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鸟 恶魔鸟 第29章

作者:夜很贫瘠 标签: 近代现代

  游跃傻了,怔怔看着不知何时出来的李云济,以及紧随而后赶出来的校长和老师。男生撞得头晕眼花,嘴里发出不干不净的骂声,正要暴怒而起,却见眼前的男人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那居高临下的神情,像在看一个渣滓。

  直冲天灵盖的恼怒和羞辱在那一瞬间冷却了。老师们冲上来把这几个学生拖开,校长满脸通红:“都给我闭嘴!把他们带回教室去,之后我亲自处分他们!太不像话了,还敢动手打人!”

  李云济看着这群被拖走的学生,他稍一松手腕,仿佛刚才并没有一只手把一个人扔到墙上。他挺和气地问校长:“贵校就是这么管教学生的?”

  校长赔笑:“不不不,我们培养学生向来秉持严格规范学生行为的原则,绝大部分学生都是好孩子,您看,就像游跃这样!但每个学校都不免有不好管教的学生......”

  汗涔涔的校长一路把李云济送到楼下:“到时我会将申请书的批复亲自送到您府上,李先生,请务必让我这东道主请您共进午餐。”

  “我会让人去教委取批复,不劳您挂心。”

  “您太客气了!这种跑腿的事当然还是由我们€€€€”

  “我说,不必了。”李云济站定脚步,声音无波无澜:“您请回吧。”

  终于轰走了聒噪的外人,两人站在盛绿的树下,几秒钟的时间里只有安静。

  游跃想说些什么,李云济脸上漠然的神色已经褪去,他注视着游跃,半晌笑了笑。

  “好久没遇到蠢货了,真是烦不胜烦。”李云济抬起手,游跃靠近过去。李云济随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声音低沉和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一起去逛逛。”

第1章

  要带着李云济在大釜区找好吃的,实在是个让游跃头疼的任务。他去过最多的也只是福利院的食堂和学校的食堂。

  除此之外,谢浪偶尔会带他钻进大釜区纵横交错的小道、幕布与水管天线构造的水泥世界中,在犄角旮旯里找到用黄布或红木牌子挂起来做招牌的家庭作坊,这种小作坊做出的绿豆饼甜味浓郁,牛肉面味重香辣,还有各种炒卤子,都是游跃爱吃的。

  在游跃眼里,谢浪无所不能。藏在大釜区庞大城寨中的任何一家美味小店都能被谢浪找到。学校那看起来不可翻越的围墙,谢浪也总能找到秘密的突破口,神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连好好地长成大人都困难。可谢浪那么聪明,一边念书一边挣钱,考了一个好大学。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一定会有很好的未来。

  为什么厄运不是降临在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人身上?游跃无数次这样想。

  他带着李云济来到一座酒楼前。这里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大釜区最好的酒楼了。李云济要了个雅间,门一关,门外大厅食客们的吵闹喧嚣静了下来。

  点好了餐,李云济问游跃:“从前平时都吃些什么?”

  “食堂。偶尔出去吃点小食。”

  “和你哥哥一起?”

  “嗯。”

  李云济自然地说出下一句:“我记得你说过,学校里没有人欺负你,你说,大家都对你挺好。”

  还是问了。游跃低头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他很想捏住自己的手指,但是他忍住了。

  如果不是遇到那几个男生,今天原本可以平静地度过。游跃非常不希望李云济触碰自己的过往,那感受类似一个面临重大考验的考生不愿意将过去失败的经历展现在考官面前。

  又像只是单纯地不想李云济对自己戴上有色眼镜。

  “大多同学都很好。”游跃说:“那几个人是学校里的流氓,我从前没见过他们。”

  李云济发现比起最初那副畏缩怯懦的模样,现在的游跃说起谎来竟还有点面不改色的味道了。他对此倒没什么不悦,反而欣赏这种成长。他只是不明白游跃究竟为什么要隐瞒。难道对于一个青少年而言,受到校园欺凌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羞辱事情?宁愿自己消化苦楚,也不愿意朝他坦白?

  李云济换了个问题:“你是个学习认真刻苦的孩子,为什么在校成绩不尽人意?”

  游跃答:“因为我很笨。”

  “你如今的课程成绩都很不错。”李云济说:“而且你可不笨。”

  “这都是你给我的。”游跃诚心地回答:“我的确一直想要改变自己,但过去的生活没有给我提供任何条件。哥哥,你为我请来最好的老师,用最好的学习方法,获得最新的信息,让我生活在这么好的环境里。我虽然很笨,但是我也明白机会来临时不可以懈怠的道理。”

  就连表达能力都比最初的时候强多了。那双温润的眼睛注视一个人的时候,不知何时多了一丝坚定。

  李云济忽而一笑:“比起我们今天见到的那群人,你简直聪慧非常。”

  游跃眨一下眼睛,又露出那副青涩赧然的表情。他难为情地侧过脸,点的菜都上了,一盘一盘放在桌上,一眼看去,无论色和香都半点比不上家里厨师的手艺。

  “这里的菜不一定合哥哥的胃口。”游跃有些不安。

  “我不挑食。”李云济盛一碗饭,放到游跃面前。“福利院还有没有东西要拿?吃完饭可以去一趟。”

  游跃犹豫了,迟疑答:“没有。”

  “在我面前怎么还是这么小心谨慎的?”李云济话音一顿,转而漫不经心道:“怪我,最初对你不好,又总是与你说那协议,让你一直没法接受我。”

  “没,没有。”游跃又开始紧张了。李云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认可他了,把他当作弟弟看待了?连协议这种事都直接地提出来€€€€那么这些话都是对游跃讲的,不是对小真讲的。

  为什么要考虑对游跃好不好?游跃是否接受了他,于他而言有任何意义吗?

  “我没有不接受你,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游跃小心答。

  李云济说:“你可以朝我提出任何要求,是否答应是我的事。”

  “那好吧。”游跃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要拿了。可以的话,我想去看看谢浪。”

  游跃基本一个月只去探望一次谢浪。一是他学业繁重,二是谢浪的状态几乎没有变化,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只是日复一日地维持着生命体征。

  谢浪的五官很俊美,皮肤透白,鼻梁修长挺拔,眉秀丽深邃,一双眼角勾起天生带笑的桃花眼弧度。车祸发生后,谢浪因做开颅手术剃光了头发,如今才慢慢长出薄薄的黑色短发。他的脸庞也因仪器与药物治疗以及营养不良而消去大部分的脂肪,瘦得骨骼分明。

  游跃照例检查一圈谢浪的身体,医院的护理人员很专业,将谢浪照顾得干净清爽。游跃安心地坐在床前与谢浪说话,像李拙教他的那样,将一段时间以来的见闻经历说给谢浪,并时而问谢浪的看法,仿佛两人在交流。

  这种没多少临床成功经验的精神治疗法也不知到底是在治疗病人还是治疗家属,总之是在最好的仪器和药物的基础上一种聊胜于无的慰藉。不知为何,有时游跃觉得谢浪好像听见他说的话了,但后来又意识到那只是因为谢浪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他只是太依赖这种熟悉,以至于产生幻觉罢了。

  游跃拿木梳子轻轻梳谢浪的短寸头发,一边念叨:“我现在成绩还不错了,还会拉《梦幻曲》,你听过《梦幻曲》吗?等你醒了,我就拉给你听,你肯定会很惊讶。”

  他这么说,如果谢浪醒着,一定会笑着夸奖他。但越是去想象,无根无系的空虚就越是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涌出。

  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无路可退的焦虑和被抛弃在众人视线焦点以外的无措中困苦难挨地逼自己睡觉。无论他是否准备好,第二天都会到来。

  “谢浪,什么时候醒过来?”游跃坐在病床前,低声喃喃。

  赵森休完假回来,紧接着给李云济办了件事。

  “已经让学校给那几个小孩办好退学手续了,照您的意思,把他们送进管教所之前一个个问过。”赵森在电话里说:“流言是从游跃的初中传开的,最初是有人亲眼看到游跃和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宾馆,我找到了那家宾馆,可惜前台换了好几波,宾馆也没留存两年前的监控视频,实在是查不到游跃是和谁进的宾馆。”

  “嗯,你辛苦了。”

  简单交流几句后,李云济挂断了电话。他收起手机,走向远处等待他的季若亭。季若亭着一身柔亮的丝绸衬衫,浅色西裤,手上腕表闪闪发光,头发梳起,微笑着抬手挽住李云济的手臂。李云济同样一身正装,身姿优越挺拔,两人站在一起如同一对夺人眼球的明星佳偶。

  “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季若亭温声道:“没有闲杂人员,来的都是熟人,你放心。”

  “嗯。”

  两人一同走进酒店的宴会厅。今晚的宴会上除了李家与旁系亲戚,便是与李家熟稔的各界大腕。酒店是李家的产业,今晚所有宴厅停止对外营业,整座酒店严禁一切媒体人员进入。

  今天是吴商记老人的九十岁寿宴。

第1章

  宴会后台,游跃一身黑色燕尾服,修身的西装勾勒出单薄的肩背与窄腰,雪白衣领贴着白颈,他的脸微微泛着苍白,低头不语时看起来有些弱气。

  一场手术耗费他不少精力,他其实还没有彻底恢复,脸上仍残留点病态。他呆呆坐在凳子上抱着琴,一动不动。

  门从外打开,同样一身正装的张钦植走进来,把一份小蛋糕和一杯牛奶放在游跃面前。游跃有些迟钝,看着眼前的点心:“是给我的吗?”

  张钦植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稍一挑眉,那表情是不然呢?

  有时候游跃觉得张钦植在某些方面和李云济挺像的。骨子里矜傲的气质,生人勿进的脾气,尤其挑起眉毛从上往下看人的时候,那一脸“不要让我多说,请你聪明一点”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谢谢。”游跃不与他客气,拿过小叉吃蛋糕。蛋糕是巧克力的,巧克力是游跃少有喜欢的甜品之一,此时的甜味有助于适当地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外面人多吗?”游跃问。

  张钦植低头玩手机,答:“不多,只有几十个人。”

  游跃:“......这么多。”

  “吴奶奶曾经是李家的实际掌权人,还是漓城女工协会的总理事,要不是这次李家特意低调,寿宴上少说得来百来号人给老人家贺寿。”

  游跃恍然大悟:“小植,你懂得好多。”

  张钦植平淡道:“从小在这个环境里长大,自然就知道了。”

  游跃从张钦植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在优渥上等环境里长大的满足,反而有种不太愉快的感觉。他见张钦植情绪不高,把还没碰的牛奶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点吗?”

  “你喝。你做完手术没多久,待会儿别勉强自己。”

  游跃笑一笑:“嗯。”

  门又被推开,李云济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份巧克力布朗尼,一份红茶。

  他看到游跃面前的蛋糕和牛奶,开玩笑:“看来我来晚一步。”

  游跃说:“我都喜欢吃,谢谢哥哥。”

  他接过李云济手里的甜点,张钦植站起身说“我出去透气”,离开了后台。

  换李云济拉开椅子,在游跃面前坐下:“紧张?”

  游跃吃完了巧克力蛋糕,吃着松软可口的布朗尼,点头:“有一点。”

  “你做完手术没多久,理应让你休息。”

  “我可以上台演奏。”游跃认真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李云济注视着眼前这个不肯退让的小孩,挺好脾气地抬手抹去他嘴角一点点巧克力粉:“当然,我也不希望你的努力白费。但是我也希望你知道,待会儿的演出如果出现差错也不要紧张,我会为你兜底,明白吗?”

  游跃问:“你不会罚我了吗?”

  如果他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演奏上出现了差错,那么他就是违背了他们之间的协议,没有履行好成为“小真”这一职责。按理来说李云济应该惩罚他,或是干脆解除他们的协议,把他从夏园赶出去。

  李云济答:“以后我都不会罚你了。”

  游跃分不清他说的是否是反话,不安问:“为什么?”

  “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也在学着与你相处。”李云济的目光始终放在游跃的身上:“你很特别,用世俗的条件衡量你不是个好选择。”

  游跃怔愣住,这时外面隐隐响起乐声,该上台了。

  李云济站起身,朝游跃伸出手。游跃下意识把手放进他的手心,李云济的手心宽大温暖,牵着他走出后台,舞台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

  李云济的那番话,是在为最初的冷漠行为向自己道歉吗?游跃看着李云济的背影,灯光一束一束越过男人的肩膀,他们手心相贴,十指亲密地交握,错落的脚步声在空旷走廊上回荡。

  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一而再模糊他们之间的界线,让他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和“小真”说话,还是在面对“游跃”?

  灯光亮起,微微的灼热感从头顶投下,游跃坐在了舞台的中央,他的手放在了冰凉的大提琴琴身上,他看到自己的黑色皮鞋在舞台顶灯的照射下发出白色的碎光,他的手背也被照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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