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明明明月 第57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小段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他把一口气分成好几段,慢慢吐出去。

  裴再偏了偏头,盯着小段瘦出轮廓的肩胛骨。

  小段从前也是瘦的,可那时他的皮肤是充盈的,饱满的,不像现在,好像干瘪的只剩下骨头,血肉被消耗尽了。

  他才二十二岁,何以神情如此枯索。

  “你怎么不好奇了?”裴再忽然问。

  小段转头看了裴再一眼,问:“好奇什么?”

  “好奇我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小段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恶语相向,但他到底是年长了,他把脑袋转回去,沙哑的声音还笑着,“过你想过的,可以不用再说假话的生活呗。”

  多不公平,小段为裴再规划一万种受伤病重中毒的凄惨归隐生活,但是人家回来的时候就是容光焕发。

  “可是你好像老了很多。”裴再道。

  小段一骨碌爬起来,光裸的皮肤上满是斑驳的痕迹。

  他看着裴再,一张脸介于要保持微笑和想破口大骂之间,“裴大人,裴公子,不是专门回来骂我老的吧。”

  裴再仰面躺着,细细地看着他。他想伸手摸一摸小段多情又锋利的眼睛,手指动了动,却没有伸出手。

  小段不笑了,一张脸隐在阴影里。

  半晌,小段拿过自己的衣服裹在身上。他下了床,穿上鞋子,一言不发地推门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裴再:想摸摸他的眼睛,又觉得不合适

  小段:他妈的,干都干了,这会儿不合适了

第57章

  “我没想到公子真的会回来。”不咎说。

  庭院收拾出来了个大概,裴再在廊下支起个炉子烧热水,绿豆蹦来蹦去的,裴再怕烧到了它的羽毛,将他挥到一边。

  绿豆有些焦躁不安,它想找它的旧主人,但是裴再不给它这个机会,这让它看起来没着没落的,一直叫个不停。

  “接到你的来信时我正好在京城附近,顺路过来看看。”裴再道:“这不是糊弄你们的话。”

  不咎点点头,道:“幸好公子在附近。”

  不咎和裴再联系的并不紧密,在裴再离开的第一年,偶尔不咎会收到绿豆带来的信件,都是关于朝中事。他把长篇大论的回信塞给绿豆,绿豆把信带回去,然而没有下文。

  在小段登上皇位站稳脚跟后,这样的信件便很少了。

  今年一整年,绿豆只来过两回,不鉴启程去青州前,和不鉴从青州回来后。

  绿豆上次来的时候,恰逢不鉴和小段因裴越之起争执,不咎便把这件事写在了回信上。

  他是因为裴越之回来的吗?不咎忍不住好奇。

  “裴越之是一年前出现在陛下身边的一个乐人,”不咎道:“裴是他本姓,越之是他的字。陛下不置后宫,朝臣多有想靠歪门邪道讨好陛下的,裴越之是唯一一个入了陛下眼的人。”

  裴再拎起茶壶,烫了烫杯子,对此不置一词,却问:“陛下总像之前那样出宫吗,除了不闻,身边还跟着什么人?”

  不咎愣了愣,道:“忙的时候顾不上出宫,为方便做事,恨不得让得用的大臣都住在宫里。闲暇时候倒喜欢出来逛,除了不闻,还有张金风安排的禁军和暗卫。只是陛下不喜欢兴师动众,大部分时间都是只带着不闻。”

  裴再点点头,道:“宫外他常去的几个地方,要放些人看着,时时保证安全,不要给人可乘之机。”

  “这些事情我不好管太多,落在他眼里,像是仍管教着他似的。”裴再给不咎倒了杯茶,“但你是陛下臣子,该上心的地方得上心。”

  不咎心里咯噔一下,“是。”

  他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裴越之一个字,不咎心下已然明了,他这次回来,跟裴越之没有关系。

  庭院安静地只有绿豆的叫声,不咎盯着裴再那张脸,忍不住道:“小段、我是说陛下,他还挺喜欢裴越之的。”

  “他给裴越之安排了住所,安排了身份,还叫他做翰林待诏,一下子从乐人变成了清贵的文人。”不咎道:“简直面面俱到。”

  “唔,”裴再在茶水蒸腾起的热气中想了一会儿,“他以前倒是没有这么会看顾人。”

  不鉴的到来打断了不咎对裴再的猜测,他兴冲冲的,心情因为裴再回来而格外的好。

  “你们在聊什么?”不鉴问。

  不咎看了眼裴再,“在说裴越之。”

  “裴越之,”不鉴哼了一声,“那个人,一脸佞幸之相,绝非善类。”

  裴再看着不鉴,道:“既然他是佞幸,你们怎么不劝劝陛下。”

  不咎觑着裴再的神色,没有言语。

  不鉴道:“我劝了,可是陛下不听,一意孤行。”

  裴再淡淡地看着不鉴,“不能劝谏陛下远小人,是为无能,对陛下心存不满,是为不忠,不忠无能之辈,有何脸面立足朝堂。”

  这话说的极重,不鉴一下子愣住,他张了张嘴,辩驳道:“公子,我不是对陛下不满,我只是看不得那裴越之处处效仿公子。他连公子的旧宅都想占了去,我为公子不平!”

  “为我不平,便能几次三番驳斥陛下?陛下视你为心腹重臣,你又将陛下置于何地?”裴再摇摇头,“你不要留在陛下身边了,陛下不需要有二心的人。”

  不鉴终于明白过来裴再的意思,他立刻就要跪下,“公子,我......”

  “站起来,”裴再的声音十分冷淡,“你该向谁跪?”

  他连跪都不允许不鉴跪了,不鉴神色惶惑,不咎拉了他一把,让他站直身体,低声道:“公子,我等知错了。”

  裴再看向两人,“你们说裴越之心思歹毒,我倒是觉得人家眼明心亮,看得出陛下孤身一人,无所依靠。”

  “貌合神离的君臣如何不让人趁虚而入,没有你们二位的袖手旁观和煽风点火,裴越之也不能顺顺利利地站在陛下身边。”

  不鉴和不咎都被他说的抬不起头,也许这才是他回来的原因,不咎心里想。

  不鉴和不咎对小段态度上的变化很快被小段所察觉,他知道这肯定跟裴再有关,但是却懒得问个明白。

  裴再么,神仙么,他一回来,各种各样拧劲儿的疙瘩都能顺开。

  “还有件事,”不咎道:“公子托我给陛下带个信,他游历四方的所见所得想要面呈陛下。”

  裴再是白身了,没有官职上不了朝也不能入宫,小段若是不出宫,他没有任何机会见小段的面。

  “哟,”小段翻着奏折,漫不经心道:“他这是回来考较我来了。”

  不咎道:“公子说,在朝在野看到的东西多少有些不同,若是对陛下有用则最好不过。”

  小段哼笑一声,道:“快去请裴再吧,他这一走三年,也叫他看看咱们这些人的长进。”

  或许小段大有长进,然而刚被裴再斥责过的不咎和不鉴,生不起一点争气的心。

  裴再午后入宫,通往太极殿的路他很熟悉,走在这里的时候他会恍惚一切还跟从前一样,灰蒙蒙的天和朱红色的墙,路的尽头是让他永远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评价的皇帝。

  到了太极殿,终于有了跟记忆里不一样的地方,太极殿里很亮堂,秋日的暖阳肆意地充满这座宫殿。

  他看到书案,乱糟糟地摆着各种东西,笔墨纸砚明明在它该在的地方,看起来却显得横七竖八。

  小段不喜欢别人动他的桌子,但他又常把东西乱放。显然,当了皇帝之后,这个毛病还是没有改。

  书案对面有一架屏风,屏风后是一张琴案,案上摆着香炉和一把琴。

  裴再走过去,勾了勾琴弦。

  他盘坐下来,很久没有弹琴,还有些生疏,渐渐地,指法熟练起来。

  琴声落下的时候,小段拍起巴掌,他走进来,道:“这是你新学的曲子?以前没有听过啊。”

  裴再没说话,他知道这样轻松的语气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小段没听见裴越之的回话,他皱起眉,“怎么不说话。”

  转过屏风,裴再坐在那里,两只手放在琴上,抬眼看着小段。

  小段面色变了几变,道:“是你呀。”

  裴再收回手,道:“琴不错。”

  “你弹得也不错。”小段说,他转过身,要往外走。

  裴越之恰在此时进来,他看见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愣了一下,便要退出去。

  小段叫住他,回头看了眼裴再,对裴越之道:“这是裴再,我从前的夫子。他厉害着,无所不知,或许琴艺上也有造诣?我不大清楚。”

  小段和裴越之看向裴再,裴再说:“谈不上什么造诣,只是学过。”

  小段笑道:“谦虚了。”

  裴再看着小段,从小段的脸上,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情绪。他以旧友和夫子两个身份概括裴再,也愿意同他聊几句天,至于那点似有若无的隔阂,完全可以用久别的生疏来解释。

  裴再配合他,于是两个人穿好了衣服,在这样的场合见面,都很体面。

  小段让裴越之去弹琴,裴再站起来,将位置让给裴越之。

  裴越之到裴再面前,拱手行礼,“请裴公子指教。”

  “言重了。”裴再微微颔首。

  裴越之落座,挑动第一个琴弦便十分的重。

  他很介意我动过他的琴,裴再想。

  一曲终了,裴越之看向裴再,“裴公子?”

  “琴技炉火纯青,我自愧不如。”裴再道:“未经允许便擅自动了你的琴,很抱歉。”

  裴越之连忙摆手,“这没什么的,区区小事,裴公子无需在意。”

  表里不一,裴再想。

  他目光掠过裴越之,道:“你的手,看起来倒不像弹琴之人的手。”

  裴越之微愣,小段看过去,裴越之修长的手指上,原本发白的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

  裴越之收回手,掩在衣袖之下,道:“茧子不好看,恐污了陛下双眼。”

  裴再端详着他的脸,裴越之微微躬着身子,不与裴再对视。

  “可惜了。”裴再说。

  裴越之抬起头,“哪里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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