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日月长明 第99章
作者:番茄加糖
“大嫂,您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他给你出的主意?你们昨日谈了一下午就为了这个?”
谭妃没想到自己不过略开了个头就被对方识破了,这两人果然心意相通,彼此了解,也不知将来他二人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她想到明景宸给他俩设定好的结局,不禁有些黯然,怀疑高炎定现下的一腔热忱真能在短短两三年后冷却下来么?
若真是如此,那这人世间的情未免太脆弱异变了,令人觉得齿冷。
谭妃让他先坐下,然后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的就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与他在一块儿,你不愿意他受一点委屈。但你可曾想过,景公子不是女子,他现在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你把你心底里的喜爱公之于众,让他暴露在人前?”
高炎定神情龟裂开来,“您……您什么意思?您是觉得他并不是真心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谭妃心里一阵后怕,连忙解释道,“自古女子看重名分,但景公子是男子,他未必在乎这些。况且世上多的是卑劣无耻、沽名钓誉的小人,一旦让他们知道了你与景公子的关系,他们会一拥而上地攻讦你不说,更会把景公子至于舆论的泥潭中。你难道就忍心让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受那等人不堪入耳的言语污蔑?你待他赤诚不假,但你这样做却会害了他。”
“你要知道,人言可畏。景公子不是你,别人或许会因为你的权势地位有所忌惮不敢说得太难听,但他呢?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依附于你的人,会有怎样难听污秽的话你能想得到么?炎定,你还没走到那个位置,你还不是天下共主,你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辖制天下人。所以你不该操之过急,你若为了他好,为了你们将来好,你就该好好把我这话听进去,仔仔细细想一想。”
谭妃见他面露惶然就知道他八成是听进去了,不过现下不可操之过急,还得给他些时间考虑,便道:“眼下€€若的奶母还在府里住着等候传唤,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回去速速思量好后再来回我。你若应了,我就去回谭家人,人和东西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
临走前,高炎定忍不住又问了句:“大嫂,您怎么又能接受我跟他的事了?昨日他还和您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谭妃笑道:“你何不去问他?我只惦记着这一件大事,旁的小事倒是记不得了。何况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想通的呢?”
如此高炎定只好作罢与之告退。
谭妃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离开褚玉苑后他直接去了听雪堂,刚到屋门口,就见珠云正端着早膳从里头出来。
高炎定问她:“怎么这个点才吃?待会儿午膳又要用不下了。”
珠云还未回答,屋里就传来明景宸的声音,“是我起晚了,我原本还不想用,只等午膳的时候再吃,还是她们劝着我用了点呢,你别站在门外€€嗦了,还不快进来。”
高炎定走进去坐在他身旁,笑道:“是我不对,昨夜走得太迟,害你没睡够觉。怎样?现在还困么?等吃了午膳再多睡会儿。”
明景宸要给他斟茶,“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高炎定笑着拦了下来,道:“茶就不喝了,早起吃了一碗粥,又在大嫂那边喝了两盏茶,肚子里汤汤水水的撑得慌。”
明景宸听后笑了笑不说话。
高炎定心里有事要说,清楚有旁人在未必能套出眼前这人的真心话,便让梅姑几人先出去,然后又往他身边挨近了些。
明景宸皱眉,朝后躲,“你坐着别动,再乱动就把你赶出去。”
高炎定脸皮比城墙还厚,反而笑嘻嘻地又凑过去,“怎么现在倒不好意思了?昨日在大嫂面前你可说得多么理直气壮,让我想想,你都说了什么来着。”
明景宸脸色一白又一红,料到是谭妃按捺不住将事情告诉给了他,但想来对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那些不该现在就让高炎定知道的话应当不曾透露半个字,想到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些。
高炎定见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自己,便知道他心里有鬼,就佯怒道:“大嫂可什么都告诉我了,有人在她面前没羞没臊的,怎么到了我面前就成了个闷葫芦?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明景宸耳根子红了大半,急忙走到窗边透气,高炎定紧跟在他身后,故意道:“有人要与我结发共白首,景沉你知道这人是谁?”
第166章 鸿雁交颈
明景宸不说话,只望着窗外枝叶上的雪,可那红晕已悄然蔓延至脸颊和脖颈上,粉粉的,像是白玉上落了一层桃花瓣,让人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高炎定再接再厉,“要是还没人应,那我只好派人出去贴告示挨家挨户地找了……”说着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明景宸急了,随手从多宝阁上的花瓶里抽了枝梅花扔在他背上,花枝上的清水沾在高炎定衣衫上,落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高炎定捡起梅花,笑道:“这还是昨夜我给你折的,现在又拿它来打我。”
明景宸怒道:“打的就是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即便我就剩个脑袋,我也要夜夜悬在你床头瞧你问你,你到底说话算不算数,要不要与我结发合卺?”
“说的什么鬼话!”
高炎定拉住他,笑道:“不是鬼话是实话。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我舍不得你让你顶着别人的名头与我在一块儿。”
明景宸嫌他说得肉麻,忍不住拿话刺他,“去岁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掐着我脖子险先让我一命呜呼,喊打喊杀、威逼利诱地要我冒充谭小姐,现在你倒开始装没事人了。”
“咱能别再算旧账行么?”高炎定自知理亏,干脆胡搅蛮缠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白里透粉的耳朵,又贴着他说,“过去是我不识好歹,景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所以,你现在给句准话,究竟要不要与我相携白首?”
对方不说话,高炎定还待要问,冷不丁就被推了开去。
明景宸像只姿态灵活的狸奴,一眨眼就站在了门边,他回首看自己,脸上无悲无喜,似乎还有点凝重,让人看了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本意。
高炎定心下惴惴,喊了他一声,对方没应声,只从袖里掏出一物朝他这边抛了过来。
高炎定一把接住,再抬头人却不见了。
他狐疑地摊开掌心,发现是个荷包,长得还颇为眼熟,上面针脚细密地绣着三多图,除了面料质地颜色略有差异,竟与早前那个丢在皇宫里的荷包如出一辙。
想到那个丢了的荷包,高炎定脸色就是一暗,他心虚地朝门外张望,并未看到明景宸的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荷包打开,发现里头装的竟然不是冰片、薄荷脑,而是满满一袋子的红豆。
高炎定捏起来细看,忍不住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念到后来眼睛蓦地一亮,一如醍醐灌顶,霎时恍然大悟€€€€这就是景沉的回复!
他又将荷包的里衬翻了过来,果然上头绣着鸿雁,只不过原先那个荷包上绣着一只,手里这个上头绣着的却是两只交颈的。
顿时他激动万分,恨不能跳起来将房梁顶个窟窿。
高炎定大步走到门外一叠声地叫金鼓。
金鼓一溜烟地冲过来,嘴巴里还塞着半块点心。
高炎定却不恼,脸上喜滋滋地道:“快去褚玉苑问问大嫂现在是否闲着,若得闲就说我有大事要去与她商议。快去!快去!”
金鼓不知缘由,还道刚从褚玉苑回来怎么这会儿又要过去一趟?
高炎定兴奋地在院子里徘徊,他想找明景宸,然而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连找了几处都没找到。最后还是从亲卫嘴里得知,原来明景宸带着梅姑她们出王府逛去了,随行的还有潘吉几个亲卫。
“躲得倒快!”心底的喜悦喷薄而出,挂在他脸上,他忽然大笑数声,就朝院门外走去,显然是等不及金鼓回来报讯,迫不及待就要赶去褚玉苑找谭妃了。
高炎定去褚玉苑与谭妃详谈了一番后,下午谭妃就命人招来了谭家的王师爷以及奶母。
两人诚惶诚恐地叩拜,王师爷略期待地问:“娘娘,是否是四小姐那边得空了,要招李嬷嬷去相见?”
谭妃道:“自从去年在深山里受了惊吓,€€若这身子骨就一直没好全,今年入秋以来精神头就不好,请了许多有名气的大夫去瞧过,都说要慢慢将养,不可操劳。”
“她也是个实诚孩子,恐见了李嬷嬷想起过往在家里种种,伤怀不说,自己病容憔悴又怕惹了你们担心,再传回香州去让父母知道了难免又添了烦恼。为着她这份孝心,我也只好晾着你们了。”
李嬷嬷与王师爷互看了一眼,然后躬着身子道:“娘娘慈悲,实心孩子谁不多疼惜她几分呢?况且四小姐打小就是吃奴婢的奶长大的,说句轻狂的话,奴婢待她的心与夫人待她的是一样的。她越不让奴婢去看她,奴婢反而越不能安心。还请娘娘开恩领奴婢去瞧瞧罢,并不会耽误多少功夫,也不会说些惹她伤心的话,定然好生劝解着让她能宽心养病。至于香州那边更不用担心了,奴婢在谭府当了几十年的差,回去必不会多嘴多舌的,给主子凭添烦恼。”
一番话回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倒教谭妃不禁高看了她几分。
谭妃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也劝了她一回,可巧炎定刚拿了主意,这眼下临近年关本就忙不过来,现下又突然添了一桩喜事,我这侄女儿恐怕更加无暇见你了。”
王师爷道:“敢问娘娘,是什么喜事?小人知道了也好回去告知大人备好了礼来道贺。”
谭妃笑道:“是该知会他一声,也好让他准备准备。这是咱们谭家和镇北王府共同的大喜事。”
王师爷和李嬷嬷都想到了某种可能,脸上不禁都露出激动之色,“娘娘,您的意思是……是咱们四小姐和……和……”
谭妃终于不再打哑谜,直白道:“你们快快回去给我兄长报喜罢,炎定要与咱们谭家亲上加亲,以正妃之位迎娶咱们谭家的小姐了。”
李嬷嬷喜不自禁,连忙合掌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谭妃道:“今日晚些时候还要与€€若一同看绣房那边呈上来的布料、花样子,明日还有裁缝师父过去量体裁衣,此外还有教习大婚礼仪的姑姑,凡此种种,终究是费时费力,也是难为€€若了。”
李嬷嬷突然想到一事,便多嘴问了句,“娘娘,既如此何不让王师爷和奴婢顺道带着四小姐一块儿回香州待嫁?也省得中间再费周折了。”
按照规矩,女子都是从娘家发嫁的,就像当日谭妃出阁的时候,就是高炎平亲自去香州接亲,迎回安宛后再举办婚礼。李嬷嬷只当这回也是如此。
谁知,谭妃笑了两声,道:“照道理是该这么做,可考虑到€€若的身子骨,我和炎定都觉得一切从简为好,要是加重了病情就不妙了。过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旧例,而且€€若在王府已经住了一年,自这边出阁也是行得通的。这事我会修书一封,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兄长,想来他爱女如宝,定能理解炎定与我的心情,不会去计较这些的。”
李嬷嬷听她事事为四小姐着想,一片拳拳爱护之意,且又占着理,加上初闻这桩亲事的喜悦盖过了一切犹疑和理智,当下再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
到了这个时候,夫人的家书和让自己转告给四小姐的话也就一下变得无关紧要了。
谭妃将王师爷、李嬷嬷两人打发走后,便叫绿蜡去给高炎定回话。到了晚间,她又将写好的书信以及预备给谭家的回礼一并交给了王、李二人。
谭家人心里藏着事,恨不能立马飞回香州去给家主报喜,果然如预料的那样没在安宛继续停留,很快打点好行装和人马急匆匆地上路去了。
谭妃做事很是雷厉风行,都不用高炎定操心,就先找人看好了几个黄道吉日备选,然后打发人去给他传话,让他和景公子在里面挑个确切的日子。
高炎定颇没有仪态地翘腿歪在躺椅上,他将几张字条逐一看了个遍,笑道:“大嫂做事就是稳妥细致,这上头适宜行六礼的日子都写得明明白白。我觉得这个日子极好,咱们就在这一天完婚你觉得如何?”
他自言自语了半天却始终无人应和,转头一看,就见梅姑和珠云正捂着嘴笑得直哆嗦,遂不解地问:“他人呢?刚才不还在的么。”
珠云暗戳戳地指了个方向,道:“像是往梅林那边去了。”
高炎定嘀咕,“赏梅也不叫我。”然后将字条塞进袖子里跟着去了。
第167章 聘雁神驹
一进梅林,就看到明景宸正靠在一株梅树上怔怔地望着头顶的云彩出神,便笑道:“你该不会是害羞了才故意躲出来了?”
明景宸不说话,可脸上的绯色骗不了人。
高炎定哈哈大笑,掏出写着黄道吉日的字条,指着其中一个日子道:“你躲也没用,还不是被我抓到了。快别躲懒,你看看这个日子好不好?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最重要的是这可是离得最近的一个适合成婚的好日子。”
被他烦得狠了,脸上又烧得厉害,明景宸赶苍蝇似的拍开他拿着字条的手,笑骂了句,“你怎么比女子还恨嫁!”
高炎定被揶揄了也不恼,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是可以,我恨不得今日就拜堂,今晚就洞……”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他哎呦了一声,可嘴上仍不老实,“你既然不发表看法,我就当你同意了,我这就叫人去和大嫂说,让她也高兴高兴。”
因他选的日子急,谭妃这个年过得可谓是手忙脚乱,既要准备祭祀,打点给各处的节礼,迎来送往地交际应酬,又要查看底下庄子、店铺上管事的进贡和账本,还要忙着开春成婚的事,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免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无奈之下,她干脆将庄子铺子那边的事一股脑推给了明景宸,美其名曰,眼看就是做王妃的人了,也该开始接手这些分内事,先练练手罢。
于是年节中,每次高炎定忙里偷闲地去找明景宸,发现对方不是在看账本子就是在听各处管事回话,连和他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着实气人。
因为是顶着谭小姐的名头,该做的戏还得做全套。
纳采、问名等种种仪式流程本就繁琐,又因是超品王爵娶正妃,内里讲究的东西就更多了。
照理,镇北王府应当将此事上奏给朝廷,再由天授帝指派了礼部的官员前来协同主持。
但如今朝廷尚且管不过来自家门前的事,哪有闲情逸致来管这个。
况且高炎定已在逐步向南边扩张地盘,已经有反了朝廷取而代之的苗头,南地又战乱不断,即便路上逃过了劫匪、乱党的迫害,可到了北地,谁能保证镇北王不会一言不合就拿自己祭刀从而振奋士气呢?
帝京的都是人精,谁都不想当这个牺牲品,导致北地的奏请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下文了。
高炎定浑不在意,少个人来指手画脚自己的婚事再好没有的了,他便把身边几个得力的官员派给了谭妃,让他们帮着在外头张罗布置。
过完节后,谭妃备好的聘礼就由专人带着送去了香州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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