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明明明月 第55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这次裴越之来得很慢,足等了一个时辰。

  小段索性把剩下的折子批完,自己坐在琴案后,懒懒地拨弄琴弦。

  他不会弹琴,此前要学的东西太多,乐艺被排在很靠后的位置,小段就没来得及学。

  裴越之终于赶到了,他行礼请罪,小段摆摆手,叫他到近前。

  “学琴难不难,你说朕能学得会吗?”

  裴越之跪坐在小段身边,道:“陛下天资聪颖,学什么都能学会。”

  小段笑了笑,就着裴越之的指点挑起琴弦。

  裴越之点着他的手指,“不能这样,容易把手指弄伤。”

  小段试了几下,有点费劲,他收回手揉了揉发红的手指头。

  “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呢。”

  裴越之笑了笑,伸出自己的手,他的十根手指指端都有厚厚的,发白的茧子。

  小段摸了摸那茧子,“这可是真是十年磨一剑。”

  他看着裴越之的手,有些愣神。这是弹琴的人才会有的茧子,裴再也会弹琴,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弄笔杆子的,茧子都在手心。

  小段摩挲裴越之的手指,裴越之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小段。

  “你的手好看,适合写字。”小段松开他,换了个话题,“今日怎么来这么晚。”

  裴越之道:“今日休沐,微臣从宫外过来的,住的偏僻,耽误了点时间。”

  小段想了想,道:“眼看天就要凉了,住那么远,来往奔波多有不便,朕在皇城附近寻个宅子给你吧。”

  宫人拿了各坊的地图,皇城附近的好地方基本都被宗室和公侯占住了,小段又要掂量着地方安全,还要顾忌着不要有太过蛮横的权贵邻居,看来看去,还是宫人提醒,说明开街上还有几处没有人住的宅子。

  小段愣了一下,明开街上有一处不小的院子,那是原来裴再的府邸,的确是许久没有人住了。

  “朕再想想吧。”小段道。

  裴越之安静地站在小段旁边,并不多话。

  深秋一日凉过一日,某天不用上朝的清晨,小段出了宫,来找换女。

  他将换女册封为记录在册的公主,对外只说公主在行宫休养。

  其实换女仍住在京城里,搬到了一个新的,不太大的院子。

  这一带都是普通民居,换女自己住在这里。小段不敢在她身边放太多伺候的人,换女拿不住她们,可能反被她们欺负。

  院里的菜地里住了几垄花生,一个小孩儿蹲在垄间拔花生。

  “段谷冬!”小段喊她。

  段谷冬是换女收养的一个小孩儿,一个总是很倔强的沉默的女孩儿。

  换女听见院外的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刚煮好了饭,叫小段过来吃。

  三年过去,换女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变化的人。她虽然来到陌生的地方,可是却按照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在生活。

  她自己煮饭,种菜,养了一个和小时候的小段很像的小孩儿。

  小段搓了搓脸,把桌子和椅子搬出来,坐在桌边吃饭。

  早饭很简单,煮的黏糊糊的米粥,葱花鸡蛋饼,一把煮熟的花生,一碟腐乳,一碟酱菜。

  “你又熬夜了吗?”换女说:“眼睛好红。”

  小段打了个哈欠,“奏折太多了,以前只看红红挑灯补作业,没想到还有自己补作业的这一天。”

  换女剥了个鸡蛋给小段,小段摇摇头,给了段谷冬,“给你吃吧,吃完了好长个子。”

  段谷冬把鸡蛋塞进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喝着米粥。

  吃完饭,收了碗筷小段搬来一把椅子晒太阳。

  在换女这里,小段身上的烦躁和尖锐都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可以晒化在秋日的暖阳中。

  段谷冬把花生秧子从菜地里抱出来,小段招手叫他,“过来给我捏捏脑袋。”

  段谷冬洗了手,冰凉的手带着水滴就往小段脑袋上摁。

  “嘿!”小段抓住她的手,用袖子给她擦干净,“行了,现在按吧。”

  段谷冬给小段按脑袋,换女坐在小凳子上洗花生,跟小段说些闲事。

  换女说了今天花生收了好多,可以剥一点给小段做下酒的花生米,她还说萝卜很便宜,买了很多可以做腌萝卜。

  “腌萝卜好吃,”小段眯着眼睛道:“脆脆的。”

  换女也赞同,说来说去,说到谷冬身上,“她不愿意念书,怎么办呢。”

  小段说:“不愿意念就不念吧,我现在看见字就头疼。”

  “不行的,”换女说:“读书会叫人变聪明,要读书。”

  “好罢,”小段道:“那我给她找个夫子,这小孩儿这么蔫坏,还得找个厉害夫子呢。”

  换女说,“裴再呢。”

  裴再是换女的夫子,也是小段的夫子,于是换女觉得裴再就是夫子。

  “裴再。”小段用很轻的声音把这两个字吐出来。

  “他不是死了吗?”

  换女瞪大眼睛,“他死了?”

  “我反正觉得他是死了,”小段说:“就非得走,可能是得了什么重病,不想叫我们看见,想安安静静地死在外面。”

  “他老说他血热,血热的人容易白头发,也许他现在就满头白发,苍老的不成样子,躲在某个深山老林里。”

  小段慢悠悠道:“也可能是中了毒,或者被人追杀,不想连累我们。你看他做事那么缺德,肯定有不少仇家。”

  换女有些难过,“所以他走,是有苦衷的。”

  小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从哪儿学的这个词,苦衷。”

  换女不说话,仍然很难过的看着小段。

  小段收了笑,“他没有苦衷,他就是不会回来了。”

  要动裴再宅子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当天傍晚,宫门落钥前,不鉴匆匆进了宫。

  不咎跟他一块来的,估计是想拦着他,到太极殿前惊动了小段,干脆就一块进来了。

  小段坐在御座上,拿一只朱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他抬眼看见气势汹汹的不鉴,挥手叫宫人都下去,道:“这次又是什么事啊。”

  “听说陛下要把公子原来的宅子赏给裴越之?”

  小段问:“从哪儿听来的?”

  “从哪儿听来的不重要,”不鉴道:“那毕竟是公子的旧宅,陛下要把他赏给裴越之吗?”

  小段看了看不鉴,淡淡道:“我没打算把那个宅子给裴越之,好歹是大家一起住过的地方。”

  不鉴一愣,小段放下笔,“不过,我打算让裴越之进集贤殿。既然你们都不听我的,我还不如找几个自己看得顺眼的。”

  不咎皱眉,“陛下......”

  小段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撑在书案上看向两人,“我也劝你们一句,别那么念念不忘了,裴再扔下你们连个信都没有,他自己都不要了的东西,你们一个个严防死守的,有什么意思。”

  不鉴语气直硬硬的,“公子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还不信,”小段轻嗤一声,“其实有个秘密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不咎知道,你家公子也知道,就你不知道的一个秘密。”

  不咎想要出言阻拦,小段却笑着看向不鉴,“我不是真皇子,我是个冒牌货。”

  “不咎给我处理的刺青,不闻都知道真皇子已经死了的事,裴再是罪魁祸首,一群人,就瞒你一个。”小段摇摇头,惋惜道:“你看你是不是不值。”

  他话说的满怀恶意,但是不鉴看着他,忽然没办法怪他。他总觉得小段说出的话多伤人,心里就有多难过。

  不咎担忧地看着不鉴,不鉴却出奇地平静下来,“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公子走之前同我说过。”

  小段一愣,不鉴道:“他说,一开始瞒着我,是因为我那个时候仍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身上,他想教会我,比起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或许一种完善的制度才更为重要。”

  “我不觉得不值,陛下以为呢。”

  他反问小段,因为他觉得底气十足,他不是又爱又恨拧巴的不知道该怎么样的那个人,他没有什么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小段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不过是他不想亏欠你什么,觉得跟你两清了而已。”

  不鉴不语,始终有些倔强地看着小段。

  小段也看着他,他怎么就能对裴再那么九死不悔的呢,他肯定不怨裴再,因为他没有因为裴再感到痛苦。

  小段办不到,他在心里说,王八蛋裴再,你去死吧。

  不咎看了看小段,又看了看不鉴,道:“不鉴也是关心则乱,怕陛下被人蒙蔽了。”

  “看在你是唯一一个不跟我对着干的人,”小段不想再聊下去了,“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以后不要再提了。”

  不咎点头,他看向不鉴,不鉴低下头,道:“是。”

  不鉴有些失望,因为小段对裴再避而不谈,哪怕直接了当的说他恨裴再呢。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少顷,宫人通传,说裴越之到了。

  “叫他进来。”小段说。

  裴越之走进来,仍是一身素淡的衣袍,他向小段行礼,又跟不鉴和不咎一一见礼。

  “几位握手言和,这事就算过去了。不鉴,你另寻一处宅院给他,慢慢找,不着急,这段时间他住在宫里,任起居郎一职。”小段道:“不咎,外面风言风语多,你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

  小段安排了不鉴和不咎,裴越之安静地站着,坦然地等着两位朝臣因他忙碌。

  不鉴和不咎退出殿外,裴越之却跟着小段一起进了内殿。

  不咎回头看了眼裴越之,对不鉴道:“你太冲动了,陛下心里本就不痛快,你越反对,他越要争一口气。现在好了,裴越之进了集贤殿,做了起居郎,跟陛下形影不离,这样你就安心了?”

  不鉴摇摇头,有些丧气,这会儿他觉得丧气不是为裴再或者裴越之,而仅仅是看不下去小段装模作样才勉强支起来的不在意。

  他慢慢走下去,不咎听着太极殿里传出来的琴声,道:“这个裴越之,真是不能小看。”

上一篇:我真的不想演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