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 走眼 第121章
作者:卿淅
“这是最后一次彩排了。”白晏带着叶筝到后排坐下,“明天我们就要去艺术节了,”她眼睛骨碌一转,问叶筝,“叶老师你会一起去吗?”
“去。”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和黎风闲的关系在闲庭来说算是半公开了,毕竟说是普通朋友也没人信€€€€哪有普通朋友天天来接你下班€€€€见多了,估计闲庭的人也习惯了。
听他回答得干脆,白晏“噢”了两声,背刚要往椅子上靠,一双手从后面绞住了她的脖子。“白晏!”一声娇滴滴的叫喊,“你又在这儿摸鱼!”
椅子后排,周萍把脑袋贴上来,也不管白晏张嘴要咬她的胳膊,她对叶筝笑了笑,“叶老师,晚上好呀!”
“晚上好。”
“你是来接老师下班的吗?”周萍身子朝前一倾,去看腕上的手表,“不过今晚可能没那么早喔。”
“没事,我可以等。”叶筝把帽子口罩摘下来,“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我请客。”
“那就谢谢叶老师了!”周萍一点儿也不客气,手还那么松松地箍着白晏,晃了她两把。
今晚彩排的是西厢记。在白晏和周萍下单点外卖的时候,黎风闲回来了。身上一件藕粉色褶子,外搭镶边素斗篷,头饰妆容都没做,只素着一张脸,顶上照灯打下来,在暖色的调子里,整个人的轮廓像一截柔软的棱线。他抬手松了下斗篷绑带,下颚微微仰起,露出分明的喉结。
“风闲。”不久,又一人进屋,一袭蓝衣,头戴改良唐巾,他左手一把道具琴,右手一把小团扇,绕到前场的桌子边,放好这两样东西,再扭头去看黎风闲,“我们现在开始还是……?”
“现在开始吧。”黎风闲说。
“那我去把‘红娘’叫过来。”
后场。
怕叶筝看不懂,白晏给他解释,“他们今晚排的是《听琴》。待会儿张珙先上场,备好琴,等收到红娘的暗号之后就可以开始弹琴了。这时候崔莺莺听到有琴声响,就准备去找人,红娘和张珙是一伙儿的,所以她故意把崔莺莺往张珙的方向引……再之后就是两个人隔着琴声推拉的戏码。”
周萍在一边补充,“这场戏其实很难。天净沙这一段有舞蹈性比较强的身段,崔莺莺又有从下场门到上场门的大调度,里面还有好几次情绪的转换€€€€都是没台词,全靠眼神、表情和台步来表达。”她坐到白晏后面,下巴骄矜地一抬,笑眯眯地看着叶筝,“不过老师来演自然是没问题的。”
几分钟后,乐声起,周萍摸到墙边去关灯,只留前场的两盏。
张珙坐在用纸板隔开的“园门”外。另一边,崔莺莺登场,台步跟随音乐的节奏时快时慢。
白晏低声同叶筝说,“这支曲叫鹌鹑过紫花,崔莺莺刚经历完崔夫人的悔婚,和张珙夫妻变兄妹,所以她这会儿又是烦躁又不安。”
饰演红娘的女生和崔莺莺闲话两句后,轻咳了一声,此时正在园门外的张珙接收到信号,动手抚琴。
听到琴声,崔莺莺视线一转,望向别院,刚想走近去听,又警觉红娘还在身旁,于是她定住台步,故意往门的另一个方向走。
一场戏看完,叶筝仍有点怔神,传统戏曲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不需要每个唱词都听得懂,但却能从演员的手眼身法步里感受到角色的心思。大抵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这样的一场表演。
美、情。
彩排结束后,黎风闲把方才的录像看了一遍,两位有份登台的演员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电脑上的回放。最后三个人又对了一次动线,确定好最终的表演方案,黎风闲才让众愈沿人解散。
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黎风闲把脱下来的戏服交给负责道具管理的老胡。
“团扇多带一把吧。”老胡在指挥几个年轻人收拾道具和布景,“哦,还有大帐子,小心点别扯烂了。”下完命令,老胡转去看黎风闲,还是早上那身衣服,五月份,天气已经回暖,黎风闲穿一件棉麻衬衫,高挑轻薄的身架,能把所有服饰都撑得很好看。老胡拿着一份盘点清单拿来扇风,“你现在回家?”
“等你。”黎风闲朝老胡的右腿看了一眼,“你腿不舒服,我们送你回去。”
“别别别,我这儿还有事做呢。”老胡摆摆手,“不麻烦你们。”他大拇指朝外一指,“那谁……叶筝等你挺久了,你们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黎风闲没动,老胡又推了他一把,“我真没事,到时候在楼下打个车就回去了。”
“老胡!”白晏从练功房出来,看两个人堵走廊上,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薛淼今天开车过来的,晚点我们送你回去,”她拍拍老胡肩膀,“就这么决定了。”
“哎……这怎么好意思。”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顺路的事儿。”白晏带上练功房的门,“老师你就放心吧,”她看向黎风闲,“老胡就交给我们了。”
黎风闲点点头,“那你们注意安全。”
“好咧。”
第二天的航班定在下午。叶筝没有买头等舱的票,他和闲庭所有人一起坐经济舱,行李交给托运。他和黎风闲坐在最后一排,脖子上套着个颈枕,飞机一起飞他就来了睡意,没多会便靠着黎风闲睡着了。
他们前面坐的是周萍和白晏,两个女生举着手机在自拍,黎风闲放下小桌板,用平板查看艺术节官方发给他注意事项,里面有提及他们的食宿和交通安排。
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艺术节官方派了两名助理过来接待他们。出了机场,又有专车直接接送闲庭的人前往酒店,叶筝一路上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惹得助理多看了他几眼。
回到酒店,叶筝洗了个澡,这才清醒不少。他拿毛巾擦干头发,坐到沙发上,问黎风闲,“你们几点吃饭?”
“你想几点吃就几点吃,不用管他们。”黎风闲说。
“那行。”叶筝翻了翻茶几上的菜单,叫了份酒店的送餐服务。吃饱喝足,他趴到床上玩手机。黎风闲从进了酒店的那刻起电话就没停过,一会儿是艺术节那边的人找他,一会儿是文娱会的视频会议,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时间都差不多到九点了。
黎风闲走到床边,摸了摸叶筝头发,“想不想出去看看?”
叶筝翻身起来,“走吧,你不是还没吃饭么。”
他们先到酒店楼下的西餐厅吃了点东西,然后打车去了艺术节所举行的地方。
到了之后叶筝才发现这地方比他想象中热闹许多。
入口两边是各色各样的小摊位,有玩游戏的,也有卖冰糖葫芦、豆腐脑和龙须糖的。来这里的有年轻情侣,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似乎进了这里,他们也成了大千世界中的一介凡人。
叶筝刚想去一个摊位看看,前方的大舞台上忽然迸发出一阵欢呼,抬头看,一条火鞭甩了出来,长长的红光划破黑夜,配上锣鼓的引子声,那条火鞭快速地旋转起来,凝成一个个火圈,四周细碎的火花雨一样炸开,操纵着火鞭的人甚至还能做出踢腿、翻滚等高难度的动作。
“是风火流星。”黎风闲说。
“太厉害了……”叶筝半天没找到更准确的形容词来。
火在这一霎成为了艺术,那么的闪亮、旺炽。
等台上的动作慢下来,叶筝终于看清那条鞭子€€€€
其实是条普通的绳子,但绳子两头各拴着一个铁笼,铁笼里点燃了炭火。所以当这条绳子甩起来的时候,焰火会跟着溅开,一团火转得哄哄乱发,在舞蹈、在碰撞、在缠斗,风迎接着风,火舔食着火,如永恒般生生不息。
一个节目表演完,又换下一组人员上场。
叶筝他们站得远,只能看见几个人戴着白色、毛绒,像是鹤一样的动物头套。台上有人唱歌,叶筝依稀听见“白鹤”两个字,他们每唱一句,那些“白鹤”便会做出类似啄食、嬉戏的动作来。
看完几轮表演,叶筝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意思,在广场边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跟着人流往外走。
“过来,别走丢了。”黎风闲向他伸手。
“几岁的人了,还走丢。”叶筝笑着嘟囔了一句,过去牵住黎风闲的手,“早知道就带个相机出来了,手机拍出来的画质也太糊了点。”进入人群中央,声音变得躁动起来,很多人在说话,叶筝往黎风闲身边贴了两步,蹭过去问他,“你刚才有没有拍到什么好看的?”
黎风闲把手机给他,“自己看。”
叶筝解锁他的手机,点开相册,脸刷的一下就热了起来。“你拍我做什么?”往上一翻几乎全是他的照片,还有几张是他在飞机上睡着时候拍的,“你真是……”一时语塞,叶筝将手机还给黎风闲。
“那你刚才拍台上的表演做什么?”黎风闲问。
“好看啊,”叶筝理所应当地,“好看不就拍下来了。”
黎风闲点头,“好看,所以我也拍下来了。”
两人漫步回到酒店。
到大堂时,电梯恰时打开,里面出来一群吵闹的男男女女,个个都喝多了似的,面色绯红,走起路来东摇西晃。黎风闲把叶筝拉到他身后,自己挡在前面,等那群男女走远了再进电梯。
轿厢里一阵浓烈的酒味,叶筝皱了皱眉,按下关门键€€€€
厢门快要合上,电梯又被外面的人摁停了,两扇门再度弹开。
“不好意思。”一位短发女士踩着高跟鞋进来,她脸上架着副墨镜,在看到电梯里的人时脚步一顿。
电梯门在她身后徐徐合上。女人摘下墨镜,看着黎风闲,一双眼莫名的疾利,被这样的眼盯着,很有一番冷风卷枯枝的意境。叶筝拍完了一部电影,也算对眼神戏有些许的了解,像这样快狠准的眼刀子,绝非一旦一夕就能练成。
但当这双眼转到叶筝脸上时,又如同秋月化进了春水,一下子软了开来。她向叶筝微微一点头,再转回去看黎风闲,“没想到在这儿撞上了。”
女人摁下最顶层的数字键,双手环抱胸前,“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闲庭要出两场戏,林副主席说了,我一定要上一场。”黎风闲说。
女人挑起嘴角看他,手指往叶筝方向点了点,“不介绍一下吗?”
黎风闲回视着她,“我男朋友。”
“这样啊……”女人拉长了音,然后身体一侧,朝着叶筝伸出右手,“你好,我叫姚瑶,是姚知渝的姐姐。”
“经常听两个弟弟提到你。”她又说,“上次我还收到了你写的to签,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有印象的。姚小姐你好。”叶筝和她握手。
“要不要上去喝一杯?”姚瑶又看向黎风闲,“一年难得见一次。”
“我明天要上台,就不喝了。”
“那叶先生€€€€”
“他也不喝。”黎风闲打断她,“他和我一起。”
姚瑶顿了顿,随后对着黎风闲白眼一翻,“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顺口问一句么。”她又小声嘀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同担拒否呢。”
叶筝:“……”
电梯到达叶筝和黎风闲住的楼层,姚瑶向他们挥挥手,“明天再约你们吃饭吧。”
第128章 自由
回了房,叶筝坐到换鞋凳上,弓腰去解鞋带,“你和姚瑶……”在这里停了半天,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直截地问。关于姚瑶和闲庭之间的传言,叶筝听过不少,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用词无非也是那几个€€€€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白眼狼”
但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姚瑶和黎风闲似乎并无什么嫌隙,还能开开玩笑,或者一起约个饭。叶筝不确定这么问是不是正确的。两条鞋带都被他松开,双脚穿进一次性拖鞋,刚直起身,黎风闲帮他把运动鞋收进鞋柜里。他们距离很近,叶筝一转头就能看见黎风闲耳侧那一片白得发亮的皮肤,以及他几乎没有伪饰的表情。
“是我让姚瑶离开的闲庭。”黎风闲说。
听到这答案,叶筝全身顿了一刻。在方才短暂的静默里,他想过许多种姚瑶离开的可能,万不得已有、道不同不相€€€€也有,却唯独没有往这一个可能性上去思考€€€€
姚瑶并不是自愿离开的。
抬头看着黎风闲的神情,叶筝终究还是把那句“为什么”问了出口。
黎风闲垂下目光,与他相望,“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评奖。但评奖有评奖的规则,参评演员必须在首都舞台上有公演的剧目。当时的闲庭太乱了,我没有办法向她保证公演的事情。”他说,“我总不能那么自私,要她为了那点交情而放弃自己的理想,继续留在闲庭。”
叶筝抬手揽住黎风闲的腰,脸埋在他身前€€€€每当黎风闲提到闲庭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都有种没入骨髓的无力感。
“本来我打算出公告说明这件事,但姚瑶不同意。”黎风闲手按在叶筝背上,“她说如果要她走,那么闲庭一个字都不能说,就让所有人都认为是她主动离开的闲庭,到最后,连姚知渝他们都不知道姚瑶为什么会走。”
“所以那段时间,”叶筝抓着黎风闲衣摆,“所有决定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那时候的管理层基本已经放弃闲庭了。”黎风闲拍拍叶筝的头顶,“不过他们放弃了闲庭也好,至少剩下的决策,都不需要经过他们同意。”他把叶筝拉开了一点,看着他已经捂红了的鼻头说,“好了,去洗个澡,洗完澡早点睡觉。”
“嗯。”
闲庭的两场戏都排到了第二天下午。
要上台的人都在后场做准备。叶筝自己一个人留在休息室帮忙看管行李。门没关实,他听见走廊上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说上一组表演的剧团出现了掭头事故,演员的发网没勒紧,一个空翻后盔头脱落,被台下的观众喊倒好了。
休息室里有转播剧场画面的电视机,闲庭上场后,叶筝全程都寸步不离守着那台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