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漂亮,底下打上来的灯也漂亮。真像那天方谕带他跑出“家”的时候,路灯打下来的光。

方谕带他跑过。

方谕带他逃过。

十二年前,再往前倒腾几年,陈舷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没受疼痛折磨的十六七岁小孩。那会儿他跟方谕最好,父母总是不在家,俩人在空荡的家里总是肩并着肩。

陈舷记不清具体的事了,但记得那时他真的幸福。

方谕对他极其宽容。陈舷可以在他的床上肆意打滚,可以把他的床单躺得皱巴巴的,晚上还能抢他的被子。不想回房间,就可以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他可以穿方谕的衣服,穿他的睡衣,还可以随便喝他的果汁和牛奶,方谕从来不会多说什么。

方谕连作业都会给他抄。

偷偷的。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生活好久,一回家就跟连体婴儿似的连在一起。

一转眼,初二的夏天到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突然有天,老陈在饭桌上说:“我生日快到了。”

陈舷夹菜的筷子突然一顿,嘴里嚼着的饭也停下了。

他突然的顿住,只引起了对面他弟弟的注意。

爹妈没有一个注意到,方真圆极其自然地接下了话茬:“这么一说,是快到了。就是下礼拜了嘛!咱出去吃吧,让小鱼给你买个大蛋糕!”

陈胜强哭笑不得:“什么话啊你,让孩子给买蛋糕,算怎么回事?”

“让小鱼孝顺孝顺你啊,应该的。”方真圆说。

“小鱼才多大。”老陈说,“可不用,蛋糕我自己买!这样,等下个礼拜,叫上亲戚朋友,去饭店吃顿饭。”

“好啊,”方真圆看向方谕,“你俩也跟着去。”

方谕没吭声,只望了眼陈舷。

陈舷费劲地抬起脸,抽抽嘴角,苦笑了声:“行。”

老陈问道:“说起来,小鱼什么时候生日?”

“早着呢,十一月。”方真圆说。

老陈瞪圆了眼:“那不是过去了吗!你看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哎呀,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他买了礼物了。刚住到一起,孩子生日,怎么好意思让你费心。”方真圆说,“今年好好过就可以了,不碍事的。”

“那我可得把去年的给你补上。”老陈说。

“小舷什么时候生日呀?”方真圆问。

陈舷满脸堆着僵硬的笑,没做声。他没再夹菜了,筷子绕着碗边打转,一下一下的,嘴角有点抽搐,不知怎么,笑得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哎呀,”老陈才想起来,“我儿子好像跟我同一天。”

方谕一怔。

方真圆也愣了:“真的假的?”

“真的,阳历都是7月11号。”陈胜强说,“出生那会儿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一家还高兴了好久呢。”

“有这么巧的事。”方真圆说,“那一起过吧,多高兴的事啊。”

“是啊,那就那天一起过吧。”陈胜强也说,“这么多年,一直都跟我一起过的。”

陈舷弯着眼睛笑着,抬头,点了点脑袋,嘴角僵得发抖:“好。”

他夹了一筷子菜,又扒拉一口饭时,看见方谕在看他。

他坐在他对面,皱着眉,面色复杂地望着他。

第46章 长大

老陈的生日一天一天近了, 陈舷却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他开始望着远处发呆,手上游戏玩几分钟就停下。

又一天午后。

岁月静好。

方谕卧室里,屋子里冷气呜呜地吹, 外头烈阳毒辣,窗旁拉着纱帘挡光。略显昏暗的屋子里,陈舷坐在床上, 嘴里叼着根碎碎冰, 手上拿着个PSP,正在噼里啪啦打游戏。

打了一会儿, 这局游戏结束了。

结束动画开始欢呼地响起来,陈舷突然无聊,于是抬头, 望着方谕的背影发呆。

方谕坐在书桌面前的椅子上,靠着椅背, 手里拿着本练习册,正刷刷地写——要不然怎么人家是年级第一, 暑假这种最该浪费岁月的时候, 小鱼同学还在刷练习册。

卷王。

陈舷心里嘟囔了句, 低头又对着游戏机发呆。

手里的游戏机上,结束动画已经到了结尾。

陈舷耳朵里插着耳机,耳机里悠扬的音乐渐歇,但他一无所觉, 盯着游戏里举盾拿剑的小人发呆。

老陈又要过生日了。

除了过年过节要家族聚餐,也就年年他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老陈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陈舷盯着游戏机发呆,出了神去。

每年都是这样。

老陈离婚以后,陈舷就没过过一次正经生日。

——一个毛茸茸的黑毛脑袋突然挤进他怀里。

陈舷瞬间回神, 吓得一哆嗦,游戏机差点甩飞:“我操!”

方谕抬起脑袋。

一双丹凤眼平静地望着他:“发什么呆呢,哥,你游戏都结束了。”

陈舷被他吓得一股无名火:“你有病啊,突然过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要是有心脏病,这会儿都已经看见黑白无常了!”

方谕面无表情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嘛。你这几天,怎么总这样?”

陈舷不解:“什么总这样?”

“动不动就发呆。”方谕说,“早上吃饭你都没吃几口,刚喝了口豆浆,就看着外头发呆。”

“有吗?”

陈舷刚应一声,方谕就又往他脸跟前凑过来,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舷不禁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跟他拉开距离:“话说,你是不是太近了……”

方谕又凑上去,执意跟他脸对着脸,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你平常就这个距离,走路总挤我,一直都把我挤成这样。”

“是吗……”

“是的,哥。”方谕说,“我一直被你挤得只能在马路牙子上面走,你还嘲笑我。”

“好的,哥错了,哥以后注意点,总之你现在能不能……”

“哥。”

陈舷本能地应声:“哎。不是,你先别打断我,我说你能不能先……”

“你是不是在委屈?”

陈舷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在委屈?”方谕又说了一遍。

陈舷哑然。

他怔怔望着方谕。

他斜靠在冰凉的床头板上,方谕几乎是压在他身上。他们距离极近,眼睛望着眼睛。

游戏里,平和的待机音乐在耳朵里响。

方谕眉头皱起,似乎很不高兴。

陈舷瞳孔微颤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白,被他一句话问得茫然无措。

你是不是在委屈?

你是不是在委屈?

……他在委屈吗?

陈舷茫茫然,给不出自己的答案,只是眼圈骤然红了。过往几年被无视的生日宴浮上心头,他忽的想起老陈不在意的笑脸。

视线里突然模糊,陈舷一惊,赶忙抬手擦了两下眼睛。

“你还真的是委屈。”方谕说,“我……”

“我没有。”

“你哭了。”方谕说。

“我没哭!”

陈舷大声反驳一句,把方谕一把推开。

他把游戏机一扔,手脚并用地慌乱下床,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陈舷趿拉上拖鞋,门一拉,朝着卫生间跑了过去。

方谕被他一推,顺势坐到了床上。

他怔了瞬。

陈舷刚刚转身下去时,没来得及把眼泪擦干。很不凑巧,方谕看见了他掉下来的一颗泪。

卫生间那边,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陈舷这人真是,都委屈成这样了,也不会摔门。

又咔哒两声,他把卫生间的门锁上了。

方谕揉揉脖子,低头,看见他的游戏机界面上,举盾拿剑的小人还在一跳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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