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热 第2章

作者:境风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哦,估计给徐姐家看那个跳闸的。”邓宇反手关上店门,“冻死我了,你吃了吗?”

  “还没。”纪浮说。

  “带你去搓一顿!”邓宇咧着嘴笑道,“我给老万打电话,叫他直接从徐姐家到饭店去。走!”

  “是‘薛’,薛姐。”薛姐剜了万荻声一眼,“你跟你店里那个小邓叫了我半年‘徐姐’!”

  万荻声的帽檐比较低,点头“哎”了声,从她家玄关退出去,弯腰脱了鞋套拿在手里,说:“薛姐,十五块。”

  薛姐撇撇嘴,从腋下包里抽出钱包来,捏了张二十的递给他。他接过来,裤兜里掏了张沾了机油的五块找给她。

  “唉哟有没有干净点的啦。”薛姐眉毛拧着,不想拿,“我刚涂的护手霜哎,算了算了不要了。”

  “我给您放柜子上。”万荻声说。

  “别放!我下午刚打扫卫生!”薛姐伸手拦了拦。

  万荻声快速想了下:“那回头您走巷子路过的时候从店里拿干净的。”

  “叫小邓微信给我转啦!”薛姐瞪他,“我前夫住在你们那个巷子里哎,看见他晦气死的啦!看他一眼我麻将都输一夜!”

  “行、行。”万荻声点头。

  “赶紧把你那个微信搞一搞咯。”薛姐侧身打开鞋柜,在挑着晚上穿哪双,“这年头谁微信不能转钱的啊?”

  万荻声“嗯”了声匆匆说“我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快速下楼,边下楼边接起电话:“哪里吃饭?哦,我回店里骑车过去。骑,我不喝酒。”

第2章

  “嘿,这人不喝,我们俩喝。”邓宇挂断电话手机搁在桌上,菜单递给服务员,仔细端详起纪浮来,“我以为我那招人条件,来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耳聋眼瞎的。”

  纪浮拆着餐具:“条件还行,包吃住的,又是看店,风不打头雨不打脸。”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条件还行,邓宇歪着脑袋,心下琢磨着一个月七百是不是给多了。

  服务员先把啤酒拿来了,邓宇点了4瓶冰啤酒。那啤酒瓶放上来的时候纪浮差点跟着哆嗦了一下,小饭店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坐下之后都没人脱外套,冰啤酒看着都冰牙。

  “喝冰的?”纪浮问。

  “一会儿吃起来就热了!”

  但愿吧。

  之前邓宇带他坐三轮儿来的这饭店,电三轮儿跑了能有十二三分钟,纪浮估摸着万荻声可能再有个十分钟能到。

  “加个微信。”邓宇把手机拿起来,“我扫你来。”

  “好。”纪浮的手机电量剩个2%。扫上,通过,咔,关机了。

  邓宇一愣:“我微信有毒啊?一加上你手机就黑了?”

  “没电了。”纪浮说。

  邓宇二话不说去柜台扫了个充电宝回来,纪浮受宠若惊甚至是双手接过来:“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啊,你不是骗子吧。”邓宇半笑半认真地坐下来问他,“我先说明,我跟老万可没钱给你骗啊。”

  纪浮给手机充上电,没介意他的话,回答:“不是,主要是你这边包吃住,我现在没地方住。”

  邓宇不信:“是吗?你简历我看了,你是研究生,在那个英文名的公司里上过班。我根本没信,你这条件还用到我们这找活干吗?不合理啊。”

  “我是因为……”纪浮刚想解释,收住了声。

  倒不是难为情,他今年三十岁,窥过天宫跌过深渊。往前三天他都窝在火车站候车厅不敢出去。他换了手机卡还是被发威胁短信,问他想不想被x,要不要吸d,肾有没有病,今晚带他去配型。

  所以没钱没地方住没饭吃这些话他不打算藏着掖着。

  他收声,因为饭馆的门帘子被人掀开,跟进来一阵差点吹灭小炉灶的寒风。万荻声把头盔搁在旁边塑料凳子,坐下来,看看纪浮,又看看邓宇。

  说:“给薛姐微信转五块钱。”

  “谁?”邓宇睁大眼睛,“妈呀,这屁点儿空挡你还能多认识个姐啊?我们老万硬汉帅哥果然不同凡响!”

  “徐姐不姓徐,姓薛。”万荻声看二百五似的,“而且我叫你给人转钱,说明这人在你微信里。”

  纪浮舔了下嘴唇把这笑咽回肚里。

  服务员把锅子端上来,干锅花菜肉片,各式蔬菜和土豆铺在锅底,热乎的。

  同时小炉灶的火也被拧大,纪浮开始盯着从锅底拢上来的火焰,盯得出神。

  邓宇肘了他一下:“你吃啊。”

  “哦。”纪浮回过神,这俩人已经吃上了。万荻声叫服务员上米饭,又抬起头看纪浮,只是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邓宇点的菜都是下饭管饱的,这家餐馆菜码也很大,过去三天……不对,过去近三个月里,纪浮都没有好好坐下来吃顿饭。

  那段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有时候睡一半莫名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总觉得一会儿就有警察来带走问话。有些话他都能背下来了。

  拉升期都是这么干的,原油也好铜线也好,单比货多的时候都在赌,一个赌没货,另一个赌吃不下单。

  我知道‘都这么干’它不是对的,但是等我知道何总这么干的时候我劝过他赶紧回缩,这样会被查,他不听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搞了那么多法人账户。

  说多了就麻木了,有时候跟警察聊上几句。

  警察说别人干期货敢拉价格是因为手里真的有货。就算那棉花、大豆还长在地里,总归是能有长出来的一天。但纪浮这老总不知道听了哪儿的邪风,空转钱吃钱。

  结果去吃牢饭了。

  “吃饭。”邓宇又肘他一下,“盛饭啊,先垫垫再喝酒。”

  还好,自己还有口饭吃。

  纪浮拿勺子往自己碗里舀着米饭,越看这白花花的米饭越饿。他闷头吃饭,旁边邓宇和万荻声在闲聊。说明天一早要去谁家修热水器,修完去市场买耦合器,还有谁家的冰箱,只能冷藏不能冷冻。

  纪浮边听边吃,邓宇跟他碰杯的时候他就灌一口啤酒。果然是吃着吃着就热了,盛第二碗饭的时候纪浮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

  里面一件烟蓝色毛衣,万荻声不懂这个,但邓宇懂,因为他有女朋友,没事陪着对象去逛商场,眼光还挺尖。于是问:“你这毛衣看着不错,多少钱买的?”

  “忘了。”纪浮回答。

  他被没收了所有动产不动产,只能保留一些生活用具和衣物,其中不包括皮带腕表这些配饰。

  他也的确忘了这毛衣多少钱,标签都扯了,他嫌扎。

  毛衣很衬他,不显纤弱也不臃肿,刚刚好。邓宇又跟他碰一杯,纪浮爽快地干下去,继续啃鸡翅膀。邓宇那边肘一下万荻声,说:“他是研究生呢。”

  “嗯。”万荻声看看他。

  “怎么样,我在万千简历里一眼相中他了!”

  “就他一个投了吧。”

  “是的。”

  纪浮笑了下,看过来:“就我一个吗?”

  邓宇点头:“废话,七百一个月,没保险没这个没那个,谁来啊,就你了。”

  纪浮很随意地一耸肩,端起酒杯:“谢了啊。”

  “哎不是啊,你这学历要是真的,何苦来我们店呢?”邓宇问。

  纪浮咽下混着啤酒米饭鸡肉的一嘴的东西,抽纸擦干净嘴,说:“我之前做金融,就股票证券那些。后来老板出事了,具体说起来太复杂。总之就是他每一步都精准地走在了最错误的点上,比如我们被收购之后他选择先对赌再操盘,而且他心太急了,建仓到拉升不到半个月就拉涨了一千多块,那日K线图跟珠峰似的,我都没反应过来就……”

  他说一半,看着两张质朴迷茫的脸,抿住嘴唇。

  此时此刻纪浮感觉自己是夏天凌晨烧烤摊上大谈国际局势的秃头大叔。

  “咳。”纪浮咣当灌完一杯啤酒,“不好意思,反正我老板蹲牢子,我被没收资产,现在没钱,没房子住,没饭吃,什么都没了,就剩一条命。所以……两位老板,用我吧。”

  邓宇没让他一个人干,自己杯里的也喝了,还是不解:“那你可以继续找这个金融方面的工作啊?”

  “这行当一个人出事了第二天全知道了。”纪浮笑笑,“朋友啊,客户,同行,一部分在看笑话,一部分在复我的盘,一部分嫌晦气。而且,我也不想干了。”

  一直没说话的万荻声问:“可是怎么大老远跑来瑁城?”

  “是啊。”邓宇也意识到了,“这么远就为了投我这简历?”

  纪浮说:“这是我老家,户籍原地。”

  “哦……”邓宇点头。

  “你身份证上不是这么写的。”万荻声夹了块洋葱。

  邓宇又唰地看过来,眼神警惕:“靠,骗子来的你?”

  “因为户口迁过一次。”纪浮说,“我小时候住赵三街,赵三街向西是个墓园,广福陵园,我跟姥爷姓纪,他叫纪巍,是陵园里看坟的。我们住赵三街21号。”

  邓宇的脸默默又移向万荻声。

  万荻声嚼着洋葱:“广福陵园改名了,现在叫鸿福陵园。”

  “哦,那我不知道。”纪浮说,“我姥爷过世了,埋在里头,他走之前交待让一直跟他下棋的罗大爷住着那房子,后来看坟的也就是罗大爷了。”

  “罗大爷也走了。”万荻声说。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他真是这儿的?”邓宇问他。

  万荻声点点头。

  小城市的细枝末节比户口本更有说服力,有些东西就是被框死在这个地方的,溜出不去。纪浮补充了一句:“迁户口之前的原户口也是能查到的。”

  “信了。”万荻声说话时看着碗,没看他,“但那个房子……”

  纪浮很敏锐,立刻明白了,直接问:“那房子有人在住,对吗?”

  理论上是他的房子。

  姥爷就母亲一个独女,母亲过世五年了,约莫是旁的哪里的亲戚占着住。不过那房子是土坯房,如果以后拆迁,搅合来搅合去还会是他的。

  所以当下有人住的话也没什么,他不怕扯这些皮。

  万荻声呢,在这一带做修理工,各家各户跑着,谁家什么情况他心里有个大概。邓宇终于后知后觉:“诶?赵三街21号,是那家瘸腿寡妇吗?”

  “啊?”纪浮纳闷。

  姥爷走了,房子给无儿无女的棋友罗大爷住,罗大爷走了,怎么住进来个……寡妇?

  这是个小圆桌,他坐直了些,视线越过中间最大的地锅鸡望着那埋头吃饭的,就一个黑头顶的万荻声:“万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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