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 污秽 第12章

作者:苏二两 标签: 近代现代

  另外几个脑袋都凑过来,鉴宝似的扎成了堆儿。

  两桌相邻不远,周若安展臂取回一支,点了烟,笑着说:“我第一次抽烟和你们的年纪差不多。”

  他靠回座椅,慢悠悠的吞吐,隔着烟雾看着邻桌的孩子,似乎看到了那个酷暑中的自己……

  那日他骗了点小钱儿,给蔺逸买了条烟。

  扔过去,他等着人夸,果然对面的人一怔:“华子?你怎么买这么贵的烟?”

  当时周若安十六,蔺逸十七。

  十七岁的蔺逸消瘦青涩,眉眼更加凌厉,脸上藏不住凶,但若笑起来,也更明媚一些。

  周若安学着他的样子蹲在路边,眼睛看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十分中二的装逼:“得了点儿小钱儿,显摆一下。”

  他笑,蔺逸也跟着笑,将烟拢在怀里,不舍得抽。

  还是周若安硬逼着才拆了一盒,蔺逸抽得仔细,每一口都要回味三五秒,恨不得吧唧出声来。

  “好抽吗?”周若安眼巴巴等着他的评价。

  “感觉在抽金子。”

  周若安笑:“净他妈胡扯。”他握住了蔺逸的手腕,“给我尝尝。”

  周若安记得当时蔺逸低头瞧着自己扣在他腕子上的手思考了很久,才摘了烟,送了过来。

  那是周若安第一次抽烟,也是他与蔺逸第一次分烟,得出的结论是,烟不算好抽,但华子可以装逼。

  收回思绪,周若安笑了一下,在如今他的这个圈子,抽华子已经是掉价的事儿了,因而他虽然常带着烟,却从不分烟出去,当然不包括邻桌那几个十六岁的崽子。

  路边摊厚重的棉门帘子被人挑起,冷风嗖的就钻了进来,在桌子底下打了个转,又往人裤腿里扎。

  周若安穿得少,两腿搭在一起借此取暖,他掐着烟,看着刚刚进来的人问:“事儿办好了吗?”

  进来的人姓任,单名一个“宇”字,是周景韬给周若安配的助理。

  任宇二十七岁,是个人精。入职盛凯外贸四年,在总经办爬到了副部长的位置,正等着再添一把火升个正职做做,没想到却被派来做周若安的助理,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落架的凤凰配给了鸡,好巧不巧,还是只毫无前途的病鸡。

  眼镜,西服,背头,任宇看着比周若安还要气派。

  他有些嫌弃路边摊的环境,站在桌旁回复:“办好了。”

  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被周若安截了话茬,他往对面的塑料凳子上一指:“坐。”

  任宇瞧了瞧那只凳子,不情不愿地坐了上去,刚要开口,面前的一次性杯子里又被满了酒。

  当地自产的啤酒,两块钱一瓶,口感谈不上好,倒也不算差。

  “喝一杯。”周若安扬了扬下巴,口吻极淡。

  “我不喝酒。”任宇拒绝。

  周若安轻轻一笑:“我见你端过红酒、香槟、五粮液,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会喝了?”

  任宇没有掩饰眼中的傲慢:“我是来协助四少工作的,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回去吧。”

  “真的?”任宇的话音里透着浅浅的期待。

  周若安也像为他高兴似的点点头:“真的,但我要向我爸打份报告,说你并不胜任工作,而且好吃懒做,忤逆上司,骂我爹娘。”

  任宇顿时急了:“你这是诽谤。”

  “对呀。”周若安还是一副笑面,“那你又能拿我怎样?我虽然是周家最不受宠的子弟,但弄死你也是易如反掌。”

  任宇沉着脸静默了半晌,然后端起一次性的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他又给那只杯子添酒,酒汤缓缓入杯时他轻声道,“我入周家一个月,三年送不进靳老爷子家的节礼我送进去,如今我爸又将电子厂的任务委派给我,任宇,你跟了我不吃亏。”

  酒汤刚一断,任宇提杯就饮,干了酒,他看向周若安:“四少,你以为电子厂这件事是什么好事儿吗?周总为什么让你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在他眼里已经无计可施了,派你来,无非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急于打破周若安天真的想法,“电子厂帮我们代工销往俄罗斯的集成电路板,前段时间一批电路板上的重要组件竟然不翼而飞,数量虽然不多,但如果重新订购的话势必影响工期,而且厂里的工人因为待遇问题正在集体闹罢工,目前工厂已经被迫停工了,如果这批货在年底之前不能完成,我们不能及时交货,盛凯在俄罗斯那边就毫无信誉可言了。”

  任宇嫌邻桌的孩子吵,探身向周若安凑了凑,继续说,“这是咱们三房分管的企业,为了解决问题,大少爷也来过,二少爷也来过,但工人至今不愿复工,那批组件也一直下落不明。据我所知总经办已经在草拟向俄方的致歉函,也就是说公司已经自认倒霉接受了不能按时供货的结果,你说这个时候周总又把你派来,这不就是溜着你玩吗?”

  一颗烟如今只剩烟蒂,周若安用嘴咬着,显得有些痞气,他笑:“谁来都搞不定的事情,如果我搞定了不是显得更牛逼?”

  “任宇。”他郑重的叫了对面人的名字,“跟我有风险,要么死得很惨,要么飞黄腾达,你自己想清楚,不过如果选择了坐在我对面喝酒,那我需要你绝对的忠诚。”

  “别急着做决断,我们都互相考察考察。”周若安将烟按死在简易的烟灰缸中,问,“让你注册的公司,还有办的那些证件都办了吗?”

  任宇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手提包:“公司的营业执照,还有相关运营的一些假证都在这里了。”

  “嗯。”周若安叫来服务员,连同邻桌的一起结了账,在喧嚣的道谢声中,对任宇说,“你不是喜欢端着吗,明天咱们去会会那些罢工的工人,你给我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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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三天之后,任宇在小县城最高档的宾馆中拨通了一个电话。

  风音响到最后才被接通,听筒中的嗓音微哑,透着几分不耐烦:“什么事?”

  任宇在电话这边微微猫腰:“大少爷,您不是让我盯着周若安吗,他最近有行动了。”

  电话里传出女人的呢喃,然后才是周彬不算上心的应答:“说。”

  “电子厂的工人都是从附近村里招来的,周若安让我办了一堆假证,雇了几个大学生,顶着南方电子厂的名头进村招工,待遇给的高,词儿编的天花乱坠的,真就收到了百十来张报名表。”

  对面一嗤:“咱们是想让那些工人复工,周若安去闹这么一出干嘛?”

  “四少觉得闹罢工是有人带头组织的,为的也不是争取待遇,他猜测应该是有人想在咱们这批订单上使绊子,所以买通了带头人,故意组织工人罢工。”

  对面的声音终于不再散漫,听着似乎推开了粘上来的女人,问道:“他闹这一出有什么用?现在村里什么情况?”

  “四少进村招工这么一闹……”任宇停顿了片刻,像是认真思考后才给出答案,“好像什么用都没有。电子厂因为地缘因素不好招工,这一闹,他们倒是有了些危机意识,更加主动的与工人们协商待遇的问题,可带头闹事的不松口,现在还是僵持的状态,复工无望。”

  电话里传出愉悦的笑声,周彬听着像叼了烟入口,又让人来点火,这把火点的应该挺不正经,磨磨蹭蹭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也就是说周若安自觉走了一步精妙的好棋,其实就是无用的臭棋?”

  “这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瘪三儿,以为会点坑蒙拐骗的路数,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老头子也是,竟然将这事交给了周若安,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行了,那边你就盯着吧。”电话挂断之前,周彬又补充,“对了,以后没有急事,下班之后别给我打电话,周若安还不值得我为他花这么多心思。”

  啪,对面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小县城今日多云,宾馆窗子小,室内暗沉沉的。任宇放下手机,长出了一口气,他缓缓抬头,望向对面沙发坐着的男人。

  “四少,您还满意我交的这份投名状吗?”

  周若安架着腿,手里搓着硬币,脸上挂笑:“你帮着我忽悠周彬,就不怕以后他找你麻烦?”

  “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所取舍而已,一个小小助理能知道多少内情,大少爷就算怪罪下来,也拿我没有办法。”

  周若安起身,从宾馆自带的小冰箱中选了瓶酒,开瓶,倒酒,推了一杯到任宇面前:“现在先喝这个,放心,我以后请你喝最贵的。”

  任宇接过酒,浅浅抿了一口,他若有所思,敛着眉:“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带人进村招工到底为的是什么?”

  硬币在指峰上一翻,又被握回掌心:“如果带头罢工的真是受人指使,你说村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会做什么?”

  周若安一语道出玄机,任宇目光乍亮:“他肯定会联系幕后的人,四少,你这是在引蛇出洞?”

  周若安挺满意任宇迅敏的反应,笑着又给他续酒:“在你带人入村之前,我其实已经去过一次十里铺了。”

  他眼中带着轻快的笑意,用手比划了一下,“买了个小货车,换了身衣服,到村里卖年货。”

  “啊?”任宇诧异。

  “谁买了我的年货,我都会赠几套拉花。”周若安指了指棚顶,“村里人过年图喜庆,喜欢挂这些东西,而且我还免费帮忙挂拉花,服务热情周到,被一群老婶子小媳妇儿围得团团转。”

  见任宇的眉头更紧,周若安一口清了杯中酒,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软件,“看看这个,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

  手机的屏幕似乎是段录像,任宇定睛一瞧,才发现竟然是实时监控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处民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盘腿坐在炕上,守着电视在喝烧酒,花生米被嚼的嘎嘣脆,清晰地收入音道,散在了几公里外的宾馆中。

  周若安一指屏幕里的人:“这个崔六就是组织罢工的人。”

  他话音刚落,任宇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也就是说我们进村招工为的不是让工人复工,而是敲山震虎、引蛇出洞,让这个人急于联系幕后黑手?”

  “聪明。我借着拉花做掩护,在他家所有房间都装了摄像头,你带人进村那天,我一直监控着这人,果然如我所料,他给那人打去了电话,请示应该如何应对。”

  “听出对面是谁了吗?”任宇紧张地问。

  周若安松松落落一笑:“你猜猜是谁?”

  任宇眼珠转了一圈,又慢慢坐回沙发,拿起酒喝了一口,笑着说:“我哪敢猜。”

  “不难为你。”周若安淡声道,“这个人在电话里叫了傅秘书的名字。”

  “傅春深?”任宇杯子一落,“二少爷的秘书!”

  “很惊讶?其实谜底不难猜,这单业务周彬曾经过过手,他来处理纠纷又无功而返,所以只要在关键时刻,周哲力挽狂澜,你说这功劳是不是都是他的?”

  周若安拉着长声,眼底都是凉薄,“骨肉相连,却难敌世俗铜臭,周哲想踩着周彬肩膀往上爬。”

  任宇眼中光影变幻,将前后因果捋清后,问周若安:“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工期吃紧,不能再耽误下去,我想周哲最近就会让罢工的工人返岗,才能领下这份功劳,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之前让生产线动起来。”

  “怎么动?还有那批丢了的组件还没着落呢?”

  周若安拍了拍任宇的肩膀:“过两天自然有好戏让你看,只是……目前尚有个难题。”

  任宇如今已将自己归为了周若安的人,若说之前他将宝押在周若安身上是迫于无奈只能撞撞大运,如今却多了几分把握在手里。

  卑劣之人常见,但将腌€€下作的手段运用得如此精妙,成为破局关键的卑劣者,任宇却只见过周若安一人,因而他自告奋勇:“什么难题,我能帮忙吗?”

  周若安一乐:“你这种斯文的,不行。

  “咱们坏了人家的事儿,必然会有人来闹,我要的是能够震慑四方的恶人。”

  “恶人?”任宇拨开窗帘,看向室外,街角蹲着几个染着黄毛的人,“我们雇一些地痞流氓怎么样?”

  周若安坐回沙发,摇摇头:“都是花架子,假把式,再说这里人情套着人情,说不定就会走漏风声。”

  “那怎么办?”

  “怎么办?”周若安摸出硬币向空中一抛,用掌心接住,掀开一掌。

  背面,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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