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 幺鸡 第58章

作者:鹤青水 标签: 近代现代

  晏斯茶的声音戛然而止,孟肴把电话挂了。晏斯茶迅速打来,孟肴盯着来电出神,最后关了机。

  他的手很凉,软得没力气,手机直接掉落在地毯上,他没有去捡,恍恍惚惚地看向墙壁。

  墙上贴了一层布料的壁纸,他到水池里取了一些水,拿毛巾沾湿去擦墙,可是无法擦掉。又加了洗涤精,还是不行,最后取出厨房橱柜里的黄酒,终于能够擦去。孟肴目光放空,根本不在画上聚焦停留,只机械地挥动双手。他的脑子里空空茫茫,仿佛突然丢了信号的电视机,大片麻麻的黑白噪点。

  高处他擦不到,还用了小梯子。天花板则没有壁纸,一蹭就会掉下细末墙灰。孟肴翻箱倒柜,终于在储物室的抽屉里找到了荧光颜料,他举起手往天花板上猛喷,直到完全覆盖了所有画面,才失魂落魄地松开手,颜料瓶咕噜噜滚到一边。

  他久久地伫立在原地。视野里大多灰白,如同大火过后的废墟,墙上一两痕荧彩,鬼影般一晃而过。

  墙上到处都是酒,如果他现在划燃一根火柴,这座房子真的会化成灰烬,一点一点瓦解、崩塌、消陨,雪一样漂浮在空中。

  门突然滴一声响,晏斯茶回来了。

  他喘息声很重,扶住门框缓了两口气,“怎么这么大的酒味?”

  孟肴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晏斯茶打开灯,“你还戴着我的面具?”他皱起眉头,却是宠溺的埋怨,“你啊,怎么那么喜欢翻我东西,”说着又轻轻笑了,走到孟肴身边,“不过,我的就是你的。”

  “肴肴?”孟肴还是没有反应,晏斯茶替他取下面具,“你......”

  他的声音哽在喉头。

  面具下的孟肴泪流满面。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孟肴注视着晏斯茶,仿佛在看另一个人,“泄欲的工具吗?”

  晏斯茶难以置信地呵一声,“我把你当什么,你会不知道?”他怒极反笑,“我待你如何,你感觉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画那么多......”孟肴的嘴皮嚅嚅了一下,难以启齿。

  “达利还为他的缪斯创作了那么多裸体画......”晏斯茶笑了笑,带着微妙的嘲讽。

  孟肴霎时被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这能一样吗?”他扯着晏斯茶的手腕举起面具,狠狠地摇,“你问过我想不想画么?你画了以后告诉过我吗?”他夺过面具砸在地上,“把我画成那样,你尊重过我吗?!”

  晏斯茶被孟肴吼懵了,一时愣在原地。孟肴又冲到墙边,指着墙壁戳,“还有这儿,你把瓦力画在墙上,画了那么多死相!你还敢说这是艺术?”他喊了两声像把身体里的气儿都吐光了,身子一晃撞到墙上,顺着墙根往下滑,“你这样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晏斯茶走到一边捡起面具,不过片刻他就冷静下来,“不过是几幅画,何必这样?以后不画了……”他有意弱化荧光画的存在,以此减免罪恶。

  孟肴闭上眼睛,极轻地问:“瓦力的死,是不是你故意的?”

  “说了多少遍,”晏斯茶佯装不耐烦,“球弹出窗外,那是意外。”

  “你要我怎么信你?”

  晏斯茶蹲在他身边,以拳对准太阳穴,笑道:“那我也给你发誓。”

  孟肴傻傻忽忽地看向他,有些迷惑,有些忧心,“誓言会成真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晏斯茶定定地和他对视,“我又不怕。”

  一个人做了坏事怎么会这么坦荡呢?孟肴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真不是故意的?”

  晏斯茶趁热打铁,揉揉孟肴的脑袋,“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人。我是那晚你走以后气糊涂了,就算有那点想法,我也没有去实践啊。”

  他说完又戴上面具,“至于画的你......你要是不喜欢就别看,我会把面具收好。”他起身去关灯,孟肴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擦了。”

  “什么?”

  孟肴头偏到一边,手插在兜里,肚子努出些来,一脸忿忿的理直气壮,“你那些画,我全擦了!”

  “......我不信。”晏斯茶笑了笑,嘴角象征性地一扯。

  啪一声,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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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斯茶?”

  灯关了半晌,晏斯茶都没说话。孟肴只好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壁移动,“你在哪儿?”黑暗仿佛有了实体,他走得很慢,像在半凝的沥青里艰难前行。

  他隐约听见一种牙关相碰的细响,屏息凝听,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他摩挲着墙纸,想起那幅占据整面墙壁的画作,他当时正在气头上,一口气擦得干干净净......孟肴越想越热,身上脸上都烧起来,背心窝黏湿湿地出汗。

  “斯茶,你别不说话。”孟肴喊着,几近央求。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破碎的呜咽。

  “斯茶......”孟肴顿时慌了,他有些夜盲,只能挥着手臂前行,“你别哭!别哭啊......”他走了几步撞上什么东西,俯身一摸,竟是晏斯茶蹲在地上。

  晏斯茶哭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身子随着抽噎颤抖摇摆。他缩成一团,在黑暗里仿若无物,那么脆弱。

  “斯茶,怎么了......”孟肴抱住他,手在发顶胡乱€€,“别哭,别哭啊......”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自己的委屈都散了,只顾着心疼晏斯茶,“为什么哭,因为画吗?”

  “你为什么...擦了,都擦了......”隔着面具,晏斯茶的声音有种金属感的失真,可是充满了情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无助的孩子。

  孟肴尽量放软语气,“你也说‘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人’。这句话前一句就是‘万恶淫为首’......”

  “在你眼里,它们只是‘淫’吗?”晏斯茶无力地摇了摇头,“你没有看懂,你一定没有认真看......”

  “我不想直视那些画,”孟肴收紧怀抱,“就算要画我,画点别的不行么?难道我在你眼里全是那副模样?”

  “桥..….就像一座桥,我可以穿越那座桥走过去,和你在一起......”

  晏斯茶痛苦地抱住头,“只有在那种时候,我才感觉…你在真正接纳我……”

  孟肴抚上晏斯茶的后背,他能摸到隆起的脊骨,像一条绵延的山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其实从未长大,就算他伪装得多么优秀完美。

  他其实那么敏感脆弱,那么隔离于世,那么痛苦,只能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去获得安全感,满足亲密与关怀的需要。

  可是这个课题对孟肴来说太难太难了,因为他也没有长大。他只能把晏斯茶抱得更紧,“要、要不再重画?不过不要画那些血腥暴力的......你总接触这些,人也会扭曲......”

  他想起了画里的狗,忍不住又问一遍:“你真没有害过瓦力吧?”

  晏斯茶大概觉得天都塌了,孟肴居然还在反复纠结一只死狗,突然抬起头理直气壮地喊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成天和它玩,还为了它打我!”

  这番承认来得这样急、这样颠覆,孟肴心里突地全乱了套。他只是想晏斯茶再否认一次,再否认一次,他一定全然相信。

  他只是想借此驱散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孟肴的嘴动了一下。晏斯茶没听清,取下面具揉揉眼泪,凑近一些:

  “什么?”

  “我说,”孟肴的声音仿佛呓语,“你怎么不去死?”

  他突然爆发了,扯住晏斯茶的领口拽到眼前,又堪堪停住,“我发誓再不会对你动手..….我发过誓......发过誓......”他自顾自喃喃了好几遍,才松开晏斯茶的领子,颤颤巍巍站起身。

  晏斯茶拉住他手腕,“你去哪儿?”

  这一拉颇为用力,孟肴直接被扯倒在地上,他仰躺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管我去哪儿!太残忍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天杀的畜生!下地狱的畜€€€€”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晏斯茶死死捂住嘴巴。晏斯茶骑住他,两手叠加,几乎要把孟肴的脑袋摁进地里,“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这样吼我?”

  “唔唔唔€€€€”孟肴在地上拼命挣扎、甩动脑袋,可是晏斯茶用足了劲头,根本无法抵抗。过了一会儿,晏斯茶突然打开灯,掐着孟肴的手臂往复式楼梯上拖。孟肴一路破口大骂,用拳捶打、用牙狠咬,晏斯茶的手也绷得像根钢筋。快到二楼的时候,孟肴扯着栏杆死活不肯上前,晏斯茶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孟肴疼弯了腰,手也松了劲,晏斯茶继续将他连拖带拉地弄到书架旁。他垫脚在最顶端的一本书上一按,书柜就向两边打开了,露出一间漆黑的暗室。

  “这是上一任房主设计的暗室,本来是用以躲避追债或者灾难。后来我改造了一下。”

  他把孟肴踹进去,情绪也很激动,说着说着就开始抽噎,“我不想这样对你,可你太过分了......你在这里面反省,反省好了再...出来。”

  孟肴扑上去,大门却砰地一声关上。这间房气温很低,没有一丝光,也不知道大小。孟肴停下之后,渐渐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蛇吐芯子时发出的嘶嘶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竟像是将许多蛇放养在这间屋子里,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悬挂,四处游走。

  他吓得往身后缩,紧贴住墙。背上有个隆起的、阴冷的触感,微微颤了一下,开始慢慢梭动。

  孟肴不敢回头,剧烈的心跳震得前胸连着后背疼,他摁紧胸口企图掩饰心跳,却听见脚下好几条蛇滑腻的梭行声,越来越近。

  头顶灯泡突然一闪,在那亮起的瞬间,孟肴看见了前方的景象。

  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通体发黑的蛇,互相交缠、聚结,分不清头尾,连成一片泼墨似的大网,从天花板铺到地板上,蛇信子像其间疯长的血丝,恶心地跳动着,伸缩不停。

  “啊啊啊啊€€€€”

  孟肴疯狂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哐哐哐地砸,“救命€€€€救命啊€€€€斯茶!斯茶!斯茶斯茶斯茶!!!”

  这一刻,本能占据了上风,孟肴失去了一切理智,包括自尊。

  门霎时开了,晏斯茶依旧站在原地,孟肴立即躲到他身后。屋里的蛇声渐渐低了,像是都惧怕晏斯茶,缓缓退进底部的阴影。

  “这么快就反省好了?”晏斯茶转过身,“才五十四秒,比以前的我差远了。”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孟肴,语调却有些奇怪,像是在模仿某个人,“回答我三个问题。”

  “第一,错哪儿了?”

  “第二,为什么会犯这些错?”

  “第三,该怎么改?”

  “错.…..错在......我不该骂你。”孟肴刚刚经历一场剧烈的惊吓,瞳孔不停乱转。

  “还有呢?”

  “还有..….我...…我不该....不该擦你的画......”

  “嗯,还有呢?”

  “还...…还有?”孟肴答不上来,以为晏斯茶要把自己关回去,嘴唇都开始打颤,“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了……”

  “还有你不该为了瓦力打我。”晏斯茶蹲下身,手托着腮打量孟肴,另一只手搭着孟肴的肩窝,指腹缓缓蹭过颈侧的动脉。

  “回答第二个问题。”

  孟肴仍自僵在原地,面容青白。他太过紧张,已经忘记晏斯茶提了什么问题。

  晏斯茶突然凑近他,脸微仰着,自下而上看他,显得眼睛尤为大,“说啊。”他嘴保持着微张着,露出虎牙的一角尖稍。

  “我...我......”孟肴抠住拇指的倒剪皮,无意识往外一刮,整个指头的皮都被掀了下来,血疯涌而出,疼得眼泪也掉,“我忘了...呜呜呜,斯茶......”

  晏斯茶盯着孟肴看了会儿,鼻腔里突然发出一声轻哼,“算了,”他扶起孟肴的手,埋下头吮掉指头的血,脸上显出怜爱的神气,“我还是舍不得......”

  孟肴眼泪又掉了出来,只拼命往他怀里钻。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晏斯茶,他回抱住孟肴,唇上的血殷红,“乖,没事了,那间屋子都是模拟装置,没有真蛇啦。不哭喔......”

  他梳理起孟肴翘乱的头发,“画我可以再画,下次你不准乱动。还有不要再养些猫猫狗狗惹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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