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沥雪 春酲沥雪 第44章
作者:蔓荷桥影
阿茶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酒窖中还有一些,都是老将军留下来的烈酒,二爷要喝的话,奴才等会儿去外边买两壶青梅酒或者桑葚酒来,也更有滋味一些。”
“不用。”谢庭川摇头,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烈酒吧,越烈越好。”
阿茶见对方的脸色不对劲,有些担忧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这一行路上不顺了?”
“不是。”谢庭川露出淡淡的笑意,“阿茶,我有件事要嘱咐你做。”
阿茶立刻正了颜色:“二爷请说。”
“等我醉后,你按照这纸上写的,问我几个问题。”谢庭川递给了他一张泛黄的纸条,“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记下来。”
阿茶觉得古怪,却没有再问什么,他是个听话懂事的奴才。
“那奴才先让后膳处给二爷安排晚膳,烈酒伤身,爷先吃点东西垫垫。”
“嗯。”谢庭川道。
老将军留下来的酒当真是好酒,辛辣而又醇香的凉意,顺着喉腔滚到了肚子里,那股刺激立刻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谢庭川醉了之后总是说很多话,断断续续的,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吩咐阿茶,事后将他说的东西记下来,放在他的枕边。
次日,谢庭川睁眼的时候有些头痛,他刚睁了眼睛,就去寻找阿茶留下来的字条。
阿茶小时候是念过书认得字的,一手小楷写得漂亮。
谢庭川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张纸条。
纸条上赫然出现的几个字,刺痛了他的双眼。
“喜欢的人是,宸王殿下,贺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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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宝宝看着看着忘记了,前面有一段是:谢庭川发现自从自己醉得不省人事那一晚之后,贺昭的态度有所转变,所以怀疑自己醉酒之后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在江南的时候不方便,回到府中之后见到贴身的小厮才敢试验。(于是贺昭就这样暴露了……)
第55章 臣愿卸任
大寒山,说是“山”,其实只是一座丘。
因为上山的路实在太陡峭,所以才让人觉得这个地方难以进入。
贺昭已经很久没有涉足过这个地方了。
“陛下。”一个侍卫跪了下来,“云太妃……真的不能走。”
他的脸色十分为难,他不敢得罪了贺昭,但是也要守着先帝留下来的规矩。
贺昭觉得这人是在山上待久了,心眼都长实了,说话做事,着实有些累人。
“朕说了,你只管放人。有什么后果,朕担着。”
贺昭懒懒地说道。
他坐在轿撵上,着一身玄黄相见的龙袍,单手倚靠在把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这几个侍卫。
“陛下,先帝……”其中一个侍卫欲要开口,但是贺昭身后的禁军首领先他把话说完之前走了上来,亮出了自己腰侧的佩剑。
剑锋与剑鞘擦出了尖锐的磨砺声音。
那侍卫顿时流下了冷汗。
“陛下,先帝驾崩前的意思是,至少让云太妃在大寒山上守丧十年,如今才刚过三年……”
这话倒是新鲜,贺昭才知道原来先帝是这么安排谢云染的。
冷血,自私,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个花儿一般的闺阁小姐,嫁给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没过两年富贵日子,便被放逐到这大寒山上守寡。
还是十年。
“朕已经说了,你们放人,权当是朕逼迫的。”贺昭不喜欢将一句话正反重复着说,语气已经有些不耐。
此时,身后几十个禁军身上的佩剑都离了刀鞘。
“朕不知道这大寒山上有多少先帝留下来的‘忠贞之士’,不过朕想着,就算你们人再多,也没有整个齐国的军队人多。”贺昭的语气已经有些威胁的意思,“你们自己掂量着,是忠贞要紧,还是命要紧。”
那几个侍卫没想到贺昭竟然如此坚决。
明明前几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地就要将谢云染接下山。
“傍晚之前,将云太妃送到泰熙宫。”贺昭最后下了令,“过点不候。”
……
紫宸殿点了龙涎香,殿内弥漫着一股琥珀的气味儿。烛光明灭,黄帷轻曳。
屏风后隐约走进了一个人影,步态稳健:“陛下,云太妃到泰熙宫了。”
贺昭侧身,轻轻捻了一下茶盖,淡淡道:“宫中的宫女太监,都安排好了?”
“内务府早早地打点好了。”陈德宁恭敬道。
“让人在泰熙宫中将养几个月,等到这阵子动静过了,再把人送回将军府。”贺昭垂了眼眸,望向身侧的砚台。
陈德宁点头:“是。”
“过两日将军回西北,临走前宫中设宴款待。把这件事情吩咐下去,让礼部安排。”
“是……”陈德宁的语气有些犹疑,“陛下,这是哪位将军要回西北?”
贺昭抬了眼皮子,乌黑的眸子暗沉了几分:“回西北的能是哪位将军?”
陈德宁心中凛然,他连忙跪下:“是老奴愚钝了。只是……谢将军这个时候回去?”
西北最近并无战事,不是用人的时候。这个时候将谢庭川放回去,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陛下……竟也舍得?
贺昭心中本就不太舒服,听到对方这么问,胸口更是郁结了一股闷气。
陈德宁是他身边的老人了,哪怕贺昭的气息稍稍变化,他都能感觉到不对劲。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立刻颔首退下:“奴才这就嘱咐下去。”
夜色沉了。
偏殿院内的海棠树影婆娑,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贺昭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将谢云染放回谢家,这步棋走得是对还是错。
其实他想要得到谢庭川,有无数种不费力气的法子。
他是皇帝,对方是臣子,臣子不得违逆于君主。
困住,锁住,关起来。
这些法子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更简单。
但是这不是贺昭想要的结果。
他想要鲜活的谢庭川,想要会哭会笑的谢庭川,想要以前那个喜欢自己的谢庭川。
所以,就算是不想做的事情,不能做的事情,他也得做。
时至今日,贺昭心中还有几分希望€€€€试图挽救他们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关系。
云太妃走后,谢庭川再无掣肘。
谢家那一家老少不过十几口人,若是谢庭川想,他完全可以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悄悄撤走。
贺昭扶着窗棂的手紧了几分。
他想到了这种结果,但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接受这种结果。
他现在在赌,赌谢庭川放不下西北三军,放不下谢家在京城中的所有亲眷好友,放不下……
这个看起来比从前好一点了的贺昭。
会吗?
贺昭自嘲一笑。
放不下应该不至于,但总归会有点不忍心吧。
这不像是赌,更像是期待,乞求对方的怜悯。
贺昭恍惚间想起了几年前在西北的一件事。
他和谢庭川一起走散了,遇到了涟国斥候的尸体。当时的峡谷中在下雪,这人身上的战铠被人扒走保暖了,脸上冻得灰紫,死不瞑目。
谢庭川不嫌他身上脏,还帮人合了眼,拾了些草叶枯枝盖在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隐隐有决裂的迹象,贺昭语气不是很好:“这人死前说不定杀了不少我们的人。”
“他身上没有伤口,是被活活冻死的,生前大概是个斥候,斥候负责勘探战地地形,有时候怕暴露行迹,会在一个地方待几十个时辰不挪动。”谢庭川的声音有些低沉,“即使走了,也该走得体面一些。”
谢庭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战场外又能保持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他是真的……怜悯众生。
贺昭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若是实在没有爱,怜悯也好。
贺昭捂着自己的胸口,被太医换下来的纱布又染了血,桌上放着还冒热气的汤药,他一口都没喝。
这是夜行贾府那晚上留下来的伤,断断续续地化脓又发炎,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爱也好,恨也罢。怜悯、同情,全部都可以。
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
……
次日,谢庭川进宫请安。
贺昭刚下朝,缓慢踏步走进紫宸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兰花香味儿。
谢庭川身着武将官服,恭敬本分的模样,他微微颔首:“微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贺昭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人一下子躲开。
贺昭的手滞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