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 别有天 第20章
作者:书墨温酒
闵成哲松口:“本官会上书朝廷表明此事,但眼下情况需遮月楼先行支援。”
之后是派兵攻打遮月楼,还是延续合作,都得等战事缓解了再说。
江云修抬手拍掌,紧接着便有人拿上纸笔,铺在了闵成哲面前。他展手示意:“闵大人也知道,在下只是楼中管事,没有调配权利。不如您先留下书信,在下也有凭据带回遮月楼,向主子转告大人的意思。”
他虽然离开庆都多年,但也知道朝堂中都是些什么人,眼下遮月楼还有用得到的地方,他日海域平稳,战场的驻军恐怕就要往穹山上来了。
所以不管遮月楼会不会参战,朝廷都会忌惮他们,派兵攻打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主子费尽心思,让遮月楼不远万里来参加武林大会,就是为了抬高身价,等朝廷官员的一纸许诺。
有了这张约定,加上武林盟主的位置,朝廷再想攻打,那便是出尔反尔,与整个武林为敌。
闵成哲紧盯着江云修,眼神交汇间,他已然明白遮月楼的野心。
江云修率先打破了胶着,“闵大人,遮月楼山中粮仓可比建州整年,留在穹山的人手有五成,两日之内必达战线待命,剩余人手也会在半月之内赶到,这便是遮月楼的诚意。”
主子早就料想到会有今日一事,所以早早地让他们筹集人手,准备屯粮。
其他吏部官员顿时没了气焰,别的不说,若有这些粮草相助,前线便不愁了,于是纷纷看向了闵成哲。在场只有他的官职最高,他又是柳首辅的亲信,自然是听他的。
闵成哲紧咬牙关,战场利益面前,他们只能让步。
“好,本官现在就写!”闵成哲提笔沾墨,现场写下奏疏,另附一份给遮月楼楼主的信件,并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亲手交给江主事,“烦请立即送往建州!”
楼上厢房内,江云修口中已经离开鄢州返回遮月楼的叶隐正安坐着,配合左清川把脉。
有左清川行针为自己顺气排郁,叶隐感到胸口畅爽了许多,但昏沉的头脑令他有了些许困倦,神色恹恹地倚靠在桌边。
“叶隐?”左清川以为他正睡着了,喊了一句。
叶隐只是想闭眼安神,并未真的睡着,他缓缓睁眼解释道:“平时还好,只是天气一冷就会觉得困,神医请说。”
左清川蹙眉,心中有些担忧,但说出口的却是:“再过半月就要入夏了,现在还冷?”
他见叶隐勉强一笑,继续说道:“叶隐,我还是建议你放下一切,彻底归隐山林。若像现在这样继续耗费心神,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你恐怕……”
“神医,我还剩下几年?”叶隐不惧怕死亡,只是担心终了之时,还有未果之事。
江云修多次保证一定会尽快通知楼主,亲自送走了几位大人。
也如他许诺的一般,一直未发话的叶辞川在几人离开后立即上楼,想将消息第一时间转告给叶隐,却在听到屋内谈话时,愣在了门外。
“三年,照你这么损耗,最多三年。”
叶辞川怔然,蓦然觉得头脑炸裂,心口被冲击得生疼,他知道叶隐的身体每况日下,可当他亲耳听到时仍旧难以接受。
叶隐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一般,并未纠结,“有神医相助,寒知已贪了十年光阴,甚是感激。”
他还能有三年的时间,再花些心思好好谋划,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左清川想质问叶隐何必如此执着,但也知自己未尝他人苦,没有立场说那些。
敲门声响起,叶辞川佯装什么都没听到地走进房间,将闵成哲写下的书信交到叶隐手中,“如主子所料,朝廷答应了。”
叶隐展信查阅,镇定自若道:“朝廷身处两难,只能择优,他们不会不答应的。”
左清川微微挑眉,收拾好行头说道:“你俩聊,我下去开方。”
“有劳了。”叶隐目送着左清川离去,视线再一次回到了叶辞川身上,见他沉着脸,遂笑着问道,“长安,我有什么是可以为你解答的?”
叶辞川大步走到叶隐床前,坐在了床边木凳上,询问道:“遮月楼要去打战了,你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他努力练功,尽力做到最好,但还是会担心保护不好叶隐。
叶隐摇了摇头,他另有打算,不过时下还不能告诉长安,便借口道:“就我这身体,还是不跟着添乱了。”
叶辞川注视着叶隐,问:“所以,我去吗?”
叶隐未替他做选择,而是提出了反问:“你愿意去吗?”
第31章 道阻
他愿意吗?
叶辞川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个问题,他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得出想法后,又立即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
见他如此纠结,叶隐掀开了被子缓缓起身穿鞋,“长安,你同我出去一趟。”
“出去?”叶辞川赶忙追问,“要叫上子韫哥和左神医他们一起吗?我去叫辆马车。”
天马上就要黑了,叶隐这时候要去哪儿?
“不用,只有你与我。”叶隐双手撑在膝上站起,取下挂在架子上的帘帽,轻步走到窗边,推开门窗向底下看了几眼,随后向叶辞川招了招手。
走正门是不可能的,要是被左神医发现,他就出不去了。
叶辞川正疑惑着,刚想问叶隐要去哪儿,一眨眼就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他速速伸手扯下挂在架子上的外披,利落地翻窗跳出,环视四周寻找叶隐的身影,追随而去。
只见一人飞踏青瓦,翩然落于檐脊之上,冽冽夜风吹动着他的衣摆和帽帘,在月晖的映照下,他看起来显得更加苍白清冷。
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朝他飞身而来的人,而后转身向鄢州城最高处而去。
叶辞川追赶了一路,在叶隐方才停下的地方稍作顿步,仰望其身若流光,他目光粲然地再次跟上。
是药三分毒,左清川为了逼退叶隐体内的剧毒,也用了不少毒物。重病缠身的他这些专修内力,就是为了扛住药性,稳住体内大乱的气息,所以轻功自然比旁人要快上一些。
外人觉得叶隐内功深厚,高不可攀,殊不知他那双曾拉得开黑木长弓的手,如今连一把剑都拿不稳。
叶隐心中抱憾不形于色,趁着城门守卫不注意,飘然停在了鄢州城门之上,手里还提着两坛不知何时买来的酒。
叶辞川的内力虽不及叶隐,但借着身法也紧随其后地停在了城门楼上。
他第一眼就发现了叶隐手里提着的两坛酒,问:“这酒哪儿来的?”
他还记得江云修之前提到过叶隐少年时饮酒的事,只是后来发生了变故,这十年里他没见叶隐再沾过一滴酒。
叶隐今天是怎么了?
叶隐递给叶辞川一坛酒,问:“喝点儿?”
叶辞川愣了愣,接过酒坛询问:“怎么突然想起饮酒了?”
难道说是他方才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让叶隐不高兴了?可他记得叶隐不是这样的人。
叶隐拂手扫去屋脊上的灰尘,随意地坐下,俯瞰着整座鄢州城,心境难得如此畅意。
他拔去酒塞,细细闻了闻坛中醇香,仰头小饮了一口,恣意道:“鄢州城虽不比沿海繁盛,但此地因靠近边塞,酒肉带上了些异域风味。我们难得下山一趟,过几日便要回穹山了,也没陪你四处走走,觉得有些许可惜。”
叶辞川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外披盖在了叶隐身上,而后在他身边坐下,又悄悄挪近了几分。
他拧开酒塞试探地闻了闻,琼浆确实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香气,浅尝了一口,被辣到差点睁不开双眼。
见长安这模样,叶隐没忍住坏心偷笑,难得见他这般无忧无虑,叶辞川也被感染到笑出了声。
他们并肩看着万家灯火,又举杯对饮,谁都不愿打破眼前的惬意。
醇酿终将殆尽,空余满杯寂寥,两人这才回神,凝视着时下抉择。
叶辞川饮下最后一口酒,突然问道:“战争是什么样的?”
他随叶隐上穹山,剿灭了赤月教,又跟着遮月楼一起来鄢州参加武林大会,可这都不是真实的战争。
叶辞川说着,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叶隐,在对方眼中发现了难掩的悲戚,他的心口也跟着被揪紧。
他连自己的往事都忘了,也不记得叶隐曾经历过什么,但还是和他一样觉得难过。
“战争。”叶隐重复了几遍,将手中酒坛倾斜,坛中最后一口酒顺势流下,横倒在跟前,他叹声道,“我听说十几年前有一场守城战,打得最是惨烈。那时奎州城将破,敌军不断进攻,将士们决定殊死抵抗,因为他们背后是还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
岂止是听说,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亲身经历。时至今日,他偶发梦魇,仍被困在那座破败的城池中,苦苦支撑。
“将士们冲锋陷阵,不死不退。弓箭手不停拉弓,弦都嵌进了他们的手指了,却无一人停下。门栏近乎被敌军撞断,是留在城中的伤兵和百姓用自己的身体艰难抵住。”他说着,话声一顿,良久才道,“十五日,那场守城战持续了整整十五日。目之所及皆是硝烟,到处都是鲜血、残肢,还有令人作呕的腐肉味。”
叶辞川闻之惊诧,但更想知道后续,便追问:“后来呢?”
回忆着往事,叶隐的眼神逐渐黯淡,极力控制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续说道:“那时城中已经没有粮食了,天上盘旋的鹰吃得都比人好。有的人饿疯了,什么东西都敢吃,一直撑到援兵到来。”
他见过什么叫绝境绝望,什么是手足相对、同类相残。
那时他年仅十二岁,若不是有“镇国将军之子”的身份,受到了将士与百姓的照拂,恐怕他也得一起在血肉模糊里找“口粮”。
“害怕吗?”叶隐从回忆中脱离,转头望向叶辞川,却正对上对方的目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和遗憾,却没有找到惧怕之色。
叶辞川摇了摇头,坦言道:“奎州地处交界要塞,军队一旦后退,敌军长驱直入,恐怕半个大齐都要遭殃。况且城中还有百姓,他们又何其无辜?”
他将叶隐的郁色看在眼里,尚不明叶隐身份,但也猜到他或许与此战有关。
但他方才所说的不是为了哄叶隐开心,而是全都为实话,若他也参与了守城一战,面临同样的选择,他也会坚定死守,不战不退。
叶隐长舒了一口气,俯视着整座城池,感叹道:“是啊。你看如今万家灯火,国泰民安,可每一片土地都曾发生过纷扰。没有人愿意开战,可建越两州是要地,一旦被攻破,大齐将永无宁日。”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义,或许是将门血脉仍在体内流淌,又或是出于曾征战过沙场的私心,不论长安如何选择,遮月楼都会加入此次与琉岛的对战。
叶辞川又提及了之前的问题:“在你的布局里,我也要随着遮月楼的兄弟们一起从军吗?倘若我不听话,不愿意去呢?”
他听到左神医说叶隐没有多少日子了,更不舍离去,生怕自己这一走,叶隐出了好歹,他连赶回来都来不及。
左神医时常笑他没主见,其实并非如此,他有很多想法,只是还多了叶隐这么一个首要条件罢了。
叶隐将酒坛放在一边,回身面对着叶辞川,如多年前所说一样:“长安,我并未觉得你对我有所亏欠,你有你的责任和担负,不需要为我而活。你也不必听话,因为没有人能真的替你做决定,不论是我还是遮月楼,我们给你的,是能够做选择的底气。所以你去或是不去,我都尊重你。”
长安没有欠他的,先帝也没有,保全皇室遗孤,等待时机重回庆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当年无辜亡魂报仇雪恨,是他身为镇国将军府后人应尽的使命和责任。
他费尽心血去谋划,从不是为了让长安成为他的傀儡,而是在长安的意愿下,一步一步让他看清如今的世道,让他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
选择权从来都在长安自己手中,只要长安说一句不愿,他就会另外再找办法。
所有阴险诡计都由他承担,他要长安光明正大地回到属于他的位置,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叶辞川紧盯着叶隐的目光闪烁,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心绪。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千千万万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报答叶隐,因为他的性命是叶隐用自己的半条命换来的。
看到叶隐每日深受病痛,他无法不愧疚。但凡叶隐能向他索取什么,对他的态度能坏一些,他或许就不会这么耿耿于怀。
可在过去的十年里,叶隐对他有救命之恩,教导之情,顾及他的感受,将他的所有努力看在眼里,承认他的每一个进步。等他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沉沦,不愿离开了。
但是叶隐说的他也明白,他不会一辈子依附着别人而活,永远都在别人的保护之下。
叶辞川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叶隐,想记下关于他的一切,随后移开了视线,望向太平人间,“几日前你问我如今时局,当如何决策。我说,内忧外患齐平,江湖庙堂皆安。”
他轻声低笑,或许在那时,叶隐就给他埋下了一个种子。但他并不气恼,郑重说道:“叶隐,我的私心依旧偏向你,坚定不移。可我同样明白,既然有能力守一方净土,保百姓安宁,怎能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所以这一战,我与遮月楼一同前往。”
山河壮阔绚丽,人间热闹繁盛,如果被炮火炸毁,被硝烟蒙了尘,那该有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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