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明灯与慈悲刀 难明灯与慈悲刀 第17章
作者:草药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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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里的灯笼晃着昏黄的暖光。
众人奔波多时,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都在闷不吭声地低头扒饭。
竹筒饭清香四溢,最是受欢迎,糯米的甜夹杂腊肉的肥美,佐以鸡枞的鲜香,好吃到舌头要吞下肚。
寨民们热情好客,用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的腌生牛肉招待他们,薄如蝉翼的肉片陪着酸辣解腻的青辣椒,滋味甚是特别。
饶是万剑楼这样强调“清心寡欲”的门派,弟子们都忍不住下筷子,感受这难得的山野美味。
当然,万师姐除外。
酒足饭饱,季月槐与秦天纵并肩而坐。远处重岩叠嶂的山影起伏,风雅似水墨画。
二人都在沉默地喝着闷酒,小米酒在瓷碗里泛起细密的泡沫,清甜过后是隐隐的酸涩。
都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喝上半盏就醉的天地颠倒,不知情之一字何处落笔。
季月槐轻抿一口,率先打破沉默:“秦司首酒量见长。”
秦天纵从来懒得谦虚,他喉结滚动,仰脖干完,淡淡道:“不止这个。”
檐角,低悬的黄铜风铎风中轻晃,叮铃叮铃的,伴随时有时无的虫鸣声,消失在远方的如水月色。
季月槐不知是自己喝多了,还是秦天纵喝多了,识趣地不接话。
不知谁家的小娃娃走近装酒的陶罐,试图抱起来喝,可惜力气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大人们哭笑不得地扶起他,沉重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些。
暮色四合,牛皮大鼓的沉闷击打声回荡于山寨,一声接一声,震得人心头发颤。
石亓安详地躺在竹榻上,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被插了满头的小白花,但却也不突兀,反而意外的和谐。
他的脖颈上也挂着厚重繁复的银胸牌,腰上围了逢满银菩萨的腰带。
子时,守灵开始。
长长短短的白蜡烛被点燃,火光摇曳,将寨民们的影子拉的忽远忽近。
寨民们围坐在一起,悄声拉家常,小娃娃们被沉甸甸的银帽压的走不稳路,摇摇晃晃地摸着长板凳走,被阿嬷抱起来哄睡。
几个年长有威望的长老聚在一起,边严肃地讨论石兄的落葬地。
长老手握烟斗,烟雾缓缓升腾,缭绕在他们布满皱纹沟壑的苍老脸庞。
奇怪的是,他们始终都在仰头远眺着陡壁,而并非广袤的林地。
季月槐也看向那峭壁,却发现其上镶嵌着成百上千的木格。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不是木格,而是密密麻麻的棺材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悬棺葬。
滨水而葬,下临深溪,上迎青天,死不落土。
而石家兄弟,将被安葬于悬崖顶,灵魂得以升天,庇佑世世代代的榆林寨子民。
*
说起来,季月槐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守灵。
他坐在廊轩,静静地发呆。
手腕上缠着月白的发带,另一头系在秦天纵的手腕上。
秦天纵睡熟了,虽然方才只说要小憩片刻。
躺下前,秦天纵看向季月槐。季月槐猜到他想干嘛,于是做了个停的手势,耐心地问道:
“这样行不行?”
过了不知多久,季月槐的眼皮直打架,他也睡着了,可过了不知是一瞬,还是一个时辰,他被轻轻地摇醒了。
只见秦天纵已醒来,他将季月槐带上吊脚楼的最高点,低声道:“看那儿。”
季月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了令人心生疑窦的一幕。
祈福台下的石雕水槽里,浮着几株淡粉的睡莲,翠绿的莲叶有小有大,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可,这些莲叶缝隙中,蓦然钻出了一双纤细的手。
江伥,水猴子,还是蜮?
不对,都不对。
这双手并非毫无生机的苍白,而是健康美丽的小麦色,上还戴着湿漉漉的雕花银手镯。
季月槐悬着的心略微放下。
好像,就是个寻常的小姑娘。
她的手扒在水槽边缘,露出双上挑的丹凤眼,没有直接站起身,而是警惕地观察四周,神色慌乱且眸光闪烁。
像是在……
躲着什么。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季月槐迅速扫视了圈寨子,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
万剑楼的弟子们在站岗,寨民们也都围在篝火旁守灵,没有人鬼鬼祟祟地在人群外游荡。
季月槐轻抚腰间的槐木铃铛,却发现了个令他脊背发凉的事实。
虽然没有剧烈颤动,但,它一直一直在极细微地颤动,乃至于没有任何声响,季月槐白天都没发现的了。
“怎么了?”秦天纵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询问道。
“有东西在附近。”季月槐点点铃铛,“离得远,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邪祟,但,一直在。”
说话间,姑娘已从石槽水缸内爬出,她小跑着走下祈福台长长的石阶,时不时回头或左看右看。
她的脚底沾染了水槽里的淤泥,沿途留下足印,看的季月槐替她揪心,生怕有脏东西顺着痕迹找到她。
幸好,一路平安。
她提着蜡染百褶裙,跌跌撞撞地跑到人迹罕至的溪流边,掬起一捧溪水,洗去脸上的脏污。
季月槐二人背过身,为她护卫。
待她梳洗完,小姑娘站起身,悄悄地沿路反回,回到吊脚楼内,小心地靠在阿嬷腿上,沉沉睡去。
就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第17章
东方露出鱼肚白,天将破晓。
季月槐一晚没睡好,哈欠连天。
那姑娘回屋后,他俩不敢松懈,始终绷紧神经,注意有无异常发生。
但寨子里静谧安静,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危机四伏的夜晚。
花桥上,几个弟子正你来我往的对剑,虽然万剑楼门规严苛古板,但他们到底是年轻气盛的,个个神采奕奕,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朝气。
边嬉笑打闹着,他们趴在栏杆上,欣赏起桥底灵活穿梭的游鱼。
日光蓝烫烫的,青绿的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恍若会流动的翡翠。
“你们说,将来生云台比武,咱们若是能赢,要挑什么宝物才算好?”
“那必定是千年陨铁!”一个女孩子不假思索道,“我要锻造出全天下最最锋利的剑,剑锋所指,万物皆可斩断!”
“我倒觉得,要龙鳞甲最为妥当。”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孩儿反驳道:“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一口气在,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要……”
一个正擦拭剑身的清秀男孩儿喃喃,但忽然脸一红,止住了话头。
旁的弟子们急了。
“你快说呀,别吊大家胃口!”
“就是就是……”
“我说,我说还不行么?”他的脸愈发红了,“就是,那个,咳咳,双鱼同心佩。”
众弟子听闻此答案,皆围着他起哄,有问他是否有钟意的女子的,也有人调侃他修不得无情道,该去修有情道才是。
当然,也有交口称赞的:
“林师弟这样的男子,才算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若我有姐妹,定要介绍给你,哈哈哈哈……”
季月槐偷偷听着他们天真烂漫的谈话,心中忍俊不禁,只觉得真是可爱极了。
喂鱼的弟子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上届的魁首是昆仑宫的人,那上上届的是谁呀?”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抢答道:“就是镇恶司的秦司首啊,据说当年他还只是雁翎山庄的三少爷,可经此一役,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秦连巍钦定的少庄主。”
“只是,他似乎无意……”
“诶诶诶,你可小声些,人家就在不远处休息呢……”
“差点忘了,好好好,我小声些。”
弟子压低嗓门,好奇道:“那秦司首当年,挑的是什么宝物呀?”
季月槐的身子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明光锦。天蚕丝织就,轻盈如云,却又刀枪不入。”
是万千霜,她不知何时来到了弟子们身后,皱眉训斥道:“你们几个,还不快练早功。”
“是……”
弟子们作鸟兽状散,留下季月槐独自凭栏。
当年秦天纵并未告诉他这是价值连城且可遇不可求的明光锦,只说是好料子,让他收着。
直到某天,白雁然偶然经过药堂,瞥见季月槐头上的发带,才让他了解真相。
可惜,彼时的秦天纵已闭关修炼数月,季月槐连他人都见不着,更别说归还此物。只得倍加珍惜地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