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 如风二十载 第25章
作者:卡了能莎
一句话把你拉回了两年前,那个下午他总是对着你犯花痴,被你一次次捏着后颈转回头去。
你无奈地笑了笑,问:“你长高了吗?”
“我天天喝牛奶,蹭蹭蹭往上窜。”
他迫不及待地问:“你报了哪所学校啊?等我明年去找你啊!”
“唔,还没想好。”你说,“明天才截止呢。”
“那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笑了一下:“好。”
你问:“你的高中生活如何?还适应吗?”
他开始说起他的高中,你微笑着认真聆听。
聊了大概十分钟,他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地问:“嗯……我给你写过一封信……”
你善解人意地接过话题:“我收到了。但是学习太忙,所以忘了回复。抱歉。”
他立刻开心了起来:“没关系,你不用总和我说抱歉的。收到就好,收到就好,那你……算是答应了吗?”
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起他的学习和生活,他一一地和你讲起。
十一点五十,还剩十分钟。
你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喜欢的人么……嗯,我喜欢成绩好的聪明人,所以……”你冲他近乎温柔地一笑,“你要好好学习,好好高考。”
画面里的许潇然呆了一下,突然捂住脸:“啊啊啊啊,顾如风,你别这样对我笑啊,我扛不住,真的扛不住……”
“好,我不笑了。”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潇然支支吾吾地又问,“我那封信的最后,问过你一个问题……”
你说:“嗯,是初吻。”
“啊啊啊啊啊……别理我我太高兴了……”
还剩最后五分钟。
你说:“谢谢你。”
“谢什么?”
“许潇然。”你叫他的名字,“谢谢你喜欢我。”
你微笑着对他说:“你要好好长大,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挂断视频后,你登录高考志愿填报的网站。
你填了第一志愿。
志愿可填四所学校,每所学校可填六个专业。共计二十四个选择。
但你只填了一个学校的一个专业。你不用去考虑若是第一志愿未被录取会如何,你的分数超过了学校往年分数线三十分,所有专业凭君择取。
你一生少有体验过富足。可此时,寒窗十二载的苦读给了你从未体验过的宽裕,你挥霍着你的高考分数,积攒下最后一点失落的骄傲与自尊。
十一点五十九分。
点击确定。
你漠然地盯着屏幕上“金融学”三个字,感到一扇门在你身后关上。
你拿出手机里的电话卡,剪碎后倒入卫生间冲走。你最后浏览了聊天软件里的留言与聊天记录,点击了卸载。
最后,你拿起那封信,锁回抽屉。
两年前的盛夏,十五岁男孩越过山海,背着沉重的书包踏过上百级台阶,寻你而来。他试图用二十多道数学题拖延与你相处的时间。他砸在你手背上的滚烫眼泪让你的铁石心肠裂开一道缝,堪堪容纳一丝少年的心软与动摇。
可到底是一封未送抵的家书啊。
少年的心软只是一瞬,容不下两年漫长的褪色光阴。
更何况,一只丧失了硬壳的乌龟,配不上、够不着任何真挚的情感,他只能在阴暗的角落慢慢地自我疗伤。
原来那个盛夏,即是漫长的告别。
第26章
时隔多年,你对那个夏天的唯一印象便是雨。
雨水让整座城市变成八十年代的灰色油画,它幻化成钝挫的刀背,昼夜不歇地磨刮着城市的脊梁,窗外被打落的树叶是城市的鱼鳞。咸腥的雨水被深埋入土地,种出又一轮的腐朽与新生。
你总是整日整夜地倚靠着窗台,看雨,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潮湿气息弥漫,衣服变成蘑菇裹满全身。大雨模糊了时间,你患上了失忆症,等待着一台老式电报机,又等着梅尔基亚德斯送来一瓶治疗失忆的神奇药剂。
在雨水没过高跟鞋跟后,你母亲便不去打牌了。这一次的三人相聚竟奇迹般的和平。你的分数在年级十三,全省两百多名,却与本市文科状元的分数相等,这让你父母短暂休战。可遗憾的是,你不了解他们,他们也同样不了解你,隔着卧室的门,你与他们隔着无数光年。
终于等到天晴,已是八月末,你收拾好行李与录取通知书。
临走前你最后看了一眼座机,在整座城市的人都被困在家中的这个夏天,你没有接到过陈知玉的电话。
哪怕一个。
从高三进入大学,人们获得的是前所未有的荒唐的自由。
这里没有早自习和晚自习,大多数课程也不会点名€€€€这完全符合四川人随性自然的性格。许多人只好用谈恋爱、喝咖啡、打游戏来挥霍无处安放的自由。
你却是不同的。
金融学专业的课程激不起你丝毫兴趣,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政/治经济学,货币金融学,这些词句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你只上了两次,摸准了老师的点名规律后,便再也不去上课。你做起这样的事情来,那么的得心应手。逃课带给你肾上腺素的飙升,心底泛起卑劣的、嘲讽的、幸灾乐祸的冷笑,你迫不及待地打破过去十二年的学霸人设。
你一开始想去其他专业寻找有趣的课程,可是失败了。学校里连专业都是那么类似€€€€金融学、会计学、审计学、税务学,这些专业的基础课程全都一样,毫无兴趣可言。
那一年Justin Bieber featuring 《Despacito》登上billboard榜首,大街小巷都疯狂地播放,走进学校外的任何一家奶茶店、餐馆,都能听见这首歌。
西班牙语的明快一度让你痴迷,那段时间你去食堂、去操场,耳机里总是播放着这首歌。于是你逃了专业课,去蹭了一整个学期外语专业的西班牙语课程。你对语言有着奇妙的天赋,天然就会西语里的弹舌音。那个学期结束后,你学会了唱despacito,并趁着室友不在宿舍时,用全民k歌拿到了SSS的评分。
唯一尴尬处在于,在男女比例非常失调的学校,又是在男女比例更为失调的外语专业,你是那门西语课上唯一的男生。留洋归来的女教师知道你是蹭课生,收作业时总是默契地跳过你,也不会点你回答问题,并偶尔对你报以和善的微笑。这让你充满轻松与感激。
唯一一门你从头到尾没有逃过课的本专业课程,是高数。
一面对高数,你所有的吊儿郎当与轻佻都消失不见。你的手会发颤,在草稿纸上划出弯弯曲曲的无措线条。你用录音笔录下老师的讲课内容,在下一次上课前,一遍遍地回放。
它并不难。
可你的心会发颤。
数学。它是高高在上的王,曾判过你死刑。你匍匐在它脚下,恭谨,卑微,颤抖着身体亲吻它的芳泽。
除了高数,你对所有课程报之以玩世不恭的冷漠。
多余出来的大把时间,你全部用来赚钱。
你在一个平台做中英互译。你效率高,错误少,接单后总能在几个小时内提交结果。偶尔也撰写一些英文论文。一开始诸如APA、MLA的文献引用格式令你头疼,不得不翻阅大量的英文资料。可熟悉后,你便得心应手。
此外,你加了一个千人大群,靠着在暑假自学而成的编程语言,接一些零碎的编程项目。
靠着这两项,你赚了许多钱。最多时月入上万,偶尔不那么勤快,也能月入小几千。有时候一笔大的钱到账,你会查询成都€€北京的机票价格,静静地发一会儿呆,关上界面。
进入大学后,通用聊天软件变成了微信。新注册的微信里没有任何过去的好友,只有班级群和课程群,像一个应酬的软件。
你的手机号换了新的。你单方面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而这过去里,包括陈知玉。
他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联系到你。
当然,就算是有,他应该也不会联系你,你想。
新手机的新通讯录里,存着一个没有名字的手机号,代号为A,因此它顶在通讯录的最上面。这是陈知玉的手机号,你一次也没有拨过。
况且,他去北京后一定已经换了手机号,应该是拨不通的。
可你始终没有删除。
自食其力让你的生活变得从容,却不是没有代价的。
你整日整夜地泡在教学楼里搞翻译、敲代码,熄灯后又背着电脑去通宵自习室。面对满屏幕密密麻麻的字母,要保持代码的逻辑与翻译的精准,你需要绝对清醒和专注,于是你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
自习室外的自动贩卖机差不多认识你了,你每小时去买一杯冰美式,一边皱眉忍受酸苦一边疾步回到电脑前,生怕思绪断裂。全神贯注工作时你感受不到其他,往往等结束后,你才发觉胃痛难忍,而桌上纸杯里的咖啡残液已凝固成褐色污渍。
这时候往往是凌晨三四点,你会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忍痛,忍得满身冷汗,最终在疲惫和疼痛中迷糊睡去。睡着前你总会下决心不再喝咖啡,可这决心往往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天一亮你又开始忙着敲键盘。
长此以往,冰咖啡和错乱的作息时常令你胃痛,后来即使不喝咖啡,也常常胃痛难忍。在连续好几天吃啥吐啥后,你终于感到事态严重。但在医生或药店工作人员面前描述身体的不适是你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你只好在网上搜索了几种胃药的名字,去药店买来一一试吃,幸好有两种药管用,你便买了许多囤着。
连续喝了半个月白粥,吃了半个月的药,你终于不胃疼了。
这个时候已临近期末,一个从来没人聊天的微信群里发布了一条公告€€€€“明天下午四点社团聚会。”
你看着群名“黑白双煞”想了许久,终于记起,这是一个围棋社。
大一刚开学时,你在去食堂的路上迷了路,误入搭着许多凉棚的社团招新点。穿得花枝招展的学长学姐们拿着传单,笑容洋溢地拦下一个又一个同学。
银铃般的笑声中夹杂着温柔呼唤:
“小学弟,学姐教你弹吉他呀!”
“这腿很适合啊!跟学长学街舞吧!”
“这边绣团扇,看看呀!”
……
……
你仿佛误入了盘丝洞,近乎惊慌地躲避,艰难地从几十条手臂中逃走,抬头却看见一个凄凄凉凉的摊位,上面写着“围棋社”。
围棋社没有传单,没有拉新生的社员,只有一个人坐在摊位后面,翘着腿打王者荣耀,桌上摆着一把老年人用的蒲扇。
那位长相朴实敦厚的学长落在你的眼里,简直成了救星,你连忙扑到摊位前说:“您好,我想加入围棋社。”
“把报名表填一下。”他惊奇地抬了一下头,抖了抖腿,灰蓝色的凉拖掉到了地上,“再扫二十块钱的社团费。”
当天晚上你被拉入了一个名叫“黑白双煞”的微信群,群里只有12个人,至今没人说过话。
第二天下午,你看着没人说话的群,纠结了半晌,还是选择了去咖啡馆参加这个“社团聚会”。
下午的咖啡馆非常安静,你在角落找到了当初那位面容朴实敦厚的学长。大冬天里,他脚上依然是那双灰蓝色凉拖鞋。脸盲的你靠着拖鞋认出了他。
“社长,您好。”你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礼貌地和他打招呼。
从群里的备注你得知他名叫赵甲,与檀香刑中那位阴狠可怖的公爹同名,你想这名字与社长实在是不匹配。
赵甲惊奇地看了你一眼:“居然真的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