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明明明月 第31章
作者:半缘修道
叫小段来说,这是危险来临的征兆。
太医来验看小段身上的胎记,衣服脱下来,只看到腰侧的刺青。
“这,怎么是一块刺青?”
小段道:“原本是一块很大的胎记,我嫌胎记不好看,所以找人给我做个刺青。”
太医仔细验看后,回禀陛下说,这刺青的时间足有四年以上,原本的胎记颜色已经看不清了。
小段想起来不咎最后最后一次给刺青补色,用了一种味道古怪的药,这种药能够混淆刺青的具体时间,模糊刺青底下皮肤的颜色。
衡王问太医,“确有胎记吗?”
太医不敢断定,他知道胎记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一句话说错就是大难临头。
这种所有人等着一个人说话的场合真是折磨人,小段看到太医额头全是汗。
他把衣服穿上,替太医回答衡王,“确实有一块胎记。”
衡王把目光从太医身上挪到小段身上,看着小段,似笑非笑。
那种笑让小段想起城门外见面的时候,他叫小段野种。
现在他的眼里还是这两个字。
“回禀陛下,”衡王看向皇帝,“丰氏女的手书中并未记载皇子身上有胎记,胎记一说,可能是讹传。”
皇帝皱眉,“胎记之事不是江南传回来的消息吗?”
“陛下恕罪,”衡王道:“是臣弟失察。”
他的目光扫视过沉默不语的裴再,“其实臣弟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一直心怀疑虑,不能判断是真是假。后来不知为何这消息传了出去,等臣弟反应过来的时候,京城上下已经都知晓了。”
“无奈之下,臣弟只好开棺去找丰氏女的手书,手书中详细记载了皇子的生辰,也记载了丰氏女将皇子送养。如此种种却并未提到皇子的胎记,因此我才断定,皇子身上并无胎记。”
衡王直起身,笑看着裴再,“只是不知道,这假胎记是如何找到的真皇子。”
小段喉口发干,他拧了拧僵硬的脖子,却不敢往裴再那边看。
聪明反被聪明误,小段猜衡王一定想说这句话。
小段不由得多看了衡王一眼,这是唯一一个会觉得裴再敢在皇子之事上作假的人,并且能在那么早之前就布下这个局。
皇帝不知道是失望更多一些还是生气更多一些,他看向裴再,“裴卿,这是怎么回事?”
小段的余光之中,裴再拱手回话,仍是他一贯的镇定沉着。
“其实胎记之事,微臣曾问过为皇子接生的稳婆,稳婆对此并无印象。”
小段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他忽然想起来,扳指是自己偷的,裴再完全可以把所有的事推到自己身上。
“微臣后来问过收养小段的人家,小段年幼之时,胎记不过指腹大小,看起来像是磕碰所致,没人觉得那是胎记。”
衡王看向裴再,他不知道裴再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随着年岁增长,小段身上的胎记慢慢变大到三指宽。”裴再顿了顿,道:“或许皇子出生之时胎记更小,加上是在腰侧很难被发现,故而稳婆和丰氏女都没有察觉。”
衡王嗤笑,“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腰上?”皇帝忽然开口,“朕想起来了,丰氏女腰侧正有一块胭脂色的胎记,几与肤色同。”
衡王一愣,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皇后皱着眉,话语中透露着不赞同,“陛下,宫女身上怎么会有胎记呢。”
皇帝喃喃,“有的,是有的。”
说起来这是入宫检查时的纰漏,可是皇帝喜欢那胎记,像是海棠花,别样情趣。也因此,皇帝记到了现在。
皇帝追忆往昔的空档,裴再将有丰氏女刺绣的宫缎献上。
“这是丰氏女将皇子送养前,用宫缎做成的襁褓。”裴再道:“内廷有记录在案,确实是陛下亲赐丰氏女的绸缎。”
“是,是,朕记得,”皇帝忽然激动了起来,因为激动,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绸缎捧到皇帝面前,他把那光华不再的绸缎拿在手中,拂过丰氏女一个字一个字绣下的上阳白发人。
在九死一生之后,在分娩产子又决定将孩子送走之后,丰氏女在一个初冬的雨夜,在那匹宫缎上绣下了字字如血的上阳白发人。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她是在怨朕,她在怨朕,朕知道。”
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显然他的身体不支持他这样的伤情。
太后劝道:“皇帝保重身体。”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看向小段,冲着他招手,“来,你来。”
裴再看向小段,小段谁也没有看,他往前走,慢慢走上阶陛,在皇帝身边跪下。
皇帝用他冰凉的,干枯的手掌抚摸小段的脸,“像,跟你娘很像。”
话音落下,尘埃落定。
康王吁出一口气,称赞得看着裴再,“裴大人,大功一件呐。”
裴工微微颔首,神态谦逊。
衡王不愿意看皇帝和小段的父子情深,他盯着裴再的背影,一声冷笑几乎要变成钉子钉死在裴再身上。
小段跪着,仰着头观察皇帝。
这个皇帝跟他想象的皇帝很不一样,他看着小段,温和的,伤感的看着小段,同小段回忆丰氏女的点点滴滴。
他是如此的难过,好像丰氏女真的是他的此生挚爱。
而事实上,他放任丰氏女被追杀,放任他的孩子流亡在外十八年。
一个懦弱而又多愁善感的人,这样的人可以也可以做皇帝吗?
小段不自觉回头看了看满殿人的神情,裴再,衡王,张金风。
怪不得这个朝堂是这样的,小段想。
第31章
皇帝身体不好,经受不了情绪的大起大落,不过片刻就又要召太医,由人扶着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
皇帝身边的洪公公,一个总是笑呵呵的,与皇帝年岁相仿的老太监,引着小段去到他的宫殿。
“这座昭阳殿是陛下特意指给殿下的,离陛下的寝殿很近,”洪公公小心随侍在小段身侧,笑着说:“殿内一应陈设都是新的,殿下若是不喜欢的,只管提出来,奴婢着人去换。”
这宫殿同这个京城一样,在小段眼里都是过于华贵的东西,他一个一步登天的小混混没法对这些东西提意见。
都是好东西,都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阳光透过菱花窗投下了一朵云彩的影子,小段被吸引着望过去,洪公公顺着小段的目光,以为他在看不远处的一处宫殿。
“那是东宫,”洪公公面对小段,笑得含蓄,“东宫正在修葺呢,大约不日就能搬进去了。”
小段看了洪公公一眼,明白了洪公公的言外之意。
作为皇帝仅剩的皇子,那座东宫基本就是为小段准备的。
他心里没几分兴奋,又不能表现得很不在意,只好学着裴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冲洪公公淡淡地笑了笑。
洪公公似乎惊了一下,没想到小段如此的从容镇定。
也因此他再看小段的时候,就更加慎重了。
小段拨了拨窗边的茶花,从窗户里望出去,琉璃瓦紫金墙,满眼庄严辉煌。
他忽然转问道,“裴再呢?”
“您说裴大人?”洪公公与裴再认识,言语之间很熟稔,“裴大人这会儿大约在等着陛下召见,陛下常叫他过去说话。”
皇帝病得连跟儿子多团聚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倒愿意召见裴再。
“陛下、我是说,父皇,”小段道:“父皇很喜欢裴大人?”
“那是自然,”洪公公笑得慈眉善目的,“裴大人年少有为啊,就拿殿下这件事来说。衡王带了那么多人,快把江南翻了个底朝天,就这样也没办成的事,被裴大人给办成了。您说,他不厉害?”
厉害的人多了,没见皇帝身边的人能这样毫不顾忌地大加赞赏。
洪公公笑着走到小段身边,亲自端给他一盏茶,“裴大人名满天下,有他做殿下的老师,陛下和诸位大人都很放心。”
“老师?”小段看向洪公公。
“殿下还不知道,”洪公公道:“陛下和朝中诸位大人早商议定,待寻回皇子,裴大人便增官太子少傅。”
小段微愣,原来还有这一层。
怪不得康王和张金风都把裴再和小段视为一体,因为他们本来就密不可分。
皇子是裴再权力的来源,皇子归朝,裴再这个少傅才算名副其实。来日皇子即位,裴再就是太傅,官居一品,位列三公。
洪公公看着沉思的小段,试探地开口:“裴大人为人清正,就怕严肃过头,殿下会觉得拘束。”
“不,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小段回过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下,真心实意道:“我受益匪浅。”
洪公公看着小段的神色,慢慢笑起来。
皇子归朝后,荣宠无限,礼部和宗正寺忙着为皇子制作名碟,入宗庙,敬告天地宗祖。皇帝遣人往孝陵祭拜,并下旨为小段更名,使皇子之名晓谕四海。
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进昭阳殿,小段的仪仗排场仅次于皇帝,京城百官再见到大肆出行的仪仗,不免要犹豫一下,来人是衡王,还是皇子。
在小段风头无两的时候,裴再加官少傅一事,确实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之后不久的某一天,小段出宫,驾临裴府。
京城里的人对贵人出行这件事,比贵人小段更加习惯,听着规律地锣声,自觉地避开,让大路让给长长的列队。
裴再带着不咎等人站在门口等候,黄幡华盖后,一座宽大的车辇缓缓驶来。
小段不必羡慕衡王的车架了,因为他自己也有了一个很大的马车,比衡王那个差不了多少。
只是他的车辇里并没有伺候的人,只有小段一个人长手长脚地瘫坐着,在里面翻身打滚也没人敢问。
车架在裴府前停下,帷帐缓缓拉来,小段从车辇上出来。
一身月白织金圆领袍,衣绣金鸟纹,脖子上围着紫貂皮风领,金冠上的红玉珠垂在他头发上,随着他的动作,毫不客气地蹦来蹦去。
小段从马车上跳下来,躲开慌里慌张来扶他的几个太监,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看着裴再,“裴大人,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