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行人 浮木行人 第30章
作者:折周
喻衡只摇摇头。
旧车老化得很严重,雨刷一下一下刮着,噪音很大,路面因为积水变得更加不平整,车颠簸着往前走。
“你以后在城里还是少开,”喻衡又腾空一下,“不然你下一条新闻就是肇事。”
周维轻笑笑,但没有反驳,把车速又降了一些。
中途廖昭给周维轻来了个电话,他不敢用手接,喻衡看不下去,替他举在耳边。
周维轻不知从哪里借的老年机,声音巨大,廖昭的每一个字都像加了扩音器从声筒里传出。
“多久回来?”
“快了,”周维轻说,“在路上了。”
“几点落地?我让小方来接你。”
“不用,你别管。”
喻衡听见了廖昭嗤了一声,但还是回归了正题:“你那首歌改编版权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周维轻像是完全记不得那一茬:“哪首?”
“还能哪首,”廖昭回答,“那首情歌呗,三个台的节目都想唱。”
周维轻完全不以为意:“回来再说吧,我现在有点累,不想说这个。”
“行,”廖昭听起来打了个呵欠,“累你就别折腾,你再给我玩一次消失,我就让小方带条比格去你家把能咬的都咬上一遍;再说了,人到中年要学会服老,平时也要多注重修养,你上次体检报告,血红蛋白还有好几项都偏低,你本来老毛病就多,现在更虚了,也怪不得人喻衡要离开你...”
“停,停,”周维轻重要找到一个机会打断她,然后客观陈述,“喻衡现在在我旁边。”
空气中大概静默了十秒钟。
喻衡不知道是刚才口不择言的廖昭更尴尬,还是曾经嘴硬说没有飞过来的自己更尴尬。
“你好,喻衡,”见惯大场面的廖昭反应更快,“我做光子了,不跟你们聊了。”
桑塔纳转过一个弯,安全带勒得喻衡肋骨有点疼。
在雨刮声的间隙里,喻衡突然听见周维轻开口:“血红蛋白低是因为我体检前两天没怎么吃饭,应该不存在€€€€”
喻衡粗暴地伸出左手把他的嘴捂上了。
他的手肘不小心擦到方向盘,周维轻往左边回打了半圈,然后突然听到“咣”的一声,底盘一震,车辆在路中间斜停着不动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周维轻说:“好像抛锚了。”
喻衡心里只怪自己手贱,但这种场合下他是不会承认的:“所以让你少开车!”
周维轻完全不恼,勾了勾嘴角:“对不起,我太生疏了,我下去看看。”
他下车看了一圈,又坐回来,身上又被淋湿了一半。喻衡从包里抽了几张纸递给他,他边擦边说:“没辙,看起来像排气管进水。”
喻衡问:“那我俩走回去?”
“等会呗,”周维轻有种不合时宜的放松,“我给车行打过电话了。”
这条路两旁没有规律地栽种着一些不高不壮的树木,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叶子摩挲作响。
喻衡想把椅背放下去躺着,没想到这车毛病太多,放到一半卡住了,不上不下的。
不知道为什么,跟周维轻在一起时,就很容易碰到雨天。
喻衡在心里不着痕迹地想。
“听歌吗?”周维轻问他。
“随你。”喻衡头枕在车窗上,闷闷地说。
周维轻尝试着研究了下车上的娱乐设施,收音机没信号,蓝牙连不上,最后只能掏出根数据线连上了他的iPad。
他随机点中一首,声音从音响放出,虽然音质特别潦草,但终归能用。
只是没放到两句就听喻衡反驳:“我不要听你的歌。”
“好的,我随手点的,”周维轻有求必应,“我换一首。”
他顺着播放列表往下翻,刚要选中一首南美民谣,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用一种对他来说罕见的揶揄的声调问道:“我几个月前发的,你知道是我的歌?”
他看到喻衡的耳廓轻微泛红,但小机灵鬼肯定不会承认:“大数据时代,我有什么办法?”
还特意郑重其事地补充:“每次短视频平台给我推送的时候,我都按‘不感兴趣’了。”
“怪我,”周维轻也很认真点头,“下次不发了。”
喻衡有点恼怒,剜了周维轻一眼。他觉得这男人变得难应付了。
都怪自己,当他出现在黄家浦时,就丧失了主动权。
喻衡把头偏过去,不想再理睬旁边这人。但周维轻今天格外反常,好像话匣子被打开,继续说道:“我之前去了一趟心理咨询,倒不是看病,只是想学习如何更敏锐地感知到他人情绪。咨询师教我,要学会观察,眼神,眉毛,所有的微表情。”
说完这句,他突然转头看向喻衡:“你刚才那段时间的微表情,在对应的定义里,应该是不开心,或者对我不满意。”
“你想多了。”喻衡回答。
但这次周维轻没有听他的,突然伸出右手握住了喻衡的左腕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满意吗?”
否认,抽开手,然后转移话题。这原本该是喻衡应有的回应。
但可能车窗外的雨也飘进了他脑子里,喻衡眼前突兀地横亘出三个字,幻视中像三个巨大路牌立在眼前。
暖。手。宝。
十几岁的人可以说出自己委屈,三十几岁的人能吗?
偏远乡村少男少女的直言不讳好像某个齿轮,推动着喻衡的思维,在他有所反应之前,话已经脱口而出:“因为想起你以前答应我买车。”
周维轻“嗯”了一声,捏了捏喻衡,示意他继续说。
好像开了个口子,后面的话就刹不住。
“因为你答应我买车,但又完全不记得,我每天挤早晚高峰,然后等我们分开了,你就买车了。”
“因为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没写过什么情歌,等我们分开了,你就能写出来了。”
按理来说话题应该截止在这里,但喻衡好像停不下来。
“因为你每次都不记得答应过我去超市和去看电影。”
“因为你经常不接我电话。”
“因为你工作的时候都把门关着。”
“因为每次方树安阴阳怪气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因为你从来没有主动给我送过礼物。”
下一个“因为”出来前,一滴混着泥土的雨砸在挡风玻璃上,很清脆的一声响。
像是一道提醒,喻衡脑中突然刹了车。
你在干嘛?为什么要拿自己跟十几岁的小孩比?
太敏感了,太情绪化了,太矫情了。
后知后觉的羞耻席卷了喻衡的神经,他砰地一下把自己埋在储物箱上。
半晌后又倏然抬起,从兜里掏出根笔,对着周维轻的脑门轻声念了一句:“一忘皆空。”
周维轻没听清:“什么空?”
“你刚才什么也没听见,”喻衡眼露希望,“对不对?”
“听见了,”周维轻实话实说,“就是你说得有点快,从不接电话开始没太记住,正准备录个音来着。”
喻衡绝望地“啊”了一声,又趴了回去。
这次调理了大概二十秒,他开始拾起一些成年人的体面,强装镇定地用一些书面化的语言替自己找补:“我刚才是夸张的说法,你别当真。我能理解每个人性格不同,行为模式不同,你工作也有特殊性,我之前只是觉得,你可以把你的事情排个优先级,把跟我有关的事情排在后几位也没关系,但希望你能记得。”
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合适:“其实不记得也没关系,都是些小事情,也都过去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周维轻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喻衡在耻辱些什么。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双手牢牢贴上喻衡的手掌:“我很笨,喻衡,很迟钝,也很没天赋,你要教教我,我才知道要怎么做。”
“没必要,”喻衡反驳,“生活就图一个舒心,你有自己的习惯...”
“有必要。”这是周维轻第一次打断喻衡。
他把喻衡的双手捧起来,轻轻亲了一下手心:“不要顾虑我,不要体谅我。”
“虽然我很迟钝,但也有一个优点,”他继续说,“你也知道,在我的成长环境下,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太重要,现在你在我身边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所以没有排序,你的事情永远优先。”
周维轻的掌心依旧很热,连带着他此刻的呼吸。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喻衡,问道:“再给我一个实践机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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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复阳在尝试一些很新的更新方式...
不出意外明天还会有...条快读完了...
第34章 通知
喻衡心里乱得一塌糊涂。
脑中是一团毛线球,他想找到个线头顺着往下理,但越翻越乱。
脉搏跳得很快,更烦人的是周维轻的手紧紧贴着自己手腕,喻衡只希望这人皮糙肉厚,觉察不到自己过速的心跳。
良久,他把呼吸稳了稳,大脑突然浮现出前几天办签证时的场景。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喻衡对着周维轻说,“回去等通知吧。”
周维轻这次笑得很明显:“好的。”
然后立即像一个普通办证人一样问道:“大概需要几个工作日呢?”
“那不好说,”喻衡对答如流,“不想等可以放弃。”
“没有这个意思,”周维轻也答得很诚恳,“上级说了算,我没有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