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热 第9章

作者:境风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万荻声有一种“报恩”感,虽然不明显,但很努力。他攥着刮胡刀,没让道儿,这卫生间太小了,万荻声不让开,纪浮没法出去。

  “这样。”万荻声咽了下,“我可以站在你后面,这样就顺手了。”

  万荻声用热毛巾捂着纪浮的下半张脸,镜子里只露出一双眼。万荻声身量更高大,从镜子里看,完全贴在他后背的姿态像是在捕食。

  大约半分钟后,万荻声放下毛巾,把剃须膏抹在纪浮的下巴。被热毛巾敷过后胡茬软了很多,接着,万荻声一只手钳住他下颌两端,固定住。

  下一刻,冰凉的刀片从耳根下方刮过来,万荻声的手很稳。纪浮有点视野模糊,他紧张,因为有另一个人拿着刀片在自己脸上游走,他也心跳很快,万荻声身上有香皂和机油汽油以及尘埃的混合味道,这些味道像气流在环绕他。

  ……“谢谢啊。”纪浮自己用打湿的毛巾擦干净,凑近镜子看了看。

  万荻声刮得很干净,匆匆丢下一句“不客气”就从卫生间溜了,溜得特别快,纪浮都没来得及再夸他两句。

  时间还早,没到睡觉的点。

  万荻声说去天台抽根烟,纪浮想都没想跟着一起上来了。

  快九点,冷得很,但天台没什么风,附近有高层建筑挡着了。万荻声看看他,稍微站远了两步。邓宇不在的时候这两个人话很少。

  “对了。”纪浮说,“我刚收到工地经理转账了。”

  “嗯。”

  “六百多,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纪浮笑笑。

  万荻声跟着笑了下:“因为程倩在城里上班的广告公司一个月给她开一千五,邓宇就想,包吃住划掉一半多,七百差不多了。”

  他解释完,又看看纪浮。纪浮和他不一样,他每次来天台是喜欢往上看,看远处的居民楼写字楼,纪浮向下看倒盐巷子。

  “你为什么愿意七百块?”万荻声问。

  “因为这儿是我老家,还有我不想努力了。”

  “什么?”

  纪浮转头看他,头侧过来的时候头发被风卷了卷,说:“我以前跟你差不多拼命,通宵加班回家洗个澡继续上班,累死累活不敢体检,后来发现我赚的钱,我买的房子车子,我的那些股票,说没就没。”

  “所以……”

  “所以七百块包吃住就意味着在你这里我不用努力。”纪浮笑起来,从搭着栏杆换成靠着的姿势,脑袋往后仰了仰,“万老板,我以前在京城光是车位一个月租金就两千,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甚至我都不知道生活是什么。”

  “但你不一样。”纪浮又说,“你目标很明确。”

  “你怎么知道?”万荻声夹下烟,侧过来,手臂放在栏杆上看着他。

  纪浮说:“你银行卡是法院冻的吗?所以微信不能转账。”

  “是。”

  “对啊,所以你想要的就是赚钱。”

  “大部分人都要赚钱。”

  “拼命赚钱。”

  “不一样吗?”

  纪浮想了想:“有些区别吧,说不好。”

  万荻声没说话,咬上烟低头吸了一口。他又看看纪浮,有种错觉,一阵风就能把他从这儿吹走。不是说纪浮多么纤薄,是他觉得纪浮很轻,而不是像自己,用力想要扎根,别被吹走。

  他没见过这样的人。

  纪浮又说:“哎——以前总听别人说‘人生就是去码头整点薯条’,结果我人到了码头发现自己是薯条。”

  万荻声扑哧笑了,他也刷到过这句话:“为什么?你想说什么?”

  “给我涨点工资吧。”

  “你不是不想努力?”

  “太少了呀万老板,下午想买个咖啡都没舍得。”纪浮扬了扬右手给他看,“我给你当学徒呗,以后你干活我给你打下手,你揍人我给你套麻袋,你杀人我给你抛尸,但我抛尸的时候你得望风。”

  万荻声笑得差点被烟呛着。

第8章

  纪浮的左手可以正常生活,万荻声发现,他不仅是左手可以吃饭写字,甚至还能左手用鼠标。他坐收银台倒腾着电脑,鼠标线绕了一下放到左边,无名指按左键,食指按右键。

  万荻声站在危楼货架旁,手里捋着一卷20米的双排灯带。

  捋好了灯带装进防尘袋里收好口,万荻声转身到里侧去,在货架侧后方两个巨大的塑料收纳箱上边堆着几个大纸箱子。万荻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找到要的东西,嘴里很小声地念叨:“四公分的、四公分……哪去了……”

  五金店老板找不到东西,那么很有可能是另一个老板随手乱放了。万荻声叹气,去收银台拔掉手机充电线,给邓宇打电话。

  “双金属开孔器四公分的放哪了?……哦。没,我昨天出去干活了,行,我现在过去。”

  纪浮抬头看看他:“出去吗?”

  “去茶楼。”万荻声看着手机屏幕点了两下,揣口袋里,“给韩建辰修麻将机。”

  “他不会跟邓宇告状的吧?”纪浮诧异。

  “是的。”万荻声认可之后,又转了个态度,“毕竟是邻居,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僵。”

  纪浮稍微一眯眼:“后面这句是邓宇教你的吧。”

  万荻声眼神逃避了下:“是的。”

  茶楼叫“六合茶楼”,韩建辰深谙企业文化,给整条巷子都科普了这个“六合”是指横扫六合。后来孙姐跟老李饭馆的聊天,瓜子皮一呸,翻了个白眼,说一茶楼横扫什么六合,开场子就开场子呗。

  六合茶楼看门的小弟是新来的,不认得万荻声,但不知是觉得这人拿着工具箱应该是来修东西,还是万荻声凶相外露,小弟没敢拦他。

  “哪儿呢。”万荻声站在一楼大厅,没人,回头问小弟。

  “哪儿?”小弟嚼着槟榔,口齿不清,因为有点慌而嗓门很大,像是给自己壮胆,“什么哪儿,你干嘛的?你谁啊?”

  万荻声本来就不想过来:“没东西我走了。”

  小弟蹲那门口的,唰一家伙起来了,指着万荻声:“什么玩意你到底干嘛来了的!”

  “闭嘴唉我草!”韩建辰边扣他裤腰皮带边走出来,“你他妈吆喝什么吆喝,大清早扯个嗓门给你爹叫魂啊!唉老万,来来来,里屋这张机子。”

  万荻声没瞧他,闻见了韩老板身上的陈年烟味和那股子熬夜熬出来的味道,估计昨晚又是个通宵,刚被吵醒。

  韩建辰把万荻声带到里屋,里头烟头洞烂成一片的沙发上横躺着个人,扯着呼噜。

  “就这台,你给看看。”

  “开灯。”万荻声说。

  “这屋灯就这样。”韩老板指了指头顶上,其实韩老板已经按了开关,但它跟倒盐巷子的路灯差不多。

  韩建辰看着他拆开面板,推上去,自己也伸头往里看了眼,说:“它光响,不转,也不往上升牌。”

  “知道了。”

  倒盐巷子很依赖技术工种,五金店是一个,伟龙汽修其实也是。

  韩老板不是傻的,这麻将机送到外头去,或是从外头找人来修,人家至少要换个大盘。城里人精明,价格卡在“你新买一个麻将机舍不得”和“换配件还能多用几年”之间,让人咬咬牙换了得了。

  但万荻声来就不一样,他技术好,心也不黑。

  所以韩建辰之前说的是“你来看看”,万荻声看了如果不修,那他就买新的了。

  里头塑料件都被烫软变了形,万荻声把中间那个拆下来后,让韩老板过来看:“你自己上网买一个,货到了我来给你装。”

  “就这个?”韩建辰纳闷,“这玩意好好的怎么能给烫成这样?漏电?”

  “漏电会跳闸。”万荻声说。

  “那为啥呢?”

  “连续转久了。”万荻声讲话只讲重点。

  这台二手市场收来的麻将机经常一转就是一整宿,年代久了,又不是什么高精密设备。万荻声收拾工具箱,麻将机面板随便一盖。盖子合上去的时候嘭一声。

  那沙发上躺着睡觉的人也醒了,呵斥了句:“吵你妈啊?”

  万荻声看了他一眼,生面孔。他关工具箱时故意“咣”的一声,里头的金属扳手什么的跟着响。万荻声说:“吵我孙子。”

  沙发上的男人愣了下,被韩老板紧急凑过去说“别别别,别跟他一般见识”之类的话。

  万荻声快走到茶楼和五金店中间的肥料种子店时,后边韩建辰追了出来。

  刚好纪浮也到门口透气,他还没有完全习惯五金店的气味。

  “那东西叫什么啊,那个塑料的,又方又圆的,我在网上搜什么啊?”韩建辰追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纪浮换了个姿势,靠在门边看着他们。

  万荻声说:“拍照搜图。”

  “哦。”

  纪浮听这话笑了,笑得很轻。门口还是有点冷,今天云层很厚,光是闷着的,像灯罩很久没擦了。

  他又听见韩建辰说:“还有,我告诉你啊,下回别跟我这儿的人呛嘴,你知道人家干嘛的吗,在城里帮讨债的!”

  “我怕讨债的?”万荻声问。

  韩建辰“嘿”了声,紧接着开始咳嗽,老咽炎咳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万荻声走了。

  “修好了?”纪浮问。

  “没,缺配件,我叫他自己买。”

  纪浮又看了眼韩老板,这咳嗽声在窄巷里快有回声了,他转过头:“你在韩老板那儿跟人吵架了?”

  “我没有。”万荻声把刚刚卷好的灯带放进编织袋,又说,“他先骂我的。”

  “就那给人讨债的?”

  “嗯。”

  纪浮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名字,小城市的讨债公司里有正规的,也有集结了当地的混混刺头的。

  前几个月,他被当时期货事件最大的多头老总几乎通缉,放话买他手脚。那时候他确实怕,不过老总罹患绝症,现下不知有没有咽气。前些日子整他的人里就有不少是对方从讨债公司雇的打手,总之听见这个名词还挺微妙。

  说怕其实没那么怕,瑁城离京城坐高铁都要大半天,至于十万块买手脚,除开那老总忠诚的心腹,其他人嘛价格好商量。况且纪浮会忽悠,只是要拉扯些空间和时间出来。

  “万老板……”

  “走。”

上一篇:仲夏烟火

下一篇:你哥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