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囚笼 永恒囚笼 第50章

　　“没事，不小心摔倒了。”

　　郁海知道他在放屁，伸手一下拉开他捂得紧实的黑色外套，他外套下什么也没穿，但腹部的位置裹着一条白色的布料，半边已经被红色的血液浸透。

　　仔细看这白色的布料是小黑本该穿在里面的短袖，被他脱下来包扎了伤口，见外套被人扒开，秦黑捂着脸有些害羞地说兄弟这不适合不合适，郁海给了他一拳然后扯着人后领把他拖到沙发上躺着，又去置物架上拿了医药包扔给他。

　　等他处理完腹部的伤口，郁海问他是不是军部的人找上门来了，秦黑白了他一眼说真要是军部的人我根本不可能回得来。

　　“是悲钟。”秦黑也不装了，“昨天我去了趟林郊的公墓，回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从我旁边过的时候突然给我来了一枪，好家伙要不是我反应过来，子弹擦着我腰过的，我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那你怎么早晨才回来。”

　　“我闻出来那人等级比我高，我扭头就跑，然后被追杀了一晚上，但我又不能往住的地方跑，这不相当于给对方报点吗。”他重新穿上外套，躺在了沙发上，“甩掉人之后就回来了，兄弟，可把我累坏了。”

　　郁海皱眉道：“悲钟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哪儿知道。”秦黑道，“不过你别担心，杀我绝对不是修哥的意思，如果修哥真要杀我，我根本不能活着离开悲钟，多半是一些讨厌我的前同事吧，见我离职了终于有机会搞我了。”

　　闻言，郁海沉默了片刻，接着沉声道：“小黑，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那我们能去哪儿。”秦黑问。

　　“回去，往艾斯走。”郁海道，“这几天下来我总觉得徐知潮不靠谱。”

　　“他不靠谱还有谁靠谱。”秦黑瞪大了双眼，“不是，你是突然觉得我有那个能力杀掉修哥了吗。”

　　郁海又沉默了下来，秦黑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郁海在想什么，把徐知潮劫到这里都快半个月了，什么事儿都还没着落，悲钟倒是先搞了好几个大的，郁海着急很正常，他其实也一样。

　　“兄弟，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秦黑道，“我觉得你可以试着跟徐知潮聊聊这件事，别老觉得我俩是弱小的蚂蚁就不该过问，徐知潮那种阶层的人对我们这些人下人是不会主动的。”

　　郁海斜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问。”

　　“我不敢。”

　　郁海翻了个白眼，然后出门去买了点儿早饭回来，这一天他都呆在秦黑的仓库里，吃完早饭后秦黑就开始睡觉，等下午醒过来秦黑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可郁海还是有点担心他让他住到老街去，说有徐知潮在，起码镇邪。

　　秦黑才不会去，他说他以前好歹是悲钟执行部的杀手没那么菜，况且这个地方很隐蔽找到他的可能性很小，最近这几天不要出门就行。

　　傍晚，郁海跟秦黑吃完饭就打算回去，走的时候郁海问他：“小黑，你说等一切结束后咱们是留在东麟地区还是去欧罗地区。”

　　“就不能都要吗，一年住在东麟，一年住在欧罗。”秦黑笑着道，“我这个人虽然软弱但还是比较贪心的。”

　　郁海嘲笑道：“有钱吗你就都要。”

　　说完，郁海便转身离开了仓库，可他回去的时候楼下竟然空无一人，徐知潮今天没在下面等他，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但郁海也不在意，在超市里买了几罐啤酒就上了楼。

　　进门的时候他看见徐知潮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的是新闻，播放的是爆炸案的相关内容，这有点少见，因为徐知潮平常看新闻都是用拉斐尔，郁海走到客厅将手里的啤酒放到茶几上，接着跳上沙发在徐知潮身边盘腿坐下。

　　片刻后，郁海一边喝啤酒一边问漫不经心地问道：“徐知潮，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传来的光亮照亮着两人，身旁的人背靠在沙发上，淡漠的脸上光影闪动，在严肃的新闻播报声中，郁海听见身边传来两个冷淡的字，“明天。”

　　郁海一愣，接着瞪大了双眼，他一下想起进门时他在黑暗中看见门口的餐桌上放着一把手枪，似乎是徐知潮的那把柯尔特，在奥什海军基地的时候郁海也一并将它带了回来一直放在小黑的仓库里。

　　背后突然阵阵发凉，郁海一下坐直了身体，就在他刚要开口问什么的时候，新闻的播报声猛地戛然而止，郁海下意识朝前方看过去，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满屏的雪花，而五秒过后画面又忽然好转，只不过这次不是新闻播报，而是一个天气预报的片头。

　　片头舒缓的音乐传进耳朵里，郁海眉头紧锁，觉得诡异到了极点，因为这个天气预报开头很早以前联盟就没有再使用了，并且这也不是天气预报的播放时间。

　　郁海怔愣地看着，等片头结束后，屏幕下方首先出现了一行字幕，左边写着天气预报，右边写着主持人，然而，在看见主持人名字的时候郁海彻底僵在了原地。

　　“全联盟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好呀。”

　　电视里传来一个熟悉的颓废声，“很抱歉占用各位宝贵的下班时间，我只是想利用这场直播跟大家友好地交流一下最近联盟里发生的事。”

　　电视上，一个身穿T恤衫，头发长过眼睛的高大男人正站在一个像演播厅一样蓝色的背景前。

　　“我叫徐修，目前正在悲钟上班，这几天发生的袭击案都是我策划的。”电视里的人不停地扣着后脑勺，似乎很不自在，“可能大家不认识我，那我再用简单的方式介绍一下。”

　　“我的原名叫做亚当，是DLG项目下创造出来的人造人类，编号DLG0001。”电视里的人慢吞吞地说着，“曾经我跟我的同伴们被称作不死幽灵，参与了联盟历217年到222年的第一次东西战争。”

　　那没有精神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此刻郁海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电视。

　　“不过就算这样说，我也没觉得你们能想起什么，毕竟作为人类的你们把我们视为残暴的野兽，尘封在了联盟的过去。”

　　“那么现在，这段过去就由我来揭开。”

　　电视里的人顿了一下，接着慢慢抬头，露出了那双与懒散的体态天差地别，冰冷到了极点的金棕色眼眸。

　　“那段名为落日岛事件真相的过去。”

第85章

　　联盟历226年2月，第二次战争爆发前一年。

　　靠近奥什群岛的陆地上有一处临近落日岛的海湾，叫做落日海湾。

　　海湾上有片弯月形状的海岸，海岸月尖的位置是一处风景优美的观海圣地，在第一次战争胜利后，联盟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广场，叫做卫盟战争胜利纪念广场，用来纪念奥什地区里在保卫联盟战争中牺牲的英雄。

　　广场在半年前建成，一经开放全盟各地的人们便纷至沓来，雕像下每天都簇拥着花朵，而在广场的最里面，那座高达七米的石碑下，前来祭奠的人最多，因为这块石碑上雕刻着许多人的名字，密密麻麻的，总共三百名。

　　这些名字属于DLG项目中牺牲的研究员们。

　　在战后，每一位DLG研究员都被联盟授予了卫盟战争勋章，以及代表在社会建设以及卫盟事业中作出卓越贡献的红星勋章，但在授勋仪式开始前，这些研究员便遭到了残忍的屠杀，那些勋章和荣誉被永远地尘封在了橱窗里。

　　傍晚时分，火红的夕阳染红了海面，成群的海鸟从岛屿的方向飞来，振翅之下，有风扬起过耳的发丝，空旷的广场上，只有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伫立在石碑前，霞光将那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哎，我就猜到你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叹息声后，身后的台阶又走来一个身着军装的金发男人，男人站到那人身边，看见石碑前正中间的地面上放着一束洁白的菊花，而花的旁边放着一个十分突兀的电子游戏包装盒，上面写着游戏的名字《帝国陨落3》。

　　周围传来缓慢荡漾着的潮水声，仿佛大海在私语着什么，瑞伊对着面前的石碑行过军礼后，便侧头看向身边这个刚从珊瑚岛回来还不到一天的人。

　　一年不见，这人的头发变得有些长了，零碎地盖住了后脖颈，又因久不见日的关系，那阴影下的皮肤比以往更白，除此之外，他和以前也并无区别。

　　“知潮。”瑞伊朝那人道，“你的超能力被开发出来了吗，可以当联盟侠或者联盟队长了吗，什么时候融资拍电影，我要投。”

　　话音刚落，立刻就回答他的是一块蓝色的投影屏幕，“瑞伊中校，珊瑚岛的实验并不是超能力开发，只是唤醒对于人类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也是身为超S级alpha应该具备的腺体功能之一。”

　　拉斐尔道，“如果您感兴趣，拉斐尔预测，人类自然产生所谓‘超能力’的时间节点大约是在七千万年以后。”

　　拉斐尔说的这些瑞伊当然知道，他只是在嘴贱。珊瑚岛上的项目是对已存在的腺体功能进行开发和唤醒，在曾经的DLG项目中，被称作不死幽灵的人造人类，他们的治愈基因来自于觉醒了治愈信息素的一对S级军官夫妇，那是人类腺体功能被动唤醒的首例，这种新的信息素被研究员们记录为“幽灵”信息素，只对人造人类起作用，如今这种信息素只在联盟生物中心里尚存一点。

　　而瑞伊作为拥有高权限的军官，并且也作为将徐知潮押送进珊瑚岛实验室的执行官，也只在实验结束时得到一份简要报告，报告上将徐知潮开发后的腺体所产生的新信息素称之为“支配”。

　　瑞伊没有理拉斐尔，只是继续对身边的人道：“知潮，你在珊瑚岛的这些日子我和莉莉丝可没少忙活，你知道要让我们亲爱的弟弟约赫同意将那台来自落日岛上的拉斐尔终端给出去有多难吗。”

　　瑞伊忽然有些愤恨道：“还有，这一年里我为了接近总首的小儿子把色相都出卖了个遍，关键是我还不能将原因告诉你哥，惹得你哥恨不得杀了我，你自己想怎么补偿我吧。”

　　片刻的沉寂后，身边发出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嗯。”

　　瑞伊笑了一下，接着抬头将目光移向石碑，四年前，自己弟弟的名字差一点就要被刻在上面，他在夕阳的余晖中眯起双眸，吹来的海风扬起了地上的花瓣，纷飞的白色掠过海岸，被卷向灰蓝色的海面。

　　“知潮，按照你去珊瑚岛前的计划，你要走的路，我，莉莉丝，你哥，你父亲还有白栩和思誉，在这一年里都已经帮你打通了。”他淡笑着道，“接下来的事就移交给你了，能做的我和莉莉丝都做了，再做下去我老爹就要发现我俩的反动思想了。”

　　说完，瑞伊转身，在临走前最后问他：“知潮，我还有件事要问你，思誉帮了你这么多，甚至不惜让自家的划时代科研产品被轻而易举地偷走，除了对落日岛事件真相的痛心，他也是真的喜欢你，愿意帮你，你真的要解除跟他的婚约吗。”

　　这时，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就算没有他帮忙，徐修也能偷走那台量子计算机。”

　　闻言，瑞伊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知潮，郁海已经死了，死了一年多了，你对他的执着不过是受了落日岛的影响，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吧，真相再残忍，人造人类的一切始终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们都该向前看了。”

　　说完，瑞伊就离开了广场。

　　但在那天，他在离开前没看见，那双背对着他的，越来越淡直至空洞透明的眼眸。

　　瑞伊当然也不会知道，在珊瑚岛的开发实验中，那几近百次的人造梦境里，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徐知潮以清醒的意识，用百种不同的方式杀死了郁海，刀，枪，炸弹，电锯，火和汽油，绳子，溺水，高楼坠落，车祸，毒药，肢解……如同年幼时的梦境中，他的母亲徐莱以不同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一样，只是用这些工具杀死郁海的都是徐知潮自己。

　　而所有梦境的开头，都是那个B级alpha站在他的不远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叫他一起来打游戏，然后，当他走过去时，美梦和噩梦就完成了瞬间的切换。

　　如此重复了102次。

　　比起麻木更残忍的是没有麻木。

　　在梦里能见到郁海，但是却要亲手杀了他，可是梦里又能见到他。徐知潮想见郁海，但不想再杀他了，可是梦境里他控制不了自己必须要杀了郁海，可是他又想见郁海。

　　想见他，但要杀死他。想见他，但要杀死他。想见他，但要杀死他。想见他，但要杀死他。

　　在第102次实验时，临界值并没有突破。

　　但在103次实验开始前的头天夜里，临界值却悄无声息地突破并冲到了研究员们无法预测到的顶峰。

　　可是在实验成功后，研究员们并没有取消已经建立好的第103次实验计划，因为实验对象要求他们完成最后一次实验计划，只是这次要让他们取消对他梦境里的行为控制。

　　后来负责103次实验计划的研究员在之后的报告中写道：AD103号梦境中，虚构对象与实验对象同在一处别墅中，虚构对象坐在沙发上手持游戏手柄心情愉悦地打电子游戏，而实验对象就静静地坐在虚构对象的身旁，没有任何行为，只是将目光牢牢地锁在他的身上，直到梦境结束。

　　那个寂静的目光中有欣喜，冷漠，懊悔，温柔，憎恶，痛苦，欲望，隐忍等等复杂的东西，阴晴不定又变幻莫测，但最终，研究员将那段注视的目光称之为爱。

　　并且，记录的研究员还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在这名实验对象身上，突破阈值的压力情绪也许并不是痛苦。

　　而是爱。

　　“徐先生，早上好。”

　　在郁海单方面长谈后的第二天早晨，徐知潮在郁海走后醒来，接着，拉斐尔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按照您的要求，拉斐尔已调取栖山市所有的监控，郁海在未来的七天中所有走过的街道，去过的店铺，交谈过的人以及秦黑秦先生的住所内部都会显示在我的屏幕中，您可以实时监控郁海所有的行踪。”

　　在拉斐尔的话语中，面前的屏幕逐渐分成了许多个子屏幕，中间的那个是隔壁街道的监控画面，画面里郁海正在路边摊上买早餐，买了双份的，买完后便朝着秦黑的住所移动。

　　高清的画面甚至能看清郁海脖子后方若隐若现的咬痕，徐知潮看着那块咬痕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那个笑里充斥着满足和占有，就像现在，他根本没听电视里的徐修说了些什么，只是侧着头，牢牢地盯着郁海的反应，在徐修说完以后，他看见郁海的表情便由疑惑变为了震惊，而当电视里开始播放那段来自郁既衡的临终录像时，他便彻底地僵怔住了。

　　郁既衡的临终录像很短，总共只有五分钟，而在郁既衡的录像之后播放的是五年前米迦勒和徐知潮在红角大楼顶层的对话录音，那天米迦勒在和徐知潮对话时开启了设备探测，只要探测到有类音像设备或者系统的存在便会立刻停止对话，但拉斐尔就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录下全程。

　　他们那天的对话总共七分钟，整个真相的揭示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那个曾经被称作最强战争武器的人造人类又重新出现在了屏幕前，在撒旦的入侵下，只要有网络覆盖的地方，整个联盟的显示设备，包括手机，平板，电视，电脑，投影屏，LED屏幕都被迫播放着这场直播，全联盟的人民都将知道那段残忍的真相。

　　“咳咳，以上便是落日岛事件的真相，感谢观看。”

　　“那么现在有人可能就要问了。”修说着说着突然夹起嗓子演了起来，“啊，我们，我们人类凭什么要相信你这只低等野兽，你放的视频就一定是真的吗，再或者，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要挑拨离间，是不是帝国派来的间谍。”

　　演完后，修又恢复了那副颓丧的样子，回答起了刚才的问题：“第一，我不是帝国的间谍，帝国太菜了，他们不配。第二，相不相信的，你们可以自己去问问看啊，落日岛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说到这，修慢慢地笑了起来，“当初同意这个计划的人，我想想啊，首先是尊敬的总首大人，然后是内阁成员中的六位。”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啊，尊敬的总首大人一定在看这场直播吧，那我就顺便将我的诉求说一下。”

　　话落，电视里的人冲着屏幕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内，让同意落日岛清除计划的六位内阁成员全部卸任，并没收其名下所有财产。当然啦，也包括你，总首大人。”

　　“如果做不到，那么我和撒旦将对全联盟降下‘天罚’。”发丝之下，金棕色的瞳眸闪烁着异常的亮光，“各位人类同胞们，你们的性命就交给他们啦，咱们三天后再见。”

　　话落，电视里的直播画面消失不见，在半秒的雪花后又开始播放最开始的新闻。

　　新闻主持人公式化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但客厅却陷入了寂静。

　　或者说，整个联盟在今夜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