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陈舷低头,拉开衣服看了看,没有渗血,“疼到了而已,没扯到伤。”

方谕也拉着他的衣服看了眼,见真没伤,他松了口气。

“我扶你走。”他说。

才三月份,外头还在倒春寒。方谕推开门,挡在他身侧有风的那一边,护着他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陈舷坐到车上,往座位里一靠,闭上了眼。做完手术一个多礼拜了,他还是浑身无力,病恹恹的,哪儿哪儿都使不上力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切了胃,还总感觉肚子里诡异地空了一块。

前头的司机打开门,下车去了,叫了一声“老板”。陈舷半睁开眼一瞧,看见了马西莫。

他是司机啊。

陈舷想。

方谕正转身往里走,马西莫把他叫住了。陈舷眯了眯眼,听见马西莫和方谕说话。

都是些工作上的事,陈舷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时装周和主办方。他听得满脑子浆糊,本来就难受,一听这些弯弯绕绕的,又开始头疼了。

陈舷索性不听了,闭上眼睛养神。

过了不知多久,车子的门又被拉开几次。

方谕看他睡了,把一件毯子拿上来,盖在了他身上,摸了摸他的头,又无声无息地关上车门,走了。

后备箱也打开了,病房里的东西被一件一件搬了上来。

忙了很久,有个人钻了上来,坐在了陈舷身边。

她累得喘了两声,陈舷就听出来了,是陈桑嘉。

她把车门关上,随后,前头的门也开了。有两个人也上了车,随后启动了车子。

空调打开了。

一股冷风钻了出来,陈舷打了个哆嗦。

前头立马有人啧了声,然后啪的一下,摁下了什么,空调又被关上。

陈舷听见方谕着急地骂:“你是有病吗,冷风!?”

“这不是暖风吗?”马西莫愣了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看错了。”

马西莫赶紧把空调点上暖风。

暖乎乎的热气吹了起来,陈舷舒服多了。

车子缓缓地开了出去。

商务车倒不愧是商务车——也有可能是小马秘书的开车技术一流,总之车子行驶得四平八稳,一晃不晃。

“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老板,”马西莫在前面说,“我的签证要到期了。”

“什么?”

“签证啊,”马西莫说,“我是意大利国籍,跟你来中国算出国,需要签证。已经快三个月了,我只能先回意大利,不然也会被遣返。”

“是吗。”方谕应了声,语气平静,“那你就先回去,重新再申请。”

“这倒不是问题,但您可千万记得手头上的单子,下个月月底,您还得回意大利。”

“时装周不是六月?”

马西莫沉默了下。

“老板,”他说,“时装周是在六月底没错,但是这种世界级的时装周,都是提前五个月开始准备现场。像您这种服装的设计总监,怎么也得提前三个月到场。您只需要四月底到场,已经是我争取后的结果了。”

“……哦。”

陈舷往毯子里缩了缩。

好割裂——陈舷觉得很割裂。

他记忆里的方谕,还是那个伏案做卷子的小孩,可如今他跟别人说的话都是这样繁琐高端的工作内容。陈舷恍恍惚惚的,发觉真的已经过了十二年,而他原来对此没什么实感。

暖乎乎的热风里,陈舷逐渐真困了。

他睡着了,直到车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他弄醒。

陈桑嘉摇了他两下,说:“到了,粥粥。”

陈舷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揉了两下。

他转头,车门刚好拉开,方谕站在门前,朝他伸出手。

陈舷走下车子,抬眼一看,面前是江城有名的高档小区。

陈舷愣住了。

“你在这里租的房子?”

“是啊,这里比较好,”方谕说,“你养病,得住好一点的地方。我租了个大房子,阿姨也能过来一起住。”

陈舷又懵懵地看向陈桑嘉,陈桑嘉朝他苦笑笑:“是这样的。”

“进去吧,哥。”方谕说,“这刚拆完线,别在外头吹风。”

车子就停在单元门口,方谕扶着他进了电梯。用专用的电梯卡刷了一下,电梯升到了十五楼。

打开房门,入眼就是一间大平层。

陈舷咳嗽几声,走了进去,四处一望,眼到之处一片低调的原木风,朴实极了——但就这个地段,注定了它不会朴实。

陈舷走进厨房,看见调味料都已经摆放整齐。他打开冰箱,冰箱也是下三层上三层地怼满了食材。

“东西我已经叫他们买好了,”方谕在他身后说,“卧室也都铺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费心,安心养病就好。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

陈舷慢吞吞点了头,又晃晃悠悠去了卧室。卧室挺大,床靠着窗户,地上还铺着个典雅复古的地毯。

把家里晃悠了一圈,陈舷没什么力气了。他有点头晕,于是回到卧室里躺下。

“有点困,”他拉起被子,对跟过来的方谕说,“抱歉。”

“抱歉什么,不要跟我说抱歉。”方谕说,“你睡吧。”

他把被子给陈舷掖好,拍了两下。

陈舷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马西莫在外面说起了什么工作间——陈舷刚刚看见了,那是一间书房。书房里摆了几张工作室才会有的大桌子,甚至有个缝纫机,和几排大衣柜和人体模特,想来是给方谕用的。

马西莫又嘱咐方谕好几句,才走了。一阵开门关门声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第72章 梦

陈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做梦,只是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才又迷糊地醒过来。

翻了个身, 半睁开眼,朦胧地往外一看,陈舷只看见拉起来的厚重窗帘。

窗帘把外头的景色挡得一干二净。

陈舷眯着眼, 迷茫地在心里纳闷了会儿病房什么时候换了这么重色的窗帘, 窗帘又是什么时候离床这么近了。

半晌,他才想起, 他已经出了院。

肚子里的肿瘤已经和一半的胃,一起离开他了。

陈舷唔了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 迷迷瞪瞪地又眯了一会儿,才又一翻身, 不情不愿地清醒过来。

抬手搓了一把脸,揉了揉眼睛, 他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趿拉着拖鞋下了床。

他去把窗帘拉开了条缝。

外头天都黑了。

十五楼的景色着实不错, 陈舷俯瞰了会儿下头的夜景。灯光连成一片,公园里有小孩在玩闹,甚至还有个喷泉在喷水。

发呆半晌,陈舷转身, 拉开卧室的门往外走。屋子里没开灯,一片黑,厨房里不知道在煮着什么,咕嘟嘟地响着。

在一片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陈舷在墙上找到了开关。

他啪地摁亮了灯。

沙发上, 一个躺着的人影瞬间映入眼帘。

陈舷吓了一跳,啪地又把开关摁灭了。

屋子里又陷入黑暗。

陈舷摸了摸心口,被吓得还心有余悸。

他以为客厅里没人。

他摸着黑,走到了沙发前。客厅的窗帘没拉,月光还算明亮,一走近了,借着光就能看清些。

躺在沙发上的是方谕,他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陷在沙发里,手放在脑门上,挡着眼睛。

他睡得双眉皱紧,气息深沉,没什么动静。

这人从来不打呼噜,小时候睡相就好。

陈舷忽然想起来,十五六岁那会儿,他跟方谕睡在一张床上,还把方谕从床上踹下去过。

想着,他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下。

还没出事前的过去,都是岁月静好的。

陈舷慢慢低下身。肚子上还有刀口,他弯不下腰,干脆就弯下腿,半跪下去,仔细看了看方谕。

他朝他伸手,刚碰了碰方谕的脸,方谕就一抖,睡着的呼吸声也一顿。

方谕把手一抬,眼睛微眯着睁开了。他声音含混不清,睡眼惺忪地望向陈舷。

“哥?”

陈舷顿了会儿,迟钝地收回了手,点了下头。

方谕揉揉脑袋,从沙发上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候醒的?”方谕问。

陈舷盯着他的头发。夜色里,方谕那头发又乱又糟,桀骜不驯地翘起来了一大团,像要飞起来似的,有点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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