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 荼靡 第32章

作者:问君几许 标签: 近代现代

  窗外,家家户户亮起了灯,隐约能够看见前面那栋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一家三口,看的不知是什么,三个人靠在一起笑成一团。

  钟毓也跟着笑了笑。他其实并不认识那一家三口,同住一栋楼的住户他都没认全,更别说是前后幢的,昼伏夜出的生活让他跟周围的人几乎都没有交流,更别说他本来也不喜欢交际。

  但他却经常像现在这样透过厨房这道窗,偷窥那一家三口的生活,看他们一起看电视、吃饭、逗狗,也看他们偶尔为了柴米油盐或者孩子的成绩吵架。

  那孩子是个小女孩,看身形大概六七岁,父母很宠爱她,圣诞节的时候会给她买圣诞树放在客厅,然后亲手挂上各种各样的小礼物,等着小女孩放学回家给她一个惊喜。

  母亲还会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给小女孩织毛衣、毛巾。父亲也会陪着孩子写作业、搭乐高积木。

  是很温馨的一家人,但也很普通,钟毓却总忍不住像个变态一样悄悄观察他们,那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的缩影,却是钟毓永远无法拥有的生活。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生活,也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但镜花水月一场空,到头来那些温馨幸福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终于成了空。

  而亲手将他打碎的那个人,在消失了七年之后,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轻飘飘说一句错了、后悔了,妄想求得他的原谅。

  是以为他还会再蠢第二次?

  钟毓眼睫微垂,摁在流理台上的那只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而那一家三口已经看完了电影,爸爸将女儿架在脖子上,两个人咯咯笑着冲进了房间,妈妈缀在后面,笑着同妇父女俩说着什么。

  抿了口水,钟毓转身靠在流理台上,将杯子放回去,点了支烟。在猩红的火光和灰白色的烟雾中,钟毓脑海中迅速闪过自己小时候的那些场景。

  他的妈妈钟宛兰出生在很穷的贫困县,十多岁就外出打工,在会所里当服务员。因为长得漂亮,被他的生父给看上了。

  但那男人是有家室的,自然不是真心喜欢钟宛兰,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皮相而已,不可能为了钟宛兰和家世背景优越的妻子离婚。

  钟宛兰却动了真心,她年纪小,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几个包包几件首饰就骗得团团转,妄想着和男人情投意合,交付真心。

  也并不知道男人家里其实早就有了老婆,甚至有了孩子。当她得知这些的时候是发现自己怀孕的那天。

第34章

  那天晚上,钟宛兰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在饭桌上将这个喜讯告诉给了男人。

  可男人不仅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反倒立刻变了脸色,要钟宛兰尽快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钟宛兰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可她爱那个男人,也无法放弃男人提供给她的优渥生活,她不想再去过端盘子、卖衣服这种辛苦日子,所以哪怕知道对方骗了自己,也仍旧想要留在对方身边,做着有朝一日对方能回心转意、会爱她的美梦。

  她在这个梦里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等到钟毓出生之后状态就更不好。

  男人家里有个和钟毓差不多的儿子,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园的时候,钟宛兰偷偷跟着去看过。

  看着男人和妻子恩爱,看着他宠爱儿子,钟宛兰就更不甘心。

  她想,同样都是女人,同样都为男人生了孩子,为什么男人就不能爱她?同样都是儿子,为什么男人就不肯多陪陪钟毓?

  这些求而不得的怨恨一天天的将她逼得更疯,她开始打骂钟毓,觉得是钟毓不争气,留不住自己的父亲。

  从三岁起,钟毓的身上就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那都是钟宛兰打出来的。她怨不了自己,也怨不了男人,便只能怨钟毓。

  每天,她对钟毓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连你父亲都留不住,我要你有什么用。”

  而每当这个时候,钟毓除了默默承受这些打骂之外别无他法,连哭都不敢哭,因为钟宛兰不让他哭,只要他哭了,钟宛兰只会发疯得更厉害。

  男人不会为了钟宛兰离婚,倒也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让她住着高档小区,还请了个保姆照顾她。

  那保姆叫何娟,和钟宛兰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两人从小就认识,也算是知根知底。

  钟宛兰傍上那男人之后,也曾给对方介绍过富豪男朋友,只不过何娟自知样貌普通,压根也没有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老老实实的在餐厅当服务员。

  在男人给钟宛兰找保姆的时候,钟宛如就找到了对方。钟毓出生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何娟在照顾。

  钟宛兰发疯的最厉害的那几年,钟毓才五六岁,他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懂为什么爸爸不爱他,也不懂为什么妈妈有时候好像很爱他,有时候又很讨厌他。

  只有何娟对他好,会抱着他给他唱儿歌哄他睡觉,会做好吃的小点心给他吃,也从来不会骂他、打他。

  何娟有一个比钟毓小三岁的儿子,很多时候何娟会将他带来,也住在钟宛如这里。

  那孩子叫程意,瘦瘦小小的,胆子也很小,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何娟给钟毓买的玻璃弹珠。

  程意总是很安静,不怎么说话,钟毓猜他是因为害怕钟宛如发疯,毕竟他妈妈发疯的时候是很可怕的,钟毓自己也怕。

  但程意会在钟毓挨了打之后默不作声的靠近他,对着他的伤口吹气。

  动作总是很小心、很轻,只要钟毓一皱眉或者表现得不高兴,就会立刻跳着跑远,躲起来。像只兔子一样。

  而在钟毓下一次挨打之后,他又会故技重施,悄悄靠近钟毓,给他吹着伤口,安慰他:“不疼,哥哥……”

  那时候钟毓还那么小,程意就更小,说话都还不利索,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钟毓的情绪,更会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对钟毓示好。

  在钟毓七岁那年,钟宛兰自杀了。

  那天是个周六,一大早,钟宛兰就发了一通脾气,把钟毓赶出了家门,嘴里骂得很难听。

  不过无非就是那么几句,比如说他没用,比如说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反正这么些年翻来覆去,钟毓隔三差五就能从他妈的嘴里听到这些话。

  进不去家里让他很害怕,他在门外拼命捶打着铁门,哭喊着想让钟宛兰开门,换来的却是钟宛兰更激烈的怒骂。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在钟毓哭累了、蹲在门口快要睡着的时候,铁门终于开了。不过出来的不是钟宛兰,而是何娟和程意。

  何娟说钟宛兰心情不好,让钟毓理解妈妈,不要怪妈妈,为了哄钟毓高兴,她带着钟毓和程意去了游乐园。

  小孩子的难过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在游乐园坐了几趟过山车之后,钟毓就忘了被妈妈骂的难过,高兴起来。他们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

  钟毓还给钟宛兰带了礼物,是一张他亲手制作的沙画。当年沙画在孩子们当中是很流行的,不管是公园还是游乐场,都会摆着那么一个摊位。

  几块钱一张,可以自己选图案,然后用小铲子铲五颜六色的傻子来填充画。钟毓一开始选中的是一架飞机,又看见了玫瑰花,最后还是放弃飞机选了花。

  因为他记得钟宛兰很喜欢这种花,只要他那个爸爸带着花来,钟宛兰就总是很高兴。他想让妈妈高兴。

  但让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当他带着沙画回家的时候,看见的会是满地干涸的鲜血和躺在血泊里的钟宛兰的尸体。

  钟宛兰喝了一整瓶的百草枯,还在手腕上重重的割了几刀,死志坚决。

  沙画掉在钟宛兰的尸体旁边,红艳的玫瑰染上了血污,变成一种让人喜欢不起来的红。而小小的钟毓攥着何娟的袖子,脸色惨白。

  这件事影响很大,男人的妻子也终于知道丈夫在外面养了小三这件事,大发雷霆。

  男人自己是没什么本事的,之所以有如今的成就,全靠妻子家里帮衬,自然不敢违逆妻子的意思,钟宛兰死了,他也不敢管钟毓这个儿子,任其自生自灭。

  何娟找上门的时候,他理直气壮的不愿意承认钟毓是他的孩子,把何娟和钟毓一块儿扫地出门。

  钟毓死了母亲,又得不到父亲的承认,一下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何娟看他可怜,没办法不管他,就将他带回了自己家里。

  何娟的丈夫是个货车司机,人长得老实本分,性格看着也挺不错,钟毓刚住过去的时候,程国强并没有反对,反而对钟毓很好。

  那段时间甚至给钟毓一种他终于有个家了的错觉。但好景不长,程国强在一次跑夜路的途中出了车祸,伤了一条腿,落下了残疾,再也不能开车了。

  这相当于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家里家外只能全靠何娟一个人撑着,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更加拮据。

  程国强伤了腿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家里的拮据更加重了这一点。

  原本,开货车累是累了点,好在挣的还挺多,所以家里对一张嘴倒也没觉得什么,等到他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钟毓这个吃白饭的外人就显得尤为的碍眼。

  何娟心疼钟毓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被父亲抛弃,很尽心的照顾他,程国强却越来越不乐意,常常因为钟毓的事情和何娟吵架。

  刚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严重,钟毓不止一次看见何娟偷偷躲起来哭,但在他的面前,何娟却从来不说那些话,更没有想过要赶钟毓走。

  钟毓对此感到很抱歉,何娟对他那么好,他却总是在给人惹麻烦。可他也只能死皮赖脸的留在这个家里,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他已经没有妈妈了,爸爸也不要他。

  程国强开始频繁的喝酒,喝了酒就在家里发脾气,骂何娟,也骂程意和钟毓,他说钟毓是个赖在家里白吃白喝的贱种。

  钟毓不明白一向和蔼可亲的程叔叔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转变,正如他不明白妈妈为何要死,为何一会儿爱他一会儿又不爱他,为何那个被他叫做爸爸的人不肯要他。

  可他不敢问,也找不到人来问,每次程国强发脾气摔东西的时候,他和程意就躲在阁楼里。

  家里的房子是租的, 平方很小,住一家三口都嫌挤,更别说又多了一个钟毓。

  好在房东老太太是个好人,把阁楼也给了他们使用,何娟便将阁楼布置了一番,给钟毓住。

  程意很依赖这个哥哥,又觉得住阁楼好玩,非要和钟毓一块儿睡,两个小孩便一道住在阁楼。

  喝了酒的程国强是没有理智的,何娟怕他会伤到孩子,每次他发脾气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关在阁楼上,程国强就更生气,骂得更凶。

  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何娟。两个孩子要是跑得慢一些,就会被他抓住一块儿打。

  他下手没轻没重,常常把三个人打得一身伤,对钟毓尤其狠。因为他觉得是钟毓让他倒霉,钟毓没有住进来的时候,这个家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日子虽说并不富裕,一家三口却过得很温馨。

  但钟毓一出现,他就出了车祸废了一条腿。可见钟毓就是个克星。

  毕竟他还克死了自己的母亲,连亲生父亲都不愿意认他。

  他责怪何娟为何要把这样一个扫把星带回家,还要何娟把钟宛兰给的钱拿出来给他买酒喝。

  他不相信何娟只是一时好心就让钟毓在家里白吃白喝,认定了是钟宛兰给了何娟钱,而那笔钱被何娟偷偷藏起来了。

  但何娟当然没有藏钱,更拿不出钱给程国强,只是程国强从来都不相信。他还要何娟去男人家里要,他们替男人养孩子,男人就得给他们钱。

  而因为拿不到钱,他的脾气变得更加的古怪,动不动就要打钟毓一顿出气。

第35章

  但钟毓不怨恨他,程家本来就不富裕,养一个程意已经很艰难,更别说还要多一口饭给他这个拖油瓶吃。

  他记得跟着何娟回家的那天晚上,餐桌上放着一碗红烧肉,程国强挑了一块最好的夹给他,冲他笑得和蔼:

  “来,小少爷,吃块肉,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家里住着,我和你何姨虽然没挣几个钱,但养活你们两个孩子还是可以的。”

  何娟在旁边附和,也要他安心住着,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而小小的程意像模像样的拍着手,学母亲说话:“是呀是呀,哥哥住。”

  大家都在笑。一直郁郁寡欢的钟毓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很安心。

  这一幕钟毓记了很久很久,可这样的美好却像一个经不起碰的泡影,轻轻一戳就破了。

  有时候,在何娟和程意的眼泪中,在程国强歇斯底里的怒吼中,钟毓觉得自己或许真是个灾星,如果没有他的话,说不定真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在钟毓在程家住了半年之后,程国强真的跑去男人家里大闹了一通,男人的老婆因此得知了何娟收留了钟毓这件事。她十分不开心,使了点手段,让何娟到处碰壁找不到工作。

  甚至还找过何娟一次,给了何娟两个选择,要么别再管钟毓的事,要么就带着一笔钱离开桐市,再也不要出现。

  一个七岁的孩子,要是无人看顾,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那女人摆明了是对钟毓这个私生子耿耿于怀,想要处理干净。

  但何娟心善,当然不可能真的放着钟毓不管,拿着女人给的钱,带着一家子回了桐县。

  原本她是不打算要对方的钱的,可她也了解自己的丈夫,程国强已经变了,要是没有钱,他绝对不会答应离开,只会想要把钟毓给赶走。

  钟毓知道,他又给何娟他们惹麻烦了,可他还是没办法离程家,他真的没有地方去。

  为了报答,也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愧疚,他只能力所能及的帮何娟做一些事,比如洗衣做饭,比如跟着何娟去地里挖土豆和红薯,去山上采草药,比如照顾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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