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 凑合活 第153章
作者:三碗过岗
说什么护阵固阵,骗你的,偷偷揍了一拳倒是真的。
说如意牌没有刻好,骗你的,已经好了,但还不能送出去。
他不需要严律这座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他只要严律。
“我错了,”薛清极温声道,“无论成功与否,这都是最后一次骗你了。”
第105章
即便基本没人见过成为阵灵的过程, 但从以血以肉身为饲料这点儿来看,也知道这过程必定十分痛苦。
薛清极手腕两处伤口极深,血水像被镇石上的符文吸出般涌出, 一滴不落地融进符文之中。
他和严律讲话时的语气一如既往,唇齿间将那句“我错了”嚼得柔软,但声音却很虚弱,透出些许空灵, 似乎说话的并非单纯是他, 而是半个大阵。
严律只感觉这声音好像要将自己的魂儿碾碎,他已顾不得其他,直冲过去要将薛清极从那破石头上拽下:“下来!你明知道阵灵是什么东西, 魂魄一旦捆在外物上, 再后悔就晚了!”
又向隋辨吼:“这东西能停吗?你让它停下!”
不等隋辨跟上,严律就已抽刀跃向阵眼, 却见薛清极指尖略动,插入石雕前的冲云登时剑光闪动, 自剑中脱出数道淡金色剑影。
剑影一半没入四周水墙,一半则高冲上天, 没入苍穹。
雨夜之中求鲤江大阵的轮廓显现, 与之前每次看到时的破败不同,此刻的求鲤江阵如同重新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竟显出颇有力量的色泽。
严律愣愣看向天空, 心中顿感不妙。
那剑影好像并非上天入地, 而是都穿透了他的心神。
隋辨原本已游得近了一些,此刻却被剑光冲得一个跟头, 仰头看向大阵,声音哆嗦:“怎么会这样, 他和阵融合的速度好快,现在再剥离……”
想一想山怪的下场,隋辨不敢再说下去。
“薛清极!”妖皇头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恐惧,比起面对死亡、分离,这种恐惧更加的动摇神魂,足以碾碎所有理智,“冲云是你插在这里,用来将灵力和阵眼更好结合的媒介……你拿回它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留给我。”
最后那一句的末尾,声音因为颤抖而几乎淹没在暴雨和水声之中。
薛清极的身体朝严律动了动,几乎立即就要从石雕上下来,不自主地想去抱他,但还是顿在了原地。
他已感觉到身体的麻木僵硬,连张嘴都有些困难,哑声道:“我只想如果我真的……你至少可以忘了。”
“人来到世上的痕迹,又怎么可能随便抹去!”严律被淡金色的剑影阻拦,他是妖,对这仙门和阵气先天便不太擅长周旋,那由薛清极操纵的剑气柔柔地挡住他,却又和生满倒刺的藤蔓般困住他,妖皇双眼布满血丝,眼眶红如落血,瞪着他道,“你留家里的衣服用品,发过的信息,用过的东西……我说了我会记你到我死,就不会食言。你当你是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
薛清极好像被人迎头一击,浑身巨颤。
他鲜少在回忆时会没有先想起千年前的妖皇和剑修,而是想起这一世的种种。
想起家里那个严律养过的狗留下的狗碗还没收起,他路过时总会多看两眼,沙发上自己保留了“薛小年”习惯塞起来的电视遥控器,和严律混穿的衣服随手塞进衣柜,刚学会用的电动牙刷,客房的枕头不记得什么时候挪到了严律主卧的床上……那家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爱一旦缠绕住两人,又有哪个可以轻松抽身离去。
“小仙童,”严律说,“下来,来找我。”
薛清极感觉泪水从自己脸颊落下,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只是泪水落下,也依旧被石像吸纳。
他掀起眼帘,脸上还带着泪,眼里却已又是凶狠的疯意:“下去,最多只有数年好活,我不服!我修行百余年,游历行走,救弱者于怨神孽灵之中,破煞诛魔,从不敢怠慢,只求‘长相厮守’,上天既不肯给,我便自己来夺!”
严律喉头发苦,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度以为薛清极从未有过对自己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的不平衡,现在才知晓,原来一直都是有的。
“既要付出代价,那我就要这代价也是最值得的。”薛清极反手一拍胸口,低吼道,“我将与阵同在,镇孽灵于水底,驱污秽于山涧。年复一年,以尽我仙门弟子之责,报师长教养之恩,守百族一方净土。无怨无悔,只换这与山河同等的寿数。阵灭我散,不需来生!”
金纹瞬间生满全身,钻进薛清极两腕破口,挤进他的身躯,就好像这大阵也要长进他的身体。
一道淡色虚影由躯壳中缓慢脱出,不用隋辨说明,严律也知道那是什么€€€€是薛清极的魂儿!
他的魂儿本就无法被躯壳承载,此刻魂儿上生出无数触须似的东西隐入虚空,与大阵相连,反倒将强悍的魂魄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稳固。
只是也从这一刻捆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一种长生不需要代价,既要长存于世,便要你以后的生生世世作为交换。
阵灵与阵捆绑,正如剑灵与剑共存,剑碎灵毁,阵灭灵散。
难怪当日虚乾说出严律没有来世时,薛清极能接受的那么快€€€€他早已做好了走到这步的打算,所以才会是“来世之于你我都没有意义”。
缠绕着严律的剑光骤然锁紧,将他牢牢克制。
妖皇却已顾不上自身损伤,强行化出原身来挤碎了这些禁锢。
禁锢破碎的瞬间,四周竟窜出数头怨神。
吸纳了浑浊灵气的怨神身躯庞大,从瘦条条的一长条长成了个肉墩子,似乎也知道大阵此刻的变化,在虚乾虚弱的吼声中冲来。
但为时已晚,薛清极的狠远比虚乾要厉害得多,这种对自己的狠绝让他的魂魄几乎极快脱离躯体,剩下的躯壳虽落地,却好似还有呼吸。
“严哥,保住躯壳!”隋辨顾不上自己被水溺子抓住,一手抽出符纸,挣扎着吼,“人和山怪那类精怪不同,是完整健全的生灵,魂儿虽献祭大阵,躯壳却依旧可以是容器,维护脆弱的阵魂,这也是年儿为什么敢用山怪留下的东西的原因,只要有身体在,他就还算是完整的€€€€”
不等他说完,白色巨狼已跃起,头顶落雷击下数道在他肩背,他也不知闪避,兽嗥怒吼,震荡开四周无数孽灵怨神。
严律背脊上白色的皮毛焦黑,混杂着血水流出,大阵落雷与普通伤害不同,他的身体来不及愈合,速度却并不减慢,只在来到阵眼时才又成了人身。
利爪又成手掌,兽毛褪去,又成手臂,严律接住了那落下的躯壳。
一如千年前,他接住从半空中落下的残躯。
他颤抖着摸了摸薛清极的身体,这躯壳内分明已没有了魂魄,浑身缭绕金纹,却意外地有体温和心跳,只是心跳十分缓慢,好像是模拟活人一般。
千年前痛苦的记忆和眼前一切重叠,跟随了严律漫长岁月的尖锐黑影将他击碎,他忽然发现自己甚至已不在意这心跳是真是假,一把将其搂住,将这脆弱的身体用自己的身躯包裹,留下伤痕累累满是焦皮血污的后背,去挡雷和怨神。
他右臂桎梏已除,但后遗症仍在,精神恍惚中感到喉头发甜,血水顺着嘴唇流出,正落在薛清极的半张脸上。
和千年前那血淋淋的一幕交融,刺痛严律的神魂。
头顶上方,薛清极的魂如被不断抽走线的毛线团儿,慢慢融入大阵,却还温温地亮着,好像知道严律在这里,不愿离开。
数头怨神与水溺子袭来,却听两声剑鸣€€€€
薛国祥和唐芽的两把剑头一次不听主人差遣,竟直接化出,各分两方落下,配合冲云一道扎入江底,把石雕完整地圈起。
这夫妻俩留给儿子的剑,在此刻最后一次拼尽全力,冒着碎裂残缺的风险出鞘,要护这躯壳的安全。
严律心中不知道是怒是惧,只觉万千滋味涌入,几乎要爆炸,兽眸中痛苦异常,仰头发出一声兽嗥。
这兽嗥嘶哑如裂帛,灵火自他碎裂的后背爆出,整个将他裹住。
原身也不由自主地化出,却不似平时那样洁白如霜,反倒周身皆化作灵火,成了一头灵火捏成的嗥嗥。
火焰蔓延在江底,已有了薛清极意识的阵眼荡漾开一圈儿淡金色灵光,卷着这灵火瞬间荡开!
转瞬之间,缭绕在求鲤江的孽气被这金光撕裂,如昏暗中窥见天光,这天光柔和纯净,却又与暴烈的妖族灵火融合,荡平了四周孽灵,连带着扩散开,将求鲤江江畔的小辈儿们解救。
漂浮在江面上的虚乾当胸挨了严律一抓,即便用孽气包裹,也好悬没直接被灵火烧没。
此刻再见这阵的动静,脸上难得露出惊惧和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阵灵难成,此阵缺了游族,阵眼难以完全打开,更是难上加难!你€€€€不,境外境还未填上,阵灵还未完全成型,即便是成了,合阵也不会轻易稳定!”
“得救了!”王姨死里逃生,抓住几个小辈儿,“得救了,快,坐阵!”
只有青娅等几个嗥嗥却在妖皇的兽嗥过后无力站起,被搀扶着起身,见青娅眸中带泪,从那声兽嗥中感觉到同类的崩溃暴走。
“加固阵重新运作了!”孙化玉一瘸一拐地四处救援,抬头看一眼天,“怎么回事儿,我分明感觉到求鲤江的阵已稳定不少,但为什么合阵还不稳下来,还有境外境!”
说话间听得“咔咔”几声连响,远处江心上空的境外境裂得更长了!
然而合阵却还兀自飘动,将里头蛮荒灵气陆陆续续吸出,刚得到缓解的青娅孙化玉等人登时又感到那种窒息。
虚乾大喜:“哈哈,待我净地大成,飞升登仙,便要去那缝隙之中,吸纳天地未开时的灵气!”
刚稳定的求鲤江阵毕竟是凡人修士所铸,在这蛮荒灵气的搅动下慢慢不稳。
薛清极的魂魄已与大阵融合大半,却始终有部分卡在半道,阵中不时落下金色剑气,似在努力稳定求鲤江的一切。
“你是真的疯了!”虚乾喜上眉梢,“合阵已破,三阵脚皆动,哪怕是当年立下三阵的修士都在也无力回天。阵灵?哈哈,没下辈子的东西,消散前都要忍受镇孽净灵之苦,等境外境大破€€€€”
一道火光凛然而上!
那是已被灵火吞没的巨兽嗥嗥,不顾金色剑光阻拦,竟以血肉身躯和魂魄为燃料,烧起通天火光,填上了那道裂缝!
灵火被上古灵气撕碎却又再次聚拢,兽嗥震天撼地,连刚有了意识的求鲤江阵也无法压盖其自毁般缭绕的灵火。
孽灵被这以身与魂点起的灵火灼烧,直接化作水沫,岸边小辈儿尚不知发生什么,只觉得周遭被火光包裹,将这些人护在其中,争来了喘息的时间。
也就在这一喘息之间,一道麻杆儿似的身影终于奔至阵眼,眼镜早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全凭本能摸索着石雕,尝试擦去上边儿的符文。
但这东西已被催动,又怎么会轻易停下。
“我停不掉!”隋辨不知道说给谁听,只仰头哭喊,“咋整啊,年儿,薛清极,你这癫子!阵眼只有隋家在,没法儿完全开启,是个不健全的阵,你也不是山怪那种纯粹的精气,成阵灵的几率只有十分之一!你要我怎么办?严哥,我怎么才能帮你俩?”
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无比伤心,这伤心好像埋在了身体内的最深处,好像跨越了多年时光,趴在阵眼石雕上哭的停不下来,满是破口流血的手徒劳地锤着石雕。
灵魂深处,好像有句话在萦绕,隋辨忽然直起身来吼道:“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这语调虽然仍带着哭腔,却带起平日里没有的威严。
严律和薛清极神智尚在,虽都无力脱身言语,却在这一声中同时一惊,低头看向阵心。
这话好熟悉,无论是语调还是用字,竟都与当年印山鸣一样!
隋辨说完,便感觉余光中石雕骤然亮起€€€€
原本只浮着一层固阵浅光的怪鱼石雕此刻灵光大盛,上头的鱼好似活了过来,生出了魂魄,竟都摆动起僵硬的尾鳍。
隋辨感到万千游鱼游动,这感觉很难说明白,好像他也成了一条鱼,在围绕着阵眼游动嬉闹。
这块儿不健全的阵眼竟然完全打开了!
“啊?”隋辨傻了,再仔细看去,见自己的眼泪和血不知何时全都顺着石雕上被虚乾搞出的裂缝渗入,阵眼好似一块儿海绵,吸吮着他的血与泪。
他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起头看了看严律和薛清极的方向€€€€尽管只能看到猎猎灵火与柔柔魂魄。
但连带着岸边的妖族在内,在场之人全部明白了。
命运真是绝妙诡谲,隋辨竟然是个混种!
但他血脉已基本等同于没有,毕竟他爷爷老隋和父亲都是严律看着长大,向上倒几代都是旱鸭子,也没有任何妖族的表象,族人后代估计自己也不知道这茬,就和肖天一样,甚至连原身和妖的能力都没有了。
却唯独生出个他来极擅水性,从小就喜欢游泳,现在向来这也算是一种返祖畸形。
而他混的那部分,正是早就该绝了的游族!
严律猛然想起,之前薛清极曾提过,印山鸣身边有个侍从,因与妖族少女相爱而被修士驱逐,本家也不愿意庇护这旁支儿出身的破落少年,将其从族谱上挪掉了,后来族谱在千年时光里早不知道是不是当柴烧了。
那侍从本该姓隋,现在看来,与他厮守一生的妖便该是游族,或至少是个混了游族血脉的混种。
上一篇:国医
下一篇:我成了残疾暴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