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君绝不重蹈覆辙 》作者:易燃_BURNING 文案   一场成神劫,陆隐华被同一个男人杀了九次。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HE - 狗血 - 虐文 - 仙侠 - NP   第一人称主受,NP,有渣攻出没。   剧情狗血,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   破军星君陆隐华为渡神劫,做了凡界某人白月光的替身九次,至今都没搞明白自己替了谁。   但这不重要,小陆公私分明,小陆只想飞升。   *********   境界(初入、中和、圆满):炼气、筑基、开光、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渡劫   仙(1-9品)   神   *********   天庭历1日=修真历10日=凡历1年 第001章   我在凡界渡劫,又给湛云江杀了一次,这已经是第九次了。   按天庭历算,我是一百三十年前飞升成仙的。彼时破军星君的副官因犯了大错,被贬下了凡界,天君便点了当时刚上来的我补了这个缺。七十年前,我的上峰破军星君寿尽羽化,我承蒙天君看重,以极其幼齿的六十岁仙龄继任了破军星君一职。   在这一百多年中,我的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只用了旁人不到一成的时间,便从一品仙元升到了九品。若要说我没偷着乐,那便是虚伪了,但我也着实没想到,此后我从九品上仙飞升成神的这个劫会这么难。   我连渡九次,连败九次。天庭不少神仙都在看我好戏,之前还只暗地里拿我作谈资,近来已经敢当着面排揎我了。   这其中尤以廉贞星君和贪狼星君最甚。   此二人虽与我同属北斗派系,却比我高了不知道多少个辈分,又是现今七星君中唯二的两位神君,故而戳起我痛脚来老辣无情,每每都让我恨不能自斩仙元下凡重练。   所幸天君对我颇为宽宥,说不着急,渡劫这种事总不会一帆风顺,慢慢来就好了。之后还贴心地找人暂顶了我破军星君的职,让我安心渡劫。   前些日子天君又单独召见了我,一声不吭盯我看了半晌,眉宇间神色十分凝重、目光十分脉脉。我险些以为他终于想不开要招我进他后宫了,没想到他只是告诉我,下次渡劫我若再渡不过去,极可能要身死道消。   我听后竟无多大情绪。   我一直觉着,当年我能飞升成仙多半靠了些运气,我这个仙籍,来的其实不那么名正言顺,但天君没有计较,其他神仙便也不好计较了。所以这次怎么渡也渡不过去的成神劫,说不定正是老天得空盘算了我的命数后,要把昔年那错漏于我的好运给收回去了。   在我第十次去渡劫那天,一向爱粘着我揩油的廉贞星君出门公干,未得空来相送,便只余贪狼星君一个把我送到了应劫台。   也不知是不是天君给他透了什么口风,那样长的一段路上,他竟一句都未嘲我,反而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我手汗都给他捏出来了。   等到了应劫台,我寻思着今后未必还能再见,便礼数周全地朝他行了个大礼,结果我刚直起身,就被他扯着腰带抱进了怀里。   我大惊之下正要后退,反被他在眼角眉梢结结实实地亲了好几下。   他这一连番举动可真是把我吓得不轻,我着急忙慌地要把他推开,抬眼却正对上他那双湖蓝色的眼睛。   他望着我说:“隐华,我等着你,你千万要回来!”   贪狼星君浚霆,龙族后裔,天生的仙胎,不到千岁便修得神位。往日他仗着出身好、辈分高、资历老,没少针对我,不曾想今日诀别之际他居然变得这般腻腻歪歪,真是中了邪了。   但情之一物,我一向不大上心,天君对我有情我是知道的,可却从没发现浚霆对我竟然也有。只是眼下这个劫我未必能渡,一个弄不好便是身死道消,所以我非但不能草率回应,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我同浚霆道了声“保重”,又回首望了眼仙泽浩渺的九重天宫,最后长叹一声,纵身跃下了应劫台。 第002章   天宫距凡界颇有些高度,落地要花上不少时候,百无聊赖间,我突然回想起了渡劫第一世被湛云江用剑捅死的那时候。   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呢?是了,当时我是极诧异的。   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我跟他是四荒修真界的模范道侣,虽说不上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但至少恩爱护持、相敬如宾。   所以当那柄用来劈山分海、斩妖诛魔的荡云剑刺入我心口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湛云江他是不是手滑了。   诚然,他没有手滑,他是真的想杀我。   我与湛云江同属北荒天衍宗,他是成名已久的渡劫境剑尊,我是他某个徒弟门下的奴籍仆役,两人的地位说是天差地别也毫不为过。所以那时我觉得,我能跟他做道侣,是攒了好几辈子的运气换来的。   后来在我心血流尽,即将气绝之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允我作他的道侣。因为我的少爷曾是他最看重的徒弟,但少爷死了,而我恰好和少爷长得很像。   十多年的倾心相伴,临到头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死后我仙元归位,境界却并未突破。   我向天君请教,天君说劫关一事从没有定数,既然我被那人杀死便不算成功,那或许我该试试杀他一次。   天君此言是何等的不负责任,我看他根本就是在吃那凡人的醋,但事后我往深里头一想,竟也咂出了些道理。   于是我第二次跳下应劫台时,一路都在盘算这一世当如何如何,不过悲哀的是,落地的瞬间我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也不晓得是不是天君偷窥了天道做了弊,第二世我果真又遇到了湛云江。   他整个人比从前更冷了,就跟块冰垛子似的。我被他从山沟里捡回去,因着根骨上佳,便被他收作了徒弟。   他在洞府修炼之余,时常端看一支雕着云燕纹样的木簪,那簪子看上去很有些年头,雕工精湛、造型古朴,是件难得的佳品。其实那是我渡劫第一世时曾簪过的簪子,湛云江在我二人结契那日曾亲手替我簪上,不过第二世的我并不晓得,只觉得碍眼得很。   后来我入了魔道。   至于为什么我这个被正道剑尊抚养长大、悉心栽培、根正苗红的剑修会堕魔,我事后总结,可能是因为我心魔比较旺。我喜欢湛云江,但他不喜欢我,我使尽解数、尊严扫地也没能得他一个青眼,于是妒火攻心、走火入魔。   奇怪的是,他对我始终念着一点师徒之情,尽管我在正道眼里早已沦为怙恶不悛、罪无可恕之徒,可每每对上他,他还是会放我一命。   而最后令他对我痛下杀手的原因,是因为我抢了他那支视如珍宝的木簪子,并当着他的面捏成了齑粉。   他那灌注了毕生修为的一剑凌空劈来时,我躲都没躲。我当时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湛云江他不配做正道的剑尊!   天地道义、正邪天堑,在他心中竟还不如一支簪子!   死后我又回了天庭。   因着连续两次渡劫皆以失败告终,不少好事的同僚都开始关注起我来,常与我唏嘘凡人失去后才懂珍惜,又感叹我竟会在同一个坑连载两次云云。   说实话我也挺想吐槽的,但自己吐槽自己也忒惨了些。   于是我再度求见天君,请他设法帮我带上记忆入劫关。   天君不愧是坐镇九天十万年的老派神明,不仅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还顺手把我破军神君的职务给卸了。美其名曰让我专心应劫,我看他就是在吃醋,吃大醋!   接着便是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不久前结束的第九次。   我换着花样死在湛云江的剑下整整九次,丢脸丢到了西天佛陀爷爷那。天庭那些爱编派我的神仙约莫已经把我渡劫的事编撰出书了,然后和《笑林广记》《笑海千金》归为一类,我估计销量应该不会差。   眼看云头越来越薄,我认命地想,若我这次还栽在那人手里,只求死得别太难看,上一世被割头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呢…… 第003章   醒来的时候是满目白雪皑皑。   我细细打量了片刻,当即就在心里怒骂,这他奶奶的贼老天,直接将我送那人老家去了!此处可不正是天衍宗的立宗之地——北荒少庭山么!   左右两侧具是万丈峭壁,手边一条不冻的潺潺溪流,一只丹顶鹤蹁跹而来,落在我身侧好奇地看着我,时不时用它又长又尖的喙戳我一下,确认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接着我便意识到,我现在有两个消息可以宣布。   我看向身边唯一的听众——丹顶鹤,说:“鹤兄,你要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鹤兄自然不会理我。   我说:“那我先说好消息吧,这一次我没失忆,我记得我是谁!”   鹤兄鸣了一声,接着继续用喙推我。   我被它撞翻了过去,爬正后继续说:“坏消息——是我居然还是个婴儿!”   事实上,我方才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这副身子怕是才刚满月,连乳牙都没长,所有的表达欲出口就变成嘤嘤嘤。   我真是嘤嘤嘤了!   丹顶鹤见我嘤得生龙活虎的,便刁起裹着我的襁褓,翕展双翅作势要飞。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闭上眼睛。   再醒来时我已在天衍宗内。觉察到有人将我抱在怀里,便半睁开眼瞧了瞧,竟是天衍宗现任宗主,温尧。   温尧这小子与我颇有些因果,而事实上,整个天衍宗都与我因果很大——   在我尚未飞升前,还在四荒境做一个寻常凡修的时候,我便是在天衍宗修行的。我师从天衍宗当年的剑阁首座赤水真人,而温尧则师从于我。   如今温尧做了天衍宗的宗主,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湛云江则顶了我的位置,成了宗门内唯一的一位剑尊。   温尧约莫有千岁出头的年纪,虽是一副英挺堂堂的相貌,但性情过于敦厚沉稳,老成得有些过头。我做他师父的时候,总教训他过于板正木讷,今后讨不到女孩子欢心,但他现在不仅有了个道侣,还儿女双全。   我不得不承认我小看了他。   此刻我被温尧像亲儿子似的抱在怀里,盯着我看的眼中情绪颇为复杂,许久后抬手抚了抚我的胎发,又摸了摸我的眉心,笑得十分一本正经。   他对坐在一旁的女子说:“这孩子也是鹤使衔来的,天生雪发,眉心还有一点朱砂……若不是我师尊早已飞升,我都要以为他是我师尊转世了。”   我心里一乐,咿咿呀呀地说道:“别谦虚,你猜的一点没错,我真是你师尊转世。好徒弟,快喊师尊。”   温尧听不懂我的嘤嘤嘤,严肃的目色里透出一些慈爱,他说:“好孩子,你与我天衍宗有缘,与我师尊亦有缘。师尊飞升之前凡名陆隐华,我给你起名尹华可好?”   我说你这就见外了,既然这么有缘,直接叫我陆隐华不好吗。   温尧身旁那个衣着衿贵、气质如霜的女子,便是他的道侣裴宪君。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太对,说不上讨厌,但有些排斥。   我闭眼回忆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记起来了——这小丫头片子当年曾追求过我,不过被我给拒绝了,用的理由是“辈分差得有点多”。   我苦中作乐地想,若是她以后想不通,还对我有非分之想,那这个理由依然适用。   之后的事无甚可细述的。   这一世我天资极好,仙格堪称完美,是个怎么折腾都能有番作为的命,加上一副和我本人仿若双生的皮相,温尧义不容辞收我做了他的嫡传徒弟。   我仗着这个身份,成日斗鸡走马、游手好闲,偏偏修为还进步神速,日子美好得怕是连神仙都比不上。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就在一个月前,我十六岁生辰刚过不久,戛然而止了。   那天,去往东海十三洲云游多年的湛云江回来了。 第004章   湛云江此人,明明年纪一大把,却总爱把自己往年轻里打扮,以图给人一种初入江湖的错觉。他习惯着青色系的箭袖轻袍,及腰长的乌发在脑后冠成一束,光瞅背影,那真是一个意气风发。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   睥睨四荒、登临绝巅的渡劫境强者起码能活上五千岁,湛云江连两千岁都不到,的确是当盛之年、风华正茂。   可不知为何,在摘了重重光环后,我却总能从他身上读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暮气与苍老。   但这一天,湛云江罕见地穿了一身玄底银云纹的阔袖大氅,领子上厚厚一圈黑犼毛,油滑蹭亮,衬得他冻人三尺的气质越发凛冽昂藏、英俊非凡。   他走进重华殿的时候,正好有一排因聚众作乱而被温尧罚跪的小弟子,我不仅是其中之一,还是他们的魁首。   本以为能大隐隐于市,但我这一头白发委实太过扎眼,湛云江一眼就看到了我。   那时候我没敢抬眼看他,事后听当时在场的几个小弟子描述:云剑尊看见你的那瞬间,整个人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住了,那眼神都是懵的,但那双眼睛紧接着就开始冒火,直往你脸上烧,就跟恨不得立地把你烤熟吃了似的!   我心说可不是得把我烤熟了吃么,跟我这张脸长得差不多的人,他前前后后杀了九个,哪想一个不留神,竟又冒出来了一个,这简直能媲美噩梦缠身、阴魂不散。   说回那天,湛云江的脚步停在了我身侧,黑氅落在我余光的一隅,有股冷凝的松雪香。   我察觉到他在盯着我看,目光如有实质,便小心翼翼地把头埋得更低。然后我听到那把熟悉的嗓音自我头顶上方传来,深沉喑哑,像隆冬的风穿过少庭山三千里的雪林。   他问温尧:“此人,便是尹华?”   温尧小湛云江一个辈分,虽是宗主,却一向对他毕恭毕敬,回答道:“回云剑尊,正是。”   我盯着那方纹丝不动的黑氅一角,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湛云江深深呼出口气,说道:“将他交予我。”   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猛地抬起头看他,同时脑中思绪混乱不堪,九世的轮回,无数画面在这一刻喷薄而出、重叠交错,短暂的失神让我错失了唯一一次说不的机会。   我和湛云江相处得并不算好。   这么说或许有失偏颇,因为这一世湛云江待我极好,我的衣食住行皆由他亲自过问,日日嘘寒问暖,可谓面面俱到,几乎能赶上嫡亲的老子。所以,所谓相处得不算好,完全是我单方面地不想和他相处得太好。   这一世我带了脑子入劫关,便不会跟从前那样,一看到他就抬不动脚。论外型,我长得比他俊,没飞升前我在四荒修真榜上蝉联第一美男子近五百年,下榜则是因为我飞升了,后来在天庭行走,连天君都夸我一句“隐华之貌,天地间再难寻其二”,配湛云江实在是绰绰有余。论修为,我已位列仙班,只要今次渡劫成功,就能修得神品、永脱轮回,与天地齐寿,湛云江痴长我两百岁,修炼了两千年还没飞升,实在是庸碌得很,庸碌得很啊。   两厢这么一比,我越发觉得自己对湛云江的迷恋实在是荒诞。所以我如今对他总是自发地疏远,如无必要,绝不去搭理他,有时候他问我三句,我才勉强回应半句。   湛云江自然不是傻子,我对他的不待见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只是这居然丝毫没影响到他继续拿热脸贴我的冷屁股,甚至对我越发地宠爱,有时候几乎表现出毫无下限的宽容。   这要是换了旁人,我铁定狠不下心日日跟他这么僵着,可这人偏偏是他湛云江,是杀了我整整九次的人,我非但感受不到被疼爱的快乐,反而还升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   这大概,就是心理阴影罢。 第005章   湛云江推开我房门的时候,我正坐在榻上给小腿和胳膊上的红痕擦药。   湛云江当然是不会用这种手段虐待我的,只是他手底下几个早我进门的弟子,却无缘无故把我当成了眼中钉,仗着修为境界高我一筹,练剑时便“痛下杀手”,专往我薄弱处招呼。   我又恼恨又无奈,想当年我跟随师尊赤水真人修炼,整座洞府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关门弟子,既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人给我欺负。   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候其实也挺无趣的。   罢了罢了,小孩终究是小孩,我一个活了一千八百年的神仙,难道还去同他们计较不成。何况这群孩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整日里烦恼的,左不是过如何争夺师尊的宠爱,以及如何争夺师姐的宠爱,至于我……   我一个行走在悬崖边上的落难神仙,哪里还有心思愁这些有的没的。   出神间,一只温热的手掌按到了我腿上,我猛地回过神,见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朗脸孔。   清冷的松雪香仿佛就贴在了我鼻尖,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问:“为何不说。”   我推开他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榻另一端。   湛云江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在意,走到我身旁后并肩坐了下来,接着强硬地掰过我蜷起的腿,用那双带着粗茧的成年男性的手为我揉按起来。   在这样的距离看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样貌的确是少有的英俊,且正气斐然,方额正庭,鬓若刀裁,眉锋如剑刃一般斜入鬓角,高耸的眉弓下,眼窝微陷,黑眸如渊。   我躲他不过,只能随他去了。过了许久他停下动作,却极轻微地叹了口气:“尹华,你天资卓绝,却偏是个闲散无争的性子,对修行一途无半点志趣。”   我也不反驳他,只问:“剑尊是觉得我暴殄天物?”   湛云江道:“人各有志罢了。成仙,也未必所有人皆心向往之。”   说完,他替我放下卷起的裤腿,我却忽然笑了起来。人各有志?不不不,只是不同人不同命罢了。   他静静凝着我,见我不打算说话,忽然伸手抚上我的面颊。   我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他的手,一面怒视着他,一面跟躲瘟疫似地连着往后缩了好几下,直到背靠墙角,退无可退。   我想他应该能看懂我眼里的意思——而我的意思也很好懂——莫挨老子!   可他竟然只是凝着我痴看,无动于衷。   “云剑尊,我要睡了,请你回避。”   虽然我从不叫他师父,但我和他之间到底还是顶了个师徒的名份。可他方才是想作甚?天底下哪有师父会摸徒弟脸的?!   见他没反应,我继续补充:“云剑尊,我现在十分疲累,若再不歇息,明日的早课便起不来了,到时候你可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借机斥责于我。”   我已把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没想到他非但不走,反而拉着我的脚踝朝他扯了过去,然后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和力度,把我压进了他坚硬的胸膛。   我完全傻了,这个一向拒人于千里、生怕被人挨着的湛云江,今日竟不顾师徒伦常对我如此亲密,他是疯了不成?!   却听他用一种极亲昵的口气对我说道:“尹华,说话要凭良心,我何时骂过你。” 第006章   忘记是我的第六次还是第七次转世,那一世我虽只在凡界活了短短十八年,却是我和湛云江唯一有过亲密关系的一世。   那一世,我在凡界投了个皇帝儿子的胎,眉心正中,有一颗和原身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七岁那年,我的皇后娘和外祖本可以里应外合把我送上太子之位,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太史局的老不死,说我的朱砂痣不是天官赐福,而是妖气魔息,还说我是什么凶星下凡,主灾殃国破之命。   我的皇帝爹偏是个崇尚怪力乱神的,被那太史令吓得立马打消了立我做太子的念头,还在狗屁国师的怂恿下,把我赶到了京郊一处破道观里,要我跟着那里的牛鼻子修身养性,争取重塑命格。   我年纪不算大,但在宫里浸淫多年,看事情已然十分通透——什么灾星下凡、命格不好,通通都是扯淡,与我作对之人,分明就是冲着东宫之位去的。   果然,我离宫还没一个月,我那皇后娘就给人害死了,听说死状忒惨,不堪与说。半年后我外祖家也给抄了,男的砍头,女的充妓,传世百年、出过三位宰相的京华名门,就这么没了。   我在道观里听说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前在宫里,母后总教训我,要我难过的时候不要哭,高兴的时候也不要笑,别人看不出我在想什么,我就比别人先占了一头。但这时候我又恨又哀,想着反正人都被赶出来了,还管那些做什么,不如干脆哭个痛快。   那些牛鼻子看人下菜碟得很,知道我什么靠山都没了,越加不拿我当人看,没人给我饭吃,也没人给我水喝。我哭了三天,嘴唇干得裂了好几条缝,喉咙更是哑得没了声,到第三天晚上,我都快气绝了。   但也是在那晚,我遇到了湛云江。   那夜是圆月。   宫里新立了储君,在那夜设了大宴,道观里的人都进宫耍杂技去了。我一个人蜷在院子里的老树下看月亮,想着或许明日一早,就能喝到有毒的水了。然后我就看到一个靛青色的身影在月色下突然出现,从老君殿的屋脊轻盈无声地落到了院子的中央。   夜风把他袍子的下摆吹起了一个饱满的弧度,月光描摹在他周身,晕出一圈淡淡的光华。   他定定地站在我面前,昂藏挺拔、高傲冷寂。   那一瞬间,我相信神仙是真的存在的,而我这一生都没能忘记那个瞬间。   之后,湛云江带我离开了那座道观。   我对他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但我仍然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此后十年,他一直将我带在身边,照顾我,教我读书和武艺。   我很爱他,几乎把他当仙人一样崇拜,甚至不顾世俗眼光,将我的全部都献祭给了他。他覆在我身上驰骋的时候,会深吻我眉心那颗朱砂痣,像怎么都吻不够。平日里冰冷到不近人情的脸,在那一刻却会浮现出与之完全相悖的深情和沉溺。   我是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他透过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在我将自己完全交给他之后,他终于问出了一个我曾无比渴望听到的问题,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他可以带我离开凡世,叫我如何修行,然后我能活很久,久到我所出生的那个皇朝覆灭好几轮。   但是我拒绝了。   我的确爱他,但我也知道他并不爱我,而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这个世上真正爱我的人已经死光了,我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生长于腌臜帝王家的我,唯一的志向便是在这乱世搅弄风云。如果这个皇朝注定要覆灭,那就让我来覆灭它。我既背了亡国灾星的名,便不会让它徒有虚名。   我离开了湛云江,凭借着嫡皇子的身份和肉体,策反了那个觊觎帝位已久的男人。当他带着我和他的兵杀进皇宫的时候,我要他履行曾允诺我的屠杀。   我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我只看到鲜浓的血水像泼天的油漆一样,从含元殿的大门沿着丹墀上的九龙盘云汩汩淌下,一如我当年的眼泪,流了整整三天三夜。   在鲜血流尽的那个晚上,我最后一次见到湛云江。   这夜的天上没有月亮,但含元殿内灯火通明。那个亡了我父亲皇朝的男人,抱着我坐在龙椅上,而我的皂底靴下,踩着两颗脏兮兮的脑袋,一颗是我皇兄的,另一颗,是害死我母后的那个女人的。   当湛云江的剑从我眉心刺入时,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寂的圆月夜里,他像仙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带我离开了那个枯坐等死的地方;我还看到,当他进出我的身体、一遍遍亲吻我眉心那颗朱砂痣时,眼底溢出的沉沉的眷恋。   他的表情冷肃又漠然,即使在这样一座被俗金凡玉堆砌得密不透风的殿阁里,他仍然像一个高高在上、不辨喜怒的神祇。   剑拔出时,血洒了我一身。   他对我说:“你不配像他。”   我最后看到的,是那双黑沉如渊的瞳孔里,映着的那颗已被剑刃分成两瓣的朱砂痣。   那颗艳红的痣允我生,亦赐我死,而此刻它终于在逐渐干涸的血泊中,褪去了往日灼目的颜色。   是啊,他的确不曾骂过我。   他只是说过一些,诛心之言罢了。 第007章   此刻,湛云江把我圈在他怀里,我挣扎无果,只得放弃。仰头看去,他的鼻梁高峻如岳,下颚的线条坚毅冷清,两瓣极薄的唇抿着,唇角却微微勾起,像是在笑。   屋子里的烛火摇曳着,湛云江见我终于乖顺,便低头亲吻我的额头,双唇触碰之处,正是那颗鲜红的朱砂痣。   浑身的血在这一瞬冻结,暖黄的烛火照在我身上,一丝温度都没有。   是夜,我失眠了。   翻来覆去间,我放弃了强行入眠的打算,裹着被子支起身来,脑子里很空,又很满。   少庭山终年积雪,只要天上有月,崖上的雪便白得发亮,折射后的月光穿透窗棂照进屋内,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狭长的莹白光痕。   我数着数着,便听到“咔叽”一声。   怪异的响动在这间寂静的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那声音不大,但近在咫尺,听上去就像是被我摆在榻前的小矮几被撞挪位了的声音。   我正要动作,随即又听见一声短促的笑,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揶揄和尴尬。   接着我就看到这间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屋子里,冥冥真空之中,缓缓显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个人影的周身有温和的光华明灭,他华裳胜雪,黑发如瀑,腰间还有一支碧玉六孔箫。   竟是廉贞星君,白耀。   我愕然地看着他,他却朝我笑得十分欢喜,一双桃花似的眼畔里水光粼粼:“小隐华,可想我了没?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活着。”   我当即下榻,整理好衣衫,然后急匆匆把他推搡出了屋。   与白耀相处百年多,我始终恪守一条准则——我,与此人,与床,三者决不同处一室。而此中缘由,便有些说来话长了。   ***   头一回听说廉贞星君白耀这尊人物,是我刚位列仙班没两天。   彼时的天庭和如今没什么不同,大神小仙不论有无事务在身,也不分品阶高下,只要有新鲜的话题,都爱扎堆唠嗑,内容荤素不忌。   从太上老君饲养的某只灵兽因误食丹药突然发情,险些伤了某位仙君——这位仙君和那灵兽是同个品种的;到望舒真君坐下的仙童引诱羲和真君双修,却因承受不住太阳真精而险些当场暴毙等。无论哪个,都令当时初来乍到的我面红耳赤,直叹九重天上的人真会玩。   至于当时最热门的话题,便是有关于北斗宫廉贞星君白耀的。   廉贞、贪狼二星是北斗系的两颗桃花星。浚霆占了这头衔其实名不副实,他一年到头只爱舞刀弄剑,比起找美人谈情说爱,更愿意找壮汉切磋比试。但白耀此人,却真真无愧“桃花”二字。   时任的破军星君副官有位相好的小仙,据闻两人在凡界时是青梅竹马、一同修道,位列仙班后更是情深意笃、海誓山盟。   哪知这位小仙却不是个安分的,偶然得见了廉贞星君翩翩如玉的风姿,便时常往玉衡殿走动,而白耀一向风流,是个来者不拒的,一来二去间,款曲就给这么暗通了。   只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上自然也没有,那位可怜的副官也不知道是在听到第几手消息的时候,才总算反应过来,传闻中廉贞星君日日把玩在榻的新欢,正是自己的捧在手心里的那位青梅竹马的爱人。   那副官得知此事后提剑便走,众仙只当他要去找廉贞星君报夺爱之仇,皆等着看场好戏,谁也没想到他冲进玉衡殿见了那衣衫不整、满面娇羞的小仙后,竟二话不说一剑劈碎了对方仙元,灭了个魂飞魄散。   小仙们因动了凡心而拈酸吃醋的事在九重天上并不罕见,天君一向宽和仁厚,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不过是小吵小闹、情趣而已。   但那副官因情生恨,出手狠毒,不光害人性命,甚至断了他人轮回之路,实是罪大恶极。但念在此事廉贞星君做得太不地道,天君便只判了那副官永除仙籍,罚百世轮回皆为下三道以作了结。而廉贞星君除闭门禁足外,却再无其他处罚。   我上天时,正是那副官被斩去仙格贬下凡界的第三天。因破军星君副官一职空了出来,天君便在众小仙里头指了资历最浅的我。   后来我特意向天君问起过这事儿,天君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与这位子最是有缘,破军副官一职合该是我的。   我那时想得简单,以为神仙做事最爱讲究因果缘法,便信了天君的说辞。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懂得,此间的因果缘法,远不是一句“来得巧”能轻易掩过的。 第008章   倒是扯得有些远了,还是说回廉贞星君本人。   自我晓得了廉贞其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事迹之后,便对他有了个先入为主的不怎么良好的印象,加上我也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晓得自己这副模样其实挺容易招事儿,便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只在入北斗宫当日按着礼数一一拜见了,此后再没主动去过玉衡殿。   然而越是怕事儿,事儿越会来自个儿找来。   那廉贞星君虽闭门禁足,却饮酒无度,整日在玉衡殿里和小仙官们肆意胡闹。因着我拜谒那日远远瞥见过我一次,竟果真对我起了心思,三天两头往瑶光殿送些有的没的,还借着各式各样的由头遣了玉衡殿的小仙官往我这儿跑,把我那最好清净的上峰扰得不胜其烦。   星君沉疴在身,我不好让这种糟心事情扰了他静养,只得主动去找廉贞星君,准备好好同他说清楚。   我以为此人既是一宫主位,又有神格在身,再如何风流不羁也该有自己立身的原则,哪料到我才踏进他玉衡殿的大门,整个人就被他施术招进了寝殿,等回神的时候,人已被他带着将将要倒在铺满合欢花的玉塌上了。   我哪里遭过这种阵势,一时间又茫然又气愤,这孟浪之徒委实是欺人太甚,他若真要轻薄于我,便是告到天君那里我也是不怕的!   但事实证明,我对这位廉贞星君的道德水准还是预估得过于乐观了,谁能想到堂堂神君能下作到这种地步,竟在寝殿的熏香里头做手脚。前一息我还愤愤然要与他恶战一场,下一息我手脚就不听使唤地往他身上攀了。   被那厮压在榻上狎昵了片刻后,我总算又找回了点神志,当即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我陆隐华今日便是拼着一死也不叫他这小人得逞!   于是拔出佩剑就朝他刺了过去。   然而神君毕竟是神君,哪怕他是个下作的神君,那也不是我这种刚飞升的小仙能抗衡的。   他轻飘飘避过我的剑锋,笑得桃花满园,嘴上还说着“隐华仙君还真是个烈性子,不过卿卿越是如此,本君越是想一亲芳泽”之类的荤话,把我气得恨不得立刻往他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来。   几番对招后,我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论修为,我远不是他廉贞的对手,论脸皮,我也及不上他万分之一。可正如他所言,我的的确确是个烈性子,做人只知玉石俱焚,绝不委曲求全,当即便翻转了手腕,将那削铁如泥的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诡异了——我那时正要自戕,剑刃都抹上脖子了,下一息睁开眼时,却惊觉自己睡在了榻上,柔软的被褥掖得好好的,手里的剑更是早不晓得去了哪里。   寝殿还是那寝殿,媚香却被替换成了宁神的沉香,一地狼藉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至于那罪魁祸首廉贞星君,此刻也衣衫齐整地端坐在玉塌对面的石座上,且一脸的懊悔地望着我。   我猛地从榻上翻身坐起,浑身胡乱摸了摸,衣着完整,也没有什么不适感,唯独脖子上本该存在的一道口子不见了踪影。   廉贞星君见我已无甚大碍,眉宇间的紧张平复了几分,接着将他是如何施术救下我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并十分诚恳地同我道歉赔罪,再三保证今后绝不再犯。   我那时后怕不已,起身后便匆匆逃回了瑶光殿,之后还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场。   病好后听瑶光殿的小仙官说,那廉贞星君的禁足期又被天君延长了,只是好似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整个人都恢复了从前的光彩,不再整日饮酒胡闹。   后来,我上峰的身子愈发孱弱,瑶光殿泰半事务都交到了身为副官的我身上。   因着公事,我时常要去拜会那廉贞星君,起初我总担心,他这人本性风流,难保有朝一日不会故态复萌,是以每每见他我都倍加谨慎,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不曾想此后十数年,他始终恪守诺言,进退守礼,我对他的戒心便也逐渐放下了,毕竟人孰无过,若太过较真,倒显得是我小气了。   再加之我在天庭时间久了,对神仙间自由无拘的交往风气有了一定的了解,人也不似刚上天那会儿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对他偶尔的亲密和示好也渐渐能够应付。   然廉贞此人真真是得寸进尺的典型写照,他见我态度软化,又忍不住对我动手动脚起来。我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只好能避则避,若实在避不过,便装木头人一动不动。   他最恼我挺尸,败了他的好情致。但他有一点是好的,一旦得不了趣,便不会再继续,是以,我便凭着这招躲过了他无数次的“自荐枕席”。 第009章   从我的舍楼沿山路向东行两里,便是少庭第三峰的赏月宝地邀月崖。   我将白耀领来此地后,便随意找了处地方站着。眼前的廉贞星君一身无瑕白衣,比周遭的雪色更洁更亮,鸦青黑丝如绸般披在后肩,两鬓各分有一缕垂于胸口,只在锁骨下方一寸处用青玉环锁着,说不出的写意倜傥。白玉似的脸仿若神笔勾勒出的画中仙一般,眉如远岱含烟、目若灼桃夭夭,一双色似芙蓉的唇不厚不薄、正正好好。   而他此刻正软塌着腰身,和我面对面靠在近旁一块平整的巨石上,端的是风情万种、倜傥潇洒,可我却觉得他这副皮囊配上他这个姿态,就是个没骨头的软汉。   我情绪本就因湛云江那一吻而糟糕之至,又见眼前男人这副轻薄之态,口气便有些不太好:“廉贞星君大驾,未有恭迎的确是小仙的过失,只是星君的话不免太过刺耳,什么叫‘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难道他不晓得,若我这次再渡劫不过,便有可能要身死道消了么。   白耀看我不高兴,反倒笑得更欢,弯弯的眉眼里盛满了旖旎的月光:“不过是临行那日没能送你,你便记仇记到现在?气性可真大。好了好了,方才那话是我说得不好听,我哪能真舍得你死呢。”   “好隐华,你该知道,我是最舍不得你的。”   他着,还想来牵我手。我早就警惕着他,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我对他说:“星君这些哄人的软话留着对你的心肝们说便好,就别在小仙这里无的放矢了。神君下凡还显露法身,你这是嫌天君治下太过仁慈,便想自己给自己找点不痛快么?”   白耀听完我这话,神色虽未变,但唇线却抿出了一个不赞同的弧度:“好好的提天君做什么。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   他这人虽风花雪月惯了,可一旦说有事,那便是真的有事。于是我正了正色,恭敬道:“但听星君教诲。”   白耀问:“你应劫那日我因事没去送你,你可知晓我是做什么去了?”   我答:“具体的我不大清楚,只是听浚霆说,是天君差你去凡界某处巡视。是那地方怎么了吗?”   白耀正要继续讲,突然睁大眼睛看我,出口的话又不正经起来:“你、你刚喊贪狼那厮‘浚霆’?你与他的关系何时这般密切了,我都从不曾听你喊我一声‘白耀’。”   方才那声“浚霆”甫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   按着辈分品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直呼贪狼星君名讳的,可只稍一想起那日在应劫台上,他凝着我的那个眼神,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就不自觉地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星君提醒得是,是小仙僭越了,”我敛目拱了拱手,把这话头偏了过去,“星君,还是说回正事吧。那地界究竟怎么了?”   白耀见我有些不虞,也不好再追问,便接着说了下去:“一年多前,我奉命去南荒探查,临走前天君特意交代,要我仔细隐匿行踪,不可曝露。我走前有听传闻说,南荒丹穴山的凤族近来不太安分,而天君与他们同出一脉,可能是生了什么龃龉也说不定,天君派我去探探内情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到了那里才发现,原来是我想岔了,事情不是这么回事,南荒那里……”   “那里如何?”   白耀神色严肃,缓声道:“南荒焚神渊下囚龙墓,魔息,渗出来了。” 第010章   白耀这话一出口,我心下便是一阵悚然。   凡人修仙有正道邪路之分,所谓堕魔,其实只是修行途中走了岔道,心智受欲念催使而邪化。在凡人眼中,此类人便是魔,灵气也就成了魔气。但在神仙眼中,他们顶多算个邪修,只要修炼得当,照样能飞升成仙,和真正的“魔”没有半分关系。   而所谓“魔息”,其实是属于魔族的气息。   魔族在天地间,是与神族品阶相当的无上存在,换句话说,只有拥有神格者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一念堕魔”,至于仙妖人鬼之流,则需引浊气入体,以特殊法门日日勤奋修炼,渡九重业火劫,才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成魔可能。   但魔族已在十万年前与神族划域而治,走时撤得干干净净,如今的四荒境内不可能还有魔息存在。然而白耀说的是“南荒焚神渊下囚龙墓”,这便不是板上钉钉了。   毕竟那处地界,曾发生过一场至今都为人熟知的“诛龙之战”。   诛龙之战一词,即便是对于现今的神仙而言,也算得上是古老。至于我,那是从四荒修真界百年一次的盛会——戮龙大会中得知的。   戮龙大会这名号听着很像邪道集会,但其实就是个挺正经的论道大会。那时我刚踏入修真一途没多久,听说这大会名号时曾吓一大跳。   龙乃九天至尊,生来便是神阶,区区凡修竟妄想屠龙?   后听我师尊赤水真人说,其实这大会源于久远年月之前的一场天地浩劫,便是诛龙之战了。   那时的天庭由龙族掌控。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譬如囚牛、赑屃,最是仁德高洁、泽被苍生;但亦有睚眦、蒲牢之流,睥睨万物、为神不仁。后来这二龙受魔尊引诱,弃神格入魔道,将天上地下搅得不得安生,殃及无数生灵,连当时贯通南北两荒的姜水都染红了。   龙君不忍亲手弑子,便赐下神兵,命神族四位司战神君共伐孽龙。四神君与孽龙恶战百日,在无数仙妖人鬼的砥砺协助下,最终将二龙于南荒焚神渊下斩毙。   此后,两条龙尸便被当时的破军星君用旷世大阵封镇于渊下,后世则称那处地界为囚龙墓。   凡修为纪念此战,也为让后辈们永远铭记这场因神堕魔而起的天地浩劫,将孽龙毙命那日定为“戮龙日”。此后每隔百年,四荒修真界都会在戮龙日的当月,在南荒凤凰原举办一场四荒共襄的大会,便是戮龙大会了。届时四荒大宗小门皆能前往赴会,并于戮龙台上比剑论道、共谋苍生。   孽龙虽死,但龙尸仍在,魔息犹存。那大阵历经十万载光阴,定然不复昔年之威,如今有魔息从囚龙墓中渗出,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见白耀神色凝重,想必此间还有别的变故,怕不仅仅是“渗出”这样简单的。然我再详问时,白耀却不肯多说了,只关照我尽量莫要靠近那处,免得仙元受魔息影响,于修为有损。   我本想驳他,说星君你可知一个寻常的凡修要从北荒去往南荒得费多大功夫,我无事去那里作甚?但转念一想,恐怕我还真有这个机会,因为百年一次的戮龙大会,就在两月之后了。   次日我从好眠中睁眼时,已是巳时过了大半,那卯时二刻的早课,我果然旷了。   旷都旷了,便也不着急了,我慢吞吞地从榻上起来,穿好衣衫,正要梳洗时,有小童在门口给湛云江传话:“剑尊说,让你整理完毕后去一趟他的洞府。”   我说知道了。   等我用水净了脸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我旷了他的早课,他特意差人传我过去,怕不是要明正典刑,将我杀鸡儆猴了罢。   湛云江的洞府和我的舍楼相去不远,绕着石栈往西走不到半里就是。但我第一世在天衍宗修行时,却曾听人提过,说宗门密录中曾有记载,云剑尊从前并不住这儿。   那个剑修与我关系不错,还曾饶有兴致地在山巅指给我看过,那是距离主峰不远的一座没有棱的怪异塌山。   天衍宗原本建在少庭山四座首峰之巅,现如今那四峰只剩了三峰,因为其中一峰在一千多年前被天雷给劈塌了,而湛云江原本的洞府,就在那座被劈了的第二峰上。   当时那剑修觉得与我十分投契,话语间雀跃得很,追着我说个不停。   他说那座峰给天雷劈了之后,小半座山的土块泥石在暴雨中冲涌而下,把原本流经少庭山的济水给截住了,发了好大的洪害。后来济水又改了数次道,便不再从少庭山走了。   说到此间,他还颇为唏嘘地喟叹了一声,说少庭山原本名扬北荒的三千里云海雾凇,也因为济水的改道而从此绝迹,只能从年长者口中以及密录的记载里才能遐想一二,实在是天大的憾事。   现在再回头想想,这桩天大的遗憾可不正是因我而起么?而那劈平了少庭第二峰的九十九道天雷,正是我渡劫飞升时的劫雷。   想起当年那剑修一副恨不能回溯时光一睹昔日瑰美奇景的扼腕,我不由失笑出声,口中却念念有词:“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也不知那一年的少庭山上,可有谁与君长诀。 第011章   恍惚间,脚步已至湛云江洞府门口。   几个小童在洞外洒扫,洞内明珠莹莹,格局布置整洁肃雅,与我前几世进来时无分毫差别。   视线正前方的石壁上,有用剑意刻下的一套剑式,刻痕还算新,应是近期所留。   我驻足细看,并在脑中演化。这套剑式乍看平平,可一旦赋予了精绝的剑技,竟有股说不出的肃杀凌绝之感。仅仅只是刻在石壁上,便能让与之对视的人产生被无数冰锋锐刃穿身而过的错觉,摄人心魄、荡人神魂,让人避无可避!   好一套十死无生的剑法,便是我这以剑证道的神仙,也从中挑不出一丝破绽,这湛云江当真无愧剑尊之名。   我被这剑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等听到有人唤我“尹华”,接着转头在雕着蟠螭纹的墨玉石座上见到湛云江时,心头狠狠一跳,整个人向后退了好几步。   湛云江此时,正在擦拭他那把泛着凛凛寒意的荡云剑。   他见我后退,且一脸惊惧的模样,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我:“怎么了?这一夜睡得不好?”   音色醇厚,波澜不惊,没有杀意。   但他长剑在握,我仍然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没有人会对杀过自己九次的凶兵视若无睹,尤其是这把凶兵还被凶手执于掌中。   我讷讷地说:“无事,我睡得挺好,嗯……挺好的。”   湛云江见我只肯立在门口答话,剑眉微皱,语气也沉下了几分:“你离这么远做什么,过来。”   不,我不过去。哪怕我心里清楚他此时绝没有道理和动机杀我,但我本能地就是不想过去。   男人本就黑沉如渊的眸色愈加暗下来,他将剑归鞘后又对我说了一遍:“尹华,过来。”   直到这时,我才不留痕迹地松了口气,迈着小步走向他。   我停在湛云江身前三步处,他却非让我再走近两步。等我不情不愿地站定,他抬手拍了拍我衣裳下摆上沾到的泥灰,那应该是我来时在石栈上不仔细蹭到的。   确认了没有尘屑残留,他才开口:“我与你说件事。”   想必是即将召开的戮龙大会了。   湛云江作为北荒唯一的剑尊,是必定要亲去的,我被他收进洞府,又做了名义上的师徒,少不得也要跟他同去。   但幸亏白耀昨夜便提醒了我,叫我心里有了数,提前打好腹稿,列出了不下二十条不宜远行的借口,无论湛云江一会儿要用什么理由让我陪同他前往,我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此,我不由信心满满起来,难得接了湛云江的话应他:“哦?剑尊有何事?”   湛云江见我情绪颇高,反倒有些踌躇起来:“两月后,戮龙大会要在南荒凤凰原举行,届时我会以天衍宗剑尊的身份前去。此行远跨大荒,途径旧魔废域,一路险峻。我担心护不好你,考虑再三,你还是不要去了。”   “……?”   我脱口而出:“我不去吗?”   话一出口我便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湛云江此人……真是防不胜防!   男人没料到我会这样问,看向我的眼神深了几许。   无怪乎他会疑惑,便是我自己也没料到。我准备了半天的借口一句没用上不说,临到开口反倒成了“我还挺想去的为什么你不让我去”如此这般的口吻。   他果然问我:“你,很想去?”   我亡羊补牢:“不,也不是很想……”   但我知道为时已晚。   此刻即便我搬出那二十条不宜远行的借口,也不过是显得我特别想去且非去不可而已。   湛云江拉起我垂在身侧的手,说:“那尹华便随我同去。”   我挣了挣,照例是挣不开,而他握得越发用力:“我一定护好你。” 第012章   十日后,湛云江携我起程前往南荒。   我在重华殿上和温尧道别,他见我全须全尾地来,一贯端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又详详细细地交代了我一番,嘱咐我出门后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念得我头昏脑胀。   一旁端坐着的裴宪君也走上前来,把她之前就一直揣在袖子里的东西放到了我手上,我看了看,是块鹅卵大小、质地极好的血铭心。   温尧当我不识,便提点道:“尹华,这是血铭心。你将它贴身收好,若陷入连云剑尊都护不了你的险境,便将这石头砸碎,会有一方玄阵护佑你安全。”   其实不用温尧解释,我也清楚这个血铭心是什么用途,因为发明出这种将玄阵藏进石头的人,正是我自己。   普通的修真器具虽能刻阵以备用,但那阵是死阵,破了就没了。而血铭心里刻的阵是活阵,阵眼被封入与这块血铭心一脉同生的另一块血铭心内。无论两块血铭心相隔多远,只要持阵眼者不死、阵眼不破,阵就不会破。所以这两块石头合在一起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一脉同心石。   我捏紧这块色泽艳如滴血的血铭心,向温尧二人郑重稽首:“尹华谢过宗主,谢过裴师娘。”   我是发自内心地向温尧与裴宪君道谢。我这一世有了完整的记忆,于是总将他们视作我的小辈。可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一个肖似陆隐华的陌生后辈,修行惫怠、不知礼数,实在讨厌得很。但他们却予我这样的重宝,一心要护我性命,这份心意实在令我动容。   但我希望,我永远不会有用到这块石头的机会。   起身后,湛云江把手按在了我肩上,我偏过头看他,发现他向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温尧恭敬地向他拱手:“我与天衍宗弟子会在下月初动身前往大会,这一路便有劳剑尊,望剑尊照看好尹华。”   湛云江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   ***   御剑往南飞行了两个时辰左右才离开少庭山地界,千年前流经少庭山的济水往南改了道,我低头透过云层看下去的时候,荡云剑正好掠过济水上空。   “那是济水,”湛云江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要下去看看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这条水改了道,便不再是从前那条济水了。   正如当年那剑修之遗憾,第二峰没了,济水没了,三千里的云海雾凇也没了,而我年少时于济水河畔、玉树琼花间恣意逍遥的日子,更是没了。   我甚至已经不再能记起,那段轻狂肆意的年月里,是谁与我一起练剑,又是谁与我一同论道,想来故人皆已埋骨黄土、烟消云散了吧。   空中风大,将我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湛云江扶在我腰侧的手始终不曾松懈:“你修为不高,御剑倒是很稳。可惜这般天赋,却偏不爱练剑。罢了,我也不逼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没回答,思绪飘回了从前做凡修那会儿,等回神的时候,西边日头已沉,该是羲和真君回真阳殿的时辰了。   遥望了一眼火红的天际,云海翻腾、飞鸟归巢,我忽然想起从前在天庭时听闻的一件旧事,于是就起了逗一逗身后人的心思。   我轻咳了一声,问身后的男人:“云剑尊,飞了这许久也累了吧,不如听我给你说个逸闻缓缓?”   湛云江似是想了想,片刻后应了个“嗯”字。   我笑了笑,讲到:“我曾听过一则传说,说九重天上那位驾月车的望舒真君坐下有个小仙官,仰慕羲和真君已久。后使了些手段,诓得羲和真君与他双修,结果却因受不住太阳真精中蕴含的精粹神力而险些暴毙当场。”   身后湛云江沉默了。   我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贴着我背脊的胸膛有几下不太规律的起伏,想必是被我给惊到了。   我继续道:“可最叫我吃惊的却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而是那传说中有阐明,羲和真君其人,其实是一位女神。”   脚下的荡云剑不出意料地抖了一下。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湛云江啊湛云江,你这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反应也委实太好笑了。 第013章   是夜,湛云江把我安置在了凡界某座城中的一间客栈。   他开了两间上房,与我一人一间。我歇下后没多久,便听到隔壁的人独自出门的声音。我不太关注他的去向,因为他走前给我的房间设了结界。   以他的修为,除非是神仙,否则任何人都进不来。   然后就有神仙进来了……   白耀撩起他的长衫下摆,姿势颇有些委屈地窝在我床前一张小杌子上,一手拿着玉箫,一记一记地敲在另只手的掌心。   “小隐华,你怎恁不听话。本星君那日特意与你提过,叫你近期别去南荒凑热闹,你倒好,还偏就来了,非要与我作对是不是?”   我被他戳到痛点,尴尬地抚了抚额:“抱歉,星君,我……我是一时不察,着了那凡人的道。事到如今你再数落我也是无用,可还有补救的办法没有?要不……要不我装回病,星君将我再捎回去成不?”   白耀好笑地用玉箫点了点我脑门:“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我起身要穿衣,白耀却走近我,半推着将我抵在了镂空的雕花床栏上,凑在我颈项处细细地闻。   两排纤长的眼睫时不时地扫过我面颊,还有他刻意压着的嗓音从我耳畔飘进来:“那日月色虽好,我却不曾将你看清,今日得见,才知原来我们的破军星君,十六岁时生得是这般模样——”   他一手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在我的唇瓣上啄了两口,又轻轻碾着,说了句“隐华,你真好看”,接着那巧滑的舌便不动声色地舔开了我的唇舌,啧啧有声地与我纠缠了起来。   我早已化身木头模式,一动也不动,由得他去动作,只是口中那来不及吞咽的津涎却顺着二人交错的嘴角溢了出来,在烛光下闪着淫靡的光泽。   白耀吻了我片刻,见我仍旧是一副半死不活模样,只得无奈地把我放开。   我整理好衣物,把他请到窗前的圆桌旁坐下,替他斟了一杯凉茶:“星君,你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现在可说明来意了?”   我才不信他是特意来数落我的。   白耀兴致缺缺地捏起茶盏啜了一口,接着嫌弃地撇了撇嘴:“啧,真难喝。”   我笑着看他,见他放下茶盏后将身后的窗户推开了些许,浅薄的月色和夜风一起透过窗缝钻了进来,有些凉飕飕的。   “你可认着这里?”白耀指着窗外问我。   我淡淡道:“认得。”   这座城池我曾来过,也曾住过,它便是我投胎做皇子那一世时的皇城。然凡界的时光流逝比起四荒快得多,如今已过了足有千年岁月,那代皇朝早已烟消云散,只这古城仍生生不息。   白耀见我并不避讳,便勾起唇角笑了笑:“方才我来的时候,见到那凡人出了城,且,往北面去了。”   我微愣,继而凝神一想,终于回忆了起来——这座皇城往北是鹤回山,鹤回山上有座临仙观。   而这临仙观,便是让我遇到湛云江的那座皇家道观。   ***   白耀将我带去了临仙观,说是有件事我最好能亲眼见一见。   对此我颇感好奇,不着边际地猜了一路,觉得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便是湛云江特意绕路去那破道观给我死去的凡身上柱香。   昔年的皇家道观早已没落,如今不过是废观一座,能在此地立了近千年竟还没有被拆毁,倒也算是个奇迹。   从道观大门进去,途径玉皇殿、七真殿,接着便是第一进的大庭院。庭院中央是以青石砖铺成的北斗七星阵,四角各有一株参天巨木,当年也算是枝繁叶茂,如今却已枯朽得只余干瘪的树干兀自立着。   视线绕过数人合抱粗的树干,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庭园正中央。   他如很多年前的那一晚一样,玉冠束发、箭袖轻袍,虽只是一个背影,却仍让我短暂地失了神。   细碎的夜风丝丝缕缕地从这座枯败的道观拂过,清冷的月光极致细腻,严丝合缝地贴合男人宽阔坚实的肩膀上流淌下来,浸过他挺直的背脊,修长的手臂,最后落到他脚下的青砖上,投出一道不甚清晰的虚影。   我离他不过十来步远,既没有屏息,也没有放轻脚步,但他却没有察觉到我。想必白耀在我进来之前,已经把我的形迹给隐匿了。   想到此我又回头看了眼白耀,他正望着天上那轮弯月,手中玉箫轻轻敲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见我用疑惑的目光看他,白耀不替我答疑,反而问我:“隐华,你说这个凡人,到底在想什么?”   湛云江在想什么?   这问题对我而言,怕是要比“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更加艰深。   我说:“大概……是在想我罢。”   白耀笑了起来:“哈哈哈……不错不错,他确然是在想你的。那隐华觉得,他此刻在想的,是哪个‘你’呢?”   哪个“我”都是我,哪个“我”又都不是我。   我无意和他打这个机锋,直接问道:“星君莫再寻我开心了,你带我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白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莫急,且等一等。” 第014章   半盏茶后,这座本该空无一人的破道观里,迎来了今晚的第四位客人。   当见到凌空而来白鹤收起双翅落在院中,随后化出个颀长的人影时,一贯自诩天塌不惊、地陷不慌的我,心脏也重重跳了好几下。   那男人一身白衫、阔袖飘逸,两处袖尖却似泼墨般,晕着层层羽纹,一头浓密的青丝斜披在右肩,只在末梢用根一指宽的白绸带随意地系着。双目细长,尾稍斜挑,纯黑的眸色说不出的清冷出尘,鼻梁窄而高挺,双唇薄而色姝,通身气质不像个妖,倒像个不识人间烟火、不染俗事纷争的桃源仙。   此人,正是这座道观曾经的主人,亦是当年我的皇帝爹亲封的国师,鹤云子。   但光是这一点并不足矣令我震惊,我之所以在见到他的那刻如此失措,是因此人身份远不止这些——   当年我在劫关时没有原身的记忆,加上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所以不曾留下过太深的印象;后我身死登天,回想前世只余对湛云江的满腔愤恨,便再没去想过这个人。可如今再见他,往昔的记忆便翻涌了出来——这只白鹤于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天衍宗前鹤使,鹤怜。   说起来,其实我这条命也是他给了。   当年,我尚在襁褓时便被遗弃在了少庭山某处绝崖之底,正是鹤怜发现了我,并将我送入了天衍宗,同今次这一世一模一样。少年时我也曾与他性情相投、无话不谈,可惜后来他之所求与我殊途,我与他便分道扬镳了。   眼下他却出现在这个地方。   白耀显然知道鹤怜会来,可当我看向他时,他仍只事不关己地笑。   鹤怜向湛云江行了一礼:“云剑尊,久候了。”   湛云江则只是略显生疏地向对方微微颔首:“鹤使,别来无恙。”   鹤怜一笑:“剑尊,别叫我鹤使了,我早已不是鹤使。”   说着,他抬手一挥,一张矮几两方蒲团并着一套雨过天青釉的茶具便出现在了青砖地上:“云剑尊,请。”   才从见到鹤怜的愕然中平复的我,又见两人一副准备就地品茶的架势,满腔的吐槽翻江倒海起来——   湛云江跟鹤怜认识并不奇怪,他们两个相邀品茶也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这样两个风姿绰约、英俊倜傥的修真界高人,怎么会约在此处——一座衰败废弃了大几百年、残旧不堪、满目凋敝的破道观里?   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格调和情趣?   我参不透。   湛云江没有入座,他目视远方,声色低沉:“鹤怜   你我约定之事,到此为止罢。”   正煮着茶的鹤怜讶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敢置信地问:“到此为止?难道……他回来了?”   湛云江摇头:“他不会回来,但——”   “但你又找到了一个,”鹤怜轻笑,“且,非常像。”   湛云江沉默了。   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潜意识告诉我,若我现在就走,便不至于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之后或许还能继续和湛云江做对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师徒;但我的理智却坚定地阻止了我,大概是因为,我其实早已厌倦了和他维持虚伪的和平,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下去。 第015章   以妖火煨着的水壶,很快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鹤怜替自己和湛云江分别沏了杯茶,抿了一口后,又施术将沸水凉了凉,等水温合适后又尝了一口,这才露出了一个妥善的表情来。   “自允冉之后,你便像中了魔一样,天南地北地寻着和他肖似的人。我鹤族上下承你恩情,这些年也为你寻到了好些个,可你得了人没宝贝几天,转眼便将他们杀了个干净。你总说他们心术不正、品行有亏,可是剑尊,难道你高高在上得太久,已经不懂得芸芸众生,但凡是个人,又哪能十全十美?便是你我,便是昔年真正的那一位,手上沾过的鲜血、杀过的性命,比起他们怕是也只多不少。”   说到此处,鹤怜摇头轻哂:“今日,你同我说你又找到了一个。这次的这个有多像我不知道,或许比从前的五皇子李砚更像?当年的李砚对你来说也算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了,可没几年过去,你还是一剑扎进了他的脑门。”   “请恕鹤怜冒昧一问,云剑尊,难道这一次你就能保证不会再和从前一般,因对方打碎了你的痴念与妄想而杀之泄愤么?”   鹤怜看着湛云江岿然不动的背影,语气肯定地道:“不,你会,一定会。因为不管多像,这些人都不是他,不是你云剑尊心目中的沧海水、巫山云,他们只是毫无价值的、随时可以替换的赝品罢了。赝品不值一文,杀了,便就杀了。”   “而那个唯一的正品,永远都不会回来。”   鹤怜话音一落,湛云江猛地转身看向了他,浓黑如墨的眼瞳里,一贯的漠然和冷寂被汹涌的浪潮倾覆了。他似是在怒,但我更认为那是一种哀。   许久,他才平复了呼吸,对鹤怜说道:“这以后,我不会再找了。你说得很对,无论多像,都不是他。”   视线对上那轮清寒的上弦月,湛云江的声音低得像是不敢被旁人听去,他说:“我亲手送走他时就该知晓是这个结局——我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他。”   “所以现在,哪怕只是一副皮囊,我也……”   最后几句我听得不甚清楚,仗着行迹被白耀匿了便想走近两步。   可谁料到他在我刚跨出第一步时突然撤了我周身仙法,庭园中那两人又是何等修为,只这么一瞬便捕捉到了异常气息,一道冰寒的剑气几乎是刹那间便袭了过来。   荡云剑的杀气,这天地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熟悉,那些死状在眨眼间一一浮现,我恐惧得手脚发僵,完全失去了闪躲的余地。   幸而这夜绵软的风在这一线千钧之际将我的皓发扬起了寸许,于是股几乎贴到我脑门的凛寒剑气,总算在最后一刻被对方急促地收住了。   真是生死一线。   这个白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我如今曝露了行踪,没法再与他对峙,只能日后同他清算这笔帐了。   我半身还在躲在走廊的立柱后,院中两人也未直接逼近,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着,似是都在等对方先出声。   逃跑的念头一闪而过,立时便给我否决了,我在心里头仔细权衡了一下,既然这人已经丢了,不妨丢得自然些、坦荡些,我堂堂一个神仙,总不能被两个凡人给低看了。   然后我强作泰然地从立柱后走了出来。   湛云江见到我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他收剑的那刻大概就已经知道是我了。但他身后的鹤怜却猛地站起了身,摆放在矮几上的所有茶具在瞬间炸碎开来。   他直视向我的目光锐利又猝愕,那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震惊。   “陆隐华?!”他惊呼。 第016章   我想   我真不愧是一位能在九重天上得天君垂青的出类拔萃的仙,此刻换了任何一人与我易地而处,都未必会比我做得更妥帖、更得体。   我盘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鹤怜重新变出的茶盏,清醒得有些不正常的脑子思考着今晚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以及发展到这一步之后,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无解。   我喝茶,鹤怜在对面烹茶,湛云江在旁边看我们品茶。   没有人打破这个沉默,很好。   如果能这样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发现今晚所有的事其实只是我魇着了,那就更好。   ——呸!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事到如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统统知道了,难道我还要继续当只粉饰太平的缩头乌龟不成?   我陆隐华,何时变得这样不堪!   这二人只言片语,轻飘飘概括了我九世痴爱,允冉是我,李砚是我,那些被当赝品而论的剑下亡魂通通都是我!而这一切的源头竟只是我这张脸,这张……和湛云江的白月光肖似的脸!   若说这就是我渡了九世都不过的劫,那我带上了记忆的这一世,便偏要渡给老天看一看!   想到此,我的情绪反而更加平静,甚至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拨弄起了浮在上头沉不下去的茶叶来。   我对那二人从惨白过度到土灰的面色视若无睹,只淡淡地问:“二位方才聊的,可是也同晚辈有关?”   鹤怜神色放空,目光滞留在我指尖盘桓,我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见。立在一侧的湛云江则一脸欲言又止,负在背后的手细细地颤着,似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我见他们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佯叹一声,继续道:“看来,事实同我所料不差了。自我入了云剑尊洞府,剑尊便待我极亲近,我年纪小,见识太少,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便骄矜起来,仗着剑尊的宠爱惹是生非,剑尊却从不与我计较。原来……原来竟是因为我……”   湛云江两步走到我跟前:“非是如此!尹华,其实本尊——”   “剑尊,您不必这样哄我,”我利落地打断了湛云江:“我沾光得了您的眷顾却还不识好歹,几次三番让您不痛快。原本,我该对您的这份情谊感恩戴德,可方才听这位前辈提起您从前……我,我实在不能再跟随您了!”   说着,我起身向湛云江行了个大礼,克制着恨不能当场就杀他泄愤的剧烈情绪,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剑尊,尹华虽小,却也是有自尊有感情的,您喜欢的人并非是尹华,尹华也不愿……不愿做那人的替代品!请剑尊,允许尹华离开!”   是的,我必须要走。为复仇也好,为活命也好,我必须离开湛云江,离得越远越好!   若说原先我是抱着只求寿终正寝的态度活这一世,那么方才鹤怜的那番话算是彻底敲醒了我。我与湛云江纠缠九世,期间种种早已无法清算,如今看来,已只剩下最后一场不死不休之局!   这一世我天资卓绝,甚至比我原身陆隐华更好。只要我远离了湛云江,便能潜下心来修炼,五百年内必能晋入渡劫境。等到时机来临,我只消杀他一雪旧耻,必能破了这无情天劫!   我以为湛云江对我也不过是可有可无,我此番把话说绝,他必不会再留我添堵。谁知他突然钳住我双臂,高大的身形携着一股如山岳般的巍峨气势将我压在了原地。   那一身松雪幽香盈满我的鼻息,我短暂地愕然后立刻抬头看他,只见那双深渊般的漆黑眼眸中喷薄出了压也压不住的滔天怒意。   “你……!”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就想退,但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掌那样用力,我分毫也挣脱不了,稍一扭动他便愈加用力,疼得我倒吸冷气。   我下意识地往白耀的方向看去,那里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也对,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显形,此时怕是正暗戳戳地看我笑话呢。而一旁的鹤怜竟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自始至终都只静静注视着我,那眼神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却看得我毛骨悚然。   湛云江攫住我的视线,压着低哑的声问我:“你,要走?”   我咬咬牙,虽然心里对他无比畏惧,但此时此刻,我必须有个强硬的态度。   我说:“是!”   他抿紧了唇,眸色愈加深不见底,似是在拼命掩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情绪,例如脆弱、悲伤,乃至哀求,可他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湛云江,你真的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   久到你忘记了痛苦是什么滋味,更忘记了,你带给深爱过你的我的痛苦,是你此刻所承受的百倍千倍!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从他掌下挣脱,正声道:“云剑尊,请你……放我一条生路!” 第017章   青荻山是北荒一座默默无闻的山,无闻到这山的名字还是我给它起的,原因无它,山上长满了青荻而已。   青荻山山腰有个石洞,这石洞自然也是个默默无闻的洞,在我知晓它的存在前,恐怕只有山中野兽出入过它。   第一次来青荻山是我三百岁初入化神境那年。那时我身受重伤,在这个洞里藏匿了好几个月。等伤愈离去时,我便给这山起了个“青荻”的名,算是全了一场它收留我于危难之际的缘分。   至于第二次,那便是今次了。   折算上我的仙龄,我今年应当有一千八百岁。而一千八百岁的本仙君我,居然毫无反抗余地被某一个修真界渣滓绑来了此山此洞。   从昔年的救命宝地到眼下的监牢囚笼,我坐在洞里,心头有种山是人非的感慨。   十日前的那个晚上,在我冲湛云江道出那句“放我一条生路”后,他二话没说,直接将我掳到了这里,在洞口设了个结界后便再没出现过。   我不出去,只能一日日地看着洞外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想我三百岁的时候,活得正是恣意任性,纵使在群敌间九死一生,临跑还要回头撂一句“下次再见便是尔等死期”。   而今我一千八百岁,渡了天劫修成仙品,不仅不如从前潇洒痛快,还隐隐有些后悔那日对湛云江说出那样一番话,更暗自庆幸他没有因那番话将我碎尸万段……   真真是可笑透顶。   ***   湛云江把我带到这里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回忆起这个地方,直到他将我扔在一处用剑辟出的粗陋石床上。   当年我在此处养伤,劈出这张石床睡过好几个月,床侧的石壁上被我刻满了围杀我之人的名字。久远年月过去,这些刻痕早已磨损不清,但终归留下了一些痕迹,所以我认出来了。   湛云江把我完全压制在石床上,一手扼住我脖颈,一手将我双臂禁锢于头顶,汹涌的眸中溢出困兽般既狰狞又无措情绪。   充斥着情欲和控制的动作令我感到恐惧,我拼了命挣扎,但他粗糙的手指在我颈间不断收紧,我很快就失去了对抗他的力气,只能艰难地吸气,然后用发疼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湛、云江……你……你放手!”   毫无气势、可怜至极。   他又稍稍加重了指下的力道——那力道不至于当场把我掐死,却叫我清楚一切的反抗和挣扎都只是徒劳。   “你要……做什么……!”我狠狠瞪他,两腿踢打着,再没有半分掩藏自己的情绪,“放开!放……开我!”   但他跨坐在我的身上,无动于衷地看着我,然后俯下身,冰冷的唇瓣覆上我的眼睑。   我登时便僵住了。   男人的亲吻焦躁而急促,从面颊到鼻梁,最后碾上我的唇,几番碰撞后开始蛮横的侵略,没有节奏,亦没有章法,只有凶狠的撕咬和啃噬。   一丝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强硬地向我口中闯入,舌齿并用,碾过我口腔的每一处角落,然后卷着我的舌头拖曳至他的领域,啃吻吸吮、肆意纠缠。交混在一块的来不及吞咽的津涎,在他粗鲁强横的动作间顺着我的嘴角溢出,缓缓地滑向耳际,划过一道晶莹的水痕。   我本就被他掐得透不过气来,加上这样一番粗暴的深吻,愈发地面红耳赤。   湛云江见我呼吸困难,终于松开了扼住我喉咙的手。我正要开口说话,却察觉到他那只手从我颈下伸至后脑,然后用一种更加不容我退拒的姿态将我牢牢掌控在了掌心。   我恼恨的同时也惊愕不已,湛云江他难道是疯了吗,就因为我说要离开,他便要对我用强?   我认识湛云江数百载,他一向道貌岸然、薄情寡欲,今日竟为了我这么一个随时可以弃置可以替换的“赝品”失态至此,着实是叫我大开眼界。   但这绝对不行!   这一世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我不是湛云江的任何一个爱人,湛云江更不是爱我的人!若我这回从了他的欲求,岂不应了浚霆曾讥我的那句“贱得连仙格都污了”。   可我该怎么办,我与湛云江境界差得太多,始终浑身解数也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想到自己堂堂一介仙君、北斗宫瑶光殿主位,竟沦落到被一个无耻凡修压在身下为所欲为,我恨地咬牙切齿,想想还不如自爆金丹得了!   然而湛云江敏锐地觉察到我丹田内气息暴动,干脆封了我周身经脉,并怒道:“自爆金丹?尹华,你想死吗!”   经脉被封,我手脚立时瘫软。   而湛云江这色胆包天混账,见我不再反抗,竟开始解我腰带,三两下便拨开了我层层叠叠的衣物,环佩琳琅一件件落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尹华……”   他埋头在我袒露的胸前,侧脸紧紧贴着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嘴唇的张合。   他说:“我不想伤你,但……我需要你待在我触手可及之处。若是只有彻底占有你才能留住你,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第018章   山里起了薄雾,寒气渐深。极致的静谧中,只有山腰处的一座石洞传出了些微的动静。   湛云江撕开了我剩余的衣物,纤瘦单薄的胸膛赤裸在阴森森的空气中,哪怕男人热到发烫的手一遍遍在我身上抚摸,从心里蔓延开来的寒气仍在不断地驱赶着我的体温。   我不停战栗着,用无力的四肢顽固地抵抗他的压迫,嘶喊得沙哑的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滚……滚开……别碰我!”   “湛云江!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账……败类……!”   男人湿热的唇舌在我身上辗转流连,所到之处皆伴随一阵细小的刺痛。他咬破了我的皮肤,他要在我的身体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这个该死的畜生!我要让他后悔,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他后悔!   “——唔啊!”   胸口一侧的乳首突然被他含入口中,又以舌尖细细舔弄,我从未受过如此刺激,猛地屈身仰起,但随即就被他重重压下。   “放开!放开啊!”   湛云江见我反应这般激烈,舔弄得越发来劲,竟还用牙齿叼着狠狠吸吮起来。另一侧也没能逃过他的亵玩,男人的大掌轻易将它掌控,带着粗茧的指腹一次次刮擦过敏感又薄弱的粉色肉粒,让我战栗不止。   我半蜷起身体,羞耻地闭紧双腿,想以此来掩饰我那隐隐有了抬头之势的阳物。我的神志仍然清醒,但我的身体却开始因他悸动,我咬破下唇,用疼痛和血腥警醒着自己,不要沉溺,不要与他一起沦为禽兽!   但这条我竭力维持的微弱的平衡线,终于在他的手指刺入我体内时打破了。   在那根粗硬的手指进入我的瞬间,我停止了一切的挣动,身体沉寂了下来,这种肉壳被异物打开的感觉并不仅仅只有疼痛,它更是一种对我理智的谋杀。   咬破的下唇被松开,视线变得一片模糊,我大口喘着气,然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向压在我身上的男人求饶:“湛云江,求你……我求你……不要这样!”   在我看不见的内心深处,或许我仍怀抱着对这个男人仅剩的一丝期冀,也许只要我放低姿态求他,他会停下来。我可以说服自己,只要他不再继续,我可以把今晚的一切都忘记,我可以留下,可以继续同他虚与委蛇,扮演他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缺的白月光。   但是他并没有。   在我用上全部的尊严求他放过我之后,他残酷地摇了摇头,然后往我的身体里又挤进了一根手指。   “白耀——!”我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救我啊!白耀!”   此时此刻我竟还有残存的理智,没有直接喊出“廉贞星君”这样的称谓。他大概是我此刻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这根稻草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绝望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眼角一直滚进我苍白的鬓发。   湛云江的动作停住,一字一顿地重复那两个字:“白、耀?”   冰冷的目光锁在我的脸上,昭告他此刻出离的愤怒,被他压制在身下的我竟在这种时候喊别人的名字求救,这无疑伤到了他身为四荒境最强者的自尊。   “你在喊谁?”他问我。   我重新咬紧下唇,再不愿开口。   湛云江没再追问,压在我胸口的手掐住了我下颚,强迫我张开咬得血肉模糊的唇,然后恶狠狠吻了进来,而另一只撑开了我身体的手,在我还未适应他两根手指的穴内,又强横地塞进了第三根手指。   我吃痛地仰起头,像濒死者一样剧烈呼吸,被分开在他身体两侧的腿无力地乱蹬起来。   男人漆黑的瞳色把我雪白的肉体映得一清二楚,我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一只被随手扔在岸上的不停翻跳的鱼。   ——那是我。   这一刻,我终于绝望地安静下来,缓慢地抬起手,然后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019章   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强行撑开了我那处从未经历人事的穴眼,干涩的肉褶被一道道抻平,指腹处粗糙的茧子重复碾过我的柔软,没有怜惜,也没有温柔。   我阻断了自己的视线,强迫自己去接纳和适应——我不能死,这一世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活下去,渡过这个名叫湛云江的劫!   后穴在男人无情地开拓下终于认命地松软下来,湿润的粘液沾满了他的手指,他心满意足地抽出,在一阵细碎的衣物摩擦声后,一根粗如儿臂的炙热硬物抵上了我的穴口。   圆润的冠首贪婪地顶弄着我,而就在它即将撞入我身体的那刻,湛云江突然拨开我覆在眼睛上的手臂,低头深深吻在了我眉心那颗血一样嫣红的朱砂痣上。   几乎是刹那间,那些好不容易被我压在心底的、作为替身的耻辱如海啸般冲垮了我理智的堤堰,愤怒与仇恨顷刻化作成滔天巨浪,咆哮着扑向我早已不堪一击的神经。   “哈哈……哈哈哈哈……!”   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崩塌,我在湛云江身下衣不蔽体,被蹂躏得满身红痕,却无可抑制地、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笑了半晌,我终于停下。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大致便是我此刻的感觉。   我看向伏在我身上的男人,口气平淡地问他:“我与那个人,长得很像吧?”   湛云江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瞬仓皇,接着缓缓从我身体上撑了起来。   “是哪里像?眼睛?鼻子?嘴?”我直视向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还是眉心的那颗朱砂痣呢?”   这一息,我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我在心里冷笑,湛云江,你既杀我的身,便莫怪我诛你的心。   “世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尊贵如云剑尊,四荒境最强的男人,竟也有求而不得之人。甚至不惜退而求其次,对着赝品寄托情肠,赝品不肯屈从,便不惜以武强占。真真叫我大开眼界。”   他直起身,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种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   见他如此,我心下越发沉寂,唇角却扬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让我猜猜,云剑尊看着我时,心里所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是那位被你亲手杀死的你的道侣允冉么?还是死在允冉手下的你的宝贝徒弟?”我停顿了一下,“总不可能是……那位一千三百年前飞升的隐剑尊陆隐华吧?听温宗主说,我和那位隐剑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之所以叫尹华,也是这个原因。”   他的面色一寸寸灰败下来,我的笑容却愈发放肆:“如果是允冉的话,那么是你已经亲手杀了他,如果是你的宝贝徒弟,那么纵容允冉杀死他的你,未免太过可笑。而如果是那位隐剑尊……哈哈哈哈!”   我大笑起来:“那将是我活这么大以来听过的最有趣的一件事!”   “宗门的卷宗上书,隐剑尊师从赤水真人,四百岁入渡劫境,五百岁历劫登仙,为凡人时从未爱过任何一人,与你云剑尊更是半分交集也无。你虽天资卓绝,可苦了修近两千年仍在渡劫境徘徊,说句不中听的,怕是此生都仙路无望。你倾慕之人若是果真是那位隐剑尊……那岂不是一辈子都只能仰着脖子期期艾艾悲悲惨惨地活?”   我抬起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凑在他耳畔无情低语:“而你对他的感情,他本人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   “云剑尊,你说,这算不算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够了!”   湛云江猛地将我挥开,我半身倾斜着栽下石床,后脑重重砸在冷硬的地上,痛得倒吸冷气。   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来,却看到湛云江站在我身侧,皎白的光穿透薄雾,照在他微微发颤的宽阔脊背上,冰寒一片。   他就这么俯视着我,目光时而怨恨,时而惘然,许久之后,终于化成了一潭由悲哀汇成的死水。   他转身,理好衣袍,接着平静地从石洞里走了出去,步伐沉稳、气息如常,末了还不忘在洞口布下一层结界。   我背靠石床,坐在地上静静看他消失。在此后长久的静默中,或许曾有过那么一瞬间,我希望他可以回来。 第020章   我在名为“湛云江”的劫中陷得很深。   我一直清楚自己是个神仙,渡劫时在凡间经历的一切感情与我本身不该扯上任何关系。在每一世结束后,我便该与那些纷纷扰扰一刀两断。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无论旁人怎么拿劫关中的事与我说笑,我都一笑置之、不作回应。可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不回应亦是一种逃避,而逃避,便是我从未真正放下。   我捞起一地的碎衣试着往身上裹,却发现连袖口在哪里也找不到。想着反正自己现在哪里也去不了,青荻山这个荒僻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便干脆光了膀子,往石床上一座,开始修炼。   这一世我三岁开始修炼,六岁筑基,十岁开光,十四岁灵气结丹。寻常人,即便是天资卓越的,没个二三十年根本不可能结丹,百岁结丹者也不在少数。而我不仅在十四岁那年便晋入了金丹境,如今不过才过去两年,丹田内的金丹便已光芒炽盛、灵气涌动,一派即将化丹为婴的征兆。   我心中喜悦,凭借这身惊艳的天赋,再照这种恐怖的速度继续修炼下去,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三百年内必能晋入渡劫境,到那时,我再也不必畏惧湛云江。   越想越是兴奋,正计划着要不干脆趁当下无人打搅,冲击一下元婴境试试,不料就在这时,洞口那层结界突然应声而碎。   一个张扬的身影映着火红的落霞闯了进来,碎裂的光点在他周身明灭闪烁,转瞬不见。   “你……你怎会来此?!”我一下跳下了石床,大惊。   来人竟是贪狼星君,浚霆。   只见他一身飒爽的玄色饕餮纹锦袍,双肩缀满银饰,前襟半敞,露出一片结实的蜜色胸膛。蓬松微卷的灰色短发略显凌乱,额间还箍着根粗银线,线上穿了一枚犬齿形的天海灵玉,那是跟他眼睛一模一样的湖蓝色。   我正要和他见礼,忽地想起那日应劫台上与他道别时的情形,再一想自己此刻还是一副衣不蔽体的丑态……   这可真是尴尬至极。   “隐华!老子可算找到你了!你……”   浚霆原本一脸如释重负的喜悦,在看清我正光着膀子后猛地变了脸色,旋即拉着我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紧张地问:“你、你这是什么情况?练功爆体了?可瞧着没什么伤啊。”   我默默擦了把冷汗,无比庆幸来的人是他。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讪讪道:“星君过虑了,爆体倒是没有,就是爆了几层衣服。星君方才说‘可算找到我了’?恕隐华未听明白,隐华在凡间历劫,星君难道找我有事?”   浚霆正在乾坤囊里找衣服,听我说完,两道英朗粗犷的浓眉挑了挑,很是不爽道:“还不是廉贞那狗东西!天君原是派他下凡调查南荒魔息一事,他查着查着不知怎的就查到你那头去了。天君怕他影响你渡劫,就召了他回去,然后把魔息一事交给了老子。”   浚霆找出了一件他自己的衣服,然后往我身上一拢,原本过大的袍子立即变得合身了,只听他继续道:“也不晓得他之前究竟查到了什么,那次被天君召回后,他跑了一趟一十六天的观尘镜,回来脸色就不太对。之后又去觐见了一次天君,从灵霄殿出来的时候脸色更差了,跟吃了老君炼废了的丹一样,又青又白。之后过了没多久,就前些日子,他又偷跑下来找你。”   说到此,他了停了一停,湖蓝色的眼睛在我脸上搜刮片刻,像是想从我脸上探究出什么机密一样:“那家伙跟你说过些什么没有?他几次三番搅扰你,有没有影响到你渡劫?”   我心里也疑惑得紧。   一是南荒魔息之事与我相去甚远,为何白耀查着查着会查到我头上?他性子虽然风流,却从不在正事上乱来,这其中必有因果。可我与那魔息,能有什么因果。   二是浚霆方才提到的观尘镜。观尘镜是天界宝物,能观仙妖人鬼的前尘往事,但神魔是天地极道,观尘镜观不了,白耀去观尘境到底所谓何事。   再三便是他此番来寻我了。除了让我远离南荒,以及十天前把我给卖了之外,半件有用的事也没做过,着实是莫名其妙。   想到此,我心里又将白耀骂了两遍,这厮平日里没少往我床上凑,哪晓得等到我真被别人摁在床上了,他倒是人影儿都没了。   实在是可恶至极!   我摇头道:“他略与我提过焚神渊魔息一事,但并未深说。至于渡劫,想来无甚影响。”   浚霆嗯了一声,道了句“那便好”。   我又问他:“那么星君你呢,你又是——”   谁知我话未说完,浚霆那双湖蓝的瞳孔骤然一紧,接着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挂在腰间噬日弯刀从刀鞘中霍然飞出,“当”的一声阻下了从洞外凌空劈来的冰寒剑气。 第021章   刀剑隔空相击,洞内洞外登时碎石崩裂、乱尘飞滚。赤红的霞光从龟裂的石缝间透射进来,将整个石洞照得通红,仿佛成了个刚熄灭的炼丹炉。   浚霆双眉深锁,紧紧盯着来人,湛云江更是提剑一步从云头跨了进来。两人立在一处,乍看一般身高,只浚霆的体型要比湛云江更精瘦些。   湛云江也没看我,只侧目凝着挡在我前面的浚霆,沉着本就冰冷无波的声音问:“能破本尊结界者,这四荒不到一手之数,可本尊从未见过你,你是谁?”   我一个激灵,生怕浚霆这爆脾气直接冒出一句“老子是你爷爷!”或者“你爷爷我是贪狼!”,便赶紧捏了捏他拉住我胳膊的手,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   湛云江是何等目力,我的小动作全数落进了他眼里,再看我身上那套和浚霆一个款式的衣物,脸色愈加冰寒,没等浚霆把狠话撂出来,便抬剑直指他面门:“把你的手,拿开!”   这动作极其挑衅,可堂堂北斗首位的贪狼星君哪会被一个凡修威胁。   浚霆将掩在背后的我拽了出来,接着大剌剌地搂进怀里,还低头在我额角用力印上一吻。   在看到湛云江冷到极致的脸色后,浚霆扬起头颅大笑一声,那笑声真可谓是嚣张至极,又听他一字一顿对面前那个剑指自己的男人说:“孙子,你就是湛云江?”   可想而知,接着他们就打起来了。   先是湛云江一剑劈烂了石洞,再是浚霆一刀削平了山顶,青荻山这一亩三分地哪里经得住这两个渡劫境高手的火拼,眨眼的功夫便在北荒的版图上彻底消失了。   浚霆一个刀阵将湛云江暂时困住后,将我安置在了离他不远的一朵云头上,并施了个银光流纹的法罩将我护在其中。我盘腿坐下,定定心心地观起了战。   浚霆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我虽以剑证道,却完全不是他的一合之将。他那把噬日神刀斩神铁、破万法,全天庭都没几个是他对手,所以,尽管他在凡界必须遵循天道将修为压制在渡劫境以内,但他也绝对是这一境界中登峰造极的至强者。   我敢断言,湛云江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若真让浚霆把湛云江给立劈了,那我这个劫算是算过还是不算过,我总觉得贼老天既以折腾我为乐,便不会给我这样一条康庄大道,再怎么着,也得让我亲自动手砍死湛云江一次才作数。   但我的担心很快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因为湛云江这瘪犊子竟已在浚霆手下走了百招有余。从最初的措手不及,到之后逐渐适应,如今两百招已过,不仅没露败象,反而还隐隐透出股游刃有余的架势来。   我自诩从未小觑过湛云江,毕竟他是四荒屈指可数的几个渡劫境强者中最强的一个,离登仙仅一步之遥,但我也从没想过他能强悍到与浚霆势均力敌的地步。   这样的人,竟然还只是一个凡人……!   浚霆比我更加惊讶。   他扬刀捏诀,使出了噬日刀法第十四式“穷厄”,庞然如海啸般的的刀意在挥出的瞬间以集结成阵,将湛云江笼罩在内,无一丝空隙。刀意化成噬日的模样,并覆了浚霆本人极为霸烈的法力,以诡变莫测的机制从六十四个方位向湛云江发动攻击,迅疾如雷、凌厉无双。   湛云江身陷穷厄刀阵中,神色寂然,稳稳地捏诀化出十八面结界在周身飞速旋转,挡住连绵不绝的进攻的同时,又以极敏锐的感知捕捉着这个刀阵稍纵即逝的虚位,随后横拉一剑,精纯的法力汇聚而成的冰寒剑气如银针一般,精确地刺进了那一闪即逝的刀阵命门处!   ——锵!   一阵巨响之后,刀阵就此瓦解!   浚霆浓眉一挑,在举刀挡住湛云江破阵后紧随而来的剑气时隔空传音于我:“没想到这鸟人还挺能打的!倒是老子小觑了他!隐华,你从前怎么没跟老子提过这茬?”   我眯眼看着那二人一刀一剑间光华流转明灭,传音回道:“星君这可就错怪我了,主要是我从没见他跟谁这样打过。这人虽然道德品质低下,但凭良心讲,四荒还真没谁能从他剑下走过三招。”   是的,看了今日这一战,我再不敢说出只要自己晋入渡劫境便能取湛云江项上人头这种大话了。 第022章   二人斗法无果,又近身拼起了招式。   此时日头已然落到了地平线下,余霞由红变紫,天际群星渐明。   两人激战正酣,一个刀法罡炽披靡,一个剑式凛冽绝尘,眨眼又是数百余招过去,竟仍不分上下。而湛云江此刻所施展的剑法,正是我在他洞府里见到的刻在石壁上的那套。   当时我便觉得那剑式桀骜凌绝、寒冽如冰,如今见他亲自施展出来,果然招招凶险、不留余地。   浚霆受天道制衡,一身神力被法则桎梏,只能在同境界下以刀法相搏,但湛云江一介凡修能与他撄锋至此,我再如何天真,也不会认为这仅仅是因为湛云江在剑术一道上有着超群绝伦的天资而已。   若不是我确信此人的的确确身无仙格,怕真要以为他与浚霆同为九天战神了。   想到此我浑身猛一个激灵,几乎生出一身冷汗。   若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是湛云江的对手,那我的复仇岂非一纸空谈?这场轮回了九世的劫关岂不也注定无解?   “——隐华躲开!”   “当心!”   我愕然回神,只见眼前那剑气叠着刀意竟直逼我面门而来!   原来我只顾琢磨自己的事情,竟没有注意到护在我周围的银光流纹罩已被那战局中迸散出的剑气和刀意劈出了蛛网般的裂缝。   一声尖锐脆响,银光四溅,罩子竟被击了个粉碎,然而那道交叠的法力还有一半残余,浚霆的刀意在击碎结界后没有片刻委顿,直向我袭来。   我拼尽修为急退,却仍在那刀意的笼罩之下,只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之际,一个天青色的背影瞬间隔挡在了我与刀意之间。   幽幽的松雪香伴着一丝细微的腥气从夜风中传来,身前的男人在刀意即将斩落到我身体时,用那柄杀过我九次的剑挡下了。   夜风撩起他束在身后的长发,有几缕拂到了我的面颊。   “——隐华!”   浚霆离我稍远,但在湛云江赶到的下一刻便也掠至我身侧,捞起胳膊把我横抱了起来,两步跃到了另一朵云头,向来桀骜不驯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担忧,“刚才打上瘾来了,一时没顾到你这边,你没受伤吧?”   “没有。”我摇头,从浚霆怀里挣脱了出来。   这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动作。   那边的湛云江已转身朝我看来。   方才境况间不容发,他匆忙抵挡之下,还是有几率崩散的刀意冲破他的防御,将他胸前的衣袍震散开来。   男人的胸膛肌肉坚实、壁垒分明,其中央处却有一道形状诡异的疤。   那疤约半尺长,宽约两指,我从前曾见过一次,因其形状独特而记忆犹新,有些像正着的树杈,又有些像倒着的雷击,总而言之非常不美观。但湛云江却像宝贝似的将它留在自己身体上,既不用道术修复,也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他就是,那个白耀么。”男人看着我,嘴角有一丝被擦去的血迹。   自那日过后,他将我弃在石洞不闻不问,今日若不是浚霆打破了他的结界,怕是我死在洞里他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竟还惦记着白耀这个名字。若不是我定力足够好,简直要当场笑出声来。   他以为他是谁,他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你说老子是谁?”   浚霆敏锐地捕捉到了湛云江话里的“白耀”二字,正欲发难,我赶紧将他拉住,传音给他道:“那日情急之下,我曾向廉贞星君呼救,没想到被他听了进去。这事以后我再同星君解释,眼下星君能否直接带我离开?”   湛云江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两个人继续打下去怕也难有结果,且万一动静闹大,浚霆与凡人争斗的事被天君知晓,那罪过可不是关个禁闭就完了的。   浚霆的回答却少见地有些为难:“你是要离开这地界,还是要离开这鸟人?”   我问:“有差别?”   浚霆不好意思地瞥了我一眼:“咳……眼下老子恐怕只能带你离开这儿,但不保证能把人甩掉。” 第023章   我一惊,追问道:“这是为何?”   浚霆那张俊脸红了红,说:“昨天廉贞那厮在凡界暴露了痕迹,被天君匆匆召回。老子那会儿刚从南荒回来,出殿门时与他擦身而过,他偷偷传音老子,让我下来找你。我担心天君也把我逮住,便将原身留在了天枢殿里,因着轻敌了,便只化了具最低法力的分身下来,刚才与那人酣战一场,已消耗了不少……其实这话我刚找到你就想说来着,谁晓得那鸟人突然打了过来。”   难怪那把赫赫威名的噬日神刀会与凡兵僵持不下,敢情刀也是假的啊。   我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下事情麻烦了,万一让湛云江发现浚霆现在是强弩之末,那我岂不是……   “尹华。”   湛云江低沉的音色把我从焦躁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见我和浚霆互相使眼色,却不答他的话,手里那柄长剑握得吱吱作响。   “你离开我,便是要跟他走?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我呸!你少在那隐华隐华的,隐华也是你配喊的?!”我正要开口周旋两句,浚霆却已然按捺不住脾气,噬日神刀在他手里重新攥紧,看这模样,怕是拼了分身散灭也要与他再恶斗一番,“你这鳖孙,剑术倒是高明,可惜做人太过歹毒,喜新厌旧、手狠心黑!这四荒之境竟由得你这不要脸皮的下作玩意做了剑尊!”   我连忙捂住嘴,将那翘起的嘴角用力压了下来。   浚霆此人爱武成痴,天庭上那几个能与他一战的,无论是何身份资历、脾气秉性,皆被他当作知己相待。湛云江一介普通凡修,能与他战到这个地步,这要放在平时,浚霆定是要与他把酒言欢一场的,可偏偏此人与我是不死不休之局,浚霆再如何爱才,也不会置我的感受于不顾。   何况浚霆从前便不止一次同我说,等我把劫渡完他就下凡界去,将湛云江那王八羔子杀上几个轮回来好好替我泄一泄愤。   湛云江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深不见底的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赶紧停住脚步,站直身子。   我与他早就撕破脸皮了,如今示弱岂不给人笑掉大牙?   浚霆忽然握住我的手,并暗中传音道:“隐华,你晓不晓得‘玄一无尘境’在什么地方?”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我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玄一无尘境是一处隐藏在旧魔废域中的上古秘境,星君打听那里作甚?”   浚霆道:“那狗廉贞走得恁快,也不把话给老子交代清楚,只说找到你后务必带你去一趟。老子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总不至于是要害你。”   我心道这可就说不定了,他带我去破道观那次也不会想着要害我。可世事多变,结果和初衷往往是没有关联的。   何况那玄一无尘境……   我不再细想,反握了握浚霆的手掌:“那就再信他一回,我们去玄一无尘境。”   说完,我又看向逼视着我的湛云江:“云剑尊方才的话问得好生有趣。事到如今,难道你认为我还有胆子留在你身边,被你糟蹋玩弄,腻味了之后再杀掉不成?”   “我怎会杀你!”湛云江面色微变,一个箭步跨上前来,“尹华,我——”   可与此同时,浚霆已运起法力,在湛云江的手即将触碰到我袖子时,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接着连续几个闪身,落到了一里之外的云头上。   “你替老子指路!”   湛云江御剑紧随而来,浚霆脚步停也不停。   我不敢拿乔,抬起胳膊环住浚霆脖子:“这一带距离旧魔废域约有三天路程,这段路程我们恐怕很难甩掉他,但等我们进了旧魔废域,他想追上我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浚霆大笑一声,两排牙齿在月色下亮晶晶的,尤其是那四颗犬牙,无端加了几分与他本人气质完全不同的可爱,他说:“放心吧,那鳖孙别想追上老子!” 第024章   浚霆这人从来不懂谦虚,但也从来不说大话,他对我说不会让湛云江追上来,就果真没让他追上来。   但,也果真没把他甩掉。   我一向知道湛云江的毅力远非常人可比,否则又怎会在“寻找与自己白月光肖似之人”这件事上坚持数百年。但我也从没想过,他会对我这个和之前九世没什么不同的赝品执念如此之深,简直堪称阴魂不散。   到了第三天,我终于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因为在进入旧魔废域之前,有一样东西必须弄到手。可湛云江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人,他跟得这么紧,我与浚霆实在没办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脱身。   原本我想着,湛云江这一路穷追猛赶,想必也耗损极大,应该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只要我们在旧魔废域外围再与他周旋一日,他未必还能继续维持与浚霆相同的速度。   不料还没等我将这个粗略想法仔细计划,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浚霆的传音:“隐华!那什么玄一无尘境到底还有多远,老子这具分身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我心口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莫说是旧魔废域那个地方危险重重,便是一路坦途、直达深处,可之后我还要强行打开玄一无尘境,那得耗费大量法力,浚霆的分身怕是无法支撑到那时的。   我又回头看了看湛云江……   为今之计,只能赌一把了!   我问浚霆:“星君,若你此时散去分身,要何时才能再次凝聚?”   浚霆答:“天道有法则制约,须过十二个时辰才能化出第二具分身。”   九重天上十二个时辰,换做四荒境便是整整十天。   十天。   我道:“再往南三百里有一处宗门,烦请星君将我放在那里。”   浚霆一愣,立刻拒绝:“不行,那王八羔子还在后头追着呢,老子要是把你放下来,你还能活?”   我笑了笑,说:“多谢星君看重。但隐华也不是在自寻死路,你且听我仔细说来——”   我将自己的打算一一与浚霆说过,浚霆听完,皱眉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啧,要说这事儿,还是天君做得不地道!”浚霆知道我是拿命在赌,心里很不好受,忍不住一通抱怨,“他老人家光一张嘴哄人哄得好听,明知这场是你的生死劫,他不但袖手旁观,还不让旁人帮你!当真是看破大道、无心无情!隐华你放心,那孙子若真要害你,老子便是挨天罚,也让原身亲自下来!”   我听他越说越不敬,赶紧劝道:“星君慎言,天君毕竟是天君。”   浚霆朝我翻了个白眼,形状漂亮的双唇微微嘟起:“我说你怎么老跟我星君来星君去的,老子最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又不是不晓得。再说,咱们都这交情了,你喊一声我的名字有那么难么?”   我:“……”   我对上男人那双正专注地望着我的眼睛,颜色就跟海一样湛蓝透澈,想到他那句“老子便是挨天罚,也让原身亲自下来”,早已说习惯了的冠冕堂皇之言,便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我想,至少这一刻,浚霆是真心对我的。   “谢谢你,”我说,“浚霆。”   男人愣了一瞬,随即笑得嘴角都要弯到天上去,四颗犬齿露了出来,洁白晶莹。   他忽然低头在我唇上碰了碰,又像被烫着了似的赶紧分开,蜜色的脸颊微微一红,说:“你放心,老子既然看上了你,就绝不会弃你不顾!” 第025章   我第一次见浚霆,是在飞升后的第三个月。   被天君钦点为瑶光殿破军星君副官后,我的仙籍便划分到了北斗宫。   依照礼数,我隔日便该去北斗第一殿觐见贪狼星君,且听闻那贪狼星君是神族一等一的高手,最是英明神武、勇壮伟岸,还有新一代战神之称,心下更是十分向往。   哪知那贪狼星君似是故意同我作对,每每我的拜帖递过去,他不是要去南斗宫找度厄星君切磋,便是要去神霄宫找紫微帝君比试,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要去鬼界阴司找地藏菩萨练练手。   总之,他天上地下到处跑,偏就不见我。   我初来乍到,只以为这位北斗宫的老大是觉得我明明半点资历也没有,却好命地捞了个主殿的副官,看不上我,又怕我以后仗着天君宠爱不服他的管教,于是要先给我双小鞋穿穿,叫我长点眼色。   我十分忧心,又不敢同我的上峰破军星君说——我这位上峰虽是位高阶的神君,却沉疴在身,总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便只能自己暗地里瞎琢磨,想着,贪狼星君不愿见我是他的事,但该我有的礼数却半分都不能少。何况我不过是个刚飞升上来的新神仙,除了天君和自家上峰,谁也不认识,哪有资格和贪狼星君这尊神族战神使小性。   于是,就在我的帖子第十次被退回来的那天,我按着品阶给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直接走去了天枢殿。   我想,你作为天庭的官,在外头玩得再快活可总得回来吧,回自己的院子也总得走大门吧,我等不到你,难道还不能来堵你吗?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陪他耗了三个月,今日刚往那天枢殿大门口一站,他人就回来了。   当然,这是后话,因为彼时的我在见到那个身材虽高挑却并不魁梧、样貌虽俊俏却全无威严的年轻男子时,完全没把他和传闻中那位“英明神武、勇壮伟岸”的神族战神贪狼星君联系到一起。   我当时想的是,这位小仙官生的可真少见,竟是灰发蓝瞳,莫非是妖兽成仙?   那人也不知是真没瞧见我还是故意瞧不见我,路过我后径直抬腿往殿门里迈。我刚要跟上去问问情况,哪知他走了三步突然倒退回来,直直把我撞了个趔趄。   我捂着鼻子站定,见他毫不避讳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心里便有些不大自在。只听他说道:“老子就说刚才大门口总有哪里透着分古怪,果然有个人杵着!你这嫩生,本来脸就白,还长了一脑袋白头发,怎的连衣服也穿了一身全白!你这个样子,再往那香雪树下一站,是来跟老子玩捉迷藏的么!”   我听完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口中那个从头到脚一身白的人是我。   再回头一看,天枢殿的门口果然栽着大片大片的洁白树木。那些树不过一人高,枝干银白,没有树叶,只有一捧一捧的小花,纯白无瑕,果真像掺着香味的雪堆一般。   再低头看看自己——   无怪乎对方第一眼没瞧见我。   我拱手给他做了个揖,语带歉然地说道:“实在是小仙的过失,小仙今后定会留意。是这样,小仙冒昧问一句,仙君可是这天枢殿的人,不知贪狼星君此时可有在殿中?仙君能否为小仙通报一声?”   那仙君浓眉一挑:“你找他作甚,他不在!”   我心说你刚从外面回来,看都不进去看一眼,怎的就知道他不在,这天枢殿果然从上到下都在敷衍我。   正想厚着脸皮再说上几句好听的哄一哄,这人目光忽然从我腰间扫过,问道:“你会使剑?”   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长剑,答:“小仙是以剑证道。”   那人露出一朵灿烂的笑来,下巴倨傲一抬,一柄泛着赤光的弯刀便已被他握在掌中:“来,跟老子打一场,老子若是满意,就知道贪狼星君他在是不在了!” 第026章   话毕,这人也不等我答应,径直就砍了过来。嘴上说是“打一场”,可这气势倒更像是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   我不敢托大,当即挥剑出鞘,挡下他迎头一刀,身后的香雪树被震得纷纷扬扬,白花如雪、漫天飘飞。   见我已出剑挡格,他提刀往回一收,瞬间又送出三四招。我连连招架,没半点空隙出招。这人步伐奇快,身形极稳,那柄弯刀就好似他身体的一部分,分明大半时候都没有握在手中,也没有被法力操控,仍被他使得随心所欲、如臂使指。   我在凡界做了小一百年的剑尊,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厉害的对手,当下敛起了全部心神,不敢再做他想。   如此硬撑着过了百招,终是不敌,好在对方也不是真要杀我性命,他见我已露败象,在下一招就能击飞我的佩剑前归刀入鞘。   “勉强撑了百招,马马虎虎吧,”男人五指分开,从额际朝后捋了捋蓬松的灰发,将发上几朵细小的香雪花拂去,连气都没喘半口,“你叫什么?哪个座下侍奉的?”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正色回道:“回仙君的话,小仙凡名陆隐华,是三个月前才飞升上来的,如今在瑶光殿破军星君座下任副官一职。”   那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露出一侧亮晶晶的犬齿,说:“嚯,原来你就是那个接了沉岚位子的隐华仙君。啧啧,你前任的剑可比你使得好多了。”   我汗颜,他继续说:“明明生得一副逍遥姿态,却偏学那些迂腐文仙,隔三差五往老子殿里递帖子。你家星君没同你说过,老子最烦那些虚礼么?”   我越听越疑,忍不住喃喃道:“难道你是……”   男人半仰着头,湖蓝色的瞳子睨着我,说:“怎么,你还没认出来?你那对漂亮招子难道是摆设不成?老子就是你要找的贪狼!”   我登时愣了,脑子里各种想法乱窜,什么“原来贪狼星君这么年轻”、“说好的英明神武、勇壮伟岸呢”、“不愧有战神名号,放了水我也打不过”等等,且因实在太过惊异,竟脱口而出道:“你不早说,我哪知道贪狼星君是你这个样子的!”   话一出口我就暗道了一句糟糕。   我在凡界向来恣意,直到前阵子莫名其妙上了天,做了神仙,才开始逼着自己守礼数知分寸。这三个月我下足功夫,把本性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马脚没露,所有与我有过交集的神君仙官,都觉着瑶光殿那位新来的副官是个通情达礼、温文尔雅的仙,连我自己都快要这么觉得了,哪知今日一个没稳住,竟在自己的顶头上司跟前破了功。   我脸一红,赶紧赔礼:“失语失语,冒犯星君了,小仙……其实小仙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   贪狼星君忽然大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笑够,然后瞪大了一双水盈盈的蓝瞳对我说:“你的意思是老子不像?可你这雪肤花貌的,也没有半点像个会使剑的。不过你这家伙有点意思,老子不那么讨厌你了!”   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已把话接了下去:“你的剑可有名字?”   我摸了摸腰间配剑。   这剑是我做凡修时师尊所赐,通体月白,剑身有浮动的云海纹,剑尖则是一点丹红。自我飞升入了仙籍后,这本命剑也跟随我成了仙兵。   我答:“小仙的剑,剑名‘月华’。”   “月华若夜雪,见此令人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丛丛的香雪树在他背后如雪浪翻飞,“小仙官,老子记住你了。” 第027章   观澜阁北靠穷彝山,南面正对姜水,是北荒距离旧魔废域最近的一处宗门。   阁中楼宇多建于山腰,山石苍翠、钟灵毓秀,还有一飞瀑掩于层峦叠嶂间,观澜阁置身其中,颇有几分神府仙邸的气派,与少庭山庄肃沉穆的天衍宗截然不同。   观澜阁在道统上属于道宗一脉,规模中等,有弟子千名,现任阁主是位初入合体境的道修,道号观尘子。   听闻这观尘子是个十分会来事的人,分明修的是道宗,却也与剑宗一脉的人交情不错,就连我那做了宗主的徒弟温尧,也和他有点交情。   而我选的脚落地,便是这观澜阁。   由于事情紧迫,我与浚霆便没从山门走,省了通报的时间,直在落在了山腰处的主殿门口。观澜阁中弟子立刻把我们团团围住,更有长老模样的人从几处偏殿赶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不过是个金丹修为的晚生,他们自不会将我放在眼里,而浚霆却是实打实的渡劫境强者,只稍稍将境界威压释放,那些老家伙便不由自主弯下了腰,立刻去请了宗主观尘子来。   等观尘子从后山匆匆赶来,湛云江也已落地了。   观尘子何许人也,不认识谁也不可能不认识鼎鼎大名的云剑尊,当即便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待遇,招待不请自来的两位渡劫境“贵客”,以及我这个被俩“贵客”护在其中的“神秘小贵客”。   我在中殿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浚霆挨着我,一副大马金刀、睥睨天下的姿态。我怕他太过张扬,惹来不必要的注目,便戳了戳他胳膊,传音让他坐端正些,他哼了一声,却也稍微收敛了些。   我呵呵轻笑,恰好与回过头来的湛云江对上视线,他见我和浚霆亲密,丝毫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别开眼睛,心里却想着这一路过来的种种。青荻山,石洞,观澜阁,尽是些我割舍不了的前尘旧事,真叫人不吐不快。   三百岁那年,我初入化神境,在北荒也算是个排得上名号的杰出后辈了。仗着有几分本事,师尊又是有着剑宗第一人的赤水真人,行事颇有些我行我素,虽没主动犯过事,却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那次,我在一处极险要的秘境中寻得了一样治疗道伤的无上重宝,据说即便是给人毁了道根再无法修行的,用了那物什,也能重塑根本,再入仙途。只是不知是同行的哪个蠢物走漏了风声,在回天衍宗途中,我遭了二十余人伏击围杀,同行的五人中只有我强撑着活了下来,重伤遁入了青荻山。   而那群围杀我的人中,就有一个是观澜阁的弟子。   那人名叫李潮升,不过出窍境中和修为,与我差了一个大境界,原本不该是我的对手,但此人于阵法一途造诣极高,是个当世罕见的天才阵修。那群乌合之众能将我伤到不得不遁走的地步,大半都仰仗了他精湛的阵术。   我自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伤好后,我几次寻他复仇,都被他借阵法躲了过去,而我拿他毫无办法。直到其他参与者都被我尽数诛杀时,他还悠悠然活得好好的。   后来我实在憋屈,便把自己关了起来,潜心钻研先天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五百岁那年学成时,因着有急事,我亲自算过一次玄一无尘境的位置,并成功闯了进去,可等我办完事情出来没多久,突然就渡劫飞升了。此后,便再没有寻李潮升报仇的机会。   本以为除非李潮升那厮也撞了大运得道飞升,否则我便只能认了那场栽,没想到三百年前我回凡界渡劫第一世,竟在天衍宗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   那一世我十分爱慕湛云江,时常找机会凑到宗内弟子的舍楼处,听他们吹侃湛云江曾经的事迹。有次便听到一人说,从前云剑尊的脾气不如现在好,只因与那观澜阁阁主话不投机,当场便挥剑把人给杀了。   当时的我记忆全无,听过只觉得对湛云江的崇拜又多了几分,而现在,我人就坐在观澜阁里,才意识到那个被湛云江因话不投机而一剑杀了的观澜阁阁主,可不正是当年差点害了我性命,却几次三番从我手底下逃过一劫的李潮升么?   观澜阁的弟子已经奉了茶来,我端起冰河玉打磨成的杯盏,朝湛云江处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他正与观尘子对话。   我想,所谓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只能是道听途说。湛云江担着正统剑尊的名号,不可能随心所欲到将一阁之主当西瓜白菜似的随便砍,他杀李潮升必然有明确的目的,哪怕这个目的,现今已无人知晓。 第028章   浚霆捧起杯子咂了一口,见我正在看湛云江,立时朝我瞪了一眼,传音道:“隐华,你看他作甚!”   我捏着杯盖拨了拨立在茶水上的苍绿针叶,将几片怎么都沉不下去的给挑了出来,然后将方才想起的那段旧事与浚霆说了一遍。   浚霆听完后十分惊异,问我:“果真?没想到你从前这般有气性,不愧是老子看上的人!可怎的你到了天上就畏畏缩缩的,真不痛快!”   我立时反驳:“什么畏畏缩缩,我那是初来乍到,韬光养晦!再说……再说我这是头一回当神仙,没有经验啊。”   浚霆忍俊不禁,我也跟着笑起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察觉一道锐如刀锋的视线朝我刺来,我偏过头,猛地对上湛云江凝视着我的暗沉目光,心头重重一跳。   我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   浚霆分身散灭在即,我的计划也才刚刚起头,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惹怒湛云江。   想到此,我立即按下心头情绪,将还弯着的嘴角扬起一个精致的弧度,对湛云江交好似的笑了笑。   出乎我意料的是,湛云江见我这么一笑,竟顿时懵在了那里,连观尘子和他说话都不顾了。   我一愣,随即在心里冷笑,这湛云江看着清冷孤高,其实骨子里不过是个色令智昏之辈,难怪那日他会对我做出那种令人不齿之事。若今后我真没法打赢他,那让他死于马上风倒不失为一个良策。   啊呸!   我一介仙君,怎会有这种污秽不堪的想法?!我真是疯了,我真是疯了……   见他们再无甚可说,我放下茶盏,起身向那观尘子行了一礼,接着,没拐半个弯、径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阁主,请恕晚辈冒昧。此次家师与晚辈不请自来,其实是想问贵阁借一样宝贝。”   观尘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湛云江,又看了一眼我,眼珠子转了几转,十分客气地问道:“哦?敝阁还有剑尊高徒用得上的物什?小友不妨说来,若是无甚紧要,贫道当即便能为你取来。”   湛云江看了我一眼,眼底有一丝十分克制的意外。   他大概想不通为何我逃命逃到半路突然不逃了,还突然有了兴致拐来观澜阁做做客,做客也就罢了,怎么还突发奇问人家借起宝贝来了。   我赶在他启唇前先一步开了口,用一种他从未听我用过的亲昵口气说道:“你看,我就说阁主他不会吝啬的。”   湛云江静静看着我,果然不再开口。   嘁,色令智昏。我在心里鄙夷地说着。   我重新面向观尘子,又揖了揖才说道:“阁主好说,晚辈要借的,乃是贵阁镇阁之宝——大昊罗经仪。”   ***   观尘子双手托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黑玉盒子从殿门口跨进来时,整个人都有些颤颤巍巍的。   我看他走得一步三哆嗦,十分揪心,很想提点他一句:“您老放宽点心,伏羲大帝的大昊罗经仪在天君的私库里藏得好好的,前些年天君还借我把玩过,您手里这件其实只是后世凡修仿的赝品。虽说仿得还不错,但据我所知,在凡界起码还有一两件差不多品质的仿品散落在四荒各地。”   浚霆看观尘子这模样,笑得十分顽劣。他一向是不拿宝贝当宝贝的人,据闻他曾拆了一串地藏菩萨赠与的鬼王骨念珠逗杨戬的狗玩。   反倒是湛云江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为他不拆我的台就已经给足我面子,观尘子若不肯借,我自有办法“故技重施”,联合浚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拿”到手。但没想到在我把“大昊罗经仪”五个字说出口后,他只淡淡地对面色青紫交替的观尘子说了四个字——“速去拿来”。   倒是替我省了许多麻烦。   我接过妥善封存着的黑玉盒子,盒顶雕四龙衔一珠,四侧是四象二十八星宿,图案巧妙、雕工精湛不说,每一面还夹藏了数道机扩,层层相叠、环环相扣,可谓是精巧绝伦。   只是这种盒子设计刁钻,若没有钥匙或者正确的解法,硬用法术催开,盒内存放的物什便会当即销毁。   “小友且慢,这个是……”   观尘子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已熟门熟路地按下几个开关,接着盒盖便稳稳弹了开来。   正欲将手里钥匙递给我的观尘子愣了半晌,随手默默将手缩回了去,叹了句:“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可事实是,我这技术和湛云江半点关系也没有。 第029章   是夜,我与浚霆在厢房附近的一座山亭中说话。   如今大昊罗经仪已经到手,只消一会儿堂堂正正将浚霆“送走”,我的计划便算是完成了一小半。接下来我需耐心等上十天,等浚霆安排第二具法力充沛的分身下来,在这十天里,若是可以的话,我最好能借湛云江之力进入旧魔废域,并通过大昊罗经仪算出玄一无尘境的位置所在。   至于为何我必须借他人之力才能入旧魔废域,就不得不提一提这个四荒最古怪,亦最不太平的地方了。   旧魔废域,顾名思义,便是废弃的旧日魔域的意思。自魔族离开后,魔域被废置,十数万年下来,四荒境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有能力接手独占它,在经年累月的争夺和流血下,它成了整个四荒最混乱的地方——妖族,人族,乃至鬼族,都垂涎着这片魔族留下的土地,各自割据、纷争不断。   所以,若是没有一个可靠的打手傍身,凭我这金丹境的修为,进去就是俩字——送死。   “隐华,你听没听见老子说话!”   浚霆那双湖蓝色的眼瞳几乎要贴到我脸上了,瞳孔瞪得浑圆,神情活像个被忽视了的急躁又憋闷的小兽。   “抱歉,”我按了按额头,为自己的走神十分过意不去,“我方才没有听清,烦请星君……”   男人一把抓住我垂在身侧的手,用力适中,既将我牢牢握于掌心,又不让我有一丝疼痛:“闭嘴,别再让老子听见你称我作‘星君’。”   我失笑地看着他。   他看到我笑,拧成一团的眉舒展开来,俊逸非凡的脸孔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羞赧,只听他说:“老子、老子刚才说,走前想亲一亲你!”   我一愣,接着大囧,这……这叫我如何作答。   他见我愣着,手下干脆使力一扯,将我整个揽进了他硬邦邦的怀里,然后不等我反应,埋头覆上了我的唇。   我虽对浚霆有好感,但还远不到可以和他做这种事的地步,因此很是惊慌地推了推他。浚霆没把我放开,只略略抬起些头,夜色下泛着微光的蓝色瞳仁水汪汪的,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   我被他瞧得面红耳赤,呼吸都急促起来,干脆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回吻了过去。   男人的唇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非常的柔软,可吻技却十分生涩,毫无经验。只是他颇为照顾我的感受,并不似某人那般横冲直撞。温暖又湿润的舌尖一点一点将我打开,然后试探着慢慢深入,在寻到同伴后胆子大了几分,纠缠着我舔弄起来。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技巧,却单纯得让我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对可爱的犬牙在这种时候实在有些碍事,几次都咬在了我的舌头上。   一吻结束又是一吻,浚霆大概是头一次尝试亲吻这种事,颇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抱着我不肯停下。我踮着脚配合他,一时也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亭外响起了人的脚步声。   湛云江站在十米开外的游廊上,浓重的阴影几乎盖住了他整个人。   我猛地清醒过来。   我的确想让湛云江清楚我与浚霆的关系非同寻常,因为这能使他在杀我之前多一个权衡利弊的过程,毕竟杀死我,意味着会得罪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强者,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但我也绝没想过要用这种香艳场面来刺激他,因为没有人能保证他会不会冲动到直接持剑杀来,届时浚霆分身散灭不说,我的一番谋算也会彻底失败。   于是我只能推开浚霆,尽管我知道这个举动会对他造成伤害,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希望他能原谅我,更希望他能理解我。   浚霆有些不悦地看着我,形状饱满的唇上还泛着一丝甜美的蜜红色,但他很快就开口道:“你别怕,老子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我松了口气,心中亦十分感激:“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浚霆捏了捏我的手,又在我额角轻轻啄了一口:“老子去去就回,十日后,秘境门口见!”   我点头。   他一向是个行动如风的人,从不在告别一事上依依不舍,说完便果断踏云离开。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一头灰色短发在月色下泛着柔软的银光。   今夜圆月当空。 第030章   渡劫第一世的我,是天衍宗一名奴籍出身的小侍童。   自记事起,我便和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一起,住在少庭山的一座矮峰上,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优秀又忠诚的仆从。   我并非是个乖巧懂事的,所以直到九岁才被安排给了第一位主子,便是天衍宗剑阁首座云剑尊的入门弟子,也是后来被我喊作少爷的那个人。   那时候,不少和我一块长大的童子都极羡慕我,因为我的少爷是剑尊最看重、最宝贝的徒弟。我跟了他,便能在人前得脸,即便还是下人,那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下人。   可我并不高兴,因为我不想一辈子都只做个下人。   初见少爷时,我为他的容貌感到诧异,他与我生得竟有五六分的相似。但较之我过于明艳的眉眼,他要更温婉些,眉心还有一点淡淡的朱砂痣,笑起来就如和风拂面一般温柔。   少爷一点也没有寻常上位者的架子,待我也十分的亲切和善,得知我每晚偷偷吐纳炼气后,他怕我走岔了道,还特意指导过我。   他让我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对身份的不忿和对命运的不甘,也开始觉得,如果能一直跟随他,即便一辈子都只做个下人也无妨。所以我殷勤地服侍他,细心地照料他,忠诚地陪伴他,直到那一天,我的名字从少爷师尊的口中说出。   少爷对云剑尊有着很深感情,这份感情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师徒情谊,而是更多的、更隐晦的感情,且听说,那位云剑尊对我的少爷也远超一位师父对徒弟的喜欢和宠爱。所以许多人都猜测,我的少爷或许不单单只是云剑尊最看重的弟子,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云剑尊今后的道侣。   事情原本是要这样发展下去的。   但事情又没有这样发展下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   少爷每日都前去那人洞府修炼,但身为仆从的我是不能跟着的,所以我确信我从未见过那位鼎鼎大名的云剑尊。但那天少爷回来却告诉我,云剑尊让我明日和他同去。   这位天衍宗的剑阁首座和传闻中描述的几乎一样,高大英俊,但性情冷漠。他垂眸看了我许久,最后破例准许我可以和他的弟子一起,在他的洞府修炼。   我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我以一个奴籍的身份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得到我所渴望的,且本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但我可以发誓,那时我对湛云江的情感绝非喜欢或爱慕。我只是和无数仰视着他的剑修一样,以一个卑微的姿态尊敬他、崇拜他,并发自内心地想要追随他。   然而这件事对少爷而言,却绝非我以为的那么单纯——一个身份卑贱的仆从,却仅仅因为长了一张和自己肖似的脸,便无端得到了自己师尊的重视,平白分走了原本全部属于自己的关注。   这是一件多么可恨,又多么可笑的事!   半年后的一次月试。   夜幕拉下,浑圆的皓月挂在正空。少爷击败了天衍宗同辈全部的弟子,并在最后邀请本没有资格上台的我与他交流切磋。   他已经让他的追随者在暗中折磨了我半年,此刻他看向我的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条被逐出家门的野狗。   只一剑,他便将我重重打下了试炼台。   自始至终都静坐在观剑台上的湛云江罕见地站起了身,走到匍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我跟前,俯身将我抱起。   我听见少爷在身后不甘地叫喊,但湛云江只是抱着我离开。   在这一刻,这个男人于我而言不再是永远端坐在黑玉台上不可亵渎的剑尊,他成了一个普通的、触手可及的男人,他紧紧抱着我,胸膛很温暖,手臂很有力,而我靠在他怀里很安心。   也是在这一刻,我爱上了他,这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那日之后,少爷对我变本加厉。   但我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请求剑尊为我脱去奴籍,从天衍宗的记名弟子成为他的正式弟子,彻底从少爷手里夺回了属于我的自由。   接着,在一次秘境探索中,我施诡计算计了少爷,并在湛云江赶来救援时,让他见到少爷为我“挡下”致命一击的画面。   少爷死后,我抱着他的尸首痛哭。我曾希望他永远是那个疼爱我的少爷,但我也知道,在得到了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的同时,我也必将失去原本所拥有的一部分东西。   自那之后,我得到了湛云江全部的关注。他待我极好,甚至比当年对我的少爷更好。所以,在我晋入元婴境那年,我大着胆子向他提出了结为道侣的求情。   那天,他望了我很久,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在洞府见我时一样,神色专注却空洞,深情又无情。   结契那天,他从一方木盒里取出了一支古朴的云燕纹木簪。我对木料并无研究,只晓得这支簪子被他收藏得十分妥帖,应是极贵重之物。他亲手用这支木簪替我束冠,并对我说,允冉,好好戴着它,再不要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这四荒最幸运的人——我与高不可攀的剑尊做了道侣,我以出身奴籍的卑贱之躯做了人上之人。   我高兴得简直忘乎所以。   可就在第二天,有个同门找到了我。他对我说,他在秘境中看到了少爷死亡的真相。   我毫不犹豫地把他杀了,任何人,都休想破坏我所拥有的幸福。   然而,杀戮的恶业一旦开启,便永无终止之日。最初只是一个人,接着便是两个,三个,十个,一百个,可不论我做得多么密不透风,终究还是走到了穷途末路的那天。   当湛云江举剑刺入我心口时,我还试图向他解释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岂知他自很久以前,便已将我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甚至是,我杀死少爷的真相。   我十分天真地以为,他是因为爱我才一次次纵容我、宽恕我,直到最后我的所作所为无可挽回,才终于下定决心杀我。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死得其所,我无怨无悔。   可最后,他竟对我说出了那样六个字,他用那轻飘飘的六个字否定了我的一生。   他说,你们长得很像。   我早该想到的,在我簪上那支簪子的时候就该想到的,在少爷无端枉死,他却没有下令追查时我就该想到的,或者更早,在我意识到我和少爷的模样有五分相似时,我就该想到的……   我终于明白,我和我的少爷都只是他心中那个人的影子,从头至尾,所有的怜惜与爱护,都只是他对那个人的爱屋及乌。   他从来都不是无情无义,他只是对那个人,太一心一意。 第031章   回忆如潮汐,来时汹涌,带起情绪无数,退去时却只留下满地磕脚的贝砾。   湛云江已经从游廊步至我跟前。他身形高大,肩宽腰窄,而我十六岁的身体还未长成,头顶尚不及他锁骨,同他站得太近,总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他屈指勾起我下巴,并低头俯视我,浓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问我:“你没有跟他走?”   我很不喜欢这个轻佻的动作,仿佛将我视作一个玩物,但湛云江在我准备躲开前就已经用另一只手固定住了我的腰,我避无可避。   “剑尊,你我是师徒关系,你这样做,很是不合规矩。”我撇看目光,不去看他。   湛云江却固执地扭过我的头,让我的目光对向他:“你从没把本尊当成过你的师父。”   是啊,从来没有,但我不甘示弱:“难道你就把我当成过你的徒弟?”   男人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仔细考虑我话里的意思:“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   他当我是傻子吗。   我再次扭头躲开他的手指,他失去耐心,直接按住我了的后脑,带着茧子的拇指压在我的唇上,用力地来回擦拭,没几下就有淡淡的血腥气渗出。   “你这是在做什么?!”   很疼,我试图掰开他的手,但他紧紧压制着我,不让我挣扎,然后埋头吻了下来。   他的吻总是如此粗暴,像是在和人争抢活命的机会一样,不给对方留下半点余地,侵略,攻占,肆无忌惮。抗争时力气总是流失得特别快,我虽然被他支撑着没有倒下,但已然落进了他的掌控,浚霆留给我的短暂的美好被他全部剥除,我的心就像被生生挖空了一块。   最后我咬破了他的舌头,他不再吻我,却也没有松开我,不带表情的脸上,唯独那双凝着我的黑眸极致专注。   我用力擦着嘴,擦去他留下的水渍,冷冷地瞪他:“云剑尊,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你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本事,难道还找不到一个甘愿为你献身的人吗!”   他抚着我的脸说:“我只要你。”   是啊,因为这张脸!   我恨恨地打开了他的手:“可是我不想要你。”   湛云江又看了我一会儿,没有接话,他大概是不屑和我做这种口头上的争辩的。但所幸的是,他现在还愿意同我交流,而不是像那天一样,直接将我经脉封住,不管不顾强要我。   如果说我是拿命在赌,那么这一次,或许将是我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我直挺挺地朝湛云江跪了下去:“云剑尊,你喜欢的其实仅仅只是我的这副皮囊而已,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更是你亲口承认!”   他静静注视着我的头顶,并不接话。   我继续道:“若只是一副皮囊,你要,我给便是。一次,两次,或者几十次,你总会有厌倦的一日,我只求你在那之后能放过我。”   我的身体,便是我此刻所能给出的唯一的诱饵,如果他不上钩,我就失去了全部的筹码。   湛云江的手动了动,低沉的声音如闷雷般从头顶降下:“你的条件?”   我仰头看向他,说:“请剑尊,护我去旧魔废域,找玄一无尘境。”   男人方才还漠然无情的神色突兀地变了变。   我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是想到了什么,但他只稍作思考,便答应了我的要求。   “可以。但你,同样也要答应本尊一件事。”   我掩在袖下的拳紧紧握住:“剑尊,我已自愿把这副身体给你,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俯下身,紧紧盯着我眼睛,一字一顿:“今天晚上,本尊就想要你。” 第032章   次日一早,我与湛云江辞别观尘子,带着那方大昊罗经仪上路了。   下穷彝山,涉姜水,越过一片生灵荒芜的灰色沙漠,两天后,我们进入了旧魔废域的地界。   这片曾由魔族统治的地域十分特殊,地是黑的,天也是黑的,有时间的流逝却没有昼夜的交替,无日无月,只有一条别的地方见不到的、璀璨至极的群星之河。   此处地貌也十分怪异,无数地裂交错纵横,巨大的黑色怪山倒嵌在地裂中,像一根根粗糙的锥子,被巨锤钉入大地。而在巨山与巨山平整的顶面之间,离地百丈高处,还有一条不见头尾的古老河床,虽早已衰败断裂,但仍然高悬其上,犹如一条被踩碎了的巨大蛇蜕。   魔族虽然离开了这片大地,但天地法则仍然束缚着它,除去神族,任何人无论修为高低,一旦进入旧魔废域都将被强制限定在黑色的大地上,无法再御空飞行,修为也会被连降两个大境界。   湛云江带我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场所稍作休息,我从收纳袋里取出大昊罗经仪开始摆弄。   在深入旧魔废域之前,得先确认一下这个老伙计的功能还正不正常。   捻指聚出一团法力,从罗经仪正中央的天池灌了进去,待注满后,我耐心等待,可近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它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皱了皱眉,捻指又送了一波法力,依旧悄无声息。   湛云江立在我身旁静静地看,也不催我,却在无形中给我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因为我总觉得他在看我的好戏。   几次下来,他终于忍不住了,薄唇几度启开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客气地说道:“云剑尊若是有高见,直说无妨。”   湛云江这才斟酌道:“尹华,你是不是……并不会用。”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轻视!   我义正言辞道:“剑尊未免说笑,我若不会用,又何必大费周章将它借过来。想我从前……咳,我从前在书籍上曾看过关于大昊罗经仪的相关记载,最开始要先往罗经仪中心的天池注入法力,等天池苏醒,罗经仪才会开启。”   我胡诌一番,险些说漏了嘴。湛云江听完虽然颔首,但光看他的表情也无法分辨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忽然,他掌心聚出一团庞大的法力,并对我道:“据我所知,法器的启动一是技巧,二是法力。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因为你灌注的法力不够。”   话毕,他直接就将那股精纯的磅礴法力注入了大昊罗经仪的天池之中。   三息过后,吃饱喝足的天池开始微微震动,泛着银色光泽的法力在瞬间将仪盘上的每一道沟壑全数填满,整个罗经仪看上去就像一个发着光的宝盘一般。   湛云江不说话,却看向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那双映着银光的眸中,似乎隐隐冒出了几分“快夸奖我”的意味来。   但我实在没法夸奖他。   我往旁边一站:“剑尊仗义相助,尹华本该致谢,只是我必须真诚地告诉你,大昊罗经仪和一般的法器不大一样,对法力的要求格外严格,方才你用你的法力把大昊罗经仪唤醒,所以,我现在没法使用它了。”   我朝光芒璀璨的罗经仪努了努嘴:“你好事做到底,自己来罢。”   可惜无所不能的云剑尊并不会使用大昊罗经仪。   最后,我是在湛云江的慷慨协助下,借他的法力打上了自己的烙印,这才开启了大昊罗经仪。   旧魔废域中分布有不少秘境,大大小小,星罗棋布,但这些秘境的位置却不会一成不变。秘境是由天地灵气所化,自然也藏于天地灵气的之中,诸天星宿、大地灵脉,只要发生任何一丝变化,都会导致秘境的位置出现移动。   因此,要掌握秘境的确切位置,占星术与堪舆术缺一不可,前者定经纬,后者算虚位。   我让湛云江替我捧着大昊罗经仪,自己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仰头观天——长庚、太岁、辰星、荧惑、镇星,北斗七曜,四方九野二十八宿,其他地方难以观测的星辰在旧魔废域全部一目了然。   确定玄一无尘境的星宫图后,我开始操作罗经仪,因为过程繁琐,且需数次调整、不断修正,便不多作赘述,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罗经仪上方终于浮现出一面不甚清晰的舆图。   第一遍的定位到这种程度便已足够,因为在朝它行进的过程中,位置还会发生变化,需要每隔几日调整一次才行。   我正要给湛云江指个大致方位,却看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的眼窝本就生得比旁人深些,突出的眉弓覆下一层浓重的阴影,将他本就漆黑的瞳仁掩得愈加沉郁。被这样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会让人产生一种连元神都被他看透了的错觉。   “你,看我做什么……?”我收回罗经仪,惴惴地问。   湛云江朝我走近两步,拉起我因紧张而握成拳的手:“你何时学的这些?”   我信口胡诌道:“以前在天衍宗的时候,你那时候出远门,还没回来呢。你知道的,我不爱练剑,所以就学了些别的,也不过是略通皮毛而已,不值一提。”   湛云江似信非信,却也没追问,只是说:“光看书便能如此熟练地操纵四荒阵修的至宝,这可不是略通皮毛,你不必妄自菲薄。”   我只好装傻:“大概是我天赋异禀罢。”   说完赶紧朝着西南方向指了指:“大致方位已经定了,赶紧出发罢。若是一路顺利,三日后我会再算一次,修正方位。”   湛云江像是没听到我说话,我走出几步后回头,发现他仍静立在原地地注视着我,一望无垠的黑色大地上,他一人独立,玉冠青衣,风华无双。   数以亿计的星辰汇成一条璀璨银带从他头顶上方流过,光辉洒在他的昂藏笔直的身躯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华。   蓦地,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哀伤的笑意,极浅极淡,转瞬而逝。 第033章   有湛云江的协助,我确实省了很多力气。   这一路以他的神行术相佐,缩地成寸、三步一里,虽比不上御剑,但也快得很了。   因戮龙大会将近,旧魔废域来了不少借道之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正统门派的宗主、长老与高位弟子,势必要与这里的邪魔外道发生争端,乃至流血厮杀。   我与湛云江都不是什么老好人,每每遇上变故,皆心照不宣地绕开了走,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第三日,我们进入了旧魔废域的深处。   这里的地形和外围又有了一些改变——地势下沉,锥形黑山越发庞大,且数量增加,遍布密集,连接着山顶平台的河道也扭得更加厉害,让观星的视野变得有些糟糕。   地裂已极是宏阔,数十丈宽的比比皆是,更有宽达百丈者,如天堑般不可逾越。而唯一的通道,是横贯在地裂上的由黑色巨岩修成的石桥。   这种石桥数量不少,但有九成都已毁断,余下的一成也摇摇欲坠。   我二人沿着地裂绕了不少路,始终没能寻到一个合适的观星点,一时有些烦闷。   “云剑尊。”   远空忽然传来一声鹤鸣,几息后落至我们跟前,化出翩翩人形。   是鹤怜。   旧魔废域只限制修为,可禽类的飞翔却与修为无关,不受法则制约。鹤怜的原身是妖族白鹤,只要不化人形,他在这地界便能来去自如。   他与那天在临仙观时没什么不同,阔袖白衫,眉眼如画,一派出尘脱俗、仙风道骨之姿。   他先是与湛云江见了一礼,在看到我时,有些讶然地挑了挑眉。   是了,那晚在临仙观我与湛云江起了争执,后又被他掳走,如今却又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又走在了一起。但凡有点好奇心的人,都会忍不住猜测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鹤怜收起一晃而过的讶异,对我清然一笑:“尹师侄也在啊。”   我不太想搭理他。   并不是所有认识鹤怜的人都有机会知道,他的不染俗尘、仙气飘飘,不过只是个掩人耳目的皮相,他这个人的内在,其实俗得很,也尘得很——   昔年我还在天衍宗修行时,他曾劝我放弃仙途,并极其大胆地邀我与他同留红尘,共赴巫山之乐。   因着幼年时的救命之恩,我自幼与鹤怜亲厚,将他当作亲哥哥一般对待,也一直以为他是个志趣高洁、品行端方的谪仙般的人物。所以,当我听到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时,犹如遭了一道惊天霹雳,只以为他是不是被哪个修了合欢道的邪魔给夺舍了。   那时我回过神后便义正言辞地拒了他的“邀请”,哪知他比我还义正言辞,他说:“隐华,你该知道自己仙格有缺,与仙途无缘,再怎么修也不成仙。你本是个潇洒恣意之人,何必白费那苦功夫,徒耗了大好年华。韶光千载不留一瞬,人活一世亦不过一场大梦,不若与我红尘相伴,游戏人间,朝云暮雨,共效于飞。何不美哉,何不乐哉?”   好一个“朝云暮雨,共效于飞”,好一个“何不美哉,何不乐哉”!   枉我将他当兄长般爱戴,如知己般交心,他竟只想与我行假凤虚凰之事,实是令我难堪之至。   自那之后我便不再同鹤怜往来,偶尔碰见了,也只有几句客套的寒暄。许是自觉无趣,没多久他便辞了鹤使一职,离开了少庭山。   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做过些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和湛云江有了交情,我便毫无头绪了。   湛云江见我退到他身后,便知道我对鹤怜印象不大好,于是向前一步,挡住了鹤怜看向我的视线:“你怎会来此。”   鹤怜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面上仍旧挂着闲逸的笑:“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为戮龙大会而来。”   湛云江却问:“鹤族竟让你来?”   我在男人背后挑了挑眉。   鹤怜曾是鹤族族长,即便如今不是了,可也该是族中地位极高的长辈,鹤族为何不能让他来。   便听鹤怜自嘲一笑,道:“云剑尊误会了,鹤怜早已脱离了鹤族,又怎会是代表鹤族前来。是我自己想来罢了。”   原来如此。   鹤族一向孤高,若不是因祖上曾与天衍宗定下过契约,每一任族长在继位之前须到天衍宗任鹤使历练百年,他们一族是绝不会与人族有什么瓜葛的。   鹤怜这个人在鹤族算得上是异类,脱离鹤族而去红尘逍遥,倒也符合他的脾性。   湛云江没有接话,鹤怜便岔开了话题:“赶路匆忙,正巧遇上二位。不知鹤怜可有荣幸,与二位一同上路?”   我才想插口说不要,鹤怜却已把话接了下去:“旧魔废域法则交织,道路难行,云剑尊纵横四荒自是无碍,只是尹师侄少不得要受一番磋磨。我原身不受法则的制约,必要时倒是能携他一程。”   湛云江想拒绝,我却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这送上门来的苦力,不用白不用啊。   “那尹华在此先谢过鹤前辈了,”我偷偷踩了湛云江一脚,让他不要开口,然后向鹤怜指了指矗立在一旁的黑色巨山,“还请鹤前辈,带我上山。” 第034章   既然地面找不到合适的观星点,那就唯有上山了。   看着鹤怜微变的脸色,我在心里笑得乐不可支。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对他提这种不近人情要求——   载着人平飞过百丈的地裂,与上翔至千丈高的山顶,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飞法。前者是借风滑行,不耗体力,后者则是要靠自己一双翅膀一翕一展铆足了劲儿扑腾,才能盘旋而上。   昔年我跟随师尊赤水真人南赴戮龙大会途径此地时,也曾冒出过登上黑色巨山之顶一览魔域的想法。那时鹤怜还是天衍宗的鹤使,一路随行,我虽然有偷偷想过,却实在开不了口,所以那时,我是自己一点一点攀上去的。   可如今不同了。   鹤怜能对我满脑子起歪主意,难道我就不能打他的歪主意?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鹤怜只稍作思考便地应下了。   他轻一笑声,阔袖迎风而展,袖尖上的黑墨羽纹在我眼前一掠而过,一瞬的白雾蒸腾之后,再见他时,已然显出了原身。较之寻常白鹤,鹤怜的体形要高大许多,丹面朱喙,曲项高雅,通体洁白,不染纤尘,和他本尊像得很。   我笑着向他行了一礼:“那便有劳前辈了。”   一旁的湛云江却将我拦了一拦:“尹华,此举过于冒险,万一……”   “剑尊多虑了,”我摆摆手,“鹤前辈年纪比你都大,难道还会飞不稳么?何况我修为低微,要上这倒锥巨山唯有这一个法子,总不能……总不能让剑尊你背着爬我上去罢。”   说完,也不再等湛云江说什么,我不客气地翻身爬了上去,然后屈膝跪坐在了鹤背上。   白翅横展,足一丈有余,翅尖露出排列紧密的黑羽,借着风有力地扇动了两下,我便感觉自己凌空而起了。   黑压压的大地很难辨认距离,等到身侧刮来的风渐渐变大,其实已经绕着巨山上翔了一百余丈。   我俯首往出发的地点瞅了一眼,发现湛云江人已不见,但四周景物太过雷同,我也不确定自己看的那处是否就是之前那处。   正想着那人去了哪里,身下的鹤怜忽然传音道:“尹华倒还是轻得很。”   我忍着笑,答:“辛苦前辈了。”   鹤怜应是听出了我隐藏着的笑意,但他却未生气,只问:“上头风景可好?”   “不错不错,挺好挺好。”   说完我便笑了。   虽然我曾一度对他十分排斥,但到底不曾真正讨厌过他。再加上事情过了那么久,我也经历了不少事,现在回想起来,鹤怜其实算是一个君子。他从未强迫过我任何事,我拒绝他、疏远他,他也只是默默离开,从不曾伤害过我。   想到此,不免有些哽咽,鹤怜的确不曾伤过我,可是我,大约是狠狠伤了他的罢。   飞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头顶的星河仿佛倒扣了下来,身体一侧的黝黑山体更是巨大到无法形容,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抵达山顶。   我整个人放松下来,将跪坐换成了盘坐,鹤怜察觉到我的动静,传音问我:“尹华可是累了?”   我被头顶茫茫星河所震撼,顺口就说道:“怎么会累呢,这不比用自己的手脚爬上来轻松多了?”   鹤怜笑道:“所以当年,你为何要自己爬上去呢?是怕我载不动你么?”   我说:“我那不是……”   我猛一个回神,赶紧止住话头。在意识到鹤怜方才究竟说了什么之后,我惊得险些从它身上栽下去。   鹤怜立刻用翅膀将我护住:“怎么了?你当心些,这里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多谢前辈回护。”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鹤怜虽然没有继续追问,我却已然再难维持从前的平静。   抛开我这一世的肉身与原身近乎一模一样不说,我甚至从没有刻意伪装过自己的性格处事、习惯癖好,因为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这世上除了温尧和裴宪君之外,还有谁认得我陆隐华。可即便是他们两个,在与我相处的十六年间也从未怀疑过我的真正身份,毕竟昔年的“陆隐华”早已飞升成仙,而“尹华”,却只是个才步入金丹境的毛头小子。   于是我随心而活,一任自然,直到遇见这个世上最了解“陆隐华”的人——鹤怜。   “抱紧我脖子!”   就在我思考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变故陡然发生。   我境界过低,在旧魔废域的法则压制下几乎感受不到十丈外的任何气息,当我意识到有个体形不亚于我东西以极迅猛的速度贴着我擦过时,鹤怜已一个侧飞将我带偏了十几丈,几乎要撞上山体。   我伏下身,想去搂住白鹤的脖颈,但它是在太细了,我怀疑鹤怜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到他现在是一只鹤!   于是我当机立断,抱住了鹤怜的胸。   而就在下一瞬,一声极度尖锐刺耳的啸唳突然从身后方刺来。 第035章   “鸤枭?!”   白鹤一声惊鸣,随即振翅将我带离那片区域,紧接着“磅”的一声巨响,方才还与我紧贴着的山体已被轰落了一大块岩石。   那些黑色的碎石在被震离山体之后,却并没有直直落下地面,反而定在了远处,保持着被炸裂开的那一瞬间。   我来不及感叹这画面有多神奇,那穷追不舍的玩意已经再度发起进攻。   鸤枭这种以血肉为食的猛禽本就要比白鹤的速度快,而鹤怜身上挂着我这么个累赘,速度被又拖慢了不少,加上山体周围被鸤枭击开的碎块却越来越多,导致鹤怜的翅膀总是撞上碎石,活动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那鸤枭见我二人躲得吃力,进攻越发肆无忌惮。它的角度刁钻,一击不中立刻飞撤,行动中还故意撞开山石,让鹤怜本就不太妙的处境更加难受。   但鹤怜又不得不盘旋在碎石中,如果他选择直飞去空旷处,那便是正中了鸤枭的下怀。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情况下,鸤枭会在最短时间内追上我们。鹤怜如今是白鹤形态,满身的本事使不出,因为一旦化出人形法身,不用等鸤枭做什么,我们两个便能直直从半空落下,鹤怜半路上还能变回鸟飞上去,但我肯定是死透的。   我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于是一边吃风一边朝身下白鹤大喊:“喂,你到底得罪了那家伙什么!欠债还钱赶紧的,别连累我!”   鹤怜传音笑骂:“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跟我贫!抓紧点儿,千万别松开!”   他话音刚落,鸤枭双翅划破空气的锋鸣声便又从我侧后方传了过来,那双狠厉阴鹜的眸子里所透出的视线,几乎要把我扎个对穿。   我一个激灵,脑海中精光一闪,对了,我身上不是还带了个刻着保命阵法的血铭心么!   我欣喜又激动地立马伸手去掏,哪知那鸤枭等得就是现在,黑色双翅一震,猛地俯冲了过来,带起的破风声几乎要把我耳膜刺破。   鹤怜情急之下将一侧翅膀掀开,接着整个鹤身都朝着远离山体的外围侧偏了而去。我此刻只有一只手抱着他脖子,另一只手刚摸到那枚鹅卵大小的玉石,还没来得及操作,人便被他这个近乎狂野的飞行给甩了出去。   我有些懵,一时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里的血铭心剔透鲜红,像一颗死寂无声的心脏。   我面朝星空往下坠落,耳畔的风盖过了一切声响。   意识浑浊之际,双目的视力却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石块、遍布在各处的破碎河道,在这一刹全都不见了,视线里只有满天耀眼的群星,它们不停地闪烁跳跃,仿佛有了真正的生命,在天幕上狂纵地燃烧着、生长着,生机勃勃。   迷离之际,我被拢进入了一个静止的空间。   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大地不该如此温暖,死亡也不该这样轻柔。   从近乎千丈的高空坠下,我应该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就全身筋骨寸断,五脏六腑被断骨扎透、碾成血泥,视线被血色遮蔽,肺叶中的血沫让我再难呼吸,直到最后的最后,我才可能有机会察觉到覆盖了全身的剧痛,但有且仅有一瞬。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被一个人接住了,在我以为的必死之际。   白发落在男人紧拥着我的手臂上   他将我紧紧圈住,黑眸里是汹涌的浪。我失神地看着他,脑海却回想起了那个我迄今都没有确定是梦还是醒的夜晚。 第036章   留宿观澜阁那天,浚霆离开后,我和湛云江做了一笔交易。   晚上,我沐浴后穿着中衣去了他的厢房。   头发是湿的,一路走过,留下了滴滴答答的水迹。   屋里只零星点了几盏灯,男人极少见地半躺在临窗的竹塌上看书,见我推门进来,便招手让我过去。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他让我坐在他腿间,然后引导我僵硬的身体靠上他的胸口。在发现我的头发还没干后,他有些不满地斥责我这样睡觉会头疼,然后用法力慢慢将我头发蒸干,把我揽进了怀中。   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   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一直在看书,即使在感受到我的目光后也没有把书放下,只问我:“怎么了?”   我心虚地回头:“没什么。”   “说你心里想的,”他翻过一页,“不要敷衍我。”   我沉默片刻,说:“我在想,你真的是湛云江吗。”   一向以冷漠示人的男人竟短促地笑了一声,放在我腰间的手微微用力,我整个人的重心都倒在了他身上,坚实的胸腹,热得有点发烫。   “你直呼本尊名讳。”似是在反问,但语调却是陈述。   我木僵着一动不动:“反正你我这种关系也不算师徒,没有师父会对徒弟提出这种要求。所以,你无权要求我怎么称呼你。”   湛云江终于把他用来装模作样的书放下,然后用两只手环住了我,鼻尖凑到我垂顺的发丝中贪婪地嗅着。   是寒梅酒。我做凡修时常自酿自饮,初入喉清洌如泉,后劲却甚是恐怖,酒量不好的人绝对碰不得。   印象中,湛云江极少饮酒,偶尔小酌也不过是润润唇罢了,今日这情形……他到底是喝了多少。   “分明是你先对本尊提出要求,”他在我耳后沉沉地呼吸,带着梅香的热气让我两颊通红,“尹华,你可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想这样抱你,想见你出浴时的样子,想亲手为你擦干头发。你的头发,像黎明时分的天幕,非常,非常好看……”   好罢,现在我确信,湛云江是真的醉了。   这简直难以置信。   但他还在继续诉说,深情款款,却语无伦次:“我还想,想听你喊我的名字……尹华,我这些年其实过得很不好,我在后悔,一直都在后悔……我连梦里,都见不到你……”   “尹华,你喊我一声阿湛罢……”   我浑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一个平时跟冰垛子似的冷面阎王喝醉了能柔软成这样?这他娘的是被夺舍了罢!   “……阿湛。”   我勉为其难地喊他。   他心满意足地唔了一声,将我抱地更紧,像要揉进他的身体里。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他也在唤我的名字,极轻地,极温柔地:   “尹华,我的尹华……”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什么也没做,我却已经昏昏欲睡,朦胧中察觉到他将我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内室的床上。   他让我枕着他的手臂睡下,另一只手轻缓地给我拉上了被褥。半睡半醒间,我听到他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哄着我,说他有多喜欢、多舍不得我,还让我以后不要害怕,放心地依靠他。   我咕哝着躲进他温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   同样的心跳声,此刻就响在我的耳畔。   究竟是梦,还是醒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堵在了罅隙中,进退不得,静止的碎石环绕在侧,呼啸的风声停止了,鸤枭刺耳的尖鸣也不见了,只有这个男人的心脏还在有条不紊地跳动着。   “别怕,我在这儿,我接住你了!”他拥着我,那力道仿佛像在挽留不可重来的过去。   我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第037章   湛云江踩着被鸤枭撞出的浮在空中的碎石,几步间便回到了山体上。   我不敢往下看,这高度简直令我心惊肉跳,难以想象他竟然是这样救下的我,万一,只要一个万一……   他换了单手托住我,另只手握着剑,挂在倾斜到近乎水平的山体上攀爬。我惜命地环住他的脖颈,颈上的肌群和青筋清晰可见。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亲一亲他绷紧的下颚,告诉他放松些,不要把牙关咬得这么紧,因为这样的话两腮会微微绷起,脸型就不好看了。   但我很快就清醒过来,敛起了全部的情绪,只是对他说了句:“多谢。”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我,只专注着向上攀爬。   半个时辰后,湛云江带我翻上了山顶。   倒锥形巨山的山顶,其实是一块无比平整的巨大平面,而在每座山、每一块平面的正中央处,都有一座规模宏大但风格诡异的魔族宫殿。   万载岁月没能将它们毁去,这些建筑古老而坚忍,丑陋又固执,它们盘踞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等待着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主人。   当年,我第一次攀上巨山平顶,在见到这些建筑后震惊到几乎失语,险些以为魔族还存在于这片大地上,那种激烈的情绪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只是如今我早已见怪不怪,知道它们其实只是徒有其表,内里早已空空如也,便不会再关注它们。   正要找个合适的角度观星,忽然发现湛云江正在不远处默默看着我,也不吭声,也不动作,安静地像一座石像。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看我,尤其是最近几天,他时不时就会这样盯着我出神。我想,他大概是又从我身上想到那个人了罢,他一定,非常想他。   尽管这令我非常不快,但想到他才救过我一命,我也不好没心没肺地无视他,便朝他走了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伸手替我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   循声望去,只见那魔殿殿顶不知被何物撞塌了一角,黑黢黢的陷进了殿堂内部。片刻后,一只白鹤从殿顶的窟窿飞了出来,双翅洁白有力,没有半分受伤的痕迹。   但紧接着,又有一个狼狈的黑色身影从那处废墟里踉跄着走出来。我略微想了想,那人想必是鸤枭的人形法身无疑了。   因离得太远,我只能大致这么看上一看,也不晓得情况到底如何。但一旁的湛云江却忽然攥紧了拳,原本淡漠的脸上满布寒霜。   荡云剑立时出鞘,我只看见他抬手一挥,一道透着蓝光、凛冽至极的剑气便在瞬息间陡然朝那人直劈而去。   而几乎就在同一刻,湛云江一步迈出,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他人已紧随剑气逼至鸤枭跟前。下一瞬,鸤枭背后喷溅出一大串泛着寒气的血珠——那是第一道剑气贯穿他时带出的血水,而湛云江的剑丝毫没有停顿,又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巨大裂口,从左肩直直劈向了右下腹。   几乎是生死一瞬,鸤枭周遭顷刻骤起一阵黑风,本体化出,没有任何纠缠抵抗,立刻挥翅遁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直到鸤枭痛苦的凄鸣声传来,我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无法控制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因为在这一刻,我仿佛与那濒死的鸤枭感同身受了。   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被荡云剑所伤的痛楚——那绝不仅仅只是一道单纯的剑伤,而是因极致的寒冷而产生的蚀骨灼痛!   湛云江附着在剑上的法力能在瞬间冻伤创口周围全部的肌群与经络,随着剑气漫延,寒气会如尖针一般沿经络走遍全身,所过之处寸寸断裂,再难修复。   我仅被他以这样的方式杀死过一次,可这种剧痛只要尝过一次,哪怕肉体消失,神魂也会永远铭记,且永世难忘。 第038章   我跑过去的时候,湛云江正用剑指着鹤怜,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鹤怜束在发上的绸带已不知落到了哪里,没了拘束的青丝在风里肆意飞扬,使得他原本飘逸出尘的气质无端多了几分邪气。   他单手捂胸,唇色泛白,显然是受了内伤,只是语态依旧平稳,没有半分迟疑:“我无甚可解释的,是我连累尹华罢了。”   “那你为何要放他走!”   湛云江手腕一转,那柄还沾着猩红的血水的荡云剑已直直抵在了鹤怜的喉结处。   也不知鹤怜是有恃无恐还是天生心大,被湛云江用剑指着喉咙竟还能笑出来,他说:“云剑尊,鸤枭生性阴诡,保命的伎俩更是层出不穷,你将这顶帽子扣在鹤某头上,实在是冤枉。然今次到底是我牵连了尹华,我不会推脱这个责任,你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拿我刺上几剑出气罢。”   湛云江执剑的手微微一收:“你以为本尊不敢?”   “等等!”   我见湛云江已是出剑之势,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别冲动,把剑放下,先放下。”   湛云江举着剑不动,只是将气势略收了收。   鹤怜见我全须全尾,眉宇间的担忧松懈下来,轻声唤了我名字。   我转头去看他,白衣染尘,青丝凌乱,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终于落到了地上。   “鹤前辈,你不用谢我,”我放慢语速缓缓说道,“我并非是相信你才阻止剑尊杀你,相反,我甚至比剑尊更确信你和那鸤枭是一伙的。”   因为在鸤枭袭来的同时,鹤怜突然揭穿我的身份,他用这种办法扰乱我的神志,以至于鸤枭出现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险些直接坠落。   但……   “只不过我实在很好奇,我与前辈你无怨无仇,与那鸤枭更是素未谋面。你们,到底为什么想害我?”   鹤怜欲要开口,我立刻抬手阻止了他,并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一如当年,我还会亲切地唤他哥哥的时候:“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你与鸤枭想害的并不是我,你们真正的目的,是借我为饵,谋害云剑尊。”   手下男人的小臂紧紧绷着,我斜眼看他,见他脸色不变,想来也早就觉察到这点了。   鹤怜的神色更加茫然,他甚至想不顾剑刃走近我:“尹华,你怎会如此想?”   我接着道:“但是,你放弃了。”   鹤怜僵住,停在了原地。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们最初的打算是将我甩下高空,引剑尊不顾性命来救我。剑尊在此地无法御剑,单凭那些浮空的碎石,踩空坠落的概率非常大,你们只要稍加干扰,剑尊在心急之时未必不会踏错。”   “然而……”我向鹤怜走近一步,“你放弃了。”   “如果你按照原计划,将我从身上甩落,之后让速度胜于你的鸤枭追上我,我也未必会死。而且我想,你应该也不希望我死,对么?然而你与鸤枭似乎并不是互相信任的关系,所以你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这个计划,却没料到鸤枭恼怒,对我穷追不舍,我最终还是掉了下去。”   鹤怜丹红的唇瓣抿着,垂眸凝着我,瞳中是满天星辉。   “不过可惜的是,鸤枭为了阻挠你,让山侧的浮空碎石密集了不少,于是也让剑尊的行动方便了不少,我这才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而剑尊也没能如你所愿,死在这里。”   说到此,我笑着朝鹤怜拱了拱手,问:“鹤前辈,在下这段猜测,可有说中一二?”   又问:“方才坐于前辈背上,前辈说尹华并不重,那么如今,尹华是否重些了呢?”   鹤怜,一千三百年了,你以为我这些年里,半点成长也没有么?   鹤怜的神色终于舒展,那双美艳饱满的丹唇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愉悦的笑。   他道了一句“后会有期”便笑着往远处走,湛云江没有拦他,我也没有。夜幕下,他一身素袍在风中翻飞,满头青丝张扬,与泼墨似的袖口一起,融进了漆黑的天地间。   白雾蒸腾,一双黑尖白翅自雾中伸展,接着轻盈一扇,那窈窕鹤身便在穹窿下翩然远去。   我静立在原地不动,直到湛云江自身后将我揽进怀中。   我任由他抱着,问:“剑尊,你不去杀他么?”   湛云江却只是深深地亲吻我的发:“我只想守在你的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第039章   好不容易上了巨山之顶,自然没有再下去的道理,而事实上,在旧魔废域中一直都有一条最方便且最好走的路——浮空河床。   这条诡异的天空之河曾被誉为是魔族的生命之河,名曰堕河,而如今的凡修对魔族一无所知,堕河之名也早已为人所忘却,生活在旧魔废域的邪道们将之命名为碎天道。   堕河的河床残块上附着了许许多多奇异的沉淀物,远看是白色,凑近看却会发现它们五彩斑斓,因为包容了太多的颜色,于是远看反而成了白色。   当年我因好奇将其剥离观察,却见它们立即散为细小光粒,无视结界钻入体内,随后完全消失,既不痛也不痒,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我以为这些东西只是一种神奇却无用的矿物,后来去了天庭才知道,它们其实是“欲望”的结晶。   而当年的堕河所汇聚流淌的,正是万物众生无穷无尽的浑浊欲望。   如今魔族消失,魔域形同废墟,堕河也成了碎天道。   破碎的河床虽然歪七扭八,却连接着每一座锥形巨山,所以,只要有本事攀上山顶,那么借助河床行进,便能到达旧魔废域的任何一处地方。   借助大昊罗经仪给出的舆图,再加上一路推算微调,四天后,终于抵达了玄一无尘境的确切位置。   而这时距离浚霆分身散灭已过去九日半,再有半日,他便能遣下新的分身。有了盼头之后,人也跟着精神起来,也没顾得及休息,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为开启秘境做准备。   通常来说,当天地灵气游走到某个阶段,与秘境本身的特性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契合时,秘境便会与外界产生共鸣,并在特定区域与外界开启连通,等候在外的修士便能从那条连通的缝隙进出秘境。   但眼下却并非这天时地利之机,秘境之外的人要想进入其中,不得不将之强行破开。   有了秘境的确切位置,要强行破开秘境倒也并不难。如湛云江这个境界的高手,只要用剑向虚空多劈几次,总能劈出一条道来,但这并不代表这条随手劈开的通道可以进去,进去后还能出得来。   所以我所要做的,就是算出一个最佳的位置,将强行打开秘境的危险降至最低。   湛云江见我又取出了大昊罗经仪,便主动过来替我托着:“我曾听人说,若要强行进入一处封闭的秘境,是要通过一些外部条件来推算秘境的阵门所在,通常是寻生门而入。”   我一面点头赞同,一面进行操作:“那人说得不错。”   天地玄阵通常以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排列展开,其中开字一门是秘境自然开启时供人进出的最安全的域门,而但当秘境处于非自然开启状态时,唯一能安全进入的,便成了生门。   然湛云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这条人尽皆知的规则,其实只适用于旧魔废域以外的秘境。   我让湛云江带我将方圆十里的黑色大地丈量一遍,并在地脉深处刻入了阵法,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的法力都是借了湛云江的。   之后再次操作罗经仪,算出确切的开启时机,整个过程便告一段落,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今夜酉时到来。 第040章   我收起罗经仪,对湛云江道:“今夜戌时为最佳时机。”   我之所以说是戌时,是因为浚霆当日离开时是酉时一刻,为防止万一,我等他一个时辰,到戌时,应该能回来了。   但戌时同样是极限,再拖延下去,秘境的阵门很可能又会变化,而一旦出现差错,便是生死难料。   湛云江应了一声,拉着我坐到一旁的巨石下:“距离酉时还有三个时辰,今日你十分辛苦,最好先歇息一会儿,时辰到了我会叫醒你。”   我顺从地坐下,他伸手环住我,将我靠在他结实的胸口。   安静了一会儿,我突然开口问他:“有酒吗?”   湛云江怔了怔,道:“没有。”   我快速瞥了他一眼,男人眸色清冷,神态淡然,不像在撒谎。   我只好往他胸口一靠,埋怨道:“剑尊,你不能这样小气。”   “我没有小气,”他轻笑,手却不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我的头发,像在摆弄心爱的物件,“今日你还有要事,喝酒会误事。”   强词夺理。   或许是想到这一路行程收官在即,心情有些亢奋,我闭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不仅没睡着,反倒越来越清醒了。   “剑尊,你醒着吗?”   我唤身后的男人,他虽抱着我,却一直在闭目吐纳。   听到他唔了一声,我问道:“这几天我睡觉的时候,你好像,在背着我捯弄什么物什?当然,我不是想跟你打听什么,只是这么干等着实无趣,找点话题聊聊。如果这个问题冒犯到你,你就当我没问过。”   湛云江睨了我一眼,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虽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却还不能告诉你。你若真想知道,便再耐心等一等罢。”   原本我是真的没话找话,可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把我的好奇心给吊了起来,这厮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他不是一向最笃信“是便是是,不是便是不是”的么。   我哼了一声,不再追问,想了想,又换了个一话题。   “剑尊,我曾听温尧那……咳、温宗主提起,说三百年前你曾每隔一段时间就出一趟远门,却不肯告诉别人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关于这个,我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好奇,你……”   湛云江没等我把话说完便快速答道:“渡劫。”   “什么?”我愣了愣。   “我说,我出远门,渡劫。”   渡劫?他一个渡劫境圆满的人渡什么劫?飞升劫?可他不是没飞升吗?   蓦地,我恍然大悟。是了,他的确没飞升,所以他口中的渡劫……   我扭过头去看他,目光包含了发自内心的怜悯与痛惜:真是同道中人呐,云剑尊!若不是你我之间隔了血海深仇,我真想与你拜个把子从此称兄道弟!   大约是我的眼神实在太过伤人,湛云江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胆子不觉又大了几分,接着问道:“那剑尊可否告知,你……一共渡了几次?”   他闭上眼睛,有些无奈地答道:“九次。”   我当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立即止住笑意,并朝他跪了下来:“剑尊息怒!是尹华失礼了!”   该死!我怎能如此得意忘形!九次渡劫九次不过是怎样的痛心疾首,这世上怕是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可我……我竟敢当着湛云江的面嘲笑他?!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湛云江不仅没有发怒,甚至立刻把我拉了起来。他把我抱进怀里,紧紧拥住,力道之大几乎让我透不过气。   我不敢挣扎,却听到他一向从容的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他说:“尹华,你笑话我也无妨,因为这一切早已经注定了。我这一生,都成不了仙。”   我僵住了。   自那年下凡历劫,我认识这个男人已经整整三百年,这三百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修炼,勤奋、顽固,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未展露过哪怕一丝对成仙的渴望。即便偶尔遥望天际,眼瞳里闪过的也只有遗憾、哀伤,或者是……眷恋。   从前我以为,他的这些情绪来自于对仙路的求而不得,可如今听得他这一番话,我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完全想错了。   我讪讪一笑,有些不死心地问:“剑尊如此自贬,让四荒其他修士如何是好。何况你这一生还有很长时间,怎能现在说注定成不了仙呢?”   湛云江安抚着我僵硬的背脊,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觉得他此时的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因为,是报应啊……” 第041章   从未时到戌时,我等了三个时辰,但浚霆没有来。   我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身旁男人说:“戌时到了,我要开始了。”   湛云江微微颔首,接着握住我的手,将他的法力借予我。我单手捏出一诀,将先前被我埋入地脉的法阵逐层唤醒。   此阵极大,直径约一里有余,苏醒的瞬间周遭天地灵力随之暴涨,从地底涌出的玄奥符文密密麻麻,射出的蓝光将这一带照得亮如白昼。   我环顾了一圈后笑着说:“幸好之前让你在这座阵的外围多加了层结界,不然这架势……怕是连秘境的门还没找到,我们就要成众矢之的了。”   玄阵被彻底激活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圈内无数符文仿佛有生命般缓缓移动起来。   湛云江背着我在阵法中快速移动,并在我指定的位置上烙下法力印痕,待最后一个位置确定,东南方向的一个蓝色符文缓缓升起。   那就是玄一无尘境生门的位置。   阵中虽然无风,但如此庞大的法力却足矣掀起波动。   我将扬起的发丝拨开,抬头看向站在我身侧的男人,幽深的蓝光打在他身上站得笔直的身形上,显得愈发轩昂挺拔、如玉如松。   我指着那个符文对湛云江道:“剑尊,那个符文所在之处,便是玄一无尘境的生门。但在进入之前,我需将我所知的告知于你,玄一无尘境与别处不同,既没有天材地宝,也没有珍稀灵兽,你当真要与我一起去?”   他握了握手中的荡云剑,回了个“是”。   “剑尊这一路,都没有问我究竟为何非要来这玄一无尘境。”   湛云江略有些困惑地看着我,像在问我为何要在此时提这个。我甚至还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隐隐的担心,似是想催促我赶紧让他把门打开,不要误了时辰。   我蹙了蹙眉,他就没有一丁点儿怀疑过我的动机和目的么?   “剑尊,”我问他,“你真的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他忽然搂住我的腰,低头在我眉心吻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拨弄了一下我头顶的发髻。片刻后,他定定地看着我,对我说道:“无论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无论这个秘境里有什么,无论你想做什么……尹华,你不需要考虑我的想法,因为我都会答应你,绝不怀疑。”   我怔怔地看着他,几乎要被他打动,直到我看见他那双眼睛里我熟悉的眷恋与深情。   曾几何时,我爱煞了他这双眼睛。   可他不该,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双眼睛、用这个眼神看我。   我是陆隐华,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啊……!   “好。”   其他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   随着一声嗡嗡剑鸣,荡云剑赫然出鞘。即使是在如此巨大光阵中,那附着在剑身上的森然冷光依旧刺痛了我的眼睛。   寒芒涌动间,一道近乎通天彻地的剑气击碎了那枚代表了生门的符文,与此同时,虚空裂出银色的光痕。   在湛云江率先一步踏入光痕之际,我忽然觉得,其实我并不恨他杀我,因为那九世我皆作恶累累,死有余辜。   我恨的是,他杀我性命的同时,偏还杀了我的心。 第042章   在玄一无尘境中见到白耀的时候,他正倚坐在一株盘根错节的古树下吹箫。几道光束穿透密密匝匝的树叶投射下来,其中一束正好打在他光洁的额上,于是那处肌肤变得愈发雪亮。   他一如往常,着一身纯净的雪色长袍,两缕黑发以玉环随意束在胸前,如画的眉眼轻阖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碧玉制的六孔箫上,时起时落,吹奏出一曲幽远空灵的天籁之音。   “小隐华,你怎么才来,我可在此等了你好久。”   箫声戛然而止,白耀抬眸看向我,一贯柔软的口气中带了几分嗔怪。   但见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他跟前,一只垂着的手臂用布条裹着层层叠叠,隐有血丝渗出,他又担忧地问我:“怎么只有你一人?贪狼呢?你的手怎么了?”   我顾不得什么仪态,撩起衣摆往树下一坐,有气无力地说:“星君真是好算计,早早就在这玄一无尘境里留了个分身,竟还是个可自主思考的元神分身。不过眼下我实在没精神同你细说,你还是先让我好好睡一觉罢……”   说完我直接闭上了眼睛。   一觉无梦。   再醒来的时候,我正枕在白耀腿上,一侧面颊蹭着他衣袍下摆,质地柔软地简直像云一样。   “可算醒了,”白耀的手指像羽毛一般轻轻拂过我的眼睑,“你若再睡下去,哈喇子都要流成河了,那本君这件袍子怕是再不能穿了。”   “……失礼了,星君勿怪。”我动了动脖子,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厮简直信口开河!   我睡相一向稳妥,别说是流哈喇子,便是我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那也照旧是睡得端端正正,纹丝不动。   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左手上的布条被拆下了,原本骨断筋折的手臂也好全了。   我望向白耀,他正歪着头看我,一副邀功的姿态。   “多谢星君,但还是毋要滥用神力,会反噬。”我向白耀道谢。   但白耀笑得一派自若:“能得你体贴,本君巴不得多被反噬几回。”   无赖。   不欲同他纠缠,还是正事要紧。   我问:“星君,你大费周章地把我引来这里,究竟所谓何事?”   他敲着手里的玉箫,神情玩味:“唔,比起这个,不如隐华你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以你现在这半吊子的修为,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我嗤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是我没猜错,星君你这具元神分身,应是一个多月前去天衍宗找我之前留这儿的罢?”   白耀颔首。   “所以,你最开始的打算,是想借魔息之事让我留在天衍宗,然后趁湛云江赴戮龙大会之际,亲自带我过来。”   白耀欣赏地看着我:“的确如此,隐华聪明。”   我冷笑一声:“星君倒是挺会谋算,不过可惜,之后出了点小小的变故,我还是跟着湛云江一同出发了。所幸旧魔废域是去南荒的必经之路,我中途拐了个弯,倒也还算顺路。”   “所以是那个凡人送你来的?”白耀眉梢一挑,追问道,“那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进来?”   我斜眼瞥他,不确定这厮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以廉贞星君你神乎其技的妙音听天之能,昨夜秘境开启时那么大的动静,你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耀先是微微一诧,接着他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来,他说:“隐华,士别三日,当真是刮目相看。”   提起昨夜之事,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可脸上却仍是保持着我一贯的漫不经心:“星君过誉了,我也不过是借他自己之力,把他诓进了死门而已。”   是的,我把湛云江,诓进了秘境的死门。   从观澜阁那夜开始,湛云江就已经猜到我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这个人从来不屑谋算,既有剑破万法之能,又何须畏惧小人的鬼蜮伎俩。   在我借助他的法力布下阵法的同时,也将自己聊胜于无的法力掺入了八处阵眼。他劈开生门符文,先我一步迈入,而我则趁此空隙写下道修九字真言,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掌控大阵阵眼,随后借旧魔废域乾坤颠倒、阴阳逆行之势,逆转了生死二门,将他钉死在了虚空阵门之中。   死门内的灵力乱流极其凶悍,非凡人修士能轻易抗衡。我静默地站着,眼睁睁看他跌进那面亲手劈开的银光沼泽,高大的身躯被巨大的乱流疯狂拉扯,尖锐的风刃将他玄青色的长衫绞得粉碎,在他的匀称结实的美好肉体上割出一道道腥红的伤口。   他一点点变得体无完肤,鲜红的血水淌遍他虬结的肌理,染黑他青色的衣袍,像一尊高不可攀的神祇跌下神坛,摔进了充斥着肮脏罪业的无底深渊。   被风刃卷起的血珠溅上我的面颊,滚烫而黏稠,我抬手去拭时,却发现自己的脸上潮湿一片。   我不该为他软弱。   于是我用全部的力压住千钧沉重的九字真言,直到将他完全送入死门。   然而我的境界终究太过低微,肉身根本撑不住那样磅礴的法阵,压住真言的左臂几乎完全被废,五脏六腑也受创不轻,若不是……   若不是湛云江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   那时只要他稍一动念,与我争夺大阵控制权,并且他完全有能力、有机会这么做,而我与他的境界相差如此悬殊,即使在阵法一途上有所造诣,也会因此受到残酷的反噬,甚至可以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命丧当场已是最好的结局。   可他非但没有反抗,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未曾做出半个多余动作。 第043章   白耀领着我往秘境深处行去,一路平坦,没有半点危机,大大小小的光斑照在青草与灰石之间,有小虫于低矮处飞过,眨眼不见。   这便是玄一无尘境,四荒最特殊的秘境。   “隐华,你来过这里。”白耀忽然停住脚步。   我自顾自地往前走:“对。”   这曾是我飞升之前,最后来过的地方。   玄一无尘境虽名中带着“无尘”二字,实则却是四荒境内最污秽腌臜的地方。   天庭崇文殿收录的古籍上言,凡世生灵的七情六欲本汇入魔域堕河,成为孕育魔的养料,但后来魔族离开四荒,堕河失去魔力的支撑开始崩溃四散,再不能容纳欲望的浊流。那些欲望无处可去,只能年年月月囤积在凡世中,化为浊气,并衍生出新的魔物。   天庭发觉此纰漏时,魔物已然诞生,虽未演化出灵识,还算不得真正的魔,但众神的失职已是板上钉钉。   为弥补这桩大错,当今天君太承亲自下凡,以他那堪比造化天地的伟力,在旧魔废域生生开辟出一方秘境。这秘境没有珍宝,没有灵兽,只作为一个容纳三千凡尘无尽欲望的容器存在。   秘境稳固后,天君种下了一颗从西天佛陀处求得的无尘树树种,在神力的灌溉下,树种发芽抽条、飞速生长,很快就长成了一片巨大树林。   之后,天君引凡世浊气入此秘境,以无尘树之力清欲念,化浊气。直至三界清浊平衡,凡世欲望能被玄一无尘境自主吸纳净化后,天君才重回天庭。   因此秘境过于特殊,一无所知的凡修直至数万年后才知晓其存在。后有高人意外进入,在此见到了一片不染凡尘、如梦如幻的瑰丽宝林。那人离开秘境后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只说自己在那林中一梦千年,遍观古今。玄一无尘境由此得名,而那片天君亲手所植之林,也在凡修前赴后继的探索中慢慢得了个觅梦林的名字。   我也曾进入过觅梦林。   那年我阵法初成,从观澜阁盗得大昊罗经仪后便亲算了玄一无尘境的位置。   在亲眼看到那些修士口中梦境般的林子时,我的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这是一片,仿佛由琉璃和水晶组成的梦幻之林。   无尘树树干笔直、漆黑如墨,其上有诡异妖冶的银丝纹案,时时变幻莫测。树干分叉后墨色渐浅,枝干成银色,其上叶片玲珑剔透,映着日光便如琉璃一般五光十色。枝干末端衍化成柔软的晶状藤条,根根垂至地表,像细密的冰泉水柱。树与树间无数藤条纠结缠绕,久而久之,整座林子如同根而生、不分彼此。   后来我才知道,无尘树的叶子其实和堕河河床上的结晶是同一种东西——欲望。由无尘树组成的觅梦林,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生灵的梦与欲,是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真实与虚妄在层层叠叠的垂条间穿插交织,形成一方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梦欲识海。入梦欲识海之人,能一梦千年,遍观古今,可也将因此为欲望所染,神志全失。   有传闻说,凡人折下一截无尘树的枝干,再抹上自己的心头血,琉璃叶便会从枝杈上长出来,持树枝者想忘什么,便能忘什么。烧毁这截无尘枝,被忘却了的记忆便会汇入世间浊息,重新成为无尘树的养料,最后融入梦欲识海,再也无法寻回。   白耀听完我所言,神色略有变化,桃花潋滟的眸子染上了几分凝重之色,他问我:“隐华,当年你来玄一无尘境,可还记得是为何?”   密林越往深处地势越低,空气变得湿润,夹杂着一股稀薄的幽谧香气,若隐若现。   我仍埋头走着:“还能为何。自古来玄一无尘境中探秘的修士,无一例外,皆是为了觅梦林。”   “那么,”白耀又问,“你是为了来看一看,还是……”   还是想折一截无尘枝,来忘却自己想忘的东西?   我风轻云淡地道:“自然是,来看一看的。” 第044章   林中香气渐浓,这是无尘树特有的气味,也是一种危险的警告。   凡人的心神会在这种气味的干扰下,进入一种类似于醉酒的状态,无法遏制地在梦欲识海堕落沉溺,修为太低者甚至会永留其中,直至肉身枯竭死亡。   当年我来得冒失,不仅因旧魔废域乾坤颠倒的缘故,在入秘境时误闯死门丢了半条性命,还在觅梦林险些着了这些树的道。所幸在紧要关头自己扎了自己一剑,才保留了几分清醒,仓皇逃了出去。   对话间,我二人已行至觅梦林所在的山谷入口。谷中云雾叆叇,水气氤氲,清幽的香气在山风间飘荡徘徊,时浓时淡,令人神思缠绵、似梦似幻。   白耀看我面露谨慎,便道:“隐华放心,无尘树的气味虽然危险,却只对心志薄弱的凡人有用,如今你的元神已位列仙品,不会再受它干扰。”   这我自然心知肚明,否则已经吃过一次亏的我,又岂会轻易来此。   白耀见我仍驻足不前,又问:“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定定看他,不言语。   他立马向我保证:“有我在,不会让你遭遇任何不测。”   我两手抱胸,好整以暇:“星君,你让我来这地方我来了,你想知道的事我也都答了,可你至今没将你的目的告诉我。我寻思着,总不可能是看我渡劫辛苦,特意让我来这睡上一觉、美梦一场罢?”   不料白耀竟果真点了点头:“还真叫你说对了,我让你来此,的确是想让你在这里睡上一觉。”   “——你!”我隐隐有些怒,但碍于尊卑,又不可把话说过了,只能道,“星君真是贯荒唐的!隐华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说完转身就走。   “我同你说笑的,隐华,你莫急啊!”白耀见我说走就走,立马向我赔礼道歉,并快步跟了上来。   我被他抓住手臂不得挣脱,心口恼意更甚,正欲挥手将他打开,却见他又伸出一手朝我脑后探去,我不明所以,接着竟见他从我发髻取了个物什下来。   他将那件物什置于掌心,递到了我面前。   是一支用灵气丰盈的紫玉髓雕成的发簪,簪头刻着一团古朴的云燕纹。   “这是……”   这簪子不是我的,我也从没有用簪束发的习惯。可它是什么时候跑我头上去的,且那图案……怎的,越看越觉得眼熟……   我蓦然反应过来——除了材质不同,这只簪子的样式、纹案,和我渡劫第一世时湛云江给我的那支是一模一样!   白耀冲我微微颔首:“的确如你所想。”   想起前一日我还问过那个男人,背着我是在捯弄什么,那人却并不告诉我,还故弄玄虚让我等一等。之后在开启阵法时,他曾拥了我片刻,并在那时碰触过我的发髻……   难道就是在那时候……   我扬手就要夺过,但白耀反应极快,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我怒道:“星君这是做什么!你把它给我,我要毁掉它!”   这东西是我的耻辱,昭示着我曾作为一个“赝品”的耻辱!   白耀将手负于背后,桃花似的眼眸敛起全部情绪,只凝着我沉声道:“隐华,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凡人,为何要将此簪赠与你么?”   “星君这是故意要揭我疮疤不成?!”我几乎已经怒不可遏,全然无法理解白耀此举的目的,“他赠我发簪,自然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心上人!”   “可你知晓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不等我作答,白耀兀自把话续了下去:“隐华,一十六天观尘镜,我找不见你的旧日往昔,崇文殿里上千卷仙籍名簿,也没有你的只字片语。你可知这是为何?”   怒意让我失去理智,我强迫自己静下来,却因他匪夷所思的叙述而愈加茫然无措。   “将一位仙官的往昔全部封存,能做到这一点的,除天君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为防我查到蛛丝马迹,他甚至干脆将我原身软禁在玉衡殿中。如此这般欲盖弥彰,只更叫我确信一点——你的身上,藏着一个连天君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眉心隐隐作痛,只觉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可你说的这些,和这支簪子又有何干……”   白耀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素来春风化雨的音色竟变得清冷莫测:“隐华,凡人总说天道无常,可我们神仙却能看因果透轮回。你九世渡劫,却世世与他纠缠不休,难道你从没想过这其中究竟是何因果么?”   “我想了很久,也猜了很久,”他将发簪重新托至我面前,出口的话语犹有千钧,“从前你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一个人。而我现在带你过来,是要你把他重新想起来。” 第045章   山风渐凉。   我一个哆嗦,从嗡嗡耳鸣中清醒过来。   “星君可真是……太会说笑了……!”我甩开白耀的手,回身向谷外走去。   从前你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一个人……   而我现在带你过来,是要你把他重新想起来……   他将我经历的彻骨伤痛,用何等轻慢的叙述一语带过!等到他绕至我的跟前将我阻拦下来时,我已是双目通红。   “隐华……?”   他定然想不到我会如此,整个人都有些无措。想为我拭去悬而不落的泪,可那手抬起又放下数次,终究是不曾碰我。   我隔着有些朦胧的眼帘望他,喉头却哽咽至不能言语。   “隐华……对不起,隐华……我……”   而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白耀一动不动地凝了我一会儿,而后突然将我拥入怀中,深深吻下。   唇齿磕碰,腥味蔓延,巧滑的舌头一次变得笨拙而鲁莽,只一味地抵住我舔弄,不带一丝技巧。我踮脚攀住他的颈项,抛却一切感情来回应他近乎悲伤的一吻。   此时此刻,我不想再做任何思考。   他将我压在他的胸膛和树干之间,缠绵的吻游经我的耳廓与脖颈,衣襟松懈,肌肤泛热,唇齿流连之处皆留下斑斑点点的粉色印记,像桃花的花瓣拂落一身。   我不曾推拒,他却自己停下了动作,在我还犹自茫然间为我理好了衣物。   “我不会在这种时候要你,”纤长的手指隐没在我散开的白发间,“隐华,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卑鄙。”   我只是无言地看着他,用眼神控诉他的所作所为。   “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你那么聪明,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是吗?你已经猜到那凡人心里的那个人会是谁,可你不敢去想,不敢弄清楚,甚至不敢问,因为……因为你宁可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替身,也不愿相信自己是被一个、被一个……杀死了九次。”   “所以你为何要点醒一个不愿醒的装睡人呢。”我问他。   白耀一声长叹:“隐华,这是你的生死劫啊……”   是啊,这就是我的劫啊……   哪怕我若无其事,哪怕我避而不谈,可这个劫它横亘在我眼前,躲不过,避不开,过则活,不过则死。   而我竟宁可死,也不想正视它。   ***   从山谷入口进入,无尘树只寥寥几株,但气息已十分浓郁。林子里堆积了不少白骨,且大多骨质坚韧、莹莹泛光,是修为颇高之辈。   等到杂木褪尽,林子只剩无尘树时,薄弱的日光便变得刺眼起来,明晃晃的琉璃叶将光折射着异常瑰丽,若不小心抬头直视树冠,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头晕目眩。   我眯起眼睛,拨开尚不密集的水晶藤条走进去,白耀走在前方引路,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在光怪陆离间行了两个时辰,我惊异地发觉这林子深处并不如我之前以为的那样。   白耀见我疑惑,便问我怎么了。   我说:“这林子好生奇特,怎的越往深处,树反倒越少了?”   白耀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无尘树却变得愈发稀疏,在我拨开最后一层水晶藤条后,惊愕地发现前方那片开阔的空地上竟有一株仰不可观其高的参天巨树。   这棵巨大的无尘树树干直径有五丈不止,其上遍布的银纹密密匝匝,如天书神典、繁复至极。无数晶莹剔透的叶片组成遮天蔽日的树冠,经过无数次折射的天光将树冠之下的巨大空间装点得一如幻境,而四周围垂下层层叠叠的水晶藤条更是轻盈纯净,如一幕幕的薄纱帷幔,随风轻摇,蹁跹起舞。   我置身其间,像走进一座水晶砌成的树型神殿,可谓是美轮美奂、绚烂至极。   我正失神,白耀却拾起一根藤条,仔仔细细地绕在了我手臂上。   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拉着我往巨树干下走:“无尘树的气息侵染不了神仙的仙元,我专修此道倒是可以顺利进出,但你必须与它交融才能浸入梦欲识海。不过你放心,一会儿我会与你一同入眠,不会叫你遇到危险。”   我道了声谢,随后倚着树干席地而坐,问他:“这段日子星君应当已经入梦调查过,不知可有何收获?”   白耀想了想,欲言又止地摇头:“不能说一无所获,但……”   我蹙眉看他:“星君但说无妨。”   他便道:“你知晓我的修炼法门余别不同,乃专攻元神,因此在梦欲识海间行动格外便利一些,可即便如此,我也始终没能找到你本人的梦境。我记得古籍上言,用无尘树树枝抽取记忆后,需将断枝焚烧成灰,被取出的记忆才会随着浊流进入玄一无尘境,否则,那部分记忆会一直贮藏在断枝之中,谁都找不到、取不回。所以我想,会不会当时你……”   我轻笑一声:“不,那时候我是知道的。”   但我对这整件事的起因与结果都已然忘了个干净,只记得自己来玄一无尘境折了根无尘枝,可在那之后我用它做了什么却全无印象。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相信白耀所言,相信自己的确缺失过一段记忆。   “如此说来,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白耀取出玉箫,在树下布置了一方结界,“不过没关系,有蹊跷才会有线索。或许这里的确没有你自身的记忆,却一定有别人记忆中的你,我寻觅多日稍有线索,如今你本人来了,便能加快许多。”   我还是笑,笑得有些无奈:“星君,你这样做,可算是违背了天道?”   白耀正拾起我那只被他用藤条环绕着的手看,闻言抬眸看了我一眼,说:“违背天道?天道既定,何来违背。你我所行所为,其实皆是天道。”   说完,白耀抬手来遮我眼睛:“好了,把眼睛闭上。”   手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伤口有血渗出来,接着……   我一怔,是白耀用舌尖舔了舔我。   再睁眼时,发现之前渗出的血珠被水晶藤条吸了进去,化成一道细微的血丝,快速向上蔓延。   而手心被白耀舔过的那处,口子已经在快速愈合。他芙蓉色的唇就凑在那道刚刚愈合的伤口旁,温热的呼吸扫在我薄薄的肌肤上。见我正在看他,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一派食髓知味、旖旎轻佻的模样。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星君,正事要紧。” 第046章   我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静谧山道上,山道两旁老树层叠,积雪深厚,远方则是茫茫无尽的白色云海,和隐于云海中高低错落的肃穆飞檐。   我一番思索,接着福至心灵。这地方,是少庭山首峰通向天衍宗宗门的万层云阶。   垂目看了看“自己”,身形高挑且壮实,双手略有些粗粝,这人的确不是我,看来我的神识附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天衍宗小辈弟子身上。   而这人周围没有其他人,我感知不到白耀的神识。   我不由啧了一声,真是不靠谱。   沿着山道走了半日,终于见到了天衍宗的大门,这人行事颇有章法,且极为稳重,先是规规矩矩地去了趟子规殿记录行程,接着又老老实实地走浮云栈去往次峰。次峰还在?那眼下应是在我飞升之前了,只是不晓得这时候我在不在宗门内,能不能借这人的视野远远瞧上一眼。   一路上碰见不少宗门弟子,高阶低阶都有,有几个我甚至还觉得有些眼熟,正欲多看两眼,这人便匆匆走了,竟半句寒暄也无。   我心想,这小子得没朋友到什么地步。   走着走着,四周的景色越发眼熟——石栈旁那棵三百年树龄的歪脖子树,嗨呀真是好久不见;欸,那块又大又丑石头阴面刻着的五个王八,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咦?台阶下不是我取了红梅和荫雪水酿酒的大坛子么,怎么给人挖出来了,真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等等,这里……不就是我那被天雷给劈没了的洞府么?   心中一片酸涩,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还有再见旧居之日,简直就跟在做梦一样。   咳,是了,我可不就是在做梦么。   恍神间,这人已到了我洞府门口,接着恭恭敬敬向里头行了一礼,稳稳道:“弟子温尧,来向师父复命。”   我一个激灵,险些神识离体,这小子竟是温尧?!   “快进来。”   然后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从洞内传了出来,年轻,朝气,还带着股不服教条的顽劣。   温尧应声走了进去。   洞内果然是乱糟糟的,四处散落着曲谱、菜谱、棋谱、戏谱等一类杂七杂八的玩意,而“我”正歪着身子坐在一方紫玉石座上。   石座下摆着三个玲珑坛子,两个还密封着,一个则已被打开了,酒香四溢。我细细一闻,是我亲手酿的寒梅酒没错了。   “我”一手拿着本古旧卷册,一手捏了只青玉杯子,见温尧杵着不动,便放下卷册朝他招了招手:“辛苦你替为师跑这一趟了。”说着,将另一只还空着的青玉杯斟满清酒:“来来来,过来,尝尝为师的手艺。”   温尧顺从地走过去,恭敬地从“我”手上接过酒杯,然后十分严肃地放到了身前茶几上。   “师父,小辈弟子不可饮酒,违者罚戒条十下,冰泉静思三个时辰,另外……”   “停停停……知道了,为师知道了,为师这不是日盼夜盼盼到了开坛高兴么。”   “我”揉着眉心打断了温尧絮叨,我自己则听得暗暗发笑。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用这种方式回顾一番我与温尧的“师徒情深”,真是别有番趣味。   温尧从怀里取出一方玉盒递交给“我”,“我”接过后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是一截与我小臂差不多粗细的暗紫色木材。   我咦了一声,这不是……紫光檀么?   紫光檀这种木料坚硬如石,打磨后如黑玉般温润含光,且气味清淡悠长,在木材中极是高贵,极是稀罕。当年我从青荻山养好伤回来,正赶上我三百岁生辰,也不知怎的,一门心思想寻一截紫光檀来,可惜四荒不产这种树,我便只能跑凡界去寻,结果寻了两个多月也没找见。   后来还是一个落魄的凡人书生知晓了我的所求后,把他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这一截赠给了我,条件是我得给他妻子一颗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我还在回忆前尘,那厢的“我”已接着开口:“那书生的娘子可还好?丹药起作用了么?”   温尧摇头:“回师父,徒儿找到那位书生时,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但书生还是将此物交给了徒儿。徒儿要把丹药留给他,他却坚持不收。”   “我”听后微怔,叹了口气道:“那书生本性良善,求灵丹也不过是为了救病重的爱人,如今他爱人去了,收与不收,于他而言便再无区别。”   温尧不解:“师父,徒儿以为他可留着自己用。”   “我”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温尧,凡界有出叫《牡丹亭》的戏本子,你可曾看过?”   温尧摇头说并未。我心说这还用问,他要能看过我名字倒过来写。   “我”说:“这戏里头有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书生与他妻子相爱甚笃,他妻去了,他纵吃下仙丹求得长生,也不过是了无生趣。说起来,这事是为师的疏忽,四荒与凡界差了好些光景,我应当……罢了,日后我再找机会还他这个情罢。”   “我”将紫光檀重新收入玉盒,又并着两个不大的酒坛子一起交给了温尧:“这两坛寒梅酒,一坛给鹤使送去,谢他前些天赠我的那本《彖传》。另一坛,还有这盒子里的东西,你务必亲手交给你的师伯,我昨日刚与他提过,他懂我意思。”   前一刻我还在回忆,我后来究竟有没有去凡界找那书生偿还人情,下一刻我就被自己那句“师伯”给懵住了。   师伯?温尧有师伯?   温尧是我的徒弟,那他的师伯……不正是我的师兄?   可我拜入赤水真人座下时,早我入门的那几位师兄驾鹤的驾鹤、归隐的归隐,如今宗门里压根就没有一个能让我正正经经称做师兄的人。   可温尧却习以为常地将东西收下,回了个“是,师父”,然后淡定地朝洞府外走了出去。   我心中隐隐忐忑起来,师兄,我的师兄……? 第047章   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促狭的笑。   那笑声与方才二人的对话完全不同,不是我借了温尧的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从我脑门里进来的。   我迅速环顾了一番,接着愕然发现,那歪坐在紫玉座上的“我”身上,竟有个虚无的白影浮着。   我眯着眼定睛一看,啧,不是那白耀又是谁?   白耀见我发现了他,飘飘忽忽朝我游了过来,挤进温尧识海,然后和我黏在了一块儿。   说黏其实不太恰当,因为我俩都只有个神识在这儿,神识相交,其实就跟一团烟遇到另一团烟差不多。而之所以说是“黏”,是因为即使是虚无缥缈的神识,我也有种自己被他揩了油感觉。   我问他:“星君为何会在这里,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不料白耀竟说:“是想着趁你本尊没到之前,先来看一看你那时候的模样。隐华,你那会儿可比现在有趣多了,原来你会这许多东西,怎的在天上从不见你摆弄?”   我实在不想理他。   温尧的视野变得很快,虚实穿插交替,不一会儿便从我的洞府走到了另一座洞府。   几个在洞府外洒扫的童子见到温尧过来,走近行了个礼,问:“温师兄是来找我家剑尊的么?”   温尧答“是”。   童子又说:“那你可来得不巧,剑尊方才去鹤使那儿了,”说着,看到温尧手里提着东西,便问:“要不温师兄你把东西留下吧,等剑尊回来,我们自会与他说明的。”   温尧拒绝:“不行。”   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家剑尊”?   在四荒境,“剑尊”这个称谓专指渡劫境的剑修,旁人不能随便乱用。当年我晋入渡劫境后,也曾被尊称为“隐剑尊”。   梦境中的我这时候不过才刚晋入化神境,整个天衍宗只有我师尊赤水真人有剑尊的身份,温尧那位神秘的师伯竟也是个剑尊?   想起那段或许被自己遗失的记忆,再想起在觅梦林外白耀对我说的那两句话,我心中愈加惴惴。   湛云江,难道我从前果真是与你熟识,甚至与你……相爱过么?   可是又为何,我会在飞升之前,选择忘记你呢……   破碎的记忆像一个放在昏暗角落的碎花瓶,一束光打来,重新粘合起来的瓶身上,漏光的小洞暴露无疑。   眼前景物变幻,再清晰时,温尧已到了济水之畔。   济水两岸各有绵延几十里的红梅花海,山间云雾偶尔消散时,在山巅俯瞰这里,会看见玉带镶红边的美景,这也是少庭山继云海雾凇外的第二奇景。   温尧踏着雪穿过红梅林,熟练地绕过几个迷阵后,走到一处朴素雅致的竹阁前。   此时,一身素白长衫的鹤怜正与另一人分坐在一块浑然天成的巨石圆桌两侧,桌上随意摆放着几件青竹茶具,竹杯上有薄烟袅娜。看样子,这二人正在饮茶。   见温尧到来,鹤怜清逸出尘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亲和的笑容:“温尧来了。”   坐在鹤怜对面的那人始终只有个背影,着一身墨色暗纹的大氅,乌发以玉冠一丝不苟地束于头顶,听见有人来也不转身,颇有些架子,十分衿傲的模样。   温尧一板一眼地朝那二人行了个礼:“弟子温尧拜见师伯,拜见鹤使大人。”   鹤怜起身走过来,行走间,脚下带起了丝丝雪沫,当真是清贵至极的好模样。   他扶了一把半跪在雪地里的温尧,见温尧手里提着两坛酒,便露出个了然的笑,问:“你师父他终于舍得开坛了?”   温尧将手中的酒坛递上:“师父命我将这两坛寒梅酒给鹤使大人和师伯送来,并让弟子替他谢过鹤使大人赠与的《彖传》。”   “他有用就好。”   鹤怜接过其中一坛,佯作抱怨地转向石桌旁的那个人,嗔怪道:“你这师弟也忒小气了些,那年折了我半个林子的红梅,临到酿成送人,竟只拿来了这么一小点儿,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人朝鹤怜方向微微偏了偏头:“他不一向如此?”   温尧垂着眸,谢完鹤怜后又走上前几步,将另一坛酒放到了石桌上,对那始终不曾转身的男人不卑不亢道:“师伯,师父还有一样东西让弟子务必亲手交给您。”   男人唔了一声。温尧便从怀里取出那方存放着那一小截紫光檀的玉盒,动作极为珍重地奉到了那人面前。   我的视线也跟着那方玉盒从温尧的掌心,转到了那个男人的指上。   虽说是梦境,但这个梦里细节丰富、事物细腻,说是幻,可看着比真还真。   那双手很大,男性气息十足,十指修长却不纤细,指节有力,指甲饱满,指腹还带着一层粗茧,一看就是双常年握剑的手。   再顺着这双手往上看——   方额正庭,鬓若刀裁,剑眉如锋,目似朗星。   这一刻我纵然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这个被温尧称做师伯的男人的的确确是湛云江,我为他碾转反侧三百年,生死轮回整九次,爱煞他,亦恨煞他!   可我竟全然不记得,他竟是我的师兄。   我,用无尘枝,把他给忘了。 第048章   山谷清寒幽静,不远处的红梅林海开得正艳。有花枝受不住积雪厚重低下腰来,那白花花的一团雪便落了下来,摔入同样白花花的地里,消失不见。   眼前的人,是一千五百年前的湛云江,他穿着如今甚少穿的玄色大氅,青丝以玉冠冠在头顶,面容英俊、气宇轩昂。墨一样的眼睛里见不到半分我所熟悉的深暗,而是像两碗从银河里舀出的星屑,明光灼灼。整个人毕露锋芒,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剑,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世间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却又不屑一顾。   这样的湛云江和如今截然不同,我不由想,那些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如今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他从温尧手里接过玉盒,打开后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合上。   鹤怜也瞥了一眼那玉盒,在看见盒内装着的紫光檀后,语气带了几分惊叹:“咦,这是紫光檀罢,我听闻这木材如今已经绝迹,隐华他从哪里找到的?”   温尧答:“回鹤使大人,师父是从一位凡人那里换来的。”   鹤怜凝着那玉盒许久,接着自语道:“从凡人那里换来的……啧啧,看来这几个月,隐华没少花功夫啊……”   温尧送完东西再无他事,便躬身告退,白耀却将我轻轻一撵,撵出了温尧的识海,然后拎着我留了下来:“别急,我们在此间多停留片刻。”   我正浑噩,便也没反抗,且我忽然忆起,我渡劫第一世与湛云江结契时,他给我的那支簪子,似乎……正是用紫光檀雕成的。   温尧离开后,湛云江将玉盒收入袖中,鹤怜看了他一眼,打趣他道:“云江,你知道隐华给你这截紫光檀是什么意思?”   湛云江道:“他昨日与我说,三百岁的生辰礼,他想要我给他雕个簪子。”   “你答应了?”鹤怜微愕。   “毕竟是他生辰,且雕个簪子也不是难事。我作为他师兄,为何不答应。”   鹤怜抚额,笑意带涩。迟了迟,他又道:“这个陆隐华,当真是……不过此事毕竟不是他一人愿意便能成事的,我想我还是应当先知会你一声比较好,万一……万一他没个轻重,果真同你提了,你也不至于太过无措。”   湛云江入鬓的剑眉挑了挑,重复了一遍鹤怜话中最后那四个字:“太过无措?”   鹤怜给两人空了的竹杯又斟上了茶,待饮了一口后才缓缓道:“这个先不提,我且先问一问你另一件事。你这回刚出关不久,可知半年前隐华遇到了什么事?”   “半年前,你指他在一处秘境外遭人围杀一事?”湛云江捏着竹杯,食指在杯沿敲了敲,“若你问的是这件事,那么我已知晓了。那日我出关,他头一个来洞府找我,我见他的境界已从化神初入升至了中和,速度远胜以往,便问了一问。”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寒梅酒:“虽说是场祸事,倒也还算因祸得福。”   鹤怜捏着竹杯的手顿了顿,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问道:“因祸得福……云江,你是这样想的?”   湛云江却只眄了他一眼,未再作答。   鹤怜也不追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回你闭关是为修复道体的陈伤,真人特意寻了沐灵泷给你?效果如何?”   “旧弊已除,沐灵泷的确是疗伤圣物。”   鹤怜放下竹杯:“那便好。你这伤拖了太久,已影响到你灵根。如今痊愈,仙途自是更加坦荡,也不枉费了……真人的一片苦心。”   我听到此处,心口沉了又沉。   那疗伤圣物沐灵泷,实则并非我师尊赤水真人寻得,而是我从九华丹宵境中舍命夺回。因同行的弟子不慎走漏了消息,害我被李潮升等宵小围困了数个昼夜,拼死才从阵法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有那沐灵泷在手,我为何养伤养了数月。如今听得他们一番对话,我总算是恍然大悟,想必那时的自己是舍不得用它的,满心只惦记着自己师兄道伤难愈,影响了仙途,这才咬牙撑着要把沐灵泷带回来给他,却不曾想……   不曾想他原来根本不晓得这件事!   我不由看向了鹤怜。湛云江不晓得,可鹤怜却是清清楚楚,他分明有意误导湛云江,却还作出一副为我不值的模样……他的心思,着实可怖。   “说回隐华的事罢,”鹤怜又替自己添满了茶,杯口白汽袅袅,“两个月前,他从九华丹宵境回来,同我说要去凡界寻一种名为紫光檀的木材,还托我让族人替他留意着看看,哦,便是如今你手里的这个。他这人做事,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我以为他有又有了什么新的喜好,便问他找那木材做什么用,他说,他从前曾在凡界听过一出折子戏,那戏讲的,是关于一对为世俗所不容的契兄弟。”   说到此,鹤怜意有所指地抬眼看了看湛云江,见他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便提点了一句:“咳,凡界所谓的契兄弟,意思是……”   “我知道,”湛云江打断了鹤怜的解释,见鹤怜似有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清楚。”   鹤怜轻笑一声,又很快敛住:“隐华说,那戏的最后,两兄弟历尽劫难总算是修成了正果。结契那天,契兄给了契弟……咳,一支亲手雕的簪子。”   湛云江神色不变,捏着杯盏的手指却微微一滞,旋即又放松了。   他问鹤怜:“你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个?”   鹤怜凝着自己的竹杯,杯口水气逐渐稀薄:“隐华这遭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算是大难不死,脾气性子都跟着变了不少,他从前犹豫着不敢说不敢做的,往后可就未必了。”   湛云江阔袖一挥,也不作别,起身径直离去。行走间,及地的黑氅因风轻扬,十分倜傥。   他走了一段距离后又停下来,半侧着身看向石桌后坐着未动的鹤怜,眸中似有锋锐之光一闪而过:“你想表达的意思,我清楚了。但是鹤怜,修行之人,最忌多思。”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049章   我飘在雪地上怔怔地听完,又怔怔看向湛云江离开的方向,脑中一团乱麻。那支簪子的来历竟是如此,它竟是我向湛云江求的,结契的信物。   可是被鹤怜那样一番从中作梗,湛云江他真的还会替我雕出这支发簪,并在生辰那日送与我么?可想起后来我与他的那些事,心中不免一阵仓惶,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样简单了结,这其中定然还发生了我此刻无法想象的变故。   白耀一直攥着我的那股力忽然一松,我的神识又重新回到了温尧的脑海里。   接着便听见白耀说:“隐华,你看。”   我无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置身红梅花海。难道刚才温尧离开后并没有走远,而是逗留在附近,偷听湛云江与鹤怜的谈话?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是皂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倾轧破碎的声音。湛云江的境界很高,但他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任何动静,包括会暴露行踪的脚步声。   温尧听到动静后,知道对方已经走到他身后,他没有躲也没有逃,而是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转身向来人行礼。   湛云江静静注视着他,昂藏的体格让他几乎能俯视面前这个不知轻重的小辈。   如此近距离承受一位剑尊的气息压迫,温尧的呼吸却没有半分紊乱,只是附在他身上的我却明显察觉到了他正紧紧握着的拳,和一股不可名状的怒意。   他抬起头,双眼直视湛云江,问:“师伯,你不会让师父失望的,对吗。”   我难以想象温尧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人,竟会问湛云江这样的问题。   可湛云江只是继续向前走。我想,他或许是不屑回答这种问题的。   温尧追了两步,再问:“师伯,你不会让师父失望的,对吗!”   湛云江越行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在红梅花海。温尧静伫在原地,等不到他的回答,却等到了鹤怜的出现。   “你对你的师父,倒是十分的忠心。”   温尧回身向鹤怜见礼,从容大方,仿佛自己此刻仍停留在红梅林只是一件巧合,与偷听全无关系。   鹤怜点点头,目光却看向湛云江离开的方向:“隐华同他,其实并不相配。你这样早慧的孩子,理应旁观者清,他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不是么?”   温尧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鹤怜打断了,他拍了拍温尧的肩膀,似诱导又似宽慰:“好孩子,如果你真心希望你师父好,就让他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事实罢。”   至此,这场属于温尧的梦境戛然而止。   我的神识像被一个被光怪陆离的空间包裹了起来,四处跳跃,没有停顿、没有滞留,时间像过了数百年一样漫长,又像是眨眼一瞬间。   等到能重新看清周围的时候,那片红梅林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前一秒还是白昼,这一秒却已是星汉灿烂。   我此刻所在之处,是少庭山第四峰的峰顶,一座名叫“栖风楼”的观景楼里,而这个梦境的主人,竟还是温尧。   “还好吗?”白耀收回裹着我的神力,关切地询问我,“梦境间的跳跃时快时慢,没有定数,寻常人第一次经历会非常不适应。”   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觉得无碍,便道:“多谢星君,我没事。”   “这就好,”白耀一笑,又问,“眼下这个梦境我还是头一次来,隐华,你看看,这是何时何地?”   我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又在回忆里翻找了片刻,确认了这里是我三百岁的生辰宴。   修真之人的生辰宴和凡界有些不大相同。   一是席面。修真之人辟谷,席面上摆放的酒菜不过就是应个景,很少人真的会去吃,所以那些菜肴的味道和凡界的美味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二是气氛。正道剑宗的宴会,受邀的自然也都是正道修士,因此宴会上通常不会安排花花绿绿、莺莺燕燕的节目,端的是一个风光霁月、海晏河清。   当然,邪修的宴会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和白耀跟着温尧沿盘梯登上栖风楼,在最高层见到自己,那个年轻恣意的“我”此时正坐在楼外的廊椅上,斜着镂花栏杆自斟自饮,身边围着好几个同辈修士,有说有笑,甚是开怀。   只是其中有一中年修士,喝得酒气上脸,目光猥琐,对着“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   此人我印象颇深,他是我师尊的某个师侄,名叫赵筹。年纪不小,但修为平平,七百多岁才修了个化婴境圆满。   白耀也看到了那人,转头问我:“隐华,那人是谁,他怎敢这样盯着你看?”   我说:“是我一个师叔的弟子。他在宗门里颇有些背景,是北荒另一个剑宗门派首座的近亲。”   “背景?”白耀诧异地问,“你何时惧怕起什么背景了,难道你当时就任他这样看着?”   啧,这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廉贞星君,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我说:“你看,他都醉成这样了,却也只敢用眼睛多瞄我两下,根本不足为虑。况且我是赤水真人的关门弟子,身份与其他弟子不同,那些不太好看的事情,不该由我来做。不过可惜的是,还没等到我收拾他,他自己就走上了邪道。这人成日同些三教九流之辈厮混,受了蛊惑去修邪术,竟用凡人处子做炉鼎,供他采撷修炼。叛出天衍宗后没过几十年,他的修为便涨到了与我一般。”   白耀听了对此很有兴致,问我:“是么?那可真是小人得道了。那之后呢?他可有回天衍宗找你麻烦?”   找我麻烦?   岂止是麻烦,这赵筹当年可是惹出了一件天大的祸事。   我冷冷一笑,正要将事往下说,却见一个披着黑氅、束着玉冠的高大身影走到了廊椅上的那个“我”身前。 第050章   湛云江走到“我”跟前时,原本围在周遭的几个同门都识趣地退开几步,十分恭敬地向他地行了个礼。   湛云江示意他们不必拘束,但那几人还是战战兢兢地贴墙站着,然后一点一点朝远离那二人的方向挪了开去。   “我”看到他时,原本百无聊赖的脸上登时亮了几分,亲热地喊了他一声“师兄”。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过去的自己与湛云江一起出现,虽说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见到这个画面,内心深处还是十分的难以接受——   我做的,是自己的替身。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湛云江回了我一句“陆师弟”,正要再说时,那个喝高了的赵筹忽然挣脱几个同门的拉扯凑了上来:“隐华师弟,我……嗝,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我”神色微变,显然是厌烦透了赵筹的胡言乱语,但赵筹神志不清,根本看不懂“我”的脸色,反而还壮着胆子又走近了两步,甚至在经过湛云江身侧时将他撞了一下。   “嘿嘿,是湛师弟啊……嗝,”赵筹发觉自己撞到了人,回头看了看,发现是湛云江,便借着酒劲把平时不敢占的便宜全占了回来,他大着舌头说道,“湛师弟也来了啊?听闻你这回闭关没两个月就出来了,是不是修行……隔,修行出了什么岔子?来,跟师兄我说说,说不定师兄我还能……嗝,还能指导指导你。”   “不过现在不行,现在我有要紧话同隐华说,”赵筹说着,又凑近了我一些,觍着脸一张通红的脸,不顾场合径直道:“隐华师弟啊,我……嗝,我上回同你说想与你结为道侣,是认真的,你有没有……嗝,好好考虑一下?咱们同出一门,又是师兄弟的关系,再是亲近不过,而且……嗝、而——”   赵筹说不出话了。   他捂着喉咙作呜呜状,却发现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然后惊恐地看向周围几个同门,示意他们来帮忙看看是什么情况。   但那几个同门本就看不上他,何况有人已经看到是湛云江下手施的禁言咒,这么一来,更是没人愿意掺和进去。   “我”见湛云江出手帮我,方才隐隐发怒的神色马上换成了意外和欣喜,竟主动搭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借力从廊椅上站了起来。   “我”对他露出个略有些腼腆的笑,说道:“赵师兄方才所言的确有道理,我们同出一门,又是亲密的师兄弟关系,的确很适合结为道侣。”   一旁正因不能说话而焦躁不安的赵筹闻言立刻望向我,神色亢奋,扭曲至极。   “我”却只注视那个离自己不过几寸距离的男人,他目光如星,颚线硬朗,一双薄唇微微抿着,神色极为淡漠。“我”满眼都是对他的憧憬与仰慕,半点不在意他眼中究竟有没有我。   “我”开口问他:“湛师兄,你以为如何呢?”   听到这一问的刹那,我与“我”之间仿佛产生了跨越千载光阴的共情,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当年自己问完这句话后急促的呼吸、发疼的心跳,以及无与伦比的迫切和期待——   师兄,我心悦你。   你呢?你可同样心悦于我?   但湛云江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我”的手拂开,接着后撤半步,与“我”拉开了距离。   他避而不答,却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稳稳地递了过来:“陆师弟,你的生辰礼。”   “我”在见到那玉盒时神色一顿,接着欣喜若狂,赶紧接过。瞪大的双目中甚至有水气涌出,两只手更是因紧张而开始颤抖,迟迟无法将玉盒打开。   而湛云江只是平静地望着“我”,神色从容,泰然如常。   心跳声不见了,耳畔寂静一片。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或许一切都是我想错了,事实上,即便是当年的我,也从未与湛云江相爱过。   这玉盒里装着的,更不会是那支我心心念念的结契信物,绝不会。   而这将会是一场令人难堪的笑话,且这场笑话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便已成定数。   我看着那个满心期待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浓睫下的双眼闪动着得偿所愿的满足之色,接着小心翼翼、珍重至极地打开了玉盒的盒盖——   盒中比之前多垫了一层青色的流光丝缎,而丝缎上摆放着的,是一套用紫光檀雕成的九连环。 第051章   我的确有一个九连环,雕工精湛、精美绝伦,却不知从何而来。我记得我将它收在一个很少打开的木箱中,并落了厚重的锁。   后来飞升的劫雷霹平了少庭第二峰,更是将我的洞府彻底毁去,那个木箱想必也在那时灰飞烟灭了罢。   “我”脸上的笑意冻结了,在将那只九连环从玉盒中取出后,又抽出叠得规规整整的丝缎,将玉盒内乏善可陈的小小空间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再无其他任何东西,才终于抬起头,用不解又无措的目光看向身前那个一身玄色的男人,颤着声问:“师兄,这是……什么?”   “这是九连环,难道陆师弟连九连环也不晓得?”湛云江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在听到“我”那堪称幼稚的反问后,像个宽容的兄长一般笑了笑,说道,“紫光檀不愧是木中极品,用于雕刻手感绝佳。听闻陆师弟你寻了好几个月才得了那样一小截,所以半点不敢浪费。”   “陆师弟,这样礼物,你可还满意?”   “我”不想在这种场合让更多的人看笑话,于是努力想做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但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不得不低下头,将唇线绷紧,强行抑制住濒临崩溃的表情。   “陆师弟或许不会解,我为你示范一遍。”   湛云江无视我的僵硬,从“我”将九连环拿过,当着在场所有弟子的面,一环一环全部解了下来,没有中断,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完毕后,他又将九连环重新放回“我”手中,并说:“你看,解开了。”   脑海中有一根弦绷断的声音。   “我”想要的,是合,而他能给的,是分。   多么直白,多么残忍。   分明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年,可我依然在这一刻感到自己的心口被插进了一把冰锥。   刺骨的冰水融进我的血液,留下一个前后通透的空洞,山巅高楼外呼啸的风灌进来,将我如残火般整个吹熄。   不知过去多久,我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张漂亮得不见半分瑕疵的脸上,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痛苦和失态。   “我”收好玉盒,对湛云江拱手致谢:“多谢师兄的贺礼。师兄雕工了得,隐华十分喜爱。方才隐华酒后失言,如果冒犯了师兄,还望师兄不要放在心上。”   寒风拂过,黑氅领口的玄色犼毛簌簌抖动,湛云江映着满天繁星的目色微微一深,良久才回了句:“无妨,师弟喜欢便好。”   “我”斟上两杯酒,递给了他一杯,与他碰了碰:“师兄这次闭关旧伤痊愈,日后仙路必是一帆风顺。隐华今日便以这杯薄酒聊为师兄贺,愿师兄早日位列仙班,得偿所愿。”   说完,“我”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   湛云江离开栖风楼后,赵筹的禁言咒被解开,又重新凑到了“我”跟前。   但“我”此时不过是极力伪装下的平和,实则情绪早已崩溃,完全没了耐性与他周旋,冷冷一个眼刀瞥过去,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几个同门给借故拽走了。   我看着这个强颜欢笑的自己,继续装着游刃有余的模样与同门嬉笑喝酒,心中真是苦涩至极。   白耀却指了指远处让我看。   只见一身黑氅的湛云江踩着厚厚积雪独自走到了峭崖边,看情形是准备要御剑离去,只是忽然又回过头来,抬首望了一眼栖风楼。   冰冷的月色从他英气逼人的脸上淌过,那有且仅有短短一瞬的忍耐和挣扎,被清晰地描摹了下来。   他目光所视之处,正是那个此刻正背对他斜坐于廊椅上的“我”。   匆匆一瞥,湛云江转身乘剑而起,消隐在云海之中。   “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白耀在我耳边说道,“只是……”   我将他的未尽之言接续了下去:“只是这份情,终究比不上他登仙的野心。”   但可惜,造化弄人,到头来位列仙班的人却成了从不被看好的我。而他却告诉我,他这一生,都注定无法成仙。   我望想楼外缥缈云海,对白耀说:“星君,相信你也见到了,湛云江这样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满心满眼只有成仙路,野心勃勃,志在必得。我着实难以想象他后来究竟是经历什么,以至仙路无望、性情大变,甚至……甚至耽于情爱,执迷不悟。”   白耀却同我玩起了绕口令来:“也或许与你想的恰恰相反,他并非是因仙路无望才耽于情爱,而是,因耽于情爱才致使仙路无望。”   我付之一哂:“星君,你可知我当初是何时去的玄一无尘境。”   白耀配合着我:“愿闻其详。”   “是在我飞升前的一个月,”我说,“诚然,作为一个凡人,我不可能算出自己会在一个月之后成仙,但我的确是在选择忘记他之后就飞升了。说句诛心之言,以我对他的执着,但凡他那时已经愿意回应我哪怕一点点的感情,我也绝不会想把他从我记忆中抹去,更不会弃他而择仙。”   我看向远空那轮皎皎孤月:“星君,你说那时候我得多恨他,才会来这九死一生之地折那无尘枝,只为把他忘个干干净净,以至此后整整一千三百年,我再不曾想起他。” 第052章   栖风楼中的生辰宴仍在继续。   我和白耀尚未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一时间都默然着,只听远处有人喊了一声:“真人?”   须臾的停顿后,便是浪潮般一叠声的“见过真人”。   我心中一动,立即转身去看,只见来人头戴莲花玉冠,插子午簪,清贵脱俗,眉目如烟,一身朴素至极的云青道袍,身后还背着一柄问虚剑——   正是我的师尊,天衍宗剑阁首座,赤水真人。   自我飞升之后便再未见过他,听闻他后来外出游历,却再未归回,也不知如今是否已驾鹤仙去。所以此时再见他,即便知道只是个梦中虚影,心中仍不免感怀万千。   却在这时听见一旁的白耀忽然压低声惊愕道:“……景昶?!”   我看向他:“星君方才说什么?”   白耀紧紧盯着我师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头面向我,口吻中掺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原来,你竟是景昶的徒弟……!景昶是你师尊名讳,他曾在崇文殿灵光真君座下任掌文的仙官,你……竟不知道?”   我先是一愣,继而长长地“啊”了一声。   白耀这话无异于一声平地惊雷,我将他的话反反复复默念了好几遍,咬着舌头打着颤问:“你、你你……你说我师尊他、他老人家是……是神仙?!”   何止是难以置信,简直是匪夷所思!   白耀见我说话都起了结巴,有些失笑地解释道:“准确地说,你师尊他曾经是一位神仙。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大好的事,你师尊便向天君自贬下凡,回四荒境做了个地仙。看他此时模样,应是已经出家了,竟还自封了一个赤水真人……不过话说回来,出家人抛却一切往昔,也包括自己的名字,难怪你不晓得了。”   我听后久久都不能平静,脑中却有一丝牵扯久远的线渐渐分明。再看白耀,他正望着我师尊兀自出神,半晌才发现我在打量他。   我本想问他是否与我师尊有旧,但这时那个半醉微醺的“我”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正向师尊行礼问安。   师尊则从腰间取下一柄长剑,递到“我”面前。   我凑近一看,正是我的本命月华剑。   至于我的剑为何会在师尊手里,起因还是那个挨千刀的李潮升。在那场恶战中,不仅我自身受了重伤,本命剑也被折断。后来回了宗门,赐我剑的师尊便将它重新收了回去。   “我”接过后抽剑出鞘,发现剑尖多了一点丹红,“便向师尊请教。   师尊说:“此物乃是凤丹心,是为师于南荒丹穴游历时偶然寻得,恰好你断剑重铸,为师便试着熔了进去。”   “我”赶紧拱手谢过:“师尊特意加的宝物,定是非同寻常的,但弟子孤陋,不曾听说过这凤丹心。敢问师尊,它有何超凡之处?”   师尊温和而明亮的眼神扫过那抹如血的艳红,朗声道:“无它,唯悦目尔。隐华难道不觉,这抹剑顶丹红与你眉心那点朱砂,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我”:“……”   围观众同门:“……”   白耀也跟着笑了笑:“景昶他,还是这么爱说玩笑,一点儿也没变。”   见“我”还怔着,师尊拍了拍“我”的肩:“剑断则剑心散。如今重铸,对它而言便是新生。隐华,重新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望着手里的未开锋的新剑,一遍遍用手抚过,随后,指尖停在剑格下方一寸处,用法力刻下了两个古篆大字——月华。   “我”解释说:“月华若夜雪,见之令人思。”   师尊无言地看了我许久,最后又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道了句“好自为之”。   师尊离开后,白耀又朝那个方向望了许久,我终于得空问他:“星君似与我家师尊交情匪浅?”   白耀目光一闪,随即挑了挑眉:“小隐华莫不是吃本君的醋了?”   我啧了一声,很是佩服他的脸皮:“星君多虑了,我只是比较担心我的师尊而已。”   白耀竟也啧了我一声,甚至将我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你也多虑了,本君岂是那等卑劣之辈。”   我无言地看了他片刻,觉得在这个话题上,我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了。   酒过三巡,曲终人散,可这个梦境却还未结束。   同门先先后后陆续离场,最后只余下了“我”这个寿星自己。“我”歪坐在廊椅上一口一口灌着闷酒,手指不自禁地搓着下摆的衣料,一直搓到皱成一团也不停下。   白耀指着“我”笑:“原来你这个喝醉了便搓衣服的习惯,这么早便有了,真是越看越有趣。”   我正要说话,却见温尧朝“我”走了过来。   方才整个宴会期间,他一直都缩在个不打眼的角落里,既不搭理人,也没人搭理他。因着视线着实不大好,白耀早早便将我撵了出来,始终占据着整个宴会最好的位置。   此时栖风楼人去楼空,瑟瑟夜风渗着透骨寒意,“我”提着酒壶像喝白水似地将酒往嘴里灌,温尧则仔细地用棉帕替“我”擦拭从嘴角溢到衣领的酒水,神色淡泊,没有半分不耐。   我心想,难怪这小子能娶到裴宪君那样的美人,原来他肃正无趣的皮囊下,是这样一颗温柔体贴的心。   “师父,还能走么?”温尧试图把“我”搀起来,而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鹤鸣从漆黑的远空传来。   白鹤飘然落到栖风楼的露台上,缭缭白雾转瞬即逝,一身素白的鹤怜站定在了“我”跟前:“你师父这样子,怕是走不了了。” 第053章   之前一直没有现身的鹤怜,如今却姗姗来迟。   那个正半瘫在廊椅上醉醺醺的“我”见到鹤怜到来,立刻露出一个欣喜的笑,还十分亲昵地喊他:“鹤使哥哥,你怎的才来?我这生辰宴都结束了,酒也喝空了……”   鹤怜俊美出尘的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双唇丹红,微微上翘,他伸手替“我”将散落的发捋到耳后,无奈又宠溺地说道:“这声‘哥哥’怕是也只有在你神志不清醒的时候,才能从你嘴里听见了。”   说着,他一面从我手里拯救出那团被我搓得不成样子的衣袍下摆,一面抬头去看一旁立得笔直的温尧:“你师父虽好饮,但向来有分寸,今日怎喝成这个样子?”   温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音色如一池没有波澜的水:“鹤使大人应当知晓才是。”   鹤怜轻笑,却没接话,只让温尧先行回去。   温尧躬身告退,但我知道他一定和上次一样,留在了这座栖风楼的某个地方。   白耀和我说,只有梦境主人所在的地方,才会保持它该有的模样,一旦主人离开太远,那这个地方就会化为混沌,消散于虚无之中。   栖风楼还在,所以温尧也还在。   鹤怜在我身侧坐下,替“我”拢起有些散开的衣襟:“我这几日去了一趟穷彝山,替你探到了那个叫李潮升的虚实。你定想不到,四荒阵修最梦寐以求的宝贝——大昊罗经仪,如今就在他手上。也难怪他阵术如此了得,你那次败给他,也委实不算冤枉。”   “我”听他提起这茬,本就不得劲的情绪愈发烦躁,怒喝道:“凭他有个什么宝贝,不过是只借着阵术东躲西藏的缩头乌龟罢了!哥哥你且看着,我陆隐华早晚有一天能劈了他!”   鹤怜哈哈一笑:“哥哥一定等着看。”   说着,他从“我”手里拿走空了的玉壶,放到一旁的廊椅上时,瞥见了被我搁在那的月华剑,便问:“这是雪痕剑?真人替你把剑重铸了?”   “我”嗯了一声,又纠正道:“雪痕已断,这剑是师尊替我重铸的,我已为它重新起名——”   我捞起月华剑,“锵”地抽出半截,银色的光在剑身流转蜿蜒,如琼露流浆,剑格下方“月华”两个古篆文字被“我”特意灌注的法力激荡得熠熠生辉。   “月华……”鹤怜轻声低喃,不辨情绪,“你给你的本命剑,起名月华。”   “我”点头说:“是啊,月华。”   “岭徼云成栈,江郊水当郛。月移翘柱鹤,风泛飐樯乌。我记得你同我说过,师兄他原生在凡界的一户大官家,后来家族败落,流落辗转长到十五岁才被师尊发现,带回了少庭山。他名云江,还有个他祖父赐的表字月风,不过现在再也不用了就是。我不敢光明正大用他的名,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取他无人知晓的字,再并一个我的‘华’,便是月华了……”   “我”仰躺在鹤怜的腿上,越过他宽阔的肩膀去看楼外的月亮,有一颗清亮的泪从我眼角滑了下来。   鹤怜静静看着我,用修长的手指擦去那颗眼泪,接着,动作极温柔地为我梳理披散在他腿上的白发,骨节分明的手指隐没在雪白的发丝间,丝丝缕缕、缠绵悱恻。   忽然,“我”将半截出鞘的月华剑全部抽了出来,迎着月色恨恨一挥,剑尖那抹鲜红似血的凤丹心在半空化出一道凌厉的炽红弧线,几乎灼伤了我的眼睛。   他拨弄我发丝的手滞了片刻,然后移到“我”面颊上,覆住了“我”强睁着流泪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握住“我”持剑的手,从容不迫地将剑收了回来。   他隔着手背凝向我的眼睛:“隐华,他不值得。”   “我”摇头,痛苦地呜咽:“哥哥,我爱他,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舍,可他竟那样糟蹋我的心意,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懂吗……”   “我知他幼年坎坷、见惯风雨,如今一心只想成仙,世俗的情欲半点都沾不上他身。他不会和我有什么,我也从不妄想能和他有什么,何况日后他位列仙班、超脱轮回,而我在这凡世匆匆百年、身死灯灭,此后生生世世永难相遇!我求他一支簪子,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难道就连这样微小的请求也过分了吗?!”   “他怎么能……如此铁石心肠……!”   我怔怔看着那个自己声泪俱下,狼狈得涕泗横流,每一字每一句,都如有锥心之痛。   原来当年的“我”,就是这样将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凿开,剥出一颗千疮百孔、血淋淋的心,“我”捧着这颗心想要送给他,却被他弃如敝履,落入尘埃。   那只被放在一旁的玉壶不知何时倒了下来,滚到廊椅的边缘,谁都没有注意到它,于是砰的一声脆响,碎了一地狼藉。   一片冰心在玉壶。   心碎却不心死。原来这才是我这些年,最痛苦的根由。 第054章   月光无声地从栖风楼外照进来,鹤怜并拢的指缝间渗出温热而晶莹的眼泪。   就在我为昔年自己的愚蠢和固执而感到爱莫能助的悲哀时,却看到鹤怜出尘如谪仙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甚至能堪称是残酷的笑容。   他一面这样笑着,一面缓缓俯下身子,隔着修长清癯的手,吻上了“我”的眼睛。   “我”攥着鹤怜的衣襟,泪水无声地淌下,他的吻从手背一点点移至“我”的嘴唇,在确认“我”已哭得半睡过去后,他用舌顶开了“我”的齿关。   我呆滞地望着他,这个曾被我唤作鹤使哥哥的男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为何每次都在我自以为看懂他之后,他却又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我忽然想起一件从前被我忽略了的事来。   那是鹤怜同我剖白心迹之前的事了,彼时我还同他十分亲近。   按规矩,在高阶弟子的修为达到化神境后,便有教导总门内金丹境弟子的资格了。但说句实话,我这个人实在是没有做师父该有的耐心和担当,所以很大一部分时间,我都将那几个弟子塞到了鹤怜那。那时的鹤怜已有合体境的修为,加之他一向对我纵容,是以从未推辞过。   而温尧,也在那几个被我“流放”的弟子之中。   温尧那会儿才晋入金丹境不久,虽然已经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因修真之人寿数漫长,他外表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而我这一世的那位便宜师娘,也就是温尧现在的道侣裴宪君,也是那时候拜入山门的。   刚进山门的弟子通常都被安排在第四峰的弟子院里,由专门教导新弟子的长老管理,统一进行练气与筑基的修行,开光后则转为正式弟子。但也有一些根骨奇佳的,一入山门便能得高阶长老看中,收入门下,裴宪君便在此列。   而收了裴宪君做弟子的,正是鹤怜。   有一回我去鹤怜的洞府看我那几个徒弟,正巧见到了刚入门不久的裴宪君,她是个极漂亮的女孩,一双眉眼寒中带媚,像雪里的红梅花一样惹人注目。   那时的我刚晋入化神境,算是四荒最杰出的一批青年之一,行事十分乖张,没半点修仙之人该有沉稳气质,什么诨话都敢说,加上这是我头一次见鹤怜收女徒弟,又觉得十分新鲜,于是私下调侃鹤怜,说他是觊觎人家小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打算亲自养大了当道侣的。   鹤怜知我甚深,晓得我是同他玩笑,自然懒得与我计较。但不知怎的,这话后来竟传到了裴宪君本人耳朵里。   据闻那裴宪君听后,十分伤心地哭了一场,甚至还找了宗门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问能不能给她换个师父。   我自知理亏,对方又是个看重名声的小姑娘,于是亲自上门去给她赔不是。   哪晓得我道歉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发觉她看我的眼神不对,那张玲珑剔透的小脸就像枝头似绽非绽的红梅花,含羞带娇,弄得我心里一阵发毛。   过不起他,她竟大着胆子对我说道:“我不喜欢鹤怜师父,如果可以,我、我能不能选你做我的道侣。”   得益于我这副人见人爱的好皮囊,这样的“表白”我数百年间已数不清遇过多少次,男女皆有、老少咸宜,我早也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所以那时我极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语重心长地劝道:“小裴啊,咱俩的辈分呢,委实是差得实在有点多了,但你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春心萌动,也是在情理之中。不如,你考虑考虑我那几个徒弟?”   然后裴宪君就红着眼跑出去了。   几日后,我听说那裴宪君被鹤怜托付给了第三峰的某位长老,据说是因为她脸皮薄,不愿再留在鹤怜的洞府了。为此鹤怜没同我少念,说我害他丢了个极有前途的仙苗,但时间久了也无人再提起,便渐渐淡忘了。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数年,有一回宗门里的小辈要去某秘境历练,宗主点了我与鹤怜二人领队。   那处秘境其实没有任何危险,里头的宝贝甚至还是宗门里一些长老亲自藏进去的。说是历练,其实不过是给小辈弟子们长长见识。于是一路顺风顺水,却在最后出了意外。   出事的是裴宪君。   我几年没见她,倒是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只是和从前相比少了几分少女的活泼,多了几分修真者的冷清,虽然仍旧时不时偷偷瞄我,却也只是闷声不响地跟着走了一路。   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此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许是我这冷淡态度伤了她的心,要离开秘境的那日她竟独自脱了队。我同鹤怜还有几个元婴境的弟子分头去寻,半天也没找到她。   最后是温尧把她从山涧下带回来的。   少女初显曲线的娇弱身子蜷在温尧怀里,脸色煞白,气若游丝。   事后我详细询问了他二人当日的情况,但裴宪君对自己是如何失足坠落山涧的事绝口不提,而温尧竟也一反常态,顾左右而言他。   这二人既然都不愿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我也不好太过勉强他们,这事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只是自那之后,裴宪君再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而一向听从安排的温尧,也主动提了出要回我的洞府。   过去我始终不清楚鹤怜在这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直到方才亲眼看到鹤怜露出那一抹堪称残酷的微笑,我才终于断定了一件事——   鹤怜曾因为我,对裴宪君下过手。 第055章   鹤怜的吻深而沉重,艳丽的丹唇辗转过“我”的下颚与喉结,胸膛起伏,呼吸急促,那张素来清贵优雅的脸,逐渐被炽热浓稠的情欲所吞噬。   可就在这刻,他忽然抬起头朝我望来,眼中情潮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凶狠、邪厉,像刀尖一般扎进我的眸中。   我惊得地呼出声,还好白耀将我稳住,他对我道:“别怕,他不是在看你。”   鹤怜确然不会是在看我,他也不可能看得到我。他看向的是在远处黑暗中,因为他的举动而暴露了自己踪迹的人——   温尧。   这场梦境因为鹤怜的突然发难而匆匆结束。我来不及替温尧的安危担忧,整个人又再度被包裹着卷进了怪诞的梦境跳跃之中。   我和白耀的神识跟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红色细线游荡了很久,无数零碎纷繁的画面从虚无中闪过,有些像铺满苍穹的烟火,转瞬的灿烂之后便是永久的寂灭。   梦欲识海由无数生灵的美梦与欲望织就而成,它们从尘世各地汇集在这里,无生亦无死,无始亦无终。在我寻找关于我梦境时,那些梦境同样也在寻觅着我,五彩斑斓的欲流时而如流光,时而如污淖,在触碰到我的刹那便紧紧攀附,像要与我融为一体,又像是想将我化成它们一部分。   仙元似是被无数只细小的手拉扯,产生了一种仿佛被撕裂的痛楚。白耀的神元极其强大,很快就感知到了我的异常,立即用神力替我洗净仙元上沾染的污秽,包裹着将我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一次的梦境与之前间隔了很远,我醒来的时候,听到白耀在一叠声地唤我:   “隐华……”   “隐华,隐华!醒醒!”   我睁开眼睛。   白耀的神元能维持人的形态,我看见他的手从我仙元中退出,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亮。   我还有些浑噩,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只有那种被撕裂的痛楚还残留在仙元上,让我阵阵恶心。   白耀的神色十分紧张,我极少见到他这样,难道我身上果真发生了什么?   “你还好吗隐华?方才在梦欲识海的混沌中,你的仙元遭到了欲望的侵蚀,其实这本身是件很寻常的事,许多神仙的仙元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可、可不知为何,你的仙元突然躁动不安,竟隐隐有崩散的预兆!我修行至今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我没听懂几句,但依稀能感知到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太妙。   白耀见我犹自茫然,只好换一种更通俗易懂的说法像我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方才险些……险些化成梦欲识海的一部分。”   我总算清醒过来,并惊愕不已——仙元崩散?化成梦欲识海的一部分?   我不过是来这鬼地方寻找自己抛弃的往昔,但这风险未免也太大,这几乎就是在玩命啊!   白耀又立即安慰道:“不过你也不必这样害怕,方才是我的疏漏,我没能料到会出这种事,但我现在已用神元将你护在其中,不会再出现之前那种情况了。隐华,相信我,好吗?”   尽管白耀再三保证,但我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并不是我信不过白耀的本事,相反,白耀的神元极为强大,远胜其他神祇,有他护我我想出事都难。可正因如此,发生在我身上的意外竟是连他都想不到、想不通的,才更让我心惊胆战。   “好罢,”我勉强点了点头,“等这一处秘境结束我们就离开,反正我在这里也只是个过客,根本无法恢复记忆。”   平复下情绪后,我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发现这次附身之人是个姑娘,她正御剑而行,且她前往的方向竟是我的洞府所在。   抵达我洞府后,她从飞剑上一跃而下,顺着她视线望去,我不出意外地看见温尧正立在我洞府门口,只是他两手握拳,一脸不安。   我注意到这个梦境的温尧比之前长大了一些,若说前两个秘境里他看起来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他现在看上去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半大小子。   温尧也看到了朝他跑来的少女,正抬手要阻止她靠近,就有个高大的人影从我洞府里快步走了出来。少女立即顿住脚步,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此时才刚黎明,东方启明渐隐、旭日未升,而那个从我洞府里匆匆出来的人,竟是湛云江。 第056章   他怎会在这种时候,从我的洞府里出来?   我难掩心中讶异,再看湛云江此时那堪称狼狈的模样——过腰的青丝散乱地披在背后,挂在臂上的黑氅已经破得看不出它原先的样子,像被剑砍过一样,到处都是凌乱的口子。而最叫人在意的,是他此时因无法合拢衣襟而露出的结实的胸膛上,竟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红痕……和齿痕。   我震惊到难以附加,以至于整个人都完全僵住,做不出任何反应。   湛云江走出洞府后立刻见到了守在洞外的温尧,短暂的四目相接,男人的神色显而易见地变了变,本就严霜遍布的脸色愈加黑沉。   他没有理会温尧的那声“师伯”,立即捏诀御剑而去,在经过埋着头不敢看他的少女时,更是半个眼色也没有给她。   少女还站着没敢动,但白耀和我已然不能再等,他攥着我瞬间冲入洞府,折了几个弯找到我就寝的那间石室。   无怪湛云江会露出那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场面同样也颠覆了我的想象。   我用作就寝的石室本十分空旷,因为除了一张巨大的石床置在中央外,再无其他任何摆设。   但即使如此,这间石室在此刻也被塞满了各种“东西”——四周石壁被交错纵横的簇新剑痕铺满,深浅不一,是来自两种不同路数的招式;角落里几盏供了夜明珠的石灯被剑气斩了个七零八落,地上更是被摔得稀烂酒坛杯皿弄得几乎无立足之地。   石床旁边掉落着扯烂后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的衣物,一顶摔出了裂痕的玉冠被弃置其上,无法再用。而石床上衾禂散落、狼藉一片,云丝被下还隐约能看见几滩带着血丝的洇湿。   更有甚者,我竟还在石床的四根立柱上看到了几根被崩断了的一指粗细的银索绳。   再看看那个“我”,此时正背靠石床坐在地上,雪发凌乱,双目失焦,泪痕遍布,全身上下只披了一件脏兮兮的白绸里衣。但这里衣不足以将身子全部遮住,露出的部分被层层叠叠的指痕、吻痕和齿痕毁了个淋漓尽致,半分原来的颜色也看不出,而腿间……腿间那根玉茎绵软地耷拉着,鼠蹊下方甚至还有不少半干涸的白浊之物……   这淫乱又荒诞的画面几乎让我在瞬间产生了赴死了冲动,从没有那一刻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自己恢复那段记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他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光看到白耀也是一脸懵然的模样,只僵硬地杵着,一声不吭。   我大感汗颜,这些年他软磨硬泡不知把我往床上哄了多少次,我费了恁大力气才在他面前维持住了衣冠楚楚,哪料到来这梦里头胡走一遭,从头到脚都给他看光了。   “星君……”我强作镇定地喊他,“别、别看了……我们还是走罢……”   白耀的脸色逐渐从惊愕中退出,但十分明显地藏了几分怒意,他倏地向我看过来,桃花一样的眼睛里水光凝结成冰:“那个凡人……他竟敢,他竟敢这样对你!”   我无言以对,不知该作何解释,因为这件事背后的逻辑根本说不通。   这场面看似是湛云江强迫了我,但我当时那样爱他,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这么做;而回忆起之前湛云江那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反倒更像是我强迫他,可这就更说不通了,论武力我绝不是他对手,便是我有强迫他的心,也没有强迫他的力啊。   就在这尴尬至极的关头,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是温尧,也只有温尧。   他见到坐在地上模样不堪的“我”时面色微变,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和停顿,一面将手中干净的衣物披到“我”身上,一面试着把“我”扶起来。   但“我”只睁着无神的眼睛坐在原地,安静地任他摆弄,像一具冷硬的尸体。   他挪不动“我”,只好停下,试着唤了一声“师尊”,但“我”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我以为自己不会开口的时候,“我”忽然抓住了打算起身离开的温尧的衣角,嘶哑得听不出原本音色的喉咙艰难的发出了一个音。   我努力分辨了一番,当时“我”说的可能是,别走。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把话说了下去。   “我曾在……一本记录秘境的古籍上,看到过这样一个奇怪的秘境,那里头什么宝贝都没有,只有一片,瑰丽如梦境的森林。”   温尧不声不响地静静听着,他一直是个优秀的聆听者。   “我”继续道:“而组成那片林子的树,却有个世间修士都想要的好处——忘记。”   “……后悔的事太多,痛苦的事也太多,若是能够忘记,那修士动辄千年的漫漫岁月,便也不那么难熬了。”   “温尧,我打算去那秘境看一看。”   隔了许久,温尧问:“师尊,弟子对那处秘境一无所知。弟子只想问,你决定了吗?”   “我”终于抬头看向这个少年,他一贯沉默,惜字如金,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我感受到他沉甸甸的心意。   “我”泪痕斑斑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细微的笑:“我……决定了。” 第057章   听到这里,我那浑浑噩噩的记忆登时清明了起来,虽然被遗失的那一部分仍旧没被想起,但前因后果却已渐渐明晰。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我立即将白耀拉住:“星君,你可还记得在之前那个生辰宴的梦境中,有个一直用猥琐眼神打量我的家伙么!”   白耀怔了怔,似是不解为何我会突然提起那件事,但他还是答道:“记得,那个人叫赵筹,是你某个师叔的弟子,据你所说,他还很有背景。”   我惊叹:“星君,你记得未免也忒清楚了!”   白耀问我究竟何事,我将他拉出一团乱的寝殿,随意找了间整洁的石室,把方才在脑海里整理出的头绪与他说了起来。   话说那赵筹在叛出天衍宗后,自甘堕落,修习邪法,甚至还屡次放言说要拿那天衍宗姓陆的给他当修炼的炉鼎用。那时我在四荒虽被冠了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却是个实打实的刺头人物,很不好惹,因此不光是邪道,就连正道也有人等着看我好戏。   我自然不能任由赵筹那尿货放肆,只是他行藏过于油滑,我竟一次也没逮到过他。   由于对我这块没吃进过嘴里的肉念念不忘,就在我五百岁生辰那日,他果真偷摸来了天衍宗。   那晚大宴之后,我喝了个酩酊大醉,推拒了所有人的相陪,独自回到自己的洞府,之后又是一顿无度狂饮,直到察觉酒中被人下了秘药,才发现赵筹那厮不知何时已隐在了暗中。   我当即砸碎酒坛,拔剑冲他刺了过去。   那时我已晋入渡劫境,而他才初初合体,并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没想到他那些下三滥手段用得愈发熟稔,不仅在酒中给我下药,竟连我洞府内日日熏的香料也被他动了手脚。   据他当时所言,那两副秘药是邪修道上出了名的阴阳教所制,并非寻常媚药,若只服下第一副,随意找个人交合便可解毒,但若是同时服下内外两副,则将激发体内全部修为,丹田中的法力成倍叠增,需立刻与人交合,并将修为全部渡予对方才可保命,否则将因承受不住法力激荡而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而若是我果真将一身修为都渡给赵筹,没有法力傍身的我岂不是要彻底沦为他的玩物?这妖道当真是阴毒至极。   我的记忆便停在了此处,之后发生了何事我一无所知,只记得次日醒来时我已安然无恙,虽受了些许外伤,但修为仍在。而那赵筹也已被人击毙,尸体数日后才被人在山崖底下寻到,已经破烂得不成人形。   再然后,我便去了玄一无尘境。原先我以为是自己突发奇想,没想到……这事竟与湛云江有关。   “只是受了些许外伤?”白耀听完立即问道。   我肯定地说:“的确只是受了些许外伤。若赵筹所言属实,即便那晚我为了自保果真与湛云江发生了什么,也定然是你情我愿,再不济也该是他半推半就,总之,绝没有方才你我所见那般……咳,那般不堪。”   也不晓得白耀到底信没信,但他细细思索了片刻后,忽然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我看他一副等着我追问的模样,只好满足他:“星君且说。”   白耀便说了下去:“梦欲识海中的梦境虽是根据人的真实记忆演化而来,但记忆这种东西,却并非都是真实。凡人会下意识地将美好的回忆想象得更美好,将恐怖的回忆铭刻得更恐怖。”   我赞同着附和他:“星君所言极是。”   白耀继续说:“这个梦境的主人是那位天衍宗的女弟子,可经方才所见,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过你的寝殿,对里头究竟是什么样、发生过什么,应当全然不知。我想,她最多也只是在你寝殿门口偷偷听了会儿壁脚,并凭借你与温尧寥寥几句对白,在事后自己给自己脑补出了……那番场面。”   我听完,惊觉有理,不由得长吁一声:“这个裴宪君!真是吓煞我也!”   再想想这一世她偶尔看向我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眼神……   原来在她心中,我陆隐华竟是一个悲惨到不惜用银索绳捆住自己师兄并强行侵犯他(甚至还成功了)的变态追求者……   这叫我情何以堪!   我正感慨之时,白耀忽然又道:“隐华,可我细想下来,觉得还是不对。若那时候你与他是你情我愿、半推半就地成了好事,那为何……为何你醒后要去玄一无尘境呢?那姑娘所见为虚,可所闻却为实,你同温尧说的那几句话,分明已是心如死灰之境,你那时候,是真的想要忘记他罢。”   此言一出,我再度陷入沉默,沉吟良久后问道:“那依星君你之见,两个才行过好事的人,这之后是要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一方对另一方彻底失望呢?”   白耀斜着头睨我,口气有些阴恻恻的:“你为何来问我?我像是了解这种事的人么?”   我诚恳道:“还请星君不吝赐教。”   白耀被我气得不轻,但到底还是琢磨了片刻,琢磨完后,他再次斜过眼睨着我,说:“那怕是只有一种可能了……便是他睡完了你,却不肯对你负责。”   我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可就在这时,神识内忽然嗡声大作,犹如将头置于被敲响的铜钟之内。   白耀立即用神力将我护住,直到完全隔断了我与梦境之间的关联,我才渐渐清醒。   “怎么回事?!是欲望浊息的污染么?”我想起自己之前仙元崩散的事,惊恐地问他。   白耀摇头:“是林子里出了变故,梦欲识海受到了波及。”   我讶然:“觅梦林出事了?”   “有人在试图击破我布下的结界,”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来找你了。”   我僵住了。 第058章   我没想到会这样快就与他见面。   隔着一层透明的结界,他站在我跟前三丈处,拄着那柄半人高的荡云剑,凝目望着我,宛如一尊残破的石像。   梦境中那个昂藏挺拔、风华盖世的湛云江已经不见了,他此时只是个浑身血迹、伤痕累累的重伤者。玄青的袍子被血污浸得透黑,裸露在外的身躯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有几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发梢被干涸的血浆虬结在了一处,十分脏污。   但正是因为他伤成这般模样,才能让痛楚保持自己清醒的神志,追到觅梦林最深处来。   三人谁也没有先开口,沉默和斑斓的光一样,在巨大的树冠下无止境的折射与蔓延。最后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无意义的对峙,起身朝湛云江走了过去。   白耀在我踏出第一步时拉住了我的手,这个漂亮得像工笔勾勒出的人儿,正用一种请求的眼神望着我,分明是在告诉我不要过去,不要再去那个男人身边。   我朝他摇了摇头,却被他用力一扯,脚下一个趔趄直直跌进了他胸膛,他压下我的后脑,狠狠一口咬了过来。   我嘶地一声,只觉下唇一阵钝痛,隐约尝到了一股腥味。   我立即撑着他的胸膛爬起来,压低了声怒问他:“星君这么做,未免太有失风度!”   白耀却勾起芙蓉色的唇微微一笑:“本君是替你留个印记,免得你心志不坚,被人蒙蔽。既然你非要过去找他,那就记着他当初是怎么对待你的,别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哄好了,那本君岂不是要心疼死。”   说着,他手执玉箫轻轻一挥,撤去了结界。   我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有些话我本是不打算说出来的,可看此刻白耀对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又觉得那些话不得不说。   我做了一个人的替身已经是奇耻大辱,若再做第二个,那就是猪狗不如。   于是我蹲下身,揪着白耀的衣领,凑到他掩于黑发后的耳廓边低声说道:“廉贞星君待隐华真是实心实意,叫隐华好生感动。他日若有机会,我定会与你仔细聊聊我的师尊赤水真人,或者该称为景昶仙君,在凡世的生活琐事,以慰星君你……多年相思之苦。”   白耀身子陡然一僵,正欲开口,我立即用食指竖在了他微启的唇间:“嘘,现在不行,我尚有要事亟需处理,还请星君耐心等一等。”   说完,我没再理他,转身朝湛云江走了过去。   在经历了梦欲识海的三场梦境,湛云江这个人对我而言,便再不是之前的他了。我站定在他身前,一寸寸端详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这双沉寂如渊的眼睛,曾经也如星空般明光灼灼,可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他忽然眨了下眼睛,黑沉沉的眸中有一瞬的星辉闪起,我竟惊得退了半步。   那双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唇角往上勾,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他道:“现在知道怕了?”   嗓子也哑了,就像当年那双皂靴踩在雪地上时所发出破碎声。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倒下。   我皱紧眉头盯着他,他见我不说话,沾满了血痕的手慢慢抬起,似是想触碰我,却在伸到我脸颊旁时停了下来,接着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问我:“尹华,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很危险,跟我回去罢……好吗?”   温柔、卑微,近乎乞求。   我却摇头说:“不好。”   湛云江,我们早已经结束。   在我选择忘记你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用我所能做到的最冷漠无情的语气对他说道:“在我将你诓进死门的那刻,便是想杀你的,虽然现在看来我失败了,但……我迟早还会这么做,我一定会这么做。”   我曾在这秘境的死门栽过一次,虽然伤重,但到底只送了半条命,湛云江的实力在我之上,没道理我死不了他却死了,所以当时我诓他进死门的目的,只是为了甩脱他。   但我不能这么说。   湛云江果然沉默了。   我抬手从发髻上抽出了那支紫玉髓雕成的云燕纹簪子,拾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将它放到布满伤口与血痕的掌心:“这支簪子,是你替我插上的么?”   他手指僵硬,没有接过,我便将它们一根根捏住,掰上去,再收紧,直到这只手将那细瘦的簪身握住。   “你收回去罢,我不需要这个东西。”   它曾是我的妄想、我的奢念、我的飞蛾扑火、我的心甘情愿。   可终究是阴错阳差,时过境迁。如今我已经不想要了,湛云江无法诉诸于口的一腔情意对陆隐华而言,再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握着发簪的手颤抖着,眸间那抹温和的光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深的颓败与枯朽,像沉入了漆黑的寒潭,无一丝生机。   我正准备要以“后会无期”作结,与他就此陌路殊途,他却忽然开口问我:“……是因为它,不是那紫光檀雕的么?”   听到紫光檀这三字的瞬间,我心口猛地一跳,就听湛云江用嘶哑的嗓子继续说道:“可是尹华,这天底下,再找不到紫光檀了……!” 第059章   变故陡然发生在一息之间。   由无尘树组成的觅梦林固然是世间难寻的梦幻景致,但这并不能改变这个地方亦是世间最脏污之地。   欲望、浊息、混沌,充斥着整座觅梦林,潜入此间之人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点,竟将廉贞星君白耀都蒙蔽了过去。   当黑色的魔息出现、大地下方赤红的阵法陡然显形时,事情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没有人能在这个地方阻止魔息的力量,因为所有无尘树的叶子都是他力量的源泉。   我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如此大量的魔息,发动过半的阵纹已经射出无数条手臂粗细的锁链,将我与湛云江和白耀完全隔绝开来,我在阵法的中心看到了那个白衣翩翩、清贵如谪仙般的男人。   “鹤怜——?!”我被定在阵法上不能动弹,仙元仿佛被无数只手一齐撕扯,剧痛让我几乎当场昏厥,“你要做什么!你竟然修了魔道?!”   不对,即便鹤怜修了魔道,但他毕竟还不是魔,不可能掌控得了魔息。   鹤怜并不理会我,专注操控着脚下的阵法,掌心迸射出猩红的光。   我看得胆战心惊,正想利用自己对阵法的了解尝试破坏他的计划,却看到阵内大量魔息忽然向着一个地方凝集过去,接着那位置渐渐显出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形,红光漫射在他漆黑的身上,一种极不详的预感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只见那被魔息包裹的黑影缓缓抬起了头,遮在头顶的漆黑兜帽被他用苍白的手揭开,露出一张我以为永远不会在这个世上再看见的脸——   “……星君?!!”   前任破军星君曲幽对我灿然一笑:“小华,好久不见。”   ***   法阵将我掠入虚空,我修为太低,连一息都没撑住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疼得很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一时间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模糊中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端坐在我榻前,鸦青黑丝随意束在胸前,清俊出尘的脸上,丹朱色的薄唇原本抿着,见我转醒便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像两瓣相叠的花。   “……鹤怜?”   他将我扶起,又往我身后塞了一个软软的垫子。   我撑着头看他,视线逐渐清晰,他端着白气腾腾的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口凑到我嘴边。   我“啪”地打开他的手,药碗被我掀翻,棕黑色的液体洒了一地,泛出一股苦涩气息。   “你,修了魔道……”   我有气无力,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和他作对,可我没法忍,因为模糊的记忆中,正是鹤怜突然在觅梦林开启法阵将我带走。只是……只是当时好像还有一个人,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鹤怜眉头轻轻蹙了蹙,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弯腰拾起竹碗,并用术法将打翻的汤药收拾干净。   我见他要走,又立刻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哪里,你把我抓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鹤怜停住身,侧着头看我:“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湛云江在哪儿。”   我咬紧了牙:“……我并不想知道他在哪儿。”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拨开我的手走了出去,但很快又回来,手里端了第二碗药。   我强挣着从榻上起来,再度把他手里的药碗掀翻,跌跌撞撞冲出了竹屋,却在下一刻顿住了脚步。   屋外漆黑的高天上,悬挂了一轮赤红血月。   “怎会……是血月……!”   再看不远处,是一面几乎望不见边的巨大湖泊,湖边盛放着一丛丛鲜红的花簇,我软着腿走过去,然后见到了比血月更令我毛骨悚然的东西——钵头摩华。   钵头摩华也被称作红莲,专生于业火焚烧过的大地,依靠吸食魔息绽放。但据我所知,如今四荒除了旧魔废域最深处的地裂,以及葬着两条魔龙的焚神渊下,再无别处有这种赤红莲花的存在。   我越看越是心惊,突然想起前不久白耀同我提过的南荒焚神渊魔息泄出一事。但此处所在只是片内陆水泽,与地处南海的焚神渊相距甚远,若是魔息已蔓延至此,整个天庭都会被惊动。   鹤怜已经跟着我走了过来,想是见我连站都站不稳,便伸手来搀扶我,我本就在为血月和钵头摩华暗暗心惊,没料到他会突然碰我,一个激灵把他的手给甩开了。   他一贯清然的眸色逐渐变深,沉着声问我:“怎么,现在连碰都碰不得你了么。”   我知道他误会了,但也不想解释,只继续思索着眼前所看到的意味着什么。鹤怜见我紧锁眉头,突兀地笑了一声,冷冷道:“你以为你弄清楚了这里是哪里,你便能出得去了?”   他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拽到身前,倒映着赤月红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告诉你也无妨,这里是具区泽,是我鹤族的领地。”   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是鹤怜将我掳来,怎可能明目张胆将我带回他的领地。   鹤怜看穿了我的想法,另一只手伸到我背后,把我牢牢压进了他的胸膛:“你不信?不信便不信罢,反正在这个地方,没人能找到你。”   我挣扎了一番,发现他纹丝不动,只好暂时放弃,给自己保存点体力。鹤怜低头在我耳廓轻吻,问我:“你真的不问问我他怎么样了么?我看他好像被你伤得不轻,真可怜啊……”   我僵了一下,但不打算理他。   那个人怎么样,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若是鹤怜想用他来刺激我,那只好辜负他一番心意了。   鹤怜安抚似的拍了拍我后背:“别紧张,他没事,还活得好好的。你不用为他担心,毕竟,他也不可能来救你。”   他还想再说什么,半空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长啸。   我只愣了一瞬便马上反应过来,这声音我极熟悉,正是在旧魔废域袭击过我的那只黑色鸤枭! 第060章   果不其然,那鸤枭穿透夜间的薄雾从湖上低掠而来,黑夜中,赤红的月光无法穿透它身上附着的黑气,唯独一双眼睛映得鲜红如血。   他停在我与鹤怜跟前,转瞬化出一个黑衣人影,黑袍宽大,将他严严实实遮在底下,我只看看到他一小截苍白的脖颈,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血色。   他的声音似乎是经过了特殊的伪装,非常粗哑难听,他并没有看我,只对鹤怜道:“不是说醒了就带他过来么,你还在磨蹭什么。”   鹤怜躬身向他行了一礼,白色的长衫掀起轻盈的皱褶,动作优雅却不见半分恭敬:“他修为太低,在阵法中受到了波及,还需要休息。”   鸤枭黑袍下的身子动了动,发出一声怪笑:“你又想把他放走?”   鹤怜轻轻摇头:“这次不会了。”   我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无非是关于我的生死问题,或许他们对我的元神感兴趣,毕竟我是一个在凡界渡劫的神仙。   据说在很久以前,也曾有落难地仙的仙元被凡人剥夺,炼化后化为己用,虽然这个凡人的下场不怎么好,但由此可见,神仙的仙元对凡人的确是有用的。   只是我无法想象鹤怜会对我做这种事,我想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而且之前在旧魔废域,他与鸤枭的目的也并不是我,而是湛云江。   这样的思考毫无头绪,只得暂停。   鸤枭已化回原身振翅飞离,双翅翕展间,身姿凌厉矫健,没有半分曾受过重伤的样子。   鹤怜见我一直望着鸤枭消失的方向,对我说道:“鸤枭只是那个人的分身,湛云江的剑是杀不死他的。”   这已经是鹤怜第三次主动提起湛云江,他到底想暗示我什么?   “不用等我休息了,”我转身看向他,“带我去找鸤枭,或者说,去找那个人。”   那截苍白的脖颈似曾相识,如果当时我在阵法中果真见到了第二个人,那一定就是鹤怜口中的“那个人”。   但他究竟是谁,为何我只要一想起他,身体就开始止不住的发冷,不仅仅是害怕,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畏惧。   但此刻也容不得我畏惧了。   “你最好还是多休息一下。”鹤怜不赞同的我的要求。自我醒来见到他,便觉得他素来清和的眉宇间总凝着几分郁气,像是在担心一件他不愿发生却必然会发生的未知之事。   一层薄云被风吹着缓缓飘移,将那轮不详的红月盖住了几分。   尽管这个地方一丝风也没有,但临湖还是有些清冷。我推开鹤怜想来搀扶我的手:“不用你操心,左右你们要的不是我的命,何况,迟一分早一分,我总是要去的。”   他默默看了我一会儿,眼神中有一团微弱的情绪消失了,他问我:“隐华,其实你一直都觉得我不怀好意,我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得到你,我甚至会为此……不惜代价伤害你,是吗?”   我差点把“难道不是”这四个字脱口而出。   对于这个人,我是失望的,可同时又是愧疚的,他的确不曾伤害过我,但他却因我而伤害了别人。   所以我说:“现在我还不知道,但以后,我会知道的。”   鹤怜把我领到了湖边一处码头。   码头最前端刻着一方圆形阵纹,那是个朴素的传送阵,尚未被法力激活,阵纹隐在暗中,十分不容易被觉察,但我精修此道,因而一眼就发现了。   鹤怜的脚步停在了传送阵前。   我见他并没有要一起去的意思,便问他:“你不同去?”   鹤怜摇头:“他的地方我不能过去。”   我没有勉强,这或许是鹤怜与那鸤枭之间的某种约定。我拾步踏上圆阵,只用了些微法力便激活了阵法,阵纹交错的红光逐渐耀眼,鹤怜却在此时又突然出声叫住了我:“隐华——”   一袭白衫的男人临水而立,鸦青的长发遮住他半侧的眼睛。   “怎么了?”我问。   他张了张嘴,然而话才说了一半阵纹便已发动。我来不及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人已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这处传送阵的终点并不是很远,它将我送到了湖泊某处的沙汀上。湖上白雾更浓,已经完全看不到湖岸了,唯独汀岸边的红色钵头摩华开得血红如火、娇艳欲滴。   我很想无视这些不详的东西,沿着汀边的浮水栈道快步往前走,只是越靠近沙汀,那些红色的花越是繁盛,几乎像熊熊燃烧的火原一样。   我加快脚步,上了沙汀,岸上只有一座古朴的水榭,空无一人。   这座沙汀本就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头,我四处寻了寻,确实不像有人会藏在这里的样子,于是只能往那处水榭走。   水榭四面漏风,里头自然是没有人的,只是在正中央的矮桌上摆了一张五弦玉琴。   夜色昏黑,红月的光只照到水榭檐下一隅,可那张琴却有种说不出的眼熟。我走近仔细去看,却越看越是心惊——   琴身冰绿带蓝、晶莹通透,是一整块极罕见的少庭灵玉制成,上头雕着一副栩栩如生的明月出海图;五根琴弦色泽纯白、质地均匀,逆光时隐有点点的碎光闪烁,这是少庭特有的碎雪蚕丝所制,其坚韧度可御刀剑。   心脏重重一跳,我直接将琴身翻过查看,果然在琴尾边缘处找到了两行以小篆雕出字——无涯以归,归已无涯。   这是我师尊赤水真人的无涯琴! 第061章   我那师尊剑术精绝,是当世知名的铸剑师,但他其实更酷爱抚琴,甚至还是个鲜为人知的制琴高手。在他亲手所制的众琴中,他最钟爱的便是这张少庭玉制的无涯琴,日日弹奏、爱逾性命。   据我所知,当年在我飞升之后,师尊独自外出云游,其他什么都没有带,唯独带上了这张无涯琴。   可如今这琴竟出现在了这里,一处空无一人的湖中水榭,那我的师尊又身在何处?!   那种诡异的畏惧感再度涌上心头,我一个不慎拍到了琴弦,几个无序的琴音便随之响起。哪知就在这时,黑黢黢的水榭中忽然红光大盛,脚下的地面竟浮出一方丈余大小的圆阵。   竟又是一个传送阵,而触发此阵的机关却是这张无涯琴。   我自知躲不过,便干脆不躲。眼前一阵虚幻,身体被虚空纳入,再睁开眼时,人已到了一处幽深洞穴。   这洞穴应是深藏地底,远近都有地泉空旷的簌簌声。虽有月灵石照路,却崎岖颠簸,很不好行,我行了一段后发觉越往里走,越是交错纵横,而每到一处死路,脚下都有一个传送阵,我总不可能徒手挖山,于是只能借助这些阵法在这个巨大的地下迷宫东奔西跑。   大约折腾了半个时辰,我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总算见到了一点不一样的风景——这回,死路的尽头不再是传送阵,而是一扇可以用宏伟来形容的巨大石门。   我缓步走至石门前,见这两扇石门重逾千钧,上刻满神族文字,痕迹虽然古老,却因神力的加持而丝毫没有被岁月所侵蚀。   “神文……怎么会有神文……”   我伸手抚过那些只有神祇才能看懂的文字,隐隐感到一股来自久远岁月前的神力还流淌其上,令人发自内心地敬畏。   就在我思考要如何通过这里,石门上的神文闪过一丝光华,接着缓缓开启,竟无半点声响。   石门之后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不,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座荒置了很久的,神宫。   这座建在地下的神宫到处都铭刻着深深浅浅的神文,四根丈许粗的盘龙巨柱屹立于四方,宫室和通道四通八达,殿顶虽未经加工,却是一处天然的矿脉,步入其中,犹如置身斑斓星海之下。   “这究竟是哪里……”   我从未在任何典籍上看到过有关于这座地下神宫的记载,建在四荒境的……神宫?   再看这空空荡荡的大殿,除我之外压根没有半个人影。那鸤枭特意把叫我过来,难道是来观赏他的地下宝殿的?   然而更叫我想不通的是,那人明明身附魔息,又要如何在这种到处都是神文的神宫里行动?这简直匪夷所思。   地宫的格局非常庞大,但每一部分都被分割开来,和之前我走过的地下洞穴如出一辙,廊道的尽头不是转弯,而是死路,连通一个宫苑到另一个宫苑的是重重叠叠的阵法。尽管我深谙此道,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摸清这个地宫的全部形貌。   兜兜转转间也不知寻了多久,最后总算在一处建于寒潭旁的宫室外听到了一点动静。   寒潭的温度极低,潭水却没有结冰。我踩着玉石筑成的华美九曲浮桥往那处宫苑走,那点细微的动静也逐渐放大,屏息听了一会儿,在分辨出那究竟是何动静时,我终于面红耳赤。   看来引我至此的人颇有几分恶劣的趣味,竟然爱好当着外人的面演一出活春宫。   只是,虽然对方有表演的欲望,我却没有窥视的癖好。正欲调头离开,一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竟将那宫室外重重纱幔掀起了一角。   轻纱飘扬,如羽蝶蹁跹,借着周围无数月灵石的光芒,我在那揭开的一角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怎么可能!   我惊骇难当,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浮桥下的寒潭之中。   而就在我稳住身子重新抬眼去看时,那人已似有所感地缓缓朝我转了过来,隔了一层薄薄轻纱,只一个若隐若现的侧脸,便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俊美绝代的。   我控制不住地开始瑟缩和战栗,连呼吸都跟着不停颤抖。我想起来了,在觅梦林的大阵中,那个被魔息包裹着、掀下兜帽对我微笑,称我为“小华”的人!   我想起他是谁了——   他是本该已经消失在这个天地间的人,我是我绝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星君!”我低呼出声,浑身冰冷。   前任破军星君,曲幽。 第062章   一千三百年前,我白日飞升,位列仙班,由天君钦点,任北斗宫瑶光殿破军星君座下副官一职。   那日,我于仙泽丰瑞的瑶光殿上初见传说中的破军星君时,感到十分的……幻灭。   并非是他长得不好。若论相貌,天庭流传有不少他昔年的画像,那是个极有气概的俊美男子,身覆银甲、坐跨麒麟,气宇卓然、龙章凤姿。身为北斗的武将,又有神族战神之称,爱慕他的男神女仙不知凡几。   只是我见他的时候,他已十分衰弱,面色灰败、残躯潦倒,像极了我在凡界见到的那些身染沉疴的病公子。   我当时十分不解。在凡人的刻板印象中,神明是金光万丈、与天同寿的,破军星君既为神族武将,更应当是威武肃穆、挺拔如岳,又怎会是这样一幅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模样?   以至于当我在典籍里看到那些有关上古时征战三界、诛魔龙斩恶鬼的战神破军时,只以为是在讲述前一任或者再前一任的破军星君。   直到有次与天君闲聊说起此事,天君才告知我,典籍中记载的那位战神的的确确就是我如今的上峰,曲幽。   曲幽与天君神龄相当,十万年前正是他以战神之威叱咤三界的巅峰时期,但在诛龙之战中,他遭昔日挚友、魔龙蒲牢所害,因诅咒而被魔息污染,无法驱除,之后长年累月越发严重,到如今他的神格已衰弱到了极限,随时都有陨落的可能。   我听后十分唏嘘。   此后,我作为他的副官与他朝夕公事,对这位昔日不败战神的了解日渐加深。   他与浚霆是神族前后两代大将,但性情脾气、作战方式却迥然不同——浚霆为人粗犷、不拘小节,打仗靠的是以一敌万、凶悍无匹的刀法,以及他身负龙族血脉天生便磅礴不尽的法力;曲幽却是个温和从容之人,昔年掌兵时,除去他本身卓绝的剑术外,更多倚仗的是他智绝无双的战术以及波诡云谲的阵法。   而他于阵术一途造诣之高,远非我这种三脚猫的小神仙所能想像,李潮升之流连给他擦地板都不配。   七百年前,曲幽神性耗尽、寿元将终,道了句“此生了无遗憾”后便辞别故友、独自去了南海归墟等待最终的陨落。临行前,他将毕生所学著成的《阵书》交给了我,还嘱咐我日后要好生当差,不要堕了北斗破军的名头。   虽无人目睹一代战神羽化归天,但在天庭的神籍碑上,曲幽用本命之火烙下名字,是的的确确不在了的。   可如今……   我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我曾经最敬重、最崇拜的神明,他披散着过腰的黑发,长袍落至肩下,肘弯上架着另一个男人的双腿……   我的出现对他而言仿佛根本不值一提,他只略略看了我一眼便转回头去,压着身下那人继续肆意冲撞。   肉体的撞击与黏腻的水声在这处极致安静的地下宫殿显得那样突兀且清晰,而我只能僵立在原地,甚至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那不是曲幽。”   “隐华,那个人不是曲幽!”   空白的脑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我从失神中惊醒,立刻朝四周看去,却并没有人。   “在玄一无尘境时事出突然,我来不及与你多作说明,只能先行化去分身,藏在了你的泥丸宫中,和你一起来了此地。你别怕,我一直在这里。”   待听清之后,我惊讶地发现这声音竟然是白耀。   我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在心里与他对话:“星君,既然如此,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但此事非同一般,你如何确定那个人不是曲幽?”   白耀非常肯定地说道:“我与曲幽相识十数万年,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魔。否则为何他宁可背负诅咒、苦苦忍受十万年魔息噬骨之痛,宁可耗尽自身神格陨落归天,也不愿堕落为魔呢。何况曲幽……他确实已经死了。”   “可是……”我艰难地说着,但让我承认这个事实实在是太过痛苦,“可是你也看到了,那个人他分明就是曲幽,我是他的副官,我怎么可能记错他的样子……!神明的模样是不可能被模仿或复制的,那只可能是曲幽自己啊……”   白耀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曲幽羽化那日,拒绝了所有人的相送,没人亲眼看到他回归天地的过程。但倘若……倘若有人早就推算出了他的死期,并在归墟设下埋伏,等待他神魂先于肉身散灭的那一瞬间,利用阵法夺取他的神体,也不是不可能……”   白耀说到最后,压抑着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我想,他在描述这个极度残忍却又是唯一可能的情况时,心中也是万般痛苦罢。   毕竟曲幽他……曾是神族最强大的战神啊…… 第063章   刺骨的冷意从浮桥下的寒潭传来,我僵立在桥上,望着那又被风盖起的轻纱帘幔,一动不动。   我问白耀:“星君,我们该怎么办……”   白耀却还在兀自喃喃:“看来南荒焚神渊魔息一事,必然与他有关了……难道也是他设下诱饵引我去天衍宗找的你?可这又会是什么目的……啧,真是大意了……”   我只得又问了他一遍,他这才对我道:“我隐在你泥丸宫里,他不会发现我,一会儿我会找机会摸清他的底细,在此之前,你切莫冲动行事。”   我在心里点点头,又想到这座没有被记载在册的神秘地宫,便问:“星君,你知道这座神宫么?”   白耀沉吟了很久才对我道:“你本来是不会有机会知道的,这在天庭也是一桩再不会有人提及的旧事,只是没想到我们会被带到这里……其实这座神宫,也同曲幽有关。”   我微愕:“难道是星君他在四荒建的神邸?”   白耀说:“是,也不是。这里,其实是曲幽……和蒲牢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是他们共同的神宫。”   “蒲牢?”我惊愕不已,连连追问,“你是指那个……十万年前诛龙之战时被曲幽亲手诛毙的、现在尸首被镇压在囚龙墓中的——魔龙蒲牢?!”   白耀嗯了一声:“所以你该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不可能是曲幽本尊了罢……曲幽他,是绝不会堕魔的,他恨透了魔。”   默了默,白耀又道:“而且这座神宫的布放异常严密,几乎每一块石料上都刻下了神文,周围更是遍布阵法,曲幽当年还真是……如果说天底下有一个地方连我都无法来去自如,那便是这座神宫了。”   我一惊,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即问道:“星君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和原身……”   “已经失去联系了……”白耀叹气。   我沉默下来,看来要从这里出去,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   再度抬眼看向帷幕后透出的那个耸动的身影,那个人……他真的是魔吗?   据我所知,自魔族离开后,这片天地已有十万年未有业火劫问世,如果他真的是魔,那么只可能是为神堕魔。但神明极其稀有,又与天地同寿,所有神明的名字都被刻在太清天的那块神籍碑上,一目了然,除曲幽外,这十万年并未陨落或消失过任何一个神明。   我尚在深思,宫室四周的重重帷幔却忽然全部升起,原本萤光黯然的月灵石也在同时光芒大涨,一刹那整座地宫竟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亮过于眩目,我微微眯起眼睛,却见那帘后之人披衣而起,转身向我,并用和曲幽完全一样的醇厚嗓音说道:“多年不见,小华见了本君却打算过而不入。枉本君在此等你许久,当真失望。”   我犹豫着不知该接什么话,那人却突然低沉沉地笑了一声,接着一团黑雾自他手下挥出,径直向我奔来,裹住我腰身直直将我拉扯着带进了宫室之中。   我措手不及,落地时已被带至那人跟前,仅仅隔了半臂的距离。   禁锢着我的黑雾很快消散,我连忙后撤的同时也抬头去看他。   身前男子只披了一件玄黑的委地长袍,长袍之下空无一物,丝绦松松系在腰间,半个胸膛都裸在外头,皮肤苍白似雪,没有一丝血色,肌理薄而精练,隐有赤红暗纹隐没,长过腰际的黑发肆意垂散着,遮住了小半张艳绝的容颜。   在我的记忆中,他浓眉如岱,清瞳似霞,一对精致的卧蚕会让那双过于辉熠的眼睛变得温润亲和,虽然病重,却总是攒着笑意的唇永远淡薄寡色。然而如今,那双眼睛褪尽了原本如曦如昀的霞色,变得如赤月一般鲜红胜血,苍白的唇上宽和的笑意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悚然的邪戾与恣妄。   白耀说的没错,这个人不可能是曲幽,绝不可能。   男人见我一直盯着他的脸,露出一个有些玩味的笑,一个闪身又逼至我跟前,抬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控制在了他掌下:“小华,你怎么见了本君也不打个招呼?你这样看本君,是觉得本君很好看?可本君再如何好看,也不及小华你的万分之一。”   我僵硬地站着不说话,他便凑我更紧,双唇几乎贴到了我的面颊:“你这样害怕做什么,你以为本君会伤你?你可是连太承都舍不得下嘴的宝贝,本君定然,爱若珍宝。”   我心下悚然,这个人顶着曲幽的皮囊,却做着如此下流的事情,叫我实在无法忍受。我用力推开他后踉跄了几步,视线落到了那个背朝着我、侧躺在曲幽脚下的男子身上。   全身不着片缕,且红痕斑斑,显然便是方才被“曲幽”压在身下欢好的那个男人。   我赶紧别过眼不再去看,却忽然觉得刚刚那一瞥所见到的背影着实有些眼熟,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是哪里见过这个背影。 第064章   我忍不住又快速瞥了一眼,越发觉得他的身形眼熟。只是这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虽在呼吸,却不像是睡着,更不像是昏迷,而是一种无风无澜的极致平静,仿佛整个神魂与世隔绝。   再想起方才我在浮桥上时,他二人行事那般激烈,可自始至终我只听见了“曲幽”一人的喘息,另一人则全无反应,简直像是……   还没等我理出头绪,原本一直安静蛰伏在我体内、并且郑重嘱咐过我不要冲动的白耀突然暴起,在冲出我的泥丸宫后没有任何停顿地袭向了我身前的男人——   在那瞬间,我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灼目的白光从我额前炸裂,迸发出的强大神力几乎霎那融化了附在那人身上的全部魔息!   “白耀——?!”   我猝不及防地惊呼了一声,视线中那个黑袍男人因白耀的突然发难而措手不及,被神力击退后重重撞在了宫室一角的石柱上,石柱从中折断,有着神文加持的半座殿宇摇摇欲坠!   白耀抱起地上那个不着寸缕的男子,在殿顶坍塌的一瞬间跃出了宫室。我正欲尾随而去,却忽然被一个力道从侧后方推了一把,于是被迫退到了宫室的另一角,紧接着头顶的顶梁便砸了下来,将我拦在了殿内。   等到浓重的尘埃散去,我好不容易能行动时,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落进了一个阴寒诡恶的怀抱。   那人将我禁锢在他胸前,没有温度的面颊贴在我的耳畔,阴冷的呼吸就像毒蛇吐信,他伸出一指指向寒潭对面,对我说:“小华,你看——”   于是我下意识地扭动僵硬的脖子,朝他所指之处看了过去。隔着九曲浮桥的寒潭对面,月灵石的幽幽荧光从宫顶均匀洒下,而白耀正紧紧抱着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双眸含泪,满脸哀恸。   那个声音问我:“你看,他们是不是……特别般配?”   ……特别……般配?   我尚还空白一片的大脑艰难地思索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岸的白耀倏然间痛苦倒地,覆于周身的神光犹如雨中之火一般飞速熄灭,一缕不知何时缠绕在他腿上的魔息像纠结的藤蔓一样,转瞬便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自白耀不知为何突然现身开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又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白耀会突然袭击“曲幽”,又为什么他会救走那个赤身男子。然而眼下想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我没有想到白耀的分身竟完全抵挡不住魔息的侵蚀,裂痕遍布,随时都有彻底崩碎的可能。   他仍然死死抱着那个被魔息寄生的人,半分也不松开。那双从来只见风流和多情的眼中,甚至掉下了一颗泪。   我看见他抬起头,用一种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眼神看向我身后的“曲幽”,嘶声喝道:“居然……真的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站在我身后的“曲幽”笑了起来,而我却被白耀这话惊得遍体生寒。还不待我追问,便听见身后那人用一种极恣意的口吻反问白耀:“如何?我的确还活着,如何?”   白耀身体上的裂痕加速扩大,看起来已经无可挽回,但他仍死死盯住“曲幽”,仿佛在质问自己笃信的天地,为什么这个人活着,为什么这个人还活着!   绝望也在我心里跟着扩大,还来不及问一声白耀这个人到底是谁,白耀的分身便被源源不断的魔息彻底撕碎,碎裂的元神如光雨般四散,在这座重新变得幽暗的地宫中发出星星点点的金光。   最后彻底熄灭。   完了,我意识到这次彻底完了。   这座神宫布满曲幽亲手布下的阵纹,是白耀口中的天地间他唯一一处他不能来去自如的地方。那么,在白耀的这具元神分身彻底被毁的那一刻起,知道我如今处境的……   便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   “那个人……”我回头,看向这个神态愉悦到极致的男人,问,“白耀抱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会让白耀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救他,让白耀明知会被魔息侵蚀也不肯放手,是谁……那样熟悉的背影,到底是谁!   蓦然间,那张放置在水榭中无涯琴忽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说……   不、这不可能!   许是我陡然间惊慌失措的表情取悦了这个男人,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一面否定自己,一面又惊恐到无法呼吸,他问我:“小华,你和廉贞星君的关系这么好,难道都不曾听说,昔年他有过一个生死相盟的爱人么?”   我怔怔地立在那里,想起多年前望舒真君对我说过的那桩密事。   ……我听说过,的的确确听说过,白耀那个本应结作仙侣、后来却离开了天庭的爱人,崇文殿的景文仙官。   而当我在梦欲识海,见到白耀看向我师尊时的那一个眼神,我才终于确定了望舒真君口中那位景文仙官的身份——   他便是我的师尊,赤水真人,景昶。 第065章   那是在我飞升前的很多年。   彼时天庭上有一位凡界来的仙官,模样生得十分出众,且他分明是个以剑证道的武仙,却被天君点了个崇文殿的职,封了个景文仙官。   景文仙官任职后便甚少再摆弄刀兵,却时常在妙成天的不念池边对莲抚琴,听过他弹琴的神仙无有不称赞他的琴艺的,连不念池的莲花都因他的琴音争相绽放,常开不谢。   千万年来始终孤芳自赏的廉贞星君,正是在不念池边初识了景文仙官,并被他的琴声打动,一见钟情。   这景文仙官本是凡界飞上来的,不敢轻易妄动凡心。奈何廉贞星君万年铁树一朝开花,又岂会轻言放弃,年深日久的孜孜追求,便是顽石也要点头,之后不久,二人果真成了一对。   望舒真君同我说到这里时,声音沉下了不少,言语间欷歔之感更甚。他说,那时放眼天庭,对景文仙官有意的并非只有廉贞星君一人,他自己亦是其中之一。只是景文仙官选择了廉贞星君,其他人也只好悻然放手。   廉贞星君与景文仙官一直相敬如宾,但某一回不知是何缘由,廉贞星君竟逼着景文仙官去凌霄殿找天君讨什么说法。景文原是个极软和的性子,那回却执意不愿,甚至不惜与廉贞星君断了情愫,自请贬去了凡界。   不知情者众说纷纭,但直到许久之后才有了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来。说是那时候景文仙官曾遭到某个神仙多次侮辱强迫,却始终隐瞒不说,可纸哪能包得住火。廉贞星君知晓后勃然大怒,然景文仙官非但不肯透露对方身份,甚至不惜与廉贞星君拔剑相向,这才使得事态无可挽回,昔日眷侣永隔天地,再不相见。   知晓这番内情的,时至今日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众仙只感叹九重天上少了景文仙官,不光妙成天的莲开得不如从前,连玉衡殿的无情客都变得风流荒唐了。   望舒真君说完后,特意指点我叫我不要被白耀那厮给诓了,他心里头有人,谁都走不进去。还说当年那个伤害了景文仙官的人,极可能就是被白耀撬了墙角的前任破军副官,毕竟白耀当时那番作为,不正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行为么。   当我在梦欲识海确认了我的师尊便是景文仙官时,我忽然想起当年白耀强行将我拐进寝殿的事。   我想,那回他之所以会罢手,想必是见到了我拔出的月华剑罢。月华剑是我师尊亲手所铸,白耀定然能看出几分端倪,再加上我平日行事的确有几分师尊的作风,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师尊的影子,自然格外亲近我了。   想通这一关节并非难事,但要亲眼面对,还是有些刺心的疼。   我暗暗苦笑,我这人……也委实不堪了些。明晓得不是自己的,却还是会在他无微不至的陪伴下不由自主地去肖想。我在湛云江那吃尽了苦头,而在白耀这里尝到的甜,最终也是不过是喝苦药前的一番哄骗罢了。   千般回虑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眼下我落入虎口,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悲春伤秋呵。   原本我已信了白耀说的“这人绝不是曲幽”这件事,可白耀分身散灭前的那句话,又几乎推翻了这一观点。但无论是与不是,他都是敌非友,我一个金丹境的小修士又要如何与一个能轻易撕碎白耀分身的邪魔硬拼?   那人欣赏够了我的表情,示意我同他一道去寒潭对岸。在我终于亲眼看清师尊那张清俊雅致的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容颜时,不由悲从中来。   天衍宗五百载朝夕相对,我一言一语、一剑一式皆由他所授。我陆隐华无父无母,若说世间还有与我至亲者,那便是我的师尊。   他本该是九重天上温柔可亲的景文仙官,如今却成了邪魔外道肆意亵弄的无知玩物,我跪下身,将他抱进自己怀里,五脏六腑都疼得绞出了血来。   “所以当年……当年便是你玷污了我的师尊吗?”我埋在头,压抑着喉间的哽咽。   “当年……?”他似是回忆了一番,接着淡淡道:“不是本君。”   我又问:“那么我师尊现在,是自封了五感吗……”   自封五感,便是与万事万物彻底隔绝,是一种比自尽更无奈的选择。自封五感者无法依靠自己重新苏醒,如果没有人能唤醒他,便会在永恒的孤寂与放逐中渐渐消亡。   他这次并不答我,却朝我伸出手,意为让我将师尊交给他。   我嗤笑一声,抬头看向他,因为心绪过于愤懑而眼眶通红:“你休想再碰我师尊。”   只有金丹境又如何,我纵是死,也绝不让他再侮辱我的师尊。   他被我在敌视也并不生气,只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小华,你这样抱着他,他也不会醒来。天底下能唤醒你师尊的,唯有一人而已。”   我顿了许久,终是问道:“谁?”   “廉贞星君,白耀。” 第066章   白耀……?   “你这话是何用意?!”我顿时怒不可遏,搂着师尊的双臂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将才灭了白耀的分身,此刻却又同我说世间能救我师尊者唯白耀一人,这般反复,难道是存心要让我师尊永睡不醒么!”   男人抿着唇,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俊美的面孔因为这个表情变得妖异起来:“分身不行,只有他的原身能办得到。”   我听完却更觉可笑。   这座地宫布满阵法,固若金汤,白耀的分身本就和原身失去了感应,今连分身被撕得粉碎,如何还能再唤来原身。   他见我不说话,只恨恨看着自己,低垂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异样光色,我看得微怔,竟觉得他的神态……有一丝和缓的温柔。   “小华,你未免太低估白耀了。他是九重天上唯一一个将元神修炼至化境的神,即便是天君太承,在元神的精准操控上亦不如他。这里的法阵是我亲手布下,莫说是一个神仙的元神,便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虫子也飞不出去,否则这十多万年来,四荒为何无一人发现此地?白耀若不先将自己的分身碎成粉末,如何能骗过阵法,从这里出去呢?”   我将他的话仔细一想,再回忆起之前白耀分身散灭时的场景,发觉的确有许多蹊跷之处,但转念一想,此中仍有个巨大的漏洞,我问:“既然你有意要救我师尊,为何不干脆打开阵法,放白耀出去!”   他顿了一顿,接着竟伸手捏了捏我脸颊,用一种对待无知孩童似的语气叹道:“小华,我现在是魔,此处,是我的藏身之所啊……”   ……我有些无言可对。   正思索着他话里究竟有几分可信,他却趁着我愣神之际将我怀中之人抱起。   “你做什么?!”我马上挡住了他。   因着浑身只着了一件黑袍,抱着人起身幅度略大,“曲幽”的胸口大片苍白的肌肤都袒露了出来。我慌忙别开了眼,他却趁机抱着我师尊朝那寒潭上的浮桥走去。   不知他到底打什么主意,我只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回头望了望我,说:“其实原本白耀用不着这么做,但本君从前教授你的解阵、破阵和散阵之法,你似乎……都已经忘了。”   话音一落,我脚步止住,整个人僵怔在了原地。   而他已步至浮桥中央,抱住我师尊的双臂却向桥外伸出,接着松开。   男人从他怀中坠下,像一尾失去了生机的鱼,安静无声地沉入了寒潭。   我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耳畔他的话却如闷雷轰隆作响、回荡不止——   解阵、破阵都是阵修普遍修习的东西,唯有散阵是曲幽亲手写入《阵书》中的不传之秘,这天底下除了看过阵书的我以外,只有曲幽本人才知晓这个说法、通晓这个奥秘。   可是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是曲幽呢……!   “景文仙官最好清净,暂时就让他在潭中继续沉睡罢,我们谁都不要搅扰他,”男人重新走到我跟前,撩起我垂在胸前的一缕白发,发丝自他如玉般莹洁的指尖滑过,“在廉贞星君回来这里之前,你就像从前一样陪在我身边,好么?”   他凝目注视了我片刻,然后缓缓将我带进怀里:“小华,我这些年,很想你……”   略有些冰凉的气息呵在我的颈侧,我终于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语带哽咽地喝道:“我不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他的身体分明半点温度也没有,可我与他碰触的每个地方都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我盯着他鲜红的眼睛,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和疼痛带给我清醒,告诫我不要被一个魔哄骗,不要受一个魔蛊惑:“星君他……恨透了魔,他宁可死也绝不会堕入魔道!你休想欺我!”   男人被我推开后退了几步,红眸中血色逐渐褪去,连一直挂在脸上的邪佞与轻屑也在消融。我看到他忽然松懈下绷得笔直的身体,单手撑在浮桥的雕栏上,竟露出了一身疲惫与无奈。   黑丝如墨般从他肩头倾泄而下,浮桥下漫溢出的袅袅冰雾隔在我二人中间。许久后他才终于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眸子不知何时已变回了和从前一样柔和纯净的霞色。   他站在我三步处,却用一种仿佛望尽重山的神色看向我,昆山玉碎的音色几近嘶哑:“我只是在那时候想起了你……就在我进入归墟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的眼睛,看到你对我说‘星君,保重’……小华,那一刻我后悔了,我想活下去,哪怕不能再以从前的身份,但只要能让我再看到你,再和你说句话……”   ……什么?   ……他在说什么?   我空洞地望着他,连自己是何时又被他抱进怀中也一无所觉,只有耳边那拼命压抑着的悲凉的低诉还在继续:“小华,我终于还能活着看到你,我终于可以,抱一抱你了……” 第067章   如果要问我,昔年在曲幽座下任副官那些年,我有没有对他动过心,我会答,动过的。   我的确,是喜欢过这个人的。   那时的曲幽是其他神仙口中的“神族砥柱”、“天庭战神”,我起初甚至有一些畏惧他。毕竟,只要对他当年纵横六界的事迹稍有些了解,都会清楚他这具病躯之下是怎样一个心思周密又杀伐果决的灵魂。   然而接触之后,我所见更多的却是他支着病骨独坐高处,静静眺望殿外无垠云海,而我在座下遥遥看他,看魔息一日日地侵蚀他的身体,却侵蚀不了他无瑕的神魂。   我想,也唯有他这样高洁又贵重的人,才当得上是风华绝代四字罢。   许多次我想问他,星君总是独坐,是否在守候故友归来?若是一人太过孤寂,小华陪你可好?   但我不可能问出口。   他的故友被他亲手诛杀,他恪守了身为神的使命,却永远失去了珍视的东西。   我曾幻想,若是我能为他解忧,甚至成为他在乎的人,那么他是否能高兴一些,能再坚持得久一些。可我也很清楚,我没有这个资格。   于是,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绮念,在他踏往归墟那日终化作成明日黄花。   “星君此言……何意……?”   我闭上眼睛,竭力想抒出压在胸口那股沉重气息,但他却紧紧拥着我,几乎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   “小华,你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更不擅长撒谎。所以,那些年间,你看我时的眼神,同我说话时的表情,无一不是在告诉我你喜欢我……小华,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我没有,你休要信口开河!”我仓惶地捏紧了拳头,指尖阵阵发冷,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像沸腾了一样全部涌上心口。   昏暗的荧光照不亮这座幽深的地宫,我努力抬头去看他,发现除了那抹温柔的霞色外,我已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急切又无力地反驳他:“我、我的确敬重你、仰慕你,可我绝没有……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   柔软的唇从上覆下,还未说完的句子被他全部吞入腹中。他宽大的手掌不容反抗地压着我的后脑,将我仅剩的呼吸全部掠夺。   他的身体是冰凉的,怀抱是冰冷的,唇也是冰凉的,可为何与他相拥相吻的我会觉得浑身烧起来一样的炙热。   我惊恐地闭紧了眼睛,打着颤的齿关却抵不住他失而复得的热情,他撬开我的退缩,就势闯进我的领地,像入水的蛇一样搅弄我偏居一隅安稳,我被迫迎接他的主动和激烈,在他的征伐下节节败退,最后被彻底攻占。   近乎窒息的一吻让我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扶在他后肩的十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却不小心将他的黑袍扯下一半。   雪色的肩头露了出来,我脸红得发烫,赶紧替他拉上衣袍,他却浑不在意,只用指腹替我擦去残留在嘴角的晶莹。   我垂着头,稍稍抬眼望了望他,只见那双天清云淡的温润眉眼蓄满了化不开的灼人情愫,只一眼便攫住了我的惴惴心旌,再也移不开眼睛。   “对不起,小华,”他又低头在我唇角吻了吻,“我明明清楚你对我的感情,却一次也没有这样抱过你……可那时候我一介将死之人,又如何能抱你呢……”   ……乱了,全乱了。   他喑哑的声音就像地脉下喷薄而出的灼热泉水,滚烫、热烈,将我昔日尚未绽开便已凋零的绮梦浸泡其中,瓣瓣打开。   我扣着他的肩膀脱口而出道:“可你,可你对我师尊……”   当我反应过来自己在下意识间问出口的是什么的时候,心中仿佛有个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了地。   我想我已然犯了一个天大的错,无可饶恕,可此刻能在他怀中得这片刻的安宁,心里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庆幸和满足。   曲幽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浓密的眼睫下霞色的瞳仁泛着莹莹微光,那种呼之欲出的欣喜怎么也掩不住,他问:“小华,你是在给我解释的机会么?”   我抿紧了唇不敢正眼看他,曲幽已愧疚道:“起初我只是想听景文说说你从前的事,可时间久了……我看到景文,总是忍不住会想起你。我与魔息对抗太久,入魔又过于仓促,所以这具身体与魔息尚还不能完全相融,有时候我会变得十分暴戾冲动,甚至……心神失控……”   “景文他……我不晓得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但那时候他万念俱灰,甚至不惜自贬下凡,而这次又……我清醒过来时候,他已自封了五感,与世隔绝。我虽然知道白耀可以救他,却不能直接上天庭去找他,于是只能在南荒动了些手脚,引他主动过来找我,最好……”   话及此,他抬手拂开散在我额前的那缕细发,浅色的眼瞳深深望了进来,“最好能让他,带着你一起。” 第068章   曲幽带我去了地宫的主殿。   按一路上阵法排布对应的方位看,这座主殿被设在了整座地宫的最深处,千朵明珠缀满四周高达数十丈的岩壁,宫殿的制式与天上那座瑶光殿完全一致,白玉为壁、青金为梁,飞檐反宇、碧楹刻桷,除却少了九重天上蒸蒸瑞气,说是将瑶光殿原封不动地搬来了这里也无人会怀疑。   曲幽拉着我的手走进殿中,不疾不徐地朝着位于玉陛之上的神位走去。他不似从前那般端端正正,只撩起委地的下摆,十分随意地坐下,我本立在他的身侧,却也被他也拉着坐下,还没坐稳便被他揽过肩膀,半身都倒在了他胸口。   我觉得如此姿势实在过于亲密,便腾出只手撑着地,好让自己稍微坐正些,曲幽笑着把我那只手握住,硬是拢到了自己心口上:“你躲什么,怕本君吃了你不成?”   我赶忙说:“不是,只是这里……和瑶光殿太像了,我忍不住回想起从前,所以……”   他直接伸手将我环住,圈着坐进了他怀里,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我的鬓间和耳侧:“所以什么?”   我说不出话,却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莲香,莫名熟悉。我红着脸看他,他亦正在看我,那双浅色的清透眼瞳里倒映着我的虚影,安宁如一池无澜的春水。   我倏然间想起了那是究竟什么气味,是妙成天不念池中优钵罗华的香气。   我抬手想挡住他的目光,却被他反手压下,十指相扣,我不由自主阖上了眼睛,他埋下头与我深深相吻,唇舌抵弄、缠绵难分。   也不知这段虚假的平和时光能维持多久,但至少在这一刻,我希望它能永远持续下去。   闹了一会儿后他终于把我松开,我微微喘息,见他的袍子又散开了,便替他仔细拢好。   曲幽从坐下取出一只长条形的玉匣,递给我的时候略有些迟疑。   因着之前那套九连环的缘故,诸如玉匣玉盒一类总会让我产生不太好的联想,于是我便问他:“星君,这里头……是什么?”   曲幽道:“是你的东西,我将它物归原主。”   我望了望他,觉得他应当不至于像湛云江那样无聊,于是硬着头皮打开了,只见玉盒内盛了半斛的水色晶砂,晶砂中则浅浅埋着一截缀满了琉璃叶的无尘枝。   我完全怔在了那里,待意识到这截无尘枝意味着什么之后,立刻看向曲幽:“这个……这个是……”   他微微颔首,眉心轻蹙:“本君听说,将无尘枝烧毁之后,里头的记忆便会跟着浊流进入玄一无尘境,从此再难追回。不过这座地宫有阵法封锁,完全与世隔绝,所以……小华若是愿意,可以在此焚去这截无尘枝,找回你的记忆。”   我怀抱着玉匣,盯着那截断枝看得出了神,但曲幽并不催我,只在一旁静静注视。   良久,我将玉匣重新盖上,落在上头的手指隐隐泛凉。   “星君,你都知道?”我看向曲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让你看笑话了……”   他抬手覆上我轻颤不止的眼睑,又揽着我靠在他肩上:“一点都不好笑。小华,我很心疼你。”   只这几个字,却叫我的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了一团。这些年无数次对自己的劝说和开解皆是徒劳,抵不过这人一句“心疼你”。若是可以,真想永远只做他的副官,不必成神,不必高迁,只坐在他的膝下,陪他一同望尽三十三天云卷云舒。   “然则,这毕竟是你的生死劫,该你知晓的你不能逃避,”曲幽郑重道,“三百年前,我算出你的成神劫后便一直留意着,加上这回你已九次转世,却世世死于一人之手,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他扳正我的上身与我对视:“小华,你真的……这样爱他吗?”   被这双无尘无瑕的眼睛注视,所有的隐瞒和伪装都注定无处遁形,我把下唇咬得发白,终是认输般地点头认下。   曲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当真是痴。”   我眼睛发涩,却说道:“星君,之前你同鹤怜……你们为什么想杀他?难道我渡过这场劫唯一的办法,真的就是杀了他么?”   曲幽眸色微微一闪,有些诧异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我说:“并不知晓具体是为何,只是有次天君同我这样玩笑罢了。可我想,天君身为九天之尊,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他许是……想借此透露天机。”   曲幽扣着我的手紧了紧,目光凝在了虚空的一点,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太承他,当真是青眼于你……”   说完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我:“但他说得并没有错。小华,若要渡过这场劫,你与他二人便只能有一人能活。要么他心甘情愿为你赴死,要么,你亲手杀了他。” 第069章   “可,这到底是为何……?”我怔愣许久,终是把话问出了口。   曲幽深深凝着我,我甚少见到他露出这样锐利的目光,几乎能像一把剑一样直插入我心底,我被他看得发怵,心里隐隐泛出些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听他沉声说道:“因为你这一世的仙缘,原本是他的。”   “——什么!!”   我脑中空白了一息,接着猛地站了起来,脚下一个不稳,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去,险些从九层玉陛上直栽而下。   “当心!”曲幽立即把我拉住。   我扶着他的手臂勉强站定,可心神却已然大乱。什么叫“我这一世的仙缘原本是他的”,难道本该成仙的不是我,而是湛云江?   这、天下怎可能有这等荒唐之事?我当年……   我当年……   是一场大醉之后,突然飞升的。   那时我不过才渡劫境中和,远未达圆满之境,而湛云江则在渡劫境圆满这层已近百年,无论怎么想,那一次成仙的都不该是我。可是……可是我又为何要去争他的仙缘?我明知自己是个留恋凡尘的俗人,并无求仙之志,怎么会去同他争?更何况那时的我把他看得重逾自己的性命,我怎么可能……   一念及此,我顿时僵愣在了那里——   我怎么可能去夺他的志向、毁他的前途……   可我为什么不能去夺他的志向、毁他的前途!   当年他将我的一腔真心踩入尘埃,视我的舍命付出贱如草芥!他占了我的身子却又不要我,让我颜面尽失、万念俱灰,逼得我只能去玄一无尘境取无尘枝,好将他这绝情绝义之徒忘得干净!   我倏地睁大眼睛,两手紧紧握成了拳,凸出的指骨绷得发白,浑不觉掌心已有血丝渗出。   曲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色中透着几分担忧与期冀,我强忍住内心的翻覆,哑声问他:“所以是我害他此生永绝了仙途,所以他虽心里有我,却更厌憎于我,因为我比不上他的仙路,却偏偏夺走了他的仙路!星君,是这样吗?!!”   曲幽眉头拧地更紧,想必他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的模样,但他还是肯定地对我道:“是。”   “我想,你是在登仙那刻才用了无尘枝,好将这凡尘情爱尽数遗忘。之后你在天,他在地,虽说是仙凡两隔,可命数却依旧交缠不休。所以你历劫九次不过,非是你缘法未到,而是天命注定。你折他仙路,他挡你成神,至于这最后一次……小华,这一次你并非是转世,而是原身入劫,若再渡不过……便是彻彻底底的身死道消!”   他两手捧着我的脸,温柔间却又直截了当地用拇指替我拭去了盈于眼睫的水气:“这一世他待你好,哄你、宠你、爱你,全部是因为他知道你是他的劫。倘若你再度为他所欺所杀,那么渡劫的将不再是你,而是他,你千辛万苦修来的神格,也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小华,你真的甘心……让他踩着你的无尽苦痛,登临绝巅吗?”   我心口剧震,浑身血气一股脑儿涌了上来——不甘心!我怎么可能甘心!   我爱了他一世又一世,却始终抵不过他的欲望和野心。他或许的确爱过我,但也正如他那晚酒后所言,他在后悔,他一直都在后悔!   那么我呢?我一次次死在他剑下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牺牲自己成为他证道登天的垫脚石吗!   ——当然不!   我绝不会……让我陆隐华的性命,来成就他湛云江的仙路!   恨意如野火燎原,可焚尽后仍只是一片荒野,而我要做的也不该仅仅是徒劳无用的恨,既然这场劫让我与他成了不死不休之局,那么这一世我定要亲手击败他。   可我该如何去做,他强大至斯,我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成就那样的境界……蓦地,我忽然想起方才曲幽话中所提到的一个词,他说我是……原身入劫?   若我是原身下凡,那么即便我受天则所限,也可以用远超常人的速度精进至渡劫境的实力,纵然一时半会儿还不是他的对手,至少……至少也算有了自保的能力。   我拉住曲幽的袖子,像拉住救命的稻草一样不肯放手:“星君,你方才说我是原身入劫,此言当真?”   “确实不假,”曲幽颔首,神色严肃地对我说道,“但也正因如此,天道给你加了重重桎梏,你仍须从头修炼,方能突破至本身境界。”   我立刻道:“不、不行,即便我有天材地宝相辅相助,从头修炼少说也要花上三四百年才能同他平起平坐。可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他难道会甘心就这么等着?除非我躲在这个地宫永远不出去,否则……”   说到此,我再度看向曲幽,他层层算计,借白耀之手将我带来此地,又告诉我这些本不该让我知晓的天机……若他当真的只是为了帮我渡劫,就一定有办法助我突破,否则他让我来此,就真只是为了看一看我么?   曲幽的瞳仁骤然一缩,连扶着我的手也微微颤了颤,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一个不慎,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第070章   我自知失言,以为曲幽他定然会恼了我,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正踌躇之际,却见他只是落寞地笑笑,无声地将我拥进了怀里。   “小华,不必自责,你疑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我现在是个魔,还是个……尚不能完全自控的魔。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一而再地错下去。我虽不是你的师父,却也曾忝居你的上君,没法放任你不管,何况我……”他手下用力,将我抱得更紧,微凉的鼻息打在我的后颈,“何况我是因为你才选择活下来的,小华,若是你从此身陨道消,那我当初又何苦悖逆天道、堕身成魔……”   “我要想要你……想要我的小华活下来,同我一起……好好活着。”   我听到最后,只觉鼻腔被一股酸涩淹没,视线顷刻糊成了一片。   人人都说我陆隐华美貌,冠绝六界,可何曾有一人对我说过这样的情话。他们虽口口声声喜欢我,可无一不是欺我瞒我,甚至将我当成他人来寄托,便是浚霆,也在我苦等之下食言未至。我以为这将是我一生的缺憾与奢望,天底下根本不会有人将我看作他的性命、视作他的唯一,没想到……   我环住眼前男人瘦削却紧实的腰身,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星君,小华愿意同你在一起,你是神也好,是魔也罢,天上地下无论是哪座瑶光殿,我都愿意永远陪着你!”   脸颊上的湿意浸染了他单薄的衣料,他柔软却坚定的吻落在我的头顶,我任由自己倚靠着他,用力地呼吸,贪婪地汲取属于他的气味。   不念池的优钵罗华,亦是我最喜欢的莲花。   ***   曲幽将装放着无尘枝的玉匣重新收好,我坐在一旁的玉塌上,单手支颐,默默看着他。   他回头时见我神色黯然,便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宽慰道:“那些往事都是你的伤心事,你若实在厌恶,就这样忘了也好。”   我望着他深邃又和煦的眉眼,点点头说:“人的眼睛生在前头,便是朝前看的。若我这回渡劫能成,往后我便只与星君作伴,若是不能……我能在你身畔偷得几日快活,也算无憾了。”   曲幽拢了拢我耳边散下的发,几度欲言又止。   “星君,你其实……是有办法帮我的,对么……?”我终是忍不住将这个疑问率先说出了口。   我想他一定是知道该怎么做的,却不愿意告诉我,或者他曾想过要告诉我,可临到出口却又放弃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说明一件事——那个办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曲幽深深凝了我一会儿,最后却别过脸,只说了一句“你先休息一会儿”便朝寝殿外走去。   我立刻拉住他垂下的广袖,有些事情拖得,可有些事情拖不得。   “星君,”我仰头唤他,“告诉我。”   他抽不走那截衣袖,却又不肯回身,与我僵持了许久才又说道:“小华,你留在这里多陪我一段时光不好么?他永远也找不到这里,你可以花上几百年的时间去修炼,我也会将我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你,这样……不好么?”   我没有说话,只牢牢盯着他的留给我的背影。星君,若是你懂小华,便知道这无关乎好或不好,而是能或不能。这样被动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只要他还活着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宁,这般心绪不定早晚会引来心魔作祟,这让我……如何修炼呢。   “曲幽,”我起身,抬手从他腰间穿过,自他身后慢慢环抱住他,“你帮帮我罢。”   殿中虽有宝珠万千,光色却十分柔和,不似天庭那座瑶光殿明丽辉煌。薄薄一层光晕落在男人挺拔的肩背上,依稀还能见到几分他从前为神时的高然风姿。   良久,他终于缓缓转过了身,那双霞色的眼睛里又有殷红渐渐浮动。   他覆住我的手,目光直直看进我的眼底:“这一步踏出,你便是置身生死一线,将再无后退的余地。”   我仰起头,倔强地回视他:“我意已决。”   曲幽在主殿最深处的一间暗室中,借助蓄灵石中的神力所刻下了一个封阵。   我盘坐于阵眼,等待跨出由生及死或是由死及生的第一步。   我本是仙,下凡历劫自然受天则制约,肉体与元神都被施加了牢不可摧的桎梏,若要打破这层桎梏,需与天道法则完全相反的力量与之抗衡。众所周知,天地初分,始化阴阳,清气上升则为天,浊气下沉而为地,与神力相悖的这股力量,自然就是诞生于浊气中的魔息。   曲幽所想到的那个办法,便是将他的魔息渡入我的身体,借此破坏我体内的法则桎梏,使我在最短时间内修回本有的境界。   然而这个方法始终是弊大于利,因为魔息在侵蚀法则桎梏的同时,亦会对我的肉身和神魂造成严重的伤害,若是不能在魔息的侵蚀达到临界点之前渡劫,受九百九十九道劫雷洗礼,彻底根除魔息,那么等待我的,将是比堕魔更可怕的万劫不复。   可我,别无选择。 第071章   “小华,还是不行……”   曲幽贴在我后腰命门穴上的手缓缓放下,我睁开眼回头看他,他摇了摇头,赤红的眸色隐隐闪过几分难言的不安。   “怎会如此,”我愕然,“虽说我是仙体,但受了法则桎梏后与凡体并无二致,莫说是魔息,便是浊气也抵御不了。我们已尝试了百会、风池、膻中、巨阙、商曲、心俞、命门七大穴,怎可能无一处能渡入魔息?”   他避开我的目光,偏头思索着:“确实古怪……且,并非是魔息无法渡入,而是在魔息入体的同一霎那,便立时消散无踪了,就仿佛……”   他又摇了摇头,神色愈加困惑。   我忙问:“仿佛什么?星君为何不将话说完?”   曲幽不答,挥手撤去了布在地上的封字阵纹,由于曲幽尚未完全掌控魔息,因此这个阵法是为了将魔息压制至我的肉身能够承受而设置的,但眼下看似乎毫无必要了。   他再度将掌心贴上我的身体,数息之后,依旧无果。   “你的身体……”曲幽终于正眼看向我,并露出那种罕见的锋锐目光,“在自发地净化魔息。”   没等我弄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人就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冰凉的唇下一刻便覆上了我,我下意识地将齿关松开,他便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然而这回他并不是真的要同我接吻,而是借着嘴对嘴的姿势,尝试直接往我体内渡入魔息。我红着脸不敢动,身子也有些发僵,方才那瞬的疑问在这一刻完全被抛在了脑后,我大脑空白,甚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通通跳个不停。   片刻后四唇分离,曲幽支起上身,却没有从我身上起来。我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臊得不行,只能别开眼去,支支吾吾地问他:“这次……这次如何……?”   他低声道:“初见成效。”   我一喜,正要说话,却听他继续道:“只是效率太低。若是要用这种方式助你打破桎梏,那我们接下来的几年里,旁的什么也做不了,每日都只能……”说着,他又低头在我下唇轻轻咬了一口,“都只能做这一件事了。”   “这……”我一怔,“这可如何是好?”   我抬手抵住曲幽胸膛,示意他让我起身,却不料他握住我的手腕往旁边一扯,复又将我压在了身下。   我惊疑地看着他,那双在昏暗中闪着红光的眸子正浮出一层异样的光彩,我愣了几息后终于看懂了他藏在眼底的意图,随即慌张地转开了眼睛,四下闪躲不及。   宽大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我的腰身,温柔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来回摩挲着我敏感的地方。我半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而他的手指已从我下腹游移到了更低处,甚至钻入我衣袍下摆,轻轻按到了那深陷欲壑之中的隐秘。   我身子一僵,只听他伏在我耳边问:“若是这样做,会快很多……可以吗,小华?”   音色低哑如笙,呼吸间更是揉杂着平时从不曾有过的炙热的渴望。   可以吗,我也在心里这样诘问自己。   没什么不可以的,既然我已做了决定,那便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往前走罢。   我睁开眼睛,在咫尺间与那双殷红的瞳四目相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嗯。”   层层衣衫剥落,雪色长发穿插在指间,他的掌心分明是冰凉的,可所到之处血液尽皆沸腾。   不绝的吻落上我眉眼,光洁的指腹勾勒着我翕张的唇瓣,酥麻的触觉让我无端紧张起来,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指。他动作一顿,竟将那只手指探入我口中,搅弄我闪躲的舌头,然后拉出一根细长的水丝。   我双颊愈发滚烫,害怕被他用撩拨的眼神看着,干脆抬手揽住他的肩膀,主动凑上去吻他,谁知他目色一暗,突然扣住我后脑狠狠攫住了我的唇。   男人的吻来得急似骤雨,趁着我一时慌乱连下数城、直达腹地,狡猾的舌蛮横地在我口中翻搅纠缠,我被他夺了呼吸的自由,没一会儿便软下了身子,只能乖乖伏在他身下,任他予取予求,四处点火。   他松开我时隐约笑了一声,我尚未听清,下身那处不争气的地方便已被他用手掌轻轻握住。   “——唔,”我一惊,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下去,“你、你……”   “小华也很想要,是吗?”他稍稍用力,我浑身一颤,赶紧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却不想被他轻易地反手压制住,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红色的瞳宛如有火在燃烧,他凑过来,在我耳廓旁呵着气:“便是小华此刻说不要,我也不会停下。” 第072章   我怔怔听着,连呼吸都停滞了,再回神时他已埋首在我胸前,自颈侧向下一路逡巡舔吻,辗转间开出朵朵淡粉的桃花。   我被他吻得连连喘气,手臂无处安放,只好环着他颀秀的脖颈,指缝穿插着我与他的发丝,一半漆黑似墨,一半莹莹如雪。   我仰躺在地,神思欢喜又茫然,镶着明珠的殿顶似在悠悠摇晃,虚影憧憧……   一阵刺疼将我拉回,原来是曲幽见我走神,竟用牙叼起我一侧粉蕊细细拉扯,见我看向他,他也不松口,反而大掌捏起我的胸肉,厮磨得愈发用力。我被他弄得浑身酥麻,喉间克制不住地吟了一声。   “唔,你……别咬我……”   听到自己的声音竟变得如此软孺不堪,我又立即后悔地抿住了嘴,再不肯做声。   可曲幽并不打算轻易饶我,他再度用手指拨开我的唇,我不肯服输,咬着牙关与他作对,他却勾起嘴角,轻飘飘地对我下达了命令:“乖,舔湿它。”   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越发恣意。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嘴张开,用舌头一点点舔过那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多年未曾触摸刀兵,茧子早已消失,舔过时只觉光洁似玉。男人沉沉地凝着我,泄下的青丝几乎遮住了一半的容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的眼神似要将我生吞了一般。   我不由停下动作,咽了口口水:“星君……”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他已猛地将我掀倒在了地上,黑袍随着他的动作自他肩上滑落,露出他苍白似雪的肌肤和紧实瘦削的躯干。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我便被他扯开了双腿,方才舔湿了的那两根手指正正好好地抵在我股间的穴口处。   我惊了一跳,正欲闪躲,却被他摁住身子一个用力,整根插没了进去。   “——啊!”   最私密的地方被骤然打开,身体里进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种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让我难以适应。只是男子旱道本就不是用来做这事的,若不事先做足准备,接下来的交合只会更加痛苦。   我并非完全不经人事,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只好配合他尽量把自己打开。曲幽见我顺从,奖励似的吻了吻我的脸颊,指下动作却越发用力,没一会儿我便若有似无地听到咕叽咕叽的黏腻的水声从身下传来。   我惊讶不已,就听见曲幽在我身后道了句:“小华,你这里怎么湿得这样厉害……”   我哪里晓得自己那处竟会出水,一时间羞得完全抬不起脸,想起从前在凡世行走时,听说只有极少数男子有这样的本事,在欢场上常被戏称为天赋异禀、人间名器,更有粗俗者言这种浪货是天生给人压在身下肏的……   一想到此,我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穴内肠肉止不住瑟缩,曲幽却掐着这时屈指一抠,也不晓得是被他触到了什么关窍,我只觉眼前突然有团白光炸开,浑身的感觉都集中到了那处,说不出的舒畅痛快。   我还蜷着身瑟缩不止,曲幽却将手指抽了出来。身体深处传来快感乍然空落,空置的后穴竟有些留恋起那种滋味了。于是我拉住他湿淋淋的手,低声诉求他:“星君,别出去……”   然而曲幽却单手将我捞了起来,压着我的肩匍匐在他腹下:“小华怎可只顾自己舒服,也帮帮本君可好?”   我刚稳住身体便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他那根肉红色的硕大孽物早已顶开黑袍,竖得笔直。   这物什与他本人俊美绝伦的样貌完全不符,不光粗硕如幼童手臂,其上更有根根肉筋纠结盘踞,肉冠撑开如蕈头,铃口处还闪着晶莹水珠。   我看得眼睛发直,身体发抖,一时间所有的旖旎遐思全部化为乌有,只想有多远躲多远。我这副身体刚满十六,身量还未全部长开,哪里吃得消被这样一根庞然大物捅进去,莫说还要容他进进出出千百下,便是第一下就能叫我小命呜呼!   可曲幽箭在弦上,哪里容得我逃,三根手指轻易捏住我的脖颈,强压着往他阳物上撞。因他一向爱洁,所以麝味并不浓重,只是那气味到底是纯阳之物,我光是闻着便心神摇曳,身后被开拓得湿软的媚肉更是止不住地蠕缩起来,贪婪地催着我快快讨好它。   曲幽见我羞赧踯躅,便挺动下身蹭我:“乖,好好伺候它,一会儿就让你舒服。”   圆润而巨大的肉冠贴着我面颊滑了过去,溢出的清液沾满了发丝,我晓得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干脆阖上眼,一口将它含进了嘴里。 第073章   那冠首甫一入口,便将我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被挤到一边的小舌无处可去,只能绕着柱头徘徊舔弄,曲幽喉间闷闷地“唔”了一声,压抑着浓重情欲的叹息性感至极。   我得了他的赞许,含弄地越发卖力,自己本就是男人,自然知道怎么弄才舒服,便将舌尖两侧卷起,抵在铃口下的沟壑处来回勾舔。曲幽被我摆布得气息不稳,竟一把抓住我头发,强摁着我后脑压了下去。   我来不及退缩,那根粗长的肉柱已直挺挺地冲了进来,生生撞在了我喉管上。会厌处何其脆弱,被他这样不管不顾地一顶,立即呛得咳了起来,可他一动不动堵在那里,我咳也咳不出,胃也跟着不适起来。   “……嗯,你别动……”   他深深吸了口气,捏着我的下巴,将那阳物碾在我湿润的唇舌上一点点退出,之前一直无法吞咽的津水也在此时跟着顺了出来,我担心流得满身都是,便赶紧跟着舔弄干净,混着了阳液后咸涩的味道让我忍不住皱眉,却不料曲幽因我这个无心之举竟再度挺身捅了进来。   偌大的柱首在我口中来回撞了十几下,我鼻腔酸涩,几乎要反胃,扶着他膝盖的两手十指更是掐得发白。他见我承受不住,终于退了出来,却反手将我一推,背朝着他摔在了地上,我刚支起头,下身那处骤然一痛,他竟挺着那孽物直接插进了我后穴。   我倒抽一口冷气,将唇咬得出血才没有嘶叫出声,可下身被他撑得像要裂开一样,疼得我眼睛发红,浑身战栗。   “小华,你可真紧……”曲幽骑在我身上,一手握住我的腰,一手揉弄着我的臀肉,试探着来回动了两下后压抑着粗重的喘息说道,“别光顾着咬,再多泌出些水来,你这样的名器若不叫本君仔细肏弄上几番,未免暴殄了天物。”   他这番荤话说得我羞惭至极,只好把脸深深埋进臂间,想斥责他却又呜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曲幽也不管我,掰开我的两瓣臀肉用力往里捅了捅,没两下就全插了进去,他的肉柱粗硬笔直,将裹着他的肉穴褶子层层抻平,直顶到了最深的肉环处。   腹中被挤进了这么大一个物什,又疼又酸。我忍不住向他讨饶,却让身后的男人愈加亢奋。他抽出一截随即狠狠顶入,竟一举贯穿了我那紧窄的肉环。我疼得呜呜直叫,眼眶里都溢出了泪来,挣扎着爬出半个身位,还没等我把他嵌在里头的物什弄出去,就被他拽住脚踝拖了回来。   我怕得直哆嗦,只好软着声求他:“星君,我疼……你怜一怜小华罢……”   他却看也不看,揉着我的腰臀说:“听话,待本君将你彻底肏开,你就不疼了。”说着扯开我试图闭合的双腿,两手握住我腰身往胯下全力一贯,硕大的阳物再度全根没入,接着便挺身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   “啊!疼……”   “唔啊……轻一点,我……唔……”   臀间的穴口被他粗硬的阳物毫不怜惜地来回贯穿,凸起的肉冠一次次碾过我的敏感,撞击在我的肉壳脆弱的最深处。我断断续续地叫喊,可随着那股舒快的感觉渐渐压过疼痛,便再也喊不出声来了,只听见二人交合之处水声越发清晰,噗嗤噗嗤不绝于耳。   他俯下身压住我,用双腿将我打开,冰凉的胸膛贴在我汗涔涔的背脊上,一丝空隙也无。媚肉泌出的汁水在他一次次进出中被带着溅出,打在穴口四周,很快便湿了两片臀瓣,储满了阳精的囊袋随着他的连续顶弄一记记拍打在我臀肉上,黏腻的水声混着啪啪的肉声,简直淫靡至极。   我越听越觉恍惚,交融处早已热得没了知觉,前所未有的快感一层层包裹着我,我像陷进了流沙,又像坐卧在云端,神魂被这个男人揉捏在股掌间,飘荡如浮絮,摇曳如扁舟。   “星君……这样、好舒服……!”   “啊……那里,嗯……再、再用力些……”   他一面大力耸动,一面捏着我的下巴让我侧头向他,与我交换了一个湿漉的吻,耳边粗重的呼吸几乎让我迷醉:“告诉本君,现在是谁在肏你,肏得你痛快不痛快。”   我早已恍恍惚惚、神志不清,只能听凭他的吩咐,让我说什么便说什么:“……啊,是、是星君……是星君在肏我……”   男人不满地狠狠顶了我一下,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是哪位星君,你若想继续挨肏,就把话说清楚些。”   我落在半空不上不下,只能泫然欲泣地抬眸睨他,可男人那双赤红的眼睛魅惑又骇人,我看得险些丢了神,不自觉地松开下唇,把他想听的淫词艳句说了出来:“是……曲幽,曲幽星君……在肏我……唔……肏得我、好痛快……”   他化开拧起的眉,精致的唇角若有若无地噙着一丝薄笑,接着再度将我压下,比之前愈加激烈地肏干了起来。   “啊!嗯啊……星君,曲幽……!”   “好痛快……唔、要坏了!要被星君……肏坏了……”   “别停下……再插得用力些……!啊……那里、那里……唔!曲幽……快把小华,肏死了罢……!”   连绵的快乐一波波如浪潮般将我吞没,我被他撞得三魂去了七魄,只一味地吟着那些他爱听的话,羞耻心自尊心这些无谓的东西与这水乳交融的销魂滋味一比,哪里还有存在的余地。   这欲生欲死之际,只盼着他用那孽物更加大力地将我整治,里里外外全数肏弄透彻才好…… 第074章   曲幽在我穴中泄身的时候,我早已经连着丢了两回,到后来那物只能软绵绵地耷拉在一旁,随着他的动作前摇后晃。   幽谷间的穴口被肏得烂软,一时半会儿已然合不起来,射进去的阳精便被蠕动的肠肉一点点挤了出来,从腿根处缓缓流到了膝窝。曲幽将我抱坐在腿间,用食指擦过那条蜿蜒的湿痕,又将勾起的白浊重新塞回它流出的地方。   “小华乖,这些要都吞进去含好,可不要浪费本君一番辛苦耕耘。”   我被他整治地浑身酸软,早已无力争辩,只能由得他来回玩弄,乐此不疲。本想就此睡过去补补精神,不想他那孽根又生机勃勃起来,硬挺着要进来弄我。   “星君,让小华歇息片刻罢……”   我无力地抱着他胳膊求他,只是他眼睛泛红时魔息波动得厉害,整个人就跟变了性子似的,粗暴不说,还偏爱换着花样折腾我。可我心里喜欢他,舍不得他,于是求了几句后,还是乖乖提起了臀,就着穴中尚未干涸的淫液,由他一鼓作气将整根肉柱全部插了进来。   这回我被他抵在了墙边,双腿被墙面分开到极致,整个人都被困在他双臂之间,往前往后都没有退路,只能任他自下向上地狠狠顶弄,将我肏得喘息连连。   浑身已是痕迹斑斑,他却仍不知足地到处吮吻啃咬,汗水混着口津黏了一身,湿淋淋的,与他肌肤相合时更是熨帖无比。我虽累极,却也贪婪,这副身子受他阳具耕犁浇灌后已食髓知味,不由自主地便摇动起腰肢配合他,他见我主动,干脆停了下来,由我自己上上下下缓缓套弄。   “星君……”我动了一会儿后便彻底没了力气,只能软下声耍赖求他,“你再弄一弄小华,小华真的没力气了……”   他揉掐着我的臀肉低声地笑:“哦?要怎么弄?小华不说清楚,本君又怎会晓得?”   我扭过头想瞪他,却被他微微眯起的猩红眸子吓得没了脾气,只得乖乖听从他的,气若浮丝地说:“求星君……再肏一肏小华,那里头好痒,要……要被星君用阳鞭狠狠训诫一番才好……”   话一说完,我便被他掐着后颈抵到了冰冷的墙上,原本半没在穴肉内的阳物凶狠地撞了进来:“既然小华这样难受,那本君便依了小华的请求,来将你这骚洞好好疏通疏通。”   他动作又重又狠,压住我的腰来回贯穿,将我插得几欲死去,前一次射入的阳精全被挤了出来,和溢出的淫水一起弄得两人交合处白沫飞溅、秽若泥淖。我起初还能断断续续地呼喊告饶,到得最后喉咙已经哑得半点声都发不出了,只知道敞开身子任他摆布,容他一股又一股地射入那些黏稠的浓液……   也不晓得自己是何时被他抱出了那间暗室,也不清理,直接带去了寝殿,随手丢在床榻上后又再度覆身将我压下。   那双猩红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像黑暗中两颗妖异的火种。我在他身下累得昏昏沉沉,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就这么被他插着睡了过去,至于在这之后他又压着我做了多久,在我身体里射了几回,我便全无意识了……   ***   我揉着酸痛的腰肢从床上坐起来时,人还迷迷糊糊,见周遭环境同瑶光殿并无二致,竟还以为自己身在天宫,险些脱口而出,唤人来为我洗漱。   幸好这只是短短一瞬的错觉,我马上清醒过来,回忆起了自己所处何地,但与此同时,也想顺带起了之前那场昏天黑地的性事,一时竟恨不得再昏过去才好。   许是睡了半日,亦或是整整一日,然而地宫不分昼夜,这座寝殿中只有一架古朴的晶玉沙刻仪用作计时,这个物件天庭那座瑶光殿倒是没有的,且如今计时多用晷或是漏刻,所以我也不是很懂。   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在意那些细枝末节,此刻遍布全身的青青紫紫与下身的酸胀麻木已经耗去了我全部的注意。我揉着酸痛的腰肢从床沿上下来,随手扯了件里衣穿上,身上还算干净,看来曲幽在结束后为我擦洗过一遍了,只是体内那种黏腻感依旧无比清晰,才站起身不久就明显察觉有黏稠的热液大股大股地顺着腿根流下来。   我走了几步后越发觉得不妥,垂头一看,眉头不由深深锁起,曲幽他这是……是射进去了多少啊……   我只好拿过一旁的中衣,红着脸往下身胡乱擦拭,正打算去寻处水源好好清理一番,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些变化。 第075章   我扔掉手里的东西,歪歪斜斜地跑到了镜台前,琉璃制的妆镜清晰平整,就着点缀于四周的明珠,我一眼便看到了镜中那个散着雪发、冠面如玉的自己——一眉一眼、一颦一笑我再熟悉不过,但这副样貌却绝不是十六岁时的我该有的。   慌乱中我撩起衣袖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往上是腕骨、肘骨、肩骨,最后摸着自己的脸再度看向镜中……   “……这?!”   我惊呼了一声,世间怎会有如此奇诡之事,不过短短一日,我竟生生长大两岁?   随着我情绪起伏的还有丹田中澎湃的法力乱流,这巨大的波动绝不该是我一个小小的金丹境修士可以拥有的,经脉受到法力的冲击一阵阵的刺痛,我再顾不得其他,当即返回床上吐纳调息。   此时丹田中金光炽盛、法力汹涌,连贯的各大经脉更是在这股压力下隐隐颤抖,似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法力。只一眼我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境界即将突破的预兆,且看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恐怕还不止突破一层。   也直到此刻我才终于厘清了头绪,眼下这状况正是曲幽所说的魔息侵蚀法则桎梏后的境界暴涨,同样也是我在这场劫中渴望已久的最大变数。   我当然不敢大意,立刻凝神静气、坐忘归一。   凭借着九世轮回多次修炼的经验,两个时辰之后我顺利突破了元婴境,并稳稳地停在了圆满之层。再睁开眼时,一尊泛着莹莹白光的小人将我元神仔细包裹护住,稳稳地坐镇在了泥丸宫中。   长吁了一口气,我重新起身,之前那场性事留在肌肤上的点点斑痕已然消失无踪,便是那酸得直不起来的腰杆也顿觉轻松,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不舒泰的,除了……   我抚了抚额,还是得赶紧找处水源洗洗身子才行。   正巧这时曲幽推门进来,他见我此时容光焕发的模样,俊美似玉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笑意:“果然如我所料,你的境界提升了。”   他眸中猩红早已褪去,温润的霞色似天海倾波,我看得呆了一瞬,却又想起昨日种种,连忙瞥开了眼,只低声回道:“方才我已晋入元婴境大圆满,这多亏了……咳,我是说,多谢星君……”   曲幽走近我,见我不敢看他,便伸手揉了揉我红得发热的脸颊:“我原先还不知道,小华竟是这样怕羞的性子,当真是可爱得紧。不过你现在谢我……”他的手掌贴着我的颈线徐徐下移,顺着背脊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那隐在雪峰间的幽壑处,“还为时尚早。”   “——星君!”   我惊得瑟缩了一下,心里实在有些怕他。曲幽此人外表看着温润谦和,在情事上却极其奔放,昨日那些个荤话还言犹在耳,这时一股脑儿回想起来,臊得简直要滴血。   曲幽也不在意,从屏风后的衣橱中取了一件干净的袍子替我拢好:“身量倒是也长高了些,这里的衣物也算合身。不过近些天你怕是得不了闲,倒也不用穿戴得过于整齐,免得……”   说到此他顿了顿,朝我走近一步,略低下头,将下巴垫在了我的肩膀上,温凉而悠长的吐息就贴在我的耳廓:“……免得还要我替你一件件宽衣,徒增麻烦。”   ***   “——啊,星君……慢、慢一些……”   男人从身后紧紧搂着我,将我压在温泉边一块还算平整的丹朱岩上,下身强横地快速进出,略带滑腻感的温泉水随着他的动作一波波被带进了我的肉穴,又在他阳物的搅弄下混着丝丝缕缕的淫液再度溢出,秽乱一片。   曲幽本是带着我去地宫西庭的地下温泉休憩养身,没想到泡着泡着就又抱到了一起。   他那双眼睛原本生得清澈通明,可被这里的水气一蒸,却无端多出几分潋滟光色,显得柔情脉脉。我抵抗不了他的撩拨抚弄,又爱极了他的亲吻呵护,被他用那种眼神盯着一瞧,直接软得没了抵抗的力气。而那处才清洗干净的地方更是不由自主地翕张开来,不用他拓张便泌出了绵绵的水。   薄弱的理智哪里抵得过身体的欲望,我只好张开双腿纳他进入,容他在温池里将我从里到外贯了个通透。   丹朱岩常年浸泡在着高温的泉水中,原本赭红的颜色逐渐变成了暗红,映着我的肤色越发明亮。我被曲幽压在上头一记记撞着,胸口来回磨得发疼,便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曲幽呼吸粗重,下边插弄不停,却还贴在耳后问我怎么了,我哑着喉咙嘟嚷了一句:“星君,我……我想转个身……”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凸起的肩胛上啃下一圈齿痕,说:“嗯,这一面的确是已奸熟了……”   说完他停下动作稍微退后了些,我以为他要出来,却没想到他抬起我一条腿,就着插入了姿势生生将我翻了个身。   那粗大的硬物在我穴内也跟着转了个圈,柱身绞得那截软肉酥麻不已,冠首更是狠狠碾过了那一点销魂处,又爽又痛间,一个没忍住,竟直接丢了精。 第076章   淋漓的白浊正正好好落在了我胸腹上,我窘得无地自容,只能抬手把脸捂住。   曲幽拉起我的双腿环到腰上,用情事中略带些沙哑的音色对我说道:“本君听说,男子虽能用后庭在交合中获得快感,但能被直接插射的却是少之又少,想不到我们小华不仅能似女子牝穴般骚水涟涟,还一插就射……”他边说着,边又重重顶弄了两下,“当真是处极品宝穴,名器中的名器。”   “别、别说了……”我本就还含着他的滚烫的物什,被他一番淫词调侃,身体愈发敏感,肠肉不由自主夹得更紧。   他俊眉一皱,狭长的红眸危险地眯起,凑近咬住我的耳垂左右研磨:“你夹这么紧,是嫌本君肏你肏得还不够狠?”   我赶紧摇头道:“不、不是……星君肏得已经够狠了,再弄……我就要死了……”   我本是想放松的,哪知被他这么一问,后穴反而收得更紧。他皱眉嘶了一声,用力抽出大半截,我心道不妙,扭着身子就要逃,却被他摁住腰身往下重重一贯,整根全部撞了进来。   我几乎瞬间呻叫出声,感觉骨架都要被他撞开,真像是要死了一样,神识中炸开大片大片的乱花。   “你这处骚穴都快被插成本君的形状了,还想逃到哪里去?”   他说完,将我两手擒住抵在背后,精腰一挺,大开大合地插干了起来。波澜不止的水下咕叽咕叽地冒着气泡,我只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两腿架在他的肘弯上分开到了极致,哭求着要他饶过,却换来他更加蛮横的侵略和挞伐。   一时间,低泣夹杂着喘息,还有那缠绵不绝的啪啪水声,在空旷的温泉庭园里回荡重叠,淫乱不堪。   就这样被插干了近千下后我又丢了一次,然而曲幽埋在我体内的阳具却还硬如铁杵,丝毫没有要射的迹象。   他让我含着那物坐在他腿上,一面揉捏我胸前那两粒红肿的粉蕊,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顶弄着我。我背靠着他精练硬实的胸膛,累得连动一动手指都懒得。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竟忽然来了兴致,要我背诵他的《阵书》来考我阵法,还说若是我有错漏一个字,便要在这里多做一次,做到我再也起不来为之。   那书是他对阵法钻研之大成,当年临行前他托付于我,便是将我视作了他唯一的传人。我不敢辜负他的重望,这些年将此书上下两册翻了一遍又一遍,虽不能完全理解应用,却也倒背如流。   只是此刻我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与他交融的那处,却还要强行分出一半心思来背那晦涩诘屈的阵法奥义,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几篇背下来竟错了有三四处。   曲幽借着这茬又将我颠来倒去好一通整治,到最后我通篇背完时,整个人瘫伏在温池边一动也动不了了。被他肏开的穴口已是又红又肿,撑出了成一个小指粗细的口,无力地翕张着。射进里头的精水让下腹隐隐发胀,他用手轻轻一压,便汩汩流了出来,将身下的丹朱岩染上一层薄薄的白沫。   我空洞又茫然地看着自己被他摆弄成这副淫乱至极的样子,也不晓得他到底在我身子里射了多少,便是个男子也要怀孕了罢……   ***   这么胡天胡地厮混了六七日,他借交合渡给我的魔息将束缚我的法则桎梏侵蚀了不少,我从最初的金丹境一路攀升至元婴境、出窍境,如今更是到了化神境圆满,不日便能突破至合体境。   原本在出窍境之后,境界的突破是要受天雷劫的,然而这座地宫深藏地底,又有欺天阵纹道道掩护,我幸之又幸地避了过去。   并且,每一次突破之后我的肉身便能被修复一回,曲幽肏弄起我时便越发肆无忌惮,整座瑶光殿几乎都被他做遍了,床榻、书桌、窗台、游廊,甚至是主殿九层玉陛之上的神君御座。   有几次我被他弄得累昏过去,醒来时他竟仍在我体内埋着,那些射入的阳精被他堵在里头,拔出时还有淫靡的声响发出,身体上浓郁的麝味挥之不去,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完全被他占有的错觉。   这一日我在临窗的榻上醒来,迷迷糊糊摸了摸身旁,却发现本该有人的位置空着,睁开眼果然没见到曲幽。   身上还残留着前一夜的斑驳痕迹,身体却因为境界的提升不再那么劳累,我见曲幽不在,便自己拿了衣物去往西庭的温池沐浴修行。   一路过去要经过四个连续传送阵,每一次传送后,阵法的部分阵纹都会发生改变,即送达的目标位置会发生改变,若不事先注意观察、踩对地方,是绝不可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这点关窍对我而言并不难解,从寝殿到温池的这条路我也往返过多次,只是这回不知怎的,我竟半路出了岔子,把自己送去了一个之前从未到过的地方。 第077章   这处地方只寥寥嵌了几颗夜光珠,且因为常年得灵力补充,已然黯淡到了极限,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一处未经人工开拓的地底洞穴,巨大而又原始。   我没有探索这里的好奇心,便回头去找那处将我传过来的阵纹,哪知那阵纹不知何时变成了单向传送,我踩上去后竟无半点反应。   我暗道一声不妙,也不知自己是落进了哪处陷进,曲幽又会不会知晓我的麻烦赶来找我。我试着用传音石给他送去消息,却发现这个洞穴和整座地宫一样,也被重重阵纹封得密不透风,附了法力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无法,我只好自己找找出口。但所幸我此刻已有化神境圆满的修为,较之刚来时的金丹境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行事起来也颇有些底气,不必再担心随便哪里冒出个什么东西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凝出法力托于掌心,一路往深处走。脚下还算平整,看坡度与角度是在不停地盘旋往下,洞壁两侧则刻满了文字图腾,却并且不是地宫中到处可见的神文。   我驻足仔细看了看,总觉得这字符似曾相识,但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难道是某种只在古籍上见过,现今已然失传了的太古字符?   理不出头绪,只得继续前行。只是走着走着,便发觉脚下逐渐涌起稀薄白雾,身体有些凉寒。地底自然不可能会有雾气,我本该立即回头,可不知怎的,身体自发地想要继续往深处行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对我产生一股莫名的吸引。   白雾逐渐浓郁,从脚踝渐渐漫上了膝盖,缥缈不定,有些像九重天阙到处可见的仙泽云霭,只是这里并无一分瑞气,只有难言的阴森和诡怖。   待到白雾彻底充盈洞穴时,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深入至此,仿佛是中了诡术一般。   只是我此刻已然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头的那条路,只能追着前方一处晃动的光源继续行进。   那光源映着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手持长剑,衣袍猎猎,我越看越觉熟悉。   我原想再走近几步看得更清楚些,谁料浑浑噩噩间,天地好似改头换面了一般,分明是一处幽深地穴,却突然成了高山云巅。   我看着自己着了一身黑底赤炎纹的大氅,立在峭崖边的云河之上,头顶是乌云障日,四周是凛风肃杀,无数道宗剑宗修士将我围困此地,只待谁人一声令下,就要将我就地诛杀!而那个让我追逐至此的人忽然转身向我,我依旧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见他手中长剑直指我的咽喉。   “许昭,从前本尊怜你身世,虽犯杀业却也事出有因,因此屡屡姑息。却不想你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堕入邪道不说,更是将人命视作儿戏!本尊今日……不得不清理门户了……!”   然后我听到了自己愤怒到极致、却染上了悲凉哭腔的声音:“什么屡屡姑息,什么清理门户,分明是因为我震碎了你的宝贝簪子你才下决心要杀我!你这是迁怒!是迁怒——!”   但他哪里听得进我的话,举起长剑蕴足法力,兜头朝我劈来。   我伫在原地动弹不得,惊得闭上眼睛,只是下一息便发觉自己落进了一个粗犷的怀抱。   我茫然地睁开眼,原来有个身着蟠龙黄袍的人将我打横抱坐在龙椅上,身上还有股浓烈的腥膻血气。   我忍不住掩鼻,再环顾四周时,惊愕地发现方才的黑云密布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奢华的宫楼殿宇,而那个朝我挥剑的人此时又站在了我前方。   这回我还是看不清他,只看到他踏着九龙丹陛步步走来,冰冷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杀尽宫宇三千,血流成河、尸积成山……李砚,这便是你所谓的复仇吗!难道这些人都害了你,都对不起你不成!”   我莫名感到害怕,捂住自己的嘴不想再激怒这个人,只是属于我的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这些卑贱之人的血根本不够浇灭我的怒火,我还要屠尽皇都,诛尽皇族!我要让那些和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都尝一尝我曾经尝过的滋味!”   我甚至听到了自己仰天而笑的声音,笑得凄厉又癫狂。   殿门外涌进来的御林军被他一掌轰了出去,那柄泛着寒光的剑终于又指向了我,我仿佛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可还未听清楚,那柄剑便已从我眉心直直刺进了我的脑门。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他说的是……你不配像他。   他是……湛云江!   泥丸宫中的元婴在这一刻突然剧烈抽痛起来,怒火让我辨不清虚实真假,我焦躁地挥开缭绕在眼前的浓重白雾,从掌中化出月华剑,对着湛云江渐渐虚化的身影直刺而去——   “——啊!!”   谁知我剑未刺中,脚下却一步踏空,整个人就如一只失坠的风筝,从裂崖上直直跌了下去。 第078章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偎在曲幽的怀里,怔愣了片刻后,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头脑还很昏沉,那种元神被剧烈撕扯的疼痛也依稀残留,只是……   只是我记得自己才从那处裂崖坠了下去,怎么现在会出现在寝殿里?坠落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为何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揉着太阳穴,努力想回忆起那段经历,但越是想越是模糊,甚至连自己坠落之前的事都渐渐想不起来了。   曲幽也跟着坐了起来,搂着我肩膀问我怎么了。   我自然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只能胡乱披件衣服起身,连身上的黏腻感也顾不得了。   我快步向殿外那处传送阵法走去,依着记忆里的方式连试了几次,都被妥妥地送到了西庭的温池。且在这过程中,我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方才还能依稀记得发生过什么,此刻竟全成了一场虚幻的梦魇。   我不甘心就这样遗忘,却又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执念太重,甚至重得有些不正常。   想起曲幽之前同我说过,魔息不仅能侵蚀我身上的法则桎梏,同时也会逐渐侵蚀我的元神,再加上那阵剧烈的疼痛……   我停住脚步,在这被点点夜光珠照亮的幽深地宫中迷惘了起来,难道从头至尾,这都只是一场我因魔息的影响而做的噩梦么。   曲幽一直跟在我身后,见我此时终于停下,便走过来拥了拥我:“小华,你到底怎么了?脸色如此之差。难道是……”   他抬手贴住我的额头,片刻后将手撤回,对我道:“果然已经开始了,竟比预想的还要快……”   我点点头:“想必是魔息在侵蚀我的元神……昨夜我魇了许久,头也疼得厉害……”   说到此我忽然顿住,将要出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当年曾在这种痛苦中熬过十万载的光阴,我尚有解决的办法,而他却没有。   这张俊美得让人甘心沉溺的容颜曾是那样颓败枯寂,那时候,他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日日走向既定的终点呵……   我走过去环住他的腰身,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星君,待此事了了,我就来陪你。”   男人身子僵了僵,抬手揉着我散在背后的长发,带着责问的口气对我道:“渡了成神劫,你便是名副其实的破军星君,还到这鬼地方来陪我这个魔作甚?能与你在此相伴这些时日,我已是知足。”   说完,他捋开我额前的发,在我眉心深深印了一吻。   这些天我与他亲密无间、如胶似漆,可唯独此刻这个吻,来得比从前任何一个都让我熨帖。   回到主殿后,曲幽化出了一个鸤枭分身,见我看他,便抿唇笑了笑,对我说道:“你这些天一直闷在这儿,确实无趣,我让鹤怜来陪陪你如何?”   我蹙眉“嗯”了一声:“星君为何……要让他来陪我?”   曲幽没有立即回答,却负着手朝一旁踱了两步,他一向坦然从容,很少露出这样欲言又止的神态,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在牵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对人轻言相告。   “……星君?”我轻声唤他,却也不敢打扰。   默了片刻,他终于转身看向我,霞色的眼瞳按捺着起伏不定的血色:“明日赤月将满,我体内魔息亦将随之暴动。这些年我曾失控过数次,时强时弱,有时甚至变得嗜杀嗜血,无所不用其极……这次你在这里,我不能令你被我牵连,所以已经择了一处密室布置了阵法,届时我在将自己困住数日,直到神志恢复清醒为止。小华,我担心你一人在这地宫无聊,所以想让鹤怜来陪你,若是……若是有意外,他也能助你从这里出去。”   见我不答,他又道:“你们从前的事我大概知道些,虽然此人心计深沉,行事也多剑走偏锋,但他确实是个一心一意为你的。我入魔后一直隐居此处,若不是有他襄助,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   “——星君!”   我实在听不下去,只得出声打断了他,这甚至可能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打断他说话。   曲幽果然怔了一怔。   我凝目看他,这座大殿上嵌着的宝珠足有千颗,莹莹烁烁的光辉洒在他一袭黑袍上,卓然的身姿更显肃重深沉。可正是这样一个我满心满眼喜欢着的人,他方才说的那些言语却让我怨忿难堪,他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心中难平,手中握着的拳更是隐隐颤抖:“星君,我陆隐华既然跟了你,那便是几年、几十年,哪怕几百年也是等得下去的,可你怎能……怎能随便指个人来,甚至还为他说出那样一番话……!   “请恕隐华实在不懂你的意思,星君,你这样做……与将我推给别人又有何异?!” 第079章   我以为这一番剖白后,曲幽定然不会再勉强我,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喜欢的人送到别人身畔去。   谁知曲幽丝毫未将我的话听进去,甚至缓缓收起脸上的表情,片刻间变得冷漠如霜。   我眼睁睁看着他那双美艳绝伦的长眸瞬间变得殷红,浓睫下透出剑锋一样锐利的寒芒,虽然只是这样看着我,但我竟难以扼制地胆寒起来,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他跟着走到我身前,突然伸出一手捏住了我下巴,另一手扣住我的后颈,用一种遥远又危险的口吻问道:“小华是在质疑本君的心意?不愿听从本君的安排么?”   我本就矮了他半个头,此刻又被他这样看着,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微微低下头,与我贴地更近,柔顺如墨的黑发倾泄下来,冰凉的温度从他的玉雕般的手指漫延到了我的身体,冷得仿佛要凝出一层薄霜:“小华,你身陷天劫、无依无助,这天底下除本君之外,还有谁能真正救你?所以你要相信,本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莫要辜负本君心意,明白么?”   他声音轻得像风里的雪珠,可他身上释放出的庞然威压却将我整个神魂都攫在了掌中。那双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的眼睛像两团冰冷的火焰,灼烧之处尽皆冻结,我茫然又惊惧,只能在他的压迫下点头,一字一字艰难地回应他对我的“期望”:“明、明白了……我会……听从星君的安排……无论星君、说什么……”   曲幽露出了一抹凉薄的笑意,松开我时还在我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小华真乖。你多听话一些,本君就多喜欢你一些。”   ***   直到曲幽的背影消失在这座堂皇的宫殿,我才从失魂的状态中悠悠转醒。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我陷入了更大的惊骇当中。我踉跄着步子回了自己的寝殿,卧在玉石雕砌的床上,用柔软的云丝被死死捂住自己的头,不让眼前出现一点光星,仿佛这样才能让混乱中的自己冷静下来。   星君他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真是因为魔息侵扰了神志么?   不是……不是的……他很清醒!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方才的状态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来的清醒!   所以这才是他么,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对我,又究竟是……   “——呃啊!!”   元神的剧痛突如其来,又猛烈汹涌,我缩在床头痛苦地嚎叫起来。   魔息的侵蚀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可怕,神志惛懵不清不说,肉身也跟着痛到麻痹,一时如赤焰炼狱,一时又如寒霜冰窟,甚至连覆在身上的轻薄衣物都让我窒息般的难受。   若只是这些,我都可以咬牙挺住,但最可怕的是却是体内随之而来的那股可耻的欲望,强烈到难以名状,就像饥渴之人被夺走水源,冻僵之人被掀翻炭火,渴望与绝望并驾齐驱,将我逼到一个生死不能的境地!   “……呃!星君……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拼命汇聚法力克制元神的暴动,但当这种疼痛逐渐开始消弭后,那股难以启齿的炙热欲望却更加清晰,甚至愈演愈烈。   我扯掉了一切包裹着自己的东西,双手没有章法地抚摸着,但因为控制不住力道,甚至用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   腹下的分身硬邦邦地挺着,后穴则蠕缩不停,羞耻又迫切地渴望着被什么东西捅进来,将它全部填满。心神不受控制地开始胡乱臆想,身体也自发地泌出了淫液,一部分甚至从翕张的孔隙中溢了出来,将腿根和鼠蹊处漉湿了一片。   “唔……曲幽……曲幽……!”   床褥在我手下皱成了一团,我嘶声力竭地唤他的名字,豆大的汗珠一颗连着一颗从额头滚进鬓发,双腿死死夹住了云被,一只手上上下下套弄着自己的欲望,可是不够,远远不够……这些天和曲幽过于频繁的性事已经让我无法只借助前面得到最高的欢愉,越是套弄越觉痛苦,只想被用力地拥抱,被狠狠地贯穿……   另一只手终于战战兢兢地向身后摸索过去,在我触摸到自己那湿得不成样子的地方时,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悲哀地闭上了被水汽模糊的眼睛。   曲幽他……早就已经死了……   我在心底辟出的那方角落中描摹他美好的容颜,对自己说,他是我的上君,是我的憧憬,是我只敢在云海彼端遥遥眺望的人,我从不敢奢想我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直到那日我听见他说他喜欢我,他说他曾为我而活……   这是一句多么可笑的谎言,可我还是在明知是假的情况下相信了他。   或者说,是相信了自己……   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碎,腥红的血水顺着嘴角流到了雪白的发上。   我曾拥有过他偶尔的垂怜与注目,却在失去了所有后得到了完整的他。那是他的身体,是他的眼睛,是他的炙热的亲吻和毫无保留的占有……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他,那具皮囊之下早已没有了曲幽纯澈的神魂。   那优钵罗华的香气并不属于我,我也早已经与我的主君告过别,在落霞余辉间,在天河倾泄下,我擦去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同他说:星君,保重。   两根指节终于送入了自己的体内。   可是我并不后悔,哪怕这场短暂如朝露的梦中只有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我不要像那个人一样,在漫长的生命里一遍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永远都在妄想,永远都在遗恨。   能在这场缀满明珠的美梦里徜徉一遭,我心已无遗憾。 第080章   男人推开沉重的殿门跨进来,我的手指还在那处湿滢滢的地方进进出出。   但我够不到那一点,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快乐。   所以当他用手试探着触碰我时,我几乎想也不想就将他摁倒在了床上。我用尽全力抱住他,就像抱一个打算抢走我一切的人,满脑子只有“不能让他离开”这一个念头。   我早已失了清醒,视线也被厚重的水雾遮掩,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那头束在胸前的漆黑长发。   是一个我熟识的人,可我却想不起他究竟是谁。不过没有关系,想得起想不起在这种时候已然不重要了,此时此刻是谁都无所谓,只要他能满足我,能将我从这焚身裂骨般的痛苦中解脱便好。   “别动,也别走……抱抱我好么……”   我凑上去亲吻他,是一双陌生却柔软的唇,唇下两排整齐的齿,磕碰时还有一阵细微的疼。我扣着他的后颈探入进去,勾缠吮吸他躲避不及的舌,来不及征求他的同意便迫切地与他交换津涎。   他怔愣了片刻后终于回应了我,只是抱着我的手臂不敢用力,身体也僵硬着,像在考虑什么艰深的问题。   然而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春风花月、一晌贪欢,于我是求仁得仁,于他也不过是欢宵一度,事毕了无痕。   我一面急切地吻他,一面剥开他碍事的衣物,柔软的素白布料轻易被我扯开,热得发烫的脸颊终于贴上他光洁温凉的肌肤,舒服得让我一声喟叹。   指腹滑过他沟壑分明的柔韧肌理,拨开他碍事的长发,我趴在他身上吻他、舔他、咬他,手口并用地撩拨吮弄他桃红的小巧乳首。他有些挣扎,似在唤我的名字,可我不想去听,我只想要更亲密、更热烈的占有——吃掉他,或者让他吃掉我,然后两具身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同纠缠到彼此融化。   我亟不可待地扯下了他的亵裤,拨开他的衣摆,不出意料地摸到了那根早已血脉贲张、高高立起的阳物。   “嗯,好粗……我要握不住了……”   我放肆地撩拨他,咬他红透的耳垂,然后用手替他上下套弄,正准备俯身下去把它舔湿,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那人竟握着我的腰身把我翻倒在了身下。   朦胧的视线艰难地在他脸上停留了数息,隐约看见是一张清冷出尘的面孔,泛红的面颊染上了浓重的欲色,只是那两道远山一样的眉紧紧皱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可我什么也不想听,更不想思考,我想要被那巨大的物什贯穿想得快发疯了,便是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我也懒得去理会!   我拉住他的手往身下走,那里早已又软又湿,淫靡得不成样子。我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指腹按压在我的穴口上,却踯躅不前。   “你进来吧,求你了……你再不弄我我就要死了……”我不顾一切地搂住他的脖颈把他牢牢按在自己身上,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哭着求他,“……你不想要我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的么……”   他颀长的颈项上喉结滑动一下,我抬首轻轻含住了它:“进来罢,我给你……”   穴口被顶开,身体被进入。   仿佛一件失落已久的东西终于回归了原处,我满足地呻吟起来,在他完全进入后立刻抬起双腿牢牢夹住他的腰身,将他的炙热裹含在身体中,再不要放开……   夜光珠柔和的颜色透过一层层的纱幔沁了进来,靡丽的玉床上两具肉体紧紧相依耸动。我闭着眼,咬住他深刻的锁骨,他蓬勃的欲望在我身体中来回冲撞,每一下都顶进了最深处,凶悍中藏着温柔,像是怜惜却更像肆虐。   薄汗从他背脊上滚落,青丝在我指缝间纠缠,汹涌如海涛般的快感一阵阵朝我掀来,没顶的快乐将我彻底淹没。   我被他压着一遍遍贯穿,在这张弥漫着荼蘼春息的床上,与他鱼水交融、缠绵难分。   ***   一觉醒来,我仍躺在那张玉床上,枕边叠放着干净的衣物,床褥也已经焕然一新。   我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发现身体爽利干净,后穴也被仔细清理过,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不适。更诧异的是,在那样一场充斥着黏腻与荒淫的情事后,这一隅地方竟半点气味也没留下。   我默了默,撩开一侧的流云垂幔后坐在了床沿上,殿内寂静,珠光雅致,一切都被安置得妥善无缺。   半晌,我终于摇头苦笑,难以理解为何那个人在得偿所愿后会选择掩去所有痕迹,佯作一切从未发生,难道他以为只要仔细善后,我便可以如他一样,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他干脆觉得……与他的那段云雨对我而言,只是一场无始亦无终的华胥一梦呢?   就像我三百岁生辰宴后的那个吻,即便是在我酩酊大醉、全无意识之时,他仍然小心翼翼地,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穿好衣服,理好衣冠,我推开殿门跨步而出,随后不出意外地在游廊下的白玉龙柱旁见到了他。   仍是那一身素白的长衫,指宽的绸带将他浓密的青丝松松束于右侧胸前。   “鹤怜。”我唤他。 第081章   在推门声响起时,他已经转头看向我,清华而出尘的眉眼如烟笼寒水、薄云遮岱,比我见过的所有神仙都要多几分缥缈之气。   我站着未动,他便朝我抿嘴微笑,和从前所有时候一样,平淡而清澈,只是若深看进去,便能察觉到那一抹他苦苦压抑着的情愫与眷恋。   “隐华,你醒了?可觉得还好?”他抬步向我走来,语气恰到好处的关切,没有丝毫越矩的亲昵,“昨日我到时你正受魔息侵蚀,我在你昏睡后给你服了一副九鹭丹。”   果然,他知道魔息的之事,那他又是否知道……我是如何被渡入魔息的呢。   我不动声色,佯作不解地偏了偏头,问:“九鹭丹?是服后即便被开膛破肚也会无知无觉的那种丹药?”   鹤怜的瞳孔倏地一缩,又在瞬息间放松下来:“正是,你还记得吗,从前你常同我要这个。只是九鹭丹多服后易患魇症,所以我不敢轻易给你。”   我嗯了声,又朝他走了几步,与他贴得极近:“昨日多谢你了,那时我疼得没了知觉。”   说完,我抬手伸向他,欲替他正一正微褶的衣襟,不料他立时避了半步,胸口堪堪绕过了我的指尖。   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越发柔和:“躲什么?你领子有些皱,我替你抹平。”   “无碍,不妨事。”他随意掸了掸对襟,却目露迟疑。   我晓得他定是心虚,但不戳破,又问他:“当日你只送我到那处码头,却不愿再进一步,我以为是你与那一位有过协定,他的地方你不能来。所以……你昨日又为何会来此?是他找你有事?”   鹤怜正要开口,我却打断了他:“你既然知晓我受魔息侵蚀一事,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最初计划将我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感染魔息?你们费尽心机要替我打破法则桎梏,果真是为了让我渡劫?还是……只是为了让我去与湛云江一决生死呢?”   他一贯淡若的面色终于变了变,滞了几息后,他微微颔首,艰涩道:“你若要成神,必除湛云江。”   事实上,关于我渡劫失败与湛云江有关这一点,我并不怀疑,至于其中弯弯绕绕到底真相如何,我也并不关心。诚如“曲幽”所说,我折他仙路,他挡我成神,我与湛云江之间一场死战已势不可免。甚至我还要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助我一臂之力,我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   至于他们在其中能谋得什么好处,那便等我渡劫完毕,再慢慢清算。   心中有了计较后,我靠他靠得愈发近,几乎要将头埋进他的颈项。男人身上有一股淡且幽远的草木气息,无甚特别,却十分宁神。他似乎很不习惯我这般,偏过头想将我推开,却被我拉住衣襟定在了原地:“鹤怜,你躲什么?”   他微微蹙眉,看向我的漆黑眼瞳里凝着几分迷惘的情丝:“隐华,你——”   “怎么,难道那一位没有告诉过你,我体内的魔息是如何种入的么?”我见他一副不甚明了的模样,心中怒意涌动,再顾不得出口的话好不好听,“我与你相识一千八百载,竟从不知你有一副天大的好度量,能将自己的心上人一次又一次送到别人床上!你以为他是怎样渡给我魔息的?我这便告诉你,就是像昨日你对我做的那样!”   鹤怜陡然僵住,面色已是震惊至极,那双丹色薄唇怔怔地张在那,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看他这般,心里更是暗恨难忍。昨日我之所以会被欲望驱使与他苟合,并非是魔息侵蚀之故,而是……而是“曲幽”在我身上另做了手脚,在他将我彻底玩弄后,竟随手打发给了别人。   一想到此,胸口仿佛被刺入了无数根细密的长针,痛得恨不能就此自绝。   只是痛归痛,我内心却也十分清楚,在“曲幽”这件事上,究其根本是我自己鬼迷心窍、自甘堕落,纵然鹤怜牵扯其中,我也实在怨不得他。   但鹤怜加诸于我身上的伤害又岂止于此!   我盯着他因愧疚而颤抖不止眉眼,揪住他的衣领恨声质问道:“你可还记得许昭?记得李砚?记得穆岫、张景、陈意争……?你千方百计找来送到湛云江手里的那些与我长得肖似的人,被他一剑一个砍瓜切菜一样杀掉的那些赝品是谁你可知道?!你是不是以为,他们只是你路边随意捡的阿猫阿狗?鹤怜我告诉你……你送给他的那些人是我!是我下凡渡劫九世轮回的转生!”   他被我逼着抵到了龙柱上,本就白皙的面容上血色已褪得一干二净。   我从未见过如他这般的人,竟也会作出这么一幅懊悔悲痛的表情,心头又是愤恨又是好笑:“鹤怜,你总说我不懂你,总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能掷地有声地把‘为我好’这三个字说出来么!”   “隐华……”   他眼眶泛红,喉间滞涩地哽咽着,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可笑的是……你竟还想逃避,还想抽身推卸责任?”我挥开他向我伸来的手,对他扯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你莫不是忘了昨天,你在床上是如何与我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了?你可是连射了也不愿从我身体里拔出来,不是么。”   “事到如今,鹤怜,我们谁也别想从这个漩涡里脱身。在我的法则桎梏被彻底吞噬之前,那一位没有完成的事,就由你代劳了,”无视他变得青白交加的面色,我仰起头,凉凉地望着他,“你不会拒绝我罢,我的……鹤使哥哥?” 第082章   想来魔息这浊物的确是能影响人心神意志的,这才短短几日,我竟已能对着鹤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完那样一段话,尤其是在见到他面如土色的模样时,心里甚至隐隐有些痛快。   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九世渡劫让我成了天庭笑柄,最后一世我必得要豁出性命去搏一搏。只要能顺利渡劫,天雷便能洗去的我身上所有的不洁与污秽,待那时我陆隐华重登九天,便是名正言顺的神君,再无人可以置喙。   我扶着鹤怜勃起的硬物缓缓坐下,等适应了他的硕大后一口吞到了最深。撑开的蕈头碾过我的关窍,我虽咬着牙,却还是没能忍住发出了一声细长的轻叹。   身下那人垂着眼帘,纤长的眼睫盖住了他一半的视线,黑渊般眼睛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我并不在意。   胡乱扒开的衣物凌乱地散在两侧,露出他一身漂亮的皮肉,骨架匀称、肌肉紧实,即不过分壮硕,又不显单薄,每一分每一度都叫人赏心悦目。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鹤怜,不得不说,他这副身子当真是绝色。   我捏住他精致的下颚与他交换了一个吻,他眼神闪了闪,终于有了些回应,抬手将我环住然后压在了胸口上,一点点吻遍我的眉眼。我趴着等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不悦地呵斥他:“动啊!”   他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却渐渐收紧了手臂,我与他贴着胸紧紧挨在一起,心跳靠着心跳,呼吸对着呼吸,连他眼瞳里自己的倒影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滞了滞,便听见他说:“隐华……你恨我,是吗?”   “何必多此一问。”我嗤笑。   背后的长发被他细致地抚摸,从头顶一直到末梢,温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幼小的婴孩。这一瞬我忽然想,在我还睡在襁褓中、在我还未记事时,他也曾这样心贴心地抱过我,抚摸过我么?   但很快我就没工夫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忽地吸了口气,接着将我整个人掀翻在了床上,那根粗长的东西牢牢插在我体内,在翻动间猛地撞进了深处的肉环,紧得几乎拔不出来。   “——唔,你弄痛我了!”   我伸手去推他,却反被他压在了头顶,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那截被握住的手腕骨骼生疼。   我用力挣了挣,可他纹丝不动。   他就这样坐在我身上俯视着我,幽暗的珠光打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泛出细腻的光泽。男人的样貌的确十分出众,清冷孤洁中带着三分灼灼的艳丽,像白雪枝头盛放的红梅,只两三朵便能引得人再也移不开目光。   我倔强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直到裸露在外的身体渐渐生出了寒意,我耐心告罄,皱起眉怒视着他道:“你可以放手了,我不跟你做了!”   却听他一声黯然叹息,压弯了枝梢的积雪落了地:“恨就恨罢,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说完便倾身压下。   两腿被提起压到胸前,拉着分到了最开,滚烫的阳具在淫液的湿润下整根进出,我抬手抵住他的胸,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身体被大力贯穿,我控制不住地呻吟起来,只得在喘息之余咬牙切齿地骂他:“出去!啊……混账你出去啊!我改主意了……我不要同你做了……鹤怜!”   “——啊!!”   他一下用了狠劲,毫不留情地撞进我最深处,像是恨不得将我钉死在他身下。柱身后的囊袋重重地拍击着我的臀肉,没多久就红了一片,淫液洇湿了交合处,水声和拍打声连绵不断。   我怎么也挣不开他,一怒之下甩手打了他一耳光:“停下!你给我出去!”   谁知鹤怜只是将被我打偏的头转了回来,清冷又艳丽的脸上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表情:“是你自己坐上来的,我不会停下。”   说完,他再度挺身而动,一下接着一下,快得没有停顿,力道之大几乎将我顶出了床沿。起初我还能咬牙死死忍着,但没多久理智就被身体的快乐拉下了深渊,这具被“曲幽”调教开的身子再也无法摆脱欲望的纠缠,越来越高的温度让我在他身下几乎化成了一滩软泥。   “……啊,啊!鹤怜……鹤、鹤怜!”   “呜……嗯啊……再快些,鹤怜……再用力一些……”   我攀着他的后颈吟叫不跌,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这一刻,再没有比肉体的痛快更重要的事,他给我,我便要。 第083章   来回插干了百余下后,鹤怜又一次调转位置,重新把我抱坐在了身上,两手托住我臀瓣,自下而上继续狠狠抽插。   这个姿势将我进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脐下几乎被他顶出了一个圆弧,那处脆弱的敏感被彻底攻占,全身的知觉都被它剥夺得一干二净。我大脑空白,连坐都坐不住,只能瘫倒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前后颠伏,像浪涛里一叶孤舟,不知何时就要彻底倾覆。   脸贴着他渗出了薄汗的胸膛,鼻尖萦绕着那股冷冷清清的草木幽香,平日只觉清雅,此时却觉得无比的催情。视线微动,他粉色的乳首就在我唇边,我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竟一口含入,用力吸吮起来,片刻便将它咬得又硬又肿。   鹤怜闷哼了声,紧紧压住我的腰,下身的顶撞愈发用力,几乎是要将我钉死在他身上。   我被他肏得神志不清,松开咬着他的牙齿哭叫了起来:“……停下,别、别再弄了……啊!……哥哥,饶了我罢哥哥……!”   泪水顺着眼角汩汩淌下,他听到我的哭喊,呼吸滞了滞,随后无动于衷地继续插干,力道甚至比之前更大了几分,稠密又淫乱的水声几乎充斥在整座寝殿。   “鹤怜……呜,哥哥……别弄了……别再肏了,我要被、被你肏死了……”   “……唔!要、要到了……哥哥……啊!”   肚子几乎要被他撞烂了,汹涌的快感如洪潮一样连绵不绝,我在近乎濒死的极乐中泄出了身,一股股射在二人交叠的腹间,留下一片黏着。   我累得起不了身,只能趴在他身上喘气,高潮后的身体愈发敏感,他只是稍微动了动我便难耐地呜咽起来。后穴在余韵中一阵阵蠕缩,鹤怜吸了口气,将分身退出了半截,等我稍稍缓过神后,又扶着我跪坐了起来。   “你、你还要怎样……”我累得说不动话。   他将我转了个身,从背后将我抱住,硬硕的性器破开又红又湿的臀肉再次挤进了来,我“唔”了一声,被迫把他吃进了最深处。   这个姿势……是我年幼时缠着他教我写字画画、摆弄玩具时的姿势,他此刻竟然……竟然……!   “别这样,换个……啊……!”   我正欲挣脱,不料前头被他用手握住,拇指指腹来回刮擦顶端铃口,我身体一下就软了。   “鹤怜……你、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样弄我,你还要不要脸……!”   我嘴上这样骂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引着前后挺动,刚射过的分身在他细致地抚慰下很快又立了起来。   “隐华,我不要脸……我只要你……”说着,又挺腰狠狠撞了进来。   他埋头在我颈侧,湿热黏腻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又酥又痒,我想扭头躲开,却被他另一只手捏住下巴,深深吻住。   嘴巴被他的湿软的舌缠住,后穴又被他粗硬的阳物犁弄不休,过度的愉悦让我整个人像浸在了琼浆玉液当中,醉得没了骨头,只能歪头倒在他胸口,任他将我颠来倒去、为所欲为。穴内的汁水顺着他进出的柱身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将铺设在下的床褥洇湿了一滩又一滩……   他在我体内出了精,抵着我的敏感大股大股地射出,像是恨不得把要用阳精把我灌满。射完后却迟迟不肯退出,过量的精水被他堵在深处,黏腻得让人无法忽视。   “隐华……”   微微颤抖的手指撩开我散乱的长发,我累得不行,两手撑在他腿上,只动了一动眼珠。   他仍旧紧拥着我,然后吻上我挂上了泪痕的面颊和嘴角,将那些咸涩的液体舔得干干净净。   许久后,喘息渐止,有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娓娓低诉:“隐华,你可能不记得了,那天是你的生辰,我从南荒回去看你,发现赵筹在天衍宗外鬼鬼祟祟,我将他打走,可那晚你还是中了他的药。我赶到的时候迟了,你死都不要我碰你,叫我滚,却把湛云江拉进了洞府……”   是五百岁生辰那一晚么……那晚我喝得实在太多,许多细节都不记得了,原来鹤怜他曾回来过。   “我杀了赵筹泄愤,在你洞府外等了一夜,可是第二天,只有湛云江一个人走出来。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不要你……!”   抱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我感到他在发抖,咬牙切齿。   “隐华,隐华……!你那么好,我用尽了手段也只能隔山遥望,他有你一整颗心,却居然那么对你!”   有灼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肩上,我没有动,他哑着声继续说下去:“后来,你走了,他很后悔,开始想你,于是我在凡界和四荒到处寻找和你肖似的人。他起初是不要的,但或许是因为太想你了,他终于开始接纳他们。呵……他从那些人身上寻找慰藉,寻找你的影子,结果自然是徒劳,他只能一遍遍认清你已经离开了的事实。那些人不是你,他们给予湛云江的永远都不可能是慰藉,只能是更沉痛、更残酷的现实。”   “隐华,你说得对,这些年我一直在一旁欣赏他的失落、愤怒、懊悔,他求而不得的样子让我觉得痛快!可是——”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双臂将我拥得更紧,“可是对不起……隐华,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他们,居然是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一颗接一颗滴下来,几乎灼伤了我的皮肤,我慢慢转过头,见到了一个双目通红、满脸是泪的鹤怜。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漫长曲折劫难里,我们谁都逃不开命运的戏弄,绝望和痛苦均摊在每个人头上,无一例外。 第084章   “曲幽”自闭关后一直没再出来,这数日间,我与鹤怜几乎日日都缠绵在床榻上。   许是因为愧疚,他的话变得很少,几乎不怎么开口,而我也觉得无甚可说,于是肉身的交合成了我与他唯一的沟通方式。他每一次的撞击和射精,都让我感受到他沉重又颓凉的爱,伤人伤己,徒劳无功。   修为境界也仍在快速攀升,目前已至合体境圆满,距渡劫境不过一线之隔。与此同时,我的肉身也已缓缓成长到了与原身一般无二的模样。   然而相对的,魔息侵蚀元神的速度愈发加快,发作的频率增加,且每一次发作都令我元神如遭车裂酷刑,痛得生死不能。只是类似那日突如其来的剧烈情欲却再没有出现过,现在想来,那果真是“曲幽”送我的礼物。   这几日间我也去过寒潭几次,师尊仍在潭底沉睡,因五感封闭、与世隔绝,他静得仿若一座没有生气的冰雕。也不晓得白耀何时才能找到这里,“曲幽”既然有意将他诓来,应当会留些线索给他罢。   关于师尊这件事,起初我以为鹤怜是知道的,但那次我同他提起时,他竟如我当初一般震惊。我与他已然是开诚布公,他没有道理再演戏骗我,所以我相信,他对师尊的事是真不知情。   当然,除此之外,我也在留意着寻找“曲幽”闭关所在的密室,这人虽不是破军星君曲幽本人,阵法造诣却也非同小可,甚至远在我之上,自然是半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此前我被他诱着背出了《阵书》,虽说当时意乱情迷,却到底留了几处心眼,有些部分他能找出我的错漏,有些却不能。所以我十分怀疑此人当年或许与曲幽有过交集,甚至可能看过部分《阵书》的手稿。   只是我印象中星君他并不乐衷会友,身染沉疴后更是闭门不出,我绞尽脑汁思索了数日也想不出那人究竟是谁。更何况,与星君旧时有交、又能看到《阵书》手稿的,皆应是九重天的仙官神祇,怎可能会凭空多出一人,甚至还是个堕身成魔的。   我思来想去,问题又回到了那一日白耀分身破碎前所说的最后几句话上。   我迄今仍记得十分清楚,当时白耀手中抱着师尊,满脸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说“居然真的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可见,白耀认识这个“曲幽”,并且这个“曲幽”本该也是一个已死之人。   我半躺在临窗的暖玉塌上,目光看向窗棂外玉树上缀着的点点萤石,脑海里林林总总的念头和线索也如那些萤石一般,四散纷乱,毫无头绪。我正想得出神,鹤怜忽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在想什么?”他问。   我推了推他,没有推开,便就由得他去。   “他今日,就会出关。”沉默了半晌,鹤怜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并不愿意让我听见似的。   可他此刻就卧躺在我身后,我又怎么可能听不见。   我笑了笑,问:“出来又如何?还是说,他出来了,你就要将我还给他?”   腰间的胳膊僵了僵,但很快又松开,我也没等他回答,径直说道:“反正你也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不是么?”   “隐华……”他埋头在我发间,深深吸了口气:“别说了,求你……”   我被他拥得更紧,扣在我腰间的十根手指关节绷得发白。   我叹了口气,罢了,这样刺他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他终归是不知情的,所做也只是将我带去了湛云江面前,真正让我陷入到痛苦当中的,是湛云江,也是我自己。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我岔开了话题。   鹤怜默了默,随后同我讲述了起来……   那年我飞升之后,鹤怜独自回了鹤族,因心神过伤在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为了不祸及同族,他主动辞了族长之位,外出寻找医治道伤的秘法。   然而多年寻觅终无所获,只得返回鹤族深居不出。一日泛舟具区泽,不知为何突然触动了阵法,整个天地瞬间变幻,白昼成了黑夜,皎月变成赤月。   鹤怜便是在那时认识了“曲幽”。二人先有一场恶战,鹤怜不敌,却因机缘巧合被“曲幽”发现了他与我的关系,于是“曲幽”收手饶了鹤怜性命,并告知鹤怜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鹤怜并未轻易相信,毕竟天神高高在上,怎可能会下凡长居,何况当时“曲幽”已然入魔,实在让人难以信服。然而“曲幽”强悍的实力还是令鹤怜十分忌惮,他不得不装作确信的样子,压下心中狐疑与之周旋。   “曲幽”为了拉近与鹤怜的关系,好将鹤怜收为己用,便把魔息与修行方式交给了鹤怜,治好了他的道伤。此外,还对鹤怜讲述了一些我在天庭的事迹,真假参半、有板有眼。自此开始,鹤怜逐渐相信了曲幽的身份。   此后二人的接触变得频繁,互相的了解也日益加深,在一次“曲幽”言中了鹤怜对我有意的心思后,也坦然承认自己同样如此,只是碍于神魔殊途,为了我的前程而不得不作罢。   有了这层关系,“曲幽”又将我成仙或与湛云江有关一事告诉了鹤怜,并称如今我在天庭神籍录上并未被纳入姓名,只有等我亲手除掉湛云江、修成正统神格后,才算名正言顺。而我眼下劫数将近,湛云江很可能会阻我成神。   可事实上,鹤怜是仅有的几个知晓我成仙一事来龙去脉的人之一,他对湛云江的厌恨不比任何人少,“曲幽”欲除去湛云江之意更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但鹤怜又素来谨慎多疑,这般巧合反令他生出了几分疑虑。他怀疑“曲幽”可能另有图谋,便暗中将阖族迁去了别处,自己留下继续同“曲幽”虚与委蛇。   之后的一切都应了“曲幽”卜得的卦象,先是湛云江苦寻替身、心魔深种,再是我成神劫到,原身下凡,当那日鹤怜在临仙观中见到我时,他终于信了“曲幽”所言。   二人本打算在旧魔废域设计害死湛云江,但鹤怜更在意我的安危,这个计划不得不中断。随后他们又获悉我去了玄一无尘境,便借用觅梦林地利之便掩藏魔息、布下诡阵,终于将我掳来了具区泽下的地宫当中……   我从头听完,且不论鹤怜话中对我是否还有其他隐瞒,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已大致清晰。“曲幽”是否有其他图谋我不清楚,但他想借我的手杀湛云江确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我也不得不说,他的确找了两个最可靠的帮手。 第085章   幽淡的荧光通过窗棂的格子淌了进来,流经两具依偎在一起的身体后,洒在了白玉铺成的地面上,泛起碎星般的光。   我翻了个身,与鹤怜面对着面,男人眼睫纤长,却并不卷曲,展开时柔软得像一把黑羽扇。我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有些意外,并下意识地眨眼,眸底闪过一星水泽,温柔到了极致。   我叹了一声,对他说道:“其实,那个人并不是我的上君。”   他身子僵了僵,却没有开口,我便继续问:“他是何时来的具区泽?”   “是七百年前。”这回他答得十分肯定。   那便是曲幽去往归墟的那一年。   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他可有同你说过此处的具体方位?”   鹤怜道:“并未,我只知道这里与原本的具区泽同在一处,但具体是怎样并不清楚。”   我说:“你说得基本不错,这里其实是具区泽的另一个位域,本身并不存在,只是借助了一种名为水镜的阵法,才得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两处具区泽借助水镜的镜面相连,而这个镜面就是具区泽的湖面,同时也是这个这里唯一的入口。人一旦通过镜面进入水镜中的世界,则无法再借由镜面离开。”   既然这座地宫是当年曲幽与蒲牢所建,那么这块水镜之阵的诞生则应该更早于地宫建成的时间。能构筑如此庞大复杂的天阶阵法,必然是曲幽本人亲自施为,但这个假“曲幽”竟也能将它找到并重新开启,看来他不仅同曲幽有旧,还十分熟悉曲幽,甚至……在他夺舍了曲幽的神体后,还得到了曲幽的部分记忆。   到底,会是谁……   ——轰!!   陡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由远及近,响彻地宫,整座宫殿都在这一瞬猛震了一下,墙上明珠滚落,殿外玉树崩碎,仿佛有一头远古凶兽从地脉下苏醒,将这座建于其上的地宫震了个七零八落。   我与鹤怜几乎是瞬间坐了起来,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猝愕与惊疑。   “怎么回事?!是他出关的动静?”   鹤怜立即否定:“不是!……是有人闯进来了!”   我第一反应便是白耀,但又觉得以他的性子应当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但不论是谁,有人替我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动静,我怎能不抓住机会!我立刻奔至殿外,踩着碎了一地的玉树与萤石朝传送阵跑去,鹤怜也紧随其后。   一路上,地宫的震颤并未停止,巨大的轰鸣仍在嗡嗡作响,越来越多的夜光珠从四周落下,古老的岩石裂出一条条手臂粗的缝隙,连宫殿上刻满的神文也越来越暗淡。我啧了一声,对方极有可能在剥离神文的神性,难道他准备让“曲幽”和这座地宫一同葬身于此么?   想到这里,我立刻捏诀,施展瞬影步疾速赶到了阵法中心,在这座地宫坍塌之前,我得先去救出师尊。   可没想到我这想法正中某人下怀,早就等在了这里,我刚一踏入阵法便觉自己身体被控,一动也动不了了!   侧目一看,自己身后正赫然站着一个黑袍人影,全身都被遮蔽,只有一截苍白的脖颈勉强可见。   是“曲幽”的魔息分身,鸤枭。   “放开隐华!”   鹤怜也紧跟着我到了,只是他还尚未踏入阵法,见鸤枭用魔息将我控制,立刻在周身化出无数黑色光羽,直指“曲幽”。   这是他修习魔道之后的改进的术法,黑羽乃魔息所化,锋锐堪比削铁如泥的玄铁神兵。   但鸤枭并不在意鹤怜,他知道对方此刻投鼠忌器,不会真的冲他动手,只掰过我的脸对我森森地笑。那张与曲幽一般无二的面孔上挂着阴鸷又轻蔑的表情,一如半月前我在这座地宫与他见的第一面。   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廉贞星君来了,贪狼星君也一起来了,再加上眼前这一位……小华,你的相好还真是多,也不知本君在你心里能排第几?”冰凉的手指一点点划过我的脸颊,然后从罅开的领口一直向下,最后逡巡在我胸前的那点凸起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这皮囊真是细腻如水、光嫩胜丝,看来这几日鹤怜代替本君将你里里外外都仔细疼爱过了,小华对他可还满意?”   我被他这番下流行径弄得难堪不已,但暗中却不断运功尝试冲破他的禁制,只是没想到我已是合体境圆满的修为,竟依然不是他一个分身的对手。   对面的鹤怜见此情状更是怒不可遏,清然的脸上已目色狰狞,几乎透出一股有形的杀气,控制着黑羽的手青筋暴起,若不是因为我被顶在前头,怕是恨不得直接将那人打成筛子。   然而混沌的魔息将我与鸤枭围在其中,已逐渐形成了一个黑色旋涡,脚下阵纹变幻不停,竟从之前的四象阵图变成了更为玄奥的八门阵图。   我心道一声不妙,他这是要将我带去何处,难道是打算将我当作人质威胁白耀和浚霆?   “你要带我去哪?!”我喝问道。   鸤枭正要说话,忽然眉心一皱,口中溢出一缕黑血。这一瞬身体的禁锢有了松动,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挣脱了鸤枭的控制,在遁离之际飞速转头往后看了一眼,竟是数十枚黑羽从背后扎透了他的身躯,最后堪堪停在了胸膛。   鸤枭身后,黑色的魔息旋涡如海啸翻覆般汹涌,一身白衣的鹤怜不知是何时潜了进来,鸦云之下,他阔袖鼓动,衣袍猎猎,宛如谪仙临世。 第086章   我已奔至魔息旋涡的边缘,又听鹤怜急促地喊了句“速走”,当即也无暇他顾,正要撕开魔息冲出去,可下一刹身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却让我生生停住了动作。   我知晓这短暂的一息是鹤怜舍命为我争取的,我绝不该在这个时候优柔寡断,但是鹤怜……   鹤怜他……!   “隐华……走……!”   脚步犹如千斤沉重,最后那一步我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停住身,转回头,然后我看见旋涡的中心鹤怜被鸤枭徒手穿腹而过,喷溅出的鲜血几乎将他半身白衣染红。   刺目的颜色灼痛了我的眼睛,竟有一个霎那我完全呆怔在了那里。须臾中,我好似看到了那一年少庭山济水畔清冷又艳丽的白雪红梅,那棵最大的梅树下,有个谪仙一样的人永远都在等着我。我喊他哥哥,冲他跑过去,然后被深过足踝的积雪绊倒在地,他笑得无奈又纵容,伸手将年幼的我从雪地里抱起来,掸去我衣衫上沾到的雪花,呵着我的小手问,冷不冷……   脚下阵纹变幻不停的光芒隔开了我与鹤怜相望的目光,我看不清他的决绝,他亦看不清我的凛然,而最终,我还是朝他走了回去。   我很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憎恨、怨怼、迁怒……但我也清楚,我绝不希望他死去,更不希望他因我而死去。我是他从少庭山的绝渊底下衔回来的,又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扔下他一走了之!   “不是致命伤,你出去后别想着来救我,立刻替自己疗伤,”我抱住鹤怜挣脱了鸤枭的锐爪,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施了个止血术,接着一掌将半他推了出去,“你对他已经没用了,但我还有用,你赶紧走听见没有?”   鹤怜被我推出去后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地,半身白衣鲜红,炽盛的阵纹光芒将他血色褪尽的容颜映得憔悴不堪,我盯着他的眼睛嘶声道:“——鹤怜你听见没有!”   他强撑着支起身体,开口时声音未出,唇上的血却已经顺着下颚一直流到了脖颈:“隐华……!”   脚下阵纹重新刻画完毕,我闭上眼睛,与鸤枭一起坠入虚空,无尽的黑暗瞬间将我吞没。   ***   鸤枭将我送到了一处幽深的天然洞穴,这里应该没有受到之前震荡的影响,虽然镶嵌在四周上的寥寥几颗夜光珠十分黯淡,但石壁却完好无损。   鸤枭借助魔息将刺入胸口的黑羽同化并慢慢吸收,伤势复原得极快。见我在观察他伤势,便有些轻佻地朝我勾了勾唇,然后示意我跟着他往前走。   此地诡异,莫名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我着实不想轻易移动,却听走在前头的鸤枭淡淡道:“不愿走么?但现在可由不得你。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自己用脚乖乖跟着我走,二,我将你定住,然后抱着你走。”   洞穴将他幽幽的声音传递回荡,本是极平淡的语气,到最后竟也阴森了起来。如今现状不明,我又不是他对手,心里虽是忿忿难平,但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阁下到底想做什么?”   “阁下?怎的不喊我作‘星君’了?”他回头看我,赤目中有光泽隐隐闪动,语态说不出的狎昵暧昧,“我十分喜欢那个称呼,尤其是在你被我肏得满脸是泪,哭着求我给你的时候。我每每听到,都会有种……非常亲切的感觉。”   “你——!”   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强作浑不在意地冷着声回他:“阁下会觉得亲切,是因为被你夺舍的这副身体的原主,是与我朝夕相处了六十载的上君。你占了他的神体,也得了他的感情。”   话才说完,耳后突然一抹微凉,似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我猛一回头,竟见前一刻还走在我前头的男人,下一刻却出现在了我后方,且我竟然全无知觉!   他紧紧贴着我,脚步却不停,逼着我直往前走:“小华竟然连这都晓得?”   我不答他,他便继续道:“那小华又怎晓得我不是真的觉得亲切?有句话不是叫‘一夜夫妻百日恩’……”   “——你住口!”   他察觉到我身体僵硬,已到了暴怒的边缘,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把话说得更加露骨:“你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你我之前春宵数度,也算是做了好几夜的夫妻,我又怎会对你全然无情?再者,若不是我通过这副身体知晓了你对曲幽的心意,我又要寻什么借口才能同你亲近,才能将魔息渡予你呢?”   “你在我身下叫床讨饶的时候,可比现在这不近人情的样子讨人喜欢多了。”   我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阁下……不用特意说这些来辱我,你言辞中漏洞颇多,我只是未将你点破罢了。然而你觉得你在利用我,又怎知我不是在利用你?我同你亲热,不过是将你当成曲幽而已。”   他听后怔了怔,接着朗声大笑起来,贴上我后背的胸膛笑得隐隐颤动,好一会儿才终于笑够,我本已不想再理会他,却听他在我耳畔低声问:“那小华又想不想知道,你家星君心里,对你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呢?”   咯噔——   心口猛地一悸,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第087章   “你、你说什么?”   等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的舌头有些颤。   可这恶人居然只是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接着一步越过我朝洞穴深处疾行而去,再不发一言。   我恼恨地跟在他后头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的黑色斗篷瞪出两个窟窿来。   洞穴越走越深,螺旋向下,两侧石壁均刻有古老符文,却并不是之前在地宫里常见的神文。我边走边看,越看越觉眼熟,连这一路走来的似曾相识感也在不断递增。   “这里……我怎么好像……来过?”   心中越发惴惴,总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如影随形,这种感觉在一枚形似鹰爪的符号出现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终于想起这些究竟是什么了——   竟是在当今龙族中已失传泰半的太古龙文。   这字符实则是龙爪的象形字,意为撕碎万物,我曾在浚霆的噬日神刀上见过,每当他收起神力使用龙息时便会显现。   龙文与神文类似,其本身便是一种力量,普通人无法看懂更无法使用。浚霆曾特意用龙息将它刻入我的元神,作为一道保命符送给我,所以我此刻才能将它认出来。   早已失传的龙文在这里出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当年魔龙蒲牢曾在这里住过。我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往前走。   一刻钟后,洞穴到了尽头。但这里并无出口,而是一处深不见底的绝崖,崖下有风吹上来,透着股荒凉的气息。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走了这许久,我已有些不耐烦了。最初我以为他是要拿我去做人质,但为了能尽早与白耀和浚霆会合,我便硬着头皮上了。却没想到他非但没带我去他原身所在,甚至将我带到了这么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掩于斗篷之下的赤瞳睨着我:“廉贞已经救出你师尊,我的原身正在与他对峙,他要我把你交出来,可是我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我狐疑道,“虽然我不知你出于什么目的,但你我都想要湛云江的命,所以你迟早是要将我放出去的。”   鸤枭挑了挑眉:“你既知晓我别有居心,却还是想杀他?”   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只说,我成神之劫与他究竟有无关联。”   “有,”鸤枭点头,“在这一点上,我并未骗你。”   我道:“那便是了。既然我与他二人注定只有一个能成神,那便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鸤枭凝目望了我片刻,突然抬手摸了摸我面颊:“如此绝情绝义,难道日后小华不会后悔?”   我推开他的手:“不必再说这些无用之言,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打算?”   鸤枭又望了我一会儿,才走到绝崖边缘站定。崖底的风吹开他黑色的衣袍,斗篷下披散的青丝凌乱地扬起,只听他道:“贪狼星君浚霆曾是我在天庭时候的挚友,可他如今却不再信我。然而此间崖底乃是当年蒲牢修炼之所,刻有失传已久的龙文原书,我想将这份大礼送给他,以偿他当年救命之恩。”   我听完暗道这人果真曾在天上待过,却没想到他竟与浚霆有深交。   “那你将他引来此地便好,拖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方才说了,浚霆现在并不信我,”他回头眄了我一眼,有些责怪的意味,“所以我不得不将你带来,他为救你,自然会找来。这座神宫是曲幽为蒲牢所建,所有神文也皆是为了方便龙族行动而刻,浚霆在这座十步一阵的神宫里可算得上是来去自如。否则你以为,廉贞为何要带他一块来?”   “闲聊就到此为止罢,”鸤枭挥开长袖,化出原身,“我带你下去。”   这人说话永远真一半假一半,说是要送浚霆礼物,可实际上不晓得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只是眼下我也别无选择,若是赖着不走,他说不准会直接将我推下去。   何况我总该对浚霆有点信心,他毕竟是九天战神,原身现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至于会怕了区区鸤枭的算计。   他驮着我振翅跃出绝崖,借助崖下的风一路滑翔向下,但黑暗让人失去对距离的判断,也不知飞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层湿湿凉凉的东西。但没想到的是,穿过这层像是云霭的东西后,鸤枭竟丢下我化作魔息无声地消失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直直坠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这回必死无疑之际,视线中忽然掠过一抹浅浅的蓝光。我朝那蓝光处一看,心脏跟着重重一跳,这绝渊底下竟是一处巨型的上古祭坛!   我落入祭坛外围的蓝光水域中,这水冰冷至极,仅一个接触便简直如钢针刺骨。上岸后本是要立刻运功驱寒,却发现自己修为受封,半点法力也使不出来。无奈之下,我只能从随身的乾坤囊中取出被备用的干净衣物换上。所幸我的肉身境界恢复了十之七八,这么一下也冻不死。   此处只有一座被水域包围的祭坛,再往外便是无垠的黑暗,静谧空阔,透着股苍凉的意味。   祭坛制式古老,但本身却不见风化,中央祭台的四面刻着所谓的龙文原书,只可惜我不是龙族之人,并不能看懂它到底有何神妙。   祭台之上矗立有四根通天彻地的石柱,分别雕绘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每根柱身中央贯穿有七根一人粗的锁链,但大半都已崩裂。   那锁链远看似是沾满血迹,黑中带红,斑驳不堪,但我走近看才发现,那些红色并非血迹,而是神矿赤乌精金的特征。   我放开手中的锁链,再度环顾这座祭坛,圆形高台、残损阵纹、四象巨柱,以及这赤乌精金……一个不详的念头登时涌了上来——   这里哪里是什么修炼之所,这分明是一座四象镇魔台! 第088章   然而真正叫我惊骇甚至恐惧的却不只如此。   若只是个镇魔台便也罢了,毕竟整个四荒境也不止这一座,但此处用赤乌精金锻造成的缚魂锁竟然是断的,那么被镇压在这里的魔物呢?它又去了哪里?!   一想到那些可能的情况,我心神难宁,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可就在这时,头顶上方陡然一阵轰鸣,接着层层黑暗中一道宛如天雷的银光奔闪而过,贯通天地的龙吟几乎响彻整座深渊。   浚霆的龙身?!   ——这绝对是个圈套!   电光火石间这个念头在脑中炸出,我几乎在浚霆现身的下一瞬间便厉声吼了出来:“——浚霆你别下来!!”   然而那裹着银雷电光的巨大龙身在黑暗中只数个闪没便腾挪而下,落地的瞬间法身收起,男人一身玄锦飒踏如风、惊座四方。   我眼看事态无法阻止,再顾不得其他,召出月华割破手腕,任滚烫的鲜血流淌一地,却管也不管,只蘸着自己的血摩刻祭台上早已残损的镇魔阵纹。   然而无论我速度多快,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被镇压于此的太古龙魂在浚霆落地的那一刻便彻底苏醒过来,无边的黑暗刹那被驱散一空,当那双形如满月、灿若流金般的狰狞龙目在我头顶显形时,我终于回想起那股如影随形的熟悉与不安感究竟来自何处——   我的的确确来过这里,就在不久之前!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但实际上,那是我被魔息侵蚀后的神魂受到了魔龙的召唤,按着他的提示改写阵纹,从寝殿一直来到了这里。我甚至还在绝崖上看到了自己的心魔,从万丈高崖跌落而下。   然后……   然后……   在这座藏于水镜之中、埋于地心深处的祭坛上,我见到了当年被曲幽用四象镇魔台镇封于此的——魔龙蒲牢!   虽只是他的一魂一魄,但上古魔龙那吞天撼地的威势仍令我无可反抗地伏倒参拜、深跪不起。   整件事的起因是我背给“曲幽”的《阵书》有误,他尝试后发现无法解开封印,于是魔龙便化出一缕神念将我本人牵引至此。我在失神状态下受他操控驱使,登上祭台篡改阵纹、逆转封印。至此,蒲牢被镇压了十万年的魂魄终于崩断缚魂锁、重获自由。   他本想附在我的神魂上离开,但曲幽当年留下的禁制可谓天衣无缝——我在半空中触摸到的那层水雾薄膜其实是地界的化龙水,而围绕整座祭坛的那圈蓝光水域则是九幽不冻泉。这二者具是至阴至寒之物,所构筑成的牢笼对于失了原身的至阳龙魂而言,堪比天梏地桎!   所以……   所以他们又在将谋算打在了浚霆身上!   “浚霆,快走啊——!”   我竭尽全力朝那个男人大喊,想要阻止他踏进这场为他而谋的陷进当中,但这一切已然不是我所能左右。   当浚霆在见到蒲牢龙魂现身的那一刻便已失了先机,金色的巨目与他蓝色的眼瞳仅一个对视,浚霆便周身僵硬、动弹不得——那是上古真龙对后裔的震慑与威吓,是铭刻在血脉中的法则锁链,即便魔龙如今只剩一缕残魂。   镇魔台的封印因我而毁去,继承了真龙血脉的后裔又亲身而至,此时此刻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这条曾涂炭过亿万生灵的魔龙难道真要重见天日了不成?!   我能力有限,也管不了其他,在浚霆尚未从蒲牢的威压下缓过来,必须立即将残缺的阵纹补全。然而对方却在这个时候张开巨口吐出滚滚炙炎龙息,一息之间将残存于祭台上的阵纹毁了个一干二净!   眼见此路不通,我不敢耽误,当即跳下高台直奔浚霆而去,拖着他僵硬的身体往不冻泉里拽,毕竟蒲牢没有龙身,绝不敢踏入这方死地。可谁知祭坛最外围忽然升起一层光幕,将整个圆形祭坛全部笼罩了起来。   我法力受封,无法击破这层屏障,但身后那魔龙那庞然身躯却已跃下祭台直冲我与浚霆而来。   眼看他这残魂就要触到浚霆身体,后者再不抵抗便要成为魔龙傀儡,我忽然想起“曲幽”曾说我的肉身天然便能净化魔息,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开双臂当在了浚霆身前。 第089章   那魔龙残魂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见我一介蝼蚁妄图阻挠反而愈加凶狠地冲来.   我承受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威压,只得闭上眼睛,就当自己这回是舍命一搏   谁料他附着在残魂上的魔息在碰到我身体的那一刻竟统统化为乌有、消散无踪。   几息过去,我察觉到魔龙停下了动作,也来不及高兴自己还活着,见手腕上的口子还血流不止,想着自己的血说不定更有用,于是立刻将其抹上剑身,用尽全身力气朝身前魔龙挥斩而去——   那淋漓血珠仿若流光飞红,瞬间就洒上他避无可避的巨大龙首。   随着呲呲的声音响起,魔龙残魂溅上血迹之处黑烟缭绕,魔息以肉眼可见的情势被我的血液侵蚀消融。   蒲牢见此,终于顿住身形停在了那里,甚至难以置信地立起半个身体,那双金光逼人的龙目凶狠地睨视着我:“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护在浚霆身前,直视蒲牢金色的龙目:“我名陆隐华,继曲幽之后新一任北斗破军星君!”   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不再轻举妄动,只冷冷嗤笑:“连神格都没有的区区凡仙,竟也能坐上北斗破军之位,这十万年后的神族天庭,人才凋敝已到这种地步了么?”   直至此时,浚霆终于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但眼下境况危急,我来不及同他细致说明,只得囫囵解释道:“那是蒲牢的一魂一魄,当年被曲幽封印在了这里,他的目的是借你的龙身离开这个地方。我们身后被屏障隔开了的是九幽不冻泉,魔龙的残魂不敢靠近,所以我们得先出去!”   浚霆看向我,神色复杂,显然有话要跟我说,但他正欲开口时忽然眼瞳一转,视线朝头顶屏障外的无尽黑暗望了过去,脸色瞬间变得狠厉异常,宛如一头蛰伏的凶兽窥见了自己的宿敌。   我心头咯噔一跳,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那层薄薄光幕之外一道由黑色魔息聚成的身形影影绰绰,那标志性的黑袍下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与削刻的下颚,赤红的眼瞳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也仍叫我浑身发怵。   我正要将自己对此人的所知告诉浚霆,却见他猛地跃起,顷刻间化成一条银鬐黑鳞的长龙直冲而上,朝那光幕之外发出一声宛如裹挟着狂风疾雷般的怒吟:“殷沉岚!老子今日必要斩你首级——!!”   那屏障经不住浚霆龙身一撞,瞬间裂得粉碎,可就在这时,刻在祭台四周的密密麻麻的龙文却陡然间金光大盛,好似活物般扭动了起来!   我大感不妙,朝浚霆背影高喊:“浚霆!不能去!!”   但此时整个深渊都回荡着浚霆那声怒吟,哪里还听得见我的声音。他眨眼就冲到了那人身前,张口就是灼烈龙息吐出,岂知就在这时,光幕碎裂后的无数光点竟凝成九股法力锁链,一端拴于祭台,另一端则以视线难追的速度直射浚霆龙身,顷刻就将黑龙牢牢缠住,犹如大地之手般将他猛地拽了下来。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黑龙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了祭台上,一时尘烟甚嚣、大地震颤,而九条光链更是立时将他捆住,锁死在了祭台之上。   浚霆如何能忍,疯狂地扭动龙身挣扎起来,那动静说是能翻山倒海也不为过。若换做旁的禁制早就被他折腾得散了架,但那九条光链由龙文驱使,灌注了曲幽留下的庞然神力,缠在浚霆身上竟纹丝不动,反而越来越紧,甚至深深嵌入龙鳞,勒出一身的龙血。   我看得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而这时,那个罪魁祸首不疾不徐地从半空落下,踱步走到祭台前。他摘下遮住半张脸的斗篷、褪去眼中的殷红血色,露出那张本属于曲幽的俊美面容:“浚霆,我早同说此地有失传的龙文原书,你非不信。看,我没有骗你罢。”   黑龙被锁链压制,不得动弹,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仍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狰狞的眼神几乎是要将他生吞活剥:“……殷、沉、岚!”   殷沉岚……就是那个人真正的名字?!   曾经的神仙,浚霆的好友,夺舍了曲幽神体又堕身成魔的男人……他叫——殷沉岚。   可这个人会是谁?我竭力在脑海中思索,因为我敢确定自己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是谁,到底是谁……!   就在我好不容易抓住一根记忆的线头时,肩膀忽然被人抓住,接着整个人被锁进了一个冰冷的怀里。   他不知是何时到了我身后,以一个极亲密的姿势将我挟住,三指捏着我的下颌,让我抬头看向祭台上受缚的黑龙,接着埋头在我颈侧深深吸了口气:“小华,你快晋入渡劫境了,可要本君再帮一帮你?” 第090章   我别过头挣开他的手指,心想此人心计果然极深,他晓得我身体有异,便不用魔息伤我,只用纯粹的肉身力量将我锁住,于是我对他便毫无威胁。   祭台上的浚霆见我被制住,不顾锁链造成的伤势再度剧烈挣扎起来:“殷沉岚!你不要碰他!”   “碰他?”   身后男人一声轻笑,没有半分温度的手指划过我的面颊:“何须我碰他,他在我身下像个婊子一样求欢的场面,你怕是从没见过。”   他说完便扯开我的外衣,将一侧肩膀全露了出来,随后埋头在我肩颈处狠狠一咬,一圈猩红的牙印便赫然呈现。   舌尖一点点舔过我的伤口,与刺痛并生的还有强烈的羞耻感,可笑我竟会将这样冷酷的拥抱当作是爱,我竟会将这样的邪魔当作是我的星君……!   又听他挑衅似的对浚霆道:“小华这一身销魂皮肉早已受了我的浇灌,任我采撷享用,若换做是你,他还未必肯让你碰。”   “——殷沉岚!你他娘的!你离隐华远点!!”   黑龙疯狂挣扎起来,但那锁链却好似天生是龙族克星一样,越是挣扎锁得越紧,崩开无数黑鳞几乎要嵌进他的肉中,猩红的龙血顺着鳞片一层层淌下来,在那方祭台上蜿蜒成河。   那鲜红的颜色看得我鼻腔发酸、心疼不已。浚霆叱咤三界这许多年,何曾有人能将他的真龙之身伤成这样……   可都是因为我,是我心志不坚受人蛊惑,是我利欲熏心想要一步登天!   若不是因为我,浚霆又怎会被这些邪魔外道逼到如今这个地步!   “别哭啊,”冰凉的手指替我擦去眼角的湿意,男人在我耳后暧昧地呵着气,“这么快就舍不得了?好戏才刚要开始呢。”   盘踞在祭台一旁的蒲牢已过了最初的虚弱阶段,被我净化后的魔息也恢复得七七八八,此刻浚霆被束,正是他动手的好时机。   我内心焦急,转看向殷沉岚:“你不是说浚霆救过你的命吗!他救过你,你却这样害他!你不能这么做!!”   不料他听到后竟怔了一瞬,霞色的狭长眼眸溢出魅惑却剧毒的光色:“哈哈……你说得不错,我如今之所以能站在这儿,全仰赖我们的贪狼星君当年一时不忍、对我起了恻隐,可也正因如此——”   呲啦一声,胸前陡然一凉,几层衣物竟被他瞬间扒了个干净。   “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无论你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你都不能怨我,”他反拧住我的胳膊,拉着我与他紧贴在一起,勃起后硕大的男根顶在我的腰眼上,“要怨,就怨那个曾经放过我的……贪狼星君。”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想对我做什么,顿时面上血色褪尽,恐惧与耻辱犹如刻刀一般凌迟在我裸露的身体上,我破口大喊:“无耻!你无耻!放……”   “——呃啊!”   身体被强行破开,粗硬到极致的阳物瞬间闯入,脐下平坦的腹部几乎立刻被顶出一个弧度。   没有扩张,没有润液,只有血水从肠肉撕裂后的伤口里涌出,而他居然就凭借这血水作为润滑,恣意无忌地冲撞了起来。   好疼,好疼……!   那根粗长的肉棒不像是性器,反倒更像一个兵器,肆无忌惮地进出我的身体,破开我的肠肉,一次次撞进最深处的那截脆弱的肉环。   身体像要被它劈成两半,又像要被捅个对穿,冷汗顺着额头一滴一滴流下来,我疼得倒吸冷气,最后终于忍不住叫道:“……你放了我……好疼!我好疼……啊!”   祭台上的浚霆从震惊中回了神,他眦目欲裂,不惜性命与那光链对抗,暴怒又绝望的龙吟响彻整个黑渊:“——殷沉岚!殷沉岚!!老子要杀了你!!!”   崩裂开的黑鳞下龙血汩汩不断地流出,我触目惊心,不忍他受这样的折磨,只好哭着朝他喊:“浚霆,你、别挣了,我……!”   “——唔!”   那根巨物突然整根退出又整根撞入,他两手压着我的腰,不留半点余地把他的东西挤进我的身体中,绵软的臀肉被他硬实的腹肌挤得扁平,无一丝缝隙地贴合在了一起:“居然还有力气分心管别人?给我好好受着。”   “啊……啊……轻、轻一点,好疼……你放开我……!”   粗大的硬物割据着我的软肉,身体被不断往上顶,脚站不住只能踮起来,最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   泪眼婆娑间,我看到他笑得愉悦至极的嘴角,他低头想吻我,却被我扭头躲开,他也不恼,抬头对着祭台旁的魔龙道:“蒲牢,你还在等什么?还是说你也想跟我一起玩这骚货?别忘了廉贞也在这儿,早点动手把龙身拿下,以免夜长梦多。”   魔龙冷眼一瞥:“本座可没有当众淫乱的癖好,你还是自己好好享用罢。呵,真没想到,他活着的时候最是道貌岸然,死后却落到你这样下流的人手里……命数这东西,还真是有趣至极!”   说完,蒲牢又转向祭台上浑身是血的浚霆:“镇魔台、缚魂锁、不冻泉、化龙水,除却这些,他连专克真龙的九绞天锁也预备下了!若不是本座事先留了个心眼……这么多年本座果然还是搞不懂他,他究竟是想要本座活还是想要本座死……?”   我被撞得神志破碎,已听不懂蒲牢到底在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他的残魂正逼近被锁在祭台上动弹不得的浚霆。二龙前额相抵,金光交织,我急得撕心裂肺地喊起来:“住手!住手啊——!”   可占据着我的男人却在此时撩开我散落的白发,用力掰过我的脸与我深吻,软腻的舌探进我的口腔,勾缠着与我吮咬在一起,我发狠似的咬他,却被他狡猾躲过,纠缠得越发难舍难分。   魔息混着津水一缕缕往我身体中渡,我在他股掌间上下皆失、体力耗尽,只余无用的泪水一颗颗淌下,却再喊不出声来。 第091章   “啊——!别弄了……放开我,你放开我……!”   这场强迫发生的交合仍在持续,后穴在他的无情鞭挞终于松软下来,渐渐分泌出黏腻的淫水来适应这场暴虐的性事。   然而这具身体的欲望早已被他开发透彻,疼痛稍一减缓,那处敏感便开始得趣。快感不断累积着,纵使我咬碎了牙也制止不了自己堕落又贪婪的感官,前头垂着的阳物竟硬是被他给肏得充血勃发起来。   “唔……!啊!”   又是一记深重到底的捣弄,五脏六腑都要被他顶出体外。   “为何不要,我肏得你不舒服么?”殷沉岚松开我的胳膊,探手下去摸了摸二人的交合处,“自己瞧瞧,你流了多少腥水,衣裳都给你弄湿了……”   “看来这个姿势太过单调,满足不了你,”说着他抱住我腰肢把我提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换个更妙的姿势。”   “——不、不要!”   我背靠着他胸膛被他抱起,两条腿架在他手肘上,玉茎高高翘着,竟已这般淫乱荒荡又狼狈至极的姿态正面对向不远处的祭台。   湿滢滢的男根从下方再度刺进我体内,被他肏开的肉穴亟不可待地含住了他,湿软的肉一寸寸将他裹住,细细密密地吮吸起来。   他满足地喟叹,我却闭上眼睛,痛苦地别开头:“……你、放我下来……我不要这样!”   然而我越是说不要,他的动作就越发有劲,就着这荒淫的姿势抱着我上下颠弄、抽插不止。我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敢松开,后穴被疯狂插弄的快感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上来,止也止不住,到口的呻吟就快要漫出来了,可泪眼之外,却是浚霆被魔龙的残魂一点点侵入。   他已经不再挣扎,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我与殷沉岚,我所有的反应和表情都在他的注目之下,从痛苦到快乐,从快乐再到痛苦,犹如往返人间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看我……浚霆,别看……呜……”我闭着眼无力地哭泣,伴随着被撞到破碎的软腻呻吟,淫态毕露、不堪直视。   体内的敏感处被反复冲撞,前头即将到达顶峰,但殷沉岚竟在这个时候掐上我的茎柱,封住了我的铃口。   喷涌而上的灼热被堵在里头难以泄出,明明已经快触摸到云端却又被人抛落下去,这难受又憋屈的滋味几乎令我忍不住想开口求他饶过。   “小华怎的这么快就到了,是喜欢我这样粗暴地肏你,还是喜欢当着旁人的面被肏?嗯?”   他紧紧扼住我的欲望,我难受地左右扭动,无意识地绞紧了埋在我体内的那根东西,无可抑制地快感兜头淋下,我忍不住挺起胸膛哼叫起来。   殷沉岚吸了口气,从我体内退出了半截,并狠狠掌掴我的臀瓣:“啧,还说不要,这骚穴夹得这么紧!是想让贪狼星君见识见识你有多能夹么?给我放松些!”   “住口,你住口……!”我捂住自己的耳朵,喝斥的语气愤恨又无力,“不要再说了!你让我出来,好难受……你让我出来……!”   但他手下反而更加用力,一下接着一下侮辱性地拍打在我臀尖上:“让你丢出来?可以,但我要听你跟以前一样叫出声。不光是交给我听,你还要叫给浚霆听,他还从没听过你叫床罢?”   “不、不要……!你做梦……!”   我咬住血肉模糊的下唇,强行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他还嵌在我体内的半截阳具也一并滑出。   “婊子,你躲什么?”他扼住我的脖颈,直接将我压着跪到了地上,“现在知道装清高了?可惜晚了,你底下这口会流水的淫洞早就被我肏熟肏烂,再也离不开男人了!”   双腿被扯开,巨物毫无预兆地冲进来,我没有准备,半个身子都被撞了出去,当即就泄出了声,那声音软得连我自己都感到羞耻。   他没有留给我丝毫喘息的余地,压着我的后颈疯狂肏干起来:“给我叫出来!像之前那样,一边喊我星君,一边求我肏你,最后还要哀求我把阳精一滴不剩地射给你,全部射进你里面去。”   “——给我叫!”   巴掌接连落在我臀肉上,污秽不堪的淫语和连绵不断的水声交错在了一起,在这寂静的地底深渊回荡不休。   我被他顶得跪都跪不住,直往前倒,但他一手堵着我的铃口,一手把住我的腰,像一头发情的凶兽一样大开大合地抽插捣弄,连着几次将我带到云端顶点,却又死死堵着不让我泄出来。   泌出的淫水咕叽咕叽地被他带离穴口,渐渐染湿了整个腿根,两瓣臀肉也被他打得鲜红发肿、刺痛不已,而那处肉穴更是在他的恣意凌虐下淫秽得不成样子,仿佛真的被肏成了他性器的形状,完全沦落为他的泄欲玩物。   不知被他玩弄了多久,久到我被这濒死的快感折磨得昏天黑地、神智混乱,浑身都止不住地抽搐,最后,我终于松开死咬的牙关,只求他能给我一个痛快。   “求、求你……”   他将我侧脸压着贴在地上,偌大的柱头死死顶在我酸软的爽点上:“求我什么?”   “求你……给我……”   “给你什么?”   长发铺陈一地,被汗水和眼泪濡湿后染上了灰蒙蒙的尘土,像一片被玷污的白雪地。   “……你的东西,都……给我……”我吞咽下喉中涌出的腥味,似绝望又似解脱。   “这就对了,”他拍了拍我满是泪痕的脸,然后在我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早就与你说过,你越是听话,我便越喜欢你。”   堵住铃口的拇指撤去,他加速在我体内连撞了几十下,终于痛痛快快地射了进来。一股股浓稠的精水抵着我烂软的穴肉喷涌不停,激得我浑身一阵战栗,前头也跟着泄了出来。只是因为实在被他磨得太久,只能一缕缕无力地淅出,像个枯涸了的泉眼。   远处凄厉的龙吟如最惨烈的悲鸣,魔龙的残魂完全侵入了浚霆的身体,那双蓝色的眼睛彻底熄灭。   我趴伏在地上,眼神涣散,意识浑噩,迷离中只听见有人凑在我耳边唤我小华,他说:“……记住你今日所受的耻辱和对我的憎恨,去杀了湛云江,从他手里夺回你的东西。”   “小华,戮龙大会上,我等你来杀我。” 第092章   身体很痛,从头到脚都在痛,全身的骨头就像被碾过一样,眼皮也很沉,怎么都睁不开。   有只手带着颤轻轻碰了碰我面颊,触感温暖而细腻,我在迷蒙中忍不住将他轻轻握住,拉着凑到了脸颊旁。   “好渴……”   喉咙嘶哑,几乎发不出声来,那只手的主人僵了僵,又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朦胧中,我听见一声熟悉的“隐华”,似是叹息,含着满腔的爱怜与悲悯。   是谁在唤我……   我把自己作践到了这种地步,这世上难道还有谁……会希望我醒过来吗……   唇边有湿润的水汽沾上,我顺从地启开唇,清凉的液体便淌进来,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后,我总算清醒了些。   稀薄的烛光透过眼缝沁了进来,我睁开眼睛,见到在竹榻旁坐着的男人。他垂眸望着我,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泛红,清逸端正、如玉如霜的面容一如多年之前。   鼻腔忽然涌上一股浓重的涩意,视线被水光浸泡,我撑着上身坐起来,抓住他还端着水杯的手,身体止不住的颤着:“——师尊!”   从我以为他已驾鹤西去,到梦欲识海知晓他的神仙身份,再到亲眼目睹他封闭五感成了邪魔禁脔……   我离开天衍宗、离开师尊已经一千三百年了,这一刻,我恍然有种从炼狱爬回到人世间的错觉。   太多的想要同师尊倾诉,可临到嘴边反而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化成汩汩不断的泪水从眼眶里淌下,将这多年的音信全无冲刷一净。   一番不加抑制的宣泄后,我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拽起衣袖把脸上的泪痕胡乱擦了擦,总算是破涕为笑。   我看了看身处的这间竹阁,发现是水镜中鹤怜的那处居所,到处是淡淡草木气息,与他身上常年携带的如出一辙,于是不由问道:“师尊,是廉贞星君将我们从地宫里带出来的么?你们见到鹤怜了吗?他的伤还好么?”   这些年不管我与鹤怜关系是亲是疏,我始终都把他当作哥哥看待,谁曾想……如今我已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若再说什么只有兄弟感情的,也委实太做作了。   唉……我用力拍了拍自己脑门,一桩感情没处理完紧接着又跟上来一桩,从前我还嘲讽白耀风流无状、没有真心,可想想自己现在又比他好到哪里去,不……我甚至还不如他,他至少不会像我这样,同一时间往心里装好几个人。   “鹤怜?他也在这?”师尊微愕,片刻后道,“你这么一提,这座竹居倒的确是他的风格……不过我们从地宫出来后已经一日一夜,并未见到他,想来应该是离开了。”   离开了?他受的伤虽不致命,却也要将养好些时日才能行动,怎么就离开了?难道他和那个殷沉岚……   罢了罢了,鹤怜心计手段样样不缺,哪里需要我这个泥菩萨替他操这份心。离开了也好,真要再见,我一时也不知该用什么心态面对他。   “对了师尊,廉贞星君人呢?”这回魔息一事牵扯甚大,也不知他会天庭禀报了没有,天君又有何旨意降下。   师尊朝窗外望了一眼:“廉贞星君一直在推演水镜的出口,但似乎不大顺利。”   虽然此时很不合时,但我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所谓术业有专攻,廉贞星君于这推演这一道委实不算精通,想不到他竟会自告奋勇拦下这活……”   话未说完,竹屋的门就给人推开了,正是白耀从外头走了进来。   “本君还想着你左右该醒了,便回来看看,没想到你不光醒了,还已经有了力气埋汰本君了。”   师尊站起身,十分恭敬却也十分疏离地同白耀稽首作揖:“廉贞星君。”   白耀朝师尊微微颔首,面色和平常没什么差别:“景文仙官多礼了。”   师尊问:“星君可有何进展。”   白耀答:“并无。诚如隐华所言,本君果然不通此道。”   看这二人客客气气一问一答,我在一旁只觉得尴尬非常。望舒真君曾同我说白耀与师尊当年也是一对璧人,只是后来出了变故,二人才不得不断情弃爱、天地相隔。那时在梦欲识海我见到白耀看师尊的眼神十分动情,后来在地宫他从殷沉岚手下救出师尊时,那几欲咬碎银牙的憎怒也绝非做戏,怎的如今正主醒来,他不抓紧机会好好表现,反而这般冠冕堂皇起来。   没等我深想,白耀忽然指了指我说:“隐华倒是对玄阵之术颇为精通,又得曾经的破军星君真传,不如让他去试试。”   这一刻我福至心灵,敢情是我在这里杵着,影响白耀他发挥了?   于是我赶紧从榻上翻身起来,也不用他二人多说,立刻遁了出去:“是是,事不宜迟,还是我去罢!” 第093章   我在水泽边寻了处清朗之地,观星正佳,便从乾坤囊里将大昊罗经仪取出来,正要将法力灌注罗经仪的天池之中,就听见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是云靴踩在草地上发出的。   白耀手臂上挂了件外衣,见我回头不解地看他,便加快了两步走到我身侧,替我将外衣仔细披上:“隐华,你走得这么急做什么,也不好好穿衣服。”   我倒退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皱着眉道:“多谢星君记挂。我师尊他可还好?”   白耀说:“景文无碍,只是有尚些气虚。我们找到你之后,你……他放不下心,便陪了你一宿。如今你大好了,他也能安心了,仔细调息几个周天便能恢复过来。”   我见他神色坦然、姿态放松,心中疑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样大好的机会也不懂得把握,他还是那个乱花丛中过的廉贞星君么?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他抢了先机:“你手里头这个……难道是伏羲大帝的大昊罗经仪?”   “怎么可能,星君说笑了,”我将罗经仪捧高给他看了看,“只是凡间的赝品,但仿得很是精细,足够用了。”   白耀端看了会儿就失去了兴趣,我不着痕迹地又往一旁走了几步,才在掌心聚出法力,白耀又凑了过来。   我心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不去陪我师尊跑我这儿献什么殷勤?于是只好催他回去:“星君还是赶紧去陪我师尊罢,我这里一个人就好,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着我又走远了两步,却离水泽越来越近。岸边树多,视野便不大好了,我琢磨着要不干脆换个地方,不料肩上忽然一紧,下一息便被人收进了怀中。   “你做什么?!”我惊了一跳,手里捧着的罗经仪险些丢出去。   白耀逆着红月的光,微微低下头看我,夜色之下眸光深凝:“那你躲什么?”   我心里冷笑。听听,听听,这是人该问的话么?   我不说话,只抬头睨他,他则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片刻后,我见他这是打算同我装傻装到底了,于是干脆直截了当道:“星君若是还想同我师尊重修旧好,便赶紧收起你见一个爱一个的浮浪性子。别以为趁着我师尊正打坐调息的档口来撩拨我他就不知道了。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若再这么……这么朝三暮四,我回头就告诉师尊,让他再也不理你。”   白耀怔愣在那好一会儿,之后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双花瓣似的眸子弯弯眯起,粼粼的水光从浓密的眼睫下间溢出,美得不可方物。我看呆了一瞬,但马上就回过神来,怒道:“你、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么?!”   我抬脚就要走,白耀在后头扯住我袖子把我拽了回去,脚下芳草青藤漫布,我动作太急,一个不当心就给绊住了,没头没脑地栽进了他宽厚的怀里。   “隐华,”白耀顺势接住我,低头在我额角印上一吻,“你是吃醋了么?你在吃本君的醋!”   我很是恼怒,心里头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我吃他的醋?我为何要吃他的醋?!   我抬脚就往他云靴上重重踩了下去,白耀没想到我来这招,嘶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下一松,我赶紧跳了出去:“别动手动脚!你若是想享齐人之福,我劝你赶紧找别人去,我们师徒二人绝不奉陪!”   白耀眼中笑意更浓,反而把我一步步逼到了水泽边的垂柳树下,我背靠树干无路可退,只能狠狠瞪他:“星君还请自重!”   凌乱的红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星星点点地落了进来,白耀越靠越近,最后两人的额头都贴在了一块儿。我手里捧着罗经仪,心跳砰砰作响,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甚至忘了可以先将手里的东西收回去,然后腾出手好将他推开,只傻愣愣地看着他芙蓉色的软唇覆下,将我轻轻含住。   “隐华果真是在吃醋。”他贴着我的唇轻声说。   我总算清醒过来,立刻收起罗经仪抬手去推他。但他似是早在等我这动作了,我手刚举起来就被他握进掌中,接着往后一扯,手臂便环到了他腰上,他则倾身压了过来,将我禁锢在了树干与他胸膛之间。   “——你!”我推搡他,“啧,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耀手下力道收紧,将我勒得几乎有些透不过气:“隐华,你别躲我。我与景文早就断了,你以为我会像那个凡人那样,将你当作谁的影子么?我白耀喜欢谁就认准了是谁,才不屑找个相似的睹物思人!”   我一下僵住了,连横在胸前的手也不觉松懈下来。白耀察觉到我的反应,情绪稍稍沉寂下来,继续说道:“隐华,关于我与景文之事,我虽从未与你说起,也不晓得你是从何处得知,但若你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可以一五一十告诉你。隐华,你就说,你想不想知道?”   他低下头来看我,明眸中闪过无法掩饰的期盼与恳求。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心里突然就乱了起来,我不知该不该信他,可我想,若是连说的机会也不给他,那是否对他太不公平。   纠结再三,我终是败给了他的灼灼目光,只好缓缓点了个头:“那,你告诉我罢。”   番外 【雪玉姬】1   湛云江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雪下得已经很大,铺天盖地,将整座边城都笼罩在了漫漫白色之中。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紧迎上去,用帕子替他擦去眉梢上一层薄雪。   “师父快坐,我在炉上煨了姜汤,你喝一碗暖暖身子。”   正要转身,却被他拉住了胳膊:“不忙。”   湛云江从怀中取出一方玉盒,盒中放着的是他在玉龙峰上摘到的雪玉姬——我们这回来边城的目的便是此物。   “最后的药引子也有了,等这场雪停,我们便去天兆山找松道老人。李砚,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湛云江话说得严重,但其实我没有什么病,有的只是先天不足的后遗症罢了,譬如手脚比别人冷些,患了病比别人好得慢些,以及……比别人活得短命些。   我本是不在乎的,自母后惨死、外祖阖家被抄后,我在这个世上便没有亲人了,活得长一些或者短一些,并无甚差别。但上天怜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师父,他自我七岁那年便带着我生活,天南地北、不离不弃,更因我这身毛病费心费力,甚至为了那些草药宝物多次涉险。   “师父,谢谢你……”指尖触碰到那雪玉姬白得透明的柔嫩花瓣,极致的冰寒便顺着那处肌肤瞬间钻进了我的血肉之中。   我冷得一个战栗,立时缩回了手指,湛云江赶紧拉住我脉门朝我体内送了一股内力,我这才缓过劲来。   “师父……”我委屈地看着他,像是在责怪他为何不提醒我这东西碰不得。   湛云江微微皱眉,一双黑瞳隐隐闪着不赞同的情绪:“前次的炎凝石你伸手就要摸,已然吃过一次亏,怎么还是记不住?”   我厚脸皮地笑,赖着他的手蹭了蹭:“我这不是头一次见这些好东西么,师父这么凶巴巴的作甚。再说,有你替我看着,我再吃亏又能亏到哪里去?”   湛云江虽然性格冷情,可我晓得他其实最喜欢我撒娇耍赖的样子,见我这样果然露出失笑的表情来,只是他终究不愿让我与他过分亲近,收回了被我握着的手说道:“好好说话,十七岁的人了,这样成何体统。”   ***   边城荒蛮,客栈稀少,又因大雪突至,山路难行,不少旅客商贩都被堵在了这里。原本我们订了两间上房,但用过晚食后来了一对夫妇,那妻子怀胎八月有余,却无处歇脚,湛云江便退了一间给了他们,自己则在我房内打坐调息。   洗漱过后我便躺下安歇了,气温低得厉害,窗外的风呼啸不停,我将那床被褥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住,可没过多久还是冷得浑身发抖。   湛云江道行高深,不觉冷热,见我如此立刻过来查看。但此时我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只顾蜷缩着发抖,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又过了片刻,裹着的被褥被人掀起,身体也被人打开,接着,一具温暖得像炉子一样的身体贴上了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拢进了怀里。   我意识模糊,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立即钻进了那个怀抱。对方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我,将我的手脚全部收进怀中,更有一缕缕绵延不断的内力顺着我的经络进入体内,从内到外将我完全笼罩。   我很快就送冻僵的状态下恢复过来,这才发现竟是湛云江脱了衣物与我抱在了一起。他的身体肌理虬结,线条阳刚,充满了男性的气息,平日我只能用眼睛占占便宜,可此刻他却正与我紧紧贴着,一丝缝隙也无。   一想到此,我登时就面红耳赤起来,   “李砚,好些了吗?”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关切与着急。   这时候,我体内那一缕雪玉姬的寒意其实已经被他驱散,但一想到我说好些他便会松手离开,我便起了歪心思,仍装作冷到不行的样子缩在他怀中,瑟缩着抖个不停。   “师父……我冷……”我一面支支吾吾,一面往他胸口蹭,这处我肖想了十年的地方,终于能完完全全触到摸到,实在是……   啊,糟了,下面有反应了!   这可不能让师父察觉到!   我这样想着,并把自己蜷缩得更加厉害,过程中嘴唇却不小心磕碰到了他胸前的乳粒,那颗小小的肉褐色的软肉立刻弹了一弹,并缓缓立了起来。   我讶异至极,师父他……竟然这么敏感……?   见此我心中邪念更甚,不久便又找了个“不小心”的机会怼了上去。这回我微微张开了唇,在碰到他乳首的那一瞬间,用湿润的舌尖快速舔过,并留下了一道似有似无的晶莹痕迹。   如此一而再的碰触那处敏感,湛云江再傻也该知道是我在搞小动作。果然,他立刻托着我的脑袋把我从被窝中提了上来,语气不悦地道:“好了?好了就松手罢。”   松手?这怎么能行,我想要被他这抱在怀里想了多少年,今次好容易有了个合情合理的机会,哪能就这样放手!   “师父,师父……别走……”我眯着眼摇头,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手脚得不得攀上他身上去,“小砚好冷……师父再抱抱我,抱抱我……”   湛云江一个愣神,我已经从他掌下挣脱,整个人都扑到了他面门上,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四瓣嘴唇竟天衣无缝地吻在了一块儿,只是一人的微张着,一人的却紧紧抿住。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有些豁出去了,今日这形势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不成功便只能舍身成仁了……!   番外 【雪玉姬】2   我张嘴就咬住了湛云江的唇。他抿得很紧,显然是在拒绝我的求欢,我轻易撬不开   便只能出此下策。   “师父……唔……”我轻轻咬他,同时舌头也不闲着,软软糯糯地来回舔舐那双凉薄的唇,还一边咕哝呓语,糊了他一嘴的口水。   湛云江忍了一会儿,见我有愈演愈烈之势,连爪子也不老实地在他胸膛上乱摸,便又揪住我的后颈把我掌控住:“李砚!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还能在做什么?!   我不管不顾地扒住他,铆足了劲儿手足并用地往他身上爬,哪里像是什么寒气入体,分明是中了春药。湛云江的里衣本就散着,被我这么一折腾完全掉了下来,露出一身肉欲十足的腱子肉,肌理曲线沟壑纵横,每一丝每一块都蕴含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我原以为他这样行走江湖的人,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些刀痕剑伤,然而他的身体光洁极了,除了胸膛正中间有个类似雷劈痕迹的疮疤之外,再无任何疤痕。   我盯着那处痕迹看得有些怔愣了,甚至下意识地就伸手摸了过去,仿佛那疤痕之下有什么吸引着我的东西一样。只是指尖还未触及到,人就被一只大手扼住咽喉,直接压到了床榻上。   “——咳!师、师父……?”   被人这样勒住,我也没办法再装下去,睁大眼睛困惑又悲伤地看向压在我身上的男人——俊逸卓绝,英朗非凡,他是我自出生起见过的长得最好的人,一双寒潭一样的黑色眼睛深不见底,几乎能将我的神魂都吸入其中。   我自幼就跟着他,拜他为师,学习剑术,他待我那么好,无论我想要什么东西,提怎样荒唐的要求,他都会满足我。可如今他竟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压在身下,不是出于情,也不是出于欲,而是……   一闪即逝的杀意。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猛地战栗了一下,难以相信我的师父竟然在方才那瞬起了杀死我的念头。   但紧接着,满腔的愤怒、悲哀和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欲火齐齐喷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我一把扯开他扼在我喉间的手,仰起上身环抱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揽了下来。   “唔——!”   我仰躺着承受住他全部的重量,分明有些透不过气,却还是牢牢抱住他,含着他因愕然而张开的唇瓣狠狠吮吸,然后探出舌头滑进他的温暖潮湿的口腔,像饿了三年的饥民一样啃他、咬他,毫无章法地在他的领域里扫荡侵袭。   两手在他肌肉连绵起伏的背脊上来回抚摸,我边吻他边含糊地说:“我喜欢师父,所以想要师父……可师父不愿给我,小砚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来取……师父,你抱抱我,别推开我,好么……”   我对他早就垂涎欲滴,这番终于吃到口中,没多久就溢出一片啧啧水声,卷着他迟钝的舌头纠缠不停,心里还模模糊糊地想着,任师父面上怎么冷冰冰的不假辞色,可他这条舌头却比我的还要柔软,且又软又湿,简直色情极了。   而这时候,我只顾陶醉在自己的美梦里,却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于是我也不知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可怖,那双眸子再不复往日的清冷,剧烈的情绪波动几乎将那潭寒水搅了个天翻地覆。   厚重的被褥下,温度急剧上升,我吻得气喘吁吁,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正想将那床褥子掀开些,忽然肩上一凉,侧目看去,竟是湛云江将我的衣襟扯了下来。   我一怔,还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紧接着身上的衣物全被他剥了个干净。   “师——”   炙热的唇将我的嘴完全堵住,男人整个身体都压了下来,前一刻我还感叹柔软的他的舌头,下一刻就成了他攻城略地的武器,顷刻就将我的口腔全部占有了一遍,呼吸被他掠夺、身体被他压制,男人的不讲情面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然而我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愈加亢奋。我原以为即便今日真能侥幸得手,与他合二为一,也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他没有反抗已经是全了师徒的情义,事毕必然是要与我恩断义绝的。但此刻他的主动却昭示着他对我也不是全然的无情,在师徒名分以外,他同样也对我抱有着不可告人的欲望,即便这层欲望是被我的不知死活点燃,但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我更加热情地回应他,并牵着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裸露的躯体上。男人的掌心与指腹因常年练剑的缘故布满了粗粝的茧子,此刻在我的引诱下有些失控地到处游走抚摸,力道之大近乎粗暴,所到之处肤色迅速泛红,战栗不止。   我吻得忘情,身体也在他的揉搓下软成了一片,成了他的掌中之物,这时候无论他要对我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会反抗,且甘之如饴。   亵裤被除下,双腿被打开,早就挺立起来的玉茎颤巍巍地暴露在了空气中,还没感受到凉意,下一息就被他滚烫的手心握住。   “啊……师父!”   我一震,难以置信地朝下头瞄了一眼,湛云江的手竟然正握着我的分身,还替我上下套弄,这简直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我激动得浑身发抖,前液止不住地从铃口溢了出来,随后马上就被他的手指沾上,上上下下将整根肉茎抹了一遍。   “师父……师父!唔……好舒服……”   我长这么大连自渎都少有,哪里受过这种刺激,再加上胸口的小蕊还被他含在嘴里,略显粗糙的舌头在周遭来回舔弄,时不时还轻轻咬上一口,整个人瘫软一片,连魂都要飞出去了,只能无力地揽着他的肩膀唤他师父,也不知是希望他更快更用力些,还是希望他赶快停手不要再弄我了。   番外 【雪玉姬】3   连绵的快感迅速堆积着,加上此刻替我抚慰正是我爱慕着的师父,那滋味更是别提多销魂了,最后在他手下泄出时,前后竟不过只有半刻钟。   我简直羞耻到无地自容,这……这委实也忒短了!即便我先天不足,身子骨不比别人利索,可也不至于这样没出息……!   我越想越觉羞愤,两块面颊涨得通红,正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谁知湛云江已蘸着我的阳精探进了身后那处幽穴。   “——唔!”   两根粗长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捅了进来,未经人事的穴口乍然被破开,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取代了方才的快乐。我扶着他肩膀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扣住,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皮肉,但湛云江只是俯着身静静看我,即不说话也不阻止,只是用那只停留在我体内的手迅速抽插扩张,急切得好像这场性事是他在强迫我,而不是我在渴求他。   “嘶……!”我疼得呲牙咧嘴、倒抽冷气,“师父你轻一点……我好疼……”   湛云江却凑过来吻去我眼角沾上的水气,冷冷地吩咐:“忍着。”   说完,手下的动作愈发肆意,两根手指灵活地四处抠挖,将那截肠道戳弄得完全没了反抗的余地。我只挣扎了片刻便没了力气,想着疼就疼罢,这苦头终究是我自己求来的,他能应我已是天大的幸运,再求他温柔呵护只会显得自己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只是也不知被他碰到了我体内哪处关窍,前一刻我还在疼痛中默默委屈,下一刻就被一股陡然袭来快感挤掉了全部思绪,甚至下意识地弓身半坐起来,那截软肉更是紧紧绞住了他埋在里头的手指。   “啊!那里是……是什么……”我惊呼。   湛云江自然察觉到了我的状况,他面色不变,手下却开始专攻我那一处,顶着那点凸起来回搅弄。   前所未有的快乐几乎要将我整个吞没,我被他用手指玩弄得狼狈不堪,蜷起身唔唔地呻吟起来:“啊……唔嗯,好、好舒服……师父,师父……!”   与此同时,一股股黏腻的热液从肠肉深处涌了出来,滞涩的肉穴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变得滋润,连带着男人的手指也出入得愈发顺畅。我抓着他一条手臂紧紧缩在他身下,像一尾在泥里挣扎的鱼一样瑟缩不停。   剧烈的快感铺天盖地,我只能用急促地呼吸来应对这让人恐惧的快乐。只是湛云江完全没有要饶过我的意思,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增加到了三根,将我原本紧致的肉穴完全撑了开来,滋滋的水声更是连绵不绝,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回荡不停。   又是一记重重的碾过,我猛吸一口气,才硬起没多久的那根东西竟然又射了出来,浓白的浊物将胸腹处弄得一片狼藉。   这回我已经没多余的力气觉得羞耻了,只能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的白光还闪烁不停,濒死的快感让身体的每一寸经络每一根骨骼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新生般畅快。只是还没等我从这其中回过味,便看到湛云江已坐起身,拾起丢在一旁的衣物就要下床。   我动作先于意识,立刻拉住了他的手腕:“师父?!你……你要走?”   湛云江也不回头,只用漠然的口气同我说道:“李砚,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方才还用手两度将我送上极乐的男人,这时候竟想像个没事人一样穿衣离开,并且叫我……适可而止???   “我不要——!”   我忍着身体的疲惫猛地坐了起来,从后方一把抱住男人精瘦有力的腰干:“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你不要我吗?我们……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要我吗……!”   湛云江一言不发地掰着我扣在一起的手,但我用了死力与他对抗,除非他将我的手指全部掰断,否则别想挣脱我的束缚。   我又急又气,恼羞成怒道:“湛云江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你的人啊……是你救了我,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不要我!”   “松手。”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好像刚才对我做了那种事的人不是他,而是什么其他不想干的人一样。我心里痛极,出口的话也越发不管不顾:“我不放!湛云江,师父……我喜欢你,我爱你,比起治病,比起活到长命百岁,我更想和你在一起!我李砚这辈子的亲缘全断了,活不活下去对我来所其实根本没所谓,若不是因为你……师父,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一死了之了!”   “湛云江,你不能占了我的心,却不要我的人啊……”   男人的手终于垂下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睛蕴含了太多感情,以至于我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在怒还是在悲。我只看到他逆着烛光的身影摇摇晃晃,抬起隐约有些颤抖的手抚上我的发顶,用一种我极为陌生的、哀伤又温柔的语气对我说道:“不会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   番外 【雪玉姬】4   许是他这句话实在动听,我心里一喜,正要开口,却见他飞快地敛起眸中情愫,彻底将我推开。   “但是李砚,我不会同你做这种事。你是我的徒弟,只是我的徒弟!”   这短短两句话,不啻是晴天霹雳直插我心,我怔愣在那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只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这么一会儿工夫,男人已经重新打理好了衣物,正往门口头也不回地走去。我脑中空白一片,只想着无论用什么办法,绝对不能放他离开!   不管衣服穿没穿好,也不管这房间里的温度有多刺骨,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快步走向放在一旁的包裹,那只盛放着雪玉姬的玉盒就在里头。   抽开盒盖,见那精美至极的冰花还开得艳丽,我不由轻笑一声,然后忍住那几乎能将我整个手掌冻裂的刻骨阴寒将它从玉盒中取出,想也不想就往嘴里送去。   “——李砚你疯了!”   湛云江见势不对早就转身走了回来,我动作虽快,却也只来得及吞下了两片花瓣便被他劈手夺过。   “快吐出来!这雪玉姬堪比千年冰魄,未经炼化张口就吞,你是不要命了!”   湛云江慌忙压住我的喉咙,试图让我把那两片花瓣吐出来,但那东西刚沾上我的舌头便立即化作成彻骨寒气,顺着我的咽喉直接钻入四肢百骸,此刻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比之方才强了百倍的冰冷寒意转瞬就漫延到了全身,我冷得浑身发僵,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甚至结出了细碎的冰霜。湛云江一贯天塌不惊的面色在终于这一刻出现了裂痕,变得骇然又慌张,他当即吻住我的嘴唇,调动体内真气从我身体里拼命吸取那雪玉姬的寒息。   只是这雪玉姬本就是他千辛万苦替我寻来冰系圣药,又岂能同寻常俗物般被轻易吸出。那寒气不仅顺着我的奇经八脉四处游走,更如附骨之疽一般紧紧粘附在我体内,所到之处凝血成冰,没过多久我周身血液便已逐渐不再循环。   “师……父……”我已经冷到濒死,却还不甘心地抓着他的手,“你不能走……不能……走……”   湛云江简直气极,额头青筋根根突起,他见吸不出那雪玉姬的寒气,只好往我经脉里渡入自己的内力真气,然而我先天不足、经脉孱弱,渡气只能一点一点循序渐进,根本解不了眼下危及性命的困局。当此之时,唯有借助交合,将内力附在阳精上从丹田渡入,才有一线机会将我从鬼门关前拉回。   我将自己置之死地,湛云江只要还把我当徒弟就不可能不管我。   果然,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将我抱回了床上。他身上穿好的衣袍被重新解开,露出底下那根半勃的硕大阳物,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直接分开我僵硬的双腿,手扶着柱头抵在我还未完全闭合的穴口上来回蹭了几下,没几息就彻底充血饱胀,不仅长度惊人,那粗细更是有孩童手臂一般。   但此时我已神志溃散,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完全无法思考,只觉身下一痛,一根巨大而滚烫的物什便顶了进来,接着又被人摁住腰肢、寸寸深入,没两下就整根都挤进了我的体内。   湛云江没有浪费半分时间,在进入我身体后马上就抽插起来,大进大出、重若夯地。但此刻我身体冰凉,没有半点活人的温度,不仅体液无法分泌,知觉更是迟钝到了极点,只模模糊糊看到他铁着脸、咬着牙压住我狠狠肏弄,却半点也感觉不到被他占有被他贯穿是个什么滋味。   半昏半醒间,我终于懊恼起自己的一时冲动,我拼了命求来的亲密无间,结果却这样无知无觉,这他娘的还有什么意义啊……   我就在这极度的不甘与委屈中晕厥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中忽然涌入一股暖流。那暖流携带了澎湃的内力,甫一进入我丹田便立即顺着几根主经脉扩散了出去,流经之处凝结成冰的血液渐渐消融,缓缓开始流动,冰冷的身体也慢慢有了回暖的迹象。   但是这股内力还不足以让我失去生机的肉体完全复苏,我浑浑噩噩,上下眼皮好似冻在了一起,沉得完全睁不开,只觉得下身那处羞耻的地方还在被一根巨大的东西不断地捅进捅出,拔出时只剩一个头留在里面,插入时却又连根挤进难以想象的深处,连绵不断、永无止境。   再之后,体内又接连被灌入几股温暖的热流与内力,丹田附近的血液和肌肉完全舒展开了,下体的直觉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于是我终于清楚地知道,这是湛云江在与我交合,但那处地方被他肏弄了太久,本该有的快感早就被麻木和酸痛替代,哪里还能体会到半点合二为一的乐趣。   我这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真是欲哭无泪。   四肢仍然冰冷,但好在周身的血液已经流动起来,经脉中磅礴的内力依次流经各条支线,将雪玉姬残留的寒息一点一点驱逐殆尽。我从冰寒中渐渐找回意识,眼睛也勉强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抬起眼皮,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湛云江原本伏在我身上,用体温温暖着我的躯干,在察觉到我睁开眼睛时,立刻支起上身看向我:“醒了?感觉如何?还冷吗?”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疼得厉害,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想来那寒气最先是从我咽喉处钻入的,受的伤自然最是严重,想必短时间内是说不出话了。   我只好难受地点点头。   湛云江难得亲密地摸了摸我憋屈着的小脸,加速深插了几十下后在我体内射了出来。我刚想伸手抱抱他,结果他像是没看到我动作似的直接起了身,那半软下来的肉柱立时就被拔了出来。   之前一直被堵在里头的大量浓精顷刻泄出来,就跟决了堤一样的洪水一样,转眼就把身下那块褥子淋湿一大片,磨得通红的腿根处更是沾满了白浊水渍。   我眼睁睁地看着身下这一幕,一时竟有些呆了,湛云江他、他到底肏了我多少回啊!再看窗外,风雪虽还未停,但天已然放亮,怕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晚。   按说我这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了心愿,合该感到开心才是,但这一整晚我都以个活死人的状态捱着,话本里描述过的水乳交融的快乐、云雨初歇的温存是半点也没感受到,这心里头便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反而觉得空落得很,也荒诞得很。   番外 【雪玉姬】5   湛云江在我还发着怔的时候已经简单洗漱了一番,接着又在我傻愣愣的注视下整理好了衣物。我以为他这回是真的不要我了,偏偏动也动不了、话也不能说,于是只能瞪大眼睛看他推门出去,心里简直疼得要滴出血来。   但意外的是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点清淡的吃食,见我还醒着,便扶我坐了起来,然后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白粥,一口一口喂我吃下。   温热的流质顺着我受伤的咽喉流进胃里,虽然带起了阵阵灼痛,却也叫我从中偿出了几分被他呵护珍视的满足来——原来他方才不是要离开,只是担心我累了一晚上会不会饿。   一想到这一点,那寡淡无味的白粥便顿时又香又甜起来,甚至连那无知无觉一整夜的遗憾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替我擦嘴的时候,湛云江见我一脸毫不掩饰的愉悦笑意,原本还算自若的面色隐隐多出几分不自在的尴尬。我以为他还在为昨夜的亲密不好意思,毕竟他这个人一向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于是只作不觉,不去戳破。   可谁想到,在他问完我吃饱与否而我点头表示吃饱了之后,他竟又宽衣解带、掀被钻了进来。   我身上还未及清理,实在是不好见人。正疑惑湛云江他此时躺进来是要做什么,对方却已跨坐在了我身上,在我震惊的目光中拉开我那两条尚不能动弹的腿,接着自己撸硬了那根粗长硕大的肉红色茎柱,抵在我那还闭不拢的糊满了精水的穴口外,就着他自己的东西一插到底。   我又惊又疼,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雪玉姬的寒息极为霸烈,一旦入体非轻易可以拔除,”湛云江一边挺腰缓缓抽弄,一边别开视线同我解释缘由,“昨夜那些真气只是暂且先把你这条命保住,但要将你体内的寒息彻底清除干净……还需再交合数日。”   还需再……交合数日……?   湛云江见我既不吭声也不回应,只瞪了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便俯下身,含住我的唇低声说道:“你……忍着点罢,这回总该长教训了。”   说完,那根才抽出了大半的物什便又重重顶了进来。   我发不出声,只能用鼻音哼哼,但湛云江像是不爱听我声音,一面在我体内冲撞,一面撬开我的唇齿直往我嘴里头钻,那条色情的舌头哪里还有昨日的迟钝,分明已是灵活至极,辗转间就将我口腔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像是把我的嘴当成了一个蜜壶,泌出的津水在缠绵间全数被他吞咽入腹。   “唔……嗯哈……!”   这一晚上过去,他对我的身体显然是熟悉极了,每一次插入都往我那敏感的媚肉上撞。身体在他淳厚的真气的影响下快速复原,交媾产生的快感自然也在同时逐渐递增,就像外头的越下越大的暴风雪,很快便铺天盖地、密不透风。   孱弱的身体被他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在下,随着他大开大合的抽插肏干无力地上下摇晃,飘摇如萍,好容易恢复的一点力气很快就被耗了个干净。   前头那物射过两次之后便再也射不出东西来了,我瘫软在他身下,浑身是汗不说,下体更是溅满了淫液白浊。湛云江那孽物就跟长在了我身体里似的,进进出出好几个时辰,便是射了也没拔出来过。   我这才懂了他为何要叫我忍着点,被这样一个身材体力远超自己的男人整日摁在身下不停贯穿,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承受着的巨大的压力。过量的精液射满肚腹,甚至隆起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好像这一刻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没有自由没有人格的容器,性欲与精液的容器。   想到这,我那被连绵的高潮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思绪忽然有了一瞬的清明,此刻男人还在我身上耕耘不停,滚烫的肉棒就着精液与淫水、一遍遍摩擦着我的后穴,可我的身体却没由来地开始发冷发抖……我忍不住想,我对湛云江而已,到底是什么呢?   最初是我强迫了他,他用手替我纾解的欲望,已经是做了远超师徒关系的出格之事,事后他要走,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不甘心,于是不惜用性命威胁了他。那时候我危在旦夕,湛云江为救我只能与我交合,按理说,他替我保下了这条命已经是仁至义尽,即使在我苏醒后直接甩手走人,我也没法责怪他,他又何必继续将这件事做下去,甚至还……做得这样忘情卖力。   湛云江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停下动作来看我,他额角汗涔涔的,目色却黑得发亮,在硬朗的眉弓下闪着点点不可捉摸的光星,每一颗都像包含了无尽的深情与爱欲。我何曾见过他这样深刻的眼神,一时间竟看得丢了魂,直到他粗糙的手掌贴上我的面颊,低头吻上我额间的朱砂痣时才回过神来。   “师父……”我已经勉强能说话了。   男人身体一僵,方才浓情蜜意的眼神在听到我声音后瞬间冷了下来,那几颗明亮的光星毫无预兆地黯淡下去,最后完全消失在了眉弓的阴翳之中。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完全恢复成平时冷清漠然的样子,若不是他的阳物还插在我的身体里,我几乎要怀疑他与我根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心口骤痛,宛如被人生生剜去一块,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他:“师父方才,在想什么……?”   湛云江没有回答,只沉默着挺胯继续抽插起来,他的身体还是那样炙热,饱胀的阳物每一下都能碾过我的敏感,撞开我的肉环,然后在快感积累到最顶点时挤进我身体的最深处,射出他汹涌的阳精……   番外 【雪玉姬】6   之后几日,除去必要的进食与清理外,我与湛云江都在床上。在最初那两天不分昼夜的交媾之后,我体内的寒息已经基本拔出干净,性事的频率也随之变缓了很多。   男人拥着我的身体与我相吻,两条湿濡的舌相互勾缠追逐,黏腻的下身亦紧紧贴合在一起,丰沛的淫液混合着浓稠的精水,在不停地抽插中响起噗滋噗滋的水声。   “——啊啊!”   又是一下沉重的撞击,硕大的冠首直接破开我最深处的柔软,挤进前所未有的深处开始一股股地喷射浓精。层层叠叠的肠肉谄媚地包裹住他抖动着的阳具,争先恐后地把他射进来的东西吞没含咽。   等他压着我发泄完毕,我已经只剩下喘息的力气,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他没有急着从我体内退出,而是将我揽在怀里,一遍遍抚过我泛红的身体,带给我高潮后温存的余韵。待到那销魂蚀骨的极致快感缓缓消散,我察觉到他的手掌停留在我因含满他的精液而略显圆润的小腹处,然后往下轻轻按了按。   “嗯……师父……”我嘤咛了一声,瞥见他深谙的目色,不自觉地嗔道,“别按,会挤出来的……里头都是你的东西。”   湛云江无声地轻笑:“倒是有些像怀孕了一般。”   我听了微愕,很难想像这样的话会从湛云江口中说出,不由问道:“师父希望小砚怀上身孕吗?”   湛云江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将我搂得更紧,柔软的唇带着几分爱怜吻在我眉心的朱砂痣上:“李砚,跟我走吧。”   我僵了僵,轻声问:“走?去哪儿?”   他说:“离开凡界,去四荒。”   之后,湛云江终于把自己的来历与身份同我说了一遍。我与他相识相伴了十年,可时至今日,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我的师父根本不是我以为的武林剑客,他甚至不是和我一个世界的人。他是踏上了修真一途的修士,是剑修中最强大的剑尊,距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若是我与他在一起,即便是在他口中的四荒境,也能在他的庇佑下过得很好,不必害怕被任何人欺负。   只是,这真的是我要的吗?   我抬手摸了摸眉心那处被他偏爱的红痣,心口漏风的空洞又扩大了一圈。   我想,我若真是个怀了他孩子的女子便也罢了,除了依靠他也无处可去,可我却是个男儿。我与他之间除了一层单薄的师徒缘分外,若说还有其他,那便只能是我的妄想,以及他的幻想。   那朵雪玉姬因为缺损了花瓣而药力削弱了不少,湛云江在大雪停后又去了一趟玉龙峰。在他离开的那天,我写下一封辞别的书信留在了客栈。   我不愿跟他走。   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但我无法忍受他通过我,去爱别人。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驻扎在这座边城最近的威北军首领曾是我外祖的门生,他早已对这个腐朽的朝廷心生反意,这些年我与湛云江四处游历时他便一直在注意我,这次我来到边城,他甚至调派了两个心腹试图暗中与我接触。   正是那对因风雪被困客栈、假扮成夫妇的旅人。   我易容成那男子的妻子离开时,湛云江正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擦肩而过的那刻,他没有看见我。我想起那日他在床上同我说,他在凡界行走时,会将自己的修为完全压制,只作为一个懂得剑术修行的普通人生活。   然而我与他如胶似漆缠绵数日,临到头他却连我的身形也看不出。   大地银装素裹,苍茫无垠,凛冽萧索的北风呼啸着吹过,刮得人两颊生疼。   在离开这座葬了我最后那点天真的城池时,我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是,这一刻我心中,竟有几分如释重负。 第094章   白耀携着我坐到了水泽边的一方平石上,开始叙述起那段过往。   “当年,我于不念池畔初见景文,为他琴声所感、惊为天人。说来惭愧,他是我白耀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爱过的人,但那时我于情之一字初初开窍,许多事不免想当然些,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景文最后同我在一起也是理所应当,可谁曾想,谁曾想……”   那样的事如何能自如谈吐,我赶紧打断了白耀:“我知道。那场变故,我知道的……”   白耀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疑惑,但更多的是释然,他继续道:“在那之后,我终于知晓原来景文早已心有所属,只是因种种原因始终未曾对彼此说开,反倒是我,横插一脚,生生搅黄了他们的姻缘。”   我有些惊异,那个侮辱了师尊的人,竟是师尊心中真正爱着的人?所以师尊才宁可自贬下凡也要千方百计护住对方?   “清楚了这番内情之后,我也曾试图争取过,但景文对那人终究太不一样,我自知无望,也只好断了念想,就当是成全他们了。但那时候我初尝情爱,甚是伤怀,此后很是荒唐了一段年月,这些事天庭众人都晓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说到此,他偷偷瞥了我一眼,似是在等我发表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若说从前我的确看不上他风流滥情的做派,可如今我自己……   我握了握他放在膝上的手:“星君还去计较那些做什么,你如今还坐在我身边,还愿意同我讲述这段伤心事,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白耀用另一只手将我覆住,俊美如玉的脸上颇有些意外和动容,点了点头,又往下说道:“多年后,那个让景文舍命也要护住的人下凡渡了九品仙元劫,上来的时候竟带了个同景文颇有些肖似的小仙,说是他渡劫那一世的青梅竹马,二人甚至还结作了仙侣,十分恩爱。我那时实在是气不过,更替景文感到不值。于是我……咳,便如那些传闻说的一样,我的确拐走了那个小仙,但我那时也只是想让他尝尝我当初的痛苦,着实没有想到他竟然能下得去那样的狠手!”   我悚然一惊,插口问道:“这么说,我师尊他当初袒护的,正是那个犯下杀戒,被天君褫夺仙籍、贬入轮回的前任破军星君副官?”   白耀道了句是。   我不由叹道:“真没想到,竟会是他……好在他终究是受了天罚,也算是恶有恶报了。也不知师尊他现在究竟放下了没有……”   不料白耀倏地站起身,方才还脉脉的神色顿时冰冷下来,赤红的月光兜头罩下,给他周身蕴了一层浓浓杀意。   “星君,怎么了……?”   “他没有死!”白耀转头看向我,目光如剔骨刀锋一样犀利:“隐华,难道你还没意识到吗?正是他,夺了曲幽神体,掳走你的师尊,囚在神宫日夜折辱!是他对你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蛊惑你、诱导你,用魔息污染你!也是他,放出魔龙残魂,劫走浚霆龙身,甚至妄图挑衅神权、重建魔域!”   “——你说什么?!”   我腾地站了起来,心中惊骇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竟是他……竟然就是他?!   殷、沉、岚!   脑海中大片迷雾飞速退散,那些错综复杂的线头被一一厘清,我强行压下内心震荡,问白耀:“所以当年,那个破军副官殷沉岚被贬后并没有受罚?是浚霆……是浚霆放走了他?!”   浚霆曾同我说,在我之前的那任副官使剑使得非常了得,而他自己一贯爱武成痴,会与对方交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罔顾天律、私放重囚!   他的一时姑息导致殷沉岚得以残喘,并引出了此后一系列事件,将师尊、鹤怜、白耀还有我全部卷进了他的阴谋,而浚霆更是因此恶果累及自身!   神仙总说因果轮回,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有了切肤的体会!   白耀见我神色大变,已有心绪崩溃之象,连忙扶我坐下:“我也是那日碎了分身回到天庭才从浚霆那得知了前因后果,但这件事情倒也不全如你所想。并非是浚霆私纵了他,而是殷沉岚在被押解去往地界途中逃走,浚霆只是将此事压下未表。”   “……这又有何差别!”我捂着头,隐隐袭来的刺痛让我已经没办法好好思考,明知作恶的是殷沉岚,可还是忍不住想迁怒浚霆,“说到底他的确是因一己之私闯下了弥天大祸!他怎么能——”   “唔!”   我心神大乱,越想越觉心痛,泥丸宫内的元神在这一刻剧烈颤动起来,我两眼发黑,疼得直接滚到了地上。   “隐华——?!”   白耀是第一次见我魔息发作,被我此刻的痛不欲生的模样吓得面色苍白,我死死抓住他垂在草地上的衣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鹤怜不在,没有九鹭丹减缓这种非人能承受的剧痛,我的意志几乎瞬间就被击溃。而魔息中种种恶念更是如滔天巨浪般涌上来,我宛如置身无间地狱,受三千业火无尽炙烤,痛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哪才好。 第095章   我痛得在地上打滚,几近神志错乱,也不晓得师尊是何时来的,浑噩中只看见他同白耀急迫地说了几句,白耀便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我。   他大声同我说话,可我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他大概是想救我,尽管识海里充斥着想将全天下人都杀光焚尽的恶毒念头,但还是咬牙在黑暗中紧紧抓住最后一丝光亮,艰难地握了握他的手。   神志最后的清明,是见到白耀的灵台内钻出个光芒有些暗淡的金色小人,那小人朝我冲来,直接就撞进了我泥丸宫中,紧接着我整个人就好似栽进了一方深不见底的潭中,一直、一直往下沉,再然后,我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那间竹阁,残余的疼痛仍然明显,但泥丸宫的元神总算是被稳住了,只是那具缭绕着黑色魔息的小人似乎变得与之前有些不同。   没等我细究,一直坐在榻边师尊见我苏醒,先是松了口气,但随即便露出凝重之色,与我说话的口吻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隐华,你的肉身与别不同,自幼便不染浊气,可你体内……怎会有如此巨量的魔息?!”   师尊的诘问如此突然,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想到那殷沉岚是师尊舍了尊严也要维护的心上人,而我却不知羞耻地与他日夜媾和,甚至还求他用那种方式将魔息渡给我,这实在是……   见我面色又红又白,偏偏埋着头不说话,师尊目光闪了闪,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惊问道:“难道是……隐华,是不是他逼迫你的?!”   是他逼迫我吗……?   我很清楚不是,我是自愿的,在我明明知晓他不是曲幽,甚至对我别有用心的时候,我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现在我有什么脸说是他逼迫,分明是我自己恬不知耻到了极点。   然而我这副模样落在他眼里,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被他猜到了三四分。他手上力道渐渐松懈,接着长长一声叹息,无可奈何道:“隐华,你糊涂啊……!”   师尊这一叹似是对我失望至极,仿佛下一息就要头也不回地舍我而去。我心中越发难受,握住他垂下的手痛声道:“师尊,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渡劫,师尊,我不能再失败了!”   “渡劫?”   我抬眼对向他不解的目光,犹豫再三,终于将自己的境况和盘托出。   师尊越听越是愕然,等到我说完,他已是一副难以言喻的震惊模样。   “你说你……夺了云江的仙缘,抢了他的仙路?!这是谁告诉你的?殷沉岚,还是云江他自己?!”   我摇了摇头说:“谁告诉我的都无所谓,但是师尊,我陆隐华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其中有这番曲折,我是决计没有登仙的指望的。”   他默然了片刻,方才过激的情绪也悉数收敛,只拍了拍我的手背,轻声同我道:“那日为师不在少庭山,等回来时你已飞升,而云江他……他的状况很不好,且不说伤得有多重,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往日的气势全散了,只牢牢握着一支簪子,为师问他什么他都不愿说。”   “隐华,你说你占了他的机缘,为师是信的,但是……但是云江他也是对你有情的,他……”   “师尊——!”   我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尽管这样做十分失礼,但我不愿再听他说下去了:“师尊,别再说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   这次魔息发作得十分厉害,醒来后仍然头昏脑胀,连下地都不方便,我本想继续去推演水镜出口,师尊却执意让我再躺着休息一会儿。   他离开不久,白耀便推门进来,见到我时面色也很难看。我以为他也要和师尊一样劝我,没想到他只是一语不发地坐在榻沿上注视我,反倒叫我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隐华,你体内的魔息与当初曲幽的不同,并非无解,我可以碎去一部分元神将之渡走,然后慢慢净化。”   沉默了良久,白耀终于开了口,与之前师尊又急又气的口吻不同,白耀的语气十分平和,仿佛他口中的那个净化魔息的办法就跟掸去袖上的灰尘一般简单。   可我知道并非如此,即便白耀在元神上的修行登峰造极,这件事也绝没有他说得这样轻易,我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星君说笑了,碎去元神岂这么轻巧之事?那日在地宫你散灭分身耗去多少年修为?一千年?两千年?还是一万年?而那部分散去元神又真的都回来了吗?”   方才我虽痛得神志不清,但白耀的元神小人不复往日的精神奕奕我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而若不是他之前受了损伤至今没有恢复,又怎会如此。   白耀的神色有一瞬的错愕,但旋即便隐藏了起来:“只是小事,无妨。”   “小事?”我心尖一痛,又问道,“那你唤醒师尊的时候呢?殷沉岚与你宿怨颇深,怎么可能会让你轻易得手。若我所料不错,他定然也在师尊身上施了手脚,并以此将你算计进去。方才你进入我泥丸宫为我稳固元神时,我察觉到你的元神之力甚至还不如之前那具分身!”   这一回白耀神情骤变,却仍然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我看他这样,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白耀,浚霆已经出事了,如果连你也……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以为你还能瞒得下去?你老实同我说,你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第096章   魔龙复活,浚霆涉险,如今这形式有多糟白耀必然比我更清楚。   他见我已猜到了七七八八,知道继续瞒着也没有意义,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殷沉岚的确在景文的心底虚境做了手脚,我唤醒了景文后,元神上被加了禁制,神力被封了九成,也没法化出分身。”   什么——?!   “这样严重的事,你居然还想瞒着我?!”我简直怒不可遏。   “无妨,区区几缕魔息,我可以用神力净化,这只是时间问题。”白耀刻意把话说得简单,但我知道他越是这样,事情越是严重。   若是白耀无事,待出了水镜,我们便可直接去焚神渊阻止殷沉岚的阴谋,救出浚霆,但白耀现在不仅神力被封,还无法回去天庭,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伸手贴上他的额头,仔细探了探他的情况,他的元神果然虚弱得很,还有数段魔息化成的锁镣,以咬尾蛇的姿态缠绕其上,若要用正常手法解开十分麻烦,耗时耗力。   但……   我的肉身能够净化魔息,但我的神魂却与魔息十分亲近,因此魔息对我的侵蚀也比常人快了十数倍。若用我的元神作引,就不必管那个禁制如何解法,白眼元神之上的魔息就能被我吸走。   只是……他大概是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罢。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魔息于我已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只要能将白耀的禁制解开,他便能回天庭向天君禀明情况,浚霆那头的危机也能解除。   思及此,我拉住白耀的手将他压倒在了榻上,趁他睁大眼睛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埋头吻了上去。   我的吻技大多是从他身上学来的,这段日子被调教得愈发纯熟,三两下便撬开了他的唇齿,探入舌头长驱直入。白耀还在愕然当中,并没有配合我的动作,我学着他从前调戏的节奏,一面与他吻得难舍难分,一面用手去抚摸他略显僵硬的身体。   这人的肌肤生得光洁如玉,比许多女仙都来得细腻白皙,我摸着摸着就有些上瘾,连指头从他的领口探进胸膛也没有意识到。白耀虽然不解,但我主动投怀送抱的事他还是头一遭碰到,在清醒过来后,立刻也环抱住了我的腰肢,与我深深相吻起来。   白耀吻得投入,灵活的巧舌带动起丰沛的津水,没一会儿便被他抢占了上风。我任他纠缠扫荡,却暗中施法,将自己元神悄悄逼出,正欲趁他七情六欲最盛之际入他灵台,身体却忽然后仰,猛地被他推了出去。   “隐华你做什么!”在我险些要从榻上栽下去时,他又伸手把我拉住,携着欲色的眸子里溢出一抹难言的怒意。   我两手撑在榻上,有些羞愧但又很是愤怒,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我都舍命陪君子了,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我道:“还能干什么,替你把魔息引出来!你别跟我说什么不行不可以之类的废话,现在是什么形式,你又是什么身份。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你身上的禁制去掉,是回天庭搬救兵还是你自个儿直接去焚神渊,我都不拦你!”   白耀被我的大实话震了一震,两眼呆怔着望了我片刻,旋即说道:“殷沉岚只是夺了曲幽的神体,但他本身还未修得神位,只有魔君的实力,即便他封了我九成神力也不是我对手,你不用这样做。”   “可他还有两条魔龙!”我恼怒他的不合时宜,言语间也犀利起来,“我现在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不过,殷沉岚设在你元神上的那点魔息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我将它引走,你就能挣脱禁制,恢复本来的实力。而你现在这样,叫我怎么放心让你去焚神渊!”   我见他还是犹豫,干脆把他重新推倒,俯下身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白耀,你信我,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他仰躺着看我的眼睛,眸色深得几乎能将我的神魂吸入,我两手撑在他肩侧,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正要动作,后颈猛地被他压住,整个人都压了下去,与他吻在了一起。   这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激烈,白耀就像一头愤怒的兽一样,恨不得撕开我的唇舌,吮尽我的血肉,将我整个拆吃入腹。   我很快被他反压到了身下,两手被他禁锢着,只能张开嘴巴任他肆意征伐,每个角落都被他用侵犯占据,每次呼吸都被他掠夺索取,身体被他摸得发软,下身的欲望快速挺立起来。   我一惊,下意识就去推他,之前我吻他只是想趁他不注意时侵入他的灵台,可没想真的和他做点什么。别说时间地点一样都不对,就是想到我师尊可能还在外头站着,我就没这个心思和他亲密。   只是这具身体受魔息影响,情欲一旦被调动便轻易停不下来,加之此前已被调教多次,哪里受得住他这般急迫又高超的爱抚,此时此刻,他的气息、体温与压在我身上的重量,简直是最佳的催情利器。   我不过挣扎片刻便软了下来,手脚不受控制地攀附住他。潮热的身体中,情欲一波波涨动,叫嚣着想要和这个男人合为一体,想要他完整地进入,想要他给予我最无可替代的高潮。 第097章   欲望缠上我的脚踝,拖着我往焚烧着业火的无底深渊坠去。身体越来越烫,不住地在白耀身下厮磨,身后那处空虚的地方甚至开始自发地泌出淫水,贪婪地等待巨物的捅入。   这种堕落的浑噩直到一只手将我分身握住,我才终于清醒过来,惊觉自己方才竟完全被情欲掌控了神志。   白耀已吻到我的胸口,不带半个茧子的细腻手掌在我大敞的衣襟间揉弄抚摸,捏着我胸口两粒粉肉揉得发硬。   “哈啊……”   这种滋味着实叫人迷醉,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想要得到他的爱抚与垂怜,只有仅剩的一丝理智还在竭力地撕扯我,警告我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不能这么做。   “白耀,停下来……”我开始挣扎,手肘撑在他胸前推拒他,“别这样,我不能跟你做……”   男人并不理会,拉开我的手臂继续埋头在我胸前舔弄,湿软的双唇含着乳首,咬住后用力吮吸。   “唔……!”   身体上最是敏感的地方被这样亵弄,我登时软得一塌糊涂,一身雪肤泛出暧昧的桃色,压抑在喉间的推拒化作呻吟断断续续泄出,反惹得身上男人越发恣意。   白耀是艳场里的老手,层出不穷的手段我也是见识过的,从前我不经人事、不知它的美妙滋味,尚还能勉强抵挡一二,可如今食髓知味,哪里还能抵抗这摧枯拉朽的情欲浪潮,只想要他将我狠狠贯穿,用那肉枪好好捅一捅我骚处。   就在我浑浑噩噩天人交战间,男人已探手深入我幽谷当中。在发现我那翕张的小洞已泛滥成灾后,伸出两指不容分说地挤了进去。穴内汁水淋漓,纤长有力的手指一路顺畅、直插到底,只随意捣弄了数下就触到了我的关窍。   我被他弄得舒服极了,口中泄出软绵绵的呻吟:“……啊,不行、不行……白耀,求你了,我……我不能……”   “隐华,你让我做一次,我便依了你,好不好?”   他说着,忽然低头含住了我。   温暖潮湿的口腔瞬间将我裹住,灵滑的舌就像接吻一样挑弄起我的肉冠,我惊叫一声,旋即猛地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白耀怔愣在了那里,大抵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强硬地拒绝,潋滟着情欲的目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连一向温和的声音都染了几分冷意:“陆隐华,你就这么厌恶我?”   “我……”   汹涌的情潮在他质问的目光中飞速退去,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地就避开了他的视线,拉起散开的衣物,默默退后了一小段距离。谁知这个动作竟大大刺激到了他,他发狠地扑了上来,扼住我两个手腕将我死死压在了榻上,余下的另一只手扶着那早已勃发到极致的阳物就要往我身下挤。   我大惊失色,猝不及防间已被他挤入一个蕈头,便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高声喊道:“停下停下!我体内有魔息,不能与你交合!!”   喊罢,白耀身形一顿,虽说没有再更进一步,却也未将那撑开了穴口的冠首退出去,只紧紧凝着我,似是在等我下文。   我咬了咬牙,只得将自己的情况同他一一坦白:“我的身体与常人不大相同,魔息无法从外头侵入,所以在地宫时,那个人、那个人是借交合的方式,将魔息渡给了我……”   白耀的眉头越拧越紧,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连扼住我手腕的手都松懈了。   我收回胳膊,揉了揉被他掐疼的地方,别过眼继续说了下去:“是以,我不能同你做这事,我怕万一我也将魔息渡给了你……对不起,白耀,我没有讨厌你,我、我其实对你……但我现在这样,不能再连累你了,我太脏了……”   声音越说越低,到得后来几乎已经发不出声。沉默在这一方狭小空间内无限漫延,我等了许久也不闻白耀开口,心中以为他是真的厌弃了我,分明是自己咎由自取,可真当发生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身体发抖、脏腑绞痛。   我垂下头,温热的水珠从眼眶掉落到被褥上。   看着那瞬间晕开一团深色,我觉得自己真是有够矫情的,当初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不是已经截断一切退路么,我有什么资格难过,有什么资格后悔……!   我咽下涌上的酸楚,正要抬手去拭,却在下一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进了怀里。 第098章   “谁准你这样说自己的!隐华,你没有错,你不脏!”白耀哑着声怒喝,连胸腔都隐隐震动,“这场成神劫中,你已是九死一生,所以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干涉你的决定!”   “隐华,是我和浚霆的错,是我们造下的孽,却要你来承受这个结果。你不要和我道歉,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才对……!”   他抱我抱得那么紧,像恨不得要把我揉进身体中一样,一字一句直戳我心,好不容易忍下的委屈和泪水瞬间决了堤。   白耀说我没有错,可我知道我错了。我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样,是因为我贪心,是因为我奢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抢了湛云江的仙缘,所以老天不认可我,不想让我渡这个劫,可我厌恨湛云江看不起我、瞧不上我,我偏偏不想让他称心如意,所以哪怕是孤注一掷,哪怕要染上魔息,我也走了那一步!   我恋慕曲幽,所以殷沉岚骗我的时候我顺水推舟装了傻,抱着美梦自欺欺人,结果一步步落进他的圈套,甚至还连累了来救我的浚霆!   我喜欢了一个还不够,还要两个、三个,明明自己都做不到一心一意,却还奢求别人对我一心一意,因为求不到真心,便干脆随波逐流,放任肉欲驱使、自甘下贱!   这样的我,如何无错?!   ……这身无瑕的精致皮囊,不过是为了遮掩一个不敢见光、龌龊卑鄙的灵魂罢了。   我哭得脸上糊成一片,也不知狼狈成了什么样子,白耀早就软了心肠,一面心疼地替我擦着眼泪一面安抚我:“我不勉强你了,隐华,我再不勉强你了!你别哭好么,你哭成这样,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   我摇头,又赖着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白耀的情欲本已经退了下去,只是被我这样抱着蹭来蹭去,身下那根东西始终软不下来,磕在我下腹处不上不下,想来很不好受。   我抹干了面上的泪渍,深深看他:“那个……要不我、我用嘴帮你吧?”   白耀没有听清,但随着我的手从他胸口一路摸到腹下时,他的眼睛倏地睁大了:“隐华,你……!”   我心里头其实很清楚,天命从来不曾眷顾我,否则为何我用尽手段仍旧事事不顺、处处受阻。或许我压根就渡不过这个劫,我同白耀也或许再没有亲密的机会,所以即便只能用这种方式,我也希望能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留下几分印象。   待我身死道消,而他另觅良缘,偶尔午夜梦回时,还能想起一丝我的好来。   布帷外的烛火静静燃着,在这一隅角落洒上了暧昧的昏黄光色。我没有理会他的惊愕,掀开不料,径自埋首凑到他的昂扬勃发的肉茎旁。   神仙餐风饮露、通身灵气,以芝兰沐浴、香草熏衣,便是这最阴私之处也没有半点不适的气味。凑近了瞧那物什,长得倒是和他本人那风流至极的外型一个样   虽说粗长得有些骇人,但颜色偏粉、青筋不显,宛如上好暖玉,且形状向上弯出一个诱人的弧度,撑开的蕈头像个勾人的钩子,性感无比。   我才堪堪握住,便觉手心那物跳了一跳,形状竟愈发蓬勃了几分,那肉冠头上的铃口早就渗出了晶莹的前液,一个颤动下便顺着柱身流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抬眼去看白耀,只见他紧紧抿着唇,脸上表情难耐,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隐华,你……不用这样。”他两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分明呼吸急促,却还要强作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我盯着他水光粼粼的眼睛,探出舌尖顺着那缕溢下的清液,从底下一直舔到了头。   白耀骤然一颤,肌肉紧绷着的胸膛快速起伏,深暗的眸中更是起了情欲的风暴。   见他反应生动,我便晓得自己做对了,又特意多蓄了些津水,将那柱身上上下下都舔了一遍,直舔得濡湿晶莹,等他忍不住闭目喘息之际,用牙轻轻在他柱首咬了一口,再趁他因过度的刺激而倒吸冷气时,张嘴将那肉冠全部含了进去。   白耀猛地睁开了眼睛,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冠首一入口便抵在了我的上颚,越往里吞抵得越重。虽说那感觉不大舒服,但想到这样做最能让男人快活,我心里也是乐意的,于是越发卖力地含弄吞吐起来。舌头绕着冠状沟灵活地舔弄,尤其照顾他铃口下方的敏感系带,将不时溢出的咸涩清液吮得一干二净,进进出出啧啧作响。   我正专心与埋头动作,没注意到白耀一直紧抓着被褥的手不知何时摸到了我的发顶,摩挲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将我更深地往他茎柱上按,腰身亦随着这个动作徐徐挺动,将他的巨物在我口中越撞越深,几乎深入咽喉。   起初我还努力配合他的节奏,可他动作幅度愈来愈大,几个深顶害我呛得不行,立刻挣扎着把他吐出,剧烈地咳了起来。   白耀这才回过神,赶忙起身替我顺气:“抱歉隐华,我——”   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等那口气渐渐缓过来,再度埋头将他尚未纾解的昂扬吞进口中,可与此同时,我又拉起他一只手往自己身下那处探去。   白耀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探出二指就着穴口外湿淋淋的肠液插了进来,我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继续深深浅浅含弄起来。 第099章   这一回我调整了角度,一鼓作气整根吞进,那饱满的柱头直接顶入了我的喉管。   白耀的喘息剧烈又性感,我听在耳中,连身体都变得愈发敏感,而他那纤长灵活的手指在我穴内的动作也变得激烈起来,每一次都精准地往我的敏感上捣,偏偏他还半坐着身,配合着我的吞吐在我口中快速挺动,像是真把我的嘴当成了纾解欲望的容器。   身下的快感越发强烈,嘴里的进出也大大加快了速度,我被他整根撞进来,饱满的囊袋拍在我面颊上,胃部又开始反射性的痉挛。   他一遍遍唤我的名字,急切又焦躁,我想要推开他的手也不由放了下来,重新搂在他精干有力的腰肢上,更努力地打开自己的口腔,任他放肆驰骋。   白耀已做到了兴头上,粗喘着气,干脆跪坐了起来,单手压着我后脑重重抽插,次次都深入到底,连脖颈都被他肏得凸出了一块。我便有些支持不住,只是身后那处地方也被他掌握在手中,三根手指花样百出地淫弄着我那截软肉,一时间竟比直接用阳物捅进去还要来的快活。   上下两处水声交替作响,下流又淫靡,也不知被他弄了多久,我两面腮帮酸涩难耐,喉口亦是灼痛起来,白耀在这时却忽然加速耸动起来,十几下深插后,他双股骤然绷紧,一个重挺,那肉冠几乎要顶破我的喉咙,紧接着一股股温凉的浓精从他顶端喷射而出,抵着喉管直接灌进了我胃里。   我呛得眼泪汪汪、浑身脱力,几乎要栽倒在他身上,但他还插在我体内的手指突然抵在我关窍上重重一顶,那颤巍巍翘着的前头竟也在这时跟着射了出来。   等他在我口中全数射完,我已累得瘫软了。他喘着气,托住我下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我向下瞄了一眼,那还没软下的阳物上,除去铃口处还有些许残留,浓浊的精水已全部进了我肚子,一滴都没漏下。   我捂着喉咙干咳了一会儿,然后又用嘴替他清理干净,他搂着我躺下,爱怜地擦了擦我通红的嘴角:“……疼吗?”   我赤着身子窝在他怀里,十分不满地抱怨道:“星君还吹嘘自己是花丛老手,原来竟是骗人的。如此不懂怜惜之道,凭着股蛮劲横冲直撞,现在竟还有脸来问我疼不疼……真是假惺惺……”   话音出口竟沙哑得不成样子,我越说越气,在他肤质细腻的身体上狠狠掐了一把。   “抱歉……我、我一想到是你,就有些忍不住……”白耀登时红了脸,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他一把将我捞了上来,摁着我想躲闪的脑袋与我交换了一个深吻。柔软的舌头耐心地扫过我口中每一处被他狠狠疼爱过的地方,像是在打扫他征伐完毕的战场。   我被他吻得心都化开了,方才那点不悦顷刻就消散一空,只盼他能一直这样将我抱着吻着,再也不要分开。可我到底也没忘记自己要做什么,趁着白耀吻得正忘情,我将元神从泥丸宫抽出,贴上他光洁的额头倏地钻了进去,不过须臾的功夫,他灵台上那条由魔息构筑而成的桎梏便被我元神吞噬入腹,等他回神的时候,元神小人早已经退回了我体内。   白耀再想说什么也都晚了,只能皱着眉把我压在身下,吻得越发悱恻缠绵……   待重新穿戴整齐,我与白耀先后推门出去,一眼便见到师尊正坐在十步开外的石桌前,他原本正望着天际的红月出神,听到开门的动静后转头看了过来,目光闪了闪,略有深意。   我顿时两颊发烫,干脆往白耀身后一钻,做了个缩头乌龟。   师尊却好似无事发生,他平静地起身朝我们走过来,向白耀揖了一礼,然后对躲在白耀背后的我说道:“既已无事,便继续之前的推演罢。虽说要完全复活魔龙颇费工夫,但我们也得抓紧时间从这里出去。”   见师尊如此,我也不再纠结于那些琐事,立即应道:“是!”   ***   离开水镜后,我立即催促白耀回天庭同天君复命,将殷沉岚与魔龙之事禀告天君,然白耀却摇了摇头:“你以为天君还不晓得么?那次我散灭分身、了解情况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去凌霄殿找天君回禀此事。然而天君似乎并不意外,只道了句‘该来的总会来,这便是他的命数’,随后便打发了我与浚霆下来,并无要施以援手的意思。”   我愕然,也来不及去计较天君突如其来的冷情,只追问白耀:“可这并非只关乎我渡劫,更是牵扯了两条上古魔龙,天君竟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并非不放在心上,”白耀继续道,“他身为神族之君,是三界唯一一个能聆听天道的存在,而天道不容置疑,他亦不能逆天而行。”   “你的意思难道是……是天道让我们自己去面对这场大难?”我越发惊疑,一时间思维都有些错乱。   一旁的师尊也十分错愕,他问:“可当年二龙之祸焚天裂地,是破军、渡厄、羲和并紫微四大司战神君持屠龙神兵联手才将之剿灭,即便如今被殷沉岚复活的魔龙不及当年,但到底不容小觑,加之贪狼星君又……廉贞你虽是神君,可到底不是司战的神将,我与隐华亦只有仙籍在身,待那魔龙苏醒、危及三界之时,我们……”   “若真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天君便是违逆天道也不会坐视不管的。”白耀望向极南边焚神渊的方向面眯了眯眼睛,“再说浚霆他……”   复活魔龙的阵法布置艰难、仪式繁琐,殷沉岚动作再快也需至少七日,而五日之后便是戮龙大会。我若能赶在魔龙复活之前渡劫成神,便能与白耀联手,一起拦下殷沉岚、救出浚霆,届时一尊魔君与一条尚未完全复活的魔龙,到底不是三尊神君的对手。 第100章   南荒与北荒截然不同,少了千里雪原的银装素裹,多的却是遍地苍翠、满目葱蓉。   在赤水中游,有天屏山脉连绵千里,地域虽不如少庭山脉广阔,却是奇峰林立、连山成屏,七座主峰更是高逾千丈、直插云霄,故有“天屏”之名。而连绵群山环绕之下,还有滚滚赤水从西北奔腾而来,自万佛峡入,由无涯涧出,尔后直泄入南海,不复回头。   这天屏山便是南荒第一剑宗凌衣教的立派之地,而凌衣教,则是师尊飞升前在四荒修行时所拜入的宗门。   作为南北两荒最强的剑宗门派,凌衣教与天衍宗的关系一直十分密切,往来频繁。尤其是在师尊担任天衍宗剑阁首座时期,两宗的关系甚至能称得上亲密无间,这在四荒修真界的历史上都是极罕有的。据说,当时师尊还曾与交好的“凌衣第一剑”交换过各自门下最有潜质的弟子,让他们以不同的剑道磨砺己身的剑心,从而在万剑之中择出一条最适合自己的道。   鉴于这层关系,每百年戮龙大会召开期间,与会的天衍宗弟子在穿越旧魔废域抵达南荒后,都会在凌衣教落脚修整,等大会当天,两教人马由凌衣教的传送阵直接去往丹穴凤凰原。   自玄一无尘境一别后,我始终未再收到过湛云江的消息。昨日离开水镜后我曾试着用与他神识相连的传音石同他联络,结果竟被他单方面拒收,再想到他在觅梦林中遍体鳞伤、却握着簪子悲痛欲绝、一副被我玩弄后又惨遭抛弃的样子,真是气得牙都疼。   于是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来凌衣教找一找驻留在此的温尧一行——他们到底都是天衍宗的人,湛云江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更或许,他也早就在这儿了。   凌衣教有位寿元近五千高龄的渡劫境剑尊,名齐寒宵,世人尊称他为寒剑尊。寒剑尊与我师尊关系莫逆,之前我提到的那位曾与师尊互换弟子的“凌衣第一剑”便是此人。   齐寒宵闭关隐世多年,无重大事情不轻易现身,但他的神识却始终笼罩着整个天屏山脉。我与师尊、白耀三人进入天屏山时并未特意隐匿,于是那守山门的童子还没来得及询问我们是何许人也,便遥遥有个人御剑朝山门飞来,一身孔雀蓝的阔袖锦袍在晴好的日光底下艳丽无双,确是寒剑尊无疑。   齐寒宵见到我师尊后,激动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赤水——!”   此人虽还是一副俊俏郎君的模样,可到底已经年逾五千,到了渡劫境修者的寿元极限,若再没有契机渡劫飞升,再过不久便要坐化。而师尊一走便是千年,期间杳无音信,今日二人能得以重见,自然情难自抑。   便是素日清然平和的师尊也在这一刻湿润了眼眶,扶着齐寒宵的手臂颤声道:“寒宵,好久不见……!”   二人阔别重逢,自免不了一番交流,不过齐寒宵为人爽朗,又八面玲珑,等这阵情绪缓过去后,也立刻与我和白耀一一见了礼。   白耀本是神君,行走四荒诸多不便,出了水镜后便给自己施了个化神为腐的术,将自己暂且变作了一个凡人。只是他姿容脱俗、气质倜傥,即便敛了周身光华,仍要比寻常修士更多几分仙人的飘逸超然。   而我本也是个不该再出现在四荒的人,加之原身的容貌太过打眼,若是被人认出少不得要解释一番,故而也微微易了一番容,叫人只能隐约觉得我面熟,却又与本人不完全一样。   齐寒宵从前与我有过数面之缘,在见到我时非常明显地怔了一怔,只是到底不能确认我的身份,便也只笼统地互相见过。   到此时,凌衣教上下已经被惊动,上到长老下到弟子,全都知道了山门口来了不得了的人,连老祖宗都被惊动出了关。想来也是,渡劫境强者平素连一个都罕见,今次却不请自来且一下来了三个,实在叫人胆战心惊。   小辈们不敢托大,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几个辈分最高的长老又殷勤又惶恐,连忙把我们请了进去。 第101章   凌衣教的教址建于天屏山七座主峰之上,殿宇楼阁既有一荒大宗的恢宏气派,亦有神仙洞府的飘逸洒脱。从远处看那七座主殿飞檐相连、浑然一体,整个造型如雄鹰展翅,加之茫茫云层白雾缭绕,又更添几分羽化缥缈之感。   我们自山腰一路御剑而上,师尊与齐寒宵并肩而行,我和白耀则落在后头,不去打搅他们叙旧,另有数十名凌衣教长老随侍左右,态度十分恭敬。   我见快要到首峰正殿,便问距离我最近的一名老者:“这位长老,敢问北荒天衍宗一行可到贵教了?”   这长老眉须皆白,有化神境圆满的修为,但他的实际年龄却未必有我大。他认得我师尊赤水真人,见我与白耀同师尊结伴同来,便知我是友非敌,连忙朝我作了一揖,恭声回道:“回尊者,天衍宗温宗主是三日前到的,一行共三百七十七人,都已在神断峰上安置修整。”   我又问:“那湛云江呢?湛云江来了没有?”   我说话并没有避开旁人,周围几个长老听到此问都不由悄默默地朝我瞥了过来。湛云江是四荒屈指可数的几位渡劫境强者中最强的那个,名副其实的四荒修真第一人,连他们的老祖宗齐寒宵都要在剑道上矮他一头,哪有人敢对他直呼其名,甚至还连呼两遍?   于是一直走在前头的齐寒宵也回头朝我望了望,眼神似乎更有深意。   被我询问的长老惊了一瞬,又很快回了神,愈发恭敬地拱手回道:“来了来了,云剑尊是昨日来的,同一位伤得不轻的白衣公子一起,也被安排歇在了神断峰上。”   同一位伤得不轻的白衣公子?   “难道是鹤怜?!”我低呼了一声。   那长老以为我是在问他,忙不迭地应道:“小老并不识得那位公子,但听云剑尊是这样称呼的没错。”   白耀屈身过来问我:“鹤怜?那只曾故意在湛云江面前挑拨离间的白鹤?”   挑拨离间?白耀指的大抵是我们曾在梦欲识海里见过的那桩旧事,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我传音他道:“鹤怜曾受殷沉岚蒙蔽,帮他做过事。那日你与浚霆来地宫救我时,他为助我逃脱被殷沉岚打伤,想必是在他离开水镜后碰到了湛云江。”   白耀微微眯了眯眼睛。   交谈间,一行人已到首峰凌衣殿前的迎客广场。   介于此行时间紧迫,我们婉拒了凌衣教一系列的繁琐安排,留下师尊将此行的来意同齐寒宵说明,我则立刻变道去神断峰找湛云江与鹤怜。本想让白耀送到这里便可,他还要去丹穴与凤族的人交换情报,但他执意要先陪我去见湛云江,我便只好应了。   神断峰也是天屏山七座主峰之一,位于首峰的西南方向,专用作招待外客及举办盛会用,建筑制式的豪华比之凌衣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二人跟着引路的长老才御剑抵达,便有伶俐的童子前来侍奉。那长老令童子去温尧处通报,之后便先行告辞,我们则在前殿稍作等候。   温尧很快便到了,与之同来的还有他的道侣裴宪君。二人见到我时,一个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另一个则妙目圆瞪,一脸难以置信。我无心同他们兜圈子,屏退了几名随侍的童子后干脆撤去了周身法术,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温尧立时就惊怔在了那,无声地张着口,神情不可谓不震惊,裴宪君则少有地露出了少女的情状,捂着嘴倒退了两步,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唤道:“——隐、隐剑尊?!”   我点了点头:“的确是我,我是陆隐华。”   温尧好一会儿才总算回过神来,疾行了几步到我跟前,朝我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这才问道:“师尊,你……你可是之前的,尹华?”   裴宪君倏地转头看向他,眉宇间惊色愈发浓郁。   真不愧是温尧,竟立马便想到了那一茬。我无意隐瞒,便笑着说:“是我,前些年承蒙你们夫妇二人照顾了。”   温尧见我认得这么痛快,反而有些接不上来话,毕竟那些年我有多顽皮多闹腾他是看在眼里的,要他立刻把那个尹华同我联系到一起,确实是有些难为他了,就连一旁的裴宪君,面色也是变了又变。   不过我本就不是来同他说这些的,当即便将话头转回了正题上:“事情紧急,我长话短说。近日焚神渊下或有变故,戮龙大会必须延迟。如今你是天衍宗的宗主,四荒剑宗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之一,你立刻去凌衣殿找寒剑尊,协助他一起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前来与会的各宗首领,务必要在戮龙大会召开之前说服各宗。”   在不确定我与白耀、师尊三人能否阻止殷沉岚的阴谋之前,四荒修士必须各自做好应敌的准备。   温尧听完,低头沉思了片刻,郑重道:“师尊,此事事关重大、牵扯甚广,若无切实依据,则难以取信四荒上千个宗门。温尧自然是相信师尊的,但若是可以,还是想请师尊将具体事由告知,焚神渊下……究竟是何变故?”   “是囚龙墓有变。最糟糕的情况,便是这届戮龙大会,又得再屠一次龙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在温裴二人极度惊骇的目光下把话说了出来。   温尧当即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再废话,正要抬步朝殿外走,裴宪君忽然开口道:“剑尊,论四荒剑宗说话最有分量、甚至整个四荒修真界最有分量的,当属云剑尊,莫说是温师兄,便是凌衣教的寒剑尊也要逊他三分。而他此刻就在这里,你何不……”   “——宪君!” 第102章   温尧对我和湛云江的事知之甚详。   我本与那人一同出发,如今却各走各的,而我明知他们都在凌衣教,却只找他温油不找湛云江。温尧如此聪慧之人,只要稍微多想一想便知道我同那人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所以他立刻阻止了裴宪君,一是不想让我心烦,二是怕我迁怒。   只不过温尧这回是理解错了,我并非不想见湛云江,而是找他另有他事。   我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温尧便向我告辞了。他抓着裴宪君要离开,后者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手,快步到我跟前,目光亟亟道:“隐剑尊,你、你既然从天上下来了,就去看看云剑尊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二人间的误会总该要解开了才好啊!”   ***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与湛云江之间有什么误会。   抛开渡劫那九世不谈,毕竟是我作恶在先,他杀我也算是天经地义,单说我陆隐华本身,那对他湛云江也是仁至义尽的。至于成仙的机缘,天道赐下本就是有能者夺之,即便本该属于他,但现在既已成了我的,那便就是我的,谈何误会。   我并不想和旁人多谈此事,遣了温尧去凌衣殿后,便召来童子带路去了湛云江与鹤怜现居的那处。   白耀一路都未发一语,面色虽说不上凝重,但总一副有心事样子。只是我每每侧目看向他时,他又不着痕迹地将之隐去,只露出平素那副温和雅致的笑容。   “你有事可以同我说,”我握住他袖下的手,“我们都到这一步了,还要互相隐瞒么?”   白耀挑了挑眉,潋滟的眸光将周遭一川山河都映了进去:“隐华,我怕你见了那人后,又要动摇。”   我微愕,想不到他竟会这样想,不由苦笑:“若是从前,没那么多事压在身上,我说不定真会优柔寡断一番,但如今……白耀,我是一条退路也没有了。”   “我若是动摇,头一个对不起的便是我自己。”   白耀顿住身形,山风将他的发丝吹得飞扬,我与他站得这样近,却仍只能听见他压抑在喉间的细碎声音:“可是隐华……有时候,我宁可你会动摇。”   我惶然一怔,白耀已转头看向我,零星的光线透过茂密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形成一颗颗耀眼的光斑:“隐华,我真想不管不顾带你一走了之。任他天劫天罚也好,神魔相争也罢,我只想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   我一把将他拥住,然后用唇堵住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山路修得平整宽阔,两旁垂下的的树木苍翠欲滴,带路的童子原本在前走着,偶一回头,隔着繁密枝叶见到我与白耀正旁若无人地亲热,眼睛都瞪直了,一张小脸羞得通红,赶忙转过了头。   一吻作罢,我肃然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我怎样都没有关系,但是我爱着他……他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等到了殿外,那童子忙不迭便跑没影了,连通传的礼数都忘到了脑后。我无法,只得用法力往里头递了个讯号,告知殿内人有人拜访。   推门出来的是鹤怜。   他的情况确实比我想的要遭,面色苍白,丹唇褪尽,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飘摇支离。或许是因为魔修的缘故,灵力充沛的天屏山对他的伤势不仅没有半分好处,反而抑制了他自身的修复,但所幸他医术了得,又随身携带各种丹药,这才将自己的情况控制了下来。   “……隐华?”   他见到我时微微惊怔了一瞬,毫无血色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只是当他目光落到与我并肩而立的白耀时,那点笑便又渐渐敛了回去。原是要让步请我们入殿,结果却踉跄了一下,撞到一旁的殿柱时掩袖闷咳了一声。   我见他这样,心理上很有些不习惯。他这个人向来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何时把自己搭进去过,如今却因我受了这样重的伤,甚至连个养伤的地方也没有。   我赶紧把他搀住,忍不住责备道:“那水镜对你来说是疗伤的好地方,你为何要出来?”   鹤怜摇了摇头,同我解释说:“你被带走后我满地宫找你,但那里阵法太多,我根本找不到。之后大约过了四个时辰,我竟见一条黑龙从地缝中腾云而上,轻易便突破了地宫的禁制。我以为是来救你的人带你离开了,便赶紧跟了上去,结果一直到出了水镜也没有看到你。”   “既然没见到人,为何不回去再找。”白耀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却耸耸肩说:“我这是合理发问。”   鹤怜无奈地苦笑:“当时我在水镜外……见到了湛云江。”   这正是我要来找他的原因。我扶鹤怜回了榻上,见榻下有一罐炖在炉上的药,便问:“怎么在这里煎药?你不呛吗?”   鹤怜解释说:“都是极少用到的药材,我不放心他人经手。”   白耀却捻起一株摘下了果子的紫红色植株看了看,低声道:“果然是魔土的作物。”   鹤怜没有接话,只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点点头,示意白耀是信得过的人。鹤怜便说道:“的确,所以用法力蕴出的灵火是无法煎制我所需之药的,必须用魔息催生的魔焰才行。”   但我看他精神萎靡,服了药也不见好转,怕是魔息消耗得过度了。当即也不同他废话了,直言问道:“鹤怜,我是来找湛云江的。听说是他带你来了这里,他人呢?” 第103章   鹤怜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玄玉制的药罐上:“出去了,你一进山他便察觉到了,所以出去了。”   我起初愣了愣,但很快就理解了鹤怜话中的意思:“你是说,他在躲我?”   鹤怜抬起眼睫,眸色有些挣扎:“隐华,我……都告诉他了。”   告诉了他什么?这话到舌尖转个弯又咽了回去。还能告诉他什么,自然是那九个与我肖似的人都是我转世这件事。   见他说完之后又垂下眼帘,我真是又气又好笑。鹤怜这个人可真是够阴险,哪怕伤成了这样,也不忘玩弄一番人心。   不过此刻我也生不起他的气来,因为即便他不说,我自己也会说。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想借此动摇一下湛云江的剑心罢,毕竟……光明正大地与他打,我可能连三分赢面也没有。   想到此,我突兀笑了出来。   看来我比鹤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阴险、我卑鄙,凑一对还挺般配。   白耀大抵是想见湛云江的,但人既然躲了出去,他便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且他还要往丹穴去一趟,凤族可不比人族好糊弄,天君又袖手旁观,便只能靠我们自己四处奔走。   那日同鹤怜分别得匆忙,许多话没来得及说,白耀在的时候我也不能说,但此刻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这些话便不得不说了。   我想告诉他,自己这次下凡是渡劫来的,渡过去了还是要回天庭的,而渡不过去……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从前的确一直将他当亲哥哥看待,所以乍然得知他对我抱有那种想法时心里非常抵触,就像被至信的亲人背叛了一样,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十分敌视。可现在想想,给予我这份感情的到底是哥哥还是爱人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我求的是真心,而他给的也是真心,这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我话才起了个头,脖子便被他勾住,上身一斜伏倒在了他胸膛上,两片微凉的唇瓣贴上来,直接把我没出口的下文堵了回去。   “别说,隐华,”他含着我的唇热切地舔弄,湿软的舌从缝隙钻入,“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那双美丽的眼睛近在咫尺,点漆般的黑眸下是发红的眼眶。   罢了罢了,这些话说与不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总归我与他是难以长久厮守的,仅余的时光这样短暂,还不如闭塞耳目、权当不知。   我支着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闭上眼睛回应他,不等他掌握节奏,便主动与他纠缠追逐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服药的关系,他身上的草木气息比前些日子重了许多,虽然打理得很干净,但呼吸中还是隐隐有股血腥气。我与他深吻的同时,也试着调度自己体内的魔息反哺给他,比起丹药,这才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只是我对魔息的操控毫无章法,还总是在无意间净化它们,好半天也只渡给了他微不足道的一点,反倒是把他吻得气喘吁吁,又连累他多咳了几声。   我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抱怨道:“这种方式效率果真很慢。”说完,伸手扯住了系在腰带上的结,轻轻一拉,将下身的衣物松了开去。   “隐华,你……?”   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我心里也有些怪异,但除此之外又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体内的魔息还有富余,只是我操控不了它们,还是你自己来取罢。”   那日在祭坛前,殷沉岚在我昏厥过去之后又压着我做了一回,渡给我的魔息不仅助我突破了渡劫境,甚至还留下了许多。我并非魔修,留着这些魔息也毫无用处,不如给了鹤怜,还能助他调理伤势。   说完,也不给他回应的时间,直接翻身上榻,跨坐在了他瘦削精实的腰际。松散的衣物滑落了下来,半个身体都裸露在了外头。   鹤怜的目色瞬间便暗了下去,原本血色殆尽脸颊也悄悄泛起了红。只是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拳,始终没有动作。   他一直都想要我。   之前在地宫我们两个借着渡魔息的借口一连做了好几日,虽然过程痛快,可他从心底里觉得我与他做只是因为修炼需要,实则不带半点感情。我当时还在气头上,故意不同他说明白,想着就让他这么以为下去也好,他做的那些糟心事怎么样也得受点报应才对。   只是没想到,在目睹他被鸤枭一爪穿胸、白衣染血时,我的心会疼得那么厉害。   我后悔了,我不想再折磨他,也不想再折磨自己。这已经是最后的日子,不要有遗憾,更不要有误会。   “鹤怜,哥哥,”我两手捧着他俊美如仙的脸,依次在他眉心、眼角,鼻梁、唇珠上吻了一遍,真挚又诱惑地说道,“这次不是修炼,是我想要你,也想救你。” 第104章   半褪的衣物被彻底除下,鹤怜揽住我肩膀,一个翻身把我压在了下头,和方才我对他做的那样,一遍一遍、珍而重之地吻着我。   身体被他覆盖,肌肤被他触碰,分身亦被他持在掌心套弄,我满足地喟叹,想着这个人温柔的时候,真是连呼吸都像花开一样,叫我只想沉溺其中、不愿自拔。   三指抻在我紧致的甬道内,把那处即将要承受疼爱的地方一点点弄湿弄软。我早已动了情,润滑的水液快速分泌,很快便起了滋滋水声。鹤怜一面与我深吻,含着我的舌用力吮吸,一面分开我的腿,扶着他勃发后粗硬无比的阳根抵在我翕张开来的穴口外,接着手指被抽出,后腰用力一耸,那好似蕈头般撑开的肉冠便率先挤入了我身体之中。   异物的入侵无论经历多少次,最开始总还是有些不习惯,但随着他不容抗拒地寸寸深入,这种感觉便很快被撑满的苏爽快感替代了。   我毫不压抑地呻吟起来,在他将整根肉棒全数插入时,甚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啊!好满……哥哥,你的东西好大……”   鹤怜的面皮竟唰地通红起来,他失笑地捏着我的脸,哑声斥道:“这种时候你喊我哥哥,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想怎么办,”我笑着抱住他,“这种时候,当然是……痛痛快快地把我办了……啊啊——!”   我一句话没说完,他竟已整根抽出,也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便猛地撞了进来,力道之大,甚至将那物什直接顶进了我身体中最深处的那截肉环。   过头的爽感与酸痛一瞬间齐齐涌了上来,我忍不住抬腿夹住他的腰肢,放肆地叫出了声来。   鹤怜做得并不温柔,何止是不不温柔,我甚至怀疑他是想将我肏死在这张榻上。   那偌大的茎柱像一杆枪似的在我肉道中捅插贯穿,又快又重,每一回都碾过我的栗肉撞进最深处。我被他肏得汁水四溅、浑身发烫,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只能断断续续地喊他名字,或者喊他哥哥,求他动作慢一些,但结果却是换来他更重更深的肏弄。   腰臀被他提起,双腿被折着压至胸前,那蓄满了浓精的囊袋随着上下抽插的动作连贯地撞击在我臀肉上,与那噗嗤噗嗤的水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这隅角落,淫靡不堪,叫人听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身体完全被他掌控住,那截正承受他无尽疼爱的软肉仿佛燃起了一团火,抽插带来的快感化作成热浪,几乎要将我送上云霄。   “唔……哈啊……好舒服,哥哥……你肏得好棒……!”   我腾出一只手想去触碰自己硬挺着的阳具,却被鹤怜用手隔开,他一面加速挺动,一面凑到我耳边咬着我的耳垂说:“不是说哥哥肏得很棒么,那就不许碰它,让哥哥把你肏射,好不好?”   男人在性事中的嗓音低哑又性感,哪怕平时如清风朗月,到得情动之时也成了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简直是一剂催情的猛药。   我眼睛里全是湿润的水气,也看不清他是个什么表情,可他这话说得如此入骨,不用想也知道他此时亦是极舒爽、极快乐的。   我顺着他的话道:“……好,那哥哥,再用力些……把隐华……肏穿肏烂了罢,啊啊啊——!!”   鹤怜闻言一震,那根不知何时又粗了一圈的物什重重撞了进来,将我的身体一路捣开,湿软的肠肉简直要被撑成他的形状。   “鹤怜……鹤怜……!!”   我闭起眼睛,用这具身体去感受他炙热的渴望与凶猛的占有,每一记深重的插入都好似撞进我的心坎,将那由红梅雪海、云海雾凇交织成的记忆融进我的骨血、刻上我的骨髓,然后终我一生,至死都不会忘怀。   鹤怜带伤在身,便没有刻意拖延,小半个时辰后他便在我体内泄了身。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将魔息渡过来,而是在我攀上云端的刹那从我体内汲取了些许。   我对这个过程的感受并不清晰,但看他在调息了一炷香后面色果然好了一些,便知道这法子有用。   云雨初歇,我枕着他的手臂与他交颈而卧,薄被虚虚地盖在身上,他轻柔地抚摸我散落在枕畔的长发,我则拉过他的手,搭上脉门探了探他的伤势。   只是还没分辨出个究竟,便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医术不精,能探出什么名堂?”   听他这样埋汰我,另一只正揉弄着他胸前乳粒的手便滑倒了他已愈合的伤口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嘟嚷道:“你管我。”   他蹙眉嘶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我,与我十指相扣:“轻些,好疼……”   “啊,真的么?”我紧张地赶紧掀开被褥查看,“我、我没有用力啊……”   鹤怜破功而笑,再度将我压在身下:“哥哥逗你的。即便真的很疼,可只要亲一亲隐华,哥哥也不疼了。”   说完,那根不晓得什么时候又硬起来的孽物再度破开我的穴口,在我半推半就的抗议下,就着他前次射进去的东西顺畅地抽插了起来。   殿外青天白日,殿内灯影瞳瞳。金白交替的纱帐层层叠叠,将两具交叠相融的身影与世隔绝…… 第105章   整整一日,我与鹤怜在这间殿宇中颠鸾倒凤、抵死缠绵。   两人都是境界极高的修士,这点体力“劳动”哪怕进行几天几夜也不会觉得疲累,只是身后那肉穴承受了太多疼爱,到得后来已经肿胀不堪。鹤怜却不许我施术自愈,还是将他那物直接埋在里头,把射进去的大量浓精全数堵在深处,一滴也不让漏出来。   半夜我在他怀里迷糊着醒过来时,见他气色已然好了许多,便放下心来。只是那根还插在我体内的东西实在堵得难受,便侧了侧身将它抽了出去。殊不知那东西才刚滑出来,被堵了半夜的精水便争先恐后地从我闭不拢的穴口汩汩流出,止也止不住,不多久便将我下身弄了个一塌糊涂。   鹤怜这时候也醒了,见我气鼓鼓地瞪着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去他奶奶的怎么了。   我翻身下榻,随手取了件袍子披上,头也不回地往殿门口走:“我去寻处山泉洗个澡,你自己睡罢!”   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   神断峰向东五十里的一处山涧中,有一眼远近闻名的灵泉,名唤相命泉。相传此泉有换骨易命之功效,便是资质最差的凡人,来这里泡一泡也能泡出个先天不俗的根骨来。   飞升之前我曾来泡过两次,因此熟门熟路,没一会儿便御剑到了。   相命泉边草木丰饶,且多是寻常难见的仙草灵芝、奇葩异卉。皎月之下,草木间流萤明灭,若星火闪烁,还有带着灵气的香泽馥郁怡人,实在是个让人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万分的好地方。   我在周围十里范围内设下禁制,然后解下衣物,随手叠放在一旁的山石上,踩着清凉的池水缓缓走进泉水中。不等我运功,那满池充盈的灵气已自己围了过来,顺着周身经脉悄然钻入身体,洗涤我一身的不洁与痕迹。   我舒服得闭上眼睛,连日来一直绷紧着的神经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可就在我准备在灵泉中小憩片刻之际,一道凌厉无双剑气突然从后方袭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一手抓起衣物,一手击水而起,在召出月华挡住这一剑的同时披衣遮住了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对方的剑招迅猛异常,连我的禁制被击破后传来的感应也比不过他这一剑。若我只是一个凡人,或许此时已经被他重伤,但我到底是个神仙,仙元与凡人的元神不可同日而语,这才堪堪躲过了这记偷袭。   如此剑术,只有剑修中专修无常道的才能炼就,且修为也定然与我同在一个境界!   那人一击不成,下一招转瞬即至,疾风骤雨般的剑式连绵不尽,杀意汹涌、招招夺命,偏偏还刻意催动了剑身上的寒芒,宝铁所铸的锋刃映着惨白的月光,眩目异常。   我视觉被他剥夺,只得探出灵识去窥个究竟,孰料此人周身剑气霸烈异常,灵识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我愈加不敢大意,立刻激荡起体内法力与他相抗,对招之间将这池静谧山泉震出漫天水浪。   “——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我踩着天河游步扶摇而上,蕴足法力凌空劈出一剑。   对方不接我话,也凭着飘逸轻盈的身法紧随而至,举剑挡下我那一击后游刃有余地向我疾冲而来,短短十数丈距离内竟化出整整七道残影。   我瞳孔一震,这是当年让无常剑道名动四荒的身法绝技——七星飞旋!   “寒剑尊?!”我骇然至极,失声惊呼。   但那人手中光剑已在转瞬之间分裂成八卦之数,七道残影更是有如活人,各执一剑,从天地八方朝我疾速攻来,这阵势端的便是要我命丧当场!   我背脊一阵发凉,当即咬破指端在虚空刻出阵纹,旋即两道银色的法力锁链从阵纹中爆射而出,缠住距离我最近的两道执剑残影猛一个横甩,将那七人全数击飞了出去。   “倒是不错的阵术,不过……”   那声音……   还不等我思考,便见到方才被我扫飞出去的那七道残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各自又已七星飞旋的身法化出又七道残影,再听他一声喝道:“——太始剑气,阴阳合一!”   “——开!”   那整整四十九道残影手中的光剑应声分裂,瞬息间俨然列成漫天剑阵,将我团团围困其中,剑光冰寒,杀气逼人。   我来不及再想,两手握住月华剑刃将掌心深深割开,十指并用凌空画出一副繁复至极的天星图。   这图名浑天星图,是我从《阵书》中习得,以周天星宿为模版创出的阵纹,每一颗星都蕴含了无穷的法则与道力,连星成宿,组成的星图能御千刀万剑。但我到底只是小成,威力有限,若是修得大成,借天地之力为己用,届时莫说是刀剑,便是天雷业火也能悉数挡下。   那太始剑阵已然成形,光剑化雨,以追星逐月之速划破气障、齐齐向我压来。我催动周身法力,撑起浑天星图正面硬接下这无常道的至高剑技,两者相撞之刻,无数剑星双双湮灭,迸发出响彻天际的巨响,喷洒出的星辉将整座山头照得亮如白昼!   战至此时动静早已传遍整座天屏山脉,凌衣教下至教众上至长老纷纷从各处山头御剑而来,只是在十数里外便一一止步,不敢贸然闯入这沾之即死的战场中。   我视线快速掠过赶来的人群,见天衍宗弟子也掺杂期间,温尧同裴宪君两人在见到我时那震惊的神色简直可以用天崩地坼来形容,若不是被几个弟子拦着,他们可能早就冲了过来。   匆匆一瞥,并未看见鹤怜,只是这短短一息的分心,便有数道剑气冲破星图、擦身而过。   “噗——!”   腹下一阵痉挛,口中吐出大朵的鲜血。   这是短时间内消耗法力过度所导致的——浑天星图到底是神术,我以凡人之躯施展,体内法力便以十倍的速度飞快消耗。   眼见丹田即将空虚,体内勉力维持着平衡的魔息便伺机开始反噬,加之此时我杀意大盛,那魔息得了恶念的滋润,更是汹涌难挡,连视野都因眼球充血而变得鲜红。   我苦苦支撑,将那些逐渐突破星图封锁的光剑一一挡格,却还是有一些剑气应对不及,贴着我的皮肉如冰刀般割过,带起道道血珠。   鲜红的血水刺激着我脆弱不堪的神经,魔息的蛊惑甚嚣尘上,我杀心愈浓,正欲拼却最后的法力再刻一杀阵,却听身后黑暗处传来一声不耐地喝斥:“你还在犹豫什么!陆隐华此刻法力耗尽、魔念噬心,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你还要不要夺回你的仙格了——!” 第106章   ……什么?   他说……什么……?   原本璀璨的星图已被无尽的剑雨消耗了十之七八,余下的残星黯淡无光,彻底消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逆着皎皎月华,我终于看清了这一晚将我逼至绝境的人,他身形昂藏一如既往,在月华的流光下如松柏般孤高独立,束发的玉冠莹莹放光,一身轻袍衣袂翻飞,肆虐的法力浪潮在他周身明灭不定,将他那张冰冷无情却又英俊无比的面容映得真幻莫测。   尔后他撤去残影,手中长剑重新凝实,接着举剑凌空挥下,星辰破碎、剑雨散裂。   ……湛、云、江!   四荒剑宗一脉有三大剑道,分别是无锋、无常、无我。无锋道修重剑,无常道修快剑,无我道修杀剑。   那凌衣教的齐寒宵是无常一道中近万年来最惊才绝艳之人,一柄天河飞星翩若惊鸿,素有斩雪之美称。我的师尊赤水真人则是无锋一道的翘楚,重剑问虚大巧不工,剑路亦是中正平和、端方磊落,是为剑中君子。而我,我虽被后辈称为隐剑尊,实则在剑术上的造诣则并不出众,所修剑道亦不在这三者之列,而是红尘道,此道虽可修得剑之极境,却不能臻至化境,终是二流。   至于湛云江……   呵,若我眼睛没瞎,那么自我认识他的这些年间,他的剑道一直是无我杀剑道。尤其是那次在青荻山与浚霆一战,他的杀剑已然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这才能与浚霆的噬日撄锋。只是我到底还是小觑了他,这个为剑而生的男人,他的剑道又怎会拘泥一格,无锋、无常、无我,想必他早已融会贯通、至臻至化!   他静立在半空俯视我,身上的伤早已好全,觅梦林中那乞求我多看他一眼的模样完全被寒冰似的表情所取代。我反手擦去颊边溅上的血渍,远远地凝着他,只觉胸口气血翻涌,钝痛难忍。   “云剑尊,之前你舍近求远同我演温情戏码,其实就是为了骗我心甘情愿为你赴死罢?只可惜我这回带上了脑子,不再受你蒙蔽。现下你这一番动作,是终于发觉此路不通,决心要与我兵戎相见了么?我果真没看错你……咳咳、咳……”我忍住魔息的反噬,强行扯出一个笑颜,只是话没说几句便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齐寒宵此时已从暗中走出,那柄薄如蝉翼的天河飞星正直指我后心。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不由嗤笑:“真有意思,区区小可竟要劳动两位剑尊前后夹击。”   看来,心里没底的也不止我一个。谁让我毕竟是个神仙呢,湛云江要杀我,自然要探探我的虚实深浅。   齐寒宵目色微动,剑端顶入小半指,我闷哼一声,身形微顿,湛云江已临风而至。他以荡云剑隔开对方剑锋,擦身而过时,目光却视而不见地滑过我的面孔:“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亦懒得看他,只冷笑道:“怎么,云剑尊杀人,还要看黄道吉日么。”   湛云江并不理会我,齐寒宵却向他咄咄问道:“你非要在戮龙大会上杀他究竟是为何?焚神渊囚龙墓有变,届时指不定会是怎样一番光景。陆隐华显然已经入魔,你早些夺回你的道果、渡劫飞升,才是万全之道!”   湛云江音色漠然地开了口:“昔年,陆隐华先乱我道心,害我剑道有损;后夺我仙格,叫我在这四荒踟躇千载。我与他初见,是千年前戮龙大会的论道台上,所以这最后一面,也必须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哈哈……”   听着他们这般轻易地讨论我的生死,我只觉周遭夜风凄冷,眼前所见一切都无比好笑。   湛云江听见我嘲讽的笑声,这才朝我幽幽望来,视线所过之处,犹如刀锋割裂皮肉。   他两指捏住我下颌,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在两教人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一瞬不瞬地凝着我的面孔,看进我的眼底,然后轻蔑地说道:   “至于杀他,易如反掌。”   ***   我被凌衣教以魔修的罪名囚在了天屏山一处禁地。   温尧与裴宪君激烈陈词抗议,却被湛云江全部驳回,两方险些拔剑相向。我看不过去,亦担心我这徒弟因我害累,只能传音他稍安勿躁,我自有办法脱身。   但其实我没有。   而师尊与鹤怜却在这个时候不知所踪,也实在令我感到担忧。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去了丹穴的白耀能早些发觉我出了事,否则便真的只能依湛云江的打算,拖到戮龙大会当天了。   凌衣教这处关押我的禁地本身是个秘境的残骸,天生便带有繁复的阵纹与禁制,后得阵修大能多次修复重整,封镇之力已达固若金汤的地步,但话虽如此,却也达不到能困住我的地步。   然而我与湛云江这一战,不仅证实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凡人的事实,更把自己在阵术上的不俗造诣也暴露了出来。因此,虽然我法力枯竭,又遭魔息反噬,但齐寒宵仍不放心,直到内外兼施地将我体内经脉重重封住,这才投我入了禁地。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年师尊与齐寒宵交换的那两名弟子,其一便是湛云江。齐寒宵登仙无望,便寄希望于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甚至不惜为他戕害他人性命,这份师徒情义着实令我动容。   那二人临走前,指了两个凌衣教元婴修为的高阶弟子看守我,若我有什么变故,便及时传信通知。然而我法力被封、手脚被锁,还能有什么变故。   等他们走后,我便闭眼入定。体内魔息没有了法力的平衡躁动不安,我必须集中全副精神时刻压制才能保持清醒。七日之期既是殷沉岚的,亦是我的,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而就在我拼尽全力与魔息对抗之时,忽然察觉到有只手正试探着触碰我的脚踝。 第107章   我倏地睁开眼睛,便看到那两个原本留守在石窟洞口的凌衣教弟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侧。虽都是修为不俗、相貌出众之人,可此刻却在用一种下流又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见我睁眼,便意犹未尽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们……在……做、什么……”   我正与魔息相抗,只能勉强分出一丝神志来应对他们,甚至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那两人见我如此,以为我受伤颇重,无力自保,行为愈发嚣张。   其中一个原本有些畏缩,此刻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凑到了我身前,贪婪地嗅了嗅我的颈项,很是轻佻地说道:“听闻一千多年前天衍宗飞升的那位隐剑尊曾是四荒一顶一的大美人,今日我等有幸得见,当真名不虚传。艳拂潮妆、澹凝冰靥,说的便是剑尊你这样子罢?”   方才摸了我脚踝的那个则啐道:“这隐剑尊不过是看着冰清玉润,可他满身精液的麝味却是挡也挡不住,你竟闻不出么?”   之前那人歪着嘴笑了笑,接道:“自然是闻见了。可这不正说明隐剑尊如传闻中说的一样,是个贪好男人身子、爱做虚凰雌伏于阳根之下的婊子么?”   我自然知晓所谓名门正派暗地里皆是藏污纳垢,越是一本正经的人越可能是衣冠禽兽。从前我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但我陆隐华自拜入师尊座下懂得修行以来,从来兵不离身,何曾落到这步任人轻侮的田地。   那二人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见我仍没什么反应,心便放得更宽,撩开我的外袍贴着皮肉从脚踝一路摸到了膝弯,口中还说着:“这可真是凝脂如玉,连天丝绸缎都比不上剑尊你细腻的肤质,不愧是生来便要服侍男人的极品身子。啧……我光是摸一摸他,下面都硬得要炸了!”   另一个干脆将自己的身体贴了上来,拉着我戴着镣铐的手往他下身挺立着的地方摸去:“好剑尊,好仙人,你这么会伺候男人,便来替在下纾解纾解罢,你若弄得我们舒服了,我们两个自然也不会难为你,保准叫你上路前这几日夜夜销魂玉醉、欲仙欲——呃啊啊啊!!”   随着一声凄厉无比的撕心惨叫,那人的阳根在我五指下瞬间爆裂、血水飞溅。   我不过是被封了法力,可肉身到底也是渡劫境的肉身。我陆隐华久不在四荒走动,他们便忘了我飞升前曾是个什么脾性,我长成这样还能活这么久,怎么可能是个任人蹬鼻子上脸的懦夫!这两个败类如此辱我,真是死有余辜。   只可惜锁着我的铁链上被刻下了术法,我只动了这么一动,便被锁得更死。   另一个弟子被这场面惊得狠狠震了震,他哪里见我这样心狠手辣的,赶紧闪身跳出一丈,拔剑指向了我,尚未褪去潮红的脸上惊恐又狰狞:“姓陆的,你可莫要忘了自己是什么个处境!你以为你在这里还能有出去的指望?你出去的那日,便是你的死期!”   宵小之人狺狺乱吠,听之只恐污了耳朵。   那人见我轻视于他,目中怒火更甚,又担心会被察觉不敢用法术对付我,只能持着剑朝我一顿乱削,将我一身衣物全数砍碎。带着斑驳红痕与零星剑伤的身体裸露出来,那人看得眼睛发直,才压下去的欲望再度涌了出来。   “果真是副浪荡的身子,你看看你身上这些痕迹,怎么,今日被我们寒剑尊和云剑尊抓进来之前,莫非还在同什么男人翻云覆雨不成?根本就是个欠肏的骚浪蹄子,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妇!”   他见我这回的确已经动弹不得,便收起长剑朝我走近,正要伸手触摸我的身体,突然被一道后方袭来的凌厉剑风扫飞出去,整个人重重撞上了石窟的岩壁。   岩壁应声而碎,那人更是口鼻喷血、五脏俱裂,瞬间没了动静。   然而待我看清来人,心中非但不觉轻松,反而愈加荒凉一片。   湛云江见我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欢爱过后的痕迹,顿时怒意勃然,快步走到我近前喝问道:“陆隐华!你是死的么?!由得这种腌臜东西碰你!!”   我盯着他看了会儿,旋即大笑起来,笑完朝他那张俊脸啐出一口唾沫,叱道:“老子死都要死了,想做什么还轮得到你来管?湛云江,你没这个资格!”   男人沉默,眸中怒意逐渐消褪,几息间又变回了那副死水般的冰寒,我懒得看他,扭过头去,却又被他捏住下颌掰了回来:“死?师弟,你确定要这么轻易在我剑下就死么?”   我嗤笑,他却发力将我下颚捏得生疼,我不由怒道:“放开!”   “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湛云江微微眯起眼睛,剑锋一样的目光直刺我心,“我告诉你也无妨,师尊下午便离开了凌衣教,由无涯涧往南,直向焚神渊而去。”   “……什么?”   我愕然,没想到师尊竟不告而别,独自往焚神渊去了。   他去做什么?难不成……是去找殷沉岚?!   简直疯了!   可更疯的人还在眼前。湛云江见我终于有了反应,冷冰冰地扯了扯嘴角,用那双凉薄的唇继续说道:“至于鹤怜,你也不必等他来救你了。”   我直觉不妙,却又想不到不久前还同我在一块的鹤怜会发生什么,下意识地问:“……你这话何意?”   湛云江并不直接回答,只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我的眼前逼我去看:“师弟且看,此为何物?”   我僵着脖颈侧目一瞥,只见湛云江掌中持一浑圆光珠,鹅卵大小,通体雪白晶莹,只是周身裂痕遍布,仿佛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这、这是……   我愣在了那里,一时竟震惊到发不出声来,这个东西是——妖族内丹! 第108章   “是谁的……妖丹……”我颤着声喃喃发问,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更不愿相信!   再抬头去看湛云江,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古井无波,深得仿佛没有尽头。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是鹤怜啊,我们在少庭山一同修炼切磋,去凡界历练玩乐也总结伴而行,虽然我们修剑道,而他修妖道,却彼此志趣相投、无话不谈……我们一起度过了千载光阴啊!   心脏就如碎裂的蛋壳般一点点剥落镂空,任何一个词都无法形容我此刻的痛苦,只能乞求般地盯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能摇着头同我说不是,我骗你的。   然而湛云江只是漠然地欣赏着我的表情,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一只蝼蚁的生死:“是鹤怜的妖丹。他想来救你,所以我,亲手从他的丹田里,挖了出来。”   “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他见我还在拼命摇头,便将那妖丹放到了我心口上,淡漠道:“你感受不到么,他的气息,就在这里。”   “……”   我感受得到,我当然感受得到……!   妖丹是妖族修士的性命,里头的本源灵气与妖族本身同气连枝。鹤怜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幽远宁静,令人闻之心怡,而这种清香在这妖丹上格外浓郁,这的的确确……就是鹤怜的妖丹没有错!   但——   “——湛云江!”巨大的痛苦如天地崩坼,我崩溃到几欲窒息,嘶声咆哮,“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   仇恨、愤怒、惊骇,众多情绪一齐涌上,致使我体内魔息瞬间反噬,两眼充血,视线一片赤红。   我不顾一切疯狂挣扎起来,玄金寒铁铸就的锁镣哐当哐当地撞击在身后的岩石上,却无法撼动二者分毫。   湛云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暴怒、挣扎,却只抬起手,无波无澜地抚过我身上的每一处鹤怜留下的痕迹:“你身上的属于他的那些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即便是我不想要的东西,也轮不到他来碰。师弟,你明白吗?”   丧心病狂……简直丧心病狂……!   这就是湛云江……   这才是湛云江!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是人渣!!”我竭声嘶吼,剧烈地挣动四肢,恨不能扑上去咬碎他的血肉,“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湛云江你这个畜生!!”   他对我的疯狂和愤怒视若无睹,脸上那副沉静淡漠的表情仿佛已经镌刻进了他骨子里:“如此漂亮的妖丹却快要碎了,碎在我的掌中未免可惜,不若——”   他说完,三指捏住我下颚,强迫我打开口腔,然后将那枚雪色的光珠推了进去。   “让它碎在你的身体里。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妖丹入体,除非将我开膛破肚,否则便再不可能取出来。湛云江这么做,是要彻彻底底绝了鹤怜生路。   口中鲜血喷出,魔息的反噬令我痛不欲生,我恨得咬牙切齿、五内俱焚,挣扎的身体已将锁链绷到极致。湛云江举手摁住我胸口,将我狠狠压在了石壁上,另一只手却解开我的腰带,把我早已破烂的衣物剥了个一干二净。   我还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他的手指游离在我鼠蹊,然后滑过会阴,绕至幽谷间那处还红肿着的入口。   我猛然明白了他动作间的暗示,惊声叫道:“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湛云江你别碰我!!”   那人无视我的拒绝与挣动,硬生生将他两根手指挤了进来,随后像剪刀似的在里头抻开肉壁,将肿胀的穴眼完全打开。   “啊……唔住手!……快住手!湛云江你……住手!”   肠肉深处被鹤怜射入的还未来得及情理的浓精,顺着湛云江的手指一缕缕析出,他蹙着眉,还在不停往深处抠挖,似要将那些白浊之物全部弄出。我被他毫无耐心的粗暴动作弄得撕裂般的疼,可束缚的锁链越缠越紧,我避无可避。   漫长的过程中,他始终捏着我的下颚逼我与他对视,任凭我怒斥诟骂,一面翻搅我的身体,一面在我脸上四处亲吻。   我以为他是故意要叫我难堪,叫我痛楚,然而渐渐地,我察觉到他抵在我下腹处的那根欲望正不断膨胀,直至完全挺立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卸下了那层冰冷的面具,眼眸中扭曲而炽烈的欲望不再掩饰,如熊熊烈焰般燃烧起来,似要将我与他一同焚成灰烬。   他凝目与我对望,轻声叹道:“即便我终归要亲手杀你,即便你与仙道我只能二择其一,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在你身上,犹豫了太久。”   “师弟,你是我的心魔啊。”   “你疯了吗!你他妈是疯了吗!!”我惊骇不已,几乎不能相信,“这种时候你竟然、竟然还想侵犯我!湛云江你这个败类……你简直禽兽不如!!”   “——嗯唔!”   他扼着我的颚骨让我没法合上牙关,接着亟不可待地吻了上来,粗鲁、野蛮,仿佛一头饿极的凶兽。而与此同时,他抽出埋在我后穴的手指,撩开衣袍下摆释放出那根粗长恐怖、青筋虬结的孽物,不待我出声说不,便重重挺了进来,一捅到底、整根没入。   这一瞬我就像突然坠进了一座无底深渊,大脑的思考全部停止、空白一片,只有不断下坠的身体还在用疼痛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头好痛,四肢好痛,被他贯穿的地方好痛……心脏也好痛!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湛云江,湛云江……! 第109章   湛云江扣着我的后脑,咬破我的唇瓣,趁我呼痛之际强硬钻入,左右横扫、上下搅弄,我被他捏着颚骨合不上齿关,躲不开他的纠缠,连舌头也被含住用力吮弄,不止不休。过多的津涎来不及吞咽,便只能顺着嘴角不断溢出,沿下颌流到脖颈,最后停留在锁骨上方的沟壑处,氲出晶莹一片。   “唔……唔唔……!”   我拼命挣扎,可手脚被锁链紧紧缠着,身体亦被他钉在那根可怖的阳物之上,根本避无可避。待他终于放过我血淋淋的双唇时,我已经快喘不过气来。   他就这么插在我身体中,也不急着抽动,刀锋一样的视线割据在我痛到发不出声的表情上,把我的尊严践踏得千疮百孔。   “隐华……”   他低喃一声,又埋头吻下,从喉结一路吻到锁骨,然后将锁骨上盛着的津水咂吮干净,用牙齿反复咬破,留下一圈圈殷红的齿痕。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做么?”他边吻边自语,“你定然不记得了,可要我说与你听?”   谁他妈要听这个!我只当是自己当年眼睛瞎咬了狗成不成!!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想泄出半点呻吟,他见我不回应,便低头含上我胸前一颗粉红乳珠,用牙关叼着左右磋磨、狠狠啜吸。我承受不住这般挑弄,不得不出声阻止:“够了,你……唔!别咬——啊!”   然而他却在这个时候,将那埋在我体内的滚烫硬物挤入了更深的地方,硕大圆润的柱头撑开层层肉褶,一直顶到我敏感的栗肉上,缓缓磨弄:“那一次,你中了阴阳教的合欢秘药,亟需找人双修释放。但你中药后实在是太饥渴了,缠得我很费力,于是,我便将你手脚捆在石床的四根床柱上,然后——”   “——呃啊!”我被他骤然一记重撞刺激地惊叫出声,他满意地捕捉到我失神的样子,用那沙哑深沉的声音将那句话说了个完整:“……然后就这样,进入了你最深的地方,完完整整地占有了你。”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啊、啊……啊!湛云江……我一定……唔……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啊啊!!”   他抽插的速度陡然变快,粗硬灼热的巨物仿佛火龙一样整根拔出又整根钉入,每一次都将我的身体完全捅开、彻底贯穿,力道之大,便是这样的体位都能将囊袋击打到我臀肉上,发出不停顿的啪啪声,我他狂放的动作中浑身战栗,湿软的肉穴更是将他的粗大死死绞紧。   他本就生得高大,能将我整个人都笼罩在怀中,我只能仰起头,从他的阴影下努力探出脖颈去呼吸,像个不会泅水的人一样用尽一切力量挣扎求存。双腿已经分开到最大的程度,他还仍不满足地将它们往两边扯,然后把我紧紧压在石壁上蛮横地插入再抽出,用那肉棒将我下腹插到凸起,将那截紧窒的肉道完全肏成他的形状。   “师弟,喊出来,我想听你淫荡的叫床声,”湛云江压住我的后颈,掰开我紧咬的唇齿,用他的记忆与描述拉着我坠入深渊,“这些年,我怎么都忘不掉,修行时,练剑时,甚至放空思绪时,都会忍不住地回想起那夜,我是怎样将你压在身下贯穿肏干,用多快的速度,多大的力道,才能将你肏得你神志不清,满脸是泪,最后只会师兄、师兄地喊……”   “滚!你滚!!……唔、啊啊……啊!”   “别、别再进去了,太深了……嗯啊……啊!!”   他连连耸动、深重顶入,肉棒擦着我的敏感不断撞进结肠的肉环,刺激着我的身体不知廉耻地为这个侵略者分泌更多黏稠的汁水。   噗嗤噗嗤的水声在这空旷的石窟中越发清晰,而他对我的侵犯也越发顺畅。在这个姿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时候,他干脆撤开一部分禁制,将我双腿提起环上他的腰干,然后两手托住我双臀自下而上重重颠弄,让他的阳物整根埋进我身体,几乎连同囊袋都要塞进去。每一次抽插带出的淫水更是将那衔合之处浸了个透湿,甚至连连滴落在地,汇成了一滩深色的淫池。   我闭阖眼睛,被迫承受他无休止的贯穿与挞伐,痛苦和绝望化成连绵不断的泪水,顺着眼缝溢出后一颗颗砸落到身上。   这一刻,身体仿佛已经与神魂脱离了联系,明明恨他入骨,却仍在他的恣意淫辱下不知羞耻地生出淋漓的快感。情浪颠浮、欲潮汹涌,我嘶声力竭地哭叫着,呻吟着,上天入地、死去活来……   直到湛云江死死抵在我身体中泄了身,我还犹在快感的云端浪尖上无力地喘息,全无意识。   他就这样保持着埋在我体内的姿势把我从石壁的禁锢上放了下来,腾出一手几剑劈出了一块平整的石床,然后再度架起我双腿压了下来。   “不要……不要再做了!你出去,出去……”我浑身都是他弄出的痕迹,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却在挣扎抗拒时又被他摁在身下狠狠插进了深处,“啊啊——!”   他不发一语,一面挺动腰胯不断抽出贯入,带起水声连连,一面解开身上的衣物,露出一身汗涔涔的结实肌肉,俯身与我赤裎相拥。   视线迷蒙中,我看到他的身上除了胸口正中那道巨大而狰狞的疤痕外,依然没有任何伤痕。   我以为我伤得了他,可最后伤的,不过只有自己罢了。 第110章   昏黑的禁地中,男人野蛮的侵犯不曾间断地继续着。   我被铺天盖地的快感层层笼罩,意识被剥离得一干二净,从最开始激烈地挣扎抗拒,到后来只能听从他的命令、断断续续地淫叫求饶,丢尽颜面、尊严扫地。   半宿过去,我被他抱在身前连做了三回,做得头昏脑胀、浑身酸痛,几乎要晕厥,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攀他肩膀,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他胸口那道伤疤。   不过是一触即离,却不想他反应竟强烈到当即就将我推了开去,眸中前一刻还深浓的欲色霎时被冰寒替代,冷得好似此刻正同我媾和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差点从石床上栽下,湛云江伸手捞了我一把才堪堪稳住。我抓住他手臂的时候怔了怔,因快感而产生的昏聩反而消褪了大半,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于是一缕缕刺骨寒意便顺着脚底直攀而上。   “呵,”我扯动嘴角,厌恶地挥手隔开他,讥讽道:“云剑尊,你那疤就那么宝贝,便是我本尊也碰不得它么?”   饶是我早已习惯了他的翻脸无情,清楚如今他所做不过是为了羞辱、折磨我,可此时此刻,我与他已是水乳相交、亲密无间,他怎能铁石心肠到这种地步。   湛云江抬手按住那道雷劈似的疮疤,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这道疤,是因为你才留下的。我把它留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始终都不曾修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当初是有多愚蠢多可笑,才会让你——”   他猛地停住了声,睁开深暗的眼凝视我,身体微微发颤,像在压抑一股无比浓重炽烈的情绪,但当他再度开口时,那语调已森冷至极:“所以,师弟,唯有你……绝对不能碰。”   我听完僵怔了瞬息,旋即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淌,心碎成灰。   从前我以为他只是心狠,可今日方知,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心。他说这世间唯有我不能碰他伤口,可他知不知道,这个世间也唯有他,能够这般一遍遍糟践我的心。   他撑着身子冷眼看我,最后终于厌烦地将我翻过了身,一手压住我后颈,一手分开我两瓣臀肉,然后扶着粗涨的性器再度挺身进入,毫无迟疑地继续在我的身体上发泄他的兽欲。   那凶物肆无忌惮地开拓着我的肉壳,带起的快感汹涌而残忍,每一次的深重抽插都在磨灭我的理智、摧毁我的自尊。   在彻底沉入深渊之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话说了出来:“湛云江……我陆隐华对天发誓……戮龙台上,我必要将你……诛于我剑下!”   “我……唔嗯……我要亲手……剖开你的身体……啊啊……!要看看你这断情绝义……猪狗不如之辈……身体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唔唔!”   ……   湛云江是何时离开的我已不知,我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已重新被锁镣吊到了石壁上,身上衣着整洁,脏污与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昨日一整夜都只是我一场荒唐的梦。   然而沉入丹田中的那颗濒临粉碎的妖丹,却生生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的。   “鹤怜……!”我死咬牙关,却发现自己已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只剩下满腔的恨意灼灼燃烧,将体内以恶念为食的魔息滋养得猖獗,双目通红如血,不人,鬼不鬼,与魔已无差别……   ***   自我入这凌衣教禁地已过四日,正是戮龙大会召开之时。当我从调息中苏醒时,发觉齐寒宵留下的禁制果然松动,便立即运功冲关,终于得以挣脱。   修为恢复,那金刚玄铁所铸的镣铐便不足为惧,四肢蕴足法力猛地一震,锁镣应声而裂,碎了一地。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一面放出神识感知外界情况,一面疾步往禁地外走,却在半路生生顿住——   外头的灵力波动很是不对劲。   天屏山乃是南荒首屈一指的洞天福地,这里的灵力最是贴合大道法则、清净归一,怎会剧烈成这样。   除非……   我愕然,当下也不再迟疑,破开禁地封印冲出去一看,发现事态果然超出了我的预料。   天屏山原本充盈的灵气如今被魔息混杂其中,头顶苍穹由北至南层层变黑,浓云中红光涌动、闷雷滚滚,是大魔出世之兆。而不远处的天屏七峰更是杀声雷动、剑光交叠,似在经历一场滔天血战。   我立刻御剑过去,到得山顶,便见脚下数日前还一片祥和的凌衣教此时已经大乱,成千上万的魔修冲破了护教大阵闯了进来,与凌衣教人杀成一片。   教中高阶弟子与青壮长老不见踪影,想必是奔赴戮龙大会了,剩下的低阶弟子勉力支撑,却根本抵挡不住魔潮汹涌,伤亡惨烈。几个平日闭关不出山的老家伙闻得如此动静,也先后出关支援,却被魔修中隐世千载的大能一一缠住,自顾不暇、分身乏术。   若放在从前,我少不得要在此酣战一番,捍卫一下正道的脸面,只是如今我已魔念焚心,比那些魔修还要嗜血三分,哪里还在乎他们的生死。   只滞留了一瞬我便继续御剑朝凌衣教的传送大阵过去,却在半路被一道横冲出来的藕色倩影挡住去路,正欲挥剑时那人突然朝我冲了过来,我定睛一看,竟是裴宪君。 第111章   “隐剑尊?!你……你竟出来了?”   裴宪君见到我时十分诧异,但看我目光一暗,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解释道:“宪君不是那个意思!是之前云剑尊吩咐,让我在今日辰时去禁地替你解封,所以——”   “不必多言,”我无心听她解释,“此处不可久留,速去传送阵。”   裴宪君道了声“是”,正欲转身,背后却有两个目色浑浊的魔修持刀砍来。   裴宪君反应已是不慢,但我仍先她一步出手将那二人击杀。他们身上缠绕着相当浓郁的魔息,只有我这天生克魔的肉身可以直接接触。   然而那两人死后仍可被魔息操控,带着一身血痕、如生前一般不依不饶。裴宪君见此,不由惊道:“难道是傀术?这凌衣教这么多人,天底下有哪个傀术师有这般通天之能?!”   自然不是傀术,是殷沉岚!   听师尊所说,他飞升前曾与殷沉岚同在凌衣教修行,乃是师兄弟的关系,而殷沉岚更是师尊恩师唯一的孩子,因此师尊自幼便对他格外照顾。却不想殷沉岚出世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魔息操控心念不稳的魔修一众,亲手毁了他自己的宗门。   等等,我记得湛云江同我说,师尊他去了焚神渊,但看如今这失控的事态,难道师尊他……   还有浚霆。   想到此,我心中不由焦躁,脚下御剑速度更快,只是那些失了智的傀儡对灵力的波动异常敏锐,见我这处最是剧烈,纷纷停下攻势朝我围了过来。   我要解决这些杂鱼不难,画个杀阵便可令他们灰飞烟灭,只是杀阵对法力的损耗颇大,我今日尚要与湛云江决一死战,断不可在这些傀儡身上虚耗太过。   但我转念一想,这些魔修不过是被魔息操控才发狂至此,若令他们恢复神智,指不定就鸣金收兵回家收衣服去了,即便他们还要与凌衣教再战,那也只是正邪之斗,总比如今要好收场得多。   只是我尚不知该如何利用自己的肉身净化魔息,裴宪君却还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驻足深思的我。我想了想,还是让她自去寻个地方躲远些,届时我恐魔息将以我为中心汇聚过来,若波及了她,我没法和温尧交代。   待到裴宪君远去,我不用投鼠忌器,干脆敞开体内灵脉,将丹田中的法力悉数凝在周身震荡开来。那些红了眼睛的傀儡早已失去理智,像闻到了肉味的野兽一样蜂拥而至,将我团团围住。   我闭目感受着围绕在周遭的魔息,不等那些傀儡朝我出手,心念一动,喝了句“收”,便觉一股声势浩大的魔息之潮朝我奔涌而来。我此举也是铤而走险,但思及当日在地宫的祭坛上,魔龙蒲牢那一身经他百般炼化的魔息都能被我净化,眼下这些虽然量多,却都是无主的,应当不在话下。   果然,那魔息之潮受我感应,从傀儡体内被飞速抽离,自我周身百里化作一巨大漩涡,呼啸着源源不断地朝我的身体灌注而来,我则如一枚风眼,立在漩涡正中的半空岿然不动,一点点将那魔息漩涡愈收愈紧。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等到我再睁开眼时,天屏山地界的魔息竟已被我吸得一干二净,且我细细感知自己的身体,里头却没有多出半分魔息来。   再看脚下,已经横躺了一地的人,但眉宇间的黑气皆以退散,想是已经摆脱了魔息,恢复了正常。   我暗叹神奇,实在搞不懂自己这是哪里来的天赋,正想着,见裴宪君从远处御剑赶过来,开口第一句却是:“剑尊,你、你的头发……”   我一怔,手却已经往后一捋,等摸到我那头发时,整个人都僵了僵,悚然道:“这、怎么会这样?!”   原本我那头雪发是将将过腰的长度,此时却……却已长至脚踝。我撩起自己的长发,只见雪发上端还同从前无异,但越往下越是剔透,到得尾端已几近透明,显得晶莹瑰丽,华美异常。   裴宪君还傻傻地盯着我瞧,我心中却已闪过一丝诡异的情绪,只是未来得及捕捉便消散了去。   这等异状委实古怪,我不敢留着,便挥剑斩断了那截新长出来的,却不料这些断发离体的那瞬竟统统化作青烟随风而散。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总觉今日会有远超我所料的变数,不敢再作耽搁,甚至来不及招呼裴宪君便立刻御剑向传送阵飞了过去。   ***   丹穴凤凰原毗邻南海,与焚神渊不过数百里的距离,两地挨得极近。若说凌衣教的天空只是乌云盖顶,那凤凰原戮龙台上便是黑云压境、火光漫天了。   我二人出现在阵台上时,整个凤凰原都被一个直径超过百里的暗金色大阵笼罩着。这是丹穴凤族的绝魔天通阵,于十万年前诛龙之战时由当年尚未继任的天君所布。然而年深日久,这阵法早已不复昔日之威,不仅光芒黯淡,连流动在光罩上的符文也变得斑驳虚幻,显得力不从心。   裴宪君欲去寻温尧与天衍宗弟子,我则径直往戮龙台去,就此分道。   一路过去,各荒各宗的正道修士皆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有些仗着修为傍身不知轻重的,甚至飞到了大阵边缘,企图以一己之力破开阵法离开丹穴。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丹穴现在只能进不能出,外头魔修出世、到处屠杀肆虐,我等难道只能在这里枯坐干等?”   “这天象是大灾大厄之兆,看红光最浓之处,正是葬了魔龙的焚神渊方向!难道,难道……”   “这怎么可能!魔龙都死十万年了,早就烂得骸骨都不剩了!”   “……”   我分出神识,听得此地众人议论纷纷,对眼下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原来这场戮龙大会的确是取消了的,但各荒不乏有心系苍生的宗门,听闻四荒即将要有浩劫,仍旧约定相聚戮龙台,不为论道,只为商讨对策。   不料今日焚神渊魔息突然暴涨,自南边席卷而来,不到一个时辰便笼罩了近半个南荒,甚至将沉寂了十万年的凤族大阵都激活了。   凡修不知其中原委,以为是被困死在了丹穴,殊不知这个时候的外头早已是人间炼狱,出去了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第112章   但情况变成这样,白耀一介天神竟全无动作么?   方才一番神识的探查,我没有感知到白耀的半分气息,不由更进一步扩散神识,寸寸搜寻,然而直到我触碰到那大阵屏障,仍然没有找到白耀。   难道……师尊去了焚神渊,难道白耀他也去了?!   然而还不等我细细思索,便有一道极冷极厉的神识从远处直刺入我脑中灵台,我屏息凝听,正是湛云江那低沉冷肃的声音:   “事态急迫,你还在磨蹭什么?速来戮龙台,生死有命,容不得你半路退缩。”   我身形一顿,停在了半空。   此时大半个南荒已魔云蔽日、红光汹汹,恐怕已不用两日,至多再过几个时辰,魔龙蒲牢便要重新出世。   一路奔袭,我到此刻才终于清醒,自己究竟是为何才来到的这里——   灭殷沉岚,救师尊,救浚霆,这些事确然要做,但都顺位其后。而首当其冲的,是我要手刃了湛云江。   今日,胜则活、败则亡,再无第二条路。   ***   逆风迈步走上百层朱玉阶,火凰黑金岩所筑的戮龙台上,一身青衣的男人早已候在中央,负手而立、远眺极南。   裹挟着雷声的罡风吹起他的长发与衣袂,他在黑红相间的苍穹下缓缓转过身来,英伟卓著、傲然如松,自有股绝然于世的气质。   我看怔了一瞬,但很快便回过了神。   月华早已召在手中,剑身通体莹白,上有云纹变幻、流华溢彩,剑锋处更有一点似血丹红,美艳绝伦,乍看仿佛不是一柄杀人兵器,更像是尊赏玩的宝器。   “此剑名‘月华’,”我执着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他遥遥看着我,一动不动,“‘月’是你的月,‘华’是我的华。”   非是我无话找话,而是四荒的剑修正式比剑之前,均要互报剑名,以示对彼此剑道的尊重。我想,这大抵是我第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上与他一战,于是不免想将这套迂腐的套路走上一遭,体会体会。   不料湛云江却牵动嘴角,露出个不冷不淡的薄笑,口气带着轻蔑的讥讽:“尔之剑道稀松平常,赢不了我。且本尊今日亦不是来与你比剑的,你还是换拿手的来罢。”   我脚步一沉,心中最后一块角落也彻底坍塌,仰头一声大笑,旋即踏出天渊一纵,提剑便刺了过去。   高台空阔、飓风肆虐。纵使此间只有二人对战,却是渡劫期的巅峰强者,一招一式皆激荡天地灵力,声势浩大,如千钧雷霆直贯长空。   湛云江早已入无锋、无常、无我三道合一的化境,剑招之于他只在心而不在形,可随心意千变万化,加之境界高我一头,光是普普通通的挥劈刺撩间走出的剑意都能将我压得喘不过气。且他身法灵动至极,时而奔逸绝尘,时而诡变无踪,还未用出那七星飞旋的顶级身法,便已化出了道道残影,逼得我一退再退。   然而这一次我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心境反而变得沉着,近百招过去,非但没被他挑下戮龙台,反而愈加胶着起来。   百招一过,二人便也不再虚过招式,各自调动体内法力灌注剑身,两剑剑心齐齐苏醒,战意飙升的同时更是发出了嗡嗡的鸣响,仿佛都将对方看做成誓要斩断的死敌一般。当注满了渡劫境强者浩瀚法力的剑刃再次相接时,一蓝一白两道剑气轰然炸裂,只一击,便照亮了黑穹之下半个凤凰原。   这足以平山分海的巨大动静引得远处修士纷纷注目,连那些原本聚在大阵边试图突破出去的也聚了过来。而当他们发现此时戮龙台上,四荒赫赫有名云剑尊竟正同另一位不知名的渡劫境剑尊在决死战时,又再度倒退了出去。   我匆匆一瞥,不敢多分半点神,湛云江的实力一而再地超越我的想像,早已超越了凡修所能达到的境界,每一剑挥出都凝聚了道与理的玄奥。天庭中不乏有以剑证道的仙者,便有人曾同我说过,人剑合一是为剑之仙,而超于剑外、无我无彼则为剑之圣。我观湛云江如今剑术,或早已超越人剑合一,距无我无彼只差毫厘。   仅仅一个闪念,那寒气逼人的剑芒便贴着我肩侧擦身而过。溢出的剑风瞬间斩下我几缕发丝,我正要退身,却听湛云江擦着我的耳畔低语道:“本尊早已说过,你剑心不纯、剑道庸碌,再好的剑到你手里,也不过是废铁一堆。”   说完不等我反应,他横过荡云剑划出一道弦月寒辉,我间闪避不过便立刻举剑去挡,月华的剑身被击中时发出一阵战栗的嗡鸣,若不是它已成仙剑,几乎要被当场折成两断,那边湛云江却又放话出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布阵!”   我胸口憋闷、恼恨至极,他这般游刃有余,不像是战,倒更像是猫戏老鼠。当下也不再犹豫,咬破舌尖射出一点精血。   然我正要画阵,却听南边一声惊天巨响、响彻寰宇,接着整个南荒大地都为之一颤,飞鸟走兽惊惧之下纷纷夺命奔逃,便是在凤凰原大阵中的修士也都面如土色,修为稍次的甚至在这声巨响之下耳鼻溺血、当空栽下。   我亦受其惊扰,耳鸣目眩、灵台不稳,险些神识出窍,强行压下的魔息仿佛受了什么感应,反噬的速度愈发加快几分。   我赶忙稳住心神,下意识朝南边一望,只见泼天的烈焰正将头顶压抑地黑云寸寸焚烧,由南及北迅速变赤变红,最浓处甚至泛出妖异的紫金光色。遮天蔽日的云层好似随时都能化作炙热熔浆从低垂的天际倾盆而下,前一刻还昏黑不见天日的凤凰原须臾间成了烘炉底下的枯槁焦木,人人身上都浸满了妖异红光,凶煞至极。   这定是……魔龙出世了!   然而大劫将至,湛云江却分毫不为所动,持手中长剑携雷霆之势当空斩下:“——专注!”   我一咬牙,事已至此,便是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我也唯有先将眼前之人斩灭,才有力去阻止。 第113章   我当机立断,封住体内几处大穴,以禁术心我两灭咒强行逆转经脉,将全身功力提升到了极致。画阵的同时脚下踏出曲幽亲传的阵修极致身法浑天移星步,每跨一步,便带出星移斗转之势,便是湛云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窥破其中门道。   上一次在天屏山,我以浑天星图对上他的太始剑阵,败归败,却是输在我法力不够,而非阵法欠缺。这一次我不再自不量力以天阵应敌,而是借神术之机巧化腐朽为神奇,将凡修之阵施展至巅峰。   待那不详的红光铺满穹窿,我手下大阵业已画成,整个戮龙台都被囊括其中,无处可遁。待最后一点落下,我大喝一声:“七星横链,九曜同升——天芒丹心阵!开!”   这一刻,以我所在为圆心,戮龙台地面银光大盛,一圈圈繁复深奥的阵纹飞速旋转起来,仅用了短短一瞬便化出球形光域,将整座高台方圆近十里的地域全部围困其中。阵内八门方位由我心意掌控、变化万千,无穷杀机更是交替弥漫,任何一人不慎踏入,都能叫他求生无路、永绝轮回。   但那湛云江似是早就在等这一刻,他只眉心微皱,便掐指捏诀,祭剑而出。   仅一个眨眼,一股庞然到令人遍体生寒的波动从荡云剑上传出,戮龙台上暴风骤起,灵力沸腾,升至半空的荡云剑灵光乍破,一分为二,凭空化出一柄与它截然不同的剑。   我瞳孔一缩,那竟是传闻中早已断绝传承了的上古神剑——七星龙渊!   七星龙渊嗜血嗜杀,剑下亡魂无数,甫一出世,天地都要为之变色。   但这还未结束,就在七星龙渊现身的下一瞬,荡云剑再度分化,又一柄惊世名剑“残月”赫然出世。   紧接着,神锋、血穹、避尘、镇岳、乌光、青冥、惊鸿、却邪、龙池、灵景金光、太初青宵,每现身一把,周遭灵力便沉重一分,等到连同荡云剑在内的十四柄旷古烁今的名剑全部出世,并在他身后剑首向内、剑锋向外,合成一盘巨大剑轮时,这座火凰黑金岩筑成的戮龙台几乎要被这股威压压成粉末。   “这……怎么可能!”   我心神巨震,不顾眼瞳灼痛死死盯着那人身后剑轮,心道这湛云江当真是天道宠儿,这些绝世之剑寻常剑修一生能求得其一都已是命运眷顾,他竟能以一人之力全数得之,重塑剑心纳为己用。   真不知今日在凤凰原目睹这一战的人当中,要有多少剑修为此折心损道,再无握剑的勇气。   湛云江负手落下,一步踏上我的阵法,身后剑轮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灼目耀光:“便以我万化十四剑,来会一会你这天芒丹心阵!”   他话音一落,剑轮倏地展开,十四道磅礴剑气冲天而起,如万千山岳直压我脊梁,将这片由我支配受我主宰的阵法压得难以动弹,我胸口一滞,逆行的法力几乎要爆裂经脉。   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运足法力两手飞速结印,阵纹凝出周天星宿感应我的操控,开始快速移动,化出万千杀机从无数颗星芒中狂涌而出。   剑气与杀机便如针尖对麦芒一般,招招相抗、一触即灭,化作巨大的灵力风暴轰隆作响,将戮龙台的外山石大地一次次荡平又崛起,仅仅数息的功夫,大半个凤凰原都已翻天覆地。   然而湛云江这万化十四剑果真非同凡响,其中神妙堪称通天,无论我以何种方式发动何种攻击,他皆能剑气化形,用同样的方式却更甚的力道还击回来,我竟无法伤他分毫。   “唔——!”   我本就逆行经脉,以禁术让法力暴涨,体内几处大穴虽被封住,却在过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停经受冲击。然而湛云江与我针锋相对,每化解我一次攻击,都加重一次我的内伤,令我岌岌可危的身体雪上加霜。   “师弟这是又要法力告罄了么?”湛云江见我面色惨淡、唇角溢血,黑眸中神色愈发森寒。   这天芒丹心阵较之前已然暗淡不少,甚而有些星宿已经被剑气完全摧毁,使得整个阵图都出现了缺损。   阵外是红云压顶、紫雷涌动,凤凰原的大阵不知何时已经薄弱到了极致,早已无法抵挡那浓郁的魔息,魔息一点一点渗透进来,所过之处生灵殆灭、百草尽枯。   我被愈来愈沉重的剑压压得单膝跪地,唇边鲜血淋漓:“云剑尊,当真好手段……我陆隐华怕是再修一千年,也不是你对手。”   此时已至穷途,不能再拖,湛云江迟迟不对我下杀手,不过是想看看我还有什么底牌没亮出来,而他十四柄神剑在手,早已认定自己胜券在握,半点也未将我放在眼里。   来不及去擦拭嘴角越涌越多的血水,我用仅剩的力量对抗着他的剑压,撑起身体,双掌一合,将周身全数法力灌注掌心:“天芒——收!”   原先笼罩了近十里大地的光域开始急速缩小,至戮龙台边缘时,破损之处已再度连接起来,残余的星宿被汇集一处,浩瀚星辉洒满整座圆台。   湛云江亦抬手召回剑轮,十四柄神剑剑心齐鸣,飞速旋转、璀璨灼目,一缕缕锋锐无匹的剑气与星辉争相抗衡,在这座高台上带起翻江倒海之势。   我凄惨一笑,心道这便是最后一击了罢。   那被汇聚在一起的灿烈星芒被我徒手摘下,在指尖压缩成极微小的一点,而这一点,便是我此刻所能发动的最强一击。   “湛云江,一招定生死罢!”   话毕,我抬手向他心口一指,厉声一喝,那凝聚我全部法力的璀璨星芒宛若一颗划破黑天的流星,已无可逆转的速度冲他直射而去。   湛云江剑轮一收,十四柄剑剑锋齐齐向我,融贯一体的最强剑气灿若骄阳,迎着那颗微小的星芒席卷而来。   此情此景,我心中微动,却忽然朝他无可奈何一笑,然后轻打个响指。   星芒应声而碎,那汹涌磅礴的剑气再无阻挡,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我单薄的身躯奔涌而来,仿佛一轮太阳在我面前冉冉而升。   我闭上眼睛,仰头向后倒去,却在那束剑气即将穿透我胸膛的那刻听见一声剧烈锋鸣——   “隐华——!”   万化十四剑剑气炸散,“我”倒在戮龙台上,距离湛云江不过一尺距离。   男人低下头,丹红的剑锋已从他身后穿心而过。 第114章   这是我在水镜中为白耀剥离元神魔息时学到的碎裂元神的秘法,用它也不过是舍命一搏。   当我在凝聚天芒丹心阵剩余的力量时,将元神附在了那颗星芒之上,然后操控肉身做出赴死的假象,并短暂地碎开元神,让湛云江误以为那颗星芒消失。   可我没想到的是,当我在他的背后重新凝出元神,抱着几乎同归于尽的念头执月华剑刺向他心口的刹那,他却陡然收住剑气,遭受反噬,给了我刺进他心脏的唯一的机会。   此时天芒丹心阵已彻底化作乌有,赤红如火的天穹重新将戮龙台笼盖其下。而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响彻九霄,护佑了凤凰原十万年的大阵也终于开始碎裂。无数金色光点从半空飘零落下,仿佛一场瑰丽的黄金雨,被淋到的魔息发出了滋滋的声响,随后化作一缕缕浊气回归天地。   但这净化不过是杯水车薪,当我看到远方那双隐在浓黑魔息中却射出猩红魔光的巨大眼瞳时,便知魔君与魔龙重临四荒已再无可阻挡。   被困于丹穴的修士无不惊骇奔散,或有去御敌的,或有弃甲逃命的。唯有我和湛云江,仍静静站立于映着火光的戮龙台上,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割裂了开来。   他背向着我,无力的身体不住地下沉——星芒是天道之力,一旦进入凡人肉身,便能瞬间摧毁一切生机,让人无可逆转地走向死亡。   我以为自己也快走到头了,毕竟如白耀那般修为,用了这种秘法都要虚弱许久。不料我肉身古怪,元神更古怪,方才遭秘法碎裂又弥合的伤势正迅速融合,除了残酷的剧痛之外一切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只是正当我试图从湛云江身体里抽回月华时,却听见一连串的咔嚓声响起。垂眼一看,月华的剑身上竟裂出了无数细痕,两个古篆体的文字更是如蛛网一般破碎开来,甚而在它完全抽出的那刻,整柄剑彻底崩毁。而剑锋那点丹红更是就此留在了男人心脏之中,再无法取出。   “竟……碎了……”   我空洞地低叹了一声,剑柄蓦地从手中脱落,元神重新坠入倒在地上的躯壳当中。   本命剑毁,便如心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我撑着的那一口气散去后便再也承受不住。即便元神的伤势无大碍,但体内经脉因秘术之故七零八碎,法力枯竭、修为折损,才一睁眼便当即吐出一大口血。凌乱披散的长发被染得猩红,好似是一树的红梅都踩进了雪里。   湛云江在一步之外静凝着我,火云之下,脸色白到透明,唯独那双深渊似的黑色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星芒熠熠,完全不似是一个濒死的人该有的样子。   只是他的心口血流如注,到底无力回天,在我的注视中缓缓屈身跪下,最后终于倒在了戮龙台上。   十四柄神剑在这一刻纷纷化作烟灰,只余下他的荡云剑还斜插在一旁,发出凄凉的嗡嗡剑鸣。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远处龙吟不断逼近,奔腾的魔息如海啸般吞没着这片大地。我撑着身子歪坐在他身侧,披头散发、满身红光,捂着眼睛疯狂大笑起来。   “杀我,易如反掌……哈哈哈,我剑术稀松平常,剑心不纯、剑道庸碌……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魔物肆虐、天地动荡的时刻,魔息贪婪地啃噬着我的理智,我根本无法控制、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破败的身体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我猛地扑到他身上,攥住他因剑气反震而破碎褴褛的衣襟疯狂又凄厉的嘶吼起来:   “——湛云江!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   “你这个混账!畜生!衣冠禽兽狼心狗肺!你给我听着——你落到这个下场是你活该!你死不足惜!!”   我扼住他的咽喉,用一切我能想到的恶毒的语言辱骂他、诅咒他,将那九世间他带给我的伤害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但他却像早已看透了生死一般静静躺着,任我摔打践踏,却不作任何回应,漆黑的眼睛里微弱的火光在闪烁不停,像他盛极而衰的生命在做最后的燃烧。   身体的剧痛割裂着我,当我因力竭而松手,倒伏在他被剑气割得血肉模糊的胸口时,才发现他的呼吸已微弱到几近于无。这一刻,我没有半分终于战胜这个人的喜悦,也没有半分彻底斩断这份孽债的痛快。   我嘶声力竭、痛不欲生,换来的却只有无尽的荒凉、空虚,以及麻木。   金色的光雨持续下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有混着血水的眼泪从眼角滚下来,落到身下这具渐渐变冷的身体上。   湛云江那双逐渐涣散的黑眸对着天际,一双凉薄苍白的唇抿出毫无温度的笑意:“哭什么,这就骂够了么……”   我知道他正在死去,可我只觉整个人都空了,空荡荡的身体里,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不甘从某个缝隙破土而生。   我抓住他已经握不上的手,问他:“若是我告诉你,我原本是想成全你的,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呢?!”   湛云江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眨眼,又许是整整一生,在我已经以为自己永远也听不到他答案的时候,他忽然张了张唇,用枯竭的气音断续地吐出了两字:   “……傻……瓜” 第115章   在一声凄烈的巨响中,如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的魔潮冲溃了笼罩在凤凰原上空的残余大阵,最后一波光雨彻底消逝。   魔龙蒲牢冲出魔息,法身显现,在红色穹窿之下,巍峨如连绵群山。身后另一头魔龙睚眦紧随而至,二龙于丹穴上空逡巡三圈,随后盘踞龙身、仰头长啸,裹挟着滚滚风雷的怒吟之声惊震百里,凤凰原上千万修士几乎同时被飓风掀飞。   在蒲牢漆黑的龙角旁,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男人迎风立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兜帽被扬起一片,阴影之下是一双血红阴狠的眼瞳,他遥遥锁定了戮龙台的位置,一眼便朝我望了过来。   但我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空暇去思索为何连睚眦也一并复活了,此时此刻,我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湛云江胸口正中,那处突然燃烧起灵力火焰的地方。   那个地方……曾是他绝不容许我触碰的伤疤。   我失神地望着那簇蓝色的火焰,难以想象这竟会是他一直护到死前最后一刻去才焚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拔那柄插在台上的荡云剑,但剑主死后剑心同亡,以九寒玄铁铸就的剑体沉得就像一座石山。   我拔出剑,费尽气力却又小心翼翼地划开男人胸口那道几近破碎的伤疤。幽幽的灵力之火已燃至尾声,当我看清那剑口下烧得已只剩拇指大小的一截黑色物体究竟是什么的时候,顷刻间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大脑空白、呼吸停滞,唯有胸腔中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好似也被谁一剑贯穿了过去,痛得全没了知觉。   那是……无尘枝。   在我看到它的那一瞬,我便意识到它是属于我的,是我亲手从觅梦林折下、装着我生命中关于湛云江全部记忆的那一枝。   可我只失神了短短一息,冰蓝的火焰便已将它完全裹了进去。   “……不,停下……快停下来!”   我嘶声叫喊,失控地用手去捂那灵力之火,连它必须用相克的灵力才能熄灭这件事都忘了个干净。不过一个须臾,最后一小截无尘枝也在我手底下彻底烧了个干净。   传说,无尘枝焚毁后,它装载的那部分记忆便会化作天地间一缕浊气,随红尘凡世的浊流一同流向玄一无尘境中那座瑰丽堂皇的觅梦林,然后与梦欲识海中无数生灵的梦和欲望交织在一起。   再也寻不到,再也找不回。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我眼睁睁看着那处已什么都不剩的冰冷血肉,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湛云江……这个死了还要愚弄我的男人!   “当初不要我的是你!看不上我的也是你!你把我的记忆藏在自己的身体里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还给我……你凭什么不还给我!”   “……湛云江!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不知何时脸上已是血泪扑簌,我用力地推搡他、摇晃他,但他只是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身体残余的温度也消失殆尽。   他已经死了。   凤凰原在魔龙的肆虐下化为焚天火海,无数修士的性命在我周围碎裂陨落,但我看不见也听不到。我只知道,就在刚才,我失去了一样无比重要无比珍贵的东西,可我却没有一点办法能把它找回来。   有点点温暖的金光从湛云江的身体中渗出,如萤火一样飘飘荡荡,在它们发现瘫坐在一旁的我的时候,好似是找到了既定的方向,一股脑儿朝我围了过来。   我木然地看着,任这些金色光点争先恐后地往我身体中钻,遍身上下各种伤势都在这一刻开始愈合,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强大力量从体内的每个角落涌出来。   与此同时,头顶赤红的云团开始一层层地卷动起波澜,原本已经消失的雷声再度隆隆作响。我仰起头,看到一片近乎笼罩整个凤凰原的雷云正渐渐聚集着向我压来,顿时一阵恍然——方才涌入我体内的那些金光,是正在补全我的仙格。   是了,我已经杀死了湛云江,属于他的那一部分自然归属了我。我痴痴地看着头顶越来越重的雷云,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渡劫,即将飞升成神。   九世轮回不得善终,终于一朝得偿所愿。   我该高兴啊,我该指着面前这具男人的尸身尽情地嘲讽、讥笑,然后向这片天地宣布这一次笑到最后的人终于是我!是我陆隐华!   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空。   殷沉岚不知何时已落定在戮龙台上,他顶着的那张属于曲幽的俊美容颜,因堕魔而变得妖异无常。   他逆着火光一步步走来,从黑袍下向我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小华,你果然做到了。”   他在笑,鲜红的唇艳丽无双。从我认识他至今,头一次见他笑得这样餍足,唯独那双赤红的眼瞳却一瞬不瞬地牢牢盯着我,眼底氤氲着一股让人无法反抗的致命引力,我不过与他对视一眼,便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他牵引进去。   “——隐华!别看他的眼睛!”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我的神志扯了回来,白衣翩翩的人影从远处飞临我的身前,用身体挡在了我和殷沉岚之间。他飞扬的广袖就似浓墨渲染的一样,层层叠叠的羽纹是那样令人熟悉。   我僵在那里,错愕地抬头看他。   为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还活着? 第116章   鹤怜深深看了我一眼,他分明看懂了我眼中的质问,却选择一字不说,只是转身面向那边还在朝我走来的殷沉岚,森森喝道:“殷沉岚,别痴心妄想了,你当年得不到的东西,今日也休想染指!”   殷沉岚却好似没有看到鹤怜一般,仍旧一步步朝我走来。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魔息便浓郁一层,那令人悚然又压抑的气息也更重一分。   我头脑发懵,鹤怜的话我一字字都听见了,可连在一起,却半句也听不懂。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年得不到的东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鹤怜背影僵了僵,却仍不肯作答,他固执地背对着我,既不愿见我,也不愿让我见他。   只是殷沉岚早就没有了当初哄骗我时的耐心和虚伪,他张开手掌,浓黑的魔息瞬间在他掌心凝成一团,身形犹如鬼魅般闪灭,几个眨眼便已逼至鹤怜面门。   浑噩的识海立时劈出一线清明,我惊喝一声“当心”,将鹤怜用力往后一拽,以身挡上前去,同时飞快回忆着在凌衣教吸收魔息时意外摸索出的法门,肉身几处大穴同时打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吸力瞬间从我体内涌了出来。   殷沉岚猝愕了一瞬便马上顿住身形,并立刻倒退而去,但他周身环绕的魔息已经被我捕获,不断被我吸入身体。   他眯起眼睛,目光阴冷,飞快结出手印,用秘法将我二人隔离。可不知为何,我根本停止不了这股强大的吸力,除了魔息,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也被我一同吸入了身体。   眼前的景象变得明暗不定、似真似幻,灵台内更是一片混沌,最后我只隐约感觉到自己倒下的身体被鹤怜抱进怀中,耳畔他好似急促地唤了声“隐华”,等下一刻再睁眼,整个天地都变了模样……   ***   丽阳高挂,碧空万里,南荒广阔的平原上迎面拂来的风清爽又温和。   我从嵌着九尾金凰的黑色岩地上捡起雪痕,揉了揉被罡力震到麻痹的手腕,终于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十步开外那个只用了十招便击飞我剑的人。   青年的骨龄约摸百岁出头,但通身气派却比天衍宗那些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还深沉。一张俊脸倒是长得不赖,轮廓硬朗、线条分明,有着刀劈斧削般的冷峻和英气。长眉直入云鬓,眉弓深刻、眼窝微陷,狭长眼眸隐在眉骨的投影中,无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峻感。但这张脸上最俊的却是那只挺如峻峰的鼻子,合着他黑亮如星眼神放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正气盎然。   我在心里头暗叹了一句,敢情自己这回是踢铁板上了。   我陆隐华降生于少庭山,因根骨罕见、天赋斐然而被天衍宗剑阁首座赤水真人收于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   我五岁练气、十岁筑基,二十岁便结出金丹,这等才情便是放眼整个四荒也鲜少有人能同日而语。但既生瑜何生亮,偏偏同一师门中还有个天元一气体的绝顶天才,日日被宗门长辈挂在嘴上吹得胡天胡地,什么好听的词都往他身上套,什么神融气泰、八脉天通、三元汇聚、琨玉秋霜,可实际上我连他的影儿都没见过。   回回在宗门比试中拔得头筹的我自然不信他们的吹捧,等到这百年一次的戮龙大会召开,便亟亟催着师尊带我出来,非得让这四荒的人看一看,谁才是剑宗年轻一辈真正的翘楚。   谁料我这才第一场,就被个人连法力也不用、光凭剑招直接把剑给挑飞了。   我自然不会甘心,脚下踏步、扬剑再度刺去。却见那人眼神一动、横剑一挡,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段,我手腕又是狠狠一麻,手指骤然松脱。   雪痕再度从我手中倒飞出去,直插进了台面,堪堪半尺便要从戮龙台上飞下去了。   我恼羞成怒,咬着牙又把雪痕召了回来,运足全身法力第三次朝他袭去。这回他连个眼神都欠奉,竟干脆并指为剑,抬臂一挥,直接把我连人带剑从戮龙台上掀飞了出去。   所幸我身法不差,在半空轻身一翻,重新把自己送回了台上。但此时我这张脸已经全丢完了,偌大的看台上尽是些噙着奸笑看好戏的,连鹤怜都摸着下巴笑得乐不可支。   又羞又恼间,那人已步至我跟前。   这会儿日头正当空,明晃晃的金光洒在他头肩上,那身材愈发显得颀长挺拔。他足足比我高了大半个脑袋,体格精壮、猿臂蜂腰,一头漆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佛头青的轻袍上没有半点多余的坠饰,却衬得他那张脸更俊了三分。   这么近看他,我竟看得出了神,心想这人虽没有我长得好,但却是十足十的男子气概,若我有的选,倒也更向往长成他这个样子。   他垂着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了会儿,然后漠然地别开眼睛,冷冰冰地说道:“你境界不差,但剑心不纯、剑道庸碌,执好剑如执废铁,还是回去再练几年罢。”   “……”   我涨红脸捏着拳头走下台的时候,心里边除了被轻视的恼怒外,还有个很不对劲的念头一闪而过——那人说话又冷又沉又有点哑的声音……竟然还挺好听的。   直到这次戮龙大会结束,天衍宗一众从凌衣教动身那日,那个连着三次把我剑击飞的人在凌衣教的山门前向寒剑尊行礼告别、随后步至我师尊跟前并唤了我一声“师弟”时,我才晓得他便是那个在天衍宗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我的嫡亲师兄,湛云江。 第117章   湛云江不过比我大了一百岁,彼时却已是初入化神境的修为,比我高出近三个大境界,如此惊才绝艳之资,放眼整个四荒五千年中只此一例。   这个时候我对他已是半点嫉妒也生不出来了,在得知他是我师兄时,原本那点不满全化作了崇拜和仰慕,打心底里觉得他这样的人物,合该是天生便要位列仙班的。   然而与我的暗喜不同,湛云江对于我是他师弟这件事,似乎很有些反感。   我原以为是他看不上我的剑术,便在回北荒的路上时时同他请教,做足了一副虚心好学的乖巧师弟模样,不想这人天生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我陆隐华自幼也是被众师兄弟捧着长大的,何时被人这样轻屑,故而此后几日我也不再自讨没趣。   他有他的傲气,我亦有我的矜持。   到了出发后的第八日,我们一行进入了旧魔废域最深处。   这块地域险诡莫测,里百丈宽的地裂纵横交错,倒锥形的黑山更是巨大到了难以衡量的地步。众人皆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按着队形谨慎地走在一座座古老残破的石桥上。   等快石桥另一端时,前方崖壁下头忽然闪过一丝醒目红光。我眼睛尖,立马捕捉到了,待走近两步仔细去看,发现在下方十丈左右的崖壁缝隙间上,竟生了一株龙合血露。   这东西我在鹤怜那本神农谱上见过,是炼制龙合九阳丹必备的药引。此丹功效堪称逆天,能助先天寒脉、灵门滞涩的修士化阴为阳、重塑根基,于往后修为的精进大有裨益。近来鹤怜总有心事,对着龙合九阳丹的丹方愁眉不语,想来是修行上遇到了问题。   他虽不曾开口,可我却时时看在眼里,眼下正有一株可遇不可求的龙合血露摆在眼前,我怎能不去替他摘来。   我抬头望了望天,却被层层叠叠的黑色山峦遮蔽了大半的视野,找不见鹤怜的影子。传音石在这个地方也时灵时不灵的,我怕耽搁下去会有旁的觊觎者捷足先登,便想来个先斩后奏。   只是还没等我有所行动,便听身后突然有个不近人情声音传来:“石桥难行,你速速往前,莫要挡他人之路。”   我扭头一看,正是我那位天降师兄、绝顶天才湛云江。   近日我对此人愈发没有好感——他对其他师兄弟虽然不怎么亲热,但至少有问必答、礼数周全,轮到我的时候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像多看我一眼都嫌脏了似的。我真是恨得牙痒痒,无奈实在打不过他,只能跑师尊那给他上上眼药。   现下被他这么一催,我肝火立刻就涌了上来,嗤了一声,歪着脖子道:“你这么能耐,你急你飞过去呀。”   湛云江料想是从没听过有人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一向双眼睛终于转到了我脸上,眸光微微一敛,正要说话,我脚下却一个发力,身子腾跃而起,使出一招危崖悬壶,从石桥旋身跃上了几步开外的嶙峋崖壁上。   这番动静不小,我才刚把身子挂稳便听头顶石桥上众弟子倒吸冷气,有几个同我关系好的纷纷靠了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下头有一株神草,”我一面往下爬,一面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别盯着我看,更别大呼小叫,怪让人紧张的。”   崖壁上半根藤蔓也无,脚下又是无底深渊,要说完全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无论有多艰难,这龙合血露我势在必得。   那些弟子听我这么一说,赶紧闭上了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乱了我的气息。   唯有一个不识趣的传了道灵识过来质问我:“究竟是何神草,竟让你连命也不要了!”   训话之人自然是我那便宜师兄,但这紧要关头我忙着稳住气息、分不开闲心搭理他,两只眼睛牢牢盯着下头那条手臂粗细的岩壁缝隙——薄雾之后,暗红的阔叶植株盘根错节地从石缝中长出,最上头的茎顶上结了唯一一枚龙眼大小的果子,鲜红欲滴、宛如大颗血珠,果真是龙合血露无疑。   “陆隐华,此地危险,立刻上来!”   湛云江还在用灵识同我发号施令,但此刻我已经爬下去了七八丈,距离那龙合血露不过咫尺,哪里会听他废话。   又往下一段距离,眼看离目标只剩两臂,左右一瞅,找到块牙形的凸岩,看着还算牢靠,便抬起左手往上一够,右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壁虎游墙般向那条漆黑的石缝跃了过去,左腿一抻,两手牢牢攀住了缝壁。   我一喜,正待腾出手去摘那茎顶上的龙合血露,卡进缝隙的小腿上骤然一阵刺痛,我“唔”的一声,低头一看,那狭窄的黑色罅隙之间,竟盘了一条通体乌黑、只在头顶有个银色骷髅图案的寒玉鬼面蝮。   寒玉鬼面蝮邪毒无比,虽说不是瞬毙之毒,却能让伤口周围的血液迅速凝固,接着经络堵塞、肢体僵硬,然后彻底失去行动的能力。   奇毒附近往往伴生解药,那龙合血露就长在这儿,我哪能不晓得吃了它就能解毒,可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不是为了一来一回两手空空的。   我只思索了一息便立刻拔出藏在靴筒内的匕首,一刀割下结着龙合血露的茎藤,靠着两条腿的力量挂在绝壁上,另只手取出玉瓶飞快一接,再往乾坤囊中一塞。   那鬼面蝮见我要钱不要命,不由大怒,扭动身体冲我直飞过来。我对自己的身法很有信心,右腿一蹬就想躲开,不料那蛇毒发作竟如此迅速,我卡在缝隙里的左腿竟已麻痹到全无知觉,这一蹬不仅没能提气往上,反而整个人倒掀了出去。   背后是百丈宽的绝崖,哪有半处给我搭手的地方,我仰天往后一倒,只来得及心道一句吾命休矣,便直直往不见底的地裂坠了下去。   眼前所见一片浓黑,耳畔却骤然响过一道劲脆的金铁裂石之声。   电光火石间,一个青衣身影从我余光里一晃而过,随后便觉后背给人以手掌擒住,接着一条精壮有力的胳膊将我整个搂住,撞进了石壁与那人胸膛之间。 第118章   坠落的势头终于停下,但我惊魂未定,狠狠吸了口气才回神。   等我注意到那柄插在石壁上的剑颇有些眼熟时,那个此刻正紧抱着我的人压抑着怒意狠狠道:“抓紧了!”   我赶紧抓住他胳膊,但这声音却叫我很是意外,小心抬头一看,竟是那个素日恨不得离我八丈远的湛云江。   他神色严寒,一双淡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好像多跟我说一个字都嫌累。只是他正要往上攀的时候动作忽然顿了顿,勉为其难地开口问道:“你中毒了?”   他不乐意看我,我也不乐意看他,我别开眼,回答说:“被寒玉鬼面蝮咬了一口……”   他身体一僵,沉声道:“寒玉鬼面蝮都是成群出没,你偷了它们看护的神草——糟了!”   这个乌鸦嘴!   他话音刚落,那条长出龙合血露的石壁缝隙里忽然涌出了几十条鬼面蝮,再一眨眼,数量竟又翻了一倍。   我咂了一声,头皮发麻,只听湛云江急促地说了声“抱紧我的腰”,接着便直接拔出插在崖壁上的剑,蹬着追风靴的双脚踩在石壁凸出的碎小石块上,犹如踏着凌云梯一般纵身而上,所过之处剑风肆虐,将那些扑面来的鬼面蝮砍了个碎尸万段。   我牢牢抱着他的腰,心里惊叹不已,以为就要见到曙光了,但那缝隙之中鬼面蝮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成百上千、密密麻麻。   湛云江眸色一紧,传音给石桥上的弟子让他们不要插手、即刻远离,自己则挥剑划出一道丈高的冰线,暂时冻住了那条岩峰,阻断了鬼面蝮的追击,然后抱着我向远离石桥的方向疾速而去。   寒毒上身,下半身都麻痹了,全身都开始渐渐发冷。尽管我心里不愿意,但也下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湛云江察觉到了我的动作,竟拍了拍我的背,出声宽慰道:“莫怕,那鬼面蝮无法离开栖居之地太远,否则便要失去母蛇庇佑衰弱而死。”   我打了个哆嗦,把头埋进他胸膛,闷闷地说了句:“哦。”   然后又小声补了句:“多谢师兄……”   湛云江抱着我跑出了数十里地,在漆黑的崖壁上划了不晓得多少条冰线,直到确认身后没有鬼面蝮再追来,才终于攀上地裂,把我放了下来。   此时我差不多半个身体都动不了了,面色发青、嘴唇发紫,抱着湛云江胳膊的两条手臂掰都掰不下来。不光如此,我脑子也冻迟钝了,就看见一张俊脸凑在我面前说了好些话,愣了一儿才听懂是让我把手放开。   他把我放靠在一块巨石旁,从随身的玉瓶中取出一枚漆黑的丹丸,捏开我下颌塞进嘴里:“这是正阳丹,专解寒毒。”   “好苦……”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老老实实吞了下去。   见我吞咽完毕,他又扶着让我就地打坐,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我几处大穴一一点过,随后横过手掌,贴上了我的丹田,开始为我运功活脉。   他手掌宽大,指节粗长,筋骨分明,是一双典型的男人的手,且掌心指腹都带着常年练剑长出的茧子,看着力量感十足。虽隔了好几层衣物,可不知怎的总有种被他贴着肉触摸的粗糙感,即使闭上了眼睛那感觉也如影随形。   两只手掌从我丹田沿着通脉、带脉一路行进,所到之处真气充盈、阳力蒸腾,浑身都暖融了起来。先前服下的正阳丹也被他催发药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每条经络都被热流梳理了一遍,鬼面蝮的寒毒很快便被彻底清除。   只是这寒毒解完,身体又生出了股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燥热,起初我还能忍着,可渐渐的那些热量都汇到了丹田以下那处不该去的地方,且血液倒灌、奇痒无比。   我额头冒汗,两颊通红,猛地睁开眼睛,把湛云江还贴在我胸口的手给挥了出去:“你别摸了!”   湛云江被我强行中断运功,脸色很是不好。但我已来不及顾及他的想法,抱着身子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巨石后绕。   大意了,实在是大意了!   但凡是蛇毒,无论是何属性,总有三分淫毒掺杂其中。方才寒毒冷得那么厉害,我本以为不会有事,没想到寒毒一解淫毒就立马浮了上来。加上那味正阳丹又是高阶丹药,解了寒毒后还富余了一半药力留在体内,导致这淫毒愈发来势汹汹。   湛云江也跟着我绕了过来,见我抱着身子一味地躲他,声音又沉了几分:“陆隐华,你这是何意!我身为你的师兄,替你驱毒本是情理之中,但你若不愿大可拒绝!”   我头脑昏昏沉沉,被下身那股又热又痒又燥的滋味弄得很不好受,也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什么,扯着嗓子喊了句:“你离我远些!别过来!”   我知道自己这副皮囊生得容易引人遐想,从小到大打我主意的人一茬又一茬。若非我师尊是赤水真人,又有鹤怜日日护着,指不定就有那么几个猥琐的要色欲熏心、色胆包天了。   至于这个便宜师兄,我与他相识不过数日,对他究竟是何心性品行完全不了解。虽然他总摆出一副看我一眼都嫌弃的样子,但指不定就是在欲擒故纵、欲迎还拒。否则为何我突然坠入地裂时,其他师兄弟均没来得及反应,偏偏最看不顺眼我的他第一个冲下来;明明服了正阳丹便可撒手不管,为何还要耗费真气法力给我运功?   怕不是想趁机占我便宜罢! 第119章   我越想越觉如此,在心里将湛云江这个人和不怀好意、居心叵测划上了等号,哪里还肯让他近身。   湛云江亦是个心高气傲的,被我那样一喊,自然不会再拉下脸过来。只听他冷冷“哼”了一声后便停住脚步,再也不动了。   我立刻原地打坐,试着将那淫毒驱除,不料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火热躁动的滋味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浑身几乎都被热汗淋了一遍,我哑着嗓子干嚎了一声,终于认命地放弃了理智和本能对抗。快速解开腰带,伸手探入其中,臊红了脸摸索自己那根已经硬得发烫的尘柄,不得其法地握了握,然后又不得其法地上下套弄了起来。   剑修重修身养性,不到金丹期绝不轻易破身,否则日后修为将难进寸步。   我结丹不过一两年,素日清心寡欲得很,从不曾自渎过,不想今次竟会栽在一条淫蛇身上。   “嗯……唔、哈……”   我动作毫无法门,平日还算灵巧的手指这个时候却愚钝得跟猪蹄一样,把自己的脆弱处折腾得一片通红,却怎么都得不到解脱。   我难受得哼哼唧唧,体内躁动的热度却一波接着一波,到最后头昏脑胀地呜咽了起来,哪里记得巨石对面还坐着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等湛云江觉出我的不对,重新走过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抓着他的脚踝跟条蛇一样游了上去。许是他修炼了水系心法的缘故,身体的气息比之寻常男子要清澈许多,我汲取着他身上那点若有似无的凉意,觉得体内的焦灼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他自然不肯让我这么缠着,正要甩开我,我哑着声半哭不哭地求他:“你别动呀……我就蹭蹭,蹭蹭都不行么……我好难受……”   他果真就不动了,甚至完全僵在了那里。   于是我扒上他的胸膛,一层层扯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襟,脸贴着他精实又光洁的胸肌一顿乱蹭。蹭着舒服了,浆糊一样的脑子灵光一闪,又抓起他带着粗茧的大手往身下凑。   他起先没反应,等到手指碰到了我那根立得笔直的物件时才终于醒悟过来,然后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猛地抽回了手,怒不可遏地把我推了出去。   我“咚”的一声,一头撞上了背后的巨石,疼得呲牙咧嘴却仍然没把脑子疼醒,还是拼了命往湛云江身上爬。   湛云江推了几次,见我一次比一次扒拉得紧,本就深锁的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纠结犹豫了许久,终是妥协一样任由我攀附上去,嘴里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可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得了他的允准,我便窝在他怀里继续动作,觉得比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要舒服许多,就好像身体有了依靠,心也有了寄托似的。尽管这个寄托硬得像块石头,可也是块香喷喷的石头。   又过了一会儿,石头慢慢软和了下来,抬起一臂缓缓将我揽进怀里,按着我的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又深深叹气,好像还说了句“拿你怎么办好”。   到最后我泄身在自己手里时,头顶灿烂的星辰就像掉进了我的魂里,闪得我眼睛也睁不开,满脑子都在想,世间竟有如此快活之事……无怪那些耽于情色的人,实在是太惬意、太痛快了……   之后也不晓得睡了多久,醒来时我正背靠巨石,身上披了件青色的外袍。   湛云江听见我动静,从石后绕过来,神色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甚至比从前还要冷漠三分。我将外衣递还给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他僵了僵,然后快速收回衣袍,转身同我道了句:“休息好了就赶路罢,莫让师尊他们久等。”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把那段记忆当作自己意淫的一场春梦。   可我却因为那一梦,好似开窍了一样,恍然明白了一些事情——譬如为何自己巴不得别人都离我远点,却独独对这个人的疏离感到不快;又譬如在我身中淫毒火急火燎地想要发泄的时候,为何出现在梦里给我寄托和安慰的人,不是那些平日对我大献殷勤的,而是这个讨厌我而我也讨厌的师兄呢。   我想,或许早在我第一次听人提起他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把心按在了他身上。从前我以为是因为不甘心被人比下去,可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觉得只有这样卓越的人才配得上我。   所以我讨厌被他轻视、被他视若无物,却一边在面上同他势不两立,一边又在心底深处,做着和他相依相偎的美梦…… 第120章   我想起来了。   这些恍若昨日重现过去,便是被我借着无尘枝遗忘的有关于湛云江的记忆。   勉强拼凑起来的碎花瓶上,漏着光的细碎空洞正被一一填补,那些被我遗忘了的事与情,我好似直到此刻才终于看了个清楚,但冥冥之中,又好似从来都这样清楚,如今这一幕幕不过是自虐般重温罢了。   原来我同他,的确是在那座戮龙台上初见的。   原来我对他,早在这一见之前就已经动了心。   少庭山数百年的日日夜夜,我因他或喜或悲,也因他成长又沉沦,无数画面从我心间脑海一一闪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又仿佛已过去了好几辈子……   ***   五百岁那年,我成功晋入渡劫境,成为天衍宗第三位有剑尊称号的修士。   天衍宗的宗主比我本人还要高兴,毕竟整个四荒还没有哪个宗门哪个世家能同时拥有三位渡劫境强者。   为此,宗主甚至说服了师尊,要替我将五百岁生辰宴要隆重操办。可我却只在意,因天劫将近而正在闭关的师兄只托了他座下的弟子给我带了一份贺礼,并无要出关亲自为我庆生的意思。   其实近些年我已经不再逼他了,逼也没有用,他一门心思都在成仙上,我的存在于他而言不过是仙路上的负累与阻挠。   可笑我从前自傲到以为全天下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却从不问问自己是否配得上他。   那日大宴果真奢华,一向冷清庄肃的天衍宗竟也有了靡靡丝竹之音。如水月色下,锦灯彩画、流光飞舞,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我想见的人不得见,不想见的却频频来扰,心中郁愁无处发泄,真是说不出的憋闷难受。可即便如此还是硬留了两分清醒,毕竟是自己的生辰宴,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最后只好告罪提前离席,独自回了洞府。   山顶雾薄,月色正浓。   三厄零三三舞酒泗零厄   我脚步虚浮,待走到洞口时已经有些晕乎,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树下的白衣男人,姿容出尘、气质缥缈,仿佛云上仙人被谪下凡。   “鹤怜……你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自我出现便一直锁在我身上,像是充满爱怜怎么也看不够,又像充满不甘恨不得把我囚起来。   见我停下脚步,他便起身走了过来,轻盈的白衣被夜风掀起一个婉转的弧度:“今日是你五百岁生辰,我自然要来看看你。”   我“哦”了一声,垂下头,过了会儿又含糊不清地问了句:“那你可带了贺礼赠我?”   鹤怜不答。   “既然没有,那便请回罢。”我失去耐心,从他身侧绕过,直接往洞口走去。   甩在身后的手被人握住,我本就走得不稳,一个踉跄便倒进了他怀中,接着那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便牢牢将我环住,清冷中带着欲色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隐华,随我离开罢,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我用力去推他的手,反而被他越箍越紧,不由恼恨道:“鹤怜!我以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我当你是兄长,只是兄长!”   他捏住我下颌迫使我抬头看他,锁着眉心恨铁不成钢地责难我:“湛云江根本不会和你好,他渡劫境圆满多年,你师尊赤水真人已算出他劫雷将至,不日便要登仙!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最恨旁人那湛云江的事来刺激我,况且鹤怜所言我岂会不知——湛云江闭关已一年有余,正全副身心为渡劫做准备,连我的生辰也请不出他。   我冷声道:“鹤怜,这许多年过去,你仍是这样爱自作聪明。你以为用湛云江来刺激我,我便会心伤过度、找你慰藉了?你若再这般纠缠不清,莫怪我狠下心,连兄弟也没得做!”   我甩开他僵住的胳膊,大步往洞府里走,见他还要跟来,又回身斥道:“站住!你今日若敢进我洞府半步,我陆隐华便与你割袍断义!”   酒劲上头,什么狠话都往外撂,明知恶语如枪最是伤人,却怎么都克制不住。   鹤怜果真顿住身形,那张清俊出尘脸上脸色刷白,袖下的拳更是握得死紧。   一入洞府我便倒在了石塌上,推开那些堆得凌乱的物什,随手捞起半坛子没饮完的酒,敞开喉咙往嘴里灌,咕咚咕咚几口便喝了个干净。可喝完后心里头的怨恨却半点也没消解,当真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我扔开酒坛往后一仰,把自己摁在了冷冰冰的塌上,想着就这么睡死过去也好。可没过一会儿,我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身体燥热、思维涣散,浑身的血液都集中涌向了下身,那处从未经过人事的穴眼内,甚至分泌出了一股股黏腻的水液。   我这是……中了媚药?!   但紧接着,在那股令人羞耻的欲望蔓延开来之后,我体内一百零八处要害穴位竟突然全部闭塞,经络更是根根淤堵,一身的修为与法力却在这个时候开始猛然暴涨,几欲破体而出。   我惊骇万分,这究竟是什么药?!是何人要害我?!   再一想到此刻正站在洞府外的那个男人,回想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心陡然一沉,难道是……鹤怜……?! 第121章   “桀桀桀桀……”   阴恻的怪笑从石室里照不进光的角落传了出来,一个施了秘法将自己化作黑影的人终于现出了身形,走到了桌案前的半盏琉璃灯下,把我不敢深想的怀疑彻底驱除。   我凝目一看,竟还是个老熟人——天衍宗叛逃弟子,赵筹!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我咬破舌尖强打精神,召出月华、甩开剑鞘,带着些颤指向那张油腻猥琐的脸。   但赵筹如今修了邪道,境界提升飞快,已有合体境的修为,面对半点法力也施展不出的我非但不紧张,反而笑得愈发得意,满眼放光。   “陆师弟别来无恙啊,才十数年不见,竟已晋入渡劫境了!”他搓着手,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淫邪的视线将我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又一遍,“这阴阳教的‘抱香死’内服外用,双管齐下,尝着滋味儿如何?可还够劲?这可是师兄我特意为你寻来的天底下最淫邪、最阴毒的药,望师弟你好生消受。”   我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可身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弱,一股邪火从内到外寸寸灼烧,就要握不住剑了:“……你这是找死!”   赵筹见我如此,臃肿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师弟可知为兄最钟爱你身体哪一处么?啊……便是你每每看向为兄时,那仿佛在看垃圾的眼神。”   和这种败类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我的生命,我当即挥剑砍了过去。   哪晓得那赵筹看着一身散肉虚浮无力,动作却灵活狡诈得厉害,他侧身一躲,闪开一尺,猥亵之语滔滔不绝:“对对对!就是这个眼神!陆师弟,为兄真是爱死你这双眼睛了,你不晓得我有多想亲一亲它们!”   “在天衍宗那些年,我每一夜都在幻想,一面用我下面这根肉棒肏入你纯洁的身体,一面用舌头舔你那双勾魂的眼睛……你陆隐华自诩衿贵、目下无尘,把我当个垃圾一样看,可若当你被我这个垃圾压在身下肆意玩弄狠狠奸淫,你这张绝世的脸蛋又会露出怎样的一副表情呢?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我眦目欲裂,活了五百年还是头一遭被人这般侮辱,偏偏一身淫火越烧越旺,下身该有的反应怎么也控制不住。   赵筹见我药性上来,笑得愈发邪恶:“陆隐华,我劝你还是乖乖就范。抱香死可不是寻常淫药,而是阴阳教的双修秘药。此刻你全身经脉闭塞,法力却极速暴增,若是不与我仔细玩弄上几次,将你体内法力悉数抽干,过不了两个时辰便要爆体而亡。”   “……你这狗彘!”   石室早被赵筹布下屏障,我放出神识却穿透不了。身体越来越热,欲潮一浪浪地朝我掀来,腿软得就快走不了路。我只权衡了一息便立刻放弃与他周旋,直接往洞府外跑,但那赵筹只不急不缓跟在我后头,淫笑不迭。   好热……好痒……!   挺立起来的那根东西硬得要爆炸了,而身后幽谷间的那处入口更是如被万蚁啃咬、痛痒难当,甚至还隐隐分泌出了黏稠的水液,痒得恨不得找个东西进去捅一捅才好!   这种状态下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我咬着牙,不敢泄出声音,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墙走到门口,不料却被脚下一个空酒坛绊了绊,终于没能稳住,直接倒了下去。   这一倒便再也站不起身,意识变得浑浑噩噩,身体却越加亢奋,整个人就像烧起来了一个,浑身通红、汗水淋漓,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头都被那抱香死的淫性操控了,渴望着被人触碰、被人狠狠疼爱,哪怕咬破了舌尖、咬烂了嘴唇也克制不了这股欲望。   赵筹那下三滥的狗杂种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可喝斥的声音却像浸了水的纸一样绵软无力。   眼看那双恶心的手即将碰到我身体,洞外一道白虹骤然闪过,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我耳后炸响,赵筹布下的屏障顷刻化为烟灰。   高大的身影以极速身法悍然闯入,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并往外一扔,同时仅凭掌风便将赵筹扇飞了出去,轰的一声钝响撞上了石室墙壁,一整面高强瞬间裂出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碎痕。   像条肉虫一样黏在墙上的赵筹登时面如土色,颤巍巍地伸出根手指,一面吐血一面指着那个闯进来的人,不可置信地凄厉道:“湛、湛云江?怎会是你!你不是……不是在闭关么?!!”   湛云江阴沉沉地看着他,我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像是要将惹怒他的人抽筋扒皮一般:“便是闭关,本尊也知道有臭虫爬进了山门。”   鹤怜许是直到湛云江杀进来才意识到我洞府里发生了什么,顿时懊悔交加,他接住被湛云江推出洞府的我,见状况不对,赶紧往我脉门刺入一缕法力,数息后焦急问道:“隐华,你的内息怎会变成这样?”   许是知道自己绝活不过今晚,赵筹咧着一张咯血不停的嘴笑得肆无忌惮:“那小贱人……中了阴阳教的抱香死,正欲火焚身呢……咳咳……你们随便哪个都可以上去肏他,肏完了……还能得他一身修为,桀桀桀……他便是,一朵雪岭上的花……我赵筹也要把他,踩进烂泥地里……!”   “陆隐华他完了……他完了!桀桀桀!桀桀桀桀……!” 第122章   我本倚在鹤怜身上,被那淫药折磨得几欲死去,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早已泛滥的淫性,却不料被赵筹这番毫无底线的恶语说得心弦崩断,当即吐出一口鲜血,将身前两尺地面染得猩红。   “隐华!”   鹤怜一手将我捞起,脸上是惊心动魄的恐惧,他抹掉我唇上的血渍,狠狠望向那个嵌在石墙上动弹不得的赵筹,用一种几乎要生啖其血肉的口吻威吓道:“赵筹!你若还想留口气,便立刻把抱香死的解药交出来!”   “解药……?抱香死哪有什么解药,便是有,那也是男人的阳精啊——呃唔!——噗!”   “污言秽语!但凡诡术,必有秘法可解,说——!”   湛云江黑眸一沉,又是一记掌风重重拍过,将那赵筹往石壁里嵌得更深,半个胸腹都凹陷了进去,眼看是活不成了。   然而他人之将死,笑得反而愈发放肆,吐出一口夹杂着破碎内脏的血浆后继续说道:“污言秽语?嘿嘿……我怎么想,便怎么说,总比有人的心里想着……却不敢说……也不敢做……强一万倍……桀桀桀桀……”   赵筹说完,那藏在袖下的手却忽然动了动,眼看他要使诈,可湛云江不知为何滞了一瞬,待要出手定住他时已晚了一步。一股腥浓的黑烟陡然从赵筹周身炸开,前后不过眨眼功夫,那人便从我们三个眼皮底下消失了个干净。   “是血冥谷的坟头遁。”   湛云江回身时,眸色已冷到了极点,正欲追击,忽又顿住脚步,垂眸看了我一眼。我此时已经完全软在鹤怜怀里了,见他此时看向我,以为他会说要替我解毒,谁料他竟对鹤怜道:“我去杀了赵筹,隐华……就交给你了。”   “别走……!”   不晓得自己是哪来的力气,就在他擦身而过那短短一瞬,我猛地从鹤怜怀里挣开,什么也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师兄,别丢下我……我求你……”   顾不得羞耻,也无所谓颜面,这一刻我放下了我陆隐华这辈子全部的尊严与骄傲,跪在他的脚下恳求他,乞求他:“别把我交给旁人……师兄……我只要你,你抱一抱我……你抱一抱隐华罢……!”   男人的身体有一瞬的瑟缩,像是被我灼热的体温烫到了一样,只是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他弯下身,粗糙的指腹擦过我额角渗出的汗珠,不过是这须臾的接触,便让我整个人都狠狠战栗了一下。   我想要他的碰触、渴望他的碰触,往日被死死压在心底的对这个男人的欲望借着药性一股脑儿喷发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隐藏不了。   可我没有想到,下一刻他就拨开了我环住他腿的手,侧头对鹤怜嘱咐说:“你把隐华抱进去,他如今神志不清,你照看好他,等我问出法子回来救他。”   鹤怜从身后搀我,试图把我从湛云江身上拉开。而我的身体早已软得脱了力,被他轻轻一揽便倒进了他怀里。   中了抱香死的人,不论男女,只要沾了男人的身子,便是铁打的也要化成一滩春水。鹤怜拥我拥得这样紧,属于他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把我饥渴到极致的欲求一点点填充,无论我嘴上说多少声“别碰我”,可身体对他的依赖与索取却只会朝着不可遏制的方向愈演愈烈,哪里能等到他从赵筹嘴里问出法子再回来。更何况那狗彘是存了心要我生不如死,又怎么可能轻易吐露。   湛云江他……他分明是不想要我,才寻了个借口把我丢个鹤怜。   他宁可我被旁的人折下,也不愿碰一碰我么……!   “唔……鹤怜,你……松手,松开我……”   骨头像被泡进了烈酒里,酥软地好似要化开了一样,哪里还能挣得开他,抱香死的药性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全数磨灭,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眼看那人背影就要消失,我狠下心往舌尖咬下一口,刺痛与腥味让我从混沌中暂得一丝清明。我一脚踩中月华的剑镡,趁着剑身翘起的那一瞬往上一踢,那锋锐的雪色长剑便倏地弹飞起来。   菲薄的月色流转其上,映出了我此时的妩媚与狼狈,我闭上眼睛,接住月华剑柄,然后毫不迟疑地向自己的脖颈划了上去。   “隐华你做什么?!!”   鹤怜被我的举动惊得大骇,想也不想直接用手挡在了前头。紧接着我手腕一痛,月华立时脱手而落,睁开眼时湛云江已闪身至我跟前,攥着我衣襟惊怒交加地喝道:“陆隐华!你疯了是不是!”   汗水淌进了眼睛,视线被浸得透湿,我死死抓住湛云江那身黑氅垂下的阔袖,卑怯地哀求他:“求你了,别走……师兄……”   “罢了,罢了……!”   鹤怜禁锢着我的手臂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手背上狭长的口子血如泉涌,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他将我往湛云江怀里一送,随后疾步往山崖边走去,头也不回:“湛云江你听着,我把隐华交给你,你若敢对不起他,我要你往后余生都后悔活着!”   说完,他化出鹤身,翕展双翅,决绝而彻底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蜷缩在湛云江胸前,剧烈的情欲混杂着难堪的痛苦,连哭都哭不出声,只能一味地往他怀里钻,好像只要钻得够深,就能得到解脱一般。里衣都被潮热的汗水湿透了,黏在身上每一次摩擦都令我备受折磨,那股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几乎要把我整个人焚烧成灰。   “师兄……师兄……你救救我,救救我……”   我无意识地一遍遍唤他,淫靡的粘液从后穴溢了出来,恐怖的药性几乎把我变成了一个只想分开腿迎接男人插入的荡妇——想被进入,想被疼爱!   像疯了一样的想……! 第123章   湛云江把我抱回洞府,安置在了那张精雕细琢的石床上,并试图用真气替我梳理体内经脉。只是他才把我放下我就立刻攀了上去,怎么都不肯松手,我怕只要一松开,他就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别走……你别走……”   僵持不过,他只好坐下来,用低沉的声音肯定地对我说道:“鹤怜回来之前我不会走。”   可这句保证没能给到我半分安慰,如果他留下只是为了恪尽职守地看护我,那简直比他不在这儿更折磨我百倍。   我抓住他的手贴上了自己滚烫的唇,从掌根到指尖一点点吻过去,他起初愣了一瞬,但要抽回时被我死死握住了。我迷离地望着他的眼睛,将他手指一根根含进口中,湿软的舌头裹着来回舔舐,甚至吞咽到喉口深处、拟着性器的抽插一般来回含弄,丰沛的津涎把它们浸得濡湿,待从我口中抽出时,指尖甚至带出了一根根晶莹的水丝。   这般放荡的暗示终于令他波澜不惊的黑眸闪动了一下,扶在我肩侧的手跟着微微收紧,连呼吸也变得不如最初那么均匀。   “师兄是……喜欢这样吗……?”   他虽不回答,可我却像得了鼓励一样愈发大胆,又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他。额头、眉心、鼻梁、下巴,每一处地方都不愿错过,最后逡巡在他那双薄情的唇上,舌尖抵在唇缝间,一点点往里头钻进去,直到被他闭合的齿关挡住。   “师兄……把嘴张一张……好不好……”   灼热的呼吸相互纠缠,见他仍不予回应,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含住他两片唇瓣用力吮吸起来,用尽一切手段挑逗他、勾引他,甚至解下了自己的衣物,将被药性浸润得艳红的肌肤袒露了出来。   一股带着魅惑的甘甜香气从我身上挥发,像某种成熟到极致的果子,亟待着男人的采撷与品尝。   湛云江蹙起眉,清冷的眸子逐渐染上了一丝情动之色。   我逮住机会,立刻贴唇迎了上去,探入舌尖,然后将整个舌头都挤进了他嘴里,放肆地舔他、咬他,在这方寸之地与他追逐纠缠。交混在一块儿的津水来不及吞咽,从嘴角顺着颌线缓缓溢出,甚至还带起了滋滋的水声,靡乱至极。   “……唔,师兄……师兄……”   我跨坐到他腰上,下身的热胀抵着他坚实的小腹,后穴的空虚恰好压在他衣摆下的蛰伏处。在感受到那沉睡之物的巨大后,我不由喟叹出声,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它若是进入我这副淫荡的身体,大力鞭挞、狠狠整治,真不知会带来怎样的销魂和满足。   想到此我越发情动难忍,一面与他深深相吻,一面开始前后耸动身体,赖着他磨蹭那两处亟需释放的地方。又将手指探入他层层紧裹的衣领,撑开衣襟,肆无忌惮地抚摸那坚实又光洁的胸膛,满心满腔地想要把自己给他。   男人的体味如幽而淡的松雪香,萦绕在鼻尖,若有似无。往日我只是爱屋及乌地喜欢这个味道,可眼下却成了一剂比抱香死更强的催情猛药。   我埋头在他颈项,用力吸取着他的气息,在察觉到抵在我臀缝间那根巨物正在快速勃起时,终于忍不住用淫浪的呻吟唤道:“……师兄……隐华忍不了了,你插进来罢……你要了隐华罢……!”   可不曾想,就在下一刻,湛云江忽然把我从身上掀了下来,一手将我两只手腕摁在头顶,压抑的眸中情动全部收敛:“……忍不住也得忍着!否则你这一身修为便全废了!”   后脑重重撞在冷硬的石床上,我从密不透风的情欲中挣扎回神,足足怔好几息才稍稍转醒。   待看清他眼底结起的那层拒人千里的冰霜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涌上了心尖,连带那灼烧着身体的情欲都被冻结了两三分,整个胸腔都密密匝匝地疼痛起来。   “修为……事到如今你竟还说什么修为……”水汽氤氲了眼睫,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只觉自己此刻就是个笑话,“……这劳什子的修为我根本就不稀罕!什么渡劫境……什么隐剑尊……通通都是狗屁!”   “你不是就快要渡劫了么……只要你和我做一次,就能把我这身修为全部吸了去,说不定明日便能白日飞升……!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男人眸中的冰层被割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像是有什么剧烈的情绪要挣破牢笼,可临到最后关头,又被强行锁住,强势镇压。   他哑着声喝道:“陆隐华!我不需要你的修为!我不能……我不能要你,你别再逼我了!”   “为何不能……!”我身中奇毒又经脉闭锁,被他这样一激,又吐出口血来,“你我同修天衍宗玄微心法,根本不忌阴阳交汇!既然你不能,那就我来……!我来总可以了罢……!”   说罢,我也不顾身子能不能受得住,日后反噬会有多么可怕,强行运动冲破几处闭锁的大穴,骤然挣开禁锢,反身把他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我又撤开石床四周禁制,操纵四根原本用来高束帷幔的银锁绳捆上他手腕脚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呈“大”字形定在了石床中央。   “陆隐华你——!”   湛云江惊愕地瞪着我,满脸的难以置信,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我拔出藏在玉枕下防身用的玄光匕首,把他那身禁欲又碍事的衣物逐层割开,三两下剥了个干净。   精壮结实的躯干完全展露了出来,筋骨刚毅、肌肉饱满,垒块分明的胸腹有着让人血脉贲张的完美曲线。   我经脉受创将断却浑然不觉,只贪婪地望着被我压在身下的这个男人,然后在他惊骇的注视中俯下身咬住他滚动的喉结,从他的脖颈一路吻到胸膛,疯狂又迷乱,最后一口含住那颗颤巍巍立着的浅褐色乳首,吮咬舔弄、咂咂品尝,直玩得那小东西硬邦邦立了起来。   在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抑、愤怒却又性感至极的闷哼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坏了,坏得叫那赵筹都望尘莫及。 第124章   石室静谧,只有四角的长明夜灯幽幽闪烁。暖光透过层层纱幔洒进石床,将我二人的投影四相交叠,紧密难分。   湛云江嘴上说着不能、不要,可其实他底下那物却诚实得很,早就胀得粗硬骇人,将厚重的衣摆都顶出了一个帐篷,我才掀开那层衣料,便如一头怒龙般弹了出来,将我来不及撤后的手背上打出一道隐隐红痕。   那物什有幼童手臂般粗细,通红发紫、青筋盘旋,蕈头呈伞状撑开,其上铃口怒张着,冒出腥苦微麝的前液,积蓄成偌大一颗后又沿着布满了凹凸青筋的柱身缠绵淌下,说不出的情色暧昧,与他素日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南辕北辙。我从前一向自满自己的天赋,可跟他一比,才知何为相形见绌。   此物一出,我更是淫性上头,当即便觉口干舌燥,却硬忍着又讥诮地瞄了湛云江一眼,见他面色又青又红,变幻不定,忍不住讽道:“师兄……可当真是……道貌岸然……”   说完,也不管他作何表情,我直接低下头去,将那灼热巨物一口含进了嘴里。   “——唔!陆隐华……!!”   湛云江大惊,欲挺身挣动,我躲闪不及,一个不慎将他吞得更深。那圆润的冠首一冲之下几乎抵到了我会厌处,强烈的反胃感当即涌了上来。喉管抽搐不止,倒将那肉棒包裹得更加紧密。湛云江犹如低啸般发出一声闷哼,当即定住身形,不敢再动。   我初尝这事,无半点经验,强忍住不适缓缓吐出一截才松了口气,但见那物却因此又粗胀了一圈,心中不禁暗暗满足。鼻尖缭绕的麝味催发着我本就高涨的淫欲,我看那火龙似的阳物看得津涎直淌,哪里还记得其他,当即又亟不可待地探出舌头仔细舔弄伺候起来。   先是沿粗直的茎身从根处一路舔到顶端,来来回回六七次才将那整根肉柱都舔遍,每每要到铃口时,又把它冒出的晶莹水珠如玉露琼浆般啧啧吮去,惹得身下男人一阵栗缩。这还不够,我又勾起舌尖绕着他蕈头下的冠状沟一圈圈地扫,尤其是沟壑底下那处薄弱的系带,是整个肉头最敏感的地方,我又舔又亲,直逼得湛云江粗喘不断,甚至忍将不住、连连挺动腰胯,要将他整根肉棒往我嘴里撞去。可我偏不如他的意,转又去吮他垂在根茎下方的饱满肉囊,一口将那圆润的精丸含进嘴里,用软舌囫囵了两下之后再换另一颗。   如此几遭下来,湛云江被挑得遍身发红发烫,我自己亦满嘴满脸都是他的麝味,靡乱不堪。   “……唔,师兄……你、你舒不舒服……?”   他被我捆住的地方已磨得通红,四肢绷得像拉满了的弓。我侍弄尽兴,抬头去看他,见他额头渗汗、眉心紧蹙,眼眶隐隐有些发红,只下颚紧紧咬着,眸中一贯的冷情被怒色取而代之,一副恨不得立劈了我的模样。   我被他瞪得心口一悸,一晃之间脑中又回了几分清明,心想,我这师兄向来洁身自好,怕是自渎都鲜少,今日遭我这般猥亵淫弄必然是要大发雷霆了,眼下只是碍于自己命根还在我手上,不好发作。   可我再一想,又怒从心起,我一颗真心待他,甘愿为他雌伏,真要说是谁吃亏,怎么也轮不到他倒打一耙。   适才我本已打算解了下身衣袍自己坐上去,与他痛痛快快行一场鱼水之欢,可见他这般冥顽不灵的样子,再迫不及待也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握着他阳物的手转而摸去了鼠蹊,接着又绕至精囊下方的会阴处。   湛云江察觉到我动作有变,凛目瞪来,像把匕首似的直插我心。我心口愈发难过,强忍着黏腻的喘息言不由衷道:“……既然师兄……这般不愿受隐华的伺候……那便只好委屈师兄……今日做一回虚凰了……”   话毕,我两指已游走至他臀间的幽门入口。湛云江身形刚健远胜常人,那一处罩门自然也护得紧实,我探指一摁,正要再逼他一逼,忽听耳畔四下绳索裂断之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方才还被我压着猥弄的男人一个起跃,轻而易举将我从身上翻了下去。   “唔!师兄……?!”   我反应不及,回神时人已跌趴在他才躺过的那处地方,云被软衾扑面而来,喉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便觉下身衣物被人粗鲁撕裂、抛掷一旁。   一根硬似铁杵的粗物赫然抵在了我正翕张着的小洞门口,过多的淫水早已将那处地方糊得湿漉不堪。也不待我做好准备,幽穴入口骤然一阵裂痛,那莽物竟不带任何缓冲猛一下撞进来了半根。   “啊啊啊啊——!!”   身子内部被异物强行打开侵入,那滋味犹如整个人被劈裂成两半,我仰起头颅一声长叫,声音出口却软得好似被陈酒泡过一般。   没等缓过劲来,湛云江大手捞起我两条手臂,如马缰似的交握在我塌下的腰后上,旋即又是一记凶狠挺动,那一整根灼热如火的肉棒便全全插将了进来。他坚毅的腰胯直撞到我柔软的臀峰上,力道之悍甚至一举贯穿了我体内那截肉环,直插到了那不堪描述的最深处。   被淫药折磨了太久身子乍然得到满足,又是这等天赋异禀的雄伟之物,实在是难以形容的舒爽畅快,好似在沉浮间被汹涌巨浪兜头击中,身与心一股脑儿倾覆在了无法自拔的欲潮之下。 第125章   淫药最大限度地减弱了破身之苦,只余下被心爱之人整个侵占的愉悦与满足。   我几乎是被湛云江贯穿的瞬间便激射了出来,浓白的精液一股接着一股喷射而出。然而还不到十息功夫,我那孽根就又硬了起来,且越发胀痛,初次被开拓的肉穴被撑得又湿又软,将那根停驻其中的硕大肉茎死死夹住,自顾自绞动起来。   身后湛云江忍得青筋直爆,五根手指像铁箍似的紧紧扼着我手腕,一声粗放的低吼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大开大阖地在我身子里抽插肏干了起来。   “……啊……啊!师兄……!好深!……唔啊!”   我被他弄得连喘带叫,眼眶泛红、眸中蓄泪,只觉从身到心都被他捏在了手里、钉在了身上,爽快得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   湛云江执着我交错的手腕,粗暴地挺动那根烙铁似的肉杵,一记记夯进我被淫性支配而饥渴难耐的身体,把我压着当牝马似的凶狠奸弄,还不足百下我便已大汗淋漓、汁水四溅。这样的粗硕与力道,甚至不需刻意刺激我那处敏感就足以叫我臣服沉沦。   剧烈动作间,他另只手又掐上了我腰肢,摁着我的身子不断朝他的肉刃上撞,粗糙的指腹不断摩挲在我肌肤上,没两下就印上了鲜红的指痕。   “啊……师兄,师兄……!再快些……再……用力些……嗯嗯……啊!”   我爽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哭叫不迭,放浪形骸,可总这样背对着他又心觉不甘,正欲侧过头去看他,又被他扼住后颈强扭了回来。   一颗颗滚烫的汗水滴落在我背上,随着我前后摇动的幅度蜿蜒流向二人紧密衔合之处,与那茎柱抽插间带出的白沫浆水融在了一块儿,一遍遍没入我紧窒的肉腔。   到了这份上,我也懒得再勉强,只配合着他的动作扭动腰臀,用力往后送,把他那炽热的宝具吃得滋滋作响。蓄满了浓精的囊袋沉甸甸的,不断拍击在我会阴,将那处不见光的雪白肤色打得桃粉一片,软嫩的臀尖更是被他硬实的髋骨撞得连连瑟缩,隐隐发痛。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他肏弄得越是厉害,我的身子越是痒得发疼,满心满脑都是疯狂到极致的爽意,恨不得就这样被他奸死过去才好。   那手不知何时摸到了我胸口,翘立的樱首被他无意间夹在了指缝当中,磨弄间带起阵阵难言的酥麻。我撑着上身跪立起来,挺起胸脯往他粗糙的手掌下送,湛云江向来悟性极高,哪怕是在这种事上也不逊于人,他立刻懂了我的意思,于是松开我被扼得发酸的手腕,两手都捂上我胸脯,将我整个人与他贴在了一处。   他两手皆能用剑,自然两手都带着茧子,没一会儿便将我两面胸膛磋磨得红痕遍布。他一面肆无忌惮地狠狠淫弄着我肉腔,一面大力揉捏我略显单薄的胸肉,我仰头枕在他宽厚的肩窝里,身子连着魂都要给他揉碎了,只得任他将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遍遍贯穿通透,直叫我魂销玉醉、欲仙欲死。   “唔?!”   正迷醉间,上身忽然被人往后一扭,接着胸口敏感处被个湿热的物什卷住。我睁开泪眼一瞧,竟是湛云江正埋头在我胸口,张嘴含住我一侧乳首咂吮了起来。   他这张脸最是正气英俊,一眉一眼都带着凛冽剑意,何曾为人做过这等荒淫之事。可此刻他却叼着我的胸脯又咬又舔、极尽亵弄,湿滑的舌头就像鱼尾似的盯着我那颗乳粒摆动拍打,带起一连串销魂蚀骨的酥麻快感。   我只看了一眼身体便战栗不止,一身的情欲都被他榨了出来,只觉整颗心都要被他填满了。下身又是一记碾过我栗肉的深重顶入,势不可挡地贯入我结肠肉环,将我平坦的小腹都顶出一个蕈头形状。   我两眼一翻,如魂飞天外、身堕九霄,胯间尘柄一个抖动,倾射而出,白浊精水溅满床头,将玉枕云衾淋得一塌糊涂。   我足足喘了半刻才回过劲,身体软得几欲瘫倒,幸得湛云江一手扶着才能稳稳倚在他身上。此时我已射过两回,他却一次都未泄身,我不由心生羞恼,对他似嗔似怨道:“师兄竟还说不要……明明……这么会肏……”   身后男人微微一滞,连粗重的喘息都跟着静了片刻。他将我拥在胸前,与我紧紧贴着,灼人的唇瓣游走在我颈侧,细碾慢吻,留下一路水痕。又趁着我高潮之后余韵未休缓缓抽动深埋体内的肉棒,将我正当敏感的身子疏弄得极为舒适。这般温柔细致,简直叫我怀疑身后那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只会对我冷眼横向的湛云江。   想是被他料到了我的想法,男人后撤半身,从我体内抽出,扳着我肩膀将我转了个身,叫我与他面面相对。   我得偿所愿,痴迷地看着他那张俊朗非凡的脸孔,剑眉之下目光炯炯、如星似火,全不似他素日的寡淡无情,额发鬓发也早已被汗水濡湿,湿答答地垂在一侧,比什么淫药媚香都要来人惑人心魄,才得到纾解的欲望竟死灰复燃,不过一眼便又烧遍全身。   “阿湛……”   我情动不已,连师兄都不称了,软着腰贴身上前与他磨蹭在一处,伸长脖子朝他索吻。   他一怔,抬手捻开被我咬进嘴里的发丝,又擦去我面上泪痕,低头吻了下来。 第126章   大掌在我肩背来回抚着,有力的舌头缠着我肆意吮弄、追逐啃咬,越吻越深,几乎要把我舌头都吃进肚子。我呼吸不畅,只能唔唔呻吟,却叫他吻得愈加恣意,几乎要揉我进他胸腔。这般如火热情,比之方才云雨时还要多上三分。   好容易等他松开些许,我又难耐地攀了上去,后穴水汁淋漓、淫痒难当,恨不得他立刻将那根肉杵捅将进来,狠狠治一治我这放浪的欲身。   我缠在他颈侧,哑着嗓子软声求他:“师兄……我们再做一次,好不好……我还是……好难受……”   湛云江皱了皱眉,拉起我手腕刺入一丝法力,不过片刻就又收回,狭长的星眸敛起,神色间尽是挣扎之态。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事实上方才那场交合他始终不曾泄精,为的就是保住我一身修为,可这样一来我体内淫毒便不能彻底纾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难捱。   我实在是弄不懂他,按说我二人既已做到了这一步,他出不出精实则已无差别,何况他若真得了我的修为,对他亦是有益无弊。至于我……他或早或迟总有一天是要位列仙班的,而我此生并无仙缘,留这一身修为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若就给了他,助他一臂之力也好。   想通了这一层,我缠他缠得愈发放纵,咬着他的耳垂不住厮磨,吐出的热气呵在他耳廓上,看他一点点又面如火烧起来:“师兄……唔嗯……好痒啊……”   湛云江耐不住我痴缠,粗重地闷哼了一声,一把将我从身上甩下,拉起我一条腿架上肩头,饱满的冠首抵在我翕张着的穴口,临到要进入前,忽然沉声道:“隐华,你再喊我一声阿湛。”   我欲潮没顶,哪有不应的,当即便唤道:“阿湛……快、进来……”   湛云江瞳色一暗,挺胯一送,那炙热的肉韧便如火龙入洞,再度劈开我的柔软、直插到了最深。   “——啊啊!”   饥渴的身体被他填满,浮在半空的身心落到了实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被抛出了脑海。湛云江也不迟疑,甫一插入便就着我湿滑的淫液快速抽插起来,每一下都用足力气,辗着我的阳心一直捅到最深处。   那截腔膣已被他反复侵淫了上千下,早已烂软如肉膏,连形状都被肏成了他阳物的模样,而我小腹那处更是不断被他顶出圆润弧度,好似整个人都要被他贯穿透彻。   我吟叫不断,汗水渗进了眼睛,湿了视线,只能看到压在我身上的男人眉头紧锁,微启的薄唇发出急促的喘息。我从不曾见过他露出这般沉沦情态,立时便看迷了心窍,只觉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合我心意的人了。伸出手要去够他,半路却被他截住,攥进掌心用力握紧,摩挲片刻后又拉至他心口处,摊开我手心摁在了那坚实的肌肉上。   我摸到他激烈的心跳,心中是化不开的满足与快乐,不自觉地唤他爱听的字眼:“阿湛……唔……好深,再重些……阿湛……!”   他拉开我两条腿压至胸口,几乎将我揉成了对折的状态,肉棒插在我那淫洞中覆身压下,直上直下深插猛干,又是一番狠狠奸弄,把我浑身骨头都要撞散了架。   数百下后,我精关一紧,又忍不住要泄身,怎知湛云江先我一步点了我关元、中极两穴,生生遏住了我的爆发。   我身子的快感已堆积到了极致,临到关头哪能被这样截断,当即痛苦地呜咽起来:“唔……你、做什么……?!”   我扭起身子想躲开他的掌控,却被他两只大手掐住腰肢,狠狠往身下一掼,再次将我钉在了他那根昂扬的巨物上,这般强横力道,连我神魂都要给他插通透了,当即便尖叫出了声。   巨大的快感将我直送上云端,前头精水被堵不得出,被他插满的后穴却好似女子牝道般涌出来一大股黏稠淫液,兜头淋在了男人怒张的顶端。我爽得直呼痛快,紧窒的肉穴登时抽搐不止,湛云江拥着我的双臂骤然绞紧,几乎要将我勒毙,下一刻便听他喉间“唔”的一声,腹内顿时被一股温热激流射中。   我惊愕不已,没料到他锁了我的精关,自己却一个不慎泄了出来,可也来不及思考更多,被他用阳精灌满肚子的滋味实在是难以描述的畅快,且比之身体,心理上的满足感更甚,好像整个人都染上了他的气味,再也抹不掉、去不净了。   然而淫性纾解的同时,体内被封闭的穴道也逐一解开,淤堵的经络重新畅通,过盛的法力开始飞速游走,从丹田争先恐后涌出,无可阻挡地往湛云江体内灌去。   湛云江那根物什射完不久便又充血勃起,且比之前更硬上三分,他不肯退出,仍旧塞在我穴中,把射入的浓精一滴不漏地堵在了里头。我望着他汗津津的面孔,正欲开口说话,却听他拧眉正色道:“先凝神。方才鹤怜已传神于我,告知了阴阳教双修秘法,可保你修为!”   说罢,他就着插入的姿势将我从石床捞起,盘腿坐在了他腰上。我怕坏事,不敢作乱,赶紧闭目凝神,跟着他的指引调动体内澎湃法力,由阴跷连通游走两人奇经八脉,不过片刻便阴阳相融。   抱香死是阴阳教奇药,专给那些供人采纳精气的炉鼎服用,服下后修为可瞬时增长一倍。然我并非炉鼎体质,且已至渡劫境,服后修为自然不可能翻倍,但多涨出的两成修为也够我收受了。而湛云江却是天元一气之体,丹田气海远比常人充盈,此番与我以秘法双修,生生吸纳我多出的那两成功力,竟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这一修炼便是足足两个时辰,等到双双收功,东方启明已现,该要黎明了。   我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周身经脉已然顺畅,连先前硬冲穴位受到了损伤也在双修中治愈了大半,心道无怪那邪教中人热衷双修,竟是有这等好处。   又察觉他埋在我体内的硬物还未软下,想来是足足硬了一夜不得纾解。我担心他难受,想着这种事做一次或两次也无差别,便重新攀上他脖颈,张嘴吻了上去,后穴媚肉又将他阳根紧紧绞住,想好生伺候他一回,谢他今夜献身救命之恩,谁料他忽一睁眼,面上顿时寒意四起,第三次将我从身上掀翻了下去。 第127章   “你这是做什么?!”我惊呼一声,险些被他推下床去。   他在我身子里埋了一整夜,我后穴根本闭合不上,骤然空虚,竟有冷风灌入之感,实在难堪。可等我稳住身形再看他时,他已一步从石床迈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破烂衣物快速穿上,唇线紧抿、眸色深暗,竟是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架势。   我一愣,旋即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他这样子,分明是将昨晚亲密视作无物,得了我修为后便再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这般火急火燎,是等不及要赶着去渡劫了吗!   我膝行两步到他身侧,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问道:“湛云江……你就这么厌弃我?连说句话的机会也不给,一刻也等不得了?!”   他动作一顿,却不答话,只抽开我的手继续整饬衣物。眼见他伸手过来要取过那顶冰璃空明冠,却目不斜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恨得肝肠欲断,抢先一步握拳朝那玉冠砸去,当下便听一声清脆裂响,那玉冠便在我手下四分五裂了。   湛云江眉心一蹙,伸出的手也跟着顿了顿,但他仍旧不开口,随手将一头鸦青黑丝捋至背后,起身束好腰带捡起大氅,就欲离开我洞府。   我抓起里衣胡乱披上,正想去追他,可不料两腿一软险些栽倒,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湛云江你站住!”   他恍若未闻,步伐反而更快,我心里一急,什么也顾不得了,召出月华直接朝他背后刺了上去。   然而湛云江何等敏锐之人,早在我拔剑那刻便有了准备。我动作已是不慢,剑锋破风瞬息而至,却在离他还有两尺之际便已叫他闪身躲过。青光乍现、灵力奔涌,荡云剑隔开我那一招的同时,整座洞府的温度都骤降下来,凛冽刺骨的寒意甚至在石壁上凝出一层寒霜。   我诧然望向他,没料到他会直接拔剑,更没料到他出手便运足全力,当即又恨又怒,举剑再刺。   湛云江的剑术早已臻至化境,剑走于形、化之于意,不到五十招便压得我没了还手之力,手中月华被他击飞出去,荡云剑锋直直我咽喉。   我口中发苦,心口犹如被万针刺入,惨痛难当,登时一股腥热涌上喉头。可我已狼狈如斯,不愿再叫他看到我可怜模样,还要以为我是故意卖惨博他同情。于是生生将那口倒涌的气血咽了回去,半点不曾溢出。   湛云江见我认输,便收剑入鞘,转身还是要走。我踉跄着又追了一步,欲大声喝问,问他是不是当真不想要我,可不待我开口他便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斥道:“陆隐华,你该闹够了!”   该……闹够了……?   他这话一出,我如遭雷劈,再也迈不出一步。直到他背影完全消失,都没能喘过气来。   原来我与他这一夜欢好只是个错,我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竟不过是一个“闹”字。   那层随手披上的里衣不知何时已滑落到脚下,我摔坐在地,背依石床,满眼只余交错剑痕,一地狼藉。心中那方曾被填满的绿洲一寸寸变成荒芜沙漠,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   那日与温尧见过后,我谁也未曾告知,独自出了天衍宗。   经此一事,我已心死,于是决意要去玄一无尘境寻那传说中的无尘枝。路经观澜阁时顺手“借”了他们的镇阁之宝大昊罗经仪,本打算将那李潮升也一并杀了,不想他当时正外出游历,不在阁中。   等入了旧魔废域,我也半刻不曾耽搁,花了十日寻到那秘境入口。然我心事重重、未及多思便劈开了域门,不曾想这鬼蜮之地乾坤颠倒,我算出的生门实则是死门,一步踏入便觉不对,可已再无逆转余地。   这处秘境果真如传说所言,虽然有山有水、景致美妙,却连半件天材地宝也无,甚至连个活物都找不到。但幸好灵气充盈,足够我吐纳养伤,否则我便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了。   那一月中,我时常回想起当年在青荻山的日子,那次我为护住疗伤圣药沐灵泷,不惜以身诱敌,中了李潮升埋伏,伤势重得足足养了三个月,甚至连当时的雪痕剑都折断了。那时候我也是独自一个人,藏身在那青荻洞里看着一天天月升日落、月落日升。可我那时候心里有个盼头,盼着那沐灵泷被师弟送到湛云江手里,盼着他的道伤能得以痊愈,哪怕我熬得辛苦,却也不觉委屈。   如今时隔两百年,我又一次遭逢祸事,却仍旧是一个人,仍旧是为了他。不同之处在于,当年我是为了他能念我的好,这回却是为了能忘记他。我对他算是彻底心死了,没有期待便不会再为他伤怀,此后他是生是死、上天入地,都与我陆隐华无干。   秘境之中时间流逝与外不同,等我折了无尘枝离开秘境时,外头才过去一日。我本打算直接取道东荒或西荒,那里是道宗领地,鲜少有人认得我,我寻个地方重新开始过自己的人生也不算晚。但想想自己这一去可能再不会回来,还是应当同师尊郑重道个别,便又原路往天衍宗回了。   然而我在玄一无尘境中受伤颇重,至今未痊愈,加之又在觅梦林遭浊气侵染,元神受创,匆忙赶路之下,到得途青荻山附近时旧伤复发,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第128章   此时夜已深,青荻山薄暮飘浮、烟笼月华,我从剑上落到山头时,还不小心把脚给崴了一下。   待往山腰走了几步,又不觉有些好笑,不由自语道:“怎么兜兜转转的,我竟又跑到这疗伤来了……”   也不晓得当年那个石洞还在不在,刻在洞里的名字又在不在。那些个人中除了李潮升已都叫我给杀了,这番过来,倒正好可以把他们名字一一划去了。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我已到了石洞门口。漫山青荻在冷月寒霜下显得尤为清冷,我捂胸沉沉咳了几声,抬手拂开遮挡在洞前的碧绿树枝,一步迈入石洞,却旋即僵怔在了原处。   只见这一眼便能望到头的黑黢黢的石洞里,竟已有个身影站定在中央,借着不甚清晰的月光看去,那人生得高大挺拔,一头黑发以璃玉束在头顶,玄衣玄袍、一身凛然之气,不是那湛云江又是谁。   他察觉到我,转过身来。   有那么一刹,我当是自己出了幻觉,据我离开天衍宗已经过去有二十日,他怎么着也该已经渡劫飞升,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可我再一眨眼,他已走到我跟前,面色苍白、一身风尘,竟比分别时削瘦了不少,连两颊的颧骨都更加明显。   “师兄,你……”   我甚是惊讶,一时都忘了自己已下定决心与他再无瓜葛,师兄二字脱口而出。   湛云江听见我开口,前一刻还熠熠发亮的眸子倏地沉了下来,冷着声对我喝道:“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他这一喝总算是把我喝回了神,我当即便调转身要走。   他为何会在这里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可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手腕抓住,跟着往后一扯,我崴伤的脚踝一阵刺痛,人便向后头倒了过去,直直栽进了个硬邦邦的胸口。   “跟我回去!”   “你干什么?!”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我听他说要我回去,心头疼得厉害,下意识就想说些狠话刺他,可转念一想,我说那些有什么用,他若是能听得懂,我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便只运气将他手震开,继续往外走。   不料他步步紧逼,三指扣住我胳膊一个用力又把我带进怀里,压抑着怒意沉声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立刻跟我回去!”   又是这句话……!   我一个发狠从他怀里挣脱,想着不如就趁此机会同他说个明白,便从乾坤囊中取出那截无尘枝,举到他目下给他瞧了个清楚。   “湛云江,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湛云江目光一滞,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愕然又惊怒地逼视向我。   我心死如枯木,毫不畏惧回视向他:“你问我这段时日去了哪里,我告诉你,我去了玄一无尘境,折了这截无尘枝。”   男人瞳孔一震,是愕然到了极点,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心中不觉更加好笑。   “看来你晓得无尘枝是何物,也省了我一番口舌。你听着,湛云江,我陆隐华这一世最后悔的,便是与你做了师兄弟!既然我的感情对你而言一文不名,那么从今天这刻起,你要渡劫也好,要成仙也罢,均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话说到这个地步,便再无圜转余地。   我纠缠了他数百年,他厌烦我,我亦厌烦自己,便从今时今刻起,一刀两断罢!   我从靴筒中抽出匕首,扬手便要剜心取血,不料湛云江疾速拍来一掌,正中我右手臂弯,那处地方还有剑伤未愈,是之前在觅梦林时为自保自己刺的。我骤然一疼,关节发麻,手中匕首哐当落地。   正要发怒,身子一轻,两脚蓦然离地,我整个人被湛云江扛了起来。   我大惊,连忙挣扎,可人却已被他扛进石洞深处,扔到了一张用剑劈出的石床上。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他便已倾身压来。   “你做什么——?!”   “你想忘了我?”他用了死力将我摁住,任我如何挣扎踢打都纹丝不动,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悲愤之色,嘶哑声音震颤不已,“陆隐华,事到如今……你竟想忘了我?!”   我同样怒极,泄愤般的冲他吼道:“我为何不能忘了你!我把你忘个干净,从此再不来烦你,不是正合你意?!”   湛云江眸光如刃,像恨不得要将我扎出几百个窟窿来,他一手抓住我两条乱打的手臂按在头顶,一手掐住我下颌叫我合不上嘴,开口时竟带出一分伤到极致的哭腔:“合我的意?我何时有过这个‘意’?陆隐华……你是傻子吗!”   接着胸口一凉,几声呲啦间,人已经给他剥了个精光。 第129章   我一直以为湛云江对我厌恶至极,因此即便他把我剥光我也只当他是故意要我难堪,全然没往歪处想,直到他解开衣带,将一根炙热如铁杵的物什顶到我后穴口我才恍然。   “湛云江!你——!”   他用下身顶着我,额头也与我抵在一块,分明是亲密无间的动作,偏偏一口森冷语调:“陆隐华,你将我拖累在这个尘世,让我放弃了一切,到头来却妄想自己解脱?”   “别的事我都能应你,唯独这一件,你想都别想。”   说完,他不顾我有伤在身,甚至没有先用手指替我扩张一番,偌大的肉首直接撬开我紧闭的幽门,一个凶狠深顶,半根巨物撞进了我身子。   “……痛!!”   我短促地惊叫了声,感觉整个人都被他穿透了,眼眶瞬间被水气朦胧。   前次我中了媚药淫性上身,里外都是水,全然没有尝到痛楚,可这次我心若死灰、正是伤怀,被他这般蛮横闯入哪还有半点欢愉可言。   但湛云江好似陡然变了个人,根本不理会我的抗拒,也不顾我下身撕裂受伤,接连几下重捣,将那驴马似的玩意整根捅了进来,完完整整全部插进了我最深处。   “湛云江……你疯了吗……!快出去……呃啊……!”   我疼得语无伦次,若不是还顾及着面子几乎就要哭出来。可他只埋头堵住我的嘴,身下毫不迟疑地挺胯肏干了起来。   “唔嗯……啊……!”   我被他顶得不断往上,半个身子都耸了出去,下一刻又被他摁住腰肢往下狠掼,直将我钉死在他阳根之上。粗长的凶物在我身体里脱缰似的抽插不休,每一次进出都用足力气,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捅穿肏烂。我急喘连连、痛吟不止,可无论怎么骂他、推他,他一丝恻隐也无,反而愈加残暴。   “你给我停下……停下啊!——唔唔!”   他烦了我的喋喋不休,更加不耐地咬上我的舌头,又舔又吸,把我声音全部堵在喉中,再也发不出来。我逃又逃不掉,躲也躲不过,最后只得任他叼着肆意吸吮,连泌出的津水都被他吃个精光。   等将我两片唇瓣咬得发红发肿,他又转去舔弄我喉结,我敏感地战栗起来,连带着下身被他侵占着的甬道也跟着瑟缩,将他夹得更紧。他得了回应,便又从我脖颈吻到锁骨,从锁骨吻到胸脯,一路留下花瓣似的红痕,层层叠叠、荼蘼一片。   “……别舔了……你这个混账……哈啊……嗯啊!”   他自然不会停下,反而愈发生猛地用那根孽物奸弄我的身子,把那截媚肉干得汁水横流,噗呲噗呲响个不停。最初的痛楚不知何时已消弭无踪,炙热的快感如蛹般一层层将我包裹,我经不住他的厉害,害怕自己就此沉沦下去,于是拼命扭动挣扎起来,不想他又含住我翘立的乳首,像婴孩叼着母亲的胸脯那样咂吮起来,力道大得几乎把我神魂都吸出体外。   几处敏感全在他的掌控,我的身子逐渐软成了一滩浆糊,半张着嘴急喘连连,甚至在不经意间发出了叫人面红耳赤的浪荡呻吟。   他像得了鼓励似的紧拥着我,炙热又性感粗喘全部撞进我的耳廓。我所碰触到的他刚健的体格、精硕的肌肉,还有那根叫我生死不能的骁勇阳物,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压制着我、逼迫着我,将我逼到这场性爱的穷途,最后不得不臣服于他,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一切。   我根本抵抗不了,痛苦也好,欢愉也罢,谁让我那么爱他。   爱逾我的性命。   在我自己勃起的那一刻,我终于抬臂环住他肩膀,将他更深更重地与我贴合在一处,耳鬓厮磨,相濡以沫。我逃不了,这四荒万千山河无穷无尽,可他一个目光便能铸成我的天牢地笼,只要我还记得他,只要我还活着,我永远都逃不了。   他压着我重重挺进来,用肉刃破开我的柔软,将我的肉体连同心神都搅得天翻地覆。我哭着喊太重了,可他干脆捞起我的双腿,把我的身体打开到极限,然后仿若疯魔了一般凶狠插干,抵着我的软肋将我一次次彻底贯穿。   “不要……不要了……!师兄……啊啊!”   但是停不下来,他的动作激烈到让我觉得他是在用命来和我交媾,明明在做这种下流的事情,他眼里的痛色却浓得如同黑渊。我被他插得神志都要昏聩了,颠来倒去摆出了无数个姿势,汹涌似潮的快感几乎没有停歇,除了包裹着他的东西任他放纵驰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前头射到枯竭,后面却仍淋漓不止,我整个人成了他掌中一团软絮,天上地下,只能全数依凭他揉捏。   等到我再一次尖叫着从云头坠落,湛云江也终于到了极限。他摁住我插到最深,松开精关喷薄而出,浓精一股股击打我烂软的肉壁,我刺激得抖个不停,伏在他肩上不住地哭,将他精壮的肩背抓出一道道破碎的血痕。   他射了许久才总算结束,只是仍旧插在里头不肯拔出。我精疲力竭,无力和他计较,松开攀附着他的手臂,仰躺了许久才找回些神志,睁眼时却发现那截无尘枝不知何时落到了他手里。   他漆黑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那物,目色浸满难言的痛楚,若放在以往,我定然要问上一句,可此刻我已经不屑去猜他在想什么了,因为欢愉的浪潮退去后,遍地都是我破碎的尊严。   我已经自顾不暇。   “……出去。”我哑声命令他。   他听到我声音后一怔,然后收起无尘枝,捏住我下颌再度吻下。   我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一切抵挡都软得像欲迎还拒的婊子,他却用牙齿粗蛮地撕咬我的下唇,像恨不能将我吃进肚子,直到甜腥的血气在唇舌间绵延开来。   “出去啊!”   “……别忘记我!”   男人伏在我身上,像空有一身蛮力的无助困兽,我察觉到他干涩的唇触碰着我的耳廓,浓密的发在我指间缠成一团无解的乱麻。   有炙热的液体滴在我颈项。   他哽咽道:“隐华,是我错了,你别忘记我……!”   “我已自斩道行,往后再不提成仙事,我会同你永远留在这个凡间……所以,隐华,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我怔怔凝着洞顶,大脑一片空白。 第130章   “你说……什么……?”   我无法相信,他说他自斩道行,他说他再不提成仙……可他是湛云江啊,他怎么可能会为我做这种事,怎么可能……!   可他已经支起身来望着我,一双黑眸熠熠生辉,不再是冰雪般的冷漠,而是一泓冻结千年的冰泉一朝消融,春水潺潺、两岸花开。   他说:“隐华,成仙是我一世宏愿,而你是我一生挚爱,我从前难以抉择,徘徊难安,是以疏远你、冷对你,以为这样便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可到得后来却叫你成了我的心魔。”   我失措地回视他,张口便是藏不住的哭腔:“可你说不要我的……你亲口说的!”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湛云江痛苦地闭了闭眼,“隐华,我劫关将近,只能靠闭关压制,一旦我得了你的修为,便再躲不了天劫了。而事后我不肯开口说话是怕压不住内息,当时我只想着得赶紧回去把修为压制住,殊不知……会害你误会至此。”   我懵懵然听着,惊愕得不知所措,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坐定不久,你的徒弟温尧便匆匆找来。当他告诉我你心死如灰、要去寻无尘枝好将我忘记时……我头一次体会到,天塌了是什么感觉。他求我去拦你,又怕我对你无情,不肯答应,便将你那些年默默为我做的事统统告诉了我……其中许多,我从前竟都不晓得。”   他抚开落在我眼前的发,唇角几不可查地往上抬了抬:“隐华,我教你……受苦了。”   一瞬间,我泪如泉涌。   粗糙的指腹滑过我的面颊,他拥着我再度躺下,心口相贴:“也正是那一刻,我终于彻悟,原来成不成仙我早就不在意了,我爱的是你,要的也是你!这世间只有一件事我不能容忍,那就是陆隐华……再也记不得湛云江!”   “阿湛……阿湛……!”   我缩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没有什么词能形容我此刻的感受,除了不停唤他名字外我说不出任何别的话来。   他连连应着,抚着我的发顶将我按得更紧:“我当即就要去追你,不料少庭上空已有劫云汇聚。我准备不足,虽以自斩逼散劫云,却也遭了天道反噬,等转醒时已过去七日光景,你早已不知去向。我遍寻不得,愧悔不已,恨自己为何不早些明悟本心……!后来我想起温尧提到的这座青荻山,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此处……”   “隐华,总算这一次,我们没有错过。”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仰起头一遍遍同他确认:“阿湛,你可是说真的……?你真的爱我?你不是骗我的……?”   他用再次勃起发涨的下身回应我的不安,一面深重地进出我的身体,一面吻我、咬我,恨不得把我吃进肚子,融进骨血:“我再也……不会骗你……”   凶猛的巨物在我湿软的肉壳内恣意驰骋,几乎把我的肉道肏成了属于他的形状。我热烈地给予回应,攀缠着他翻身而上,配合他的激烈的颠弄上下吞吐,与他十指交扣,彼中有我,我中有彼……   接连两场云雨耗尽了我全部体力,等到湛云江第二次在我体内释放时,我已经只剩喘息的力气了。   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我对湛云江动了心的那天起,我无数次希冀他会和我爱他一样爱上我,而与日俱增的失望不仅没有叫我断了念想,甚至让我在不经意间下定决心,若有朝一日他真对我动了心,我决不让他轻易得到我,我要捉弄他、折磨他,要让他和我一样受尽冷落和委屈。   不过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那些心思和算计却被我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是舍不得他,而是舍不得我自己。   往后同他共有的余生,连一分一秒都不想被挥霍。   湛云江还是不肯从我体内抽离,干脆侧躺着从背后抱我,一条腿压在我腰下,将我整个人都拢进怀中,湿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我的颈项,暖得我心都化了。   我本已昏昏欲睡,他忽然伸手够到我面前的石壁,指腹摩挲着那上头我亲手刻下的一个个名字:“这些……便是那一回伤了你的人?”   低哑的声音带着平日没有的慵懒磁性,落在我耳畔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渐渐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用这种姿势和他闲聊还是平生第一遭,羞臊的同时又觉得熨帖至极,连那些煞风景的往昔恨事都成了无所谓的过眼云烟。   我颔首,哑着声说:“是那些人,不过都已经给我杀得差不多了。”   湛云江问:“还剩下哪几个?”   “你问这做什么……”   我嘟嚷了一句,心里并不情愿在这么美好的时候提起那些糟心事,但还是运力在指尖,将那些已被我杀死的人名一个个划去。   划到最后,只留下了观澜阁的李潮升,湛云江凝目看了许久,然后沉吟道:“这个人便留给我罢,我替你去杀他。”   我不由一惊,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师兄……你在说笑么?”   湛云江埋在我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不是说笑。隐华,我想让你知道,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任何事?”   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心中既迷茫又高兴,尽管我不晓得他口中的任何事究竟可以任何到什么地步,但他这样一个脾性的人愿意说出这种不留后路的情话来,我已经满足到不能更满足了。   湛云江却吻了吻我的发顶,郑重道:“任何事。”   于是我笑了起来:“这事可不好办。李潮升这厮油滑得很,我寻了他数百年,每每都给他溜了。不过幸好,这回我盗了他们观澜阁的镇阁之宝大昊罗经仪,待我放出风声,不怕他不主动来寻我。”   说到这,我想起之前自己打算去东荒或西荒游历的决意,便也同湛云江说了一说。湛云江立刻道:“不必回天衍宗辞别师尊了,他老人家在你生辰当夜便外出云游去了。我们明日就出发,东荒,西荒,还有海外,我都陪你。”   我自然答应,当即就按捺不住想起身了。   湛云江把我揽了回去,下身埋在我体内的东西不晓得什么时候竟又硬了起来:“再做一次。”   我抗拒无果,只好乖乖从了,等他把我灌满的时候,我已经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天还黑着,你再睡会儿。”湛云江从乾坤囊中取出条干净的被褥替我盖上,自己却起身整理好了衣物。   “阿湛,你去哪……?”我支起身哼哼唧唧地问。   湛云江说:“有样东西我一直没能给你,现在想给了却发现未带在身上。你在此等着我,天亮我便能回来。”   他御剑能一瞬千里,来回少庭山至多两个时辰,我原本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可身子的确累得厉害些累,便又听话躺下了,只是实在忍不住好奇:“阿湛,是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么?”   湛云江却不肯现在告诉我,只是俯身亲了亲我眉心的朱砂,说:“是你问我讨了很久的东西,对你我而言,重逾千钧。”   可我没想到,这一夜竟成了我此生与他相爱的唯一一夜。 第131章   我醒时,天刚拂晓。   独自在洞里等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去到山顶上,踮着脚朝少庭山方向瞧了又瞧,始终不见湛云江回来。极北的天际浓云压下,乌沉沉的,是有风暴要来的模样。   都说月盈则缺、兴尽悲来,我越看越觉不安,两只手不由自主绞紧衣摆。又等了半刻钟后,终于忍耐不住,召出月华直飞少庭而去。   我行进的速度不及湛云江,到得少庭山地界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这一路我看到无数鸟兽从前方亟亟奔逃而出,争先恐后、慌不择路,而少庭山上更是黑云盖顶、玄光扑朔,仿佛一口黑锅倒盖其上。   等我飞临天衍宗山门,漫天黑幕几乎已要压到头顶,浓密云层夹杂轰隆闷雷,扭曲的银光如漩涡般交汇在天衍宗第二峰上。   天衍宗众弟子还算见过世面,训练有素,奔逃出来也没有失了方寸。几个弟子见到我,立刻过来行礼:“拜见隐剑尊!”   我摆手让他们不要多礼,问道:“天衍宗是出了什么事?”   这几个人中有一个正是湛云江座下的,平日便与我相熟,此时倒也不见过度惊慌,还能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明白:“禀剑尊,今日凌晨我师尊匆匆回来,回洞府后不多久整座第二峰突然震荡起来。当时弟子正与其他师兄弟在做早课,竟被震得站都站不稳。”   我听后心口陡然一悸,一股不好的预感窜了出来,正欲赶去第二峰看个究竟,那弟子忙又道:“隐剑尊莫要过去!我师尊他正在渡劫,剑尊去了会被牵累的!”   “——什么?”   我愕然不已,连忙凝定心神向第二峰看去,只见一个玄色身影正立在半空,一身黑氅几乎与天地都融在了一起,周身华光璀璨、雷光激闪,不是那湛云江又是谁。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何!为何湛云江会在渡劫!   他昨夜分明还说已自斩了道行、要与我永留凡间!难道……   他是在骗我?!   不,不会!   我一把抓住那弟子胳膊,焦急问道:“湛……你师尊渡劫之前,除了山头震动,可还有别的事发生?”   他愣了愣,立即道:“有,地动开始后,整个第二峰突然被个法阵封住,是师尊趁着法阵未成强行破开了一隅才让我等逃了出来。”   法阵?   能困住整座山峰的法阵不可能是突然出现的,必然是早先就已经布下,只待触到某个发动的关窍,才能于顷刻间释放。   我苦苦思索,又见那弟子挠着后脑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便冷声叱问他:“还有什么?快点说,别磨蹭了!”   那弟子抿了抿嘴,很是不确定地道:“我……我好像,还看到了一个人……”   “谁?”   “这……我也不是很确定。那人一闪而逝,身法十分鬼魅,看着不像咱们天衍宗的。也可能是当时情况太过紧张,看岔了……”   他越说越不敢肯定,但此时我也来不及再问更多,只关照他们一众弟子:“你们都退得更远些,一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靠近,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说完当即御剑而上,冲第二峰直飞过去。   越往深处云层越是浓黑,几乎与山外成了两个世界。第二峰的峰顶果真被一面诡异的阵法封锁了,阵中一片银光雷海,无数天雷从遮天蔽日的黑云中砸下,密密麻麻,将原本的山峰劈得支离破碎。   而这雷海之中,有一道银雷近乎水缸粗细,宛如一条贯穿天地的银龙,以万钧之力重砸而下,观其浩瀚声势,几乎要平山荡海、毁天灭地。   我暗道糟糕,这定是成仙劫的劫雷!   湛云江此刻正在阵法中承受这劫雷轰顶,他一手捏诀,撑着护体法障在雷海中不断奔走闪避,一手执荡云剑劈开追着他砸落的道道雷霆,在铿锵声中将天雷劈得银光迸裂。   但那天道又岂是凡人可以轻易抗衡,劫雷落得一道更比一道狠,不过片刻功夫,竟已进化到了之前的三倍不止,声势之恐怖,若非亲眼所见绝不能想像,只怕受劫之人一旦承受不住,便要被劈得连灰都不剩!   我自然不敢去分他的心,只立在一块巨大山石后紧盯着他背影,心中焦急万分,手心更是捏得一把冷汗。此时此刻,他渡不渡劫我都不管了,我只求他能安然活着,其他什么都好。   可就在这时,我愕然发现那阵中原来不止湛云江一人,还有一个黑影于雷海中穿梭不停,其身法蹑影藏形、快若鬼魅,那密密麻麻的天雷竟一道也劈不到他身上。   看来那弟子所见非虚,这场天劫来得果然蹊跷!   那是个身材颀长的男性,一身宽大的黑袍,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下,在雷光中不甚模糊,可一双狭长而锋利的眼睛却好似两柄绝世凶剑、目光狠戾如枭,穿透雷海直射而来。   还来不及思考那人到底是谁,就见他身法陡然一变,以个极刁钻的角度朝着正在抵御天雷的湛云江突然发难! 第132章   “师兄当心——!!”   我惊骇不已,一时竟没能控制得住,喊出了声来。   但这声警告已是晚了一步,所幸湛云江早有防备,在那人出招的瞬间便侧身躲了开去,没能叫他偷袭得逞。   我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加恐惧。那人身法之诡谲远超我的认知,且他不仅能于雷海中自如穿梭,甚至每一步都踩在了脚下阵法的阵点之上。   而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所使的武器却是柄断口巨剑,其形厚重如碑,通体玄乌,单侧有暗红火焰流纹涌动,与古今刀剑录上记载的曾扬名四荒的太一尺极为相似。但那太一尺早在万年前便已销声匿迹,又如何会在这人手里。   湛云江适才听到我的喊声,侧头看到我出现在阵外,面色又凝重了几分,但他只来得及朝我喝了声“走”,便被迎面砸下的天雷挡了回去。身后重尺于顷刻间悍然拍下,他举剑相挡,被压住的一侧肩膀猛地沉下,半边身子都被那武器盖在了黑影之中。   我观湛云江面色便知他与那人已缠斗许久,一身衣衫被雷火烧得破烂,青丝披散在脑后,于乱风中肆意飞扬,脸上、手上、身上,无一处不是血迹斑斑。   按理说以湛云江的实力是轮不到我替他操心的,但前不久他刚因自斩道行而受天道反噬,内伤深重至今未愈,而此刻他不仅要面对万钧雷霆的无情轰击,还要谨防那个卑鄙小人的险恶招数,可谓是腹背受敌、左右支绌,两厢对阵下来,竟有数次被对方逼到死地,一身的伤叫人触目惊心。   我在外头看得惊心动魄,绞尽脑汁想着解脱之法。或许正是急中生智,我突然察觉并非是那人依靠身法才避过重重天雷,而是他借着这欺天阵法,叫天雷根本看不见他。再转念一想,只要我能破了这诡阵,让那人也尝尝天打雷劈,师兄的处境便不会如此艰难,以他的本事定能寻得机会将那人斩于剑下。   我立即退至远处,从乾坤囊中取出那方大昊罗经仪,竭尽我毕生所学去推演这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阵,不过须臾便已满头大汗。   那人早早就发觉了我的存在,但他在阵中优游自若、游刃有余,甚至还远远朝我瞥了一眼,眸中邪肆的笑意似乎是在讥讽我的痴心妄想。   “真没想到景昶的两个徒儿竟都是痴情种子,一个舍了修为也要与另一个成就好事,一个宁愿自斩一刀、终老凡尘,也不愿证得仙果、位列天班。当真是有趣得紧!”   他说话是蕴了法力的,是以即便耳边雷鸣不休,我仍能将他的言语听个一字不差。   正犹疑他是如何知晓,湛云江却已醒悟过来。他手拄长剑半跪在地,一张俊脸上满是血污,神情更是眦目欲裂、切齿拊心:“……如此说来,当日之事便是你布的局!我师兄弟二人与你素无仇怨,你先诓赵筹来害我师弟,又布下这诡阵逼我渡劫……!你究竟,是何目的——!!”   “目的?”那人扯起唇角,神色邪佞而狂妄,“区区凡虫蝼蚁,也配置喙我的目的!”   说完,再度挥手施法,脚下大阵随他心念而动,将被湛云江劈散的劫雷之力源源不断灌入那把黑尺之中,尺身灵力瞬间暴涨、银光四射,在黑天之下恍如一座的不可撼动的擎天光碑。   与此同时,这场浩大天劫业已到了最紧要关头,头顶天盖倾塌,雷海翻腾不休,少庭这座凡峰根本禁不住这般威势,本就被劈得摇摇欲坠的峰顶终于被彻底压碎。地动山摇间,千年的积雪冰盖龟裂崩塌,无数山石冻土如洪潮般倾泄直下,砸落深涧,将绕山而过的那条济水生生截断。   湛云江头顶万千天雷如无数银龙汇聚在了一起,浩瀚之威惊天动地,随时都能劈裂苍穹。然而他却撑起身体,不再施法抵御,反而用最后的法力全数灌注进了荡云剑剑身,做出誓要与那人同归于尽之势。   那黑衣青年亦是两手倒提光尺,滔天灵力汹涌澎湃,足下一踏,便携排山倒海之势奔袭而去。   我脑海空白一片,手中法力却刚好落入关窍,罗经仪在这一刻终于给出了最后的推演。   那方虚位不过转瞬即逝,却是我如今能为他争取到的唯一一线生机。我想也未想,瞬间便将一身法力激荡到极致,不作半分犹豫闯进了阵中。   一切护体的功法都需要时间来施展,可眼下关头又哪里有时间容我施展,我只能张开双臂,用这副躯壳挡在心爱之人身前。   这定然是无比短暂的一个刹那,短到连一次呼吸都来不及完成的地步。可我却在这个时候将眼前被我护着的男人看了个分明,那双黑曜石般冷峻漂亮眼睛里,无数情绪在冻结中瞬间崩溃,从震惊到恐惧,又从恐惧到悲绝。   我忽然想,也许我陆隐华活这一生,为的便就是这生死一刹罢。 第133章   两道通天彻地的银芒同时迸放,整个世界只剩下纯粹的白色。   湛云江声嘶力竭喊出的名字我没有听见,身后那人劈出的必死一击我也没有知觉,数百年修为一息丧尽,灵脉毁绝、百骸尽断,再不会有一丝生还可能。   等到我再睁眼时,天劫已然结束,暗沉的天却始终没有亮起。身下山峰几乎被削平了一半,我的洞府,他的洞府,都成了劫雷下一缕不可追的烟灰。   我躺在湛云江怀里,他竭尽全力护住我一缕心脉,虽勉强吊住了我一口气,却终究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看我耗尽余下的生机。   我见他脸上血泪纵横,着实惨不忍睹,不由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阿湛,你……渡劫……成了没有……”   胸腔像破了的风箱,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不过才说了这几个字,血水便止不住地从口中涌出。   湛云江抱着我痛苦地点头:“别说话……隐华,我想法子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可哪里还能救得。   我这一生在鬼门关前走过不晓得多少遭,对死是个什么感受再清楚不过,这一回我是真活不成了。   “那个……人……呢……”   “他死了,”湛云江道,“你破了他的阵法,他没了庇佑,被我引最后一道天雷劈碎了肉身,连同元神一起灰飞烟灭……!”   我轻轻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天空又开始飘雪,起初只有一两片,不多久便漫天漫地。我的体温逐渐变冷,落到身上的雪花便不再融化,慢慢积了起来。   湛云江神情愈加悲戚,不停地替我掸去那些雪片,将法力源源不断地输进我的身体,只是我丹田碎成了粉末,经脉也根根寸断,再难容下丁点灵气,他才输进来,转眼便流逝殆尽。   “别……浪费……力气……了……”我劝他。   可他只是摇头,通红的眼眶蓄满了水气,不要命地把自己的法力渡给我。   我既心疼他,也心疼自己。我同他互相蹉跎数百年,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却过不到一日又要分开。我不由得想,若是他没有回天衍宗便好了……若是我们直接出发,去东荒,去西荒,去海外……便好了。   “阿……湛……”我问,“你到底……回来……取了什么……”   他心神早已乱了,直到这会经我提醒才终于想起这件事来。于是连忙从乾坤囊中取出个玉盒交到我手上,强忍着颤抖、手把手地替我将那盒子打开。   然后我便看见,那玉盒里放着的,是一支簪子。   一支紫光檀雕成的,簪子。   我用模糊的视线深深凝了片刻,接着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原来是它……   湛云江最后要给我的东西,竟是这支……我求了半生的簪子。   我伸手想去拿起,却连握也握不住,他只好将那簪子放进我手里,收紧手指替我握住:“当年那截紫光檀,我并未全部用完……可雕成之后,我却不知该何时给你,如何给你……”   我努力点了点头。虽说他现在给我已经有些晚了,可到底还不算太晚:“……很、好……看……簪头上的……是……燕子吗……”   他握住我的那只手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出口已只剩哽咽:“是云燕……隐华,我雕的是云燕。有爪却无趾,不能栖枝,不能落地,只能守着一处地方,永远都飞不走……永远,都不会飞走……”   男人滚烫的眼泪沿着脸颊一颗颗掉下来,落在我已经冰凉的手背上。   “别哭啊……”我想去擦他脸上的泪,可手才抬起一寸便软绵绵地垂下了,我只好催他,“你……替我……簪、上……好不好……”   他应声,笨手笨脚地将那簪子插进了我后脑松散的髻中,可惜我看不见,也不晓得他插歪了没有。   他说他永远都不飞走,他没有食言,他甚至甘愿为我自斩了道行。可天意这般残酷,偏叫我与他不得厮守,如今要弃他而去反倒成了我。我真是不甘心。   “……好不好……看?”   他用力点头,好像成了个只会点头的傻子:“好看,很好看……!隐华,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我听了很开心,努力勾起唇角,张合唇瓣无声地唤他:   阿湛,我的阿湛……   可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于是云光黯然,天地同寂。   我多想再看一看他,哪怕只一眼也好。 第134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前尘往事倏忽而过,我的记忆便停在了这一刻,那些被深埋在地底的痛楚与绝望犹如疾风骤雨、山呼海啸。   怎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头痛欲裂,只想从这段苦不堪言的过往中抽身,岂知那截无尘枝被湛云江埋在身体中已有千年,早就沾染了他的气息,于是之后那一段原本不该被我知道的、属于他的记忆,也在漫长的时光中被铭刻了进去。   那是在我死去之后不久。   耀眼的金光破开少庭山上的漫天浓云,将湛云江整个人笼罩了进去,璀璨的光束仿佛将他所在的那方空间与真个世界割裂了开来,连同飞扬在他周遭的雪片也被影射成了金屑一般。   他身上各种各样的伤势都在金光沐浴下快速复原,天地间的灵气如洪流一般往他身体里灌,可他毫无反应,只是抱着我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双目空洞,无神无光,身上的雪覆了一层又一层。   他在抗拒这束牵引他飞升的金光,他不愿听从天道的召唤。可天道无情,又岂容人与祂作对,湛云江越是负隅顽抗,那仙光便越是璀璨炽盛,甚至将我的尸身都从他怀中分割了出来。   我跌落雪地的那一刹湛云江终于有了反应,他伸手想够我,却被仙光所缚怎么也够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无助又悲恸地嘶吼:“隐华!隐华……!!”   正当此绝望之际,一个虚无的人影从九天飘然降下,于满天飞雪中落定在我尸身跟前,周身为华光所覆,无法窥见其真容。   可这人的身形我却再熟悉不过,因为在九重天上,我飞升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天君太承。   少庭山经了天劫洗礼,不光被劈平了一座主峰,原本三千里的银装素裹也狼藉一片,处处都是焦黑枯木、残垣断石。   湛云江被太承定住身形,暂时摆脱了仙光的束缚,重新抱起我坐了下来,然后替我掸去一身雪珠,再不肯松手放开。   天君静默地看了半晌,自言道:“终是晚了一步……”   湛云江恍若未闻,甚至对这个突然到来的人的存在都毫不在乎,直到天君出声问他:“你可是想救他?”   湛云江抬眸看向对方:“你……是仙人?”   天君道:“是。”   湛云江点了一下头,可他的神色却并无什么变化,好像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仙是魔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若你能救他,我死也可以。”   天君却说:“死倒是不必。只是你证得的道果,要分他一半。”   湛云江微怔,片刻后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喑哑的声音似嘲似讽:“道果……呵呵,若这区区道果便能救活隐华,莫说是一半,全都给他又有何妨。”   天君摇头:“你的仙根在你命脉之上,你想给也给不了。你只需用你的本命剑斩断这条登仙路,再嫁接在他身上,他的伤便能痊愈。只不过……”   湛云江本已拿起了他的荡云剑,但听对方还有未尽之语,只好暂且停下动作:“只不过如何?”   天君却不直接回答:“本君且问你,你是要他活,还是要成仙。”   湛云江再一次露出讥诮之色,随即毫不犹豫道:“我要他活。”   “但这条仙路既已出现,终究要有一人去走,”天君负手说道,“你本是命定的破军星,可你将仙路给了他,那便只好由他代你成仙。而你将永远徘徊凡尘,再无登仙之日。”   湛云江握剑的手猛地收紧。   “再者,此后你与他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日日修炼所得皆会归他所有,他的九重仙劫却须由你代劳,但倘若你渡劫不过,你二人便要一同赴死。且,一旦你将这一半道果给了他,除非一方身死,否则绝无重合之日。”   “本君再问你一遍,你是要他活,还是要成仙。”   湛云江的眸子深邃而荒凉,握着我的手沉默了许久,终于确定地回道:“我要他活。”   “哪怕余生永不能见,我也要我的隐华,好好活着……!”   说完拔剑朝头顶挥去。   寒芒一闪即止,只一剑,便彻底斩断了那条仙路。   金光附在了荡云剑上,湛云江双手托着剑身,珍而又重地将它横放在我身上,不过须臾,这条直通九天的万丈仙路便接续给了我。   金光渐渐与我身体融合,将那些沉重不治的伤势一点点复原。不多久,我惨白的面容便逐渐显出血色,连眉心那颗朱砂也再度变得艳红。   湛云江目不转睛地守着,一直到我停下的心脏重新跳动,冰冷的体温逐渐回暖。   在确定我真的活过来了后,他释然一笑,低头吻了一吻我眉心,然后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样通体漆黑的物什。   太承见到那物时微微怔措,但同一瞬间,湛云江已毫不迟疑地将它扎进了我的心脉。   那是我从玄一无尘境中带出来的无尘枝。   无尘枝刺入我心腔,染上了我的心头血,便开始迅速抽枝长叶。我折下它时满心想着要忘掉湛云江,所以即便此刻毫无意识,它也记下了我的愿望。   湛云江一瞬不瞬地看着漆黑的枝条上生出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叶片,开口似是自语一般说道:“隐华这一世所受之苦皆因我而起,若叫他上了天还记得我,定然不肯罢休。我既已做出选择,便容不得后悔。只有让他从此把我忘了,他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重新来过。”   琉璃叶越长越多,不多久便占满了整个枝头,映着纷飞的雪花,飘摇不定、美丽绝伦。   那是被剥离出的我对湛云江全部的记忆。从此之后,我生命中一切于他有关的过往,都将一丝不留、一点不剩。   太承轻叹一声,道:“此人体质特殊,你既用无尘枝封取他的记忆,之后便不可将之毁弃,否则有朝一日,他还是会记起来。”   湛云江从我胸口取下了无尘枝,伸出手指小心地去触碰那些晶莹的叶片,却发现它们竟然并无实体,一碰之下便穿透了过去。   他敛眸思索片刻,忽然取出把匕首,一刀在自己胸前割开道半尺长的口子,然后咬着牙将那截无尘枝嵌进了自己的血肉之躯。   他说:“这是隐华予我的最后一样宝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只要我还活着,它就将永远藏在我这副躯壳中,绝无毁弃之日。”   山风肆虐,乱雪弥天,我的身体被金光托着,跟随仙路的指引登天而去。   一头华发于中途被风吹得松散,原本束在脑后的发髻不慎松脱。   那支云燕纹的簪子就在这时从我发间坠下,同无数鹅毛似的雪花一起,无声地跌落在了那座平峰的雪地之中。 第135章   湛云江身死,被他藏在胸中的无尘枝便顺从他的意志、由灵力之火焚为灰烬,化作浊气杳杳而散。   他定然以为这一切都会随着他的死彻底消散,却不知我的肉身竟有吸纳浊气与魔息的异能,无意中将那段化为飞灰的记忆重新吸入了体内。   一千三百年前少庭山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终于是落尽了,我从这场百年大梦中醒来,回到了在魔息笼罩下烈焰焚天的戮龙台,现实仅仅过去数息功夫,一切并无什么不同,可我知道,一切终究都不同了。   他仍躺在我脚边,英俊的眉目与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多大变化,只是更安静、更冰冷。半身衣物被他自己的剑气震碎,胸膛血迹斑斑,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件绣着云纹的青色轻袍。   自我第一次下凡认识他,他便总是一身青衣,可其实当年的他更偏爱玄色的长袍或大氅,头发也惯用玉冠一丝不苟地高束着,看上去老气横秋。我曾对他说,我最喜欢在戮龙台上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箭袖轻袍、青丝飞扬,何其的洒脱不羁、丰神俊朗。那时他听后说我胡言乱语,可现在看,他却是记在了心里。   我失了记忆后曾暗中笑他一把年纪却总爱装嫩,却原来,是因为他想我、因为我喜欢,他才这么做。   “阿湛,”我跪倒在地,伸手去推他肩膀,“……你醒醒,隐华回来了。”   可他睡得那么沉,沉得连一点反应也不肯予我,血色尽褪的苍白脸孔上,英俊的眉眼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锋利与清傲,平和得就像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普通人。   我只好拉起他平放在身侧的手,拉到自己面颊边紧紧贴着:“阿湛,你醒一醒……我真的回来了,我把什么都想起来了……阿湛……!”   你醒一醒啊。   凤凰原正值浩劫,群魔乱舞、天地剧震,可此刻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我只想牢牢握着我心上人的手,便是整个世界下一刻就要颠覆,我也不想再松开。   可他残存的体温从我指缝间流逝得干干净净,我握得越紧,便越觉得自己什么也握不住。   “阿湛,我还没有告诉你,其实后来你给我的那支簪子也很好看……紫玉髓比紫光檀好雕多了罢……?当年我是故意想要刁难你,才给你寻了比金石还硬的紫光檀,你竟还骗我说手感很好,不嫌累地给我捣鼓出个那么复杂的玩意儿……其实一定累坏了罢?我虽然气得很,可到底不舍得丢了,一直好生收藏着,可惜……可惜在我们洞府被劈碎的时候,它也一同给毁了……”   “那次在玄一无尘境,我故意害你,是因为我真的好恨你……我下凡九次,每一次都那么爱你,可每一次都死在你剑下,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所以我不肯对你好,故意对你说些让你难过的话……可是现在……阿湛,现在我后悔了啊!”   我后悔了,我陆隐华此生从未有过哪一刻像此刻这样,又悔又恨、五内俱崩……!我恨他的决绝,恨他的不近人情,恨他残忍到竟算计着用我的手去斩断他全部的后路!   从前我只当他是不爱我,所以才那样残忍对我,可如今我知道了他是爱我的,只是他的爱竟比不爱更残酷!   残酷到连后悔的机会也不给我……!   我紧拥住他冷透的身体,泪水连绵不断地从面颊滑落,淌进他大敞的领口,将干涸的血迹冲刷得斑驳一片:“……湛云江你就是个混蛋!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那九个人都是我,所以你怕我恨你,怕我再不会原谅你……?你逼着我亲手杀你,好让自己用死去逃避……是不是……?!”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下凡那九世根本就不是渡劫,而是因为你替我挡了九次天劫,我陆隐华欠了你湛云江九条命所以老天要我还给你啊……!”   我恸哭不止,撕心裂肺,无穷尽的绝望与悔恨交错成一团冰冷的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要将我整个人都燃成灰烬。   “老天要我下来爱你,可我的转世却无一不是自私偏执、自甘堕落之人,我一世世做尽恶事、杀人无数,即便不是你也必然会有其他人杀我……这些我都晓得,可是你呢?你又晓不晓得,我之所以恨你不肯原谅你,是因为最后动手的那个人偏偏是你……!”   我爱你胜过一切,所以要让我怎么原谅你……!   可是现在,原不原谅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已经死了。   湛云江已经死了!   ……   隐华……   隐华……!   “——陆隐华!”   一声声带着法力的呼喝穿透我被悲痛封锁的神魂识海。   鹤怜在一旁焦急地唤着我,见我哭得几欲断气便拽住我胳膊猛地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一手还扣着湛云江的手,被鹤怜这样一拉,连带着冰冷的尸身也跟着动了动,我蓦地扑回去,疯了似的唤:“——阿湛!阿湛你还活着是不是?!”   “他已经死了!!”   鹤怜怒吼,然后发狠似地掰开我的手指,任那条伸在半空的手臂无力地落回地面。   只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啪嗒”,我却仿佛目睹了整座广厦轰然倾塌。   炽红的天地在这一刻化成了座巨大的熔炉,每一寸空气都被烧得沸腾,我在烈焰炙烤般的残酷痛楚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这个人,是真的死去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再也醒不过来。 第136章   “哈哈哈哈哈——!!”   狂肆的笑声铺天卷过,魔龙蒲牢不知何时已逼近了戮龙台,而殷沉岚此刻正立在他龙角旁:“是你陆隐华死还是他湛云江死,对本君而言可没半点差别!”   我猛然睁大眼睛。   狂风中肆意翻飞的黑色斗篷、带着嘲弄与戏谑的恶劣笑声……少庭山第二峰黑云翻覆下的惨烈画面如炎泉般炸裂涌出——虽然容貌不同了,声音不同了,甚至连气息也不同了,可这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就是那个人。   那个害得我和湛云江从此永不能见的男人。   就是他。   “殷、沉、岚!”   当年破军星君副官殷沉岚因触犯天条被剥夺仙格、打入轮回,却在押入冥界途中从浚霆手下逃出生天。浚霆念旧,佯作不知,以为是放了好友一条生路,却不料纵虎归山,惹出了此后一系列的祸事。   如今殷沉岚复活上古魔龙卷土重来,只怕不光是为了来夺我即将证得的神格,更是要搅三界一个天翻地覆。   满天火云已沸腾如岩浆,魔龙所过之处更是地动山摧,炙热龙息化为真火喷卷而出,焚灼之处万物皆似朽木,而殷沉岚立在龙角旁,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里亢奋的杀意有如实质穿射而来。   眼看那狰狞的龙头就要撞上戮龙台,我却躲也不躲地站定在原处。鹤怜担心我寻死,但我怎么可能,即便要死,哪也得是在……杀了殷沉岚之后。   我快速扫了一眼散落在湛云江身旁的东西,他的乾坤囊在他死后因神魂烙印的消失而变为无主之物,存放在里边的东西被闭合了的芥子空间挤了出来,其中有一枚赤红的石头异常醒目,那是血铭心。   两个月前从天衍宗出发时,温尧曾给过我一枚刻着阵法的血铭心,另一枚刻着阵眼的我一直以为在温尧手上,但此刻看来,它其实是在湛云江手里。   我捡起那石头,又取出自己携带的那枚,抹去里头的阵法后咬破指尖,重新快速刻入一套新的阵法。   “鹤怜,你留在这里,替我守着他,”我把刻着阵法的那枚血铭心交到鹤怜手上,“这个是血铭心,你应该晓得,只要我不死,我刻在里头的护命阵就不会破。”   “你……要一个人去对付他?”鹤怜惊诧地问到看着我,“隐华——”   “你的妖丹还在我肚子里,难道我会让你冲在前面?”我怒视向他,打断了他的劝阻,“他的命,是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欠我的,所以别让我再恨你,鹤怜。”   我已经,只剩下你了。   随着仙格的合二为一,磅礴的仙力在我骨肉间蔓延滋生、奔腾不息,而与此同时,天际汇聚的劫云终于开始翻滚起来,金色的雷光如游龙般在云层内穿梭闪灭,我最后深深望了湛云江一眼,然后转身,迎向了那条我躲不过去的宿命之路。   万钧雷霆如钢刀般砸上我的脊梁,其痛楚之剧无法言表,但我体内原本就快压抑不住的魔息却因此得以迅速净化。我在这劫雷之海中以法力凝出剑影,毫不迟疑向殷沉岚发动进攻。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行动,在来之前就在自己身上布下了欺天阵纹,旁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天雷他竟半点不怕,反而狞笑着朝我迎了上来。但我没有犹豫的机会,更没有后退的选择,我只能抱着必死的觉悟在这场天劫中与他一战,哪怕被劈个粉身碎骨,我也要拉他一同下九幽地狱!   金色天雷在这片枯红的天地间交织落下,犹如无数顶天立地的黄金巨柱,殷沉岚起初的游刃有余随着雷势的愈来愈大而渐渐消褪,在神劫在过半之后,每一道天雷都比之前更强大一倍,欺天阵纹终于无法再庇护那人,我趁此机会逼近他身,在瞬间将净化之能开启到了最大,拼着被他重伤的下场将他身上的阵纹全数吞噬。   “……这就是成神劫的天雷么,”殷沉岚黑袍撕裂,一身狼狈,“果真不同凡响啊。”   至于蒲牢、睚眦那两条魔龙也与他相差无几,且他们因躯体过于庞大,在雷海中承受着更加巨大的痛苦,在阵纹消散之后周身魔息被不断净化,暴露在雷光中的鳞片发出凄厉的呲呲声,与他们恼怒愤懑的龙吟一同在这片荒原上回荡不休。   但我同样没有好到哪去,九百九十九道劫雷才刚过半,我这身肉壳已焦了七成,新旧伤势层层叠叠,粉色嫩肉还未长成就被雷火再度烧成焦炭,一身衣袍更是早就被霹成了看不出原形的破布,若不是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怕是随时都要在这片金雷海中化作枯骨。   我在心里头嘲笑自己,不是自己的东西果真碰不得,我陆隐华天生就不是成神的料,若不是有湛云江在前头替我顶着,恐怕之前那九场天劫我连一场都熬不过去,我竟还脸大到觉得自己修炼得不错。   啊……那些年月他都是怎样一个人熬过来的呢,日复一日的修炼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明知我永远不会回来,却还一次次的渡劫,一次次的在生死间徘徊。   就仅仅是因为舍不得连累我一同死么?   哈,我倒是觉得,一同死去总好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永远无望地熬着。   又是一道金雷从我天灵盖劈下,刻骨的剧痛让我恍惚的灵台重新清明起来。是了,我这条命是他死也要保住的,我不能辜负他啊……!当年他用一半仙格换回我的命,待我渡劫功成,想必也能用此法救他的命!   我不能死,绝不能!   重新凝出剑影,我与殷沉岚再度展开搏杀,猩红的血浆在剑与剑之间迸溅,十招,百招,千招,然后在“轰”的一声巨响中,殷沉岚那柄重逾千钧的太一尺终于在我与劫雷的重击下劈得粉碎。   他吐出一大口血水,眸中恨意几乎化为实质:“陆隐华,你和你的师兄真是……一样的讨厌。”   “你说错了,”我仰头恣意地笑起来,面目全非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雷痕,“我会比他更令你讨厌,因为这一次,我要你神、魂、俱、灭!” 第137章   正当我准备激荡体内所剩无几的法力与殷沉岚做最后一搏,赤红色的远方乍然响起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那音色清亮辽阔,几乎能穿透九霄直达天听,与之前魔龙发出的浑浊嘶厉的啸声截然不同。   殷沉岚也被那龙吟惊了一瞬,二人不约而同朝那方向望了过去,黑龙睚眦周身魔息已全数被天雷净化殆尽,他顶着万道金雷昂首立起,无一丝瑕疵的漆黑龙鳞在雷海中熠熠发亮、瑰丽无双。   我猛然一怔,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口,在“睚眦”释放出的浩瀚如海的威压中,我捕捉到了一缕无比熟悉的气息!   “……浚霆……是浚霆!”   仿若获得新生的黑龙在雷海中畅快遨游,动作完全不受限制,同时还甩动它那条巨大的龙尾遥遥向我致意,那嚣张的架势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隐华!”他张开巨口朝我唤道,“是老子!”   与我的激动相比,殷沉岚浑身都笼罩了一层暴怒的阴翳,他对浚霆的出现难以置信到瞠目欲裂:“怎会这样?!真龙之所以被称作真龙,是因他们的龙身无法受其他任何生灵操控。睚眦早已魂飞魄散,本君用了浚霆真龙之血才能将之唤醒,但也只不过是令他遵循生前本能行动……!浚霆他如何能掌控睚眦的龙身!这怎么可能——!!”   “看来你对龙族的了解也不过尔尔。”我嗤笑,“真龙的嫡系血脉,并不在你所知的那条规则限制之内。”   从前浚霆同我说,他的亲父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拥有雷之力的神祇,但在亡故之后仅有他——一个当时还未孵化出世的幺子继承了这个能力。他还说,自己幼年过得十分艰辛,又因出身不好不被神族看重,因此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强大再强大。当时我还不解,直到今日才总算推敲出了原因,原来浚霆竟是睚眦之子,这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殷沉岚先是一顿,但接着很快读出我话中之意,冷笑一声道:“魔龙之子,无怪乎有此劫,”接着却朝蒲牢方向射出一样闪着黑光的物什,同时厉声喝道,“蒲牢!东西还你!”   他动作太快,我与浚霆才刚反应过来,那物什就已被蒲牢衔进了嘴里,后者赤红的龙眼原本被雷劈得无精打采,此刻却精光大盛起来,毫不迟疑地将它整个吞吃入腹。   就在下一刹,围绕在蒲牢周身方才还稀薄惨淡的魔息顿时如黑焰般熊熊暴涨,几乎成了金雷之海中一道无法逾越的漆黑幕墙,凡所触及之物都如被腐蚀一般化作了尘土,铺天盖地的威压更是像潮水般向四面八方倾泻出去,甚至让他周遭的雷瀑都产生了变形。   我见那蒲牢实力大增,不由又惊又恨地看向殷沉岚,而他正笑得一脸恣谑。   “殷沉岚,你又搞什么花样?”   他歪了歪脖子:“花样?我不过是把曲幽星君从蒲牢身上剥除的魔根,重新还给了他而已。”   魔根?!   神有神格,魔自然有魔根,据传魔龙蒲牢的魔根是曾经那位魔尊亲手点化,其强大程度甚至远超同品阶的神格。   我暗道了一句该死,原以为有浚霆相助局势会倒向我这边,却没想到殷沉岚竟还留了这手。眼看那蒲牢与浚霆厮杀在一块,我心里焦灼不安,可我此时这状态不但帮不上他的忙,甚至还可能会成为拖累。   “闲聊到此为止了,”殷沉岚顶着雷劫向我走来,挂满了血痕的脸上,唇角却噙着戏谑又刻薄的笑意,“小华,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凄惨得连我都要心疼。剩下那三百道劫雷,不如便让我替你受了你罢?”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步法忽地一变,整个人如同鬼魅般朝我闪来,同时张开五指,一股可怖的吸力从他掌心释放而出。   我要后撤已是迟了一步,且那吸力异常沉重,竟将我拉扯着不停往他身上靠过去。   我大感不妙,奋力挣扎,但殷沉岚的手段委实莫测,我越是反抗越是深陷其中,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近。   三丈……一丈……一尺……!   “——唔呃!!”   在我贴近他身体的那刻,腹部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犹如被凶兽用利爪开膛破肚一般。   我痛得险些昏厥过去,死死咬住嘴唇才将惨叫咽回肚子,谁知我垂眼一看,却发现本该被穿透成一个血洞的腹腔却毫发无伤。殷沉岚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直接穿过我的躯壳握住了我的丹田。   二人接触之处漆黑的魔息正不断被净化,发出类似冰雪消融的嘶嘶声,殷沉岚显然并不好受,但他只消再稍一用力就能将我的丹田完全扯出,与之牵连的仙格自然也会成为他囊中之物。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动作殷沉岚却迟迟没有进行下去,反而像是被什么阻止了一样,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我挣扎不动,强撑着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他脸上时赫然看见他那双血一样腥红的眸子竟有一半化出了清澄的霞色,分明是极致俊美的容貌,此时却变得狰狞又扭曲。   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想更多,因为此刻是我脱离他的掌控的好机会,但我刚要动作,身体不知怎的忽然一轻,一层洁白如玉的莹光带着我熟悉的草木气息,像只温暖的手一样将我整个笼罩了起来,殷沉岚的魔息被排斥在外,精纯的力量一缕缕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身体,将我残破不堪的躯壳一点点修补着。   此时的殷沉岚仿佛被正这种力量削骨噬肉一般,甚至痛苦到喉间发出呕哑的嘶鸣。他不得不将手从我体内抽离出来,恶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我的腹部,恨不得将我撕成两半:“为何……你丹田中,为何会有太承的神力!!”   他的脸孔痛苦到几乎变形,完全看不出曾经美好的容颜,在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捂着头崩溃咆哮起来,鸦青的黑丝在雷瀑中乱舞飞扬,状若癫狂。   但……天君的神力?   不,这层包裹住我的温暖,怎会是天君的力量的!这分明是——   就在这一瞬,我被殷沉岚无意识地猛推了出去,失去自主控制的身体在交错的雷光间直直往下坠落,然后在即将落地时被一个坚实的胸膛挡了下来,一双手臂将我紧紧拥进怀里。   我愕然回头,竟是鹤怜。   鹤怜没有说话,只专注地凝着我,一双黑眸映着层层叠叠的金光,璀璨夺目,一时间令我无法挪开视线。   我愣了一瞬,随即惊道:“你为何从阵中出来?!快……快离开我,天劫会落到你身上的……!”   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捂住我困惑的眼睛,用极温柔的声音对我说道:“对不起,隐华……我骗了你……” 第138章   混沌的空间像无数层薄纱一样裹着我,时而漆黑不见五指,时而绚烂如春花开遍,我沉浮在一处没有边境的美梦中,天与地尽皆飘渺,往前,往后,往四面八方,全部是无穷无尽的延伸,没有开始,亦没有终结。   神魂成了一团没有形的液体,在看不见的容器中轻轻摇晃。我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可我忘记了自己还没有眼睛,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外,所有一切都与我隔绝。   唯独一个声音,它自我意识诞生之初便已存在,温和却又庄重,像煦风拂过古老的群峦。   “是吗,你很喜欢它?”   “不行。”   “好了,别闹它了。等它降生那日,本君会予你亲近它的机会。”   “……现在本君将这缕神力寄存于你这副躯壳的妖丹中,你日后要好好保护他。”   “姻缘本由天定,丹哥,若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可强求。”   纷乱的飞雪,冻结的溪流。白衣之人将我轻轻放下,一直跟随在他身畔的白鹤衔起我的襁褓,振翅直上云霄……   ……   分不清是恍惚一瞬还是沧海桑田,朦胧间,只觉无穷的岁月在我眼前倏忽流过。等到我终于寻回自己的意识睁开眼睛时,天穹还是红得发烫,大地依然劫火纷飞。   “隐华,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戮龙台上,湛云江的尸身还在我身旁静静躺着,说话的是师尊,他正与白耀关切地注视着我。之前布下的护命阵不知为何被撤去了,而昏迷前见到的鹤怜和那尚未渡完的天劫却一同消失了踪迹。   头很痛,方才那段似是而非的梦境仿佛往我脑子里塞进了一团乱絮,我理不清,只晓得自己似乎又记起了些事,一些十分久远的,久远到在我还未有自我意识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的事。   “师尊,白耀……”我看向他二人,吃力地吐着字,“发生了……什么……?鹤怜他……还好吗?”   师尊扶我坐起,小心翼翼地用法力梳理我体内残破不堪的经脉,同时简洁地叙述了一番眼下的状况:“为师和白耀将被锁在囚龙墓中的浚霆救出,他继承了睚眦残留的血脉之力,已将蒲牢彻底击败。只是……只是我们终究是晚了一步,赶到时,鹤怜正用肉身为你挡下最后的劫雷,他……”   “他什么?!”   听到鹤怜可能发生不测,我情急之下挣动起来,动作间牵动了身上伤口,才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   “你别急,他、他还在……!”师尊赶紧摁住我,不让我再乱动。   一旁的白耀面色黯然,见我看向他,一番迟疑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枚蛋来。那蛋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洁白如玉,隐有薄薄一层光辉覆盖。   “隐华,他还在,”白耀将这枚蛋捧在掌心,缓缓递至我眼前,“鹤怜,或许该称他作丹哥,我也是今日才晓得原来他就是从前一直随侍在天君身侧的那位鹤君。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他用一缕天君的神力救了你,又替你挡下了最后的劫雷。他附身的凡躯已化作烟灰,仙元受伤虽重,但终归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如今……如今,变成了这个模样。”   “丹……哥……”   ……姻缘本由天定,丹哥,若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可强求……   原来梦里那个名字,竟是真的。如此说来,难道这个人在我还未来到这个世间前就已经在默默陪伴我了么?   我从白耀手中接过那枚亮晶晶的蛋,无法想象前一刻还抱着我的人如今只能睡在里头,我怔怔地看着,脑中已全然空白。   他好似还在说什么,我却一句也没再听进去,脑中胸中在一片极静之后骤然开始剧烈轰鸣,仿佛整个神魂都在震颤与悲鸣。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黑红相叠的苍穹就宛如一方墓穴般笼罩在我头顶,空气好似都结成了冰,每一次呼吸都令我有种被冰晶刺穿脏腑的错觉。   我痛到几近窒息。   片刻后,我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浓密云层中银雷与黑光交织闪烁,那是浚霆与殷沉岚正在厮杀,我向着那处战场直冲过去,踉跄的步伐越来越快,将师尊同白耀二人的呼喊声远远甩在身后。   可事到如今,一切于我皆不再重要,我要杀了殷沉岚,我只要杀了殷沉岚!   天穹如血海倒扣,不祥的火光几乎洒遍了整个南荒。我不知自己这重伤垂危的身体究竟是哪来的力气,在跨入那域战场后竟再不觉得疼痛,周身被一层耀眼的白光所覆,无数藤蔓将如万千雪白丝绦我缠绕其中,让我轻而易举穿过了浚霆布下的重重雷幕,在所有人惊骇且绝望的注视下与殷沉岚撞在了一起。   他的眼瞳已变为异色,一边如血海汹涌,一边却如朝霞明媚。在看到我的那一刹,他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情愫,不可置信有之,如释重负亦有之。   我已怀抱死志,不惜用一半元神凝成光剑,在将他穿胸而过的那一刹,他体内冰冷的黑血如墨一般挥溅而出。   “陆……隐华……你……!”   殷沉岚两手抓住我的胳膊想将我甩出去,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臂骨折断,但我已感知不到任何痛楚,只是用尽全力死死抱着他,原本缠绕在我身上的雪色藤蔓顺从我的意识,同样将殷沉岚也紧紧缠住,刺目的白光渐渐将我二人笼罩在内,所有从他体内溢出的魔息都在一瞬间被完全净化。   “可恨!可恨——!!”   他剧烈地挣扎,但魔息亦在被极速消耗,那些藤蔓如噬魔的怪物般饱餐着他的力量,越是反抗,它们便生长得越快,倒得最后,殷沉岚几乎已被藤蔓完全裹在其中。   “你不能杀我!”他在越绞越紧的惨烈痛楚中发出可悲的厉叫声,“本君借阵法与玄一无尘境……同气连枝!本君若身死……四荒将被冲泄而出的无穷欲流……毁于一旦……!”   我对他的威胁恍若未闻,不闪不避地直视响他那双瑰丽又恶毒的眼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再挤不出一滴感情来,只平着声淡漠道:“没关系。即便你毁了玄一无尘境,但还有我。”   垂眸看了眼从发梢、从指尖,从身体所有地方伸展出的水晶般的枝条,我忽然轻笑了一声:“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的我肉身能净化魔息,神魂却与你格外契合么?”   昔年天君在玄一无尘境种下一株无尘树,将天地间的欲望浊流吸纳汇聚,日久年深,不仅仅是那株无尘树独木成林,来自世间无穷生灵或美好或邪恶的浑浊欲念也交织成了一方梦欲识海。而十万载的光阴何其漫漫,终于让这个天底下最肮脏的东西,诞生了它的灵。   “因为我的身,是无尘树之种,而我的魂,是梦欲识海的灵。”   我陆隐华永世也无法证得神位,因为天,不纳我。 第139章   随着殷沉岚体内魔息被我一点点吞噬干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渐渐浮现出无数发着金光的斑驳纹路。俊美的脸上狰狞之色尽褪,可怖的血色眼瞳也变回了清澈的霞色。咫尺间无数琉璃藤蔓交错飞舞,他却用一种极致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我,叫我几乎要沉溺进他的眸光里。   “小华,”他忽地开口唤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浑身一僵,原本冷决的心境因他这句话而出现一丝仓皇的裂缝——他此时此刻的神态和语气,竟同真正的曲幽星君一模一样!   “星君……?”我下意识地回道。   他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闪烁着金光的眼角挂上了一丝遥不可及的笑意:“我很想你。”   他此刻已被藤蔓死死缠住,根本无法动弹,可我却骤然有种他能轻易将我扼杀当场的恐惧。   是骗局,这定然又是个骗局!   这个该死的邪魔,一而再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死到临头竟还妄想蛊惑我的心智。但这一次,他休想再诓我上当!   我不计后果地催动肉身的净化之能,在几个眨眼间将他体内残余的魔息全部蒸干,藤蔓上疯长出的琉璃叶如成无数的水晶蝴蝶般在肆虐的暴风中蹁跹摇曳。   但出乎我预料的是,这一次殷沉岚再也没有发出凄厉的嘶喊声,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噙着笑望我,平静得仿佛这残酷的痛楚并没有作用在他身上一样。到最后,他浑身上下的金色光纹已越来越完整,竟逐渐连成了一副繁奥的阵纹。   可就在那阵纹完全绘成的一刻,殷沉岚好似蝶蛹一般从交错的藤蔓中破茧而出,我只来得及听到他说了句“保重”,他整个肉身便沿着金色的纹路瞬间炸裂成无数明灭的光片,仿佛一捧璀璨的星屑在乱风的旋涡中纷扬而去、如梦如幻。   我怔立在原处,一切的思考都在这一息停滞了,只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住一片飞向我的金光。   它在触碰到我已变透明的指尖时转瞬而逝,短暂停留的温暖却令我一个寒颤。恍惚间,我仿佛听到遥远的天际传来了百鸟凄婉的哀鸣。   方才那是……曲幽。   神殒的光点四散湮灭,昔年那位强大无匹的破军星君从此彻底消逝于天地,而只余下元神的殷沉岚嘶哑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只是此时此刻,他破碎的嘶吼中除了极致的暴怒外还掺杂了一股可悲的惊惧与不甘:   “曲幽!你……你竟然——!!”   我不知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殷沉岚的神魂竟在曲幽肉身殒灭之后自发地开始崩溃。那张邪肆的面容先是爬满恐惧,像普天之下所有即将死亡的生灵一样竭尽全力地渴求活命,但在意识到一切已无法挽回的时候,他竟像个疯子一样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那就一起死罢!陆隐华……至少有你,能为我陪葬!”   殷沉岚盯着我的眼睛,在大笑中说完了最后一字,早已为魔息所侵蚀的元神在下一息彻底灰飞而散。   飓风的旋涡逐渐停止,黑沉的天色却仍然如死般寂静,一直在不远处守着我的浚霆和白耀二人立刻飞掠到了我身边。   “隐华……”   “隐华,你……你还好吗?”   浚霆紧张地看着我,湖蓝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无所适从的不安。白耀亦是一脸的欲言又止,似是察觉到面对这样的我无论问出什么都让会得到令他绝望的答案。   然而正如殷沉岚所言,他将自己的性命与玄一无尘境连在了一起,随着他元神的灭亡,这片空间很快就如一锅煮沸的水般剧烈震荡了起来。   浚霆等不及我作答,拉着我的胳膊想将我带离这个地方,但我定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走啊!隐华!你站在这里会死的!”   玄一无尘境中的欲望浊流即将经由阵法从殷沉岚陨落之地喷发出来,浚霆焦急地催促着我,但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挪动我分毫。   白耀也在这时发现了我的异常,那张一贯潇洒的脸上表情已近乎惊骇:“……隐华,为什么……你为什么……”   事到如今,我反而成了这里最冷静的一个。说冷静或许不大准确,若能活命,谁会不想去争取呢?所以我此刻不过是认命罢了。   在我催动净化之能对抗殷沉岚时,我被天君化为人形的肉身也终于觉醒,种子破土发芽,根须则深植入大地,这是常识,亦是宿命。   “你们走罢,”我轻轻拂开了浚霆和白耀颤抖的手,从指尖蔓延出来的透明枝条令他二人几乎崩溃,“这里有我在,浊流不会涌出来,不要紧的。”   “那你呢?那你呢——?!”浚霆哑着嗓子低吼。   我碰了碰他俊逸非凡的面孔,用尽量淡然的音色宽慰他:“我不会有事,只是会留在这里……不走了。”   说完却已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他是能自由翱翔于九霄的真龙,而我却是一株落地生根的无尘树,云泥有别,我不该耽误他,也没有资格耽误他。   “——不行!”   他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样,猛地将我拥进怀里,炙热的体温瞬间穿透我的身体,将我干涩心脏泡进一泓滚烫的热血中,“隐华,你休想赶我走!就算你真的是无尘树,就算你从此以后都留在这儿,老子也会在这里守着你!”   站在一侧的白耀虽不发一言,眼中却是水气氤氲,聪慧如他,或许在看到我觉醒的瞬间便已经猜到了这注定无法更改的结局。   我对他说:“白耀,你带浚霆走。”   他深深望进我的眼睛,用近乎哽咽的语气问:“……隐华,你都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   随着从阵法中涌出的浊流被我不断吸纳,我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雪色的头发凝结成缕,化作一条条新生的枝干向上蓬勃生长,而双腿则扎入那道阵法之中,从银色向黑色快速地变化,并逐渐浮现出泛着妖冶银光的丝状纹案。   我垂眸看了眼这样的自己,只觉上天真是给我开了个最大的玩笑。   于是我挤出一抹笑,对白耀道:“请星君……保重。”   原来到了这一刻,除了“保重”二字,真的无话可说。   身体的躯干也开始变得透明,纷乱的枝条不断穿破我的皮肤,向着漆黑的高天生长而去,我挣开浚霆的拥抱,在他声嘶力竭的呼喊中用藤蔓绞成的粗壮枝干将他二人推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水晶藤条穿梭交织,组成了仿佛鸟笼般的华丽囚牢,就在我准备用最后的藤蔓封锁上这个将自己和阵法囚在一起的牢笼时,天际突然劈出一道灼目银光,宛如一颗流火的陨星划破无光的黑天。   “那我呢——!”   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无数重阻隔,如惊雷般撞进我的脑海,一时间轰隆作响,嗡嗡不止。   压抑、愤怒、惊慌、绝望,无数错综复杂的感情只交汇成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当我意识到什么时,他人已站定在我跟前。   “……隐华,那我呢?” 第140章   面前之人英姿卓然,俊朗无俦,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泻,星眸似黑渊,将我整个神魂都要吸尽。   “阿湛?”   我只当他是我将死之时看到的幻觉,不由在心中庆幸老天终于怜悯了我一回,睁大了眼将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会不见。   可我没想到当他带着粗茧的手捧起我脸孔时,那温暖中带着战栗的触感是这般真实,让我用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的情绪在顷刻土崩瓦解。   他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泪水似断线般汹涌洒落,惊喜与悲哀同时充满了我的心腔,这一刻,我分明有千句万句话要同他诉说,可竟偏偏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生他死,我死他生,难道我与他,注定要生生世世错过不成?!   湛云江用颤抖不停的手指拭去我淌了满脸的泪水,低沉的嗓子哑得险些发不出声来:“……我醒过来时,听说你想起了从前的一切,我以为你和我当初一样,舍了天路来换我的命,可师尊却告诉我,是碎在我心口的月华剑给了我第二条命。凤丹心由凤凰精血所化,浴火涅槃,予我重生……你不晓得那一刻我有多高兴!”   “可是隐华,”他望着我的眼睛苦苦问道,“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却又要离我而去!这次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这次我要怎么办才好……!”   他的眸子那样亮,满天的莹光都落进了他的眼海,而我却只能从里头读出他无穷无尽的悲悔和决绝。   从前我太蠢,被自己的偏见一叶障目,从来看不懂他眼中对我的刻骨情意,可这一瞬我福至心灵,瞬间便读懂了他藏在言语间的未尽之意——他口口声声问我怎么办,但事实是他早已经在心里决定了要怎么办——他会选择赴死,他会以身来殉我。   这一刻我不由地想,多好啊,这个世间最出色的男人竟愿意为我一次次舍弃最重要的东西,仙路、神格、性命,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我……   可是阿湛,你这样的好,叫我如何能再拖累你。   我陆隐华是人心之欲所凝出的灵,是这个天地间最最腌臜脏污的东西,我用我卑劣的私欲将你囚在凡尘两千年,可你却对我心甘情愿、至死不渝。   阿湛,能得你如此,我知足了。   闭上眼睛最后一次亲吻他的双唇,他用抵死的柔情将我团团包围,而我却只能以苦涩的泪水聊作饯别。   身体已全然僵硬,从体内长出的的藤蔓渐渐将我们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我知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便趁他与我相吻时用双手化出的枝藤缚住了他的手足。   此生终末,我要为他做成我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事。   当透明如水晶的藤蔓攀上他额头那刻,湛云江终于醒悟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攫住我的目光,怒到悲绝地嘶吼道:“隐华……不……陆隐华——!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璀璨的白光从他眉心缓缓腾起,汇成缕缕缠绵的青烟,藤蔓上长出一片又一片瑰丽绝伦的剔透灵叶,那是他深爱着的我,亦是我深爱着的他。   我笑着,任泪水浸透视线,模糊一切。   从此以后,千载万年,我与他,再也不见。   “阿湛,你忘了我罢。” 第141章 结局章   西天梵境最近出了件大事,在东方净琉璃世界悟禅悟了近万载的药师佛终于从里头出来了。   据说因药师佛在净土中感悟到了大道禅机,净土与佛性产生了千载难逢的共鸣,一时间百花齐放、鸟兽争鸣,可谓一大奇观。于是药师佛决定,在这段期间开放净土,让对修行有着更崇高追求的诸天神佛也得以感悟一番。   九重天上的天君太承听闻此事后,立刻着人将瑶池最新培育出的紫瓣金裙送去给药师佛做贺礼。药师佛见后大为赞叹,直言即便是在他的净土里,也不曾见过这般娇美的重紫菡萏,并为此品种起了个“子夜星”的雅称。   天君不由得意,当即让百花仙使为子夜星录了名目,不过更令他惊异的,是药师佛递来的关于东方净琉璃世界的另一则消息。   北斗瑶光殿那位兢兢业业的副官瑞麟小仙君这几日总是面带喜色,不仅做事更麻利三分,还亲力亲为地将瑶光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扫了好几遍,使得本就以明丽堂皇的著称的瑶光宝殿愈发光芒万丈,有几位常从门口路过的小仙甚至还因此晃了眼睛。   于是熟悉这位小仙君的仙者们便晓得了,这是常年奔波在外的那位破军星君要回来了。   说起瑶光殿的破军星君,天庭老一辈的神仙基本都能一把瓜子一壶茶,谈上好久的闲话。说是自曲幽神君羽化后,瑶光殿短短五百年间接连换了两任掌殿主君,这第一任据传是位走了天君后门的、有着举世无双好样貌的美男子,当年有幸得见其真容的仙者们无一不赞上一句绝美,只可惜那位星君实力不济,九次渡劫皆不得过,最终落了个抱憾陨落的下场。   而接替他位置的第二任星君倒是实打实的凭本事上位,虽说以凡躯证道,可实力却极为不俗,位列仙班不久便在几次与鬼界的战役中脱颖而出,得了个可与贪狼星君齐名的“杀神”称号。然此君为人冷漠倨傲、孤僻离群,莫说是北斗宫,便是放眼整个天庭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他说满三句话的神仙来。   不过有趣的是,天君在其上任的第一天就给他安排了一个“不计时长但务必完成”的任务——天上地下,再找出一颗无尘树种来。   这便是有存心刁难之嫌了。   那无尘树原产自西天梵境,以其罕见的瑰丽外观闻名三界,加之其具有净化欲望浊息的功用,上古时代曾在梵境与神界广泛种植。不过十万多年前的神魔大战中,两界的无尘树具被焚尽,只有药师佛那剩了几颗树种,后被天君借走,屡种屡死之后终于在四荒境成功种活了一株。   但那已是天底下最后一颗无尘树种了。   没人晓得天君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要委派这位新上任的破军星君去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东西,甚至许多神仙暗暗揣测或许是天君不满对方占了前头那位的位置,毕竟天庭中一直都流传有关于天君曾经如何宠幸那位美人的流言。   所幸如今这位破军星君性情冷漠,从不屑这些捕风捉影之事,除了神族有仗时会回来打一打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游历在各个小世界,上天入地孜孜不倦地寻着那虚妄渺茫的无尘树种。   直到这回他被天君点名召回。   “星君,一路上辛苦!我已在瑶光殿为你备下……”   “不必,本君马上就要启程。”   从凌霄宝殿出来,瑞麟仙君就发觉自家星君身上多了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生机,像坚硬的冻土之下终于有了春意破土而出。他以为这回自己终于等来了亲近的机会,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便是下一趟远行。   他仰慕自家主君已久,一年年守着金碧辉煌的空旷殿宇只为等他偶尔回来小住几日,借着递阅文书的机会小心翼翼地偷看两眼,他没胆大包天到奢望对方能因自己千年如一日的守候而另眼相看,但至少期冀他能在瑶光殿中多住上几日,让自己无处排解的情愫找到几分寄托。   可这样的小心思,他那冷漠到不近人情的上峰根本看不到,也看不懂。   他想起多年前,玉衡殿的那位廉贞星君有次来瑶光殿与自家主君说话,交谈间提起了四荒境中之事,当日他恰好路过殿外,匆匆一瞥间第一次见到他家星君脸上出现了除冷漠以外的表情,那是一种不上来的激动,映在他眼底的整座金楼玉宇都仿佛在那一刻摇摇欲坠。   后来他多番打听,才终于得知原来那回让他的主君如此动容之事,是四荒境中生长在云中的那株无尘树出了问题。   唉,难道他主君这辈子,是绕不过“无尘”这道坎了吗。   而他如今尚还不知,就在半月之后,这座常年寂寥堪比墓冢的瑶光殿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   东方净琉璃世界的入口已有不少神佛汇聚于此,湛云江刚从云头落地,等候在此的两位神君便即刻围了上去。   “你可算来了,老子刚跟廉贞说,最多再等一刻钟,等不到老子就先进去了!”   说话的黑衣神君便是北斗天枢的贪狼星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光从外表可完全看不出他在天庭那令人敬畏的成就与地位。   “今日子时净土便会关闭,我们只剩六个时辰了,”一贯自在的廉贞星君如今也紧拧眉头,看向那光屏似的入口时,眸中透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急切与担忧,“偏偏是在净土开放的最后一日才传出无尘母树的消息,若能早些得信,我们寻到树种的可能性也能更多一分。”   湛云江深吸一口气,提剑大步跨出:“早也好,晚也罢,找不到树种,我绝不出这方净土。”   当夜子时,净土入口关闭,来自北斗的三位神君无一人从净土中离去。   十五日后,西天梵境某处绝地云光乍破、苍穹如裂,三道人影从硬生生劈开的净土裂缝中飞掠而出,皆是衣着狼狈、浑身血痕,实在很难想像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对这三位神君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威胁。然而他们未有半刻耽搁,离开净土之后便直向东方四荒境而去。   南荒丹穴凤凰原,此时正值子夜,皎月当空。三道光影从西方天际疾速闪过,却在划过半空上方的云层时先后消失。   云上一株无尘树扎根于一阵法之中,两千年树龄使得主树已高可参天,几十丈高的枝条上垂下成千上万条晶莹的藤蔓,逐渐演化成一株株三四人高的渐生树,也已绵延十里,望之不尽,宛如一片瑰丽堂皇的水晶树海,在云中若隐若现、如真似幻。   主树树冠之中护有一水球般的光团,其色似淡彩琉璃,折射了月光后美艳不可方物。   树下栖着一只体态高雅的丹顶白鹤,原本痴痴凝着那光团,在听闻有人到来后便立即化出了人形,竟是位黑发白裳谪仙般的男子,一抹丹唇透出股妖异的美。   “呵,看看你们,怎狼狈成这副模样,”丹哥不悦地蹙眉叹气,“你们难道打算,让隐华新生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三个刚从血泥地里爬出来的邋遢鬼?”   浚霆先是要发怒,听完后却猛地瞪大眼睛,惊道:“老子、老子竟没想到这一层!”   白耀亦是恍然大悟:“丹哥所言甚是,我们这般若叫隐华看见,他定然是要伤心的。”   就连湛云江听后也怔了一怔,随后不声不响地原地调息了片刻,将身上几处明显的外伤一一治愈。   三人整饬完毕,丹哥从湛云江手中接过了那枚龙眼大小的雪白树种。   造人原本是太古三皇之一的女娲大神才拥有的伟力,当年太承以无尘树种为梦欲识海所化之灵造出人身,其实只是借物塑人、给灵一个栖身之所,并非真正“造人”,这具肉身一旦受到某种契机的强烈刺激,仍会作为树种觉醒,从人退变为树。   如今四位神君亦非昔年女娲大神,他们所能做的也无非是将这颗世间再难寻得的树种塑造为“人”,但对于经历过痛失与无望的人而言,若能失而复得,必将珍之如命。   千载岁月恍若一梦,我自无垠的纯白中醒来,隔着朦胧的斑驳光幕,第一眼便看到了他们带着笑意与泪光的深深浅浅的眼睛。   我的阿湛,我的哥哥,我的白耀,我的浚霆。   哪怕此后光阴永无止境,但在这刻我确然知晓,这一生无论悲喜,我都再不会与他们分开。 第142章 番外 【雪玉姬】上   湛云江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雪下得已经很大,铺天盖地,将整座边城都笼罩在了漫漫白色之中。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紧迎上去,用帕子替他擦去眉梢上一层薄雪。   “师父快坐,我在炉上煨了姜汤,你喝一碗暖暖身子。”   正要转身,却被他拉住了胳膊:“不忙。”   湛云江从怀中取出一方玉盒,盒中放着的是他在玉龙峰上摘到的雪玉姬——我们这回来边城的目的便是此物。   “最后的药引子也有了,等这场雪停,我们便去天兆山找松道老人。李砚,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湛云江话说得严重,但其实我没有什么病,有的只是先天不足的后遗症罢了,譬如手脚比别人冷些,患了病比别人好得慢些,以及……比别人活得短命些。   我本是不在乎的,自母后惨死、外祖阖家被抄后,我在这个世上便没有亲人了,活得长一些或者短一些,并无甚差别。但上天怜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师父,自我七岁那年他便带着我生活,天南地北、不离不弃,更因我这身毛病费心费力,甚至为了那些草药宝物多次涉险。   “师父,谢谢你……”指尖触碰到那雪玉姬白得透明的柔嫩花瓣,极致的冰寒便顺着那处肌肤瞬间钻进了我的血肉之中。   我冷得一个战栗,立时缩回了手指,湛云江赶紧拉住我脉门朝我体内送了一股内力,我这才缓过劲来。   “师父……”我委屈地看着他,像是在责怪他为何不提醒我这东西碰不得。   湛云江微微皱眉,一双黑瞳隐隐闪着不赞同的情绪:“前次的炎凝石你伸手就要摸,已然吃过一次亏,怎么还是记不住?”   我厚脸皮地笑,赖着他的手蹭了蹭:“我这不是头一次见这些好东西么,师父这么凶巴巴的作甚。再说,有你替我看着,我再吃亏又能亏到哪里去?”   湛云江虽然性格冷情,可我晓得他其实最喜欢我撒娇耍赖的样子,见我这样果然露出失笑的表情来,只是他终究不愿让我与他过分亲近,收回了被我握着的手说道:“好好说话,十七岁的人了,这样成何体统。”   边城荒蛮,客栈稀少,又因大雪突至,山路难行,不少旅客商贩都被堵在了这里。原本我们订了两间上房,但用过晚食后来了一对夫妇,那妻子怀胎八月有余,却无处歇脚,湛云江便退了一间让给他们,自己则在我房内打坐调息。   洗漱过后我便躺下安歇了,气温低得厉害,窗外的风呼啸不停,我将那床被褥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住,可没过多久还是冷得浑身发抖。   湛云江道行高深,不觉冷热,见我如此立刻过来查看。但此时我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只顾蜷缩着发抖,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又过了片刻,裹着的被褥被人掀起,身体也被人打开,接着,一具温暖得像炉子一样的身体贴上了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拢进了怀里。   我意识模糊,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立即钻进了那个怀抱。对方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我,将我的手脚全部收进怀中,更有一缕缕绵延不断的内力顺着我的经络进入体内,从内到外将我完全笼罩。   我很快就从冻僵的状态下恢复过来,这才发现竟是湛云江脱了衣物与我抱在了一起。他的身体肌理虬结,线条阳刚,充满了男性的气息,平日我只能用眼睛占占便宜,可此刻他却正与我紧紧贴着,一丝缝隙也无。   一想到此,我登时就面红耳赤起来,   “好些了吗?”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几分隐隐的关切与着急。   这时候我体内那一缕雪玉姬的寒意其实已经被他驱散,但一想到我说好些他便会松手离开,我便起了歪心思,仍装作冷到不行的样子缩在他怀中,瑟缩着抖个不停。   “师父……我冷……”我一面支支吾吾,一面往他胸口蹭,这处我肖想了十年的地方,此刻终于能完完全全触到摸到,实在是……   啊,糟了,下面有反应了!   这可不能让师父察觉到!   我这样想着,便把自己蜷得更加厉害,只是过程中嘴唇却不小心磕碰到了他胸前的乳粒,那颗小小的肉褐色的软肉立刻弹了一弹,并缓缓立了起来。   我讶异至极,师父他……竟然这么敏感……?   见此我心中邪念更甚,不久便又找了个“不小心”的机会怼了上去。这回我微微张开了唇,在碰到他乳首的那一瞬间,用湿润的舌尖快速舔过,并留下了一道似有似无的晶莹痕迹。   如此一而再的碰触那处地方,湛云江再傻也该知道是我在搞小动作。果然,他立刻托着我的脑袋把我从被窝中提了上来,语气不悦地道:“好了?好了就松手罢。”   松手?这怎么能行,我想要被他这抱在怀里想了多少年,今次好容易有了个合情合理的机会,哪能就这样放手!   “师父,师父……别走……”我眯着眼摇头,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手脚恨不得攀上他身上去,“小砚好冷……师父再抱抱我,抱抱我……”   湛云江一个愣神,我已经从他掌下挣脱,整个人都扑到了他面门上,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四瓣嘴唇竟天衣无缝地吻在了一块儿,只是一人的微张着,一人的却紧紧抿住。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有些豁出去了,今日这形势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不成功便只能舍身成仁了……!   我张嘴就咬住了湛云江的唇。他抿得很紧,显然是在拒绝我的求欢,我轻易撬不开,便只能出此下策。   “师父……唔……”我轻轻咬他,同时舌头也不闲着,软软糯糯地来回舔舐那双凉薄的唇,还一边咕哝呓语,糊了他一嘴的口水。   湛云江忍了一会儿,见我有愈演愈烈之势,连爪子也不老实地在他胸膛上乱摸,便又揪住我的后颈把我掌控住:“李砚!你在做什么!我是你的师父!”   我在做什么?我还能在做什么?!   我不管不顾地扒住他,铆足了劲儿手足并用地往他身上爬,哪里像是什么寒气入体,分明是中了春药。湛云江的里衣本就散着,被我这么一折腾完全掉了下来,露出一身肉欲十足的腱子肉,肌理曲线沟壑纵横,每一丝每一块都蕴含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我原以为他这样行走江湖的人,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些刀痕剑伤,然而他的身体光洁极了,除了胸膛正中间有个类似雷劈痕迹的疮疤之外,再无任何疤痕。   我盯着那处痕迹看得有些怔愣了,甚至下意识地就伸手摸了过去,仿佛那疤痕之下有什么吸引着我的东西一样。只是指尖还未触及到,人就被一只大手扼住咽喉,直接压到了床榻上。   “——咳!师、师父……?”   被人这样勒住,我也没办法再装下去,睁大眼睛困惑又悲伤地看向压在我身上的男人——俊逸卓绝,英朗非凡,他是我自出生起见过的长得最好的人,一双寒潭一样的黑色眼睛深不见底,几乎能将我的神魂都吸入其中。   我自幼就跟着他,拜他为师,学习剑术,他待我那么好,无论我想要什么东西,提怎样荒唐的要求,他都会满足我。可如今他竟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压在身下,不是出于情,也不是出于欲,而是……   一闪即逝的杀意。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猛地战栗了一下,难以相信我的师父竟然在方才那瞬起了杀死我的念头。   但紧接着,满腔的愤怒、悲哀和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欲火齐齐喷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我一把扯开他扼在我喉间的手,仰起上身环抱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揽了下来。   “唔——!”   我仰躺着承受住他全部的重量,分明有些透不过气,却还是牢牢抱住他,含着他因愕然而张开的唇瓣狠狠吮吸,然后探出舌头滑进他的温暖潮湿的口腔,像饿了三年的饥民一样啃他、咬他,毫无章法地在他的领域里扫荡侵袭。   两手在他肌肉连绵起伏的背脊上来回抚摸,我边吻他边含糊地说:“我喜欢师父,所以想要师父……可师父不愿给我,小砚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来取……师父,你抱抱我,别推开我好么……”   我对他早就垂涎欲滴,这番终于吃到口中,没多久就溢出一片啧啧水声,卷着他迟钝的舌头纠缠不停,心里还模模糊糊地想着,任师父面上怎么冷冰冰的不假辞色,可他这条舌头却比我的还要柔软,且又软又湿,简直色情极了。   而这时候,我只顾陶醉在自己的美梦里,却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于是我也不知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可怖,那双眸子再不复往日的清冷,剧烈的情绪波动几乎将那潭寒水搅了个天翻地覆。   厚重的被褥下,温度急剧上升,我吻得气喘吁吁,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正想将那床褥子掀开些,忽然肩上一凉,侧目看去,竟是湛云江将我的衣襟扯了下来。   我一怔,还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紧接着身上的衣物全被他剥了个干净。   “师——”   炙热的唇将我的嘴完全堵住,男人整个身体都压了下来,前一刻我还感叹柔软的他的舌头,下一刻就成了他攻城略地的武器,顷刻就将我的口腔全部占有了一遍,呼吸被他掠夺、身体被他压制,男人的不讲情面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然而我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愈加亢奋。我原以为即便今日真能侥幸得手,与他合二为一,也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他没有反抗已经是全了师徒的情义,事毕必然是要与我恩断义绝的。但此刻他的主动却昭示着他对我也不是全然的无情,在师徒名分以外,他同样也对我抱有着不可告人的欲望,即便这层欲望是被我的不知死活点燃,但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我更加热情地回应他,并牵着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裸露的躯体上。男人的掌心与指腹因常年练剑的缘故布满了粗砺的茧子,此刻在我的引诱下有些失控地到处游走抚摸,力道之大近乎粗暴,所到之处肤色迅速泛红,战栗不止。   我吻得忘情,身体也在他的揉搓下软成了一片,成了他的掌中之物,这时候无论他要对我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会反抗,且甘之如饴。   亵裤被除下,双腿被打开,早就挺立起来的玉茎颤巍巍地暴露在了空气中,还没感受到凉意,下一息就被他滚烫的手心握住。   “啊……师父!”   我一震,难以置信地朝下头瞄了一眼,湛云江的手竟然正握着我的分身,还替我上下套弄,这简直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我激动得浑身发抖,前液止不住地从铃口溢了出来,随后马上就被他的手指沾上,上上下下将整根肉茎抹了一遍。   “师父……师父!唔……好舒服……”   我长这么大连自渎都少有,哪里受过这种刺激,再加上胸口的小蕊还被他含在嘴里,略显粗糙的舌头在周遭来回舔弄,时不时还轻轻咬上一口,整个人瘫软一片,连魂都要飞出去了,只能无力地揽着他的肩膀唤他师父,也不知是希望他更快更用力些,还是希望他赶快停手不要再弄我了。   连绵的快感迅速堆积着,加上此刻替我抚慰正是我爱慕着的师父,那滋味更是别提多销魂了,最后在他手下泄出时,前后竟不过只有半刻钟。   我简直羞耻到无地自容,这……这委实也忒短了!即便我先天不足,身子骨不比别人利索,可也不至于这样没出息……!   我越想越觉羞愤,两块面颊涨得通红,正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谁知湛云江已蘸着我的阳精探进了身后那处幽穴。   “——唔!”   两根粗长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捅了进来,未经人事的穴口乍然被破开,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取代了方才的快乐。我扶着他肩膀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扣住,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皮肉,但湛云江只是俯着身静静看我,即不说话也不阻止,然后用那停留在我体内的手迅速抽插扩张,急切得好像这场性事是他在强迫我,而不是我在渴求他。   “嘶……!”我疼得呲牙咧嘴、倒抽冷气,“师父你轻一点……我好疼……”   湛云江却凑过来吻去我眼角沾上的水气,冷冷地吩咐:“忍着。”   说完,手下的动作愈发肆意,两根手指灵活地四处抠挖,将那截肠道戳弄得完全没了反抗的余地。我只挣扎了片刻便没了力气,想着疼就疼罢,这苦头终究是我自己求来的,他能应我已是天大的幸运,再求他温柔呵护只会显得自己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只是也不知被他碰到了我体内哪处关窍,前一刻我还在疼痛中默默委屈,下一刻就被一股陡然袭来快感挤掉了全部思绪,甚至忍不住弓身半坐起来,那截软肉更是紧紧绞住了他埋在里头的手指。   “啊!那里是……是什么……”我惊呼。   湛云江自然察觉到了我的状况,他面色不变,手下却开始专攻我那一处,顶着那点凸起来回搅弄。   前所未有的快乐几乎要将我整个吞没,我被他用手指玩弄得狼狈不堪,蜷起身唔唔地呻吟起来:“啊……唔嗯,好、好舒服……师父,师父……!”   与此同时,一股股黏腻的热液从肠肉深处涌了出来,滞涩的肉穴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变得滋润,连带着男人的手指也出入得愈发顺畅。我抓着他一条手臂紧紧缩在他身下,像一尾在泥里挣扎的鱼一样瑟缩不停。   剧烈的快感铺天盖地,我只能用急促地呼吸来应对这让人恐惧的快乐。只是湛云江完全没有要饶过我的意思,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增加到了三根,将我原本紧致的肉穴完全撑了开来,滋滋的水声更是连绵不绝,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回荡不停。   又是一记重重碾过,我猛吸一口气,才硬起没多久的那根东西竟然又射了出来,浓白的浊物将胸腹处弄得一片狼藉。   这回我已经没多余的力气觉得羞耻了,只能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的白光还闪烁不停,濒死的快感让身体的每一寸经络每一根骨骼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新生般畅快。只是还没等我从这其中回过味,便看到湛云江已坐起身,拾起丢在一旁的衣物就要下床。   我动作先于意识,立刻拉住了他的手腕:“师父?!你……你要走?”   湛云江也不回头,只用漠然的口气同我说道:“李砚,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方才还用手两度将我送上极乐的男人,这时候竟想像个没事人一样穿衣离开,并且叫我……适可而止???   “我不要——!”   我忍着身体的疲惫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后方一把抱住男人精瘦有力的腰干:“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你不要我吗?我们……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要我吗……!”   湛云江一言不发地掰着我扣在一起的手,但我用了死力与他对抗,除非他将我的手指全部掰断,否则别想挣脱我的束缚。   我又急又气,恼羞成怒:“湛云江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你的人啊……是你救了我,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不要我!”   “松手。”   他的语气简直比外头的风雪还要来得寒冷,好像刚才对我做了那种事的人不是他,而是什么其他不相干的人一样。我心里痛极,出口的话也越发不管不顾:“我不放!湛云江,师父……我喜欢你,我爱你,比起治病比起活到长命百岁,我更想和你在一起!我李砚这辈子的亲缘全断了,活不活下去对我来所根本没所谓,若不是因为你……师父,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一死了之了!”   “湛云江,你不能占了我的心,却不要我的人啊……”   男人的手终于垂下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睛蕴含了太多感情,以至于我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在怒还是在悲。   我只看到他逆着烛光的身影摇摇晃晃,抬起隐约有些颤抖的手抚上我的发顶,用一种我极为陌生的、哀伤又温柔的语气对我说道:“不会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   许是他这句话实在动听,我心里一喜,正要开口,却见他飞快地敛起眸中情愫,彻底将我推开。   “但是李砚,我不会同你做这种事。你是我的徒弟,只是我的徒弟!”   这短短两句话,不啻是晴天霹雳直插我心,我怔愣在那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只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这么一会儿工夫,男人已经重新打理好了衣物,正往门口头也不回地走去。我脑中空白一片,只想着无论用什么办法,绝对不能放他离开!   不管衣服穿没穿好,也不管这房间里的温度有多刺骨,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快步走向放在一旁的包裹,那只盛放着雪玉姬的玉盒就在里头。   抽开盒盖,见那精美至极的冰花还开得艳丽,我不由轻笑一声,然后忍住那几乎能将我整个手掌冻裂的刻骨阴寒将它从玉盒中取出,想也不想就往嘴里送去。 第143章 番外 【雪玉姬】下   “——李砚你疯了!”   湛云江见势不对早就转身走了回来,我动作虽快,却也只来得及吞下了两片花瓣便被他劈手夺过。   “快吐出来!这雪玉姬堪比千年冰魄,你一介凡人未经炼化张口就吞,是不要命了!”   湛云江慌忙压住我的喉咙,试图让我把那两片花瓣吐出来,但那东西刚沾上我的舌头便立即化作成彻骨寒气,顺着我的咽喉直接钻入四肢百骸,此刻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比之方才强了百倍的冰冷寒意转瞬就漫延到了全身,我冷得浑身发僵,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甚至结出了细碎的冰霜。湛云江一贯天塌不惊的面色在终于这一刻出现了裂痕,变得骇然又慌张,他当即吻住我的嘴唇,调动体内真气从我身体里拼命吸取那雪玉姬的寒息。   只是这雪玉姬本就是他千辛万苦替我寻来冰系圣药,又岂能同寻常俗物般被轻易吸出。那寒气不仅顺着我的奇经八脉四处游走,更如附骨之疽一般紧紧粘附在我体内,所到之处凝血成冰,没过多久我周身血液便已逐渐不再循环。   “师……父……”我已经冷到濒死,却还不甘心地抓着他的手,“你不能走……不能……走……”   湛云江简直气极,额头青筋根根突起,他见吸不出那雪玉姬的寒气,只好往我经脉里渡入自己的内力真气,然而我先天不足、经脉孱弱,渡气只能一点一点循序渐进,根本解不了眼下危及性命的困局。当此之时,唯有借助交合,将内力附在阳精上从阴跷渡入身体,才有一线机会将我从鬼门关前拉回。   我将自己置之死地,湛云江只要还把我当徒弟就不可能不管我。   果然,他犹豫了片刻后便将我抱回了床上。身上穿好的衣袍被重新解开,露出底下那根半勃的硕大阳物,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直接分开我僵硬的双腿,手扶着柱头抵在我还未完全闭合的穴口上来回蹭了几下,没几息就彻底充血饱胀,不仅长度惊人,那粗细更是有孩童手臂一般。   但此时我已神志溃散,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完全无法思考,只觉身下一痛,一根巨大而滚烫的物什便顶了进来,接着又被人摁住腰肢、寸寸深入,没两下就整根都挤进了我的体内。   湛云江没有浪费半分时间,在进入我身体后马上就抽插起来,大进大出、重若夯地。但此刻我身体冰凉,没有半点活人的温度,不仅体液无法分泌,知觉更是迟钝到了极点,只模模糊糊看到他铁着脸、咬着牙压住我狠狠肏弄,却半点也感觉不到被他占有被他贯穿是个什么滋味。   半昏半醒间,我终于懊恼起自己的一时冲动,我拼了命求来的亲密无间,结果却这样无知无觉,这他娘的还有什么意义啊……   我就在这极度的不甘与委屈中晕厥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中忽然涌入一股暖流。那暖流携带了澎湃的内力,甫一进入我丹田便立即顺着几根主经脉扩散了出去,流经之处凝结成冰的血液渐渐消融,缓缓开始流动,冰冷的身体也慢慢有了回暖的迹象。   但是这股内力还不足以让我失去生机的肉体完全复苏,我浑浑噩噩,上下眼皮好似冻在了一起,沉得完全睁不开,只觉得下身那处羞耻的地方还在被一根巨大的东西不断地捅进捅出,拔出时只剩一个头留在里面,插入时却又连根挤进难以想象的深处,连绵不断、永无止境。   再之后,体内又接连被灌入几股温暖的热流与内力,丹田附近的血液和肌肉完全舒展开了,下体的直觉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于是我终于清楚地知道,这是湛云江在与我交合,但那处地方被他肏弄了太久,本该有的快感早就被麻木和酸痛替代,哪里还能体会到半点合二为一的乐趣。   我这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真是欲哭无泪。   四肢仍然冰冷,但好在周身的血液已经流动起来,经脉中磅礴的内力依次流经各条支线,将雪玉姬残留的寒息一点一点驱逐殆尽。我从冰寒中渐渐找回意识,眼睛也勉强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抬起眼皮,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湛云江原本伏在我身上,用体温温暖着我的躯干,在察觉到我睁开眼睛时,立刻支起上身看向我:“醒了?感觉如何?还冷吗?”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疼得厉害,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想来那寒气最先是从我咽喉处钻入的,受的伤自然最是严重,想必短时间内是说不出话了。   我只好难受地点点头。   湛云江难得亲密地摸了摸我憋屈着的小脸,加速深插了几十下后在我体内射了出来。我刚想伸手抱抱他,结果他像是没看到我动作似的直接起了身,那半软下来的肉柱立时就被拔了出来。   之前一直被堵在里头的大量浓精顷刻泄出来,就跟决了堤一样的洪水一样,转眼就把身下那块褥子淋湿一大片,磨得通红的腿根处更是沾满了白浊水渍。   我眼睁睁地看着身下这一幕,一时竟有些呆了,湛云江他、他到底肏了我多少回啊!再看窗外,风雪虽还未停,但天已然放亮,怕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晚。   按说我这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了心愿,合该感到开心才是,但这一整晚我都以个活死人的状态捱着,话本里描述过的水乳交融的快乐、云雨初歇的温存是半点也没感受到,这心里头便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反而觉得空落得很,也荒诞得很。   湛云江在我还发着怔的时候已经简单洗漱了一番,接着又在我傻愣愣的注视下整理好了衣物。我以为他这回是真的不要我了,偏偏动也动不了、话也不能说,于是只能瞪大眼睛看他推门出去,心里简直疼得要滴出血来。   但意外的是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点清淡的吃食,见我还醒着,便扶我坐了起来,然后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白粥,一口一口喂我吃下。   温热的流质顺着我受伤的咽喉流进胃里,虽然带起了阵阵灼痛,却也叫我从中偿出了几分被他呵护珍视的满足来——原来他方才不是要离开,只是担心我累了一晚上会不会饿。   一想到这一点,那寡淡无味的白粥便顿时又香又甜起来,甚至连那无知无觉一整夜的遗憾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替我擦嘴的时候,湛云江见我一脸毫不掩饰的愉悦笑意,原本还算自若的面色隐隐多出几分不自在的尴尬。我以为他还在为昨夜的亲密不好意思,毕竟他这个人一向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于是只作不觉,不去戳破。   可谁想到,在他问完我吃饱与否而我点头表示吃饱了之后,他竟又宽衣解带、掀被钻了进来。   我身上还未及清理,实在是不好见人。正疑惑湛云江他此时躺进来是要做什么,对方却已跨坐在了我身上,在我震惊的目光中拉开我那两条尚不能动弹的腿,接着自己撸硬了那根粗长硕大的肉红色茎柱,抵在我那还闭不拢的糊满了精水的穴口外,就着他自己的东西一插到底。   我又惊又疼,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雪玉姬的寒息极为霸烈,一旦入体非轻易可以拔除,”湛云江一边挺腰缓缓抽弄,一边别开视线同我解释缘由,“昨夜那些真气只是暂且先把你这条命保住,但要将你体内的寒息彻底清除干净……还需再交合数日。”   还需再……交合数日……?   湛云江见我既不吭声也不回应,只瞪了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便俯下身,含住我的唇低声说道:“你……忍着点罢,这回总该长教训了。”   说完,那根才抽出了大半的物什便又重重顶了进来。   我发不出声,只能用鼻音哼哼,但湛云江像是不爱听我声音,一面在我体内冲撞,一面撬开我的唇齿直往我嘴里头钻,那条色情的舌头哪里还有昨日的迟钝,分明已是灵活至极,辗转间就将我口腔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像是把我的嘴当成了一个蜜壶,泌出的津水在缠绵间全数被他吞咽入腹。   “唔……嗯哈……!”   这一晚上过去,他对我的身体显然是熟悉极了,每一次插入都往我那敏感的媚肉上撞。身体在他淳厚的真气的影响下快速复原,交媾产生的快感自然也在同时逐渐递增,就像外头的越下越大的暴风雪,很快便铺天盖地、密不透风。   孱弱的身体被他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在下,随着他大开大合的抽插肏干无力地上下摇晃,飘摇如萍,好容易恢复的一点力气很快就被耗了个干净。   前头那物射过两次之后便再也射不出东西来了,我瘫软在他身下,浑身是汗不说,下体更是溅满了淫液白浊。湛云江那孽物就跟长在了我身体里似的,进进出出好几个时辰,便是射了也没拔出来过。   我这才懂了他为何要叫我忍着点,被这样一个身材体力远超自己的男人整日摁在身下不停贯穿,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承受着的巨大的压力。过量的精液射满肚腹,甚至隆起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好像这一刻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没有自由没有人格的容器,性欲与精液的容器。   想到这,我那被连绵的高潮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思绪忽然有了一瞬的清明,此刻男人还在我身上耕耘不停,滚烫的肉棒就着精液与淫水、一遍遍摩擦着我的后穴,可我的身体却没由来地开始发冷发抖……我忍不住想,我对湛云江而言,到底是什么呢?   最初是我强迫了他,他用手替我纾解的欲望,已经是做了远超师徒关系的出格之事,事后他要走,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不甘心,于是不惜用性命威胁了他。那时候我危在旦夕,湛云江为救我只能与我交合,按理说,他替我保下了这条命已经是仁至义尽,即使在我苏醒后直接甩手走人,我也没法责怪他,他又何必继续将这件事做下去,甚至还……做得这样忘情卖力。   湛云江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停下动作来看我,他额角汗涔涔的,目色却黑得发亮,在硬朗的眉弓下闪着点点不可捉摸的光星,每一颗都像包含了无尽的深情与爱欲。我何曾见过他这样深刻的眼神,一时间竟看得丢了魂,直到他粗糙的手掌贴上我的面颊,低头吻上我额间的朱砂痣时才回过神来。   “师父……”我已经勉强能说话了。   男人身体一僵,方才浓情蜜意的眼神在听到我声音后瞬间冷了下来,那几颗明亮的光星毫无预兆地黯淡下去,最后完全消失在了眉弓的阴翳之中。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完全恢复成平时冷清漠然的样子,若不是他的阳物还插在我的身体里,我几乎要怀疑他与我根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心口骤痛,宛如被人生生剜去一块,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他:“师父方才,在想什么……?”   湛云江没有回答,只沉默着挺胯继续抽插起来,他的身体还是那样炙热,饱胀的阳物每一下都能碾过我的敏感,撞开我的肉环,然后在快感积累到最顶点时挤进我身体的最深处,射出他汹涌的阳精……   之后几日,除去必要的进食与清理外,我与湛云江都在床上。在最初那两天不分昼夜的交媾之后,我体内的寒息已经基本拔出干净,性事的频率也随之变缓了很多。   男人拥着我的身体与我相吻,两条湿濡的舌相互勾缠追逐,黏腻的下身亦紧紧贴合在一起,丰沛的淫液混合着浓稠的精水,在不停地抽插中响起噗滋噗滋的水声。   “——啊啊!”   又是一下沉重的撞击,硕大的冠首直接破开我最深处的柔软,挤进前所未有的深处开始一股股地喷射浓精。层层叠叠的肠肉谄媚地包裹住他抖动着的阳具,争先恐后地把他射进来的东西吞没含咽。   等他压着我发泄完毕,我已经只剩下喘息的力气,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他没有急着从我体内退出,而是将我揽在怀里,一遍遍抚过我泛红的身体,带给我高潮后温存的余韵。待到那销魂蚀骨的极致快感缓缓消散,我察觉到他的手掌停留在我因含满他的精液而略显圆润的小腹处,然后往下轻轻按了按。   “嗯……师父……”我嘤咛了一声,瞥见他深谙的目色,不自觉地嗔道,“别按,会挤出来的……里头都是你的东西。”   湛云江无声地轻笑:“倒是有些像怀孕了一般。”   我听了微愕,很难想像这样的话会从湛云江口中说出,不由问道:“师父希望小砚怀上身孕吗?”   湛云江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将我搂得更紧,柔软的唇带着几分爱怜吻在我眉心的朱砂痣上:“李砚,跟我走吧。”   我僵了僵,轻声问:“走?去哪儿?”   他说:“离开凡界,去四荒。”   之后,湛云江终于把自己的来历与身份同我说了一遍。我与他相识相伴了十年,可时至今日,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我的师父根本不是我以为的武林剑客,他甚至不是和我一个世界的人。他是踏上了修真一途的修士,是剑修中最强大的剑尊,距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若是我与他在一起,即便是在他口中的四荒境,也能在他的庇佑下过得很好,不必害怕被任何人欺负。   只是,这真的是我要的吗?   我抬手摸了摸眉心那处被他偏爱的红痣,心口漏风的空洞又扩大了一圈。   我想,我若真是个怀了他孩子的女子便也罢了,除了依靠他也无处可去,可我却是个男儿。我与他之间除了一层单薄的师徒缘分外,若说还有其他,那便只能是我的妄想,以及他的幻想。   那朵雪玉姬因为缺损了花瓣而药力削弱了不少,湛云江在大雪停后又去了一趟玉龙峰。在他离开的那天,我写下一封辞别的书信留在了客栈。   我不愿跟他走。   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但我无法忍受他通过我,去爱别人。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驻扎在这座边城最近的威北军首领曾是我外祖的门生,他早已对这个腐朽的朝廷心生反意,这些年我与湛云江四处游历时他便一直在注意我,这次我来到边城,他甚至调派了两个心腹试图暗中与我接触。   正是那对因风雪被困客栈、假扮成夫妇的旅人。   我易容成那男子的妻子离开时,湛云江正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擦肩而过的那刻,他没有看见我。我想起那日他在床上同我说,他在凡界行走时,会将自己的修为完全压制,只作为一个懂得剑术修行的普通人生活。   然而我与他如胶似漆缠绵数日,临到头他却连我的身形也看不出。   大地银装素裹,苍茫无垠,凛冽萧索的北风呼啸着吹过,刮得人两颊生疼。   在离开这座葬了我最后那点天真的城池时,我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是,这一刻我心中,竟有几分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