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 幺鸡 第68章

作者:鹤青水 标签: 近代现代

  而勇气,就是不怕受伤。

  他不能再当胆小鬼了,一直以来,他逃避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得去找晏斯茶,现在就去。

  孟肴一旦有了目标,反而振作起来。

  晏斯茶的离开就像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一首戛然而止的歌,太突然,孟肴根本不能接受。

  可是晏斯茶仿佛消失了。他更换了手机号,也换了房子的门锁,孟肴去找过他很多遍,他从未在家。从前孟肴自觉足够了解他,现在才发现那都是晏斯茶故意露出软肋亲近自己。他若是想藏起来,孟肴根本找不到他。

  孟肴给王妈打过电话,可惜王妈不知道晏斯茶的去向。她的合约已经到了期,再老的长工也有离别的一天。她年前就带着儿子回了冀北的老家,离乡多年,独自拉扯大了孩子,她终于能够回到故乡。

  孟肴想问:他现在不是还在生病吗?你走了,谁来给他做饭?谁来照顾他?

  可是最后他只轻轻叹了一口气,普通的道别、挂断。

  他没有立场去指责王妈。前一段时间,就连他也被晏斯茶郁郁不振的状态消磨了耐性,更别说王妈。她再如何亲近晏斯茶,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来二去贴冷脸的次数多了,便也有心无力起来。

  孟肴也找佘老师要了晏卿的手机号。

  然而电话不是晏卿接的,是一个男人,晏卿的丈夫。他低声告诉孟肴,晏卿正在睡觉,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大龄得子,他们都很重视,晏卿早就休假在家静养,日常嗜睡。

  原来她不是去英国进修,而是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晏家新的希望。

  所以她才不像从前那样关心晏斯茶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得了抑郁症。她的丈夫将她保护得很好,快乐美满的一家三口,虽然来得太晚,但依旧来之不易,不能被糟心的麻烦打扰。

  男人的声音愉悦而温柔,像一个恨不得向全世界分享的父亲,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妻子和胎儿的情况。孟肴礼貌地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那她知道斯茶在哪里吗?”

  “他的事,你来问我们做什么?”一提到晏斯茶,男人的热情突然消退了很多,甚至有些怒气,“小卿为他操心这么多年,现在总该过过自己的生活。”

  “你去问问他爸吧。”

  他只给孟肴留了个晏家的地址。

  周末的时候,他寻着男人给的地址找到了晏家的老宅。那是一座中式的别墅,花园很大,围墙是灰瓦白墙的园林风格。

  晏家大门紧锁。通过门口的电子显示屏,保姆告诉他主人不在家。她是王妈走后,晏家新找的佣人。

  “晏斯茶去哪里了?”

  “我也不清楚,他不常回来......”

  “那他爸爸呢?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估计要十五以后才回来......我也不大清楚。”

  孟肴一听更急了,“斯茶……斯茶都生病了!当父亲的还这么晚才回来?”

  “我才来半个月呢……这种事,哪轮得到我来操心......”佣人被说得委屈,匆匆挂断来电。

  孟肴呆立在晏家门口。他突然意识到,在更早之前,在他未发觉之前,晏斯茶一直是孤零零一人。他在人前有多光鲜,也不过是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可怜虫。现在他生了病,一切开始迅速暴露出衰态,一片残垣断壁。

  在这种时候,自己居然还提出去学校住。他没有拒绝。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心灰意冷了。

  傍晚的时候,孟肴再次去了湖畔的房子。他蹲在地上给晏斯茶留便条:

  【斯茶,对不起,你回来好不好。】

  眼泪啪嗒砸下来,晕开了字迹。

  【他们不爱你,我来爱你。】

第92章

  高三下学期是最后的冲刺阶段,成王败寇还未一局定盘,谁都想打个超常发挥的翻身仗,竞争空前激烈,学习任务也暴增。在这种情况下,孟肴仍坚持每天去湖畔的房子留纸条,希望晏斯茶联系他。

  【斯茶,我们聊聊吧。你给我回个电话。】

  孟肴周末还跑到晏斯茶家门口蹲点,从早等到晚,第二周索性跪在地上写作业磨时间。他夜里就在晏斯茶家门口睡觉,披着一床背过来的小毛毯,运气不错,连睡两天也没有发烧。

  等€€€€他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他只盼晏斯茶不要做傻事。抑郁症总与自杀挂钩,孟肴每一天早中晚都要神经质地刷遍市内新闻,每一次看见“年轻人”三个字都触目惊心。

  【斯茶,联系我一下吧。拜托了,我就只听听你的声音。】

  可是纸条只是堆积得越来越多,没有过移动的痕迹。

  “你好,今天也没有斯茶的消息吗?”孟肴要了楼下管家的电话,每天晚上都会拨打询问,“你有没有看见他回家?”

  “他依旧没有回来……”管家迟疑了一下,“不过今天来了一个年轻人,我看他坐电梯到了五楼,刷着业主卡。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房子一楼一户,晏斯茶就住在五楼。孟肴忙问:“那人长什么模样?”

  “嗯……留着寸头,模样挺俊的,有断眉,”管家竭力回忆着,因为是去往五楼,他还特意留心了一下,“个子很高,和小茶差不多高。”

  孟肴越听越心惊,眼前浮现出Greydove那张充满攻击性的脸,“是不是还打了耳钉......”

  “好像是的。”

  “Greydove......你,你认识Greydove吗?斯茶的朋友,好像是一个乐队成员......”

  “抱歉,我不太清楚,我没有接触过这些。”

  孟肴心慌意乱地挂断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回到教室抓着赵博阳就问,“你认识Greydove吗?是一个乐队成员......”

  赵博阳也不知道。他上了高三开始意外滥交,几天换个女友,甚至脚踏几条船,心思根本不在学习和生活上。孟肴正要走,赵博阳拽住他,好奇追问,“你找那个人干嘛?”

  孟肴不愿说晏斯茶可能和那个人鬼混,“......斯茶喜欢那个乐队,我想带他去看看表演。”

  赵博阳脸上划过一丝凝重。晏斯茶三个字已经成为A班的禁忌,被封存起来,掩盖一切惋惜感伤或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直接问晏少不就行了?”

  “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赵博阳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一面嫌弃孟肴,一面又高兴孟肴总算对晏斯茶上了心,“行吧,我帮你问问,Greydove?什么奇怪的名字。你等着。”

  赵博阳在晏斯茶的事上办事效率奇高,下午他就找到孟肴,他似乎在逛某个论坛,把页面往下划拉,露出一张照片,“是这个不?”

  孟肴眯着眼睛辨认,应该是演出时拍的,画面很糊,灯光迷乱,只能依稀看清台上站了几个人。孟肴细细扫过每个人的面孔,目光落在打头的主唱上,最后郑重地点点头,指给赵博阳看,“就是他。”

  赵博阳眉头紧锁,“这个乐队就叫‘灰鸽子’,Greydove是他们主唱。最近一次演出是三天前,在M城的Medieval酒吧。”他噼里啪啦在页面上一顿操作,深入粉丝驻地,挖出来Greydove的高清照。赵博阳把他的照片放大,再放大,一直大到屏幕里只有一张嘴。

  孟肴仍在走神,赵博阳突然撞了一下他手肘,对着手机屏幕努努嘴,“你瞧这排牙。”

  “什么?”

  “像不像冰毒牙?长期嗑冰毒的,一口烂牙。”

  几个月前见到的Greydove,牙齿分明还没有腐烂,孟肴心中惶然,结结讷讷地嗯了几声。

  “你刚刚说找晏少……”

  “怎么可能!”孟肴没等他说完,直接怒吼出声。他吼完才感到失态,自己也不知要否认什么,扭头就往外走,“晚上我想请假。”

  “做梦吧你,老太那么好请假?缺胳膊断腿再说。”

  “要不我直接逃了。”

  赵博阳大声笑起来:“大爷牛逼嗷,刚得了点进步奖就飘了?老太凶起来直接能把你说哭的。”

  “我得去找斯茶。”孟肴不理他,回到座位上立即开始收拾书本,大冬天的,他开始冒虚汗,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滴,“我得去找斯茶......我,我得去找斯茶......”他像在靠这句话壮胆,又像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啧,行了行了,去去去,我帮你扛着。”赵博阳见不得他这幅模样,赶紧摆摆手。他以为孟肴说的是去晏斯茶家里找他,又小声嘱托,“正好你多劝劝他,他最听你的,”赵博阳也不太了解抑郁症,只道晏斯茶心中有结才不喜欢来学校上课,“学习退步真的是正常操作,我他妈成绩都快和你差不多了,我不也活蹦乱跳的,晏少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

  孟肴有片刻的失神。虽然赵博阳出发点不对,但最后一句总结得合理。晏斯茶不就是个太爱钻牛角尖的人吗?常常把自己困于一种极端而悲观的境地。很多事情如果他换一种解决方式,本不会出现后续的矛盾。

  晚上不是佘老师守自习,晚自习唐姣清点人数,用目光询问孟肴的去处,赵博阳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晏斯茶”三个字。唐姣眉头一皱,扭头就走,马尾在空中快速挥打,像是一个狠厉的耳光。

  可本子上她还是给赵博阳的组写了全勤。然而第二节晚自习佘老师来突击了,她绕着教室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圈,收了一部手机、一个PSP、还有一本漫画和两本小说。孟肴不在座位上,佘老师开口询问,组员都面面相觑,只有赵博阳急吼吼地道:“他、他在厕所里拉肚子!”

  佘老师没吭声,只目光如炬地盯着赵博阳,吓得他差点实话实说。最后她还是大发仁慈地移开目光,又绕着教室走了一圈。赵博阳长舒出一口气,给孟肴悄悄发短信,“过关!”

  另一边,孟肴已经坐上了前往M城的大巴车。寒潮入夜,大巴车的窗户都紧闭着,老旧的空调吹出发霉的暖气,孟肴只觉口鼻都被厚实的尘絮堵住了,呼吸间具是汹涌的反胃感。他的肩颈因为长期埋头写作业落下了毛病,久坐便针扎似得疼,一路硬生生扛到了M城。

  分明是临市,M城的气温似乎比Y城更低。孟肴把棉服的领口拉到顶,揣着手大步往前走。泊油路面结了一层薄霜,走起来咔滋咔滋细微作响。他本来想招一辆出租直奔Medieval酒吧,可是在寒风中他的慌乱逐渐冷却,被一种烈酒似的凛然取代。

  他转身走进路边的超市,买了一把砍骨刀,用报纸裹紧,哆哆嗦嗦地装进了布袋子里。做这些的时候是情绪主导,他没有想太多,脑子里大片虚白。

  他来到酒吧,可惜今天台上只有情绪高涨的DJ和MC,灯光忽明忽暗,像在密闭空间中不断划燃的闪电,孟肴吃力地挤出混乱的人群,找到卡座边的服务员。

  “请问‘灰鸽子’今天有演出吗?”

  “‘灰鸽子’?”服务员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吧。他们那天是来借场子玩玩儿,业余的,没有和我们长期合作。”

  “那你知道他们接下来在哪里演出吗?或者他们的联系方式?”

  服务员看孟肴还穿着校服,一脸单纯的学生气,也无心戏耍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暗门,“这你要问我们经理。”

第93章

  Greydove打开门,暖气扑面而来,温度甚至有些过分夸张,不过换鞋子的两分钟,他的后背便一片黏湿。他赶紧把厚实的羽绒服脱下来,又脱掉毛衣,只剩一件长袖。

  屋子里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醋味。Greydove转过门关,看见晏斯茶横躺在沙发上,赤裸着苍白精瘦的上半身。

  Greydove走上前,沙发边的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几张破碎的锡箔纸,易拉罐,打火机,还有一个塑料小袋子,里面几乎空了,只剩零星的白色粉末。Greydove抓了一把头,叹道:“照你这种玩儿法,谁扛得住?”

  晏斯茶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对他迷迷糊糊地笑。他的黑发有些长了,从颈侧服帖地垂落下来,浅色的瞳孔紧缩,却没有聚焦。

  Greydove嘶了一声,眸色加深,俯身压住晏斯茶肩膀。晏斯茶的体温很低,Greydove把他抱紧,声音沙哑:“Swallow,你不冷么......”

  晏斯茶靠在他肩上,只笑个不停,他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了,每一寸肌肉都舒服地颤动着。

  Greydove把他移回沙发上,伸手往地上一捞,拾起一张锡箔纸,把袋子里仅剩的一点点白粉倒在上面,均匀地铺平,又点燃打火机,对准纸的下方。

  纸片上很快飘起袅袅缕缕的青烟,Greydove凑过去,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含下,憋住气。然后回身擒住晏斯茶的唇。白烟从唇齿间缓缓流出,像山岚间氤氲的雾。白烟散尽以后,Greydove仍是不满足,湿热的舌头舔尽晏斯茶唇角的津液,又软绵绵地下移,从下巴蹭到喉结。

  他不用担心晏斯茶会跑掉。他根本不会出门,害怕出门,只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着海洛因消磨光阴。他用的剂量越来越大,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Greydove陪着他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地瘫了一会儿,又摇摇晃晃地起身,取出包里一个铁盒子。

  “今天再给你打个唇钉,你肯定适合。”

  “......随便你。”晏斯茶药醒了,怏怏地躺在沙发上,手臂搭下去,胡乱在地上摸索,“还有吗?”

  “纯的没了,一克一黄金,吃不起啊,”Greydove将打唇钉的夹子、钢针铺在茶几上,一一清点工具,“还剩了点3号,待会儿给你弄。”

  晏斯茶坐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又缓缓躺下去,“我给你的钱呢?”

  “用完了啊,”Greydove毫无愧色,“钱这东西,总是不经花的......还不如照我说的做,”他打了个响指,悠悠地转过身,“你往家里要一笔钱,我们一起以贩养吸。一次进货,再分装成小份卖出去,能赚得翻几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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