笑容里的违和,也能非常明确地猜到,只要我的嘴里吐出一个“不”字,接下来迎接我的不会是什么好的待遇。
我就算被打断四肢也会被送到他们的餐桌前,永远和这个世界留在一起。
所以我尽量保持着面容上的平静,甚至还挤出了一个笑,我还说:“好。”
这是我被从杂物间发现后说出的第一个字,人群停顿了一秒,接着用我不能想象的高昂情绪欢呼起来。
他们的声音太大了,我的耳膜一阵阵发麻,我只能从他们的欢呼声中捕捉到几个词汇。
永远,快乐,再也不分离。
我脚步麻木地被推着向前,楼梯走到底,一楼的样子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更加热闹。
屋外的太阳光暖洋洋投进来,房屋四壁挂着拉花和气球,圆桌换上了印花桌布,餐具早已摆放好了,一切都在等我这个主角就位。
我坐在桌子的主位上,旁边有人给我带上了一顶与生日帽类似的亮片帽子,又有人给我的脖子上挂上花环,我像只精制人偶,被他们喜气洋洋地尽情打扮。
很快,随我下楼的其他人也落座了,我才注意到桌子的另一边€€€€我的正对面,还有一个空缺位置。
几乎就在我想到这个位置会留给谁的同时,桌旁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视线投向客厅的另一边。
一个身影从厨房到客厅的转角里出现了,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看起来也刚刚从学校回到住处。
他有时候笑起来显得憨,所以即使染着乱七八糟的颜色,戴着相当随机的耳骨钉,老一辈依然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
那时候我以为是他周身的气质,但我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本来就长得招人喜欢。
白净的面皮,永远被自己舔得湿红的嘴唇,还有亮晶晶的眼睛。
像小猫,像小狗,像狐狸,总之是一切带着人类美好愿景的生物。
现在他没有染白发,也没有穿环,甚至发型都是我第一次在走廊里见到他时的稍长模样。
“他”站在厨房的门框边,手里端着个托盘,那上面放的应该是蛋糕。
为什么说是“应该”?
因为托盘是完整的,蛋糕上的蜡烛是完整的,唯独蛋糕所在的位置是一片非常纯粹的黑色。
并不是一块立体的黑,也不是什么光影造成的错觉,它只是单纯的不存在。
就像我们所有人都站在一张纸面上,而属于蛋糕的位置被剪掉了,我站在纸上,当然看不到纸之外的世界,所以从我这里往外看,那一处空缺就是昭示着全然不存在的黑。
“柳江”问我:“你的表情怎么像是见了怪物一样?”
话音落下,餐桌边的人整整齐齐看向我,又嘻嘻哈哈爆发出了笑声。
“柳江”又说:“这是庆祝你回来的蛋糕,象征着我们之前的感情€€€€快吃吧,吃完,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蛋糕是谎言。
蛋糕是不存在的。
但我坐在圆桌的主位上,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很清楚我此时此刻的处境,在座的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又或者说,所有人都是“他”的一部分。
在所有人欢欣鼓舞的氛围里,我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又在所有人热切注视我的视线里,我将盛在自己托盘里的切角蛋糕端起来,凝视那三角形的黑色。
我别无选择。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我用尽量平静的姿势叉下一口蛋糕,送到嘴边,然后吞了进去。
没有什么味道,我感觉自己咬下了一口虚空。
但我只能说:“味道不错。”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小房间里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接着,一场和我记忆里别无二致的晚饭开始了。
梁毅和柳江吵吵闹闹,两人活宝一般欢蹦乱跳,被柳丝丝瞪了之后老实三十秒,然后继续重蹈覆辙。
耗子是和事佬,开口就是聊他最热爱的隔壁班班花,柳奶奶听着年轻人的爱情故事也津津有味,微笑着等他接着说。
其他人各自娱乐,整间屋子里就像任何人之间不存在着任何隔阂。大家亲密无间,就仿佛这种欢愉永远不会结束。
我坐在位置上,仿佛也融入了他们。
我微笑,推杯换盏,接每个来提问的人的话,一瞬间我以为我自己回到了生意场上,四处逢源。
等杯盘狼藉之后,众人又各自起身道别,虽然没有明说,但每个人都在把我向着离门远的地方赶,换言之,离“他”近的地方。
等一切收拾完,柳奶奶回灯下做起了针线活,一晚上没怎么喝我说过话的“柳江”抬了头。
他说:“住我的房间吧。”
听起来就和每一天与我的对话一样平常,直到我忽然说:“我要上厕所。”
二楼的洗手间里,我猛地从洗手池前抬起脸,灯光惨白,水珠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绕过我的眉骨,从眼角处落下去。
陪着一群不是人的人吃饭,应该是每个人对自己职场应酬的比喻,但我这次是真的做到了。
推杯换盏的时候没觉得有多难受,现在缓过神来,我分不清脸上流下来的是冷汗,还是刚刚拍上脸的冷水。
在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时,卫生间的门把手发出了一声响。
“柳江”站在门外,走进来,倚着门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