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好什么,他也不知道。

陈舷就这么看了挺久的观赏鱼。

方谕忙了挺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走过来点了点陈舷的肩膀。陈舷回头,看见方谕一手攥着椅子背,一手放在他肩膀上,朝他俯下着身,面庞柔和。

“走了,”方谕说,“忙完了,带你去逛逛。”

陈舷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起身来,朝着他扑了过去,倒进他怀里,抱住他。

方谕把他也抱住。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你也爱抱我,”方谕说,“但以前你挺猛的,你每次都往我这边冲刺,跟个炮弹似的就撞过来。也不知道是想抱我,还是想把我撞死。”

陈舷乐出声来。

“没那个身体素质撞你了,”他拉着方谕往旁边站不稳似的晃悠,拉着声音懒洋洋说,“我不行了。”

“瞎说什么,这都病好了。”

方谕把他拉住,捏着他的脸,把他抬起来。陈舷不得不仰起头,看见方谕紧皱的眉头和不悦的眼睛。

“不许这样说话,”方谕说,“我等你撞我。”

“……”

陈舷愣住了,片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有病啊你。”

方谕给他理了理领巾和衣领,穿上件薄风衣,牵着他又出了门。

临离开前,马西莫拿了两张烫金信件过来,交给了方谕,方谕又把其中一张给了陈舷。陈舷把东西拿到手里一看,又全是字母,还不是英文,半个字儿都看不懂。

他问方谕:“这啥?”

“时装秀邀请函,”方谕说,“他们给了我带一个随行人员的名额,我给你了。”

哎哟,那还不错。

陈舷身上没兜,就把邀请函又还给了方谕。方谕把两张邀请函放进包里,带着他离开了工作室。

陈舷还是第一次去什么时装秀,他没去过什么高端场所。他有点期盼,出工作室的时候忍不住跳了一下。刚想继续蹦跶两下,他又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一身病骨,于是跳了一下之后就蔫蔫收起兴奋,乖乖走路了。

方谕被他蹦跶的一下吓了一跳,回头刚想拦他,就看见他已经夹起尾巴老实了。

方谕沉默了瞬,笑了:“别闹腾。”

“我知道。”陈舷撇了撇嘴,拉着他的胳膊问,“时装秀怎么样?地方大不大?”

“很大。”

“是不是有很多名人明星?都得穿得很正式?”

“嗯,都有,也都得穿得正式点儿。”

“我没有衣服啊!”

“我有啊,”方谕哭笑不得,“别怕,你跟着我进去的,没人敢看不起你。”

“喔,那要穿什么?”

“西装。”

“我要穿你的吗?”

“也有很多新的,都在工作室里,我可以去工作室给你取。”

方谕拉着他走向路边,陈舷却忽然不说话了。

往外走了几步,方谕突然被狠狠一拽,停在了原地。

他回头,才看见陈舷紧抿着嘴,脸色发凝,看向他的眼睛也有些不自然。

“……你,”陈舷问他,“会做西装吗?”

方谕一怔。

“我想要你给我做衣服……行不行?”陈舷顿了顿,又摸摸自己的后脖颈,眼神飘开,补充,“要是档期不行,就算了。”

“行,当然行,”方谕忙说,“我给你做。”

“真的?会不会很麻烦?”

方谕又愣住了会儿。

陈舷又犹豫地挠挠脸,低下脑袋,整张脸都通红。

“不麻烦,怎么会麻烦,”方谕说,“给你做,一点儿都不麻烦。”

陈舷这才抬起眼皮,眼睛闪烁:“真的?”

“真的。”方谕转身,拉起他的手,“不麻烦,我早该给你做点什么了。我先去带你逛,等晚上回去了,我就给你量尺寸,做衣服。”

方谕神色认真。

陈舷愣了会儿,点头笑开:“好。”

方谕拍拍他的肩膀,也笑起来,他笑起来时还和十五岁那天打完一架时一样,陈舷忽然又闻见学校走廊里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听见不甚清晰的早读声。

他怔了瞬。

方谕把他牵起来,走向路边。一转身,陈舷又看见都灵城宽阔的广场和面前的大路,看见远处的花和大教堂。前面穿着裙子的女孩走向复古的公交车站,坐上不知终点站是哪儿的公车。

方谕带他上了西蒙的车,西蒙换了辆敞篷车来。

他们坐上车,疾驰在都灵城的公路上。

方谕带他去了博物馆,去了大教堂,去了都灵艺术学院。

方谕带他来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在利沃利城堡里。买了票后到了门口,正在检票进入时,陈舷松开他就往里飘忽着,溜了。

方谕在后头叹了口气,收起票根跟着进去,没说什么。

他早已习惯陈舷这个撒手没。

现代艺术博物馆装潢复古瑰丽,顶上的天花板都是一片壁画,往前走一走又是皇宫似的一片,天花板是一片圆拱的墙。

陈舷在场地里四面八方地乱飘,把展品一个一个看了过来,每看一个都把眼睛瞪得溜圆发光——因为一个都没见过。

他到处飘着晃,方谕就在后头负着手跟着他。

看见什么不明白的,陈舷就回头问他:“这什么?”

“毕加索的立体主义。”

“这个呢?”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很有名,1665年的布面油画。”

“那这个呢?”

“用黑白线以代钟表,红线代表血液,表示时间等于鲜血的现代艺术。”方谕看了眼旁边的意大利语介绍,“这个发想还是不错的,中间的红线如果能再多一点,做成器官的形状的话,应该能更有表现张力。”

陈舷表情呆滞:“喔……”

听不懂。

但听得出方先生在对艺术作品进行点评。

现代艺术真是厉害,陈舷看了一圈,有的令他站在前面走不动道,有的令他站在前面脑袋宕机,实在有点不能理解,比如一把随意洒在桌子上的糖。

平平无奇的桌子,平平无奇的糖。

陈舷都要觉得这是哪个工作人员拿来的糖了。

可能这就是艺术。

不能理解。

逛完了博物馆,方谕又带他去了都灵艺术学院。两个地方有点距离,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

学校里没多少学生,黄昏要落了,方谕带着他在学校里走了一圈。走着走着,陈舷就有点走不动道了,小腿直发疼。

他蹲下去,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哥?!”方谕忙过来,“怎么了哥,又低血糖吗?”

陈舷没吭声,回味了一下这一整天。

“不对……”他明白过味儿来,“今天走太多了,我不行了,出机场那么远,博物馆还那么大……”

他话尾发抖,都染上了一丝委屈。

“那不走了,”方谕忙搓搓他的肩膀,“不走了,我背你回去。”

“我走好远了,”陈舷委屈巴巴地抬头,“回家吧,我真不行了。”

“好。”方谕说,“那我背你吧。”

陈舷说行。

方谕背过身,把后背交给他。陈舷抬手扑上去,倒在他后背上。方谕把他背了起来,在后背上颠登了两下,背着他往学校外面走。

他们也在学校里走了一段路了,陈舷偏头往旁边看。国外有名的大学,校内环境着实不错,水清又草绿,树也枝繁叶茂,教学楼都是欧式的建筑圆形的拱门,这会儿还有几个学生躲在拱门里看手机。

教学楼上头的校徽在黄昏的光芒下闪闪发光,楼前,意大利的国旗高挂,随着春风飘扬。

陈舷往方谕身上靠了靠。

说起来,方谕带他来这儿干什么?

这儿是大学,又不是景点。

“小鱼,”陈舷问他,“你是在这儿上学来着吗?”

方谕讶异:“你怎么知道?”

陈舷轻轻笑:“猜的,不然你带我进来这儿干什么。”

方谕也无奈地笑了声。

“是你学校,你就说呗,干嘛从进校门开始就一声不吭,就只知道介绍景点,说什么这个教学楼那个艺术楼。”陈舷打量四周,“这儿挺好的。”

“本来打算出校门再告诉你。”方谕说。

陈舷轻笑。

他们沿着石板小路慢慢往外走,途中有个学生匆匆忙忙地从旁边跑了过去。陈舷又回头去望,望着那学生匆匆地跑离在视线里,恍惚间,他把他看成了方谕。

方谕大约也这样跑过,在这个学校里,在跟陈舷分开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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