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 25小时 第15章

作者:打字机 标签: 近代现代

  在踩上第一级楼梯时,错愕一般,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只是短短一瞬,沈苫便又重新调整好状态,一步一步地踩着梯阶迈了上去。

  屋子里另外的两个人心善,假装没有看见他扶上栏杆的小心翼翼,只在听见二楼的一声猫叫和沈苫破防的惊呼之时,沈玉汝才半回过头,对着那从楼上探下来的炯炯目光解释了一嘴:“你上学时常喂的那只野猫,离开这里之前把它的孩子丢到我们家门口了。”

  “真是流氓行径。”

  沈苫配合地谴责了一句,趴在栏杆上的身影紧接着消失。从猫之后的吱哇乱叫大约判断得出,这人玩猫玩得简直喜不自胜。

  “他喜欢猫?”秦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虽说他们两人从前的确没有太多与猫一起相处的场合,但在店铺、街上偶遇猫咪时,沈苫好像也很少会表达出对这种生物的另眼相看。

  沈玉汝“嗯”了一声,目光牢牢盯着自己手下操纵剪刀的动作,一丝不苟地抽空解释道:“一般情况下只看不摸。我懒得养其他活物,敷衍他我有哮喘,沈嘉映便也从没抱回来过。”

  哮喘不是假的,但也没那么严重,只要注意饮食,随身携带特效药,沈玉汝甚至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把爱掉毛的猫咪抱进怀里€€€€当然,她一般不这么做,她和猫比起主人与宠物,倒更像是一对室友,或者是房东太太与租客,一个提供食宿,一个提供……太太不一定总是买账的卖萌?

  “对了,”沈玉汝眨眨眼,抬头看向镜中,“沈嘉映现在叫什么来着?”

  秦峥坐在她叫他从工作间搬出来的那把椅子上,淡定回答:“沈苫,‘苦’字少一半的苫。”

  “哦,他总有些古怪想法。”

  “为什么这么说?”

  “人生哪有不吃苦的,”沈玉汝的剪刀来到了秦峥的耳后,“‘苦’字少一半,‘命’字该少多少?”

  她的语调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无意表达想法,但又好像早已洞察世事。

  秦峥看着她,没再说话。

  木质花纹包裹的落地镜前,年轻男子身前围着老旧但干净的衬布,安静端坐,年龄大些的女性长辈则立在他身后,正专心致志地……为秦峥理发。

  你知道的,男孩的头发总是长得飞快,但在此之前,秦峥的发型都是由明星工作室的首席造型师专门打造,他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在这样一个看起来与“潮流”“前卫”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任由一个好像在过去几十年间都没拿她外孙练过几次手的老太太随意处理自己的头发。

  说身后的女人是老太太,虽然是句缺少礼貌的实话,但其实也好像真的没那么符合沈玉汝的形象。

  沈玉汝很漂亮。

  看着镜中仪态优雅的女子,便是一向懒得关注他人样貌的秦峥也不能不承认,岁月好像对她格外温柔。

  沈玉汝的漂亮不是他从小到大见惯的那种没有皱纹的、用医美手段逆转时光的漂亮,她很瘦,或者说苗条,而体脂不足带来的弊端就是皱纹横生。她的肤色不再胜雪,苹果肌也不如少女时饱满,从前光滑如青葱的指背渐渐变得干瘪甚至覆上斑点,额头、眼角、颈部、微笑时的唇畔,全都狡猾地爬上了时间的纹路,但那些纹路却又是那么的自然和亲切,同她仍然澄澈如秋水的瞳孔一起,在这间房子里安静地书写着岁月的童话。

  不知他们沈家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有种缺乏真实的生命感€€€€不这么抽象地形容的话,他们就像是摆放在博物馆里的一座座未曾向世人展示出所有秘密的艺术杰作,无论有没有人驻足观看,总是呈现出一副平和而安然的状态。

  他们经历过、又或看起来经历过动乱而复杂的过去,他们与秦峥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仿佛自成一国,让人无法轻易揣测对方的想法。

  沈玉汝是这样,沈苫很多时候也是。

  “你在想什么?”沈玉汝问道。

  秦峥的回答很诚实:“你有点像奥黛丽€€赫本。”

  沈玉汝眨了眨眼睛,垂眸轻轻失笑:“我就当你不是在奉承了。”

  秦峥淡淡应声:“我没有奉承过人。”

  “看得出来。”

  沈玉汝咬字不紧不慢的,比起直来直去的燕城同乡,她倒更像那些爱好绵里藏针的江城人士。

  她说:“我想你之前应该也没有遇到过想为他去奉承他人的家伙?”

  阁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琴声。

  大约是许久没有调音,兼之缺乏练习,这钢琴曲折磨了猫和人好一会儿,楼下的人们方才勉勉强强听出点《仙境》的曲调。

  秦峥方才没有回答自己,但沈玉汝好像已经当他默认,此刻女人伴着钢琴(噪)音微微蹙起眉头,似是十分不解地再度开口问道:“他到底是哪点吸引了你?”

  好端端的催眠曲被恼人的家伙演奏成了战争交响曲,伴着肥猫遁走不得的尖叫声,简直扰民,但沈玉汝却惊奇地从这个看起来十分不爱笑的小朋友唇边发现了一抹并不隐秘的弧度。

  “他很可爱,不是吗?”秦峥反问道。

  可爱,是值得喜爱的意思。他好像在答非所问,但又好像回答得非常诚恳。

  “好吧。”沈玉汝接受了这个回答。

  好吧。

  沈玉汝从镜中收回长久注视对方的探究目光,重新研究起指下的发型,再一次,她善意至极地提醒道:“不要乱动。”

第14章 Ch14 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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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苫在楼上打了两个喷嚏。

  一想二骂三感冒,多半是楼下那两个人在一起说他坏话。

  自知久不练习技艺已疏的沈苫踩上左脚下方的柔音踏板,演奏过程中还不忘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趴伏在钢琴凳上的大肥白猫,无声地用眼神警告它不准再度尝试出逃。

  他和这小(大)家伙的妈妈是老相识,从前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沈嘉映都会把怀里刚买的面包掰下来一角,送给蜗踞在街角晒太阳的那只老猫,蹲在旁边看它自娱自乐一会儿再回去。

  沈玉汝方才把话说得委婉,但沈苫可以听明白,那只猫大概率早就已经去世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它竟然会在临走之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沈家门前,而沈玉汝也真的把这只小猫留了下来,并且喂得这么好。

  从某种角度看,这只猫和它妈妈很像,一样的纯白花色,蓝眼睛,但也许是缺乏运动,多少肥胖了些。

  “小白。”

  虽然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沈苫随口便取了一个,并且十分自然地问道:“你多大了?掉毛严重吗?外婆可以抱你吗?她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你的存在?每次和我视频的时候,你就趴在她膝上吗?你和她一起骗我?外婆果然还是在记怪我不回来吗?”

  这些问题太多,便是没有这么多,小白也一句都回答不上来。

  曾短暂作为花房用途的阁楼如今又被杂物堆满了将近一半,沈苫的钢琴在他离家之后的过去八年里挪过一次位置,从前的墙角留下了较之周围色泽更深的压痕,而现在,钢琴被挪到了天窗的正下方,沈苫弹琴时,一抬头就能看见蔚蓝的天空与路过的飞鸟。

  这个地方,以前是Edwin辟出来用来摆放花架的位置。沈苫刚才上来后转了一圈,花架不在了,以钢琴为界,一边堆放杂物,另一边空旷非常,从前的花盆排排坐地在墙边东一只西一只散落,里面也不再放满花泥或种子,取而代之的是补齐花盆底部孔洞后倒进去的一些色彩缤纷的颜料€€€€沈玉汝最近在阁楼的墙上画壁画呢。

  她好像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丰富自己的人生,而且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并不需要告知或是展示给任何其他人。沈玉汝做所有事都是为了实现她内心的自洽,在这方面,沈苫也甘拜下风。

  指下的钢琴曲由优雅的《仙境》自然过渡到了碧梨的《Wish You Were Gay》,沈苫在天窗自然的聚光灯下专注忘我地演奏着。

  他唱歌时的音调比平时说话更加惫懒,少女被拒绝之后的伤心心事硬是被他轻轻哼唱成了在酒吧懒洋洋半敞衬衫尝试掰弯直男的斯文败类,讲究的是一个愿者上钩。

  如果他当真在酒吧里演唱这首歌,那么哪怕沈苫打扮禁欲得将衬衫系到风纪扣,台下愿意上钩的男男女女应该也会不少,但尽管沈苫长着一副浪荡模样,与陌生人说话也爱好暧昧不清,可这么露骨的当众勾引发情,他倒是还从来没有做过。

  便是此刻,他也尽量压低含糊了歌词,生怕沈玉汝听清后走上来,揪着他的耳朵,骂他当着客人的面不知廉耻。

  设备自带的铃声响起,秦峥落在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沈苫对此置若罔闻,依旧在动情地轻轻哼着“If three′s a crowd and two was us/One slipped away(若三人成众两人便是你我彼此/终有一人将黯淡退场)”。

  口袋里的来电铃声就像iOS系统优化后的系统背景音,如果专注乐声,便可以把它当做雨声、海洋、溪流、平衡噪声。

  但沈苫不喜欢这个功能。

  钢琴声休止,沈苫抱着猫从钢琴凳上起身,走到楼梯口,抬高语调:“陛……秦峥,你的电话响了!”

  他心怀叵测,懒得下楼又想拆散那对讲他坏话他却一个都得罪不起的人,但秦峥不知在和沈玉汝忙什么,竟完全不吃这套。

  “帮我接一下。”

  他听到了秦峥的回应。

  帮他接一下?少爷可真是架子大,上千万的项目都在等他处理,他却让小秘帮忙敷衍。

  沈秘书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当真好奇地摸出秦峥仍旧振动不休的手机。屏幕上的汉字显示,这是一通“冀晨”打来的电话。

  冀晨。

  沈苫记得这个人名,是秦峥的发小,二少爷身边的朋友不多,从小玩到大的更是稀少得只有这一个,那么据他判断,这姑且算是一通比较重要的来电。

  沈苫将电话接通放在耳边:“喂,您好,少爷在忙,稍后回电。”

  他的语速不算快,但语调机械,多少还有点模仿秦峥之前那位真秘书的影子,并没有留给对方太多的反应与作答时间,力图以一句话结束此通来电,把压力交给对方,但在挂断之际,他却又听到一句犹豫不决的“等一下”。

  沈苫眨了眨眼,看着趴在怀里依旧傻呆的肥猫,把听筒又放回了耳边。

  “那个……你是沈苫吗?”冀晨问道。

  #

  “你不怕他接了之后乱说话?”

  沈玉汝帮秦峥解下围布,轻轻一抖,又递给年轻人一块干净的海绵好叫他对着镜子处理掉脸上的碎发。

  “没什么重要的。”秦峥回答,

  便是他父亲的来电,秦峥也无所谓对方听到一个陌生男人替自己儿子接电话后会出现什么所思所想。更何况沈苫在该正式的场合从不胡闹,最擅长将他人以为的亲密关系一瞬间拉回陌生的礼貌,只有习惯了他向自己撒娇耍赖的沈玉汝才会下意识觉得沈苫不靠谱,秦峥并没有这个担心。

  甚至,也许他潜意识里还在隐隐期待沈苫能替自己胡闹一番也说不准。

  “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沈玉汝抱着叠好的围布站在秦峥身后,微微歪过头,笑着告诉他:“这个地方、这些工具,都是Edwin以前给嘉映理发的时候准备的,他比较擅长这个,我只拿猫练过手。”

  拿猫练手是指用梳子梳毛,言下之意就是秦峥才是她练手的第一个人类对象。

  “很好,”秦峥回过头对她笑了一下,“您很有天赋。”

  从见面认识以来,沈玉汝还没有对秦峥提过这家里曾经存在另一个人的事情,但她好像总有各种各样的默认:默认秦峥是沈苫意义不同的友人,默认秦峥是为沈苫奉承他的外婆,默认沈苫一定给他讲过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外公的男人。

  沈玉汝和沈苫相差四十八岁,相比秦峥还要更大,但两个人的对话却好像一直建立在平辈相交的基础上,秦峥的确很有礼貌,但他的礼貌更像在欣赏一株优雅的白芍,语气更是自然得仿佛已经与沈玉汝相识很久。

  某种程度上,沈玉汝也许都可以夸赞他一句心机深沉€€€€特别是在了解到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只是维持表面礼貌后。

  “嘿,你们在做什么?”

  从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吱呀吱呀的动静,沈苫抱着猫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你发小的电话,他挺热情,我们聊了……秦峥,你这是什么造型?”

  好不容易见到女主人,原本萎靡不振的白猫立刻来了精神从沈苫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地毯上一溜烟消失不见了,但沈苫的目光此刻完全被另一个人吸引,完全顾不上去角落里抓猫了。

  “我做的造型,”沈玉汝走过来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就知道欺负小白。”

  沈苫回头与她对视:“外婆,猫叫什么名字?”

  沈玉汝:“小白。”

  “……我们还真是一家人。”

  沈苫笑得捂住眼睛,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换了新造型的秦峥摆手:“走吧小秦,我带你再在附近转转。”

  大门在身后关上,两人无声地并肩而行。

  在走过无人的街角时,沈苫回过头,安静地注视了秦峥一会儿,忽然再次抿住唇,控制不住地彻底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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