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觅 觅觅 第41章

作者:猫大夫 标签: 近代现代

  但此时此刻,梁成轩无心追究那么久远的事。

  陶浚邦的话让他不禁担心叶懿川,虽然他判断那二人见面后或许言语不多,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

  奈何电梯内的信号不好,梁成轩给叶懿川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拨出去。

  好不容易离开电梯,梁成轩打出去的电话终于出现了等待音。

  他拿出车钥匙,急匆匆地往车位走,没过多久便听见电话接通,可那头没有声音。

  梁成轩的心凉了半截,问:“懿川?在听吗?”

  半晌,叶懿川沙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几分漠然,问:“你是谁?”

  梁成轩闻之心往下一沉,大脑像是烧着了似的。他知道叶懿川一定听出他的声音,这么问分明是别的含义。他没有回答,而是问:“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方便见一面吗?”

  叶懿川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梁成轩坐进车内,系上安全带。

  “谷米胡同。”说完,叶懿川挂断了电话。

  叶懿川的声音鼻音很重,梁成轩听得出来他一定哭了。

  想到这里,梁成轩心急如焚,驱车赶往谷米胡同。

  看见陶浚邦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叶懿川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梁成轩,即使陶浚邦真的就女装的事说了什么伤害叶懿川的话,那都不是叶懿川哭泣的理由。

  一路上,叶懿川的那句“你是谁”始终徘徊在梁成轩的脑海里。

  因为发虚,梁成轩感觉自己的身体透着冰凉,胳膊和背上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终于到了谷米胡同外,梁成轩好不容易在立体停车场内把车停好,连西装也顾不上穿,只穿着衬衫便朝胡同里跑。

  冬夜的胡同格外寂静,只有脚才在落叶上的声音。

  借着灯光,梁成轩到了叶懿川的房子前。

  这是叶懿川为了和他私会买下的房子,但是除了叶懿川第一次叫他来以外,他过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年头的夜,析津的户外气温只有零下三度。

  梁成轩喘着气,不止是他呼出的气,连胳膊上也有薄薄的雾在深夜的灯光下弥漫消散。

  他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他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轻轻推门入内。

  屋里开着灯,但是出奇的安静。

  不知道是哪里的水龙头没有拧紧,在寂静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池子里蓄满液体,在水滴落下的那一刻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

  那似乎是厨房里那个可以即开即饮的果汁水龙头,百香果汁的香味飘荡在整间屋子里,仿佛有清新的、酸涩的、热带的味道,像极了花马州的夏天。

  梁成轩才从户外进门,突然被暖融融的空气包裹,鼻子变得有些€€。他皱着鼻子,眼睛却泛起一阵生理性的热潮。

  他不得不把眼睛揉干,关上门,轻手轻脚地入内,往内探看。

  叶懿川穿着红底波斯菊印花的连衣裙,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哭,领口的白色蕾丝像是被夏天的雨水打湿过的花瓣。

  梁成轩咬紧牙关,心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叫道:“懿川?”

  叶懿川明显不知道有人进屋,闻声,他整个人颤了一下。俄顷,他缓缓地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

  看见站在门厅的梁成轩,叶懿川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渐渐地清晰,可意识却迅速涣散。

  这是他和梁成轩认识的第七年了,如果梁成轩和陶沛廷不是同一个人,那么他认识梁成轩的时间比认识陶沛廷的时间更长,比起了解陶沛廷,他说不定更了解梁成轩。

  但现在,叶懿川完全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这不需要让任何人去查证,只消看见陶浚邦在梁成轩的家里,答案就已经确凿无疑。

  去年圣诞节的前一天,他在春林看见梁成轩和一个男人住进酒店里。那时他还想着梁成轩怎么会和那么俗气的人在一起,现在只要知道梁成轩就是陶沛廷,那么一切都理所应当了。除了陶浚邦,还能有谁呢?

  不过,叶懿川依然想不通为什么陶浚邦会不在监狱里。经人查证,他才知道,原来陶浚邦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得到减刑,去年的十二月提前释放了。梁成轩应该是一直惦念着陶浚邦还在狱中,所以知道他减刑释放。

  梁成轩……他为什么会从陶沛廷变成梁成轩……

  不远处的梁成轩在叶懿川的视线里再度变得模糊。

  梁成轩像是被忧郁和挫败笼罩着,看他的眼神却忧心忡忡。

  恍惚间,叶懿川仿佛看见了当年离开前的陶沛廷,那时陶沛廷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当时的他不知道那竟是永别,就像他后来不知道其实他们还能够再相见。

  他们多像啊,完全一模一样。可叶懿川即使几度怀疑,却没有深入调查过。

  如果再查得深一点,应该能查出来吧?

  能查出为什么陶沛廷的家人全都在草伏帮被查处以后去世了,而陶沛廷还能活下来,也能查出他是如何得到新的身份,考上好的大学,来到析津生活。

  知道陶沛廷还活着,看着梁成轩的时候,叶懿川猛然间想起陶浚邦的那个越南母亲原本姓梁。当年陶浚邦的案子开庭受审以前,他曾听警察说过。

  是托了她的关系,梁成轩才活下来的吗?如果真是那样,他是不是该感谢陶浚邦呢?

  梁成轩从来没有见过叶懿川脸上的表情这么扭曲,他的嘴角几度往上提,像是要笑,眼中分明也牵动着笑意,可那笑如同怎么都没办法完成似的,嘴角上扬至一半又耷拉下来,面部肌肉隐隐地抽搐。

  他的脸颊上留有脂粉溶化的印记,晕开的口红在唇边糊成一片,脱妆的眼线液在脸上留下点点斑驳。这样扭曲的表情浮动在他花妆的脸上,像极了一张坏掉的面具。

  梁成轩在他的瞩目中走上前去,在他的身边坐下。

  叶懿川的表情更加扭曲了,既想笑,又想哭,最后带着哭腔问:“你是谁啊?”

  梁成轩的心中一痛,将手抚上他的脸颊,疼惜地看他,轻声道:“对不起,丫头。”

  听罢,叶懿川的心头像是梗住似的。他呆呆地看梁成轩,像是记忆中的人终于死而复生,泪水也跟着滑落。

  “阿廷……”叶懿川咬住嘴唇,片刻后松开,哽咽道,“我很想你。”

  梁成轩拭去他的泪水,奈何泪水源源不断,只是让妆更加脏乱。他苦笑问:“那你想梁成轩吗?今天的裙子真漂亮,是穿给谁看的?”

  叶懿川怔了怔,唤道:“成轩。”

  “嗯。”梁成轩皱眉,心疼地抚摸他的眉,“妆花了,真可惜。懿川受委屈了。”

  他抽了一口气,声音嘶哑,说:“你不在的时候,总是有人欺负我。”

  梁成轩听罢心头一痛,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以前,叶懿川独自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从梁成轩那里回来以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哭,可是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哭些什么、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有万般苦涩,滋味杂全,竟不知道哭出来会不会好受,只顾着掉泪。

  但是现在到了梁成轩的怀里,叶懿川控制不住,好像在迷路的森林里终于找到出口的方向。他终于明白自己哭的原因,于是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越大声、越伤心,梁成轩就抱得越紧。梁成轩感觉到臂弯中的这副身体在剧烈地颤动,心中的痛便跟着愈发强烈。他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房间里的一个角落,眼眶随着叶懿川的哭声渐渐热了。

  得知陶沛廷死的时候,叶懿川是不是也哭得那么伤心?梁成轩不敢问,权当做当时的自己没有给叶懿川哭的机会,现在就由着他宣泄。

  不一会儿,梁成轩就感觉到肩膀湿透。他没有安抚叶懿川,只是将其紧拥。

第52章 疑犯与囚徒-10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懿川哭得累了,大脑像是缺氧了、凉透了。他哭不出声音,眼泪也渐渐没有办法继续流,感觉自己随时会晕过去。

  但是他不敢晕厥,生怕全是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梁成轩也不见了。

  他放开梁成轩,呆呆地看,问:“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今天我没有在你那里见到陶浚邦,你打算继续瞒着我吗?”

  梁成轩的眉宇轻蹙。他把手轻轻放在叶懿川的额头上,感觉到一阵冰凉。

  见他不回答,叶懿川着急道:“为什么不回答?你前阵子老是躲着我,还找各种理由想和我分手,是因为陶浚邦吗?因为知道他要出狱了,怕身份败露,所以才要分手?为什么要害怕被我发现你就是陶沛廷?为什么?!”

  看他说完以后大口喘气,梁成轩生怕他晕过去,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耐心地说:“别激动,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对你隐瞒。我都会告诉你。”

  叶懿川带着委屈,半信半疑地看他,道:“那你说,我听。”

  梁成轩思索着该从哪里说起才能既把事情说清,又不让叶懿川受更大的打击。可是,最后梁成轩发现他确信自己无论说什么,叶懿川都会原谅他。

  为此,梁成轩再度犹豫。

  过了一会儿,梁成轩终于说道:“其实,我刚认识敬行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们认识,也不知道你是Kuroki的设计师。我以为你一直和你妈妈、姐姐生活在穗湾,那是我最后听说的关于你的消息。后来有一天,石嘉龄找到我,说给我一笔钱,让我接近你,拆散你和敬行。”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重逢和石嘉龄有关,叶懿川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石嘉龄抱着那样的想法,结果却变成他们三人厮混在一起,真是讽刺和滑稽。

  换句话说,如果石嘉龄没有那样的安排和打算,梁成轩永远不可能考虑找他了,对吗?思及此,叶懿川低头。他不禁想:假如梁成轩主动找他,一切会变成什么样?梁成轩说一直以为他在穗湾生活,是不是也以为他仍像从前那样呢?可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

  “从知道你的名字,再到看见你本人,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吃惊。因为在再见到你以前,敬行就曾经和我说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那和我记忆中的你有点儿出入,以至于我一直怀疑他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只是和你同名同姓。”说到这里,梁成轩感觉他打了一个抖,忙道,“没关系,我都喜欢。你怎样我都喜欢。”

  叶懿川听罢又是一阵颤抖,他惊喜又迷茫地看着梁成轩,想起陶沛廷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心中的欣慰和感动愈发泛滥。

  “一方面,是答应过石嘉龄,只要你和敬行分手,我就离开;另一方面,是想到我哥最终会出狱,所以,既然你没有认出是我,也没有提过陶沛廷,我就一直没有承认。”梁成轩尽量放轻声音。

  叶懿川当然不可能向他提起陶沛廷。对那时的叶懿川而言,陶沛廷早已往生,梁成轩和其他人不同,绝不会因为他的社会地位而对他有所顾忌,他总能感觉到梁成轩随时会离开,又怎么可能主动说梁成轩像一个逝去的人,让梁成轩认为自己是替身呢?

  叶懿川难过地辩解:“我想过是你的,七年前敬行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不是你了。隔天我就穿州中的女生校服去找过你,你记得吗?我想,如果你是,应该会有点儿反应吧。可是你没有……我去春林监狱找过陶浚邦,他还是说你已经死了。我还去给你扫了墓。我当然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死了’,但是那个时候……你的爸爸妈妈、陶浚邦的妈妈,还有那个人,他们都死了。整个草伏帮死了好多人,我听说在越南还发生了枪战。我……我不知道你还怎么能活下来……”

  想到那个冬天发生的一切,梁成轩的心沉甸甸的,垂下眼帘。

  见状,叶懿川知道触及他的伤心事,不由得心疼。草伏帮在花马州为非作歹,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这没有错。可是在叶懿川的心目中,陶沛廷由始至终都和那些没有关系。直到现在,他仍觉得陶沛廷是那时他的生活中唯一的英雄。

  叶懿川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梁成轩,想起这些年来他们的相处,他不由得钦佩梁成轩的坚强。

  那年的他们,都失去了全世界。区别在于对叶懿川而言,陶沛廷就是他的全世界,而陶沛廷则是真真实实地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亲人、恋人和自己的姓名。

  那年的冬天,他和陶沛廷究竟谁更痛苦呢?叶懿川曾经认为是自己,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陶沛廷死了,起码是不需要为失去一切而痛苦的,他却要吊着这半死不活的一口气继续过下去。

  然而现在呢?叶懿川难以想象这些年梁成轩是如何挺了过来。他知道那份痛苦是怎样的感受,他承受过,所以得知梁成轩也要承受,就觉得加倍的疼。

  叶懿川理了理思绪,强打起精神道:“既然现在我知道了,你就不用走了。石嘉龄真是做了一桩赔本买卖,我倒乐意补偿她。我会和她离婚,只要能离成,我什么都可以分给她。成轩,你就不走了,好吗?”

  看他说着说着,面上带笑意,分外天真,梁成轩忧心忡忡地提醒:“懿川,我哥已经出狱了。”

  “我知道。他是减刑释放了吧?”叶懿川不悦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出来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梁成轩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他很喜欢你。当初,他是为了你,才……更何况,懿川,你不在乎吗?他是杀害你爸爸的凶手,我是他的弟弟。”

  “我不在乎。”看出他这么难过是因为陶浚邦,叶懿川生气道。

  梁成轩哑口无言,不由得苦笑。也是,他何必提醒?叶懿川肯定是不在乎的,否则也不会单凭一张脸就与他纠缠不休了。

  “叶涌亮早就抛弃我了,我恨他。任何人把他杀死,我都不怪。警方让我去认尸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叶懿川垂着眼帘,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一份绝望的凄凉,“可是当知道你被警方带走,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既然我不怪陶浚邦杀了叶涌亮,我更不会在乎你是陶浚邦的弟弟。”

  他任性地说出这番话,令梁成轩不知该说什么好。梁成轩不能马上指出他在胡说八道,因为他既然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就有权利抛弃他不愿再承担的感情。

  见梁成轩沉默,像是不愿松口,叶懿川的心中泛起委屈,嗔怒道:“成轩,我不明白。他出狱就出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把他接到你家去,还因为他的关系抛弃我?就算在你的心里他比我重要,你想想自己行不行?你不能把他看得比你自己还重要的!他不值得!”

  看着叶懿川对陶浚邦的厌弃,想到陶浚邦对叶懿川的念念不忘,梁成轩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甚至觉得有一丝荒谬,却难以言明究竟是哪里离奇。

  叶懿川咬紧牙关,半晌,道:“我不管,这一次,我绝对不要再因为陶浚邦的关系被你牺牲了。我不会放你走,你也绝对不可以再帮他。不是因为他杀了我爸,是他不配,你知道吗?”

  梁成轩怎么都没有料到,当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叶懿川的面前曝光时,他们没有为重逢而热烈拥抱,彼此倾诉多年的衷情,而是为陶浚邦争论不休。可这似乎又是注定的,只因他们从前还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一段关系就匆匆地告终了。

  “他是我哥。”梁成轩愁眉苦脸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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