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 他在烈日下 第47章
作者:姑苏赋
下午四点半, 四叔公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回来。还没进门就遥遥在说:“小羽啊, 那个做蛋糕的,晚上七点才能把蛋糕送来。”看见摆到外面桌上来的食材备料,眼睛一瞪, “干什么?三文鱼雕花?”
厨房里的地方放不下那么多食材备料了, 边羽只能把装好盘的备菜放到外面的桌子上来。这些海鲜、白菜、萝卜, 都被花了高昂学费学过料理的方白漾雕成一朵朵形状不一的花的样子,摆成一个个精美的摆盘。
四叔公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方白漾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捧着一盘切好的摆成龙形的黄瓜和胡萝卜,朝四叔公笑着说:“你好。喝水吗?”
四叔公见一个衣着光鲜,步伐自信, 长相帅气的年轻男人出现在自己家中,一副十分自然得体的模样,又是愣了许久。
方白漾放下手上的摆盘备菜,顺便往前两步,走到橱柜前拿起一个一次性杯,倒了一杯手磨咖啡,递给四叔公:“这咖啡可香了,深烘的埃塞俄比亚咖啡豆。”
“哦,谢谢。”四叔公接过那杯咖啡了,才慢悠悠反应过来,小声自语,“……这是他家还是我家啊。”他喝了口咖啡,想让自己冷静一下,眉毛反而瞬间拧成一团,“哎哟,太苦了,不敢喝。你是……小遇的朋友?”
“是。您就是沉遇的四叔公吧?”方白漾向四叔公伸出手,“我叫方白漾。”
四叔公放下手中的咖啡,不是很自然地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客气地笑了两声:“你很大方啊。”
“谢谢。我不习惯太拘谨。”
“这看来得是西式教育长大的。”
方白漾没否认地一笑。
四叔公心里说,边羽身边的男友人真是各色各样。他正想再多问些东西,边羽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四叔公,说:“菜都准备好了,你可以去做了。”
“那行,你们先聊,我先去厨房忙了。”四叔公进厨房时,召觅正好也从里面出来。四叔公张大眼睛,“小召也在啊。”他再看看方白漾,再看看边羽,愣怔一瞬,不知该说什么,一头扎进厨房了。在厨房里,他小声嘀咕,“这家真是热闹了……外面是不是还有几个?一次性都叫来得了……”
“咖啡和茶还喝吗?”边羽问召觅跟方白漾。
“不用了。”召觅说。
方白漾也说:“我也不喝了,怕晚上睡不着。”
三个人都站在椅子边,谁也没先坐下。四叔公透过半透明门瞥见这样的场景,接连唉声叹气。
男人太抢手,桃花太多,也是件坏事。一张桌子都坐不下。
边羽就要先入座,这时,院外的门铃声,一前一后响了两声。
边羽将要拉出来的椅子又推回去:“我去开门。”
院子的铁门外,一个五十来岁,已略长出几簇白发的男人,穿着一件旧旧的风衣,手上拎着两个大礼盒,垂头站在门口,好似在沉思、犹豫着。
边羽走到门前时,脚步微顿一下,随后,来把门打开了。
男人抬起头来,衰老的脸上出现一丝愕然,他睁大眼睛打量边羽几秒,跟着展开一个慈爱的笑容:“小羽。这么久不见,想不到你看着这么大了。”那一年他离开时,边羽才刚脱离大学校园,脸上还有青涩的少年稚气,现在俨然已是成熟的相貌。就是瘦了许多,肤色也苍白许多。他长辈的眼里看来,是营养不够。
边羽喊他:“二堂伯。”
这便是当年边羽父亲出事后,一直忙前忙后,替边至晖办丧事,带边羽辗转私人机构做检查的那位堂伯。
边羽家里亲戚众多,他又自小跟父母早早离家,极少和亲戚打交道,那些叔叔伯伯他记不过来,唯独这一位堂伯和他父亲往来最多,因为当年这位堂伯娶了申海的老婆,同他们一起定居申海。这位堂伯是三叔公的二儿子,边羽小时候,父亲让他叫他“二堂伯”,边羽一直就这么叫了。
堂伯提起手上的礼品说:“小羽,生日快乐。这些东西有给你的,有给四叔的。四叔在里面吗?”
“在。”边羽把铁门全拉开说,“先进来吧。”
“哎,好。”
边羽在后面关门,这个铁门竟突然不好使,门下面被锈迹卡住,怎么关都关不拢,发出咯呲咯呲粗粝的响。
“二堂伯,你先进去坐吧。”边羽半蹲下来,用花园里一个小铲子除那些粗糙的锈渍。
“行,我先进去了。”堂伯便先往屋里走,朝屋内喊着,“四叔,四叔!我来看你跟小羽来了。”
一进屋内,见到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堂伯怔了下:“你们是……小羽的朋友?”
“你好。我叫召觅。”召觅目光扫见他提着好几袋礼品,主动伸手过来,“我帮你拿去放着吧。”
“那谢谢你了。”堂伯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召觅,目光又望向方白漾,“你是?”他竟觉得这名男子的脸,长得有点眼熟。
方白漾自我介绍道:“我是方白漾。您也是沉遇的长辈?”
堂伯眼皮蓦地一跳,没有回答方白漾的问题,而是说:“你姓方?”
放好东西的召觅,观察到堂伯听到方白漾的名字时的表情。藏在惊讶的表情之下,似乎有一股令堂伯不悦的记忆,让他嘴角的肌肉不是很平衡地抽了一下。
“是啊。”方白漾见对方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问,“难道您认识我?”
“哦,没有。”堂伯收敛住表情,嘴角微扯出一个笑,“我有个认识的朋友也姓方。”
“是吗?哪里人?”方白漾习惯跟陌生人展开话题。
“申海人。”
方白漾眼睛微亮一下:“我也是申海人。他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的。没准是亲戚呢。”
“没那么巧吧。”堂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怀疑,难道真有那么巧?他眼神颇有凉意,“他好几年前就过世了。难道几年前你们家也有……”话到这里,眼神就变成试探与打量了。
方白漾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那没有,我们家这几年没有亲戚过世。”
“我就说嘛。”堂伯勉强笑两声,让这个话题翻篇了,只是眼角隐约还在扫视方白漾那张脸。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某张脸非常相似。
而这段对话和神态,召觅默默看在眼里。无数场审讯中锻炼出来的观察力,让他瞧得出堂伯内心正在打量方白漾。
方白漾绝不是他轻飘飘一句话带过的“不认识的关系”那么简单。但这些和边羽又会有什么关系吗?
堂伯入座以后,意识到不能再把内心的想法那么明显地挂在脸上上了,连忙客套地笑起来:“我是小羽的二堂伯,一直住在国外,这次回来看他。你们是我们家小羽的同学?”
被询问问题的人,还没做出回答,厨房的门哗一声被拉开。
“你怎么回来了?”四叔公在厨房里就听到边羽他堂伯的声音了。那时候他锅里的一盘菜还没炒完。
炒完菜,正在装盘的时候,四叔公听见他这个侄子在和两个人聊天,心里就已经把无数个猜想都过了一遍。他不难猜出这一次,边至政回来是要做什么。
“四叔,很久不见了。”边至政见到他四叔,站起身来,替他接手中的菜。
“阿晴呢?也跟你回国了?”四叔公眼神不看他,只把放在桌上的菜摆正,同时对一人站一边的召觅和方白漾说,“你们两个别站着,坐啊。”
“哦……好。”方白漾觉得边羽的这两个长辈,氛围有点怪怪的。他不免也要揣测,这种氛围与边羽的关联性。因思考这个事情,他只把了把椅子,没立刻坐下去。
“阿晴这两天还在申海忙一些事情,明天回鹭岛。”边至政回答他四叔的问题。
“你这次回来是为什么事情?”
“四叔……”边至政张张嘴。
这时,在外面处理好铁门的边羽走进屋了。疑惑地问:“为什么都站着?”
客厅也不是没现成椅子,一个两个却都站得笔挺的。
边至政叹出一口气,跟他四叔说:“今天是小羽生日,有什么事情,我们给小羽过了生日再说。”
四叔公的呼吸不知不觉变沉重,转身迈步回厨房:“我再找双筷子出来。”
下午五点半,四叔公把一桌子菜做完了。他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所有菜都怎么高效怎么炒,把方白漾摆好的盘都又炒作一锅了。
“不好意思啊,着急炒菜出来,把你‘创作’都炒坏了。”四叔公拿筷子给方白漾时说,“要不你再拼一下?”
“四叔公说笑了,这不算什么创作,是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吃宴席的讲究。”方白漾接过筷子,真又把菜式简单拼了几下,“人家都说‘寿席食九’,讲究的就是生日宴上的菜品要有‘九大簋’,这‘九大’就是……”
他正经地跟四叔公讨论这宴席讲究,四叔公倒是听得很受用。心说“文化隔阂”至少是没有了。
边至政点了根烟,坐在一旁安静抽着,心事重重的模样。边羽递过筷子到他面前:“二堂伯,先吃饭吧。”
第56章
边至政猛地反应过来这时在饭桌上, 起身找了个地方把烟掐灭,打开窗户通风,才又坐回饭桌前。
边至政拿到边羽给他的筷子后, 也不吃饭,召觅将面前的肉菜换到这位长辈面前,边至政注意到这位晚辈的举动,勉强礼貌一笑,点了点头,一种久经应酬圈的生意人的条件反射。
边至政不动筷,边羽是知道原因的。四叔公不招呼他, 他就不会主动动筷,只一股脑想着心里的事。
四叔公偏是不搭理他。为此,四叔公特意找了一件要事做, 那就是查户口式盘问方白漾。
“哎你确实是中国人,是吧?”
“准确来说, 是美国国籍。”方白漾被迫得先坐在四叔公旁边的位子上, 向他坦白道,“但我只是在美国出生,没在那里长大, 而且在中国有合法居住权。”
四叔公咂了下嘴, 寻思片刻, 说:“那也行吧。你在中国是哪儿的人?”
“申海的。”
“大城市啊。我们小遇以前也住那里。”
“我知道,他和我说过。”
“那你这次是来度假的?”
“一半一半吧。白天有时候得和这边的同事办公。”方白漾说。
四叔公不懂年轻人事业上的事,“哦”了几声,问题飞速直转:“谈过不少对象吧?”
方白漾被突转的问题问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立马说:“还没谈过。”
“真的假的……”四叔公斜眼睨他, 看他这身打扮,非富即贵。加上那个年代能在美国被生下来的,就不是普通人,“你这样条件的,说没谈过,比那个法国佬说他没谈过还不可信。”
“法国佬?”
“我就举个例。”四叔公笑了两声,把这个脱口而出的“例子”掩饰过去。
方白漾工作这么久了,从事的又是需要高强度捕获信息的金融行业,单从四叔公举例的“法国佬”三个字也能分析出其中的信息量。更何况边羽这样优秀的一个人,身边有除了诸如尧争、召觅以外的追求者,实在是太正常了。
方白漾脸上虽还笑着,却有意说:“我跟那帮西方人不同的。我对待感情很认真,要是谈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四叔公虽然很欣赏他的表现,但因为年轻时见过太多只会嘴上讨巧的登徒浪子,心里还是保留一份观察。他接着问方白漾和边羽这么认识的,方白漾和他仔细讲起来。
边至政不好总这样安静,主动和召觅聊起天:“我看你的身姿,是部队出身的?”
召觅说:“我父母是部队的,我没入伍过。”
“哦,大院长大的。”边至政向边羽方向看了一眼,“我们小羽小时候也住过大院的,你们应该很有话聊。当时我大伯是老空军,还住在大院里……”讲了些边羽早听过无数次的过往,“当年,我们小羽有多好的前途,多好的生活啊。”
两个长辈对着边羽“两个朋友”各问各的,边羽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个场面一点,默默给自己夹了一口菜。
堂伯跟召觅聊部队大院的细事,再又聊了些生意场上的风云。方白漾虽然在回答四叔公的问题,但也在注意边羽的反应和他二堂伯讲的那些事。于他来说,这样的信息融汇,可以拼出更完整的边羽。
召觅纯是十分好的能对付长辈的能手,该听的时候听,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给两位长辈倒酒的时间倒酒。
边至政啜了几口白酒,聊天也聊到兴头了,那话题终究是从自己的生意风云,过度到四叔公身上:“我当年会做木材生意,其实也是受了我四叔的指点。但我比我四叔可差远了。”
他话说到这里,四叔公便安静下来,喝了一口白酒,眼珠转到眼角,睨着边至政,想听听他能放什么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