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西莫把桌子的位置调好,转头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方谕转过头来,看了眼陈舷的输液袋。

袋子里留着点儿底,还没输完。方谕转身,把保温瓶放到他床头上:“哥,我煮了苹果山楂水,你喝点吗?”

陈舷的确有点口渴。

他点点头,自食其力地把床调高一些,让自己半坐起来。

他朝方谕伸出手。

方谕倒了杯热乎乎的苹果山楂水,递给了他。

水温度正好,陈舷把水握在手上,温了温冰凉的手,喝了一口。

入口酸甜,还算不错,陈舷咽下水,身体里的干呕恶心感有所缓解。

他又抬头,一言难尽地看着马西莫整理他的桌子:“你这是……”

方谕苦笑笑:“有点工作推不开,必须我来。没事的,哥,我晚上弄,不会耽误照顾你,没有多少事。”

“我把饭拿来了,你看看哪个有胃口。我做了很多,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说,“这个是红枣豆浆,还有蒸蛋,这盒是车厘子。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吃水果也比较好。”

方谕把饭盒一个一个在他面前摆上,打开盒子。

真是红红绿绿什么都有。

“还炖了燕窝。”方谕又打开一个盒子。

燕窝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陈舷对着燕窝沉默半晌。

别说吃了,他这辈子好像都没见过燕窝。

陈舷拿起筷子,戳了戳这碗燕窝,叹了口气,问他:“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都是该给你花的。”方谕局促地笑了笑,又紧张起来,“是不想吃吗?”

陈舷摇了摇头。

他只是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他拿起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口燕窝。

方谕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陈舷把燕窝送进嘴里。

很香。

金钱的味道。

“话说回来,”陈桑嘉嘟囔了句,“这病房外头,怎么那两个病人一直在?”

陈舷咽下燕窝:“什么?”

“就是出了病房以后,左边那边,”陈桑嘉说,“一直有两个病人坐在那儿,真奇怪。”

她这么一说,陈舷也慢半拍地想起来。化疗前他出去四处乱晃的时候,的确有两个病人坐在那儿,时不时地还在他附近晃悠一下。

但他没多想。病房楼就这么大,没准人家就是没什么重病,喜欢乱晃。

“可能就是喜欢坐在那儿吧。”他说,“就是坐在那儿而已,又没干什么。”

“那倒也是。”

陈舷低头,又舀起一勺子燕窝。

*

方真圆坐在婚纱照对面,对着破碎的照片发呆。

婚纱照下,碎了一地的玻璃还留在那里,没有人清扫过。

屋子里一片冷清。

入夜了,客厅里点着一盏白惨惨的灯。方真圆手里还捏着法院的传票,愣愣地盯着那被方谕砸碎了的婚纱照。

屋子里还站着几个一身黑衣的安保。

方真圆红着眼睛,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照片上,玻璃碎裂,像这个只剩下她的家。

出事以后,过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她也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灰败,眼窝都深陷下去。

屋子里全是人,却没人说话。

所有人面色凝重。

方老头——方谕的外公,方真圆的父亲,突然低低骂了一句。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外婆:“你带出来的好孙子!”

外婆被突如其来地骂愣在那儿,回过神来后,她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带出来的好孙子!”外公腾地站了起来,气的面红耳赤,“小时候跟着你长大的,你看看现在都在干什么!?为了一个精神病,把家都砸了!疯了,真他爹疯了!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外婆满脸不可理喻:“你跟我喊!?小鱼小时候,你没看过吗!?他是只跟我一个人住吗!?”

“废话,看孩子就是你们女人的事儿,关老子什么事!”方老头嚷嚷,“你说现在怎么办吧,你看看方谕现在都在干什么!?又被那精神病拐走了!”

“我——”

“别说话了!”方真圆大叫,“都别说话了,别说话了行不行!?”

她歇斯底里地喊,又猛地抓了一通头发,疯子似的尖叫起来,转而又崩溃地大哭。

外婆猛地顿住,再说不出话来。

外公也噎住了。他看了眼外婆,咽下怒气,紧抿着嘴巴,坐了回去。

外婆叹了口气。她站起来,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向方真圆。她在她身旁坐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把她搂进怀里,像她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方真圆委屈地大哭。

“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她说,“养了他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他好,他怎么……”

“小鱼还是被骗了。”外婆轻声细语地哄她,“你别怪他,那个精神病是把他又骗走了。等他清醒过来,就会回来补偿你的,孩子都会回到妈妈身边的。世上哪儿有比亲妈更重要的人,是不是?”

方真圆哽咽着。

她低下眼皮,整个人颤抖了一会儿,慢慢清醒过来。

是啊。

是啊,她说的没错……

方真圆抱住自己的双臂,躲在她的怀抱里,想——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都怪陈舷,陈舷就是看见小鱼风光了,就又把他骗走了……

骗子,他是个会演的骗子,是个诈骗犯……

方真圆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她闭上眼缓了会儿,再睁开眼,眼里多了几分阴狠。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方真圆悄悄看了一眼周围。安保还站在屋子里,他们限制了她对外的联络,方真圆每次出门和打电话,他们都要事先确认。

可是那个人,他们没见过。

方谕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他。

她记得,他好像……

计上心头来。

方真圆从她母亲的怀抱里坐了起来。她低下眉眼,可怜兮兮地抹了两下眼睛,抬头说:“我要打个电话。”

安保们投来目光。

“给一个朋友打电话。”方真圆倔强道,“我想跟他说说话,行不行?”

安保们互相看了一眼,转头说:“什么朋友?”

“用得着你们管?”方真圆突然急眼,“我每天这么憋屈,打个电话骂一骂都不行了吗!?”

“我们的工作就是核实你的联系对象,以免你打扰到不该打扰的人。”安保说,“这也是工作,女士,你理解一下。所以,你要联系的是什么朋友?”

“我的前同事!”方真圆不耐烦。

夜色深沉。

天气见暖,快到三月了,宁城不再下雪了。

一座城市有繁华的市中心,也有偏僻小巷的泥泞小路。

一个破败路口,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骑着辆小破自行车,攥着车头七拐八拐的,进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小巷子后头,是个三十年的老破小,老破小前头有条同样破旧的小吃一条街。

学生一摁刹车,自行车滋啦一下,停在一家烧烤店前。

烧烤店店主正在台阶上吞云吐雾,脚边一堆烟头。

这是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身腱子肉,满脸杀过人似的凶相。

“老板,”学生看见他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十串羊肉串。”

店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哦”了声,站起身来,回屋给他烤串去。

学生松了口气。

这家烤串虽然好吃,但学生每次顺路回家来买时,都心惊胆战。

老板长的实在太凶了。

没一会儿,老板拿着十串羊肉串出来了,递给了他,阴着脸,语气不善:“15,一块五一根。”

学生点点头,拿起手机给他扫码。

学生付钱时都缩着脖子,诚惶诚恐地像个鹌鹑。不知怎么,每次和老板面对面,他都有种自己要被揪着头发打一顿的恐惧。

学生拿着羊肉串逃之夭夭。

回到家楼下的单元门口时,他遇到了邻居大姨。

大姨跟他打过招呼,看见他车把上挂着的羊肉串:“你又从那家买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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