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走了进来,对他说,“回座上啊,上课了。”

陈舷回过神。他应了几声,匆匆回到座位上。

“好了啊,上课。”语文老师在前头放下书本,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板书,“今天继续昨天的内容……”

陈舷偷偷撇了眼方谕。

方谕难得地没有抬头看黑板。他低垂着脑袋,两手扶着脑门,烦躁不耐的气息几乎写在空气里。

陈舷眨巴眨巴眼。

怎么又这样了?

下午第一节课,体育。

九月中旬,天气转凉了,但不多。

还是热。

跑了几圈之后,体育老师把他们“放生”了——让他们自由活动。

一群人全在跑道两边散步,或者成群结队地盘腿坐着。

这个天气,跑步还是折磨人,方谕坐在树荫底下,捂着胸腔底下的肋骨,喘了好几口气。

陈舷在一边优哉游哉的,屁事儿没有,连口气都没喘。

他把纸折成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以后,就对着方谕扇了起来。

“多锻炼锻炼吧,孩子,”陈舷给他扇着风,“所以,隔壁班的谁啊?”

方谕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别开脸,又不说话了,满脸通红。

但这回是跑的。

“怎么不跟我说?这么把我当外人。”陈舷啧了啧舌,“哥帮你追,跟哥说呗。”

方谕还是没吭声。

坏了,孩子大了。

都不跟他坦诚相待了,有话都不直说了。

陈舷脑袋隐隐作痛。他正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舷哥”,随后一阵脚步声跑了过来。

尚铭带着高鹏跑到他俩旁边,手里拿了一兜子水。他拿出一瓶冰可乐,扔给了陈舷。

陈舷抬手接过,咧嘴一笑,跟他说了声谢谢,拧开就往嘴里灌了一口。

“谕哥!”

尚铭又扔给方谕一瓶。

陈舷一口就灌下半瓶。等他松开瓶子,就爽得大叹一声。

他张嘴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方谕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陈舷愣住。

视线相撞,方谕又低下头,别开了眼睛。

他已经不喘气了,可是耳尖依然红得吓人,连鼻尖都带着通红。方谕紧抿起嘴,汗珠从他脸上淌下来,一颗一颗,像在委屈地沉默掉泪。

陈舷愣了会儿。

方谕拿起手里的冰橙汁,默默地贴到脑门上,给自己降温。

方谕没吭声。

陈舷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气氛几分尴尬。

陈舷心里煎熬,欲哭无泪,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尴尬。

“高鹏!”

尚铭忽然吆喝了声,朝着远处挥了挥手。

高鹏刚和陆艺伟借篮球去了。陈舷望去,就见这俩人从器材室那边回来了,怀里抱着两三个篮球。

“陈舷!”高鹏喊他,“打篮球去!”

一听篮球,陈舷眼睛一亮。他应声说好,然后低头把喝了一半的冰可乐塞给方谕:“拿着啊,哥打球去了!”

说完,他也不管方谕什么表情,赶紧逃跑似的,从方谕旁边逃走了。

他听见方谕在他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但是方谕还是没说出话来。

陈舷没敢等,跑去了篮球场。

一群男高,打篮球打得热火朝天。

陈舷满场乱跑,球打得大汗淋漓,校服都被汗浸湿得贴着前胸后背。但他打得相当高兴,短袖的袖子都撸到肩膀上,穿了个背心似的,跑得身上汗珠都往外落。

又一个漂亮的运球,他从两个人之间穿过去,抬腿起跳一个扣篮,又把篮球扣进篮里,得了分。

一群同队的发出一阵猴似的欢呼。

“舷哥!”

尚铭叫得那叫一个人类返祖,捶胸顿足地朝他喊,“太牛逼了!!!”

陈舷松开篮筐,从上头跳了下来。他跺了跺有点跳麻的脚,回头撸了一把头发,逆着刺眼的太阳,眯着眼睛,笑出一口白牙。

刚要说点什么时,他忽然感觉到什么。陈舷一顿,往旁边一看,就看见场外树下,方谕坐在那儿,前倾着身抱着膝盖,树荫的阴影把他的冷白皮一照,莫名惨白得像个鬼。

不知怎么,方谕还是一脸愁苦地盯着他。

陈舷:“……”

一群人突然蜂拥而上,把陈舷给围了起来。

方谕的身影被挡住了。

“太厉害了舷哥!”

“跟你打篮球就是爽!”

“好牛逼的扣篮,要是录下来了,你能吹三年了!”

“走走走,中场休息!”

同班同学把他围得水泄不通,推着他走了。

陈舷干笑着,跟着他们一起走到了场边去。

人群之中,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可身前身后围的人太多,他看不见方谕。

夕阳西下。

K3公交车慢吞吞地行驶到宁城三中门前,慢吞吞地停了下来。

前车门开了,几个学生走了上来。手机二维码扫上了的声音和零钱掉进零钱箱里的声音,交替着响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不高兴?”

扫完公交车的出行码,陈舷收起手机,往后走。

方谕先他一步投了零钱,正闷着脑袋往后面去。

陈舷就这么问了他一句。

方谕脚步没停,继续往后走,随口应了声:“没有。”

“我看你今天就是不高兴啊。”陈舷走快几步,追上他说,“到底有什么不高兴的?是我今天逼问你了,你生我气了?”

“没有。”方谕走到紧挨着后门的座位上,自觉地往靠窗里面坐了进去,“不用问我了,哥,我就是最近心情不好,跟你没有关系。”

陈舷很自觉地坐到他旁边:“是吗?”

“是的。”

陈舷歪歪脑袋,一想也是,喜欢上了一个隔壁班的女孩,可是估计一句话都没说上过,这确实挺悲剧。

方谕又是个轻易不跟不熟的人说话的性格,内向得很。内向的人又一向爱内耗,估计他喜欢上谁就只会自己跟自己生闷气……那更悲剧了。

想着,陈舷不禁有些同情他:“没事的,想开点,什么都是慢慢来的。”

方谕一脸想死地、幽怨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陈舷丝毫没感觉出这幽怨是朝着他的,嘿嘿又一乐:“反正时间有的是嘛,才高一!”

方谕很无可奈何地跟着他苦笑一声。

“伸手。”方谕说。

陈舷不明所以,但乖乖伸手。

方谕在自己兜里掏了掏,拿出一颗荔枝的水果糖,放在他手心里。

“荔枝的。”他说,“不是阿尔卑斯的,我觉得你快吃腻了,换了个牌子。”

陈舷眼睛一亮:“荔枝的?我去!这么少见!”

“你向来不在乎什么牌子的,所以我这次就换了个牌子买……”

“那还真是。”陈舷往他身上一贴,挨着肩膀蹭了两下,笑着说,“你最懂我了!爱你!”

方谕一僵。

陈舷没注意到,靠在他身上就撕开糖衣,把糖送进了嘴里。

窗外的景色疾驰而过,陈舷往外头看了看,看见窗外橘黄的一片。

陈舷看了他一眼。方谕在看窗外,没看他。

陈舷问:“你给那个女生送糖了没?”

方谕沉默片刻说:“还没。”

“给她也送点嘛,你行动一下。”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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