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 污秽 第4章

作者:苏二两 标签: 近代现代

  蔺逸起身恭敬地叫一声:“九爷。”

  白九面上带着笑,伸手拍了拍蔺逸的侧臂:“就知道你能行,以后别在下面混了,过来跟我吧。”

  蔺逸等的就是这一句,痛快地应了声“好”。

  白九的目光一偏,扫了一眼周若安。周若安像随棍缠上的蛇,扔了烟主动凑了上来,十二分恭敬地伸出手:“九爷,我是蔺逸的朋友,常听他提起您的威名。”

  白九慢悠悠搭上那只修长的手,拇指在周若安的腕口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兄弟要是不忙,以后和蔺逸多去我那儿玩儿。”

  周若安目光微闪,姿态却近乎谄媚:“有这样的机会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白九松开周若安的手,抖了一下肩上的衣服转身往出走,随口戏谑:“那就多笑醒几次。”

  脚步声远了,蔺逸走过去关上了门,转过身,沉声警告:“你离白九远一点,他这个人很危险。”

  周若安左手扣着自己右手的腕子,掌心下一片冰凉。

  “周若安!”

  被点了名字的青年猛然回神,松开腕口,穿上了大衣,走向门口时故意撞了蔺逸的肩膀:“我他妈跟你穿一条裤子的,你往他身边凑,我还能离得远吗?”

  他拉开刚刚合上的门,“回家。”

  入了夜,屁大个动静都能让城中村的狗叫得此起彼伏。

  周若安在隐隐的犬吠中拖来一张椅子,摆在张瑾房间的门口,一屁股坐了下来。

  张瑾依旧躺着,身下的床单还有血色。

  他似乎没有呼吸,胸膛看不到起伏,偶尔却又低低地咳起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床头放了两碗粥,一碗是周若安早晨放下的,另一碗应该是蔺逸晚饭时留的,张瑾动过,其中一碗大概少了三分之一。

  “还活着吗?”周若安问。

  过了好半天,张瑾翻了个身,脸朝里,只留了一排背上的骨头对着周若安。

  “活着就行,我说你听着。”

  周若安在口袋的角落摸到了硬币,指腹搓着上面的花纹缓缓开口:“张瑾,我给你找个女人吧,让你过一回瘾再死。”

  床上的人忽然蛄蛹了一下,但没吭声。

  “你喜欢什么样的?高矮胖瘦?腰细还是波大的?”

  “你收多少钱?”张瑾的嗓音像他这个人一样虚弱,送到周若安耳边时几乎消了音。

  “不要钱。”周若安偏转身子,用遥控器打开了放在客厅的电视,一边翻台一边说,“怎么说我们也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虽然互相看不上,但也不至于让你带着遗憾走。”

  张瑾费力地翻过身,撑起身体半靠在床上,拿起放在床头的粥碗:“我喜欢丰满一点的。”

  “行。”周若安依旧侧身,视线落在电视上,还在翻台,“买墓地把钱花光了吧?你死后我给你风光大葬,逢年过节给你烧点纸钱,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给我托梦,但别用你现在这张脸,慎得慌。”

  送到唇边的粥碗又被慢慢放下,张瑾眼底一片郁郁沉沉:“周若安,你没这么好心,你想要什么?”

  电视画面终于停在了赵忠祥的声音中:鬣狗犹如一阵风似地冲向尸体残骸,它们为了这个机会已经等待了一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银色的硬币被高高抛起,周若安双掌一扣,又慢慢掀开上面那只手。

  反面,不吉。

  沉默了片刻,他看向张瑾:“我要你的身份,周家沦落在外私生子的身份。”

  粥碗被砸在黑色的水泥地面上,张瑾像一束干枯的荆棘,虽然已无生命迹象,却依旧有刺。

  “没开玩笑?”

  “不是玩笑。”

  “从小到大,你一直妒忌我是不是?”

  周若安站起身,缓缓走入张瑾的房间:“妒忌你什么?你始乱终弃的父亲?为了自己幸福抛弃你的母亲?还是你见不得人私生子的身份?”

  脚尖贴上床沿,周若安蹲下来仰视张瑾,“对,从小到大我都在妒忌你,妒忌你那个自私自利却偷偷跑来看你的妈,妒忌你虽然不认却摆在那里的爸,也妒忌你不屑一顾的周家小少爷的身份。”

  枯槁一般的手猛然抓住周若安的领口:“可你健康、强壮、英俊!”

  周若安踉跄了一下,扶正身体他轻轻一笑:“所以张瑾,你也一直在妒忌我。”

  他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保温壶,拔开塞子,在粥碗里倒了一点热水,“我们互相妒忌扯平了。”用勺子将凝固的粥与热水搅散,他舀了一口送到张瑾面前,“可你马上就要死了,身份借给我用用又何妨?”

  张瑾一把推开勺子:“让你去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在冰冷的地下躺着,周若安你做梦。”

  粥碗被轻轻一放,周若安站起了身,扫了扫身上粘着的米粒,转身向房间外走去:“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你没几天活头了,我不急,等你死。”

  身后的声音像烈风一样呼啸而至:“周若安,老丁太高看你了,他说你只要摸到梯子就能通天,可我现在觉得他看走了眼,你以为就算我死了,你就能冒充我?先不说周家人是不是傻子?张羽婷那关你就过不去,她虽然自私,但绝不会让别人冒充她的儿子。”

  “她死了。”

  “什么?”

  卧室与客厅的交界处半明半暗,周若安在这里转身,身体只有一半浸在光里。

  他看向张瑾:“你妈死了,死在了你爸公司的门口。”

  张瑾的床头有一个小闹钟,每天都会定时响几次,将虚弱的张瑾从混沌的深梦中拉出来。

  有大半年,张瑾都在用这个方法告诉自己还活着,还能伸手将那扰人的声音拍停。

  蓦地,铃音大作。

  闹钟的夜灯不断闪烁,衬得张瑾那张脸更像厉鬼。远远传来了狗叫声,接着便吠成了一团,张瑾那条似乎只剩了骨头的手臂,伸出来,拍停了闹钟。

  “我不信,你在骗我。”

  周若安在门口站了半晌,翻出手机又走回床边,将一张照片送到了张瑾面前:“她听说你病重,真的去找了你爸爸。”

  刚刚还拍过闹钟的手,如今却握不住一部手机。

  周若安看着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想,原来张瑾也是会哭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张瑾的泪水,压抑的哭声混在了连绵不绝的犬吠中有些滑稽,周若安嗤笑,原来命贱的人,连流泪都不配拥有好的BGM。

  “是那个人的老婆撞的吗?”张瑾用力握住周若安的手,“还是他的儿子?”

  周若安垂视那张带着恨意的脸,轻声说道:“张瑾,你想报仇吗,你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他一点点迫近苍白的面容,“给我你的身份,我替你去做。”

  

第5章

  “周若安,你他妈疯了吧。”

  城中村新开了一家微型影音室,一个单间五十块,名义上看电影,实际门一关爱干啥干啥。

  办卡有优惠,多给半小时时长,白板请蔺逸和周若安看电影,他办完卡刚推开单间的门,就看到率先进来的俩人正在掐架。

  这阵势他经常见,俩人狗咬狗,别管嘴里多少毛,遇到事立马一致对外,和好的也快,周若安给蔺逸上一颗烟,或是蔺逸不声不响地往周若安身边凑,保准下一刻这俩人又好的穿上了一条裤子,一人一个腿儿,蹦着走。

  白板有点兴奋,摸着崭新的巨幕电视眼里放着贼光:“别吵别吵,我找了点好东西,已经把片源给老板了,他马上给咱们放。”

  “白板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蔺逸说。”周若安脸上没笑,话音冷沁沁的。

  屏幕上已经开始走字儿,白板一屁股坐在中间位置上:“先看片儿,你俩一会儿再吵。”

  “鲁耀,你先出去。”

  白板的大名没几个人记得,最近一次提及是被派出所传唤,如今再听他心里咯噔一下,愣模愣眼地望向蔺逸。

  气氛不对。

  白板又睃了一眼僵持的两人,站起身,往门口走,门被慢慢地合上,在最后的缝隙中他轻声说:“周哥,你有烟吗,该给我哥点上就点,你俩之间,不跌份。”

  周若安低低“草”了一声,翻出蔺逸的烟一把扔向门口,厚重的隔音门瞬间就关上了。

  走过了片头,巨幕电视上如今是穿着红裙的女人,她脱了高跟鞋,用脚一下下勾着西裤,正在调情。

  新沙发还透着皮革的味道,周若安倚进靠背,仰脸看着站在身前的蔺逸:“起初连张瑾都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你倒是马上就信了。”

  “周若安,我知道你贪婪的样子。”

  “是,我这种嘴脸你见的最多,所以我也不瞒你,我想要张瑾的身份,去做周家的少爷。”

  影音室的新沙发可以半躺,蔺逸的一只手臂撑在沙发背上,慢慢逼近周若安:“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不是路边踢球的那些孩子,已经过了可以做梦的年纪了,冒名顶替、真假少爷这种烂桥段电视剧里看看也就算了,别他妈看见别人的好裤子就想穿,小心卡掉你的蛋。”

  周若安低低地笑:“蔺逸,你真是越来越粗俗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巨幕,女人已经被男人困在了臂弯里,莫名有些像现在自己的处境。

  他一把推开蔺逸,“别人的裤子不合适?你以为我现在穿的这身皮就舒服吗?我从小到大就没穿过合身的衣服。”

  “我想要张瑾身份怎么了?我没抢没骗也没坑他,他自己无福消受,那身皮我捡过来穿穿又如何。”

  蔺逸从不觉得周若安幼稚,他年纪轻轻就是坑蒙拐骗的老手,任谁都不会将“天真”二字贴在他的身上。

  可今天,蔺逸开始重新审视周若安,那双微挑的双眸里,不光有赤裸裸的贪婪,还藏着异常扭曲的偏执。

  “你是不是早就有这种想法?想取而代之。”

  “怎么,要批判我有多邪恶?你有资格吗蔺逸。”周若安慢慢冷了脸,“取而代之吗,以前想过,次数不多,我确实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但昨天张羽婷死了,周家又不知道张瑾的存在,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可以穿上那张皮了。”

  屏幕中的男女已经交颈缠绕,白花花一片肉色。

  蔺逸看着周若安脸上变幻的光影,给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回语:“你不会成功的。”

  “那个女人死了,你以为就万事大吉了?血缘、基因、年龄,哪一样是你想骗就能骗得过去的?”

  他蓦地钳住周若安的下颌,垂眸看着他薄削的唇型,“你这张嘴确实能说会道,但凭一条舌头就能让所有人相信你是周家的血脉?别做梦了周若安。一旦你圆不了谎事情败露,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周家不是吃素的,他们那种人有钱有路子,分分钟就可以把你这个冒牌货、诈骗犯送进监狱。”

  屏幕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压着不堪入耳的喘息声,蔺逸钳着周若安下颌的手指越收越紧,“你以为你站上了云端,其实一转手就会被人狠狠摔进泥里。”

  “难道我现在不是在泥里?”周若安蓦地直起脊背,顶着压力靠近蔺逸,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我他妈一直被烂泥包裹着,事情败露又怎么样?我烂命一条,手里已经抓过最坏的牌了,还会怕赢不了赌局吗?”

  蔺逸的眸底黑沉沉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松了箍着周若安的手:“既然我劝不了,那你就随便吧。”

  他一直半压着人,起身时沙发吱吱呀呀的声响与电视传出的木床晃动的声音恰巧融合在了一起。

  可下一刻,周若安又将人拽了回去:“蔺逸,你得帮我。”

  一时慌乱,周若安没掌握好分寸,使得力气有些大,两人差点撞到了一起。

  呼吸蓦地交融,浅浅地烫了周若安一下,他下意识向后仰头,后脑却已枕着靠背,退无可退。

  巧的是,蔺逸也没退。

  周若安有求于人,倒也没将人推开,他放软了声音:“蔺逸,你提的那些问题我都考虑到了,是挺麻烦的,但也不是无解,你要是能帮我,就有成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