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日月长明 第31章

作者:番茄加糖 标签: 穿越重生

  明景宸趴在榻上,背上扎满了银针。

  抄家时,在某个巨贾家中发现了几味珍贵药材,被高炎定中饱私囊扔给了薛苍术。碰巧薛神医这几日对拔除明景宸病灶的药方颇有头绪,正想试试手。

  这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薛神医觉得镇北王很是上道。

  明景宸闭目不言,他在想别的事,想得正投入忽然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恶臭味。

  睁眼一看,乌漆嘛黑的汤药连影子都照不出,薛苍术挂着微妙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明景宸本能地抖了抖,薛苍术的药方疗效与难以下咽的程度齐头并进,堪比折磨。

  见他满脸嫌弃拒绝,薛神医的笑容愈发灿烂,她难得有耐心对人谆谆告诫,“别怕呀,良药苦口,快趁热喝了,别辜负了高炎定对你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高炎定对自己是否有爱护之心,他不知道,但薛神医想折磨他的心,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明景宸道:“你就没想过改良一下汤药的口感?”能又苦又臭到这般地步的也是世所罕见,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门口臭水沟里舀上来的。

  薛苍术横眉冷对的样子像是要了她的命,“我是大夫不是厨子,药好喝了那能叫药么!怎么这么娇气,谁惯的?”

  这时,珠云走了进来,手上拎了几个用红绳扎好的油纸包。

  她喜滋滋地将东西在桌上一一拆开,里头整齐码着桂花糖、银丝酥、玉露团、绿豆饼,每一样都精致小巧,散发着诱人甜香。

  “哪来的?”

  油纸包上印着赵记两字,旁边还绘有桃花图案,连红绳尾端也打了桃花络子。

  珠云道:“是王爷买回来的,听说是城里重新开张的糕饼铺子,原本就是极出名的,听说帝京还有分号呢。”

  “哪来这么多听说。”明景宸听到高炎定的名字就变得兴致缺缺,忍不住嘀咕。

  薛苍术在水盆里净了手,尝了一口,玉露团外皮酥软细腻,馅料奶香浓郁,两口就没了,她满足地饮下半杯茶,促狭地调侃道:“刚才我还道这娇气的毛病是谁惯的,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么。”

  明景宸只当没听见,他这几日都没出门,不知在高炎定和师文昱的主持下,外头究竟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今见到这些糕点,知道连糕饼铺子都重新开张了,想必外头定是一片万象更新的好气象。

  为此他心情更复杂了。

  见没人接自己话茬,薛苍术顿觉无趣,她赌气地将药碗塞给对方,催促道:“甜嘴的吃食也有了,别磨蹭,快喝药。”

  明景宸只好憋着气硬灌了下去,差点连同昨日的饭食一快吐出来,珠云赶忙将桂花糖递过去让他含在嘴里压压味道。

  发明桂花糖的人值得青史留名,明景宸忍不住想。***因要处理赈灾、春耕等事宜,而明景宸的伤势也暂无大碍,他们便在荆南又待了半个多月。

  就在大局步上正轨,只等处理完琐事收尾的时候,帝京来人了。

  湄洲的官员见镇北王赖在荆南不走,担心他哪日连同整个湄州都要管上一管,长此以往,哪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你镇北王即便平乱有功,也不能这般张狂妄为,焉知藩王擅离封地,是大罪。

  这些官员联名上了折子,弹劾高炎定擅自发兵荆南插手湄州军政,却丁点不提他们自己尸位素餐,致使荆南、兴遥之乱。

  天授帝派钦差当面斥责了高炎定,说他是“不务遵蕃臣职,专挟邪僻之计”,命他速回云州。

  或许天子也清楚高炎定在荆南所为算得上是给自己解决了一大祸患,又或许考虑到现下与镇北王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所以圣旨中除了言辞激烈的申斥,令其回去自省己过外,没有提到任何惩处。

  可到了师文昱这儿就没那么“温和”了,天授帝怒斥他为“贪权窃柄,寡恩薄义,不配为臣”,还要赐脊杖一百,继续流放之刑。

  【作者有话说】

  荆南地图差不多收尾阶段,马上就要回北地啦()下一个地图我们开哪里好呢?(ω)

第50章 万民牌伞

  师大人面色惨白,连谢恩都忘了,他突然老泪纵横,仰天怒骂道:“昏君你不修仁政,是非不辨,赏罚不明,忠奸颠倒,枉为人君!”

  钦差乍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面无人色,他刚要命左右将其拿下治罪,就被拦下。

  高炎定把玩着腰间短刀,语气轻描淡写,“鲁大人勿怪,师大人年事已高,近来又忙于案牍,劳累过度,痰迷了心窍从而胡言乱语,还望你多多海涵。”

  短刀在鲨鱼皮的刀鞘中进出,不断发出铿锵之音,隐有金鼓喧阗之势。

  这位鲁大人本就欺软怕硬,在接下这趟差事后,就日夜忧心会开罪镇北王。

  毕竟在帝京中的很多人眼里,镇北王是个嚣张跋扈、仗着军功敢和天授帝叫板的硬茬。若是惹急了他丢了小命,也没人会因为个把小官的生死敢和对方去做计较,死了也是白死。

  眼看镇北王要保师文昱,为了身家性命,鲁大人只能装一回糊涂,就当自己又聋又哑又瞎,刚才师文昱不过是当众撅腚放了个屁,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因为太怂,鲁大人连天授帝要杖责、流放师文昱的事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刻都不敢停留,只留下一句“天子钦点过来治理荆南、兴遥的官吏不日便到”后就溜之大吉了。

  目睹钦差仪仗乱哄哄远去,高炎定眸光幽冷,轻嗤出声。

  师文昱愤懑不平,被左右搀扶起来,仍止不住泪意。

  高炎定只好屏退众人,两人私下里说起了话。

  珠云瞧明景宸面容似水,以为是在风口站久了病体不支,便小心提醒他,“公子,咱们回罢。”

  明景宸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出于何种心态在听到钦差驾临的消息后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他在廊柱后围观了前后始末,一颗心载沉载浮。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师文昱骂天子,可每次心都像被扔在了针床上,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直到现在,他仍无法将今日的天授帝和记忆中的兕奴联系到一起。

  五十年的光阴为何会有这般的伟力,能将一个敏而好学的翩翩少年变作一个骄奢淫逸的昏君?

  珠云见他神思不属,愈发惴惴不安,连忙扯了扯他衣摆,“公子?”

  “何事?”高炎定见他俩竟出现在这,撇下师文昱来到廊上,“脸色怎如此之差?”因不见薛苍术的人,他便要派人立刻去请过来。

  明景宸抬手制止,他转过身去,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背脊上,病骨支离,宛如一株刚受过风雪摧残的劲竹,“我没事。”

  “你在后头也听到动静了?”

  明景宸不说话,算是默认。

  高炎定知他聪慧,便没打算细说,只吩咐珠云道:“开始打点行装,明日我们便动身回云州。”

  “啊?是……”珠云还以为能在荆南多玩两天,据说过几日城里将有庙会,她原本想求明景宸带她一块儿去逛逛呢,现在全泡汤了。

  她兀自揪着衣角在一旁失落,剩下的两人一个望着另一个的背影,沉默在春日飘扬的柳絮中蔓延开来。

  高炎定忽然伸出手探向明景宸,巧的是,对方同时回头,指尖便从他发丝间一路滑至眉眼。

  明景宸的头发乌黑稠密,从指缝里穿过,如水一般,凉丝丝的。睫毛细密卷翘,擦过指腹上的纹路,有些微弱的痒意。

  高炎定将那只手背在身后,面上云淡风轻,当做无事发生,胸腔里却像擂鼓似的,咚咚地响个不停。

  “干什么?”

  高炎定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将手一摊,掌心中鸡蛋那么大的柳絮轻飘飘地飞起,倏忽落在明景宸鼻尖上。

  “阿嚏……”

  高炎定笑着将袖子在半空舞了几下,一边为他驱赶飞扬的柳絮,一边好言相劝,“快回去罢。”

  明景宸又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原先想说的话也被这漫天愁煞人的东西搅得没了开口的兴致,他捂住口鼻,连句招呼都没打就带着珠云窜回了后院。***离开荆南的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夜里的小雨到了第二日早上也没有停,淅淅沥沥地蹦落在屋檐和青石板路上。

  都说春雨贵如油,牛毛细雨将每片新生的绿芽,每块卵石都润得光泽透亮,雨中充满了草木的清香,把沉淀于胸的浊气一扫而空。

  十来人低调地来,低调地走。

  马蹄踏在一个又一个水洼里,溅起一串又一串的水花。

  明景宸坐在车里昏昏欲睡,他昨夜一宿没合眼,外头雨打芭蕉,屋里幽愁暗恨漫地疯长,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此时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正斜倚着身子假寐。

  冷不防马车骤停。

  珠云撩开帘子张望,惊讶地低呼道:“好多人!前面好多人挡住了去路!”

  “哦?难道是皇帝老儿终于不想再受高炎定的鸟气,打算抓人问罪了嘛?”薛苍术一听有戏,激动地凑到车窗边准备看热闹。

  明景宸睁开眼,手指掐进了掌心里也浑然未觉。

  珠云道:“不像是官老爷,像城里的百姓。”

  明景宸一把将车门推开,刹那,风雨卷着道旁被打落的花叶迎面而来,袭在他的脸上。

  只见车马前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百姓,连两边茶楼酒肆的楼台上都被挤挤挨挨的人影填满。

  珠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道:“他们要做什么?”之前遭遇过流民,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就怕今日又重蹈覆辙。

  明景宸不说话,目光穿过一双双满溢着感激或不舍的眼睛,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

  高炎定驱马上前,“诸位这是?”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三四个人,有老有少,一同跪倒在地上将一物高举过头顶,齐声道:“王爷,我等微末小民,位卑言轻,但您为荆南所做的一切,小人们都铭记五内,感激涕零,此等大恩只有来生结草衔环为报。今日您要走了,小人们没什么好送您的,这伞是全城百姓连夜赶制,虽一钱不值,却是我们的一片赤诚心意。江上风高浪急,让它替您挡一挡罢。”

  说完,那物什哗啦被打开,原来是把比寻常雨具还要大上几倍的伞,他们身后以及两旁楼上的百姓通通跪倒下来,高声与之拜别。

  蒙在伞骨上的不是油纸,而是各家从衣衫上裁下的布料,各式各样,质地颜色五花八门,被细密的针脚拼接在一块儿。伞沿上缀满了成千上万根布条,上头用丝线绣着自己的名字,有不识字不懂刺绣的,便干脆打了络子,伞上有平安结、如意结、祥云结、十全结……

  每一根布条、每一个络子,都代表了一个劫后余生的人。

  薛苍术见多识广,也不由露出讶异的神色,“是万民伞。”

  明景宸眸色幽深,那把伞算不上多好看,因为赶工,甚至做得很粗糙丑陋,但他亲眼目睹高炎定下马,踏着春雨将这把沉甸甸的伞双手接过。

  对方身上披着蓑衣斗笠,低沉的声音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态度珍而重之,道:“多谢各位,就此别过,不必远送。”

  这些百姓一边说着祝福和感谢的话,一边朝两旁散开,留出的路一直延伸到城门口。

  高炎定没再多说别的,他压下斗笠,纵身上马,随着一声轻呵,马蹄€€€€,带着一行人逐渐远去。

  车轴在道上不疾不徐地滚动,很快驶出了城门。

  巧的是,竟碰到奉命来此走马上任的新太守。

第51章 同乘一骑

  新太守姓曲,这次能被天授帝看中,从一帮子京官中提拔出来外放到这个位置,在大多数人眼中,能力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运气成分居多。

  天授帝晚年的朝堂党派林立,争斗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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