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 污秽 第17章

作者:苏二两 标签: 近代现代

  这话问得突然,屋子随之一静,连杯盘轻轻碰撞的声音也停了。

  周若安还是那副笑模样,在绝对的寂静中又问了一遍:“傅秘书几天前趁我不在,偷偷摸摸进我的卧室,是有什么事吗?”

  被指名道姓地问道面前,傅春深一哽,藏在眼皮下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周哲。

  周哲还是那般世外之人的作派,他拾起筷子夹了一箸青笋送入口中,咀嚼,落筷,竹筷碰在骨瓷质地的筷枕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算是破了一室的安静。

  傅春深一直微微弓着的身体在这声响动后,慢慢拔直。他第一次直视周若安的眼睛,规规矩矩地回道:“我替二少回家取文件,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进了四少的屋子,抱歉。”

  “走错了?”周若安噗嗤一乐,“傅秘书跟了二哥四年,难道现在还能找错他的房间?那我真要对你的个人能力持有怀疑的态度了。”

  傅春深依旧不急不躁:“人总有不在状态的时候,未尝不会走错。”

  “也对。”周若安点点头,目光送远,他看了一眼立于屋角的老管家,“不在状态,走错房间,然后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我的房门,用镊子从我的枕头上找到了几根头发装进袋子,最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周若安也提起筷子,边说边夹了片叫不出名字的青菜放进嘴里,嚼出脆响,“我以前住的地方不安全,常有毛贼入室偷盗,就装了监控防贼,搬过来时没舍得扔,一起带了过来,没想到却在录下的影像中看到了傅秘书的身影,还真是令人惊讶啊。”

  吞了青菜,他也同样落筷,竹筷破风,砸得筷枕微微晃动。

  周若安厉色:“傅春深,你偷我头发做什么!”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处于半山之上的别墅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即便元旦佳节,室外也寂静无声,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

  傅春深是谁的人,周若安又在冲谁发难,在座之人无不门清,二少爷的那张椅子上落了无数道目光,连握着乌木手串的那只手增减了几分力度都被暗中观察着。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出声。

  “是我要再验一验你与我们周家的血缘关系。”

  丰腴的手指握着汤匙搅动着奶白色的汤水,周太太化纤材料的长睫缓缓翻起,语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年头骗子多,总得谨慎一些,更何况是有关血脉的事情,可不能让那些宵小之徒钻了空子。”

  “骗子?”先是敛眉,后又垂下眼睑,周若安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沉寂又悲哀。

  他没顾礼仪,点了烟,“我帮你们给靳老爷子送礼,被他用拐棍又哄又撵;解决电子厂的停工问题,被村民拿着锄头围攻,为了融入这个家我费尽了心思、牟足了力气,却没想到在你们眼中我仍然是个骗子。”

  慢慢伸出手腕,周若安退下那只名表,轻轻放在了桌上,“既然这个家不能接受我,那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说完,他摘烟向外走,经过傅春深时,将口中的烟雾吐在了他的脸上,听到了轻咳声,才像训狗一样开口:“别挡道,让开。”

  “等等。”

  有人叫住了周若安,浑厚的声音中压着微微的不悦,周景韬沉着脸用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大过年的闹什么?做成了点事情就可以随便耍脾气?”

  指责的竟然是周若安。

  年过半百的周景韬像幼儿园里逻辑最差的解题者,掠过已经自认是主使的周太太,去问傅春深,“ DNA既然做都做了,那就报个结果吧。”

  傅春深握着公文包的手一紧,暗中又看了一眼周哲。

  “我命令不了你了是吗?”周景韬的韫色又重了几分。

  周太太摸了一把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子,拖着长音说道:“说吧,让大家都听听。”

  两个主子都发话了,傅春深又沉默了片刻,见周哲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才拉开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

  “据检测机构检测,四少与周总……”

  傅春深将手中的文件调转方向,放在餐桌上,向前一推,“结果是,周若安先生与周景韬先生,存在亲缘关系。”

  “什么!”周太太柳眉一竖,阿团睡不醒 目光直切周哲,“他……这是真的?”

  周若安的讥笑掩在睫下的阴影中,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机械震动的嗡嗡声,一张面如死灰的脸慢慢浮现,站在镜前,手中握着剃头的推子。

  是张瑾。

  周若安看见几个月前的自己,脸卡在镜子的边缘,几经犹豫,终于说道:“剃头发……不行,DNA检测……需要毛囊。”

  那晚,无菌袋里装了大把大把的头发,从不照镜子的张瑾补齐了这辈子对镜子的所有亏欠。

  周若安蹲在厕所外鼓弄着烟,那晚他抽哑了嗓子,以至于张瑾递来袋子威胁他“不成功,做鬼我也会撕了你的头皮”时,周若安只轻轻“嗯”了一声,低哑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像哽咽,但不论是张瑾,或是周若安本人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纯属扯淡。

  华丽的大厅中,周哲面对母亲口无遮拦地询问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踱到桌尾,取了那只被退下的手表,笑着拉起了周若安的手。

  “真的就是真的,再证几次也是真的,再说我们老四也不怕被证。”

  手表原路套回了腕子,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像蛇信子缠了上来。

  周哲放低了声音,与周若安耳语,“别怪太太,她想验就验吧,验过了安了心,她才能踏踏实实的对你好,就像对三妹一样。”

  周若安看了一眼同样是私生女的三小姐,见她目光冰冷嘲讽,看戏一般的置身事外。

  收回视线,周若安正了一下腕表,脸上松泛了下来:“不怪太太,换做我,我也会求个安心。但何必去偷拿头发,直接从我头上拔就是了。”

  “是,傅秘的做法有欠妥当。”

  “那该罚?”周若安又笑着推翻了自己,“还是算了,大过年的,靳爷爷教我要宽以待人,这份委屈我自己受了就好。”

  周若安搬出了老董事长,那就是不罚不行了。

  屋子里坐着的不管是人是鬼,这话都听得懂。

  周景韬做了定夺:“傅秘书工作方法有误,今年的奖金就扣了吧,打回人力中心待岗三个月,三个月后同新员工一起竞职,知道怎么做事了再回来,要是一直不知道就别进盛凯的门了。”

  周景韬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周若安已经做回座位,寡淡的蔬菜嚼在嘴里,滋味依旧一般,但是有周哲清白的脸色佐食,倒也品出了几分美味……

  ……

  结束家宴,已过晚上十点。后半程桌上几乎无话,只有三小姐偶尔玩笑几句,却也没再哄出周太太的笑容。

  周若安坐进车里,看了一眼充当司机的任宇:“东西买了吗?”

  “买了。”任宇向后座偏了下头,“老城区三道巷子里没挂牌匾的小店,只有四道菜,都买来了。”

  周若安有些乏,像绷紧后失去弹性的皮筋儿,瘫软在副驾的位置上,懒洋洋地开口问:“蔺逸关几天了?”

  “三天。”任宇的喉结从上滑到下,完成了一次唾液地吞咽,“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若安轻笑:“问我干嘛,问百度啊。”

  “问了,内分泌、心血管、消化道都会出现问题。”

  周若安头疼,用指腹压着太阳穴揉捏:“会死吗?”他轻轻一嗤,“不会死就行,你以为我关他是让他享受?”

  “走吧。”他回望了一眼周家大宅,淡声道,“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1章

  荒郊野外,废弃的二号仓库,大门用铁链锁紧,窗棂之外还钉着木条。

  周若安在仓库的大门外寻了个雪堆,将细长的烟花杆插进了雪里。

  摘了口中的烟,他点燃了烟花捻子。

  单珠烟花,破空腾起,却后力不足,只在半空炸出一个响,爆出单薄的色彩。

  红黄橙绿,轮番霸占了几秒的天空。一根烟花三十五,平均一秒十几块,周若安“草”了一声,琢磨着以后有钱了建个烟花厂。

  香烟的暗火点燃了最后一根火药捻子,周若安站直身体,走向仓库大门。距离不远,手指摸上冰冷的铁链时,正巧烟花炸在头顶。

  两扇铁门用铁链拴着,中间有不到一指的缝隙,足够目光望出来,或者烟花照进去。

  周若安清了下嗓子,扬声道:“蔺哥,没想到是我关的你吧?不过我关你自然有关你的道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是咱俩最后一次一起看烟花,既然是最后一次,怎么的也不能是脏的,如果想起来就犯恶心,还不如忘了。所以你要是想记,那就记这回吧,上次酒后的那些糊涂事儿该扔脑后就扔吧。”

  他掏出开锁的钥匙,在手中掂了一下,“这回我办成了电子厂的事,周景韬给了我笔钱,不多,刚好够还我欠你的债。一会儿我把钱转你卡上,咱俩之间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了,以后阳关道独木桥我们各走一边,你看行吗?”

  旷野的夜晚格外安静,周若安能听到一门之隔的清浅呼吸声,里面的人却一直沉默,无话传出。

  周若安口旁哈着一团白气,朦胧了半张脸,此时竟看出了一点不算真切的落寞:“我曾想过与你合作,可你却一直把我当做摇钱树,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了。”

  他象征性地提了一下唇角,用讥笑取代了短暂的失落,“还有蔺逸,真别觉得自己有多牛逼,狮子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你现在不也被我关在这里三天了吗。”

  “想弄你不容易。”周若安贴近铁门,像直抵某人耳边,“但也不是全无机会。”

  “想到是你了。”嘶哑干涩的声音像旱季皴裂的土地上浮着的那层流沙,穿过喉咙,隔门而出。

  周若安微微蹙眉,下意识回想了一下任宇刚刚提到的禁食的副作用。

  “什么?”他问。

  “起先以为关我的人是周哲,可看到里面床上铺的床单时,就知道是你了。”

  五颜六色闹腾极了的纯棉床品,周若安略一回想,当时他竟是按照蔺逸的喜好买的。

  “草。”他在齿间含了声低骂。

  “怎么,你想弄死我?”门内的声音充血,听得人不算舒服。

  “想弄死你就不带吃的过来了,我在三巷子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几道菜,也饿了三天了,要不蔺哥赏个脸,吃点?”

  “好。”

  “那咱俩以后……”

  “还钱清账,你是你,……我是我。”

  周若安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下了锁,缓缓推开了厚重的铁门。月光一点一点铺进门内,周若安看到了立于门前的高大男人。

  瘦了不少,脸色灰败,眼眶微微凹陷,胡子拉碴,即使看起来依旧凶悍,也透出了几分落拓和憔悴。

  周若安错开目光,没再去看第二眼,垂头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块,他说:“走吧,车上吃。”

  “不急。”蔺逸向前走了两步,靠在铁门上,看着衣冠楚楚的周若安说,“咱俩之间有些账用钱清不了。”

  周若安马上感知到危险,声音发紧地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你切断手机信号,将我关在这里三天。”

  周若安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送得又急又厉:“我没想害你。”

  “对,你只是想告诉我,你也会反击,把你逼急了你也是会咬人的。”

  “蔺哥是聪明人。”周若安偷偷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汽车,脚跟又向后退了半步,“我们之间,不用将话说得这么明白。”

  “有些话该说透还是要说透的,就像既然要各走各的路,那之前的账就一定要清得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蔺逸猛然站直身体,迅速移动脚步,从后面一把环住了周若安的脖子,手掌扣在他的嘴上,向后一拖,连人带影子一起拖进了仓库巨大的黑暗中。

  铁门缓缓关上,野兽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狩猎。

  ……

  仓库中有个隔间,有床,床上有新被,床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电暖器。

  电暖器的旋钮开到最大,也压不住室内流窜的冷风,像瘪三儿遇到了瘪九儿,打不过,只能躺着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