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 困樊笼 第20章

作者:重山外 标签: 近代现代

  每一个数据都让他高兴,因为这些私密只有他能知道,终于可以精准无误地心里造一个假人娃娃。

  他从前就觉得杜恒熙安静的时候很像一个漂亮娃娃,只是一开口就老气横秋,是一个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的娃娃。他很想做一个快乐的杜恒熙,这样不管走到哪,见不到真人,他还有一个娃娃可以陪伴,不会觉得寂寞。

  臀围,胸围,腰围,领围……

  杜恒熙被他扯着展开双臂,又放下,抬起头仰高脖子,又低下,好像被线拴着的木偶……

  每每被金似鸿的手拂过,都带来一股奇怪的热度,无论是哪里传来的,最后总无一例外地汇聚到鼠*部。

  人挨得自己太近了,几乎能感受到呼吸与热度。

  杜恒熙也说不好为什么会允许金似鸿借着量体裁衣的名义,随心所欲地摆布自己。起初只是为了消除金似鸿的戒心,让他做一笔亏本的买卖,量着量着,事情就变了味。

  在量胯宽时,金似鸿半跪在他身前,头就停留在胯部,手指搭在他身上,气流随着自然的吐息喷洒在敏感部位。

  杜恒熙浑身都绷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脑子里滚过一些糟糕的记忆,眼皮不由颤了颤,浑身通过电流。

  他低下头,能看见金似鸿的头顶,头发漆黑,鬓角剔得干净,抹了发油,梳了三七分,规规矩矩地把自己往成熟里打扮,是个生意人样子了,头顶有两个小小的发旋。

  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把手搁在金似鸿头顶,陷入细密的短发中,手指卷了卷,发丝异常柔软,驯服地缠绕在他指尖。

  杜恒熙有些出神,低低叹了声,觉得如果金似鸿的性格也和他的头发一样这么柔顺就完美了。

  感觉到杜恒熙的触碰,金似鸿先是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不说话,杜恒熙也不说。

  杜恒熙只是继续垂着眼,沉默着看着自己陷在浓密黑发间的那只手,被黑色映衬得格外苍白,好像撕裂了一匹黑色的布。

  片刻后,金似鸿站起来,杜恒熙就松开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他的脸庞却有些微红。

  金似鸿转到他身后,贴着他的后背,拉直软尺,给他量肩宽。

  “是你昨天带人来砸我的赌坊?”在金似鸿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时,杜恒熙理顺了呼吸,为转移注意,终于开口。

  金似鸿对着他的耳侧说话,“你不放人,我只有这么做。还好去的及时,再拖下去,人就活不成了。”

  杜恒熙冷笑一下,不带感情地说,“那是他活该,他好大的胆子。”

  金似鸿顿了顿,又走到另一侧,低声说,“你知道吗,如果是别人这样对我的朋友,我一定要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可是对你我就没什么办法。”说话声停了一下,又慢慢继续,“我现在还记得。之前你被封将军,报纸上刊登了你的照片,那上面的你可真是威风凛凛,帅气极了。我很想买一张,可惜那时候我连买报纸的钱都没有。路上看到有人用你的报纸包包子,沾了一片肉腥的油,我一时冲昏了头,扑上去抢,那人以为我要抢包子,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打落了一颗牙,还险些被巡捕抓到。哎,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牙神经,后来补上了,我也总犯牙疼。不过还好,那张报纸总算是归我了,才不算一无所获。”

  杜恒熙皱起眉,其实没有听清楚,金似鸿贴着他的右耳,那只耳朵被打坏了,只能听到一阵低低的嗡鸣,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你在说什么,不要站在我右边。”

  金似鸿收了软尺,走到他身前,翘着嘴角,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没什么,云卿,我明天画几套时髦的款式送过来让你选,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杜恒熙点点头,转身从椅背上拿起晨袍,重新披上。站了这么会儿,身体竟然有些发寒了,他畏冷似的搓搓手臂,重新坐回位子,“这批衣服什么时候能好?”

  金似鸿说,“一个月吧。”

  “这么长时间吗?”

  金似鸿说,“最近有些事,厂里一时半会排不上,我会给你催着的。”

  杜恒熙突然抬眼望着他笑了笑,“什么事,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怎么这么问?”

  杜恒熙转回眼,“也没什么,怕你答应了又反悔,害我家里的人白高兴一场。”

  金似鸿抱着手臂,乐呵呵地说,“不会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金似鸿走后,杜恒熙扭头叫来了瘸腿刘,他是赌场中专门给赌客放贷的。

  短期内筹措资金,银行不肯放,就只能去民间借款。而杜恒熙早已跟天津内几家有名头的银行打过招呼,他想金似鸿如果真那么想要俞仲承的产业,想要成为行内的龙头老大,就会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不去借。

  到时候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商铺没买到,还会白白损失一大笔利息,如果资金转不过弯,就不得不卖掉手头的股票,就又是一场大出血。

  办妥这么桩事,想到金似鸿反应过来吃瘪痛苦的样子,杜恒熙总算身心舒畅起来,觉得自己出了口郁结的恶气。

  金似鸿这么贪心,这么爱财,这么爱算计,踩到他的痛脚,才能让杜恒熙高兴。

第28章 付诸流水

  金似鸿带人量完衣服,从杜恒熙那边出来,日头快落了,天边是一片艳丽目眩的酡色。

  唐双喜已经在外头等的不耐烦了,地上扔着一堆烟头。一见到金似鸿,他就匆匆忙忙跑上去,“金哥,你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唐双喜急的脸上冒汗,“家里来了几个穿军装的,要见你,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凶神恶煞的。”

  金似鸿坐车回去,到他那套半新半旧的小洋楼,门前果然停着两辆军部用车。

  金似鸿也是满心疑惑,迈步进房,穿过门厅,看见两个穿着黄色校呢军衣,脚蹬长统马靴的人正襟坐在沙发上,有种威风凛凛的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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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看到金似鸿回来了,动作整齐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靴后跟黄铜制的马刺碰到地面发出一声脆响,腰背挺得笔直,“金先生吗?”

  金似鸿迟疑地一点头,“两位是?”

  其中一人说,“我们奉安总理的指令,请金先生过去一趟,总理想见您。”

  金似鸿了然了,唐双喜却急出了热汗,“什么总理,这么大的架子?”趁着金似鸿跟着两人往外走,唐双喜忧心忡忡冲他耳边嘀咕,“有危险吗?要不要我们也带点人去,就算不打架,壮壮声势也好。”

  “不用,别喊打喊杀的,你留在家里等我,我应该很快回来。”说完金似鸿就跟随来人上了军用卡车。

  安朴山一行下榻在花园饭店,住宿区是个美轮美奂的庭院样式,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两边围着一圈抄手游廊。金似鸿跟着两人七弯八拐地走进一幢小楼,安朴山正背着双手在走廊处逗弄檐下挂着的一只八哥,那八哥早被驯成了鸟精,跟人一样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安朴山逗得合不拢嘴。

  “总理,金先生到了。”两位军官把人带到就退下了。

  金似鸿向前一步,恭敬地低头说,“总理好。”

  安朴山转过身,他是个黑瘦的矮小身材,但眼睛很有精神,望过来的目光像两道锐利闪电,看到金似鸿时,猛地抬手一拍他的肩,“昨天你不出现我还不知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金似鸿不躲不避,弯着眼睛笑说,“司令神机妙算,我去哪怎么会瞒过您的眼睛?”

  安朴山走到放在走廊的躺椅上坐下,旁边的矮几上放着壶茉莉香茶,他拿起杯子咂了一口,“要玩要看花花世界就去上海,想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就回老家,结果你跑来天津做什么?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勾着你跑呢?”

  金似鸿说,“没什么东西,这里离北京近,安全,我就在这里做点小生意。”

  安朴山笑着,“知道为以后打算,还挺有远见。”他把茶杯放下,“我放了你三个月的假,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商人之类的小打小闹,总归不是你的正经事,你也别玩过了头,差不多了,就交给手下人打理。你是要替我带兵的,龟缩在这种地方怎么行?只会消磨自己的志气。”

  金似鸿乖顺地点头,“司令教训的是,等上了正轨,我就不管了,专心跟着司令走。”

  “有什么麻烦的,要我帮忙直接开口就是。”安朴山对自己喜爱的手下,态度总是很亲切大方,在这种小恩小惠上从不吝啬。“不过我随时可能要你归队,你可不要延误了公事。”

  “是。”金似鸿恭敬点头。他知道安仆山笼络人的手段,但并没打算借他的势力,这是他自己的事,他并不想多欠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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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和杜兴廷谈过话后,杜恒熙就让小石头带了口信给刘安,接到消息,刘安干脆直接策马进了天津城,总算还知道乔装打扮,掩人耳目,没有闹到大张旗鼓的地步。

  他和刘安约在华人界的一家茶楼,将杜兴廷的意思简单转达。刘安的态度很矛盾,他对杜恒熙忠心不假,否则也不可能一个口信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但要让他公然反对总统,他又有些生畏,搞不好举事就成了谋反。现在民国刚刚成立,虽然阳奉阴违,但口号喊得都是民主自由权利,如果处理不好,破坏共和,那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赵炳均之前为了排挤安朴山,放权给马回德,把京内搞的一团乱,惹得民怨四起,安朴山借机称病离京休养,是在火中添了一把柴。各省督军都认为是赵炳均嗜权逼走了总理,十分不满,纷纷通电希望赵炳均将安朴山请回来。

  但局势到现在这地步,还是少了一剂猛药,

  杜恒熙也明白他的顾虑,并不要求他即刻做出答复,允许他再观望一段时间。杜恒熙只要看到刘安对自己的忠诚态度就够了。他知道,到箭在弦上的时候,刘安服从军令的本能会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跟刘安结束会面,杜恒熙坐车从外头回到家,他把大衣帽子递给佣人,刚抬脚跨进大门,就听到二楼爆发出剧烈争执。紧接着砰的一响,房门霍然被拉开。

  杜恒熙意外看到白玉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杜兴廷紧随其后,一手捂着额头,头上赫然一个青肿大包,他抬手指着白玉良,指尖颤抖,“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白玉良面色铁青,脚步不停,一点都没把这种威胁当回事。杜恒熙在楼底下听了,也觉得这话简直孩子气。

  见白玉良不理他,杜兴廷狠狠一拍楼梯扶手,铝制的雕花楼梯被他拍的一震,气急败坏地喊,“你想清楚了,不管你到哪里去,谁敢收留你,我就灭了谁的九族!我看到时候谁敢跟我作对!你是跑过一次的,那结果你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话点着了白玉良的火头,他猛地转过身,原本秀气的五官都狰狞起来,“你杀!你除了杀人还知道干什么!”

  杜兴廷手指哆嗦,看架势仿佛随时要气得背过气去,“你不知好赖!我养大的你,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野狗叼走吃了。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到头来我还要看你的脸色。你现在在外头的威风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谁还会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军爷!”

  “你养我是为了干什么你心里没数吗!”白玉良大睁着眼,眼眶里瞬间涌上了眼泪,“是,我是不算个东西,我不能文不能武,做什么都做不成,除了生了张嘴吃闲饭什么都不会,我这么没用你还留着我干什么?还是我生来就是被你糟蹋的吗?!”

  “糟蹋?好啊!”杜兴廷气怒到脸已经变形了,“所以这么多年都是一个糟蹋?我对你怎么样你一点情都不领吗?我他妈二十年养条狗都知道在我回来的时候叫唤两声,要钱给你钱,要当官就给你当官,我到底是有哪里对不起你了?”

  白玉良面上已经全是眼泪,话都有些磕绊,“你愿意救我,养我,我感谢你,你就像我父亲一样。可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事?你不知道,在军队里,不管我做什么,去哪里,别人都在背后笑话我,说我是废物,是兔子,除了在床上……”他脸色发青,嘴唇哆嗦了下,还是没办法说完。

  杜兴廷看他哭泣,脸色变了变,僵硬地放柔了语气说,“小白,你别怕,谁在背后嚼舌根,看我不打烂了他的嘴。要是军营里呆不惯,你就回来,这还不是你自己非要去的吗?我是糟蹋你吗?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白玉良仰头看着杜兴廷一会儿,他觉得杜兴廷实在是胡搅蛮缠,又无所不能到他逃不开的地步,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目之所及都是他的身躯覆盖下的阴影。

  他精疲力尽地垂下头,像一只被拗断翅膀的金丝雀,什么话都没再说,身躯摇摇晃晃地踩着楼梯离开了。

  杜兴廷见他还是走了,在楼上僵站片刻,眉眼阴沉,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白玉良甩了一记耳光,随后转回身,房门被重重关上。

  等人走光了,杜恒熙才从楼梯底下交叉的角落里走出来,他以前总能听到杜兴廷和白玉良的争吵,已经习以为常。

  不仅吵还会打起来,最厉害的一次,杜兴廷下令把白玉良在一间黑屋子里关了半年,那段时间,杜兴廷的脸上总带着抓痕血瘀,性情也是极度的暴躁易怒。

  他无法置喙父亲做的事,只是对父亲会这样疯狂于抓住一个男人感到不可思议。

  夜里,杜恒熙独自站在卧室窗前,看到楼下花园有一点微弱的火光。

  他想了想,披了件衣服,下楼去察看。隔着几株常青树,才发现是白玉良蹲在那儿,守着一个燃着火的铜盆,垂着眼睛在烧纸,脸上还残留泪痕,被火光一照,白玉般的脸庞斑斑驳驳。

  这是给死人祭奠的架势,但他烧纸时的神情是很麻木的,并不见痛苦或者追思,好像只是例行公事的规矩。

  纸灰在空中四散,杜恒熙慢慢走过去,觉得这很奇怪,白玉良要偷偷摸摸地做这种事,却不是因为什么坚定的思念或者情感,反而敷衍呆滞,好像这么做只是一种习惯,

  他很好奇白玉良祭拜的是谁,但这里连个木头牌位都没有,也不能张口去问。

  他在花园里安静站着,白玉良烧完纸就站了起来,和他对视时,不由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少爷怎么来这了?”

  杜恒熙看着铜盆,还是没有忍住,“你在祭拜谁?”

  白玉良摇摇头,神情冷淡,“不是祭拜,只是烧一些没用的东西,请你不要告诉大帅。”

  杜恒熙看了他一会儿,放弃了盘根究底的打算。

  他对这样的情感纠葛并不太敢兴趣。时过经年,杜兴廷的花边新闻,白玉良的前途命运,并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虽然小时候他的确曾将白玉良当成假想敌。毕竟父亲对白玉良比对他好太多了,好像那才是杜家的少爷,常让他感到危机,生怕自己随时会被抛弃被取代。

  白玉良成人的时候,杜兴廷给他办了个声势浩大的成人礼,杜恒熙目瞪口呆于杜兴廷还会为人花这么多的心思。

  楼下在办宴会,他被关在房间里学习功课。金似鸿被管家叫下去帮忙,中途偷偷给他藏了块蛋糕带上来。杜恒熙用手指沾着奶油吃,却食之无味,有些酸酸地想,他从小到大的生日杜兴廷一次也没为他庆祝过。

  楼下太忙碌,仆人抽不出空,杜恒熙的晚饭被遗忘了。一块蛋糕没有吃饱。半夜他跟金似鸿溜出去找吃的,只找到几块糕点,回来经过走廊,却听到了声异常惨厉的凄叫从父亲的房间传出来,还处于变声期的音调,扯破了,简直像被扼住脖子的鸭叫。

  惨叫声太绝望悲恸,他被吓了个半死,几乎想要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被金似鸿箍住腰拖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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