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 凑合活 第144章
作者:三碗过岗
严律没绷住,笑了。
这话倒确实是印山鸣能说得出来的。
“我当时也被他逗笑了,”薛清极看着前方急速而过的道路风景,低声道,“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的时候觉得,有些感情,是叫迷了心窍着了道,是不知道哪辈子欠下的一笔大债,非要这辈子拿心肝脾肺一起偿还才好。”
严律顿了顿,嘴里好像慢慢儿品出点儿甜味儿,只是这甜十分虚幻:“你这不算是跟他坦白了么?”
“算吧,”薛清极侧头看看他,“但我不在乎,我憋得难受,非要说出来才舒服。”
他俩的感情倒真的像是欠债,只不过谁欠谁的更多,已经说不清了。
严律将车拐了个弯儿,照着导航的提示继续前行,心里之前的恼火慢慢儿地散了,再开口时说的却是:“我想好了,等事儿解决了,我就换房子,换一套更大的。”
这话题扯得八竿子打不着,薛清极挑挑眉。
“专门腾个屋子出来,放你的东西。”严律说,“你赶紧把那个如意牌给我刻好,回头我再淘换个古董架子摆你那把脾气够差的剑,以后你那些宝贝字条啊、书啊笔啊、用报废的手机、床单被套裤衩……乱七八糟的都丢进去,以后我没事儿就往那屋子里转。”
薛清极道:“你这个行为,现代有一个词可以解释,叫‘变态’。”
“……是有点儿,”严律琢磨琢磨,乐了,继而道,“但只要留着你的东西,我就不会忘了。我会记你一辈子,记到我死,我没下辈子,所以我永远都会记得你。”
薛清极垂下眼,挡住眼中各色情绪。
严律来劲儿了似得,絮叨起尧市的房子问题,中间儿趁着红灯抬手摸摸薛清极的脸,又问:“你那牌子什么时候雕好?也该给我了吧?”
薛清极吻了吻他的手:“还不是时候。”
他说的很平静,以至于严律甚至没想起来,他的小仙童并没有答应他会将这些东西留下。
他曾一度希望在严律的生命里留下最凶狠最深刻的一道痕迹,歇斯底里地希望严律记得自己。
但真的在一起后,薛清极又改了想法。
严律已经对这块儿破木牌子和一具相似的转世躯壳疯了千年,薛清极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上神留下的名为长生的“赐福”中对严律惩罚的一部分。
妖皇对小仙童的爱,成了一道注定要经年累月抽向自己的长鞭。
薛清极如果能活着,那自然会抓着严律一辈子。
但如果他留不下来,那他不会给严律留下任何可供怀念的东西。
妖皇会在往后漫长的时间里忘记他,忘记那条以爱制成的鞭子。
*
孟德辰的住处在临近城郊的一处独栋小别墅里,周围几处房产基本也都是孟氏的人在住。
严律来之前,这地方就被搜了个底儿掉,围住这儿的仙门和老堂街两方把所有觉得可疑的东西都集中到一处,交给严律和薛清极检查。
孟德辰住的地方相当干净,一切从简,他自己用的手机都是多少年前淘汰下来的老年机,根本储存不了什么有用信息,电话往来基本也都是跟仙门和家里小辈儿之间的。
虚乾做事很少留下把柄,严律和薛清极对着一堆凌乱的古籍文件以及一台清理的相当干净的笔记本电脑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薛清极对这些电子产品还不大理解,严律看电脑的时候他就站起身,先是围着虚乾的这套房子转了一圈儿,只感觉风水格局不错,看不出更多异样。
等拉开窗户看向外边儿,他却忽然顿住,扭头问:“离孟德辰最近的房子里住的是谁?”
“这附近都是孟家的人在住,现在几乎都空了,仙门还得想办法跟官面儿上的人一个说法,”黄德柱被老棉一早派过来,现在跟屁虫似的跟在严律和薛清极后边儿转,“但您要说谁离孟德辰最近,那肯定得是孟三啊!他有时候甚至都直接住这儿,就为了方便直接跟着办事儿。”
严律和薛清极一愣,同时收起东西道:“孟三住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隔壁。
和虚乾这活了千把年的老东西不同,真正的三哥到底是个年轻人,屋里除了健身器械外还堆放了许多衣服杂志,电视电脑也有,但电脑里的东西同样清理的十分干净,看来虚乾考虑过自己要寄生这人,所以一早就把相关线索全部抹去。
薛清极对电脑不感兴趣,只摆弄着桌上的笔筒,见里头插着许多不同的笔,又拉开抽屉,发现里边儿各类崭新纸本都在,只是看情况是写过字儿的都被清理走了。
“这人有意思,”薛清极笑道,“好像是个习惯用纸笔记事的人,手机上的数据可以一键删除,但纸上的东西却可能漏下。多查一查,或许他还有些来不及销毁的笔记留下。”
黄德柱他们虽然来得早,却只奔着孟德辰的住处使劲儿,这会儿一瞧见孟三屋里一堆东西,赶紧帮着严律和薛清极搜索。
但屋内东西大多都被清理,严律也站起身来,跟着在屋内转了一圈儿,忽然“咦”了一声。
薛清极循声望去,见严律正站在冰箱侧面,脚尖儿踩着冰箱底部缝隙里一张纸的小角,轻轻勾了勾,竟然从里头勾出来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儿。
“这是?”薛清极凑过去看了一眼,“日历?”
严律举起手中带着灰尘的纸,吹了吹,上边儿是一份儿简单的年历,看样子是从一整套日历下撕下来的一张,背面是去年一至十二月的数字年月,正面则是今年的。
日历十分简单,只是整页数字,严律看了一眼冰箱,见上面几块儿冰箱贴歪歪扭扭:“应该是本来用冰箱贴固定在上头的,可能是开冰箱或者是走动时撞到,掉了下来没被发现。”
小日历上没有任何字迹留下,只有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一些日期上画圈或者是打叉。
很明显,这是孟三用来记当月要事的东西。
虚乾只能寄生孟三的身体,却没法知道他的记忆和习惯,所以在清理现场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冰箱上原本还留的有一张不起眼的日历,上头还留有孟三最后的讯息。
第100章
黄德柱凑过来看了看, 一头雾水:“这上边儿又是圈又是叉的是什么意思?”
严律皱着眉,将日历的两面翻来看去几遍:“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事儿,但具体是代表什么应该只有孟三知道。”
“突发事件必定是不会记录在这上边的, ”薛清极饶有兴致地将日历从严律手里拿走,“大多都是有预约、预定的事情才会记下,以避免忘记。既然已区分颜色,证明每一种颜色在孟三心里代表一类事情, 看这个。”
他手一指上头的蓝色叉:“无论是去年还是今年, 每个月都很规律地在月初那几天出现一到两次。”
旁边儿仙门的小孩儿伸头看一眼:“哦,这个我知道!孟三每个月都会代表孟家回仙门开个会什么的,每次都是月初, 拿仙门的记录一对就知道, 肯定没错。”
“这个,黄圈儿, ”黄德柱受了启发,指着上边儿的说, “你看,隔五天一个。我在其他几家孟氏子弟的屋子里见过类似的, 不过是手机, 到点儿提醒自己吃快活丸,他们这样的都已经离不开了,不过我听说孟三好像不怎么吃。”
薛清极冷笑道:“快活丸筛选出来的人是适合拿来做药材或者是孵化怨神的, 要寄生的身体, 当然还是健全些的好,毕竟要用很多年, 虚乾还不想让这年轻力壮的躯壳早早毁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虚乾的主意打到了严律头上的原因,他始终都在物色下一句躯壳, 如寄居蟹一般换来换去。
上神当年早已看出他是个祸患,只可惜€€也是强弩之末,没能将这非人的秽物彻底斩杀。
“那红色这个代表什么?”黄德柱问,“是同一件事儿?感觉又不太像,你们看,去年一整年每个月都有红圈儿出现,但都很杂乱没有规律。”
几个人对着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儿翻来覆去的看。
仙门的小孩儿道:“对不少人来说,都习惯用红色对比较重要的事儿做批注吧?醒目,一眼就能瞧见。”
“去年上半年的时候红圈儿还很乱,但下半年开始基本固定每个月出现四五次,分散在一个月的任意时间段,”严律咬着烟,将两面儿来回翻着看,“到了去年年底,虽然次数还是多,但好像时间都比较稳定,基本都集中在了月中和下旬。”
他想事儿的时候脑子转的快,动作也跟着思维动的快,指尖儿在几处地方指过,但因为滑动太快,旁边儿黄德柱跟仙门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想说话又忍住了。
薛清极思索道:“似乎是在摸索规律。”又指使妖皇,“这纸是刚出锅的煎饼吗?在你手上烫的你来回倒腾,慢些翻。”
“你还知道煎饼呢?”严律不自觉笑了下,继而琢磨过味儿来,扭头道,“好好说话,我看你也是老花眼了,我翻的够慢了!”
话虽这么说,但手上动作到底是慢下来,连带着心头的焦躁也抚平些许。
“‘也’?”薛清极一挑眉,赶在妖皇大人纠正前又道,“家门口的小吃街上见过那些花里胡哨的饼。看今年这页,红圈每月出现的比去年年底的次数更少了。”
这一人一妖说话周围小辈儿实在是插不上嘴,仙门人手折损太多,这回过来的都是更年轻的小孩儿,从没想过平时目不斜视脸臭嘴臭的妖皇竟然还有跟人拌嘴的时候,震惊过后狐疑地看向黄德柱€€€€不是连老堂街都说妖皇脾气差么?
黄德柱早从和这两位祖宗的接触过程中摸到了关窍,权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只等日历翻了过来才接口:“别说,这红圈儿确实是少了,上半年还有俩仨出现在中下旬,但越往后就越固定了!看,近三个月每个月只有两个红圈儿圈出来,而且时间都是一样的!”
“如果这印记代表同一件事,”薛清极道,“那看来他们已经从持续两年或更久的时间里摸索出了固定的时间,或许也是固定的地点。”
严律心头一动,将随身带来的董鹿的那台平板掏出来,调出之前那个记录求鲤江的大阵灵气波动的数据。
数据起伏虽然并不固定,但和日历上圈出来的时间对比,发现在这几个时间点上,求鲤江大阵的灵气波动都有所上涨。
“这是……”黄德柱和几个小辈儿看得云里雾里,虽不知道数据库是什么,却分辨出时间上的重合。
“求鲤江那阵每天的灵气波动数据,”严律简单回答,和薛清极对上视线,两人同时道,“这日历上的红圈儿应该是孟三和孟德辰前往大阵的日程安排。”
黄德柱大惊:“他们真的一直在动求鲤江的阵?但这是为什么啊,为了造出一个仟百嘉那样的净地?”
严律和薛清极并未回答,两人一人拿着平板一人拿着日历纸,无言却默契地比对两边儿数据。
求鲤江大阵灵气波动虽然都在这红圈圈出的当天都有所涨幅,但上涨的波动并非每次都很大,只是差不多隔两个月就会有一次格外拔高的数据。
而最近一次,数据显示上却有一个极高的记录,是从这数据库创建开始最高的一回。
也是从这一次记录过后,接下来的红圈就只剩了一个,都是圈在与那日阴历时间相同的地方。
薛清极指着平板上的这一处,又对了对日历上的时间,严律的脸色顿时变得黑如锅底。
“怎么了?”小辈儿们急问,“这天出了什么事儿?”
严律合起平板,看向薛清极,虽然先前早有所猜测,但事到如今确认了,却忽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格外具有戏剧性和黑色幽默般的反转。
“那天河面劈开,露出河底阵眼,阵眼上方出现了空间罅隙,”严律一字一句道,“也就是境外境。”
也就是那天,薛清极飘荡在境外境千年的残魂从中脱出,重回人世。
这场重生是偶然,但也并非偶然。
虚乾千年前为苟活,以淬魂炼制怨神蛊惑世家,妄图打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阻碍了他的仙门和弥弥山,败露后煽动无法脱身的世家修士与妖族们最后一击,机缘巧合下触动阵眼造成了大阵的松动,由此招来境外境,吞噬了大量无辜性命,也让薛清极的半拉魂魄和身体丢在里头。
千年后他已知阵眼对大阵的重要性,或许起初只是为了制造净地,才再次反复尝试触碰阵眼,却不想发现了大阵与当年的境外境还互有影响。
因为他的这几年对阵眼的不断骚扰,求鲤江一直不是很稳定,境外境终于再次被裂开,薛清极也得以逃出生天。
大概连虚乾也没有想到,千年前落进那种虚无凶险之地的半个凡人修士之魂,竟然能咬牙撑到如今仍不肯消散,还能保持本能,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寻找出口。
但薛清极就是这么一个性格。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都要紧握不放。
无论是等百年还是千年。
妖皇心中仿若被划了道口子,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后怕,不由攥住剑修的手腕,低声道:“小仙童。”
薛清极感觉到他手心发烫,热度紧贴着他的皮肤侵入,顺着血管流向他的全身。
他少见严律在外人面前这么不由自己过,心里一软,反握住他的手:“那阵已经松动,即便没有虚乾触碰,我想过不了多久境外境还是会有与大阵相撞的时机,我始终都会回来的,哪怕没有当年那个蠢出天的承诺,我也会来找你的。”
“蠢出天”的承诺从薛清极这疯魔了两辈子的人嘴里吐出,严律哭笑不得€€€€看来当年自个儿喝大了说出这东西的时候,薛清极就觉得蠢透了,只是当时没吭声。
但即便是觉得蠢的滑稽,薛清极还是答应了。
他对严律的感情,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是鬼迷了心窍,是着了道,是欠了不知道多少债,要拿心肝脾肺来偿还。
“境外境内凶险异常,”严律道,“我实在不敢想,如果你被里头蛮荒时期的上古灵气吞噬€€€€”
薛清极眉头一跳:“等等!上古灵气……对,那里边虽然气流混乱,甚至有魔徘徊,但论起灵气……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喃喃自语,严律却听得皱起眉。
也不知道怎么着,妖皇这段时间颇觉两人的脑回路掉了个个儿,他像是长出了恋爱脑,让步心软还开始瞻前顾后,反倒是薛清极,整个人显出与以往不同的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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