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白昼已焚 第32章
作者:余三壶
我硬着头皮就要跳。
“周灼,别怕。过来,我接着你。”就在这时,祁昼说。他张开双臂,仰面看着我。
深夜中,祁昼白色的校服仿佛在发着柔和的光。我看着他,脑子里忽然什么也没有了,当真一跃而下,学校围墙大约三米,坠落时,还有一瞬间能感到风疾速掠过脸颊的清新凉爽。然后,我闻到了森林的气息。
我落在了祁昼怀里。他接住了我,拥抱着我。
……
那晚的事情我后来许多次想起,久而久之,记忆反而模糊起来,分不清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又是我的想象。
我只记得离开学校没多久后,也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祁昼就和我一起,把校服衬衣外套脱下来,兜罩在头上,成了两只狼狈的落汤鸡,在昏暗无灯的小巷中,笑着,一路往前跑。
他终于像个和我同龄的少年人了。
我们没带身份证,便只好去网吧过夜。但里头乌烟瘴气,吵得很。说来也奇怪,我一个人适应良好,如今带着祁昼,却忽然觉得那些烟酒味道都恶心刺鼻起来。这时雨正好小些了,我就带着祁昼爬到网吧顶层天台上。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以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就喜欢从学校溜出来,先打游戏,大半夜眼睛实在酸了,就上来趴在栅栏上望繁星点点,看万家灯火,想象那些光下的人在做什么,心就慢慢静了。
当然,这种时候少得很,一般来说一把游戏就能解千愁,如果还不够,就加上两瓶啤酒。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只要祁昼在,连平时通宵肝的游戏我都没什么兴趣,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什么都说。
我说我看过的诗集、打过的游戏,做过的恶作剧,说我爸妈追着我混合双打时的逃跑路线。
祁昼说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说他和外公一起去森林里打猎,说他养过的小狐狸、松鼠还有漂亮的小蛇。也说他的家人。
祁昼的一切渐渐丰满起来,他不再只是个什么都会的学霸,也不是别人口中冷淡漠然的利己主义者。
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是早年出国打工的普通工人,母亲则是挪威人。他的父母相爱、约会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顶,那里春天会有很多淡紫色的花。
他在外祖父的家中、一座森林边上的小木屋中出生。而十岁时,又因为爷爷病重而居家回到中国。
祁昼的父亲没有读过太多书,但是非常聪明,手很巧,能雕作栩栩如生的木工,能自制收音机和音响,他们在挪威的家具许多都是自制的。
回国后,自给自足的环境被打破了。母亲不通中文,只能打些零工,父亲一个人又要照顾老人,还要支起家庭的担子,其实过的很辛苦。
但祁昼说,他们家里一直很开心。
祁昼的父亲很容易满足,觉得平安团圆就好,回国后送货做司机维生,倒也勉强可以维持家用。
而他的母亲则更奇特。她一点不像是人们会在生活中看到的那类已婚中年女性。
祁昼说,还记得小时候,她甚至会像个女孩子一样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做游戏、打闹。
她喜欢在下雨天看书、写诗,喜欢一个人去森林里摘许多花草,再自己调配一些气味特殊的香水,那些香水有些闻起来像清晨的森林,有些则像是长着苔藓的参天大树……
随着祁昼的描述,我觉得我曾在他身上闻到过那些味道,又仿佛看到了那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然后,一切都在祁昼中考那天改变了。
他没有和我细说那天的情形,也不会说他自己有多难过,就像同学间传闻他冷血时那样不置一词。
第47章 你有喜欢的人吗
祁昼只是聊起他的母亲,说她知道丈夫死时便昏过去了,醒来后却仿佛将一切忘干净了,还和祁昼说,他父亲去了外地赚钱,要好几年才能回来。
其实车祸后,他们家得了一笔抚恤金,再加上祁昼每年都会从学校赢得不菲的奖学金,温饱衣食应该不成问题。
但这两年来,她却起早贪黑地工作,做服务员、打零工,仿佛变了一个人。
祁昼阻止她,让她休息,她就歇斯底里,对他怒吼,向他身上疯狂砸东西。枕头、书、杯子……
夜晚,她平静下来,给祁昼被杯子碎片划破的额角上药,小声地说:“妈妈不光是为了赚钱,就是想有点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她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没人知道。一到了白天,她又笑起来,还和人讨论自己的丈夫,仿佛祁昼的父亲还活着。
“她把以前的衣服都剪了,香水也砸了,心理医生说是忧思过度,产生了认知错乱,只能先顺着她,短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也或许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她就会恢复过来,”祁昼轻轻地说:“……原来,爱情会让人变成疯子。”
后来过去许多年,我始终记得那晚,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那是我和祁昼第一次聊起爱情。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认真思考情感和亲密关系的话题。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周灼,你觉得这样好吗?”
祁昼母亲的故事让我有种说不清楚的奇异震撼。我还沉溺在情绪里,一时有点没回过神来:“什么好不好?这么深爱一个人吗?”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感觉挺难过的,有点可怜。反正我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倒霉。”
我心直口快,说得恐怕有点孩子气,说完才觉得对祁昼妈妈有点不礼貌,很怕他生气。
祁昼却轻轻笑了。然后侧头望我。冷色的月光隐隐绰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对我说:“不,我是想问,如果有人这样爱你,你觉得好吗?”
我一怔,抬头看他。祁昼神色安静,仿佛只是随口闲谈。我便只好定下心来,认真回答:“我觉得挺可敬的。但是也会觉得压力很大。”
“压力很大?为什么?”祁昼问。
“因为如果我也爱他,我就会心疼他。我要是死了,只想他好好活着,”我笑着说,“要是我不喜欢他,那这事情就更尴尬了,我是男生还好,如果是个女孩子被男人追求,对方这么执着疯魔,恐怕会被吓跑吧。”
祁昼忽然打断我:“你的意思是……如果对方是男人,你会被吓跑吗?”
他脸色有点难看,我一头雾水:“如果我是女生,肯定会啊。你看啊……我和徐立发、老赵他们聊妹子,他们说现在的女孩不喜欢太强势太死缠烂打的。我们研究过,应该是现在因爱生恨杀人泼硫酸的社会新闻比较多,女人们都怕了……”
“你还会研究女孩子喜欢什么?”祁昼又打断我。
“当然,”我理所应当地说,“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会研究吧,昼哥,你不会吗?”
祁昼没回答我,但是他的脸色好像变得更难看了。
我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而视线交错间,我只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专注而灼热,不自觉地心跳加快,浑身发烫,再心虚地细看过去,却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那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良久,祁昼说。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周灼,你喜欢秦盈真吗?”
靠。我给他吓得差点咬到舌头,秦盈真在我眼里就是个噩梦,这真的不是修辞手法,她作为主角的车祸噩梦真是个死去活来的恐怖故事。
“当然不会!”我高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谁给你的错觉?什么给你的错觉?”
祁昼像是松了口气:“因为你一直在看她,还拿她的照片。”
“拿照片是有原因的。而且我那是在看她吗?”我简直有口难辩,“我那是在看你!”
我这辩解脱口而出。但仔细想想也没错,除了开头几次刚做噩梦,觉得奇怪,下意识地看了秦盈真几回。后面我见过大仙后,都满心琢磨怎么打动祁昼,黏在他身边。早就把秦盈真抛之脑后。
“看我?”祁昼微微摇头,轻轻笑了一声,“周灼,你和别人说话也这么爱哄人吗?”
我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像只呆头鹅一样看着他,怔怔道:“没有啊。等等,我哄你什么了?”
祁昼又笑了,不过这次是那种忍俊不禁的笑法。他素来冷淡,我在学校基本没看到他有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今晚竟这样鲜活。我都有点看呆了,觉得他真是好看极了,自己心底更是说不出的开心。
“没有,你说的很好,”祁昼笑着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我警觉道,“你先说我再看要不要答应,不然你让我大喊三声周灼是白痴我怎么办?”
祁昼笑得更厉害了,他弯着眉眼,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想你答应我,高中毕业前,别接受女生的表白,不谈恋爱。”
我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其实还真时常有些妹子和我表白,但我游戏没打够,觉得女生浪费时间,都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啊?”我问。
“因为会影响成绩。”祁昼十分冠冕堂皇地说。
“会影响成绩吗?”我迟疑地问,“等一下……但是我好像也不参加高考啊。”
“国外学校申请也没那么简单,”祁昼说,“而且你不是想学律法吗?这个专业压力很大,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就把一些专业书看起来了。”
“是这样吗?”我隐约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但祁昼是学霸,按理说听他的准没错。
“是这样。”祁昼点头。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想了想问:“那你呢?既然会影响学习,那难道你也不打算谈?”
祁昼虽然被孤立得厉害,但毕竟是校草级别,不知多少妹子对着他这张混血帅脸流口水,更何况他还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他课桌里被塞的情书不知比我多几倍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当然也不会谈恋爱。”祁昼说,“周灼,我会陪你的,我会跟随你的决定。”
第48章 喊破身份
话说到这份上,虽然还是有哪里怪怪的,但我本来也没这打算,于是乖乖道:“好吧。那就听你的。”
祁昼就笑着,朗声道:“好,一言为定。以后要是有人找你表白,你就要记得先答应我了。”
他今天晚上真是爱笑。
不过祁昼一说高考,我就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昼哥你那个竞赛怎么样了?我记得也是在下个月,你机票买了吗?”
祁昼却没立刻回答,他望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果然又是你啊。”
我下意识地心虚:“……你说什么?”
“竞赛宣传单是你塞在我课桌里的吧。还有那些习题册。”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掉底儿了,有点没面子,嘴硬说:“不是我,别乱说,你有什么证据?”
祁昼笑道:“你买的习题学校上个学期就发过了,而且是每周的家庭作业。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别人连作业本都不眼熟,还惦记着给我找保送机会了。”
我:“……”啊好丢脸。
他又说:“机票你也不用担心。其实在你放宣传单之前,老师就找我聊过这个比赛,赛方也会包往返费用的,如有其他费用,学校也会承担。”
这次我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学校对你这么好吗?那他们还不让你查监控?”
我当时无忧无虑,从未经历风雨,不知人心险恶,脑子空空如也,才说得出这样的幼稚话。
此刻,我还不知道一个不变的道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立场,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于校领导来说,升学率重要、保送名校的荣誉重要、位高权重的家长同样重要。
秦盈真去参加只需要玲珑得体的保送面试,赢得名额,对学校来说是“赢”。
秦盈真的妈妈满意,对学校来说是“赢”。
而本身有实力的祁昼赢得比赛保送,对学校来说,同样是“赢”。
这整件事上,校方领导立于不败之地,当真聪明、油滑。
祁昼显然懂,但他却不打算和我说,只是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是挺好的。周灼,你放心,我一切都很好。所以你不要再担心我的事了,也不要为难秦盈真,这样可能会给你家里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