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效应 作者:黑猫白袜子   文案:   兰德·西弗斯给他无意中带回来的那只小东西取名叫做“怪物”。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他饲养的并不是什么无害的小宠物,而是政府秘密制造的生物兵器……一只真正的怪物。   简介版本2——   作为前·图书管理员,兰德觉得自己一直过着平凡(每天都在无知无觉中捡回一条命)的生活。   最近他有些苦恼,因为他无意间捡回家养的那条宠物鱼好像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嗯,它变成了一条人鱼。   本文Cp为芒斯特X兰德   内容标签: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德 ┃ 配角:芒斯特文森 ┃ 其它:人鱼生化兵器饲养关系   第1章      那是一个湿热的夏天。   多年以后兰德已经无法说清那天的具体日子,却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异常湿热的夏日的一天。   空气异常的潮湿和闷热,哪怕是剧烈的海风也没有让兰德更加好受一点。大量的盐分混在风里吹拂在他的皮肤上,从汽车里出来的时候勉强能说的上是干爽的衣服很快就变得沉重和粘稠,同样粘稠的还有他的头发和衣服。   “该死的。”   兰德取下眼镜,费力地用手绢擦拭着镜片。   海浪溅起的细小水珠在他的镜片上蒙上了污渍,即便是擦拭后镜片依然模糊。   “嘿,你最好小心点。”   一个粗鲁的声音想起来。兰德眯着眼睛朝着下方望去,雷斯·诺安正在那里朝着他喊话。当然,以兰德的视力,现在的他只能看到雷斯的模糊的影子。   “戴上眼镜,呆子!”兰德眯眼的动作实在过于明显,同样的,他那过于笨拙的行为也让雷斯的语气变得粗鲁了一些,“从礁石上掉下来你那颗尊贵的脑袋可不会好受。”   蓝月海岸的海岸线上布满礁石,各种类型的,同时这里一直被巨大的从未停歇的海浪冲刷,几乎所有的礁石都异常湿滑,若是真的失足掉下去的话,将会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而兰德……雷斯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白脸的身上:高级手工定制的衬衫,意大利皮鞋。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真的知道自己是来采访的吗?   考虑到兰德的身份,雷斯冷淡而厌恶的提出了自己的提醒。   兰德皱了皱眉头,笨拙地将眼镜重新戴了上去。   现在,雷斯那张满是不耐烦的脸变得清晰了一些,他正在小心翼翼地从另外一侧的礁石往上爬,相机被挂在他的脖子上,不时地磕着石块。   兰德想要提醒他这一点,但是最终还是沉默了。   这几天与对方的相处让他清楚的知道对方对于他的不耐烦和不屑。   好吧,这是可以理解的。   兰德是被文森·西弗斯,他的哥哥——那个传说中的“大人物”强行塞到报社里头的。在这之前,整个德尼黑快讯办公室里从未出现过资历少于十年的记者。他们对此十分自豪——尽管这份报纸的发行量仅有之前的十分之一——并且已经被文森买下来了之后,这种傲气依然存在。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德尼黑快讯的发行量仅有之前的十分之一的缘故。   当然,兰德是不可能将他那位哥哥的评价透露给面前的人的。事实上,他必须承认自己进入报社确实给其他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就跟之前一样。   兰德的笨拙和迟钝一直以来都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尽管他有着不错的外貌,黑色的卷发和美妙的绿眼睛,苍白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而非一个在小镇消磨了五年时间的前·图书管理员,现在的·菜鸟·记者。   “我们还要继续吗?”   在他发呆的过程中,雷斯已经气喘吁吁的爬到了他所在的礁石上,兰德看着对方满是灰尘的脸,有些忐忑地开口问道。   雷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继续?你疯了么?在这底下我什么都没看到……该死的,我早该知道这帮无知的小镇居民是什么德行——他们就算是看到夜光风筝都会夸张地以为那是UFO!”   “可是,之前他们提供了人鱼的照片……”   兰德小声地说。   他和雷斯之所以会出现海边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蓝月海岸附近的小镇居民最近在网上流出的视屏——一条巨大的人鱼坐在了礁石上,当海浪袭来的瞬间以不可思议的动作跃入了海中。   那组视频画质相当模糊,却依然在网络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讨论热潮(当然,仅仅只是“小小”的)。   而在这之前,德尼黑快讯正因为无法支付昂贵的写字楼租赁费而逼迫搬迁到了距离这里不到一百公里的一个小城市,以及整个报纸正在改版,增加各种花边新闻甚至星座预告来努力挽回它们日益下滑的发行量。   综上两点,两个倒霉蛋便被派到了这里进行采访。   这两个倒霉蛋自然就是兰德和雷斯。   雷斯对于这点相当的不满,兰德知道这点。视频上人鱼所在的礁石位于海岸一端的礁石从边,而兰德可悲的运动协调能力,让他不得不呆在平缓的礁石上方。   他甚至连基本的拍照都做不到,至于采访……   好吧,礁石可不会开口对他说话。   一想到回到报社后自己即将迎来的诡异目光和窃窃私语,兰德忍不住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   好吧,无功而返当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那个人”毕竟买下了报社而他是他的兄弟。可是,这却并不可能避免其他人对兰德报以诡异的态度,兰德痛恨这一点。   他发现自己甚至开始怀念起小镇图书馆里那些絮絮叨叨,甚至会带毛线到阅读室打毛衣的老太太们了。   “或许……呃……或许可以再待一会,说不定我们可以有其他的发现。”   兰德干巴巴地说。   此时雷斯已经脱鞋倒掉了鞋子里的沙子,准备往停车场走了。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雷斯回头给了他一个冷酷的笑容,他的厌恶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他说,随后他将录音笔和相机都给了兰德,自己径直开走了那辆破烂的老福特。   很显然,他压根就不打算与兰德一起继续采访。   兰德皱着眉头瞪视着空荡荡的停车场,那里只留下了他的车。又是一阵强风吹来,他回头看了看灰色的海面和巨大的海浪,忽然间有种错觉仿佛天地间仅有自己一个人存在。   他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回到了之前所在的礁石旁边,尝试着朝着下方爬去。   没有雷斯的存在,他觉得自己或许不会那么紧张,而没有那么紧张就意味着他的动作或许可以不那么僵硬,可以让他到达底部的礁石。   他也确实做到了,虽然他的手被礁石上的贝类划破。兰德看着自己手心不停往外涌出鲜血的伤口,无奈地苦笑,然后虚弱地坐在了巨大的礁石上。   这里其实距离海面尚有五六米的距离,即便是海浪也只是偶尔才能扑打到这里,同时礁石的另外一侧也因为海浪的冲刷变得格外光滑。   兰德犹豫地看着礁石的另一头,想了想还是没有靠近那里。他在之前已经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一次,不想再做出第二次错误的判断。   然而那条人鱼——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在攀爬礁石的时候却轻松到不可思议。   哪怕在心里已经确认那个视频是伪造的,但兰德还是觉得挺有趣的。   风依然潮湿,他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是当那些让他感到紧张的东西都消失之后,久违的轻松感回到了兰德的身上。   海浪有规律的拍打着岸边,蓝月海岸的气候太过于恶劣,这里甚至连鸥类都不愿意出没。海浪和雾气是灰色的,将天和海的边界混合在了一起,太阳苍白的挂在空中,仿佛身躯沉重一般渐渐落下去。兰德在礁石上呆到了天黑,就像是雷斯所说的一样,这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兰德在获得了久违的独处时光之后终于决定回去,然而直到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妙,黑暗中的礁石与夜色几乎混为了一谈,而想要回到上面去,他就不得不摸黑攀爬。   “这可真是糟糕。”   兰德苦笑着嘀咕。   他真心地确定了一点,他确实不适合外出采访。   但是在黑暗中在礁石上呆上一整晚也确实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兰德听到了海浪的声音逐渐变强,这里马上就要涨潮了。   他下意识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朝着礁石的一面打开了闪光企图看清礁石上的凹凸。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礁石的某个凹出骤然亮起的反光引起了兰德的注意。   最开始他以为那是积水,或者是别的什么,然而几次照明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圆圆的两点荧光绝对不可能是积水造成的,而且他也感到了熟悉,那种反光……更像是黑暗中不小心照到猫咪时,猫咪双瞳的反光。   兰德感到自己的心跳一瞬间就加快了。   他在这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可是从未感觉到有什么生物在自己的身后。   “谁?”   惊恐中他甚至傻乎乎地问出了声。      第2章      手机的光线固定在了那一块地方,半分钟过去了,那如同生物瞳孔反光一样的光线依然一动不动。   兰德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他看到了一条鱼。   “呼……”   他松了一口气。   那是的确就是一条鱼——大约十公分长,正困难地呆在半干涸的一处礁石的凹槽处。   兰德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鱼,它的身体细长,呈现出黯淡的灰色,头颅尖尖的,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眼睛后方是一处同样大小的圆形荧光花纹,刚才兰德见到的反光正是这个花纹发出来的。   看上去仅仅只是正常的鱼。   大约是涨潮时海水带来的什么鱼,在退潮时困在了那里吧。   “可怜的小东西。”   兰德掏出钢笔,想要把那条鱼从凹槽里弄出来丢回到海里。那条鱼虚弱的挣扎了起来,兰德这才看到它身体另一侧的伤痕。   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一样,蓝色的血液从鲜红的肉体里涌出来。好吧,兰德必须承认这这条普通的鱼看上去好像变得不太普通了,毕竟他从未见过什么鱼有着像是人类一样的鲜红的肌肉组织和带荧光蓝的血液。   不过不可否认的一点事,深海里的东西总归是奇怪一点的。在最开始的诧异过后,兰德并没有在意血和肉的奇异之处。他只是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让这条鱼回到大海,很显然,它身受重伤,即便是回到海里也极有可能被掠食者捕杀。而呆在这里?涨潮后这里依然会被海水淹没。   就像是被某种奇异的思绪占据了头脑。   他莫名的决定将鱼带回去,直到鱼的伤口愈合之后再将它放回大海。   在最开始的犹豫过后,兰德牺牲了自己的运动水壶,勉强将鱼放了进去。   当然,过程算不上顺利。钢笔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对付鱼的工具,在困难的观察了鱼嘴里尚未有利齿之后,兰德不得不徒手将那条鱼抓了起来——而让人不舒服的是,那条鱼在接触到兰德的手之后,嘴唇内部弹出了类似吸盘的东西,附在了兰德掌心的伤口上。更加可怕的是,兰德几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直到他准备将鱼放到瓶子里却发现鱼身无法脱手之后,他才发现了那该死的吸盘。   脱离了吸盘之后,手心的伤口处只有一条暗淡的白线凸起,所有的血迹都不见了。   兰德感到有些恶心,但变黑的天色,礁石上海浪的喧嚣让他无暇在顾忌太多。   忍下了将鱼丢回大海去的欲望,兰德最终还是带着那条诡异的鱼回到了陆地。   当那辆耀眼的红色跑车启动开往城市的同时,让我们将镜头转回到那个兰德呆过的礁石。   在礁石的下方,涨潮的海水纷乱地拍打着礁石引发了激烈的水流。   水底深处的一个石块松动,黑藻似的东西慢慢的脱落。   一具惨白的尸体在水流的冲击下摇曳,它的身形异常健壮,面目英俊,然而自腹部往下,却已人类的双腿没有了任何的联系……在那里只有一条粗壮的鱼尾。   “哔——”   车厢内,兰德驾驶着汽车,听到了手机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文森的名字正在跳动。   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浮上兰德的脸颊,然而在片刻的停顿后,他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兰德,你在哪里?”   冰冷,宛如机械发出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头传来。   “我……刚从采访地出发准备回家。”   兰德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任何的起伏。   “你今天去的地方是蓝月海岸。”   另一头,文森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俊美的脸上满是冰霜。身着黑衣的保全人员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背脊很快就被冷汗浸透。   “你又跟踪我?”   兰德的声音里与其说是充满愤怒,不如说是充满疲倦。   文森甚至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离开蓝月海岸,立刻,我会派人去接你。”   “嘿,我已经离开了,你不需——”   兰德听到了电话另一头的忙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愤怒地将手机砸向了副驾驶。   他依然在驾驶着车辆,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自己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条沟通蓝月海岸和周边城市的高速公路上,除了他自己的车,没有任何一辆来往的车辆。   蓝月海岸——   人鱼的尸体被沉默的军人打捞了上来。   极为明亮的便携式聚光灯亮了起来,礁石的表面铺着蓝色的隔水布,那具尸体就搁在那上面,沐浴在白色的灯光下。   脸色铁青的研究人员伸出带着塑胶手套的手,将人鱼翻了过来,他将那头海藻一般浓密的头发朝着一边拂去,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   另外一个人凑了过来,看着灯光下显现的东西,身体颤抖起来。   在人鱼的颅骨后侧有一个伤口,不,这种描述太不准确。   准确的说,人鱼的颅骨后侧裂开了。   就像是熟透的坚果果壳开裂一半,人鱼的颅骨光滑地裂开了一条狭长的裂缝。   没有血迹,没有四溢的脑浆,裂缝处异常干净。   “哦,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上帝啊……它顺利破壳了……”   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好像他面前的尸体会活过来一样,恐惧得跌坐在了地上。   “冷静一点史蒂夫,”研究人员皱了皱眉眉头说,如果不是他声音过于沙哑,他看上去甚至是冷静的,“不,不是破壳。”   他忽然用手掰开了人鱼的颅骨——理论上应该异常坚硬的头骨被掰开的时候十分轻松,简直就像是鸡蛋壳。   残留在头骨内部的东西露了出来,一个淡黄色的胎囊,如果充盈的话它应该有拳头大,以及胎囊里残留的半截身体。   灰色细长的身体,圆形的花纹。   若是兰德在这里,他应该可以一眼就看出来这玩意与他水壶里的那只几乎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出现在研究人员眼前的这一只,仅仅只有皮肤存在,那鲜红色的肌肉和蓝色的血液完全不见了。   研究人员的脸色就像是死人一样灰败。   “我们留在实验体7371号体内的寄生卵并未孵化,相反,是实验题7371吞噬了寄生卵后,以幼体化逃离了。”   “吞噬?这不可能,那个项目从未成功过……”   被称为史蒂夫的胆小鬼惊慌地开口,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去想象这一切。   “去报告吧,”那名研究人员极度绝望地看着史蒂夫,“我们让这个世界上最邪恶也是最强大的造物来到了人间。”      第3章      兰德并不知道蓝月海岸的那群人心中的绝望。   当然,他现在的心情也异常的恶劣。就在不久前,一架直升飞机突兀地出现在了他行驶的车道前,接着,那群用鼻子看都知道是雇佣兵的人将他从车子里扯了出来,带到了飞机上。   如果这种事情不是发生过的话,兰德恐怕会以为这是什么好莱坞式的绑架。   不过,文森在电话里说了他会派人来接他,兰德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这就是文森的风格,一贯的简单,粗暴,以及完全不顾忌任何人的想法,无论是其他人还是兰德的。   “呃,我的车会被拖回去么?”   兰德在大脑空白中笨拙地开口。   雇佣兵顿时会对他投来怪异的视线,没有人回答他,兰德尴尬地低下了头。   啊,忘记了,这是文森派来的人。   兰德在心底诅咒着自己的坏记性。文森不允许任何任务中的人与他有任何非必要的交流。在兰德看来,他或许是在避免自己给他丢脸。   兰德曾经尝试过设身处地地站在文森的角度来看自己,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以他的身份,自己这样的“弟弟”恐怕就像是黄金宝冠上的污渍,十分碍眼吧。   兰德和文森是兄弟,小时候或许关系还不错……但是兰德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了。他真正的记忆始于十四岁,那个时候他正在一个偏僻的中部城市的警察局里。年长的警察给了他一床臭臭的毯子,还有一杯热咖啡(不要问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们会给一个孩子热咖啡),他们告诉兰德他和他的家人出了严重的车祸,与他同车的人脑子被扭曲的钢筋挤得像是一团烂掉的番茄,没有身份证明,车子没有任何记录。   他们查不出那个人死去的人的身份,而兰德不记得自己是谁。   最后兰德被送往了救助机构,他后来与一对亚裔夫妻生活了许久直到他们也因为车祸过世,他没有上大学,在打了几年廉价工之后,成为了一名小镇图书馆的管理员。   兰德曾经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下去——过着平静而贫穷的生活。然而有一天,文森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他们是兄弟,以及兰德的父母是深白生物科技的创始人。   兰德的生活从此天翻地覆。   他拥有了自己之前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名车,豪宅,大量的金钱,还有与之而来的,文森可怕的控制欲。   兰德觉得文森如果生活在过去,定然是个会在历史书上留下痕迹的暴君。他控制着兰德的一切。这个“一切”包括兰德每天的服饰,他的食物,他的日程安排,他的阅读书籍,他的洗澡时间……   兰德甚至在某个夜晚无意间醒来,然后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文森,后者正用那种可怕的目光注视着他。   争吵成为了家常便饭,可兰德几乎从未得到过胜利。   在相互折磨了将近一年后,兰德最终以心理性厌食症得到了唯一一次的胜利……他从文森家里搬了出来,到了一个不发达的小城市(就跟他长大的那个城市一样),然后去了一个报社。   他的本意很简单,一个清洁工也好,或者是包装工。他并不在乎低工资,可他没有想到最后文森还是把报社买了下来。   以及今天他还派了一辆直升机将他从采访途中接回家。   真是受够了。   兰德想。      第4章      兰德一直觉得或许文森有着某种神经紧张症——哪怕得了神经性厌食症的人是兰德,但是从精神层面讲,文森才像是那个出问题的人。   文森以前做过这样的事情,他会在某个夜晚醒来,然后开始莫名的恐慌。似乎只要兰德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类,兰德这个已经独立生活了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就会像是个无人看护的幼儿一样遭受到某种不测,而这个时候文森会派遣自己的人,保镖,或者雇佣军,把兰德带到他的面前。   “我只是想确定你没事。”   文森会对着愤怒的兰德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兰德以为那些人会把自己带回到文森位于首府的那所大房子里去。但这个从蓝月海岸返回的夜晚注定与以往不同,文森派来的人竟然直接将他放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直升机在他租住的那间廉价公寓的停车场上降落。兰德这一次没有去提问为什么停车场上连一辆车都没有了。   两位保镖,兰德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上看到了陆战队的狗牌,将兰德送回了他的公寓。   在离开文森的时候,兰德获得了一大笔金钱,可是出于某种无法形容的反感,兰德并没有打算使用文森的钱。于是他剩下的只有自己为数不多的一点积蓄。这间位于市中心的公寓尽管紧靠着停车场和地铁,却已经是他能够负担的最好的一间——尽管它仅有一个房间,厨房(指的是一台二手蒸馏咖啡机和一个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使用的酒精炉)位于橱柜里头,紧靠着衣柜,此外还有一间狭小到可怕的浴室,那里头甚至连猫都没法转身。   兰德其实觉得这房子不错,但是当他推开门看到文森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窘迫。   以外貌上来说,文森与兰德并不相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森的外貌甚至有一种超脱于人性的恐怖感。他的五官几乎无懈可击,然而他的皮肤就像是死人一般惨白,头发是白色的,眼睫也是白色的,唯有他的虹膜和瞳孔,是血一般的红色。   没有错,文森是一个重度白化症患者,这种异于常人的外貌与他那种难以捉摸的个性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让兰德感到异常不自在的……兄弟。   兰德发现自己很难定义他对文森的定位。   此时文森正坐在兰德的床上,手边是一瓶一九四零年份的罗曼尼-康帝红酒,没有红酒杯,文森用了兰德的咖啡杯,那个该死的杯子上还印着廉价超市的logo,那是个赠品。   听到响声后,文森抬起头,红色的眼睛凝视着僵硬的兰德。   “兰德。”   他呼唤着兰德的名字,站起来靠近了他。   他伸出手,以抚摸一个六岁孩子的方式抚摸着兰德的脸,检查着兰德的一切。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恶心感混合着恐怖感,他的背上立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但是以往跟文森相处的经验迫使他不得不忍耐了文森的“检查”。   “我很好,文森,没有什么不对劲,我发誓。”   他小心翼翼以不易察觉的方式避开了文森,但是,天知道文森是怎么知道的,他精确地抓住了兰德的手。   “你受伤了。”   他说。   兰德感到自己的神经立刻就紧绷了起来,他快速地抽开了手。   “只是不小心……我……”   “但是你受伤了,兰德,你保证过你会照顾好你自己,但是你没有。”   文森强行将兰德的手拖了过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了兰德拳头。   那道伤口并不严重,只是一些表皮划伤而已,然而文森凝视着它的样子就像是兰德被子弹轰掉了半个脑袋一般。   “这只是一个肖伤口。没错,我,我有些不小心,但是这真的没什么……”   兰德结结巴巴地企图缓解文森的紧张,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   因为文森出其不意地低下头,伸出舌头舔舐着他手心。   “你他妈——”   兰德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他尖叫往后退了两步之后才冷静下来。   文森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他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很抱歉,兰德,我很抱歉。我只是看到你受伤了。”   他重复着,然后后退,坐到了床上,拎着酒瓶往自己的口里灌着酒液。   他看起来似乎冷静了一些。   兰德张开嘴,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到头来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是的,又来了。   他听到自己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兰德的神经性厌食症也与这种事情有着不小的联系。   文森的精神状况一直令人担忧(当然,实际上整个西弗斯家族都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在激动的时候偶尔会爆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行为。比如说舔舐兰德的血液,啃咬他的手指……   兰德几乎要被他弄得发疯,直到西弗斯的家庭医生,那位和蔼老人告诉他文森在幼年时曾经遭遇过精神打击导致了他的一些行为失调后,他才勉强容忍了文森的失控。   毕竟文森总是会在极快的时间内恢复正常并且道歉,而这段时间是兰德唯一能够与他谈判的时间——以文森的失态作为筹码。   “所以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兰德选择了一个离文森最远的角落,强迫自己好像没有注意到对方之前的失控,努力用平静的语气提问。   “来接你。”   文森说。   “文森,我以为我们已经谈过这件事情了……”兰德皱着眉头说,他觉得文森焦躁再一次发作了,就跟以往一样想要把他带回去。   “我收购了《全美资讯》,”文森打断了他,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落在兰德的身上,“它们比德尼黑更加适合你,更加专业……”   “等等,你说什么?”   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文森,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浮现在他的心头。   “我收购了《全美资讯》。”文森说,仿佛买下一个发行量排行前三的报纸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一样,“它们的总部在堪萨斯,我在那里给你准备了公寓,你只要住进去就好,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引人注目,我没有透露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可以以副主编的身份进去,没有人再会对你指手画脚,我保证。”   他环视着兰德的公寓,继续开口:“公寓里的家具已经配齐了,我本来想问你是否需要打包你准备的家具但是……我想你不会需要。”   兰德脸色铁青地瞪着他:“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需要这些?我才到这里,安顿下来,我还什么都没有开始……而且,为什么你永远都要什么都不商量就决定我的一切?”   又是例行的争吵,兰德看着文森,强烈的厌倦几乎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文森沉默地听完了他所有的话,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你需要中式风味的点心作为飞机餐么?到堪萨斯可需要一段时间。”   “文森·西弗斯!我不会去的,我受够了!上帝啊,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过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你的玩具!”   “我从未把你当成我的玩具,兰德。你是我的兄弟,我只是希望能确保你一切都好。”   “你指的‘确保我一切都好’指的是什么?就因为我在海边割伤了自己的手,你要把我带到堪萨斯去?”   “我说了,我只是要确保你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文森面向兰德,语气强硬。   “而这里已经不是适合的地点了。”   他打开了随身电脑,点开了新闻。   晃动的画面上只能见到明显的“危险·封锁”黄色禁止带,以及不远处闪烁的各种灯光。   年轻的女记者困惑地在摄像机面前提着疑问,就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蓝月海岸忽然被封锁……几分钟后,摄像机画面强烈的晃动起来,伴随着记者的尖叫。   有看不出部门的政府人员抢过了摄像机,最后将其关闭。   ……   兰德沉默了。   他看着已经播送完毕的新闻,抬头望向文森。   “所以……出了什么事故吗?”   “化工原料泄露。”   文森说,态度真诚,仿佛他给出的答案完全没有任何虚假之处。      第5章      “……”   兰德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可,可是这也并不代表什么……我的意思是,会有人来处理那些玩意的不是吗?在任何一个地方……我的意思是,无论哪里……我都有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许是飞机失事,也许是核电站泄露……你不能总是因为这种事情而让我搬走……”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变得虚弱了下来。毕竟,兰德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争吵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文森的做法不对劲,但是当对方提出证据的时候,他的语言却贫乏到根本无力反驳。   只是化学原料泄露而已……   他想,而今天他还在那里呆了一整个下午,他或许割伤了自己的手,但是他总归是安全的回来了,哪怕文森没有派那该死的直升飞机和雇佣兵来接他他也可以安全的到家。然而,这些在文森的神经质面前都是虚弱而苍白的,这个被称为“哥哥”的人显然有着一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思维模式,在兰德看来,或许只有产后忧郁症的母亲们能与文森产生共鸣。   “水有可能会被污染。”   文森说,他轻轻地抬了一下眉毛,用那种强烈的担忧目光注视着兰德,他的声音就像是机械一样,他显得更加神经质了。   银色的月光从房间里仅有的窗户照射进来,投射在文森白色的头发和脸颊上,现在的他就像是一缕白色的鬼影子。   “我很担心你,兰德,我非常的,非常的担心你……我曾经把你弄丢了,我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兰德的胃部产生了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有人在拉扯着他的内脏。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坐在了文森的旁边。   他伸手抱住了文森,感受着对方的肩膀在他手掌底下的颤抖。   “一切都过去了,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对文森说,“我知道那件事情对你造成了伤害,但是,文森,看着我……”   他与文森红色的眼珠对视着。   这个距离几乎让他可以看到自己在文森眼睛里的倒影。   “看着我,文森,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文森的目光暗淡下来,他抓住了兰德的胳膊,显得焦虑而紧张。   “不,兰德,你得去堪萨斯,你得远离有水的地方……”   “好吧,好吧!”兰德不得不挫败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去堪萨斯,可是我们得说好一件事情,我去堪萨斯,你放弃对我的监视。”   “我从未想过监视你。”   “好吧,你从未监视我,你只是在看着我……以各种方式……文森,我受不了这个,你知道的。”   兰德无可奈何地说。   文森的焦躁显得更加明显了,他与兰德纠缠了一会儿……兰德开始感谢他当图书管理员的那段时间,与那群老太太们周旋训练出来的耐心和自我控制能力。   他最终说服了文森。   “好吧,堪萨斯就堪萨斯。你最好向神发誓你真的不会再监视我,或者看着我,或者跟踪我……你知道我的意思。”   兰德对文森说。他始终没有办法信任文森的承诺,但是他知道文森是个虔诚的宗教爱好者,在他与文森相处的那段时间他见过文森的祈祷室。他只能指望文森对于宗教的信仰能胜过他的偏执。   文森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如果是对你的话我不需要发誓。”他说,“我会做到的。”   兰德扯了扯嘴唇,文森的那种目光再次让他感觉到了汗毛倒立,他甚至都不敢转过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当然,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兰德直接背着他的采访包,登上了文森为他准备的私人飞机,而这趟旅程甚至比兰德想象的还要快捷,快到让他产生了一丝淡淡的疑虑:文森对于所谓的化学原料泄露事件产生的恐惧似乎有些不符合常理,他简直是疯狂地想要让兰德离蓝月海岸越远越好……   而堪萨斯正好位于美国的中部,远离海岸。   兰德忍不住抬头看了文森一眼,仅仅是目光的掠过,之前还紧闭着双眼的文森几乎是在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兰德,需要什么?”   “不,什么都不需要。”   兰德僵硬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考虑到一直以来文森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让人安心,或许这种激烈的反应反而才是正常的。兰德很快就将这份疑虑打消了。   文森为他准备的公寓位于一栋大厦的顶部,让兰德松一口气的是,这件公寓一切正常。所谓的正常指的是——没有奢华的装潢,不是豪华的庄园,里头更加没有风骚的兔女郎在他的床上准备陪床。兰德环视着整个房间,灰色的地毯和墙壁显然都是新的,家具看上去十分舒适(兰德拒绝去想象这些家具的价钱),除了整个房间因为过于整洁而显得像是广告房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兰德不知道是谁给文森出的主意,但是他真心感谢那个人,让文森终于学会挑选一个适合正常人居住的公寓了。   “我很喜欢,谢谢,文森。”   他回过头,对文森说道。   文森显得十分激动和愉快,他的状态甚至让兰德忍不住自我反省是否平时对他太过恶劣。   文森探过头来在兰德的太阳穴上亲吻了一下。兰德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是最终没有避开。   他看过自己和文森小时候的录影带,在那里头,六岁的文森是带着笑容在父母亲的笑声中这样亲吻尚是婴儿的兰德的。   “你喜欢就好,兰德,我只是希望你一切都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另外一个人,或许是他的秘书,带着一种凝重的表情走上前来递给了他一个电话。   文森的脸色在接完那个电话后变得非常难看,他的眼睛仿佛变得比之前更红了,一种仿佛鬼怪似的光芒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但是片刻之后被他压抑住了。   即便如此,兰德依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秘书带来的消息一定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路,兰德知道。不然文森是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不得不匆匆离开的,他对于兰德的执念永远让人感到害怕。不过兰德却发现自己对于文森的离开还是感到了无法压抑的轻松和愉快。   “我很抱歉,我想我得离开了……兰德,你保证你会保护好自己。”临走前,他再一次要求兰德向他保证。   “我保证。”   兰德压抑着自己的愉快的心情对他说道。   “我只是想让你一切都好。”   文森深深地凝视着他说。   ……   目送着文森的离开,兰德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公寓,然后关上了门。他靠在门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甚至有一种全身都要轻了许多的错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力气自由的呼吸。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拉开了衣柜,里头整齐的摆放着所有场合的衣服。兰德看了看标签,不出意外地发现了都是自己在之前工作十年都无法负担的牌子。   兰德忍不住松了松自己在超市买的拉链式领带——他觉得如果文森见到这种东西或许会直接晕过去。   “好吧,冷静下来。毕竟他已经答应了你不会再进行监视。”   兰德对着镜子里那个有些憔悴的男人喃喃自语道。几分钟之后,他才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客厅,拎起了自己的采访包。   虽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总要意思意思的收拾一下,这样想着,兰德拉开了拉链……   “哦,见鬼!”   他瞪着包里那个运动水壶,忍不住诅咒出声。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条该死的鱼!   在封闭情况下呆了差不多整个晚上的鱼或许早就已经死了。兰德不报希望地拧开了盖子,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鱼类初期腐败带来的臭味。   但是……   “见鬼,这是什么?”   在看清楚水壶里的东西之后,兰德忍不住喊出了今天晚上第二次“见鬼”。      第6章      四颗眼珠。   兰德看到了四颗眼珠。   水壶里的鱼并没有死亡,在兰德凑近瓶口的那一刻,它猛然抖动了一下身体,四颗眼珠子宛如某种独立于鱼身之外的活物一般骨碌碌颤动着转向兰德。边缘浮现出复杂花色荧光的瞳孔中掠过一线红光。浸润着整条鱼的海水中遍布着浅蓝色的荧光颗粒,一些半透明的触手层层叠叠的粘结着是水壶瓶壁。   那条鱼冲着兰德咧开了嘴,一些细入毫毛的牙齿露了出来,遮挡住口腔后侧的吸盘。   “砰——”   那一瞬间的恐怖感觉迫使兰德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水壶掉在了地上。   里头的海水淌了出来,有一些溅到了兰德脚背上。   灰色的地毯沾到水后变成了黑色,水渍如同鬼怪带来的阴影一般扩大,一股强烈的腥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海水是这样腥的吗?   兰德脑海中闪过疑问,但是很快他的思绪就被打断了。   那条鱼从瓶子里跳了出来,艰难的在湿润的地毯上弹跳着,它的尾巴拍击着地板六。兰德打了一个激灵,当他的视线再次落那条鱼身上之后他才发现根本不存在什么四颗眼珠——那仅仅只是鱼身上的花纹而已。   兰德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立刻松了一口气,他的肩膀放松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很快。   这可真是有些傻——兰德嘟哝着,感到一丝尴尬。兰德承认自己确实被这种最原始的生物伪装给吓到了。   那条尾巴上的伤口看上去似乎好了而一些,不再像是之前兰德看到的那样赤裸着鲜红的肌肉,一层白色的膜覆盖了它的伤口。   在兰德发呆的这一小段时间中,那条鱼已经停止了弹跳,它虚弱地躺在地上,尾巴微微抽动,嘴巴一张一合。   兰德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冲向了厨房,艰难地找出一个沙拉盆灌满了水然后奔向客厅。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那条鱼的瞬间,他立刻又想起这是一条海水鱼,于是他不得不又冲回去,碾碎了一些海盐丢进了水里。   天知道该如何养一条海水鱼,兰德在搅拌沙拉盆里的盐水的时候想道。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养海水鱼需要的水绝对不是在淡水里加点盐这么简单。所以,实际上兰德已经对这条鱼的存活不抱任何希望,他捡起那条鱼——它的身体比目测的要重很多,表面有一种诡异的触感,像是天鹅绒或者是丝绒,反正不是鱼类应该有的湿滑,以及它摸起来是温热的。   兰德本能地打了一个寒战,他迅速地将那条鱼丢入了沙拉盆。   鱼笔直地沉到了盆底,兰德感觉它或许是死了。但是一会儿之后,那条鱼试探着慢慢游动起来。   老实说兰德觉得这条鱼有些怪异,他皱紧了眉头,将水壶里剩下的而一些海水倒进了盆里,徒劳无功企图做一些弥补。   他在水壶里的水里头发现了一些极为细小的鳞片,那些鳞片非常透明,但是在某个角度的光线的照射下会反射出淡淡的蓝色光线。兰德注意到那条鱼的伤口处有不少鳞片脱落的痕迹。   也许是之前在水壶里的不适让鱼脱落了一些鳞片吧。兰德看到蓝色的东西都恐怕是这些鳞片造成的错觉。   兰德耸了耸肩肩膀,他抬起沙拉盆,将它随意的放在了岛型料理台上。厨房的灯光透过水面落在那条鱼的背脊上,一层如同珍珠贝母表层的霓光在那条鱼灰色的身体上扭动。   兰德不受控制地又看那条鱼一阵子,在礁石上的时候他觉得它只是一条颜色暗淡的鱼,但是现在看来它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他想。尽管兰德还是觉得有些后悔,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养一条陌生的海水鱼,说不定等到第二天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这条鱼已经死于他调配的这盆“海水”了。兰德感到一丝烦躁,他可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当时任由这条鱼留在那里,它的生存率或者会更高一些。   “不管怎么样,伙计,”他低下头对着那条鱼开口,“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那条鱼在沙拉盆里一圈一圈地游着,它那如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还有眼睛后侧的圆形斑纹就像是在看着兰德一样。   兰德伸手敲了敲沙拉盆,不锈钢的盆壁发出沉闷的水声,那条鱼甩了尾巴,不管怎么说至少它现在看起来算得上是正常。   兰德离开了厨房,开始收拾起地毯。   “这可真是个好日子。”   兰德对自己说。   整个房间里依然弥漫着那种味道,兰德抽了抽鼻子,他觉得自己可能出了点问题,因为在闻久了这个味道之后他竟然觉得那种浓厚的腥味仿佛就像是在发酵一样,有一种近乎黏稠的甜腻的腐香味。   他用纸巾吸干了地毯上的水分,喷了一些清新剂,最后用吹风机吹干了地毯的表面。在他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偶尔可以听到那条鱼在沙拉盆里转身时候水花发出的声音。   那个沙拉盆对于那条鱼来说太小了,或许他应该去买个鱼缸。   ——这是那个晚上兰德·西弗斯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黑暗中。时钟在滴答滴答的走着。   房间里原本已经淡去的海腥味忽然间再次变得浓厚了起来。就像是兰德入睡前看到的情况一样,鱼依然在沙拉盆里一圈一圈缓慢地游着,但不同的是,它身上的每一片鳞片边缘都浮现出了蓝色的荧光,被兰德认为是身体花纹的圆形斑纹中间,红色的眼珠在透明的薄膜后面转动。   一只灰色的小玩意——毛茸茸的表皮,细长的尾巴,四只小爪子——一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出现在了厨房。   兰德一直是个笨拙的人,在他搜寻沙拉盆和海盐的时候,事先被准备好的早餐麦片被他从橱柜里拿了出来,然后随便地堆积在了料理台上。   这只老鼠被吸引了过来,它灵巧地爬上了料理台,专心地啃咬着麦片的包装纸,但是它绝对不是胆大妄为的,从遥远的地方偶然传来了汽车疾驰而过的声响,它停了下来,胡须向前,专注地判断着周围的环境。   腥味变得更加浓厚了。   沙拉盆的边缘浮现一层了蓝色的荧光。   老鼠的胡须抖动着,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很快,它放弃了在自己嘴边的食物,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它猛然朝着料理台的边缘窜去。   一根细长的触须弹射了出来,它直接穿透了老鼠的双眼。   老鼠的尸体“啪”的一声跌落在了桌面上,那尸体就像是一个空掉的皮袋子。细长的,带着荧光的东西慢慢地从沙拉盆的边缘探了出来,它的身体那样柔软,罩在了老鼠的尸体上。   片刻之后,它缓慢地爬回了沙拉盆。   料理台的桌面上空空荡荡,异常的干净。      第7章      兰德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阵腥味,那是一种强烈到仿佛可以浸润到皮肤内部的味道。他呻吟了一声,推开被子坐了起来,奇怪的是当他清醒过来之后,那种味道却像是幻觉一样消失了。   兰德抽了抽鼻子,他闻到的只有高级熏香若有若无的味道——来自于他身下埃及棉的床单和被子。早晨的阳光自窗口泻入房间,真丝制的窗帘散发出珍珠一般的朦胧的光线。与兰德那个位于地铁和停车场附近的公寓相比,这个房间在这样的早晨安静得让人想要微笑。一只鸟停在了阳台,兰德听到了它扑扇翅膀的声音,但是当他来到阳台的时候那只鸟已经飞走了,兰德只捡到了一根带着幽兰色泽的长羽。他双手搭在阳台的栏杆上往外望去,在公路的对面他愉快地看到了一块美丽的绿地和树林。天空晴朗到不可思议,万里无云,蔚蓝的蓝天仿佛是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一样没有任何瑕疵地笼罩在兰德的头顶,在这样的天空之下,仿佛人世间的任何阴霾都不存在。   兰德呼吸着干燥的空气,他开始有点喜欢这里了。   房间里传来了铃声,兰德冲回房间,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电话。   “嘿,兰德,满意我为你准备的公寓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   几乎是在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兰德感到自己微笑了起来。   “哦,”他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身体放松,“我早该想到是你,卡洛琳。一切都是这么完美。”   卡洛琳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即使只是透过声音,兰德仿佛能看她愉快的笑脸。   卡洛琳只比兰德大一岁,如果兰德的记忆没有消失的话,他会记得多年前他,文森和卡洛琳是如何一起在秋季去打猎的。她是西弗斯家的常客,让人感到愉快的邻居和兰德最喜欢的姐姐。   而现在,她是文森的私人秘书。   如果没有她,兰德觉得自己和文森的关系可能会比现在更加恶劣一些。而卡洛琳接下来说的话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事实上,文森对我大发雷霆,他企图买下一栋有着三个游泳池的高级别墅送给你,附送两台兰博基尼,当我告诉他你绝对不会喜欢这些之后,他又企图买下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所以我告诉他,放弃吧,让我来。我大学的时候就在你现在住的那间公寓里呆过,我知道那里很棒。”   兰德发出了一声充满感激的长叹:“是的,真的很棒,卡洛琳……谢谢。”   他诚挚地感谢了她。   即使卡洛琳什么都不说,但是以兰德和文森相处的经验来看,说服文森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卡洛琳再次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她的笑声跟她本人一样充满了魅力。   “好啦,兰德,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喜欢那间公寓,事实上,我正在努力让文森能够变得稍微……”   “稍微正常一点。”兰德接上了她的话。   卡洛琳压低了声音。   “嘿,这句话可别让文森听到……好了,我只是打电话过来告诉你,你可以稍微晚点去《全美快讯》的副总编办公室遭受折磨,文森为你定制的人体工学办公椅还在瑞士的工厂里——抱歉,我实在没有办法代替你拒绝那把椅子。”   “我明白。”   兰德说,感到一阵如释重负。   只有老天才知道他有多么不愿意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接受其他人的打量,窃窃私语或者是别的什么。   接下来他和卡洛琳进行了一场愉快的对话。   在即将挂断的时候,兰德稍微犹豫了一下。卡洛琳很快就感觉到了:“发生了什么吗?”   兰德沉默了几秒钟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文森出了什么问题吗?不,卡洛琳,不要告诉我他一切都好,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打电话给我的人应该是他。”   兰德清楚地知道文森的偏执,所以当他发现打电话过来的是卡洛琳的时候,一切都不对劲了。   卡洛琳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呃……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不过……好吧,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蓝月海湾那边的化学原料泄露事故。事实上,那艘船是我们的,而海洋局的人正在拼命地找我们的麻烦。不过,不用担心,兰德,你知道文森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解决问题,我相信几天后你就会继续收到文森的精神骚扰了。”   兰德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一点毋庸置疑,在听说文森只是在忙原料泄露的事情之后兰德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另外,他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可以谅解文森在水污染问题上的神经过敏了。   挂掉电话之后他来到了厨房准备给自己弄一些吃的,按照卡洛琳的说法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包括他最喜欢的“好吃”牌早餐麦片。   不过兰德打开橱柜之后却并没有找到那盒麦片,他隐约记得昨天自己也许有拿出一盒东西,但是……   兰德皱着眉头看着料理台上乱七八糟的罐子和盒子,干燥的鼠尾草,沙拉酱,番茄罐头。   没有麦片。   兰德耸了耸肩肩膀,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放到了一边去。过去十多年的独身生活让他跟所有的单身直男一样马虎而粗糙,他只是有一种非常隐约的疑惑而已,而这一点疑惑在他找到了一些中度烘焙的哥伦比亚咖啡豆之后也迅速的被遗忘。   兰德给自己弄了咖啡,转过头来看了看房间里另外的一个生物。   那条鱼的伤口已经完全被白膜给笼罩了,它看上去精神十分不错,转圈时溅出来的水打湿了台面。   或许是错觉?兰德觉得它似乎比昨天看到的时候要更大一些了。   “嘿,你看上去恢复得不错。”   他喝了一口咖啡,玩笑似的敲了敲沙拉盆的边缘,然后他想起来,从捕获它开始他还从未给这条鱼喂过食。   兰德不太确定这条鱼应该吃什么——他尝试着在水面上放了一些无糖麦片(他痛恨这玩意),但是那条鱼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兰德又从自己的早饭里分了一些煎鸡胸肉出来。   在他即将把那白色的肉丝放到沙拉盆里去的瞬间,那条鱼骤然将弹起,咧开嘴恶狠狠地咬住了鸡胸肉。   “嗷——”   兰德猛地收回了手,他吓了一条。   如果不是收手足够快,那条鱼几乎就咬住他的手指了。   吞下了肉丝之后那条鱼恢复了平静,它继续缓慢地在沙拉盆里转着圈,只是它身上的那两圈花纹好像也变得更加鲜艳了一些,通过水面的折射,兰德总是有一种那条鱼正在水面之下用它那奇怪的眼珠注视着他一样。   见鬼,他竟然弄回了一条食肉类的鱼。   就在兰德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那条鱼浮了起来,一口一口吞掉了他之前放在水里的麦片。   兰德发誓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有什么鱼是像是这条鱼这样,肉也吃,麦片也吃的。   兰德尝试着又弄了一些鸡胸肉,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再用手拿着那些肉丝了,他用了叉子。   就跟之前一样,那条鱼以很难想象的凶狠从水面下弹了出来咬住了肉。由此兰德知道了那条鱼的嘴里一定有坚硬的牙齿(尽管着跟他之前观察的完全不一样),他听到了那种清脆的,坚硬骨骼与不锈钢碰撞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发现他收回来的叉子上面,有一道清晰的切割的痕迹。   请原谅他的粗心,因为正在他兴致勃勃研究着这条古怪的鱼的时候,他的门铃以一种让人讨厌的频率想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   按门铃的人一定是个急性子,他甚至没等前一个音消散就按下了门铃的按钮,兰德只听到了一连串刺耳的声音。   他打开了门,然后看到了那个惹人讨厌的家伙。   一个草莓色头发的高大男人。   兰德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舌头找回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没有错,草莓色的脑袋……那种极端艳丽的,仿佛新鲜草莓一般的红色异常的打眼。   兰德打死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会把自己的头发染成这样的颜色。   “草莓色头发”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兰德的呆愣,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他冲着兰德挤眉弄眼,然后笑容满面地将手里的盘子递给兰德。   “我昨天注意到有人搬进来了,真是太好了,我终于有邻居了,这是我烤的饼干,很多种口味,巧克力味,香草味,还有很棒的草莓味,希望你会喜欢,哦对了我是不是忘记介绍自己了,我是住在你对面的罗杰斯。”   他快速的说道,在念完自己的名字之后,伸出了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兰德不得不又看到了他嘴唇上的粉色唇膏。哦,对了,他也画了眉毛和眼睫毛,一些银色的亮粉在这个男人的眼窝下面闪亮。   罗杰斯的皮肤是小麦色,一件异常紧身的樱桃粉短袖T恤艰难地套在他的身上,当他把装满兔子形状饼干的盘子递给兰德的时候,胳膊上发达的肌肉因为涂了油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让兰德有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他是一种兰德在这之前完全接触过的生物。   兰德不太确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罗杰斯,但是他还是条件反射性地接过饼干,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啊,那个……我是兰德,兰德·西弗斯,谢谢,这颜色很可爱……我的意思是饼干很可爱。”   罗杰斯捂着嘴像是少女一样笑了起来。   “哦,西弗斯?我喜欢这个姓。”   他把自己捂嘴的那只左手展示给兰德,直到这个时候兰德才发现他的左手有些不对劲。那是一只义肢,表面覆盖着硅胶制成的仿真皮肤,接着兰德在那只手的手肘看到了一个双头美人鱼的标志,底下是DW的字样。   这是深白生物科技的产品。   兰德睁大了眼睛,而罗杰斯在他组织好语言之前已经开口了:“这玩意很棒不是吗?现在还没上市,但是我想办法做了志愿者。有了它之后举重可变成了美差。文森·西弗斯,我赞美他。”   他在提到文森的时候习惯性地给了兰德一个兔女郎般的眨眼,以至于兰德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或许不要将文森是他的兄弟这件事情泄露给罗杰斯比较好,兰德本能地想——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妨碍兰德将罗杰斯划分到“好人”的范畴中去,哪怕后者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些让人无法消受。   罗杰斯十分钟后离开,而当他离开的时候,兰德已经知道了周边的一切:哪里有好吃的餐馆,街角的咖啡店的咖啡简直是狗屎可是奶昔却很棒,公寓的共用洗衣机最好不要用因为有人在里头撒过尿……   不管怎么样说,他确实是一个热心人。以及,他做的饼干确实很好吃。   兰德回到厨房,喝着咖啡吃完了那盘饼干。   而另一边,当罗杰斯回到房间之后,他接到了电话。   “你不应该告诉兰德那件事情的。”   卡洛琳责备地说。   跟兰德印象中那个爽朗愉快的女人不一样的是,在罗杰斯的面前她严厉而冷酷。   “我有自己的分寸。”罗杰斯在厨房里,他歪着头夹着电话,双手不停地揉捏着面团。那面团散发着黄油,砂糖和香草的气息,在案板的一边,小鹿和星星的模具随意地堆在一起。罗杰斯身后的烤箱里,草莓舒弗蕾正在在热度的烘烤下膨胀。   “让他看到深白的标示会让他的警惕性降低……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该如何接近一个人。”罗杰斯将面团擀薄,铺平之后开始挑选模具,他放弃了星星和小鹿,最后拿起的是一个Q版的骷髅头模具。   “我警告你,你绝对不可以让他发现……”   “嘿,冷静点宝贝,真正应该担心暴露的人绝对不是我,我有经验。”   “你之前的经验只是杀人而非保护一个人……”   “我之前的经验让我可以突破重重保护,靠近三十年来从未接触外人的黑帮头目并且取得他的信任最后杀了他,顺便说,最后我捞到他全部的财产,直到现在‘毒蛇’的那帮人还等着我回去继承头目的位置,”罗杰斯将一个一个骷髅形状的的饼干胚放置在铺了油纸的烤盘上。这过程中他还抽空去了一趟镜子前,稍微补了一下妆。“卡洛琳,我会帮你看着你们的小宝贝儿的,放心。”   ……   片刻后,卡洛琳沉默地放下了电话。   她看了看自己手边的笔记本,将罗杰斯提供给她的讯息整理好后列成了表格:兰德在房间里的行动,兰德的入睡,兰德的起床……当然,他们并没有在兰德的房间里装监视器,这是文森向兰德保证过的。可是文森还是想了其他的办法,他让另外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杀手“蜘蛛”住在了兰德的隔壁。而“蜘蛛”可以通过对兰德的观察(房间里的声响,平时的接触)向文森提供讯息,他异常的擅长这一点。   罗杰斯是“蜘蛛”提供的假名。文森和卡洛琳都知道这点,“蜘蛛”最近刚干完了一个大案子,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杀死了“毒蛇”这一几乎霸占了整个北美毒品市场的犯罪团伙的头目。他想要休假顺便赚一点儿“零用钱”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蜘蛛”都是一个危险人物,但是卡洛琳却没有别的选择,这毕竟是一个特殊的时期。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打开粉饼扑粉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嘴角多了两道细细的皱纹——这都是这两天长出来的。   卡洛琳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了,她站起来,拿起备忘录走入了文森的办公室,将东西放在了文森的面前。   “一切都很正常,文森。”   她说。   “你看上去不高兴。”文森的椅子从巨大的钢制办公桌后面转过来,他血红的眼睛看着卡洛琳,苍白的样子像是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丧尸。   卡洛琳冲着他摊开了手。   “老实说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她坐在文森的面前,“至少你有想办法调整你自己对兰德的控制欲。没有监视器?上帝,简直是一个可怕的进步,我几乎都不敢相信你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   文森勾起了嘴角,他摊开了备忘录,渴求地看着上面记载的兰德的一举一动。   卡洛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疲倦地继续说下去。   “可是,‘蜘蛛’?”   “我向兰德发了誓,没有监视器,没有跟踪……我只能派一个人在旁边远远地替我看着他,保护他。而‘蜘蛛’是最好的人选。”   文森说。   “可是他是一个杀手,一个肆意妄为的杀手!”   卡洛琳不由自主地加大了自己的声音。   “他的义肢里安装了微型炸弹。”文森抬起眼睛望向卡洛琳,“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杀了他,他会学会听话的。”   卡洛琳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坐回了椅子,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皱纹变得比之前更多了。   “我真的觉得让你回到正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变得更加正常一点?”卡洛琳的内心充满了沮丧。   她并不是第一次接触到文森的黑暗面,甚至很多时候,她自己就是帮凶。可是,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要让文森回归正常——她依然记得在兰德还未失踪的时候,文森是一个多么让人愉快的人。   而现在,一切都是一团糟。   至少,应该让兰德远离这些该死的事情……   卡洛琳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它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样逐渐开始发芽,生根并且变得牢固起来。      第8章      “咔嚓——”   兰德对着沙拉盆按下了相机的拍照键,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屏幕。照片上的鱼是一团看不出任何形状的白光。   兰德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眼前的沙拉盘,那条鱼就跟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条正常的鱼一样缓慢地游着。在那个拉丝不锈钢沙拉盆的旁边摆放着他的手机,一台苏哈相机(这是文森送给他的礼物),这意味着加上他手上现在拿着的这台普通的数码相机,他已经尝试了三种方式企图拍摄到这条古怪的鱼的照片——以及,三种方式都失败了。   所有的照片,见鬼,真的是所有的照片,拍摄出来的鱼都被那团古怪的白光给遮盖了,就仿佛他拍摄的那些照片的中心被人用指甲抠掉了一块那样。兰德关掉了闪关灯,尝试着了不同的焦距,但是始终无法拍到这条鱼的样子。他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摄影师,但是,他也没有那么差劲。兰德思考了片刻之后,最终确定了原因:那条鱼身上的霓光。随着那条鱼的伤口被白膜覆盖得愈发严实,它身上的光泽也逐渐变得明显了起来,仿佛在那玩意灰色的灵片上方覆盖着珍珠贝母一般,在某几个角度的光线照射下兰德可以见到它散发出来的彩虹似的光泽。   兰德觉得就是那层光泽导致了他完全无法拍摄到这条鱼的照片。他无奈地收起了相机,走回到了电脑旁边然后在回复框里打下了那行字。   抱歉,我拍不到这条鱼的样子。   他稍微解释了一下,但是就跟他预想的一样,这个鱼类爱好者论坛里的人几乎完全把他的求助当成了胡言乱语。   兰德并不太熟悉论坛或者是别的网络沟通的方式,但是今天早上当他喝完咖啡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堪萨斯没有海,而这条古怪的鱼是一条海鱼。   最开始兰德只是想要把它救回来,等到那可怕的伤口好了再把它放回去,但是现在这件事情俨然变得复杂了起来。当然,如果他向文森提出想要回去一趟,文森不会提出任何问题就把私人飞机准备好……   兰德打了一个寒颤,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想这样做的。   他在网络上找到了一个鱼类爱好者论坛进行求助,但是当他说明那条鱼在那盆用食用海盐和清水调配出来的“盐水”中存活得不错之后,所有人都表示出了极度的不信任。   没有鱼可以做到这一点,就像是没有人能够在真空中不带任何设备存活一整天……当然,人确实可以在无氧情况下存活一段时间,一小段时间,几十秒或者几分钟,但是最后他总会死于缺氧。   鱼也是一样。   用食盐和清水调配出来的盐水绝对不可能让一条真正存在的海鱼存活那么长的时间。   仅有的一个ID尝试着让兰德拍个照发到论坛上来,但是这一点也宣告了失败。   兰德有些手足无措,他坐在电脑前面,几分钟后,那个帖子沉了下去,没有人再理会他。   兰德最终决定先把鱼缸买回来。   事实上最简单的解决方式是把那条鱼弄死,可是兰德看着那条鱼,始终无法忘记是自己把它从海边弄回来的。   用一句搞笑的话来形容就是他觉得自己或许对它有一定的责任。   以及……兰德环视着这间有些过于干净的公寓,觉得养个宠物或许并不是一件太差的事情。   感谢罗杰斯,他的喋喋不休让兰德轻松地找到了位于市中心的那家宠物店。对方并没有太多关于鱼的东西,但是兰德还是买到了自己需要的鱼缸,水泵,以及其他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调配好的海水盐。   就跟那些鱼类爱好者论坛上的成员一样,老板也完全不相信兰德的说辞,什么在盐水里活了一整天的,吃肉也吃麦片的海鱼……   “哈哈哈,你养的是怪物吗?”   对方发出了调侃,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细心地给兰德在海水盐包装上标示了应有的注意事项。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说的上是顺利,只是兰德在回家时因为手上的东西太多而不得不放下那重得几乎要人命的水族箱,才有余力去包里掏钥匙。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笨拙地打开房门之后,一只干枯的手像是女巫的爪子一样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   “什么——”   兰德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看到了那个抓他的人。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看上去只有兰德的一半大小,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因为衰老而褪色成灰色的蓝眼睛从皮肤的褶皱后面恶狠狠地瞪着兰德。   “还给我!”   她含糊地对着兰德叫嚷着,一只几乎跟她同样程度瘦骨嶙峋的黑猫在她怀里嘶嘶地嚎叫。   “抱歉,我……”   兰德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太太抓着他的手有与她年纪完全不符合的怪力,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她的手指要陷入到他的皮肉中去。   还有那只猫,上帝,那只猫看上去像是要把他吃了。   “还给我!把柯罗拉还给我!呜呜呜……我可怜的柯罗拉……”   老人继续朝着兰德叫嚷着,这一次他终于听清楚了她的话。   “抱歉。我不知道你说的柯罗拉是指什么,但是我发誓我从未碰过她。”   兰德狼狈地企图解释,但是老人却像是完全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一样依然在拼命地想他嚎叫,要他把所谓的柯罗拉还给她。而那只可怕的猫更是炸开了毛,看上去可怕极了。猫的嘶嘶声和老人的叫声混合在了一起,混乱终于让罗杰斯也打开门探出了头。   “到底在搞什么鬼……兰德?”   罗杰斯十分困扰地皱着眉头,在看到那个纠缠着兰德的老人之后更加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史密斯太太?兰德,你是怎么惹到她了?”   “我没有!”   兰德痛苦地大喊,随后他扭过头,企图与老人沟通:“抱歉,我真的没过你的柯罗拉……”   “没用的,史密斯太太有老年痴呆,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以及,柯罗拉只是一只猫。”罗杰斯走过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轻而易举的就把史密斯太太从兰德身边拉开了。   而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史密斯太太,她尖叫着拍打着罗杰斯的胸口,那只猫哧溜一下从她怀里落了下来。   兰德这个时候正在努力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猫?该死的,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猫……嘿,那是我家!”   他的话陡然中断了,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猫竟然笔直地从门缝里朝着房内冲去。   兰德紧跟着它冲到了房内,随后一眼就见到它窜到了厨房的料理台上,那只猫现在看上去有原先的两倍那么大,它用一种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声音对着料理台上的沙拉盆发出了尖叫。   哦,他的鱼!   兰德狂奔过去,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那只猫的爪子直接抓在了他的手上,血几乎是瞬间就飚了出来——在这之前兰德从未意识到原来仅仅只是猫抓也可以弄出这么多血。   以及,猫抓简直是该死的痛。   自伤口涌出的血落了一些在水里,兰德不知道是不是血液刺激到了那只鱼,它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发生了变化——一种异常艳丽的蓝绿色在它身上蔓延开来,尾巴张开,最重要的是,它的腮后迸出了一圈明亮的红色薄膜,像是斗篷一样不停的抖动。   紧接着,那只猫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嘶嘶声戛然而止,随后它的尾巴缩到了后腿中间,影子一样弹下了料理台冲出了兰德房子。   “嘿!”   跟在兰德后面的罗杰斯企图拦住它,但是不出意料的失败了。   史密斯太太在看到逃窜而出的猫之后,流着眼泪开始呼唤起另外的名字,胡安娜格蕾玛利亚……然后她开始踉踉跄跄地追着那只猫。   兰德捂着自己的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兰德!你还好吗?”   罗杰斯瞪着兰德的手,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站在那里。   兰德朝着他挥了挥手想要表示没事,但是很快就因为他自己的动作而倒抽了一口冷气。   “事实上,除了有点痛我想应该没有事……”   “你在流血!”   罗杰斯看上去快要晕倒了,但是他依然帮兰德弄了双氧水和绷带。   “呃,只是流血而已,”兰德看着被双氧水冲走了血迹后露出的伤口,在手腕上,大约两公分长——算不上严重可是真的是该死的痛,“那个老人……史密斯太太……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她。”   兰德有些担心那个老人(虽然她养的猫像是个疯子),她看上去不太像是一个能保证自己安全的人,尤其是在追一只猫的情况下。   在兰德的坚持下,罗杰斯不得不离开了他的房子先去确定一下史密斯太太的状况——罗杰斯保证他会想办法打给史密斯太太的监护人来处理这个问题,但是兰德要先在房子里好好的呆着,直到他回来把他送去医院。   在他关上门之后,兰德才慢慢地回过神。   他挪着步子来到了沙拉盆前。      第9章      那条鱼依然保持着颜色鲜艳的样子。   兰德有一种错觉它似乎能察觉到人类的来到,当他来到沙拉盆边的时候,那条鱼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朝着他抖动尾巴……然后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恢复成兰德之前见到他的样子——或许有些不太一样——兰德注意到它的表面颜色变得更加鲜艳了一些,那层霓虹似的光泽此时变得更加偏向于蓝绿色,它看上去不再像是之前灰扑扑的样子了。   兰德十分理所当然地将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于那条鱼尾部愈合良好的伤口。或许它本来就是蓝绿色的,只是因为受伤才会呈现出之前的灰色。至于这条鱼在猫咪的咆哮前变换出来的模样,兰德也并没有太在意,他曾经在水族馆的“体验池”里不小心碰到了一只黑乎乎的小鱼,结果下一秒那玩意儿就膨胀成了拳头大小的圆形,表面还不满了令人觉得恶心的棘刺……相比之下,这条鱼只是让自己的尾鳍变得颜色浓艳了一些罢了。   兰德伸出手习惯性地敲了敲沙拉盆,果不其然看到那条鱼再次变成了那副华丽的模样,亮红色的薄膜就像是斗牛场上的红色斗篷一样对着兰德颤抖。   大概海里的玩意都是这么奇怪的吧。   兰德没有什么压力地想,以及他现在觉得以外貌来说,这条鱼变成他的宠物也不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罗杰斯赶了回来,然后亲切地带着兰德去了医院进行了昂贵而疼痛的狂犬疫苗的注射,同时那里的医生还帮忙再次处理了兰德手上的伤口,当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手腕上多了一圈纱布。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祈祷史密斯太太的那只黑猫在七天内不要出现狂犬病的症状,如果是那样的话兰德就必须回到医院进行后续的治疗。   兰德并不觉得那会是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事实上,就在走出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因为疫苗的缘故而开始低烧了。   “不要担心,”罗杰斯显然以为兰德那可怕的脸色是因为担心那只该死的猫,“胡安娜的性格一直很古怪,而且昨天史密斯太太弄丢了它的兄弟……啊,就是那只叫柯罗拉的猫,所以它今天的性格格外暴躁。”   “那只猫真的弄丢了?”   兰德强撑着精神与罗杰斯搭话,尽管他的头就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疼痛。   跟猫抓比起来,疫苗带来的头痛和低热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似乎是快要下雨了,空气就像是增加了胶质一样变得粘稠,兰德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海水,血液和动物腐烂的腥味,但是当他仔细去闻的时候他只能闻到罗杰斯车里浓重的香水的味道。   “……是的,忘记说了,史密斯太太的阳台与你的厨房窗口十分接近,有的时候她家的猫会溜出来到你的厨房去,你最好记得及时关窗。我想她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找上你的……”   罗杰斯之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兰德已经支撑不住地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他放慢了车速,侧过头凝视着兰德:消瘦的脸,疲倦的表情,苍白的嘴唇,以成年男人的标准来看,兰德睡着的时候有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过于天真的气息。   罗杰斯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然后笑了起来。   回到公寓的时候,兰德依然在沉睡,及时是以发烧病人的状态来说,他也睡得过沉了,可是罗杰斯像是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似的,他轻而易举地将兰德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将他运回了兰德自己的房间。   他将兰德安放在床上,以极端细致的手法给他换上了睡衣,擦洗了他的脸,最后盖上了被子。   假如兰德醒来的话他百分之百会因为罗杰斯脸上那种异常愉快的笑容而感到毛骨悚然,罗杰斯井井有条地做完了一切之后站在了床边然后看着兰德。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他凑在兰德的耳边,轻柔地说道。   之前还表情平静的兰德在这句话之后明显得皱紧了眉头,他不安稳地颤抖着,宛若陷入了一个极端可怕的梦境之中。   而看到他的模样之后罗杰斯显得更加愉快了。   他的眼睛就像是野兽一样闪闪发亮,上一个看到他这样目光的人,已经成为了墓碑底下的枯骨。   不过,最后的最后,罗杰斯什么都没有做。   他转身离开了兰德房子,笔直地下楼然后开动了自己的汽车朝着郊外驶去。   对于罗杰斯来说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在半路上他接到了卡罗琳的电话——   “是的,我很抱歉,但是只是一只猫而已!一只猫……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有错误……”   卡罗琳对于兰德这次受伤的态度只能用“歇斯底里”来形容,罗杰斯甚至开始庆幸他把兰德弄回家后就回到了车上——如果是在家里,他十分担心卡罗琳在电话里的咆哮会吵醒对面正在发烧沉睡的兰德。   当然,罗杰斯不会承认,卡罗琳的咆哮有很大一部分也跟他现在的行为有关:他丢下了兰德,正独自开着车前往郊外。   “……我在他的房间周围都摆放了足够多的陷阱,我发誓不会有任何问题……上帝啊,你一定要在那只猫的问题上纠缠不休吗?”   ……   “好吧,我承认我现在出城是有原因的,我很快就会回去保护我们的‘公主’殿下,我发誓这么一小段时间里恶龙是不会把他吃掉的。说真的,我简直无法理解你们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兰德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你表现得就像是他下一秒中就会被人干掉?”   罗杰斯带着一丝故意的恶意对着卡罗琳说道,不出意外的,对方在避开了这个话题。在最后通牒之后,卡罗琳挂掉了电话。   而罗杰斯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咯咯的笑起来,与电话里烦闷的语气不同的是,实际上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愉快的笑容。   他用轻快的调子哼着歌,将车开上了小道。在一大片桦树林的旁边,已经生锈的铁丝网上挂着“私人领地,禁止进入”的牌子,在那后面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去过了。   罗杰斯打开了铁丝网上的锁,将车开了进去——泥巴的车道被烈日晒的干硬,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上面的轮胎印——与罗杰斯现在驾驶的这台一模一样。   他把车停到了车库里,打开了后备箱。   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像是野兽一样逃窜而出,史密斯太太的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塞在那里。   一只苍蝇飞进来停在她破裂的颅骨上,她的脸浮现出一种滑稽的表情,嘴巴大张着,一根紫红色的舌头挂在她的喉咙外面。   罗杰斯挑了挑眉毛。   “嘘,”他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你应该安静一点的。哦,对了,你还应该管好你的猫。”   他说。      第10章      在这个气候炎热的中部城市,苍白的巨大月亮照射在罗杰斯那栋位于郊外的简陋小屋的屋顶上,在那里草莓色头发的男人哼着歌处理着尸块,而同样的月亮也照射着松树街72号的公寓,兰德依然在自己温暖的床上沉睡。厨房里,一只散发着蓝色荧光的鱼在对于它来说有点小的沙拉盆里缓慢游泳,它尾部的白膜在水流轻柔的拍打下逐渐脱落。而在与兰德公寓一墙之隔的地方,史密斯太太的房门把手转动起来。   老人的公寓里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排泄物和猫尿的骚味让蹑手蹑脚轻轻滑入房门的少年们无法忍耐地皱起了眉头。其中一个少年在静静聆听了房间里的声音之后,打开了灯。   一共三个人,年轻的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太太的孙子,以及他的两个同伴,也许是叫黛西的少女,以及外号叫石头的少年,他们的共同之点就是涂得惨白的脸,乌黑的嘴唇和指甲,以及点缀在他们皮肤之上的各种金属饰品。“史密斯先生”看着暗淡灯光笼罩之下布满污渍的地毯,轻蔑地“啧”了一声。   “嘿,你不是说让我们不要弄醒老家伙么?”   “石头”冲着他嘟囔道。   “她不在这里,”我们的年轻史密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她在的话这里这里肯定有可怕的呼噜声,我想护工大概把她接到哪里去治疗了,我想今天是我们的幸运日。”   “幸运日?你确定这垃圾堆里能搞到足够我们用的东西么。”黛西观察着自己的指甲,发出了冷笑。   “妈的你在说什么?”   少年满脸扭曲地冲上来,却被“石头”给挡住了(他的身形就像是他的外号一样非常结实)。   “闭嘴,”他对着争吵的两人发出指令,然后撕开了自己的背包的拉链,把包架在自己的胳膊上,“我们得快点,晚上还要去拿货。”   说完,他开始皱着眉头在史密斯太太的公寓里巡视,将那些勉强可用的东西扔到自己的背包里——几个玳瑁制的梳妆盒,看上去堪称古董的瓷娃娃,勉强能用的烛台……   在收集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眉头始终是紧皱着的,显然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对这些玩意满意。   年轻的史密斯先生说过他奶奶家能弄到一些东西——他们准备把那些东西卖掉然后换成钱去买一些让人开心的“好玩意”,可是现在状况显然不尽如人意。   当黛西爬在柜子上企图把墙上的银制耶稣受难像从乌木做的十字架上抠下来的时候,“史密斯先生”发出了咒骂。   “见鬼,那东西弄丢了的话,我奶奶会知道的!”   黛西扭过头来给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冷笑。   “见鬼,”她刻意模仿了他的说话腔调,“来之前你可没有告诉我们这里是个垃圾堆。”   “史密斯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了混杂着尴尬的恼怒,他愤怒地转过身,粗鲁地将公寓里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但是,能够转换为金钱的东西简直少得可怜——就算是年轻如他也能知道,不会有人想要接手一副缺了一颗牙的假牙的。   而“石头”和黛西面对他的窘境,显示出了一种冷酷的淡漠和藐视,少年几乎觉得那两人的目光就像是老鼠一样咬着他的拇指,让他坐立不安。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不小心看到了阳台的另一边的那扇窗户。   他走了出去,发现公寓的阳台到那边的窗户距离近得让人震惊。   在那一瞬间他为自己的困境找到了出口。   他叫来了自己的同伴,掏出了起子塞在自己的裤腰带上,然后翻到了那扇属于兰德厨房的窗子边上。   黛西皱着眉头,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他们两人。   “你们确定要这么做?这可是盗窃!”   少年史密斯涨红了脸,愤怒地朝她竖起了中指。   “闭嘴,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然后小心地撬开了那扇窗。   他把手伸到了窗内。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缕极细的丝线紧绷着,在他的手指前方。   也许只差一毫米,少年的手指就要碰到那缕丝线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会十分的不美观,数十根仅有头发四分之一粗细高分子聚合材料丝线会直接绷紧在他的身上,他甚至会在感觉不到疼痛的情况下被勒成规格相似的肉块,接着被包裹好通过杠杆原理送入罗杰斯的收集盒里,血液将被事先设置好的集水盒直接灌入下水管道去。一切都会是干净,利落而完美,完全符合罗杰斯“蜘蛛”的外号。   然而,少年的手停在了那缕丝线的前面。   “嘿,你闻到了吗?”   他皱着眉头对着自己的同伴闻到。   “什么?”   “这味道可真有点恶心,”年轻的史密斯先生眯着眼睛弯下了腰,将脸凑到了窗沿的旁边,他觉得自己闻到了血的味道……他并不知道这点但是他本能地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然后他在窗沿那里摸到了一层湿滑的皮毛。   那皮毛变得粘糊糊的,它摸上去有一种奇妙的沉重,尽管实际上来说它是轻飘飘的。   史密斯先生摸出了手机,滑动屏幕的时候手指在屏幕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血迹。   他接着手机的微光看到了自己摸到的东西,那是一张猫皮。   没有骨头,没有肌肉的猫皮,一只绿色的眼珠子从它的眼眶里流出来,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在他的手背上晃荡。   “妈的,这是什——”   “石头”满脸扭曲地看着史密斯手上的东西,几乎爆出粗口。   然后他看见了一抹蓝光从那散发着恶臭的猫皮中弹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或许这是那个胆小懦弱而没用的同伴做出的恶作剧,因为那荧蓝色的触手笔直地钻到了少年的口腔,鼻子和耳朵里。   后者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咯咯”声,宛如恶魔的私语,他对着“石头”全身癫痫一般抽搐起来,眼珠子就像是酒瓶里的弹珠一般不规则地转动着,眼白的部分几乎是在瞬间就充血成为了暗红色。   “石头”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身体一空,几乎就那样掉下去。   在这种可怕的时候他伸出手抓住了那个小小的集水槽的边缘。他可以感到夜风吹拂着他的身体,他在晃动。   “帮……帮帮我……”   他急促地喘息着,想要尖叫——但是极度的恐惧却让他的喉咙紧绷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最终只发出了如同初生小猫一般微弱的叫声。   摇晃,摇晃,摇晃。   从集水槽上方传来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声音,一种潮湿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闷响,他听到了骨头在皮肉的包围下猛烈撞击硬物时特有声音,从少年喉咙里冒出来的“咯咯”声中伴随着气泡在水面破裂一般的声音。   “石头”最终感到自己的两腿之间一片湿冷。   他几乎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手了,身体在往下滑,往下滑。   然而,寂静忽如其来地到来。   风停止了,声音也停止了。   “石头”干咽了一下口水,他微弱地发出了声音。   “黛西……黛西……帮帮忙……帮我……”   随着他的呼唤,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上方。   逆光中他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妨碍“石头”涕泪横流地向他求助。   “黛西?史密斯?”   他试探地喊道。   他的手快支撑不住了。绝望几乎让他痛哭出声,但是他的喉咙是如此干哑以至于连嚎哭都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仰着头,恳求地看着上面的人影。   “哦,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就在这个时候,这首属于他们自己编排的歌曲响了起来,这是年轻史密斯先生的手机铃声。   随着来电时候亮起的屏幕,“石头”终于看到了那个人影的样子。   他的瞳孔一瞬间张大了。   ……   一个小时后——   “嗯,这可有点有趣。”   罗杰斯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伏在公寓的墙面上,他轻巧地拆除了之前设在这边的陷阱——所有的陷阱都没有被触发的迹象。   可是,他还是眯起了眼睛。   他想他闻到了那种味道,血的味道。   几秒钟后,罗杰斯像是小鸟一般落在史密斯太太的公寓阳台上。   这里有一些乱,但是老年痴呆的老人家里乱糟糟的并不是一件特别的事情。   时钟在房间里滴答滴答地响着,一个银制的耶稣受难像不知道为什么倒了过来,头超下的耶稣对着罗杰斯仿佛露出了古怪的苦闷表情。   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真的很有趣。”   罗杰斯耸耸肩,重复了一遍。   在一堵墙的另一侧,蓝色的鱼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尾巴。   那里的白膜已经完全脱落了,露出了底下完好无缺的鳞片。   一根指甲涂得乌黑的指头在水面之下,已经被水泡成了半透明一般的白色。   鱼慢吞吞地游了一圈,从嘴巴里探出的吸盘猛然罩住了那根手指。   片刻之后,一切都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第11章      “你会是一个好孩子吗?”   那个恶魔的声音在兰德低语。   她的声音沙哑,好像舌头已经被地狱的硫磺烧烂了一样,每一个音节的背后都宛如有魔鬼的灵魂在尖叫。   “我会的。”   ——兰德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听到自己在自言自语。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他迅速地用舌根抵住了自己的上颚,几分钟后那种颤抖消失了。   兰德躺在床上喘着气,他的冷汗打湿了他的睡衣,这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梦魇。   兰德知道自己又开始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哪怕在他与那对亚洲夫妇一起平静生活的期间他也会发作。心理医生说他曾经有过某种心理创伤,但是兰德觉得自己一切都好。   不过是一些梦中的呓语和醒来后段时间的生理性抽搐而已,兰德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了。   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然后发现那种仿佛噩梦一样的头痛已经消失了。   这种感觉不错,如获新生,或者可以这么说。   兰德从床上爬了起来,发现他昨天穿着的衣服被整齐地叠好放在了床边,一丝隐约的女式香水味残留在这个房间里头,是属于罗杰斯的。   这种过于女性化的体贴让兰德感到一丝难以描述的尴尬,他看着那些衣服,然后抓过它们,在路过洗衣机的时候随手将它们塞了进去。   在客厅的时候兰德忍不住顿住了脚步,那种味道……   兰德觉得自己好像又闻到了什么味道,轻微的腐烂的气息。   但是那味道简直就跟幽灵一般,一旦当你注意力集中它就会消失不见。   为了对付可能是错觉的怪味,兰德猛地拉开窗帘。时间尚早,可是倾泻进房间的阳光依然让他畏缩地眯了眯眼睛。疫苗带来的其他副作用依然存在,一些可以忍受的虚弱。   厨房里骤然传来的水声,兰德揉着自己的额头慢吞吞来到了厨房,接着他就看到了流淌在料理台上的水和在盆子里打转的鱼。   他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兰德立刻就发现了那条鱼的伤口正在愈合,白膜脱落在盆底,水有些浑浊,散发出一种让人觉得不太愉快的气味。   “哦,我都忘记你了。”   兰德挑了挑眉毛,对着沙拉盆里的小家伙说道。   他走回门廊,从杂物中找到了之前宠物店店主推荐的鱼食,将它们随意地撒在水面上。但是那条鱼只是懒懒地转着圈,完全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   兰德站在料理台旁观察了一阵子,用手指弹着沙拉盆的盆壁,可是鱼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那些鱼食只是落在水面上的灰尘一样。   兰德忍不住又弹了弹沙拉盆,单纯地只是想引起那条鱼的注意——原谅他,毕竟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并未养过任何动物。   那条鱼这个时候猛然探出水面咬向了他的手指。   “嘿——”   兰德立刻收回了手指。   他吓得几乎跳起来,但是跟预想中被鱼一口咬断手指的可怕场景完全不一样的是,那条鱼只是象征性地啃了他一口。   抬起手指,兰德可以看到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白印。   直到这个时候冷汗才缓慢地自他的额角滑下。   “这可不好玩。”   哪怕知道一条鱼是不可能听得懂人类的话语,兰德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冲着它说道。   “……”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浮现出美丽的蓝绿色霓光的那条鱼懒洋洋地转了一个身,肥壮的肚子撞击着沙拉盆不锈钢的表面,它的每一片鳞片看上去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兰德挑了挑眉毛,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一条鱼说话。   是的,承认吧,这可真是有点蠢。   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正在愉快地对他说道,于是他将注意力从沙拉盆上移开,落到了放在门口的水族箱材料上。   理论上来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先给自己弄点烤土司,一份炒蛋,一杯散发着迷人气息的黑咖啡——哦,不,没有咖啡,他忘记了自己刚打完疫苗。   总而言之他应该给自己弄点早饭,但是那条鱼憋屈地呆在沙拉盆里的场景确实让人感到郁闷。   (原谅他吧,他竟然开始为一条鱼设身处地地着想了。)   最终,他花了比预计长一丁点的时间弄好了那个简易的水族箱。它看上去不错。唯一的困扰仅仅只是兰德在配比海水盐的时候弄撒了一些,但是最终他决定还是按照指南来,不管怎么样最后的效果至少比他用食用海盐和清水弄出来的东西好——即使是这样想,当兰德把那条鱼放到自己新布置好的水族箱里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有些紧张。   万一这条鱼就是该死的没法适应理配比好的“海水”怎么办?   他脑袋中划过滑稽的念头,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对这只古怪的小东西产生期待……   兰德愣了片刻,然后苦笑了一声。   好吧,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个新鲜的体验(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吗?兰德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未养过任何东西,而实际情况是更多的时候他只用负责养他自己和他在新泽西州乡下公寓里的那群蟑螂——当然,你并不需要为蟑螂负责)。   兰德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的转变,但是,就像是那首歌唱的,随他去吧。   他看着自己的手工作品,水泵被他装歪了一些,但是奇妙的事情就在这里,只是一个简单的水族箱而已,里头微蓝的液体配合着那条明显更加悠闲的鱼,让他产生了奇妙的满足感。   哦,不管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有了一条鱼。   而这条鱼在水族缸里的时候显得比在沙拉盆里可爱许多。自然,它也没有任何不适应的表现,看样子它的生命里确实十分顽强。   兰德想起了那个店主对他说的话。   “小怪物。”   他伸出手指,隔着树脂缸壁点了点那条鱼,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句。   片刻之后,兰德觉得“芒斯特”(Monster)或许是个不错的名字——对于一条古怪的鱼来说。   兰德几乎是满心怜爱地又在水面上弄了一些鱼食,期待芒斯特能够在舒适的环境下近食,不过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它对于鱼食的态度依然可以用“不屑一顾”来形容,而兰德也不想再体验一次被鱼咬指头的感觉(哪怕它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他感到有一些困惑,不太确定是芒斯特的问题还是鱼食的问题。   最后兰德决定先给自己弄早餐然后想办法在因特网上找答案……前提是他能够找到的话。   然而当他弄完吐司,端着盘子重新出现在水族箱旁边的时候,他发现这些鱼饲料被芒斯特赐予了新的意义——一团黏稠的,质地目测与鼻涕差不多的黏胶出现在了这个花了兰德不少时间的水族箱的角落,而那些被食用色素染得五颜六色的鱼食就像是某种特殊的装饰材料一样点缀在粘液的表面。   在粘液团的中间有个明显的空洞,它看上去像是类似茧或者别的啥玩意,但是无论它是什么,它看上去十分恶心。   兰德脸色扭曲地看着那玩意,芒斯特忙碌地从水面将鱼食运到“茧”的表面。兰德不太确定鱼也能感受人类的情绪,但是当兰德感到不适的时候,芒斯特竟然转过了身子。   它嘴里衔着许多鱼食的小颗粒,身上的斑纹显得鲜艳了许多。它的鱼嘴在水族箱的箱壁上安抚性的碰了碰,随后又开始忙碌于“茧”的装饰工作,勤劳得像是一只工蜂。   兰德皱着眉头将视线移回到自己手中的盘子上,那里还有一小团炒蛋,而兰德发现自己已经毫无食欲了。   在决定养一只宠物的十五分钟后,兰德开始感到后悔了。      第12章      兰德确实想过把那团恶心东西从水族箱里弄出来,他做了一些尝试,但是当他拿着工具企图放进水里的时候,芒斯特就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想法似的冲过来,用嘴轻啃着兰德的手指。   再次重复一遍,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而芒斯特看上去非常重视那个“茧”,过了一小会儿时间,兰德观察到那团东西渐渐地从无色变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兰德忍不住用一把清洁鱼缸残渣用的漏网戳了戳那玩意,发现它的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像是某种类似橡胶一般的东西。   芒斯特对于他的试探表现得非常不满,它的红色薄膜再一次冒了出来,在兰德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以一种对于鱼来说有些过快的速度冲过来,然后一口咬在了漏网的塑料杆上面。漏网的塑料杆被它轻而易举地咬成了两半。   ……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观察着那杆子上清晰而整齐的牙印,背脊一阵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敢于把手指放入到水里的自己简直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不过……   “也许我的手指应该对你说谢谢?”   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鱼缸里的那只小东西说道,嘴角带着一丝苦笑。   对着鱼说话很愚蠢,他知道,而且它也几乎不可能理解他说的话,但是兰德还是没有忍住。   你不得不承认,芒斯特有的时候做出的行为的确非常的人性化。   至少,它没有一口要掉兰德的手指。   兰德觉得它或许是某种被驯化过的观赏鱼种,无意间流落到了那个海滩。   一条流浪鱼什么的……   所以它才会做出这样那样人性化的举动……   兰德的胡思乱想最后被一串铃声打断。   给他打电话的是公寓管理员,对方表示他楼下的住户投诉说厕所的下水管道有渗出液,恶臭让人发狂,他温和的请求兰德确定一下他的下水道是正常的。   兰德在听到公寓管理员的恳求之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冲到了浴室,痛苦的发现下水道果然堵了。   在过去他在旧公寓里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到了现在他依然要对付这玩意。   兰德蹲在灰色的地板砖上看着水流上不明显的漩涡,有些尴尬地确认了问题的确是出在他这里。   他已经习惯性做好了准备迎接管理员的咆哮和诅咒(在他过去的日子里,管理员和房东通常是两位一体,而他们几乎都有着跟恶魔一样的坏脾气),没有想到对方依然用温和的声音表示,他会派一个水管工人上来看看。   兰德微微愣了一下才察觉到今时已不同往日(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可以负担起水管维修费用的人了……或者说文森让他成为了可以负担这些费用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打开门迎接水管工人的时候带着一丝习惯性的忐忑。   他绝对算不上是那种可以跟这些工人们打好交道的人,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今天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这一位也算不上是个特别和蔼可亲的人。   他的身材异常壮硕,几乎可以抵得上两个兰德,脸上的赘肉松垮,在嘴角边上形成了深刻的皱纹,这让他看上去面目非常愁苦,他的皮肤非常黝黑,像是烧好的炭一样,每一寸赤裸在外面的皮肤都闪着油光。在那套鸡屎黄的丑陋制服的胸口处写着他的名字,劳伦斯。   因为那字体不太好辨认,兰德的视线在胸牌上略微多停留了一会儿,而劳伦斯先生明显对他的这个反应感到不满,他带着那种不耐烦的愁苦表情看着兰德。   “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道。   兰德立刻摇了摇头。   “不,没有,当然没有。”   劳伦斯耸了耸肩肩膀,提着看着非常沉重地机器走向了浴室,脚步沉重得宛如绿巨人。   他确实不太喜欢这个瘦弱苍白的白人公寓主,尤其是在看到遍布在这间普通公寓中的一整套高级家具,里头任何一个配件加起来都需要他连续工作两个月才有可能通过分期贷款买下来——想到昨天在赌桌上输掉的那些钱,劳伦斯愈发感到了憋闷。   当然,他努力不把这种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他已经收到太多投诉了,而他的主管显然并不满意这点。   劳伦斯按照规矩将疏通机的电源开关打开并且压下了离合扳把,他实现已经观察过这里的积水情况,按照经验来说并不严重,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几秒钟之后他就听了刀头在管道里头哀嚎的声音,整个疏通机颤抖起来。   “哦,见鬼!”   劳伦斯愤怒地松开扳把。   当他把刀头抽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上面沾满了一种宛如沥青一般异常粘稠且泛着极度恶臭的玩意儿。   “看在上帝的份上!没有任何人教导过你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塞到下水道里去的吗?!”   他忍不住咒骂起来,开始不准备去想那些该死的投诉。   兰德企图解释,但是对于劳伦斯先生来说那些都是狗屁。   他最终拆掉了一些水管,从兰德的下水管道里掏出了一大团同样的玩意。   它们臭得惊人,那是一种类似生物高度腐烂后的臭味,但是考虑劳伦斯和兰德都从未遇到过搁置了半个月以上的人类尸体,他们并没有把这些粘稠物跟腐烂的肉体联系在一起。   兰德的腿有些发软,他的胃极端不舒服,而劳伦斯的咒骂也算是额外的砝码,他冲到了客厅,推开能够推开的所有的窗子并且像是得到了二次生命一样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在这期间,劳伦斯正在努力把那些玩意儿封到密封袋里去,即使隔着手套他也觉得那种可怕的臭气仿佛要沁到他的皮肤里去了。   同时,这玩意的手感也让人发疯。   劳伦斯一边诅咒一边处理完了它们,然后,他忽然在那些漆黑的玩意里头看到了一抹闪光。   他本能地将那东西捻了起来,用手指抹掉脏污之后,勉强可以看出来那是一枚女士戒指。   纤细的白金戒圈,上面镶嵌着一枚红宝石,在戒圈的内部激光刻着“黛西永远的十八岁”的字样。   这是一枚成人礼戒指。   劳伦斯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门口空空荡荡,偶尔可以模糊的听到那个白色鸡崽的干呕声。   体型庞大的黑人耷拉的嘴角动了动,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用水冲了冲那枚戒指然后将它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接下来他还发现了一些类似的小玩意儿,一些骷髅头的首饰,但是都像是被腐蚀了一样变得残缺不全。劳伦斯没有理会它们,径直收拾好了一切,然后在结束完工作后快速离开了兰德的家。   没有一个姑娘会允许自己的成人礼戒指是便宜货的。   在劳伦斯看来,这显然是那位该死的雇主的女朋友拉下的东西,从他的家具摆设来看,她的东西也绝对是好货。   劳伦斯终于觉得自己今天的工作值了点回票价,所以当天晚上,他愉快地坐上了赌桌堵了一笔小钱。   他偶尔会隔着衣袋抚摸一下口袋里的那枚戒指,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抚摸一叠钞票般美妙。酒精和肾上腺素模糊了他的神志——所以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这个夜晚出现的恍惚和头痛的症状。他黝黑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让他的充血变得隐秘而难以察觉,那充血从手指开始,到手掌,胳膊乃至半个身体。   截至到后半夜,劳伦斯已经因为严重的视线模糊和晕眩输了不少钱,远远超过他的承受范围。酒吧里那些人甚至都看到了他充血的眼睛,不得不说,有些吓人。他的整个眼白部分都已经被紫黑色的血液填满了,这让他的眼珠看上去都微微有些突出,同时,他的嘴唇在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的颤动。   他看上去真的不太对劲。   酒保在柜台后面皱气了眉头,他可以感到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在发酵,而显然,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地方沾染上麻烦。   “嘿,伙计,我想今晚已经足够了。”   他忍不住走了出去,将一瓶酒放在了劳伦斯和那群赌友的中间,压在了纸牌上。   “不不不,还可以,还可以,我们还可以继续……”   劳伦斯的反应十分暴躁,他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几乎是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反而像是一头中了麻醉的大象一般趴在了桌子上。   “得了,老兄,你今天晚上的状态不太好,我觉得你应该滚回去睡睡。”   一个人在一旁嬉笑着说,明显已经不打算再继续下去。   “不,我还可以,我只是……我只是……”   劳伦斯努力地想要解释,他的视线变得非常的模糊。   “我只是觉得有些……有些痒……只是一些痒……”   他嘟囔着,伸手抓着自己的手臂。   是的,他注意到了他的手臂非常痒。   他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抓挠着自己的手。他觉得自己或许是醉酒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衣服就像是薄膜一样变得脆弱,一抓就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有人在尖叫,充满恐惧的那种,但是对于劳伦斯来说,那声音微弱得宛如蚊虫。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不对劲……”   他不停的嘟囔着,踉跄地站起来,他想要向那些围观的人解释——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了他的旁边,但是没当他往前走一步,他们就会疯狂地向后退。   “……打911!”   他最后听到了有人在咆哮。   有人拉开了大灯的闸门,属于酒吧的幽暗一瞬间褪去。   明亮的灯光射下来。   劳伦斯站住了,他低下头,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肉就像是泥浆一样从他的骨骼上脱去,鲜红的血和肉泥。   “啪嗒”——   “啪嗒”——   “啪嗒”——   落在地上。   他的脸,他的手臂,他的身体,他的每一处肉体都开始发痒了。   劳伦斯摸向自己的脸,然而视线却骤然变黑。   他模糊地感觉到好像有两颗圆滚滚的东西从自己脸上滚了下去。   哦,那枚戒指。   他还没有来得及把那枚戒指转手。   ——这是劳伦斯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13章      北纬88°、西经156°   北冰洋海域   一座面积7.2×3.2公里的狭长浮岛在罗蒙诺索夫海岭与马卡洛夫海盆的构造接合带上方漂浮着,美国人曾经在这里找到一个非常适合做浮冰站的冰岛,但是遗憾的是那座岛屿最后却漂浮到了南方,让他们不得不放弃这块让人垂涎的地区。而七十年后,这里却重新出现了一座浮岛,似乎是为了填补那些地球物理学家的遗憾——不过它却并不是自然形成的产物,而是科技搭建而成堡垒。   这座巨大的浮岛由金属,塑料和高分子材料拼合而成,具有一定的航行能力,银白色的表面有一行醒目的红色标记:“SIREN-II”的标识。   在其他国家对它的标识地图上,“SIREN-II”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固体地球物理与气象观测站。但是在美国内部军事战略部署地图上,它的标志却被代表五级绝密军事设施的特殊色号染红了。   就在半个月前,这里对外发出公告,浮岛的大部分设施因为低温而出现了设备故障,百分之九十七的工作人员被紧急撤出。而短短十五天后,一艘科考船以不同寻常的速度驶入了这如同巨大坟墓般安静的观测站。   除了过于安静之外,它看上去没有任何设备上的问题。   海水口的铁门咔嚓咔嚓地落下,科考船稳稳地停在了浮岛的内部停靠点。   西蒙·摩伊双手插在裤兜里,如同一只林猫一般轻盈地从船上跳到了岸上。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金属结构,仅仅只是一个内部码头而已,这里的挑高足有九十英尺,钢筋和没有任何装饰物的墙壁还有裸露却整齐的配电设施带有一种强烈的军事设施的气息。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轻浮而散漫,白袍之下是颜色鲜艳的刺绣夹克和橘色马丁靴,耳朵上似乎永远插着耳机仿佛那玩意是长在他软骨上的一样。   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来说这并没有什么,然而不幸的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几个穿着白袍的人迎了上来,在看到西蒙的时候他们明显的一愣,但是很快他们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   为首的一个朝着西蒙伸出了手:“西蒙博士,我们正盼望你的到来。”   西蒙挑了挑眉毛,嘴巴里吹起了口哨,目光直接略过了他。   他转过头看向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那人沉默,安静,存在感异常微弱(考虑到他那高达六英尺的身高,这并不寻常),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签和特征的黑西装,面无表情。   “所以,亲爱的……”西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记事本看了两眼后才继续道,“……莱恩·哈里森先生,你想先去休息一下,跟一帮跟屁虫聊一下天,接受一下谄媚的马屁,还是想先去看现场?”   ……   现场顿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作为西蒙口中的“跟屁虫”,有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险恶,但是在那人开口咒骂之前,同伴用力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最终,“跟屁虫”们全部都沉默了,唯有他们投向西蒙的目光依然是那么锐利。   气氛恶劣。莱恩看了西蒙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上前一步朝着那些站在一旁的白袍子们展示出自己的工作证件。   “中央情报局特别事故调查员莱恩·哈里森,我需要直接进入编号2987事故现场。”   “中央情报局?为什么会是你们,北极司令部才……”   这句话一落下,除了西蒙之外,在场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理论上来说“SIREN-II”由空军管辖,他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从未想过真正到场的人却是CIA。   面对呆若木鸡的研究员们,莱恩眼底的神色变得更加冰冷,而西蒙则迈着猫步愉快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盈盈微笑:“我告诉过你,你会需要我的。”   --------------   对于许多人来说,“SIREN-II”的体积大得可怕,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相比它暴露在海面之上的部分,位于海面之下的特殊研究室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整个研究部门分为十二个区域,可以同时容纳数万人在这里进行高水平试验任务。然而当西蒙和莱恩换上防护服进入试验区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气息让两人的背后都立起了汗毛。   无关现实的威胁,仅仅只是出于人类本能的恐惧感和危机感。   编号2987事故在纸面材料上只是一串代号和一叠企图说明事件经过的A4纸,但是当你真的走进这里的时候,那种属于生物链顶级掠食者的气息仿佛依然可以越过时间向你袭来。   编号7371的实验体是从3号试验区逃离的,这里距离排水口是最近的,但同时也是守卫最为严密的区域。整个逃离过程中它轻而易举地收割了两百四十人的生命……事实上,当时在场的人员里仅有一人没有死亡。   他是7371号实验体的专职饲养员,他躲入了存放实验制剂的冰柜之中,当人们最终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背部的肌肤都被冻在了冰柜后壁上。   最后他失去了自己的腿和左手,因为冰冻它们已经坏死了——然而跟那些惨死在试验区的同事们比起来他还是足够幸运的。   毕竟最后负责清理现场的所有人……几乎是所有人,最后都不得不去参加了心理治疗——整个场面已经惨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根据事后的跟进调查,最后还是有多大三人在这次清理之后选择了自杀)   事后的事故报告中有一些被审核删除的言论,但西蒙却觉得说不定那才是真相:7371实验体是特意选择了人最多的试验区逃离,这样的话它可以最大程度的杀戮。   “……资料上显示它并未达到那种程度的思维能力。”   升降台缓缓朝着3号区降落,莱恩在听到西蒙的评论之后终于开口同他进行了交流。   “呵呵,”西蒙舔了舔嘴唇,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它们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CIA先生,人类的自大往往伴随着愚蠢,而愚蠢导致了死亡。”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操作着升降台,让它刚好停留在水面的上方。   整个3号区已经被冰冷的海水淹没了,积水高达半米。   实验体那锐利的爪子就像撕纸箱一样轻松地把13号区的水流交换系统撕成了碎片,工作人员最终也没有办法修复好它们,于是海水停留在了这里。   水面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酱色,那是事故发生后人类留在这里的血液。最开始是鲜红的(那简直是地狱才有的景象),人们在水里加了一些药剂避免实验体的残留毒液和那些血液继续发生反应,然后他们才能把那些尸体,或者说尸体碎块捞出来。   空气中有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化学制剂和轻微的腐败味,西蒙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呕吐行为,但是并未得到莱恩的侧目,后者的目光很快就越过了那些破碎倾斜的器具,落在了中央的圆柱形水槽上。   那水槽的顶端与天花板连接在了一起,直径约为六米,一个巨大的破洞在它的侧下方。   “那是实验题7371在试验区内呆的地方?”   莱恩按下了左侧口袋的录音笔,然后开口问道。   “嗯嗯,”西蒙点了点头,“‘塞壬’被运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会把它放在这里,然后填充抑制剂,理论上来说它会在抑制剂的作用下昏昏欲睡,但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它其实早就已经适应了抑制剂的麻醉作用,之后做出来的所有反应都只是欺骗。”   西蒙以一种危险的方式坐在了升降机的栏杆上,同时对莱恩解释。   莱恩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那个特殊用词。   “塞壬?你们一般是这么称呼实验体的吗?”   “哦,得了,你们不也这么称呼它们。”   西蒙无所谓地耸肩……几秒钟后,他忽然顿住,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莱恩的脸。   片刻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微妙的笑容:“哦,不,这可有点好笑,你没有见过对吗?”   他说。   莱恩平静地回视着西蒙:“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西蒙博士。”   西蒙的笑容在扩大:“你知道么,在卡罗琳那个老娘们向我保证,你们这次派来的人不会造成任何麻烦的时候我压根不相信她,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真的做到了,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外行?”   “我接手过很多调查,追究我的资质没有任何意义。”   “不,不,你不明白……”西蒙看着莱恩,就像是看着一只落在水里的小猫,那目光充满了怜悯,“‘塞壬’是不同的,不同于你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一种事物,本·拉登?炭疽热?不,不同。一定要说的话,它是代表地球恐怖主义的某种造物……”   “……”   莱恩沉默地看着西蒙。   “好吧,我知道你不懂,哦,上帝,外行……”西蒙嘀咕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掌上电脑,“我的意思是,它是一种超乎人类人之外的东西,它就好像,好象是地球本身为了消灭人类而创造出来的武器。”   他点开了一段监视记录,展示给了莱恩。   时间显示的是一年前,而地点是在另外一个巨大的水槽内。   在那里,一具类人生物正在游泳,它大约有三米左右的长度,上半身是人类的形态,长发,耳边是扇形的耳鳍,下半身是长而曼妙的鱼身,覆盖着淡蓝色的鳞片,尾鳍巨大而且颜色艳丽,说真的,它的鱼身因为长度的问题更接近于鳗科。当它转身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鳞片下异常发达的肌肉的隆起。   优雅,美丽而强大。   这是“塞壬”给莱恩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只改造种,蓝鳞,与实验体7371是同类。”西蒙在一旁解释,几秒钟之后,他看着没有回答的莱恩叹了一口气。   很明显,莱恩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名词究竟有什么意义。      第14章      1959年,美国的核潜艇已经频繁的在北极冰面下活动——这里可以更好的与当时的巨头苏联对抗。   然而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核潜艇除了战争方面的震慑,更能够将人类带往他们在这之前从未有可能探索的领域。在北极亿万年的冰壳下方,一种远古时期生物链最顶端的掠食者正在沉睡。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只是感到奇怪,这时期出现了大量核潜艇事故——美国人以为是苏联人,然而一段时间之后,从苏联那边收集而来的信息却让美国军方感到意外——苏联人也认为那些事故是美国人干的。   可是在当时两艘潜艇的坐标之间相隔了近百公里的距离。   最后美国人终于发现了它——一种极端美丽,也极端恐怖的生物。   它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的鱼,当然只是远看……尾部有五齿骨棱,头部有两到四对副眼,口中可以弹射出强而有力的触须,轻而易举就可以将潜艇的螺旋桨绞得粉碎变形。   它拥有一种特殊的分离式的行动系统,特殊的肌肉构造让它们永远不可能拥有力竭的感受,此外中空构造的鳍棘与那些肌肉互相配合,让它们拥有难以想象的灵活。外皮由多层次的几丁质与石灰质复合构成,强悍程度远远超过当时人类可以制造的任何一种材质。表皮分泌出的粘液最开始被人类判定为剧毒,直到多年的研究之后,人们才发觉到那并不是毒液,而是一种极高浓度的病毒聚合体,哪怕是最轻微的划伤也会让它的猎物受到感染,生理组织在烈性病毒的感染下溶解——对于这种生物的粘液来说,它们的病毒聚合物反应异常强烈,以至于大部分正常人都无法判定它的真正成分。黑暗的海底,它们蓝绿色的荧光简直就像是死神为欢庆挂上的圣诞彩灯。   好吧,截至到这里,它看上去也仅仅只是一种普通的海底生物……然而很快大家就察觉到了它的奇异之处。   它看上去像是某种硬骨鱼类,可是它却拥有刺胞动物的再生特性,将它轰成两半之后只需要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两条全新的鱼会再次出现在人类面前……同时,因为曾经收到的热兵器袭击,它们会进化出更加坚硬的外壳,内层附带更厚的缓冲层。   一种会在极短时间内再生,进化的生物。   “……我们管这玩意叫‘原生种’。”西蒙对着莱恩说道,“1972年,苏联人遇到了一个‘塞壬’的小聚落,根据当时的原始资料,大约三只左右,而就是三只这玩意,轻而易举把K-19号核潜艇弄成了碎片,好笑的是苏联人到现在为止还以为那是美国人的潜艇干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政府就开始想要培养它们作为生物兵器了。毕竟,它们可比背着炭疽热病毒瓶的猴子有用多了。”   说到这里,西蒙露出了一个恶意的微笑。   “它们……与之前那只并不一样。”   莱恩仔细地看着西蒙提供给他的资料,嘴角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西蒙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对方的脸颊滑过。   “这是当然的。当时为了捕捉原生种太多人死了,其中一些损失甚至影响到了海军在太平洋海域的军事布置。对于一种可能的生物兵器来说,这种牺牲有些太过于庞大了。可是避免已经投入的物质被浪费,政府提出了折中的方法——命令送达下来之后,当时负责捕捞的潜艇发现它们不再需要费劲一切力量捕捉到活体材料,尸体也无所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终于放开了手脚,动用了大量杀伤力武器。可以想象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打击,一整个舰队都在进行攻击。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几乎已经快要被鱼雷轰死的‘原生种’在攻击下彻底变成了一种另外一种生物,就是你刚才看到的,人的身体,鱼的尾部。这是它们的一种特殊的极端状态——低等生物的再生能力消失,而破坏力和攻击力都是几何程度的增长,就像是boss的狂暴化……”   莱恩在听到“狂暴化”的时候再一次露出了不易察觉的茫然,感谢上帝的是西蒙并未察觉到。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种状况下它们的形态跟我们认知中的生物类型更加相似,我的意思是,它们会变得更加聪明……所以最后,我们可爱的科学家们开始开通脑经,用各种可能的手段将它们固定在这个状态。感谢上帝,最后终于成功了……成功以后的个体,被我们称为‘改造种’——而这整个实验就是‘塞壬计划’。”   “塞壬计划现在依然在进行……”   “没错,当然要进行,将‘原生种’稳定成‘改造种’只是最初的目标,接着我们发现了另外的事情……”   西蒙将另外一张图片展示在了莱恩的面前。   “发现到了不同么?”   他问。   那是一张人鱼的照片,但是……   “鳞片的颜色……红色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莱恩很快就抓住了要点。   “没错,这是一只‘红鳞’。我之前说过,原生种可以分裂成不同的个体……后来我们的研究表明,实际上每个所谓的‘塞壬’聚落在最开始都仅有一个主体,它由胚胎发育而来,比分裂个体要更加强大,辨别它的方式就是鳞片的颜色。分裂之后的分化体颜色是更加暗沉的蓝绿色,被我们称为‘蓝鳞’。”   西蒙将“蓝鳞”和“红鳞”的照片设置成了并列模式。这样的方式让两者之间的区别更加明显。   拥有红色鳞片的人鱼个体实际上要娇小许多,然而它的人类特征却更加明显,即使是透过照片,莱恩似乎也能看到它那张脸上丰富的表情和情绪特征,在一片昏暗的背景下,它那金红色的尾巴十分引人注目。   “‘蓝鳞’完全服从于它的‘红鳞’,后者之于前者就像是蜂群里的女皇,当然,区别在于这里的‘工蜂’是‘女王’自己分裂出来的。人鱼没有性别的特征,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唯有‘红鳞’有生殖能力,‘红鳞’与‘红鳞’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会短暂的分化出性别进行交配,然后孕育出新的‘红鳞’。”   在西蒙进行解释的过程中,莱恩一直低着头以惊人的速度消化着电脑上属于塞壬的资料,很快他就发现了事情的异常。   “这里的资料主体几乎全部都是你说的‘蓝鳞’,为什么?”   西蒙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   “你发现了盲点,亲爱的华生。”   说完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而莱恩瞪着他。   西蒙几乎可以看到从莱恩脸上滚过去的字幕——“你他妈究竟在笑什么?”   “所以说我讨厌老年人。”他嘀咕道,“不幸或者说很幸运的是,‘红鳞’直接按的交配……是一种异常罕见的状况。我想就连地球大概也不愿意见到这种生物大量繁殖。而且,不要产生错觉,‘塞壬’的个体实际上异常稀少,截至到现在,就连原生种我们也仅仅只捕获到七只,其中仅有一只是红鳞,而且它在16年前才转化成改造种……两天后就死于并发症。接下来截至到现在,我们连蓝鳞的原生种都没有见到过。当初的美国人太幸运,他们直接弄掉了北冰洋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塞壬’族群。而目前我们所有的实验个体都只能自行培育。我们曾经用大量数据做过测定,得出的结论是像是‘塞壬’这种生物在全球范围内的独立个体不会超过三位数,‘红鳞’个体应该在十到二十个之间——想想看,在整个地球的海洋里,就这么几个‘红鳞’,它们的相遇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孕育后代就更加是一件小概率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揭秘时间!!!   人鱼分为原生种和改造种两种。   原生种就是个鱼的模样,但是在遇到危机时候可以变成人鱼。   改造种就是人为的把这种人鱼状态固定下来。   人鱼里有红鳞和蓝鳞的分别。   红鳞是胚胎孕育而成,可以自我分裂,被分裂出来的人鱼就是蓝鳞了。   蓝鳞会听从自己的红鳞的指挥。      第15章      莱恩·哈里森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忽然调离他在伊拉克的岗位,来到冰天雪地的北极圈负责调查那起严重的事故的。不得不说,卡洛琳确实为了这次调查下了不少功夫,理应存在的调查前准备时间被人为的缩减到了不到一天,而“深白”递交上来的资料也不无详细——详细到了即使是人鱼食谱里的磷虾都有一套完整的追溯档案,厚达三英寸。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这么紧迫的时间内调查员完全无法读完所有的资料,他们能够依仗的仅有“深白”通过政府渠道提供给他们的一些基本信息。在这样的情况下,陪同的研究人员只需要稍微调整一下事件信息的说法,整个事件就会以一种他们想要的方式出现在调查员的眼前。   不幸的是,卡洛琳显然不知道莱恩的特殊能力。   莱恩靠在升降台的栏杆上,眼角的余光停留在西蒙年轻的脸上,当那个人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刻意地维持着脸上某块肌肉的极为细微的移动,知道自己会呈现出一种仿佛浑然不觉的呆愣和迟钝,反复什么都不知道那样。   然而,事实上在来这里的飞机上,该知道的东西莱恩都已经知道了——毕竟,照片记忆对于一个CAI的特别调查员来说是个不错的天赋。   西蒙·摩伊,这个名字在莱恩的心底轻轻滚动。   一个世界上目前已知的智商最高的人类。   一个十九岁的博士。   从十六岁开始便参与世界上几乎可以说是最隐秘也是最危险的秘密生物武器实验的少年。   他确实聪明到让人感到恐惧,莱恩在曾经接触过与他相关的案子,西蒙在七岁时使用一种常见刺豚的毒素合成了兴奋度和上瘾度超过海洛因十倍的高级毒品(并且在当时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手段能够检测出来,瘾君子们可以轻轻松松带着它上飞机并且满世界溜达)——然而,与一个身经百战的调查员相处,真正考验的东西却并不仅仅是智商。   莱恩清楚地知道自己除了照片记忆之外的那些天赋:他在西蒙面前做出的假象很快就会麻痹后者对他的警惕心理,这点可以从他滔滔不绝地向莱恩介绍着那些关于实验的数据就可以看出来,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莱恩正在逐字逐句地将他的话与脑海中的记忆对照。   这样一来,即使莱恩对那些漫天遍野的数据一窍不通,当西蒙提到的东西与资料有出入的时候,莱恩便可以轻松地抓到那些深白生物科技想要隐瞒的事情。作为一家与政府合作多年的公司,有些人对于这里的实验有了危险的想法——莱恩直觉地感觉到了那种不对劲。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会找出来的。   “所以……”   莱恩以一种不会让人起警惕心的方式开口,问出了唯一一个没有出现在任何纸面资料上,他却异常在意的问题。   “逃走的那个实验体7371究竟是红鳞还是蓝鳞?”   西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回过头来,视线猝不及防地与莱恩的撞上。莱恩看到了那个少年绿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看上去似乎是在恐惧,莱恩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中飘过一个声音,在对着他说话。   年轻的西蒙对所有的实验都了如指掌,他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绪,然而当莱恩提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天才的身体却泄露出了一种发自本能的情绪。   “嗯,”西蒙在极快的时间就恢复了正常,他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我不知道。”   莱恩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   “我……我确实不知道。”显然,就连西蒙自己都知道这种回答是多么的荒谬,他立刻补充道,“但是,我们真的无法确定,实验体7371与其他任何一具实验体都不一样,它非常的特别。”   西蒙不自觉地用手摩擦着袖口的布料,莱恩知道那是一种不自觉的反应,当他在困扰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出现这个动作。   “它是特别的。”   西蒙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比药物和残留的人类血水染成酱色的水面之上。   美国堪萨斯   “老乔治”夹着尸检报告回到车上的时候,正好听到自己的那位搭档托尼正在讲电话。他的声音紧绷,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老乔治”发誓,他绝对不知道自己在说话的时候脸色有多么惶恐,就像是有一把AK47正对着他的脑门似的。   察觉到了开门的声音,那个人迅速地挂掉了电话,“老乔治”只来得及听到他说的模糊的几句话——“是的”,“我好办好的”,“我发誓”……诸如此类。   以及他模糊的听到了一句“主人”。   “老乔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或许是听错了,毕竟对于像是托尼这样的人来说,呼唤别人为主人实在是有些滑稽的事情。   与年近五旬,马上就要在下个月退休的“老乔治”比起来,托尼壮硕而年轻,他又高又大,胸口布满卷曲的褐色卷毛,曾经是橄榄球队的王牌后卫。在大部分时候,他在“老乔治”的面前就像是没有煽过的公牛似的趾高气昂。   就像是现在这样——   “拿到了?”   他瞪着“老乔治”,粗声粗气地说,听上去甚至有些愤怒(或许只是因为老警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某些私密时刻而感到恼羞成怒)。   “当然,拿到了。”   老乔治曾经想过是否应该对他生气,但是想到他即将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他最终还是决定不理会托尼的傲慢。   他希望自己剩下的职业生涯能够平静一点,所以他不仅回答了托尼的话,还顺便打开了那份报告,念了一小段法医的初步结论“极重度食肉细菌感染引起的疑似坏死性软组织感染……”   “那是什么?”   托尼撇了撇嘴,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老乔治一直觉得他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智障,但是他从未跟托尼说过这点。   “我不清楚,”老人说,“医生说他们那里也没有定下最后结论,可能是病毒……但是他们从未见过毒性如此可怕的病毒,即使是食肉菌感染也难以解释那种尸体状态,据说还找到了创伤弧菌……他们不排除有其他的可能,但是总的来说,要等CDC的人过来才能下结论。”   “这可真是荒谬,荒谬!那应该是中毒,中毒!就算是一条狗都应该知道病毒可不可能让人变成那样!”   托尼肆无忌惮地在警车里嚷嚷。   一路上,老乔治忍受着托尼长串的“分析”,忍不住感到后悔,他不应该接受跟托尼在一起搭档的命令的,哪怕那是头儿的恳求。毕竟,老乔治只需要跟托尼在一起呆上一个月就可以解脱了,而其他人远没有做好接受托尼的准备——据说托尼之前在特区干过,他甚至还曾经是个警探,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不得不跟老头子压马路的普通警察。   老乔治不确定他的脾气是否是因此而变得如此恶劣的,但是相比起来,托尼固执地对案子有自己的想法这一点让他感到更加不舒服。   就比如,即使拿到了法医的尸检报告,托尼依然像是着了魔一般认为发生在下城区黑杰克酒吧的那起事故是人为事故——也许酒吧里有人给那个倒霉的受害者淋了硫酸,而整个酒吧的人都在互相伪证,又也许是有人给死者注射了某种化学药剂,毒药之类的玩意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乔治知道里托尼的想法是从何而来。   毕竟那个现场是他和托尼一起处理的,而那种可怕的场面直径还让他不寒而栗。   死者叫劳伦斯。   等到救护车赶到那里的时候,护士们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用担架来招呼他——他已经变成了一团肉泥。   就算是已经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老乔治也从未见过那种程度的惨状,所有人都吓坏了。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依然可以在恍惚中闻到那种浓重的血腥味,前管道工的眼珠中中间爆开了,晶体流淌得到处都是,一层灰白色的薄膜就像是破掉的气球一样落在猩红色的血泊中。   老乔治当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然而托尼却冲了过去。老乔治觉得当时托尼或许是做了什么……十几分钟后,一群八卦小报的记者冲了过来。   活人在酒吧中化为肉泥——这种标题足够血腥而恶心,简直就是八卦小报最爱的题材。   现场被破坏之后,案件的真相就变得更加破朔迷离。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老乔治疲惫地问托尼。   “办案。”托尼用一种奇妙的狂热说。“我可不相信这是什么狗屁病毒,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某些有权有势的人做了,才会连法医都跑来帮忙掩饰真相。”   他嘿嘿地笑着,粗短的手指敲打着他精心准备的资料薄,在里头有着劳伦斯在出事之前的全部行程。   而在那个行程上,有一个人的名字被托尼着重涂成了显眼的桃红色。   兰德·西弗斯。   然后是一行歪歪扭扭的笔记:与深白生物科技总裁文森·西弗斯为兄弟关系,一个问号和一个感叹号,再然后是被描过很多遍以至于笔记变得粗黑的单词——“黑幕”。      第16章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兰德正在跟他的小怪物对峙。   它在水族箱的角落已经构建出了一个足够大的巢穴……或者别的什么,兰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玩意。   如同鼻涕一样的粘稠物在水里浸泡过一晚之后变成了乳白色,像蜂巢一样粘在水族箱壁上,有一个可以容许芒斯特进进出出的圆形开口,鱼食被镶嵌在它的表面,被水泡发后呈现出了让人感到极度恶心的状态。而很快芒斯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它不辞辛苦地用嘴将那些鱼食抠出来,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   它将鱼食呸了出去,完全没有任何食用它们的欲望。而兰德很快就发现水族缸里的水散发出不愉快的气味,变得浑浊。   在兰德换水的同时,芒斯特一直紧张地在他那恶心的巢穴旁边游动——然后兰德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当他冲到水族箱前的时候正好看到芒斯特把缸底的珊瑚石嚼碎,然后衔到巢穴表面上去的样子。   在水流中微微颤抖,表面一粒一粒遍布珊瑚石碎块的那坨玩意儿简直比之前更恶心了。   兰德瞪着那玩意,有些起鸡皮疙瘩,接着他头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听着,伙计,”他隔着透明的水族箱壁对着芒斯特开口,不管对方是否真的能听得懂,“我想你值得更好的玩意,所以我会把那东西弄出来,你没有权利说不,懂了吗?”   他说,然后将自己之前准备的一个为水生物特制的陶制水底布景(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碎掉的罐子,但是无论怎么说都比芒斯特弄的那个美观多了)放到了水族箱里。   芒斯特看上去对自己的新居略赶兴趣,它从那团“鼻涕”里冲了出来,绕着陶罐游动。兰德感到自己送了一口气,然后将一个漏勺伸进去,企图把芒斯特制作的那团让人头皮发麻的不明物体给捞出来。但是很快他的意图就被芒斯特察觉到了。   十秒钟后,兰德再一次损失了一把漏勺。   “嘿,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   兰德对着它大喊——这有点蠢可是其实还蛮有趣的,此外,他开始考虑弄一把钢制的漏勺来。   以及,他并未气馁。   兰德去切了一些鸡胸肉,他知道芒斯特喜欢这个(至少比鱼食喜欢),然后回到水族箱的旁边,他企图通过食物转移芒斯特的注意力,然后门铃就那样响了。   兰德感到有一些纳闷,因为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文森?哦,不,兰德昨天才跟他聊过电话,而那时他正在前往瑞士参加某个高级会议的路上,卡洛琳跟着他。其他人?兰德想不出访客会是谁。   打开门后他见到了穿着警服的两个人。一个是头发都变成了银白色的黑人,而另外一个则是壮得像是格斗士的白人。   他们向兰德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兰德·西弗斯?”   那个白人舔着嘴唇开口。   他身上有一种让兰德感到不太舒服的东西,兰德不确定是否是因为他刻意地重音了“西弗斯”这个姓的缘故,又或者单纯只是警察上门这件事情让他感到了不安。   “是我。”   兰德说,他感到有些紧张。   不好的预感——一股冷流顺着他的背脊爬了上来。   从十四岁那年他裹着臭烘烘的毯子,捧着那杯滚烫的如同糖水一般的咖啡在警察局睁开眼睛然后拥有记忆开始,他就从来不曾想要跟警察打交道。他还记得那种感觉,那些黑色的制服对于兰德来说就像是乌鸦的羽毛,直接与悲剧划上等号。那一天好心的女警察递给他的咖啡真的很烫,他冰冷的手指靠在咖啡杯上,指尖逐渐变红。   而现在,兰德感到自己的指头又开始变冷了。   “发生了什么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有些飘乎乎的,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人的喉咙里冒出来是似的。   那个高大的白人歪着嘴巴对他笑了笑,带着一种让人想要揍过去的“我知道你干了什么”的表情。   兰德从两个警察那里得知了那个水管工的死亡——虽然他甚至都不太记得那个人的脸了(那些臭气太让人难以忍受,以至于他只记得那个)。   从表面上来看,他们到兰德这里只是一场例行的询问,至少那个黑人警察的态度是这样的。可是另外那一位却展示出了另外一种面孔,他的用词粗鲁而且咄咄逼人。   ……   “你确定你什么都没看到?你去了阳台?所以他在你的浴室遭遇到了什么,你完全不知情?哈。”   他那带着恶意的目光停留在兰德的脸上,然后问道,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就算是白痴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质疑,当然,还有比质疑更加恶质的东西。   “我确实不知道。”兰德说,他有种想要对着那个白人警察大吼的冲动,但是他克制住了,“我当时确实走开了。”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托尼显然不乐意这样,他站起来,在兰德的公寓里走来走去,啧啧出声。   “文森·西弗斯是你的哥哥。”他对着极力忍耐的兰德挑了挑眉毛,老乔治在兰德的背后,用明显不赞成的目光扫视着他。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显然的。   “是。有什么问题么。”   兰德感到自己的神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指给抽紧了,他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一直都在好奇一点,深白生物科技据说总是在做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试验,别急着否认,有的人还游行抗议来着不是么?所以一些危险的药剂要是流出来出现在总裁的某些关系亲近的人家里也是有可能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兰德说,他的脸色铁青,看上去难看极了。   “托尼,够了。”   老乔治走到了两人之间,他尴尬地看了兰德一眼然后挥了挥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那种宛若要爆炸的紧张气氛赶走一样。   托尼对老乔治的努力熟视无睹,他撇着嘴,露出了那种讨人厌的智障一样的表情。然后他看向了水族箱。   “哈,一条鱼……嘿,乔治,我们上次逮捕的那个谁,哦,对了,那个连环杀人犯不是也养了一条蜥蜴?看样子某些人在宠物的喜好上总是有相似的地方,鳞片,冷血动物什么的,哈哈哈哈哈哈……”   “……”   “……”   老乔治和兰德都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得到预计的回应,托尼干巴巴地在假笑。然后他看到了兰德之前准备用来喂芒斯特的鸡胸。   “哦,上帝,可不要告诉我这些是用来喂鱼的玩意。”   他一边说一边捻起了一丝鸡胸肉放到了水族箱的上方。   “喂,你不能——”   兰德愤怒地企图阻止他,然而另外一个生物显然比他的主人动作更快。   芒斯特身上的红色薄膜瞬间绽开,它笔直地冲上了水面。   “嗷——”   托尼跳了起来,他丢下了那一丝鸡胸肉,看着自己的指头。   在他那粗短的指头的指腹多了一丝细细的血线,看上去应该是应该是被轻微地擦到了,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然而他却像是被匕首插了屁股的斗牛一样激动地叫嚷起来。   “狗屎!哦,狗屎!!!”   他的声音达到了最高点,老实说,这这种大惊小怪的反应实在让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感到尴尬。   “得了!托尼!”   老乔治给了兰德一个充满歉意的注视,随后难得地在托尼面前露出了严厉的态度。   “我他妈被一条该死的鱼咬了!”   托尼看着自己的指头愤愤地叫嚷。   “只是一点擦伤而已,又不是在你的鸡巴上,你用不着这么激动。”老乔治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它看上去已经没有流血了。依照老乔治的经验,三天后那里恐怕就连疤痕都不会留下来。   “他妈的该死的鱼!”   托尼愤怒地瞪着水族箱里的芒斯特,那条鱼的尾鳍和脖子上的薄膜都像是充气一般张开,眼睛后面的圆形斑纹有鲜艳的红色在闪动,它看上去整只鱼都胀大了不少,此时正愤怒地碰撞着水族箱壁。   有那么一瞬间兰德感到担心,因为托尼看上去似乎想要把芒斯特从水里捞出来捏死,他直接站到了托尼的面前,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   “你手上拿着食物!”他对着托尼说,“而且是你擅自这么做的!”   他几乎都有些希望芒斯特刚才能够把这个讨厌的家伙的手指整个咬下来了。   “听着,我不管你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动物保护者(兰德错误地将托尼的古怪态度归结于他是个动物保护者了,毕竟深白确实做了不少动物试验——然而它毕竟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我觉得已经超过了你的工作职责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希望你们能马上离开。”   兰德愤怒地抬高了自己的嗓音。   “你说什么?你……”   托尼显然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他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现出一种狂怒的光芒,在他即将爆出出口的瞬间,老乔治冲了过来。   他将托尼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半强迫地把他带往门口。   “抱歉,西弗斯先生,他只是有些过于希望找到事情的真相,我们确实应该离开了,如果你在之后有任何想起来的线索可以联系我们。”   他飞快地说完,随后打开门把托尼拖了出去。   托尼显然晕了头,在门口他甚至还企图跟老乔治争吵。   “你他妈干什么,没听到那该死的家伙对我说什么吗……叫我离开?我他妈可是警探!”   “你只是警察!”老乔治忍无可忍地抬高了声音,“而且那可是一个西弗斯!他们可以请十个高级律师控告你执法不当……而且你确实是!”   “我……”   “你今天的行为很古怪,托尼,”老乔治忽然顿住,他眯起眼睛,狐疑地将自己的拍档打量,“你真的只是来调查案子?”   托尼撇过头,朝着门廊处吐了一口唾沫。   他没有直接回答老乔治的提问:“收起你的胡思乱想!”他恶狠狠地对着老乔治吼道,但另一方面,他看上去终于冷静了一些。   一个有着鲜艳草莓色头发的男人在一旁奇怪地看着两名警察之间的争执。   “有什么问题吗?长官。”   在发现警察们注意到他之后,那个男人带着笑容问道。   “没什么!”   托尼不太自在地避开了其他人的目光,他并不希望自己暴露在太多人的注意之下。   他向那个男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标明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调查,然后带着压抑的怒气离开了这栋公寓。   坐上已经被阳光烤得炙热的警车的时候,托尼感到了一阵细微的麻痒。   “怎么了?”   老乔治朝着他看过来。   “该死的鱼。”   托尼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个之前被鱼齿擦伤的地方已经没有血迹了,麻痒正是从那里传来的。他诅咒着那条鱼,然后拧开了汽车钥匙。   “没什么。”他这样回答老乔治。   只不过是一点擦伤而已——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第17章      兰德在阳台上看着那辆警车的离开。   他沉默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房内,走入厨房,开始在咖啡研磨机里倾倒咖啡豆。   哦,是的,他当然还记得自己正在打疫苗的期间,但是他感到自己开始无法抵抗那种渴望——渴望那种甜而烫的廉价速溶咖啡。   这很罕见,因为自从十四岁那个晚上之后他从未想喝那种东西。   或许只是因为跟警察的不愉快接触勾起了他的回忆,兰德这么想,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深褐色的咖啡豆落在桌面上,然后掉在灰色磨砂的厨房房水地面上。   我应该把这里打扫干净。   兰德仿佛可以听到自己身体里还有个声音在说话,喃喃自语,但他能够做的全部仅仅只是麻木地站在那里。   他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寒冷……   在堪萨斯的高温之下,兰德却在自己家的厨房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让人连神经都冻结的寒冷。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温暖的空气,可是那种好像是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的冰冷却将他整个人都冻结了。   兰德感到一阵恍惚。   他好像又一次地回到了十四岁的那个夜晚,警局的灯光暗淡,墙壁上有着各种说不出来源的污迹,空气里弥漫着浑浊的气息——由那些瘾君子,醉鬼和有着浓重香水味的妓女们带来。   他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前后摇晃。   周围的一切就像是一种粘稠的液体一样包裹着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人过来问了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   过去于他是一团茫然的迷雾,一切都是那样的混沌,只有一种隐约的恐惧停留那团迷雾的后面。   然后,比同龄人要瘦小和苍白许多的男孩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指甲缝里是乌黑的污迹。   但是兰德知道那不是污迹,那只是干涸的血迹。   寒冷就是那一瞬间朝着他袭来的,他的心脏就像是快要爆炸一样的跳动,他用力地张开嘴拼命想要呼吸可是空气却完全无法进入到他的肺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他的气管。   奇怪的是他可以清楚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只手的样子,干枯,细长,皮肤潮湿而冰冷。   几十秒钟之后他脸色铁青地横着躺在了地上,一个女警员发现了他的异样(那时候他正在地上拼命翻滚,双腿无力地蹬着地面)。   “上帝啊,这孩子有哮喘……”   ……   “嘿,冷静,冷静下来,看着我……兰德……看着我……呼……吸……呼……吸……兰德……”   一个声音在对着他说话。   兰德本能地顺从了他的话,这样又过了很久(当然可能也只是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罗杰斯。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那颜色鲜艳的头发简直要刺痛人的眼睛。   他正跪在地上,一只手搂着兰德,另外一只手拿着褐色的牛皮纸袋罩在他的口鼻处。兰德与他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着,发现罗杰斯有一双颜色异常浅的灰色眼睛。   那双眼睛在某种角度来看简直就像是爬行动物一样,没有任何属于人类应有的情绪,让人出于本能地感到不寒而栗——当然这仅仅只是一个极短瞬间的感觉,甚至兰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另外一种感觉正困惑着他:熟悉感。   兰德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晃动,仿佛眼前的一幕曾经发生过很多回。   (曾经也有人用这种宛若爬行动物一样没有任何感情地凝视着几乎窒息的他)   罗杰斯的手托着兰德的颈部,与他目前展露出来的焦急表情相比,他的手异常的稳,也异常的冰冷,像是在冰箱的冷柜里冰了很久的死人的手,皮肤在冷气的作用下微微收缩,有一种宛若皱纹纸般的触感——但是,该死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兰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整个世界终于回归到了他的身边。   空气是温暖的,罗杰斯的声音紧绷而大声,他的身体底下压着咖啡豆,而在不远处,一些乱七八糟的日用品散落在地上,显然罗杰斯手中的牛皮袋之前是装它们的。   “嘿,我想我好了。”   兰德平复了一些呼吸的节奏,终于有力气慢慢推开了罗杰斯的手。   罗杰斯眨了眨眼睛,他的假睫毛上和眼底都沾着小颗的水钻,他瞪着兰德。   “伙计,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如果你有哮喘的话,应该把那救命的喷剂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惊叫道,然后像是终于回过神了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搭在身后的地板上。   “你快把人家吓死了!”   过了一会儿他张开手,砰砰地拍着胸脯补充道,假如能忽略掉他指甲上的树脂玫瑰装饰物,他看上去确实整个人都吓坏了。   兰德不由的为自己之前对他在那一瞬间的本能抗拒感到抱歉,毕竟罗杰斯现在看起来是真心担心自己的。   “抱歉,”他干巴巴地说,“我也没有想到……只是神经功能性哮喘,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犯过这毛病了,我还以为它早就已经好了。”   兰德慢吞吞地扶着流理台站了起来,腿还是有些软,但是已经快要恢复正常了。   “神经……功能性哮喘?”   “啊,是的,是一种……”兰德费力地在尚且有些混沌的脑海中搜寻着确切的词句来解释,“心理性的问题,我想。”   罗杰斯直直地看着兰德,他又一次眨了眨眼睛(兰德无法忽视他的眨眼因为那些水钻实在是太过于闪亮),他张了张嘴唇,但是最后只简单地说了一声:“哦。听上去似乎有些麻烦。”然后他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可是一切都会好的,对吗?”   非常明显的,他想要安慰兰德。   一阵温暖席卷了兰德,他第一次在一个尚且说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泄露出了些许软弱——他拜托罗杰斯给他弄了一杯很烫而且加了大量糖浆的咖啡。   罗杰斯看上去十分担忧他的状况,他还强迫兰德吃下了一些他新做的点心:黄油饼干夹着棉花糖和花生酱,外面包裹着奶油巧克力脆壳。   即使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异常脆弱,但是兰德必须承认,这份也许有些过于甜腻的点心会让人产生一种一切不错的错觉。   也许也正是这种错觉,兰德在啜下最后一口咖啡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开口了。   “事实上,医生说我或许受过什么严重的精神创伤。”   他对着罗杰斯说。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曾经……”   “被绑架过。”罗杰斯开口打断了他犹豫的话,下一秒,浓妆艳抹的男人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捂住了自己的嘴,“抱歉,我只是不小心就……”   “啊,不,不,没关系,毕竟那很有名不是吗?”兰德反而轻松了起来,“我听说那个时候整个美国都在播放我的寻人启事。”   兰德没有说错。   十八年前,关于他的那场绑架案可以说是震惊了整个美国。   一名女性精神病患者在一个暑假的白天径直闯入了西弗斯位于洛杉矶的住宅,在那里把当时年仅十岁的兰德·西弗斯绑架后离开。当时兰德的父母都在公司忙于一场非常重要的实验,而十六岁的文森·西弗斯在家陪伴兰德。   然而兰德还是被绑走了。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样,整个故事尚未达到让人在十八年后依然让人留意的地步,真正的风波发生在他失踪一星期后,有人在洛杉矶附近一处豪华度假别墅里发现了四具被残忍杀害的尸体——尸体正是这栋别墅的主人一家。   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根据别墅内闭路电视的记录,受害者是在一星期前,也就是兰德失踪当天被害……   然后,一名年轻的女性带着兰德以及另外一名儿童,在这栋别墅里以主人的身份奢华而愉快的度过了一整个星期。那名女性甚至开了一个舞会,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她那番“前主投资失败将别墅抵押给她”的说辞,毕竟她是那样风趣,幽默而风姿绰约。   当人们在露天游泳池狂欢的时候,四具尸体正在地下室腐烂。   最终臭味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可是当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名女子已经带着兰德和另外那名孩童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件灭门惨案被当时的媒体称之为“洛杉矶替身血案”——不幸的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相似的案件都会发生。   有的时候是奢华别墅的主人,有的时候是模范社区里的幸福中层阶层,有的时候是房车区贫寒却幸福的一家……那个女人通过各种方式改变外貌,杀死原有住宅的主人然后带着两个孩子冒充真正的屋主,过一段梦幻般的家庭生活后,接着迅速消失。   根据FBI后来流出来的极少数的一些资料,当时机构内部对这个女人的判定是“无法想象的高智商和冷血”。   她简直是犯罪界的莉莉丝,完全将当时的执法机关玩弄于掌上。犯罪手法,外貌以及行踪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她只有一点从未改变,兰德。   无论在任何时候,她都带着兰德。   直到两年后。   “莉莉丝”的犯罪方式太过于张扬和模式化,FBI在付出了大量人力物力之后,终于抓到了她的狐狸尾巴。   然而,在她最终自杀的那间小屋里,却并没有兰德和被称为“另外一个人”的男孩的踪影。   人们只是在“莉莉丝”的随身行李中找到了大量的带血的男孩随身物品,可是根据鉴定,那些血迹并不属于兰德。   随着“莉莉丝”的死亡,兰德的下落几乎成为了一个永恒的谜团。   事实上,在兰德回归西弗斯家族之后,如果不是文森展示出了让人感到害怕的能力,以能够动用的一切资源强力镇压了整个美国媒体界,兰德·西弗斯,是几乎不可能拥有现在这种堪称是平静的生活。   在这一点上,兰德不得不承认他异常地感谢文森。   “可是,两年后你出现的时候,大家应该能察觉不是吗?”   罗杰斯坐在兰德的旁边,姿态放松地说道。   兰德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哦,实际上,当我再次出现的时候,除了失忆……还有一些别的变化。”他说,“说起来,这是一件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我的容貌有了一些变化,还有,我的血型也变了。如果不是最后用DNA鉴定,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我就是那个兰德·西弗斯的,事实上,我知道甚至在现在还有许多人认为我只是一个企图分割西弗斯家族资产的骗子。”   兰德自嘲地说道。   十岁前的兰德是什么样子?他曾经在照片上,录像上看到过那个孩子。   从欧洲而来的西弗斯家族过去的近亲结婚的恶习直接导致了整个家族的基因疾病,跟文森一样,他有一些轻微的白化症状——与他的父亲几乎是一模一样。那种没有血色的白皙,淡金色的浅色头发甚至曾经是西弗斯家族的标志。然而当十四年前他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是一个黑发,绿眼的正常男孩。   同时,他的血液也变成一种罕见的血型。   罕见到文森严令禁止他对任何人透露他的血液问题。   ……   与罗杰斯的这次谈话,兰德实际上并没有说太多的东西——毕竟跟人讨论一次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绑架,或者是那些血腥到让不少资深探员最后自杀的案件……都是十分尴尬的事情。   兰德只是说了一些关于心理治疗的事情,他有一些小毛病,然而医生永远都在大惊小怪。对此罗杰斯甚至表示了共鸣——多年前他仅仅只是因为睫毛膏就被送去看心理医生。   “……当然,效果也不是很差劲,那位医生的玩意儿简直棒得不可思议。”   罗杰斯最后舔着嘴唇回忆道,他的脸颊上有一些红晕,但兰德猜想那应该只是腮红。   好吧,除了罗杰斯偶尔的一些言论会让兰德感到有些不自在之外,这场对话基本上是愉快的。   与他的对话让兰德感到放松和愉快,虽然在某个时刻,极短的时刻,他依然会对罗杰斯感到一丝细细的恐惧。   兰德不知道那是什么该死的吊桥理论或是其他,甚至只是Orml3基因旁边的那个异常突变(这种突变会导致神经鞘脂类生成误调节——这种变化直接有助于哮喘的产生),他还是觉得罗杰斯给了他一种仿佛朋友般的感觉。   随着夜幕降临,罗杰斯和兰德结束了这次接触。在兰德送罗杰斯离开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之前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公寓大大门门锁明显地脱落在了旁边,在外侧还能见到清晰的脚印——无论它之前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出现在兰德视线里的这扇们毫无疑问已经没有用了。   天知道罗杰斯在踢开大门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兰德不由自主地抚摸了一下门板,发现那里的木板几乎已经完全裂开了。   “我很抱歉。”   罗杰斯的手指插在红色的头发里头,他耸了耸肩肩膀,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显然,之前他之所以可以出现在兰德旁边,是因为他直接踢碎了兰德的门锁。   ……   兰德没有说话,他困惑地望向他。   他的哮喘发作,甚至连呼吸都是一种极大的困难,他虚弱,无声地倒在地板上——理论上来说作为邻居的罗杰斯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察觉到的。可是罗杰斯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闯入了他的房间,然后拯救了他。   这种方式或许很难用巧合来解释。   作为一个被文森的控制欲逼迫到精神崩溃的人,兰德对于这种事情的警惕心几乎已经刻画到了他的基因里头。他是真心的希望罗杰斯能够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我当时只是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没有控制自己的力气。”罗杰斯后退了一步,对着兰德说,“说真的,这很荒谬,但是在我路过你门口的时候,我想我听到了某种声音。”   “声音?”   “啊,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而言之是一种非常让人不舒服的声音,我觉得有点像是白噪音,但是……不,还是不同……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我只是感觉有什么极度不好的事情正在你的房间里发生,所以我闯了进去。”   他再一次眨眼,眼底有一抹真正属于他的情绪——疑惑,飞快地掠过。   罗杰斯知道自己并没有撒谎。   “听着,兰德,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事情有什么问题,我……好吧,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事情就是这样。”   罗杰斯看上去非常的不安。   兰德低下头,苦笑了起来。他必须承认,罗杰斯是一个非常擅长用自己感染其他人的人,至少在面对这种简直像是玩笑一样的解释的时候,兰德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开始相信他的说法。   “好吧,也许那是上帝的指示。”   他对罗杰斯说道。   在打电话叫管理员来处理门锁的之后,兰德依然对所谓的“白噪音”感到困惑。   一种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只要听见就可以渲染情绪的声音?   要知道,当时在房间里的生物除了他(当时正躺在地上像是个疯子一样痉挛),剩下的只有一条鱼而已。   兰德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走近水族箱。   可是,在看到水族箱的状态后,兰德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第18章      微蓝的人工海水的水面在兰德不知道的情况下下降了——水族箱里的水少了接近四分之一。   空出来的一大截空间让整个水族箱显得有些古怪。   兰德惊讶地上前开始检查水族箱,在他最初的想法中,这种状况出现自然是因为水族箱出现了裂痕。他弯下身子,一寸一寸地观察并寻找那可能有的裂缝,但事实上,水族箱的一切部件都是完好的。   兰德觉得十分地纳闷,他甚至跪下来到桌子后面检查了一下供水线,接着他感到自己膝盖下的地毯有着不应该有的潮湿触感。他伸手摸了摸地毯,从灰色厚实的纤维底下渗出的液体打湿了他的手掌,随后他发现位于水族箱后部的墙纸也湿了,在这附近的一张皮质矮沙发的表面附满了细密的水珠……感觉就像是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无形的火焰让水族箱里的水沸腾雾化然后浸湿了附近的家具一样。   这一切都让人感到困惑,而且……   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不太对。   几秒钟后,兰德发现了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他发现芒斯特沉到了水底,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已经是碎渣的珊瑚石上方。   这对于它来说显然十分罕见。芒斯特永远都在游泳,哪怕是在它受伤,还有被迫困于一个沙拉盆中也是一样,它会不停的游动。但是现在它却完全没有了那种惊人的活力,它无力地悬浮在那里,鱼鳍轻微地摆动,同时身上的鳞片变为了带着淡淡绿色的灰。   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表现。   “哦,不。”   兰德愣了一下,在仔细观察了芒斯特的状态之后,发出了一声难过的低呼,他惊恐地想到,或许在他因为那该死的神经功能性哮喘昏迷过去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芒斯特也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或许就是它的奋力挣扎才会让水族箱里的水飞溅而出(这很难解释那些出现在家居表面的细小水珠,但是兰德显然并未想那么多)。   不久之后,兰德从碎珊瑚石里头掏出了供氧泵,它已经没有工作了,塑料外壳上布满了奇怪的龟裂纹路(那玩意就仿佛像是受到了极大冲击似的),他不太确定这是否就是芒斯特虚弱的原因,但还是尝试着给鱼缸换了一个新的氧气泵,并且配置了人工海水将水族箱填满。   而除此之外,兰德发现自己对于芒斯特不明原因的虚弱没有任何办法。   他尝试着按照电话黄页上记载的号码给一些堪萨斯市内的宠物医院打了电话,但是那些医生纷纷表示自己对于不明种类的宠物鱼并没有太多的治疗经验,一些人向他建议迅速地将病鱼捞起以免感染到其他鱼——这种言论让兰德感到一阵恼怒。他径直地挂断了电话,回到了水族箱的旁边。   芒斯特身上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了下来,兰德伤感地凝视着它,开始觉得他要失去它了。   “嘿,别这样。”   他对着那条虚弱的鱼说道。他伸手进去,想要把它捞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也许是那些调配出来的“海水”?他想把芒斯特转移到别的容器里,给它换一遍水,也许食盐和清水能够让它更加舒服一点……兰德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仿佛有一窝蜂群在里头嗡嗡直叫。   他的手指碰触到芒斯特的时候,后者轻轻地动了动,它用嘴碰了碰兰德的手指,一大块也许是皮肤的半透明的薄膜从它与兰德手指接触的那一小块地方脱落,灰色的表皮下面是难看的灰白色的嫩肉,似乎还有一丝一丝淡蓝色的毛细血管。   接着兰德不小心碰到了芒斯特的腹部,又有一大块鳞片连着皮脱落下来,这一次芒斯特剧烈地弹跳了一下,看上去十分痛苦。   兰德心惊胆战地把手抽了回来,不敢再动它一下。   “哦,上帝,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深刻的苦恼——宠物与人类之间的隔阂导致的无法沟通。   兰德真心地希望芒斯特能够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告知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然而这一刻,他感受着那条小生命的痛苦却完全无计可施。   浅浅的哀伤弥漫在这个男人的心中。   看,那些警察,那些警察总是会带来悲剧——仿佛有个声音在他的耳朵旁对他说道。   之后,兰德又一次硬着头皮登上了之前他曾经登录过的那个鱼类论坛,他发了一个帖子,不报希望地寻求着解决的方法。然而当大家很快就认出了他,除了寥寥几个嘲讽之外,他未能得到任何有用的回覆。   当兰德第二次回到水族箱旁边的时候,芒斯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踪影。兰德心跳稍微顿了一瞬……几秒钟之后,他发现那个让芒斯特忙碌了许久的“茧”有了新的变化。   之前在侧方的那个入口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给笼罩住了,透过那层薄膜,兰德隐约地看到了里头有个身影微微蠕动了一下。   那是芒斯特,它似乎在忙些什么,头部缓慢地摇晃着……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层半透明的薄膜变成了跟其他部位一模一样的白色。兰德这个时候意识到,随着入口被封住,芒斯特的“茧”变成了一个十分规则的正圆形。   一小时前   华盛顿——   “……是的,我必须承认搜寻工作进展缓慢。但现实是我们并没有更好的方法。实验体7371本身是Ⅷ级突变个体,而且根据它留下来的资料显示它拥有极强的转变可能……没错,活胚就是那个……我很抱歉,但是那个红鳞胚胎已经快要失去活性了,而实验体7371是我们手头有的生命力最高的个体……听着,哪怕它现在被迫幼体化,这种级别的实验个体也已经拥有了极强的防护措施,我们手头没有任何工具可以筛选或者识别到它的波段……”   几分钟后,文森挂掉了那个研究员的电话。   他揉着自己的鼻梁,感到自己对这群废物的忍耐力已经到达了极限。那群笨蛋显然已经吓呆了,像是一群被强光照到的母鸡一样,没有任何用处。更加激进的方法并不是不存在,只是他们害怕与它直接接触。实验体7371逃离浮岛实验室时留下的大屠杀给那群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无法无天的家伙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心理阴影。   想到这里,文森的心情变得比之前更加恶劣。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站在门口的某个保全人员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是一个能干的孩子,文森知道很快他会得到一批新血来处理这次的事情。   虽然问题依然在那里。   “国防部的人想要跟您谈话……”   卡洛琳悄无声息地从房间的另一侧递过来电话。   “他们想谈谈这一次的事故。”   文森抽了抽自己的嘴角,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明白这是他表示藐视的方式。他没有立即给予卡洛琳答复,视线落在了这张桌子另一侧的铭牌上——深白生物科技,那旁边是公司的徽章,有着两只尾巴和四只手臂的双面人鱼。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感到疲倦,那可怖的人鱼仿佛活物一般转过头来朝着他裂开了嘴,然后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   “告诉他们我待会会回话。”片刻的沉默后,文森拒绝了那个电话。   卡洛琳担忧地凝视着他苍白的脸。   “你不舒服么?”   她问。   文森皱着眉头,正准备回答她“一切都好”的时候,那股透明的寒冷冲击了他。   文森咬紧了牙齿,以可怕的自制力保持了平静然后冲着其他人摇了摇头。   像是接到了无声的讯息,除了卡洛琳之外,整个房间里的保全人员同样退出了。   随着金属门的闭合,这间从风格上来说简直是科幻的巨大办公室变得更加寂静了。   “文森?!”   卡洛琳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惊慌地跑到了文森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开始翻找。   但是这一切文森都感受不到了,他眨了眨眼,之前已经有了征兆的症状变得更加严重了一些。   桌子在像是跳舞草一样扭动,天花板逐渐开始变形,最重要的是那些影像,哦,那些影像,像是蝗虫一样朝着他呼啸而来——   蓝色的海水……   鲜红的血液……   碎裂的尸体……   冰冷的水流从他的鳞片上拂过……   一切的一切几乎都是惬意的,包括那种杀戮过后让人满足的愉快感。   然而几秒钟后,一种混沌的惊慌涌向了他。有什么极端可怕,极端痛苦的事情发生了。   那种仿佛连心脏都要绞碎的强烈的情绪比起之前的“记忆”来更加“新鲜”,但是也是因为太“新鲜”的缘故,那情绪就如同电流一般在文森的神经上流窜,引起一阵地狱酷刑般的痛苦。   只差一点点,文森便要融入到那个幻觉中的意识中去,彻底地与它混在一起。   【滚开——】   文森在精神几乎崩溃的瞬间,尖叫出声。   虽然那只是他在意识中的尖叫。   【我只是我】   【你影响不到我!】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那片意识的海啸就像它来时一样,瞬间被文森给赶了回去。   他从那片幻觉之海中爬上了岸,回到了真正的现实。   与此同时,卡洛琳终于从抽屉里拿出药剂,她蹲在文森旁边捋起他的袖子,然后凶狠地将药剂扎在了那具已经开始抽搐的身体上。   随着金色的药液注射进入血管,幻觉消失了。   当然,药剂带来的巨大副作用,疼痛却并没有消失。在极大的痛苦中,文森像是一个死人一样瘫痪在了椅子上,汗水淋漓,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痉挛。   他的身体现在一丝力气都没有,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按照他的意识移动。   从他现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桌面上的一张合影。   高大英俊,宛如阿波罗转世一般的金发青年愉快地搂着自己怀里的少年,少年有着白皙如同象牙一般的肌肤和浅金色的卷发,眼睛中仿佛泛着一丝苦恼。   文森凝视着照片上的两个人,缓慢地深呼吸。   当疼痛略微缓和了一点之后,卡洛琳冲了过来,她捧着文森的脸,颤抖地开口询问。   “你被同步了?”   文森花了一点儿时间才让自己的眼珠对准面前的女人。   他极为微弱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卡洛琳一瞬间脱力地跪在了地上,她的脸因为恐慌而变得苍白。   “这种非触发性的精神同步……它开始精神回渗了对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眼睛里浮现出一阵水光,“为什么不告诉我?”   ……   过了很久之后,文森异常虚弱的声音才微弱地响起来。   “从它逃走之后,”他说,“我无法控制,卡洛琳,它正在蜕变……”   就在这个时候,代表紧急联络的特殊蜂鸣声从办公桌上的通讯器中传来。   文森过于虚弱,而卡洛琳正处于极端混乱的状态,两个人都没有理会它。   三声蜂鸣后,联系人自动被投影到了办公室的金属幕墙上。   一个眼圈乌青,消瘦如同骷髅般的研究人员目光狂热地出现在了文森和卡洛琳的面前。   “呼叫,呼叫总部……这里是北极SIREN-II基地……我是留守人员乔治安·李,现在向你报告紧急事件,请求通讯加密……”   理论上应该异常流畅清晰的图像,在这个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断断续续,画面时不时会被通讯延迟时导致的马赛克给覆盖,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名留守科学家乔治安·李的脸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扭曲和狰狞。   卡洛琳看着那副画面,心脏控制不住地开始狂跳起来。   随着机械平板的“加密完毕”报告声落下,乔治安·李的声音就像是被狂风切成了碎片一样,被断断续续地扔到了远隔万里的这间死亡般安静的办公室内。   “……五分钟前……SIREN-II备用培养皿中残留试验个体7928,试验个体9036,试验个体9877……出现了茧化行为……基地因此受到……极端次声波攻击……请求……援……”   他的最后一个单词甚至没有说完,整个画面骤然凝固。   那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办公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几秒钟后,甜美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通讯因信号问题中断,我们正在努力为您修复,请稍后。”   然而,无论是文森还是卡罗琳都在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信号很有可能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第19章      事实上,首先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的人是莱恩。   当时他们正在3区进行一些必要的调圌查(虽然从实际上来说,所有的调圌查都是必要的)。西蒙在莱恩的要求下,不得不将之前在这里进行的一些项目成品调了出来展示给莱恩看,一些改造后的海洋生物,海豚,虎鲨还有金枪鱼。   塞壬的细胞拥有一种仿佛被上帝赐福过的活性,以及它们聪明到让人感到可怕,简直就像是拥有一种智慧般,几乎可以改造自己以适应任何一种环境。SIREN-II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像是瘾君子渴望du品一般疯狂地渴求着这种能力,理所当然的,大量的实验造就了无数不符合这世界规则的古怪生物。   比如说那长着坚圌硬鳞片的海豚,体型只有三十公分的迷你虎鲨……最让人震圌惊地是那条金枪鱼,它有一张圌平板的,仿佛用橡皮泥捏出来的粗糙人脸。   “看在上帝的份上,”西蒙用圌力地将它的培养皿从恒温室拖出来,在看到对方之后露圌出了厌恶的表情,“我想我可不会再吃金枪鱼寿司了。”   当然,到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动物都只是一些“小玩意”,真正有研究价值的个体已经随着之前的撤退人圌士被运往了别的秘密实验室。这也是为什么西蒙这么干脆的原因。这些都是普通物种与塞壬细胞成功融合的产物,可是从实际用途来说它们一点意义都没有。   无意义直接等同于无害,而塞壬计划产物的无害化一直是深白公圌司企图给政。府留下来的印象,这对于一家研发秘密生物兵器的公圌司来说是一个有些自我矛盾的决定——可是西蒙从来懒得思考这些,现在的他只是单纯地希望莱恩能快点结束这没有圌意义的调圌查,然后滚回华盛顿去,莱恩走近了那条人面金枪鱼,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玻璃壁。   那条鱼迟钝地将脸转了过来,它有一种让人觉得恐惧的空洞目光,尤其是当它还长着一张古怪而拙劣的人脸的时候,恐怖谷的效应仿佛被无限增大了。   西蒙走过来瞥了它一眼,皱起眉头有些困扰地嘟囔了一句。   “唔,它……”   “怎么了?”   莱恩警觉地抬眼望着西蒙,后者对着他耸了耸肩肩膀。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几个家伙的状态都有些萎靡,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想,留守的这帮人可不是细心的人,我想我待会得去检圌查一下培养液的配比,也许是那里出了问题……”   一阵忽如其来的恶心感觉就在这个时候,像是锤子一般击中了莱恩的胃部。他的膝盖一瞬间失去了力量,整个人的身圌体往旁边一靠,肩膀撞到了人面鱼的培养皿。   “莱恩?”   西蒙诧异地看着他。   莱恩沉默地站直了自己的身圌体,那种强烈的恶心感觉至今还残留在他的身圌体里。   “没事。”   他对西蒙说道。   西蒙撇了撇嘴角,他越过莱恩,凑到了培养皿的前面,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起了这些并不受重视的实验体,而莱恩一直在旁边仔细的观察他。   渐渐地,西蒙脸上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消失了,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一种混杂着惊疑的困惑在他的眼底闪过。几秒钟后他像是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开始调出培养液的成分分析表,然后他又一次地冲回了培养皿前面。   他在培养皿旁边的操作面板上点开了几个密匙,一些特殊的饵料被投放到了培养皿里头,可是所有的动物都像是沉默的雕像一样麻木地沉在水底没有任何的反应。   莱恩看到西蒙脸上的血色逐渐在消失,一些冷汗在他的额头上。   “发生了什——”   这一次莱恩甚至没能说完话,强烈的恶心外加头痛,还有晕眩朝着他扑来,简直就像是有人用汤勺在他的脑浆里搅拌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莱恩的意识完全的消失了。   当它再一次回到莱恩身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手指和脸颊像是被电抽圌打过一样不受控圌制地颤圌抖,他的脑袋和肩膀疼的要命,他应该是直接倒在了地上。而在他的旁边,西蒙脸色惨白地趴在地上,正努力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他垂着头止不住地干呕着……   很好,莱恩想,显然这不仅仅是他的问题了。   西蒙没有理会莱恩,用圌力地用袖子擦干了自己的脸后,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趴在了那些培养皿的旁边。相比外界两个狼狈到极点的人类,这些实验体看上去稍微好一些,但是,也仅仅只是好一些而已。   它们就像是患了寄生虫一般在水里翻腾,抽圌搐,努力地往培养皿的角落里翻,一些排圌泄物和呕吐物从它们身上的孔洞里喷圌出来,很快就污染了培养液。   “不不不……你们没有分圌泌腺体……哦,该死,该死的!”   西蒙脸上布满了冷汗,他的嘴唇不自觉地颤圌动着,像是个神圌经病人一样喃喃自语。莱恩在一旁紧紧地闭着嘴巴,努力想要夺回身圌体的控圌制权,他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力气,跟西蒙比,他的状态显然要差劲很多。   恰好在这个时候西蒙的目光转了过来。   “没用的,”他沙哑地说,“你的身圌体感观比我们要敏锐很多,所以它会让你更难受。”   “它?”   莱恩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喉圌咙里被火烧过一样。   西蒙扶着培养皿走过来,艰难地将莱恩扶起来。   “次声波攻击,如果你一定要我解释的话,是塞壬的那些实验体发出来的,它们正在‘茧化’,除非它们身边正好有一只成体红鳞守护巢穴,不然它们就必须发出声波来驱逐领域范围内所有的生物以保证蜕变的安全性。”   一边解释,他一边慢慢地走到了墙边推开了一个鲜红色的拉杆——随后,刺耳到极点的警报声瞬间刺破了空气。   然后西蒙回到了莱恩身边,他用自己的一边肩膀托着莱恩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肩胛骨细得就像是一把匕圌首一样抵着莱恩的胸肌。   “你有枪对吗?”   西蒙问。   “我有,”莱恩慢慢地开口,“我不明白……”   “塞壬有一种特殊的进化方式——想象它是昆虫的完全变圌态,它会在一个时间吐出大量消化液混合着其他材料里筑出一个茧,然后在里头进行蜕变,当它们再一次从茧里头爬出来的时候,它会产生剧烈的变化,那种让它们可以轻而易举适应环境的变化。塞壬的族群之间拥有独特的交流方式,一旦其中一只开始茧化,其他的所有蓝鳞都将被同步化。至于其他的,我很想跟你继续解释,但是我想我们现在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时候西蒙和莱恩已经来到了走廊上。   警报声依然在空气里蔓延,简直如同刀子般锋利,几乎可以划破人的耳膜。   一些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隔着建筑材料在西蒙和莱恩的耳边响着,空气里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气息。   西蒙摸了摸自己的耳圌机,然后将莱恩放了下来,自己靠在了墙边。   “准备好。”他对莱恩说。   “什么?”   莱恩终于觉得那种强烈的不适感消失了一些,他开口问。   不过几秒钟后他就明白了西蒙说的话——   恶心感和头痛再一次来临。   莱恩又一次的失去了意识,直到脸颊上的疼痛把他唤回来。   “嘿,醒来!”   西蒙蹲在他的旁边,用圌力地用手掌拍打着他的脸。   莱恩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他曾经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士兵,必要的身圌体上的痛苦训练从未给他造成过任何的困扰——然而它们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他现在遭受到的酷圌刑更加难过。   莱恩的脸上湿圌漉圌漉的,是他之前无意识时的痉圌挛留下来的眼泪和口水。被西蒙拉起来的时候,他感到耳朵里有一些痒痒的,伸手摸了以后发现他的手指上是鲜红色的鲜血“恭喜,你的器官正在跟声波产生共振。”   西蒙没有什么诚意地恭喜,他又一次把莱恩拖了起来。   他的脸色白得就跟纸一样,莱恩注意到他的眼白底部有一大块充圌血。莱恩相信自己现在看上去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要去哪里?”   西蒙拖着莱恩前行,后者注意到了他们两人进行的方向与那些慌乱逃窜的脚步声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去拯救世界,我想。我们得去把那几只茧化的蓝鳞给杀了——在它们把我们杀光之前。”   西蒙吐出一大口血,恶狠狠地说道。   ……   莱恩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每走一步,都可以感受到内脏的颤圌动。在听到西蒙的话之后,他的脸部肌肉抽圌搐了起来。   “报告上显示深白没有在这里保留活圌体人鱼。”   “啊,那只是报告而已,另外,它们并不算是活圌体人鱼,只是一些克隆体而已。”   而谁知道那拙劣的克隆体竟然也能茧化呢。   没有任何时间去哀悼人类的愚蠢了,西蒙比这个基圌地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如果说那名向总圌部求救的乔治安还在幻想着有人来拯救他们的话,西蒙却对自己一行人存活概率报以极端绝望的态度。   他曾经仔细的研究过塞壬的茧化——虽然在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状态,它太过于超乎人类的想象,也太过于不符合常理。   然而,茧化时伴生的次声波攻击从来都是西蒙心中的阴影,他见过电脑运算后的攻击强度数据——可以说,几乎可以与核弹媲美。   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能对他们进行外界援助。   他的设想没有错。   在体积巨大到可怕的人工浮岛外面,海水在沸腾。   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沸腾,大量的水珠被声波轰成了细小的水雾漂浮在乳圌白圌色的海面上,而海面之所以是乳圌白圌色的,是因为它的表面被泡沫完全覆盖了。浪花在海面上方被压缩成了一张又一张巨大的水膜,却始终没有办法落下,一群又一群的鳞虾就像是灰尘一样被抽圌打出了海水,与水膜一起构成了这异常诡异的画面。      第20章      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美国东部时间9:00AM   卡洛琳踩着高跟鞋从大厦顶层的走廊里一路朝着文森的办公室直奔过去,凌厉的气息和她那鲜红色的鞋底让她看上去像是刚刚从血泊中走过。金发的女人竭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然而鞋跟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依然引起了那两位站在门口的保镖的注意,卡洛琳可以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敷衍的假笑,没有敲门就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文森正平躺在黑色的几何状沙发上休息——与国防部的视频会议刚刚结束,他成功地将这一次的事故尽力地淡化并且看上去也成功的敷衍了过去,虽然做到了这一切之后,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鬼魂。   听到卡洛琳的脚步声,他保持着闭眼的姿势开口。   “所以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卡洛琳站在沙发旁边凝视着文森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发现自己甚至有了一种不忍心开口的犹豫感。   “文森……”   “说吧。”   “特种部队没有办法接近实验室,十公里是他们能达到的极限,我们提供给他们的防御装置对次声波的拦截效果十分微弱,此外,所有的运载设备还有武器都出现了功能障碍,还有,这次行动还出现了人员伤亡……”卡洛琳低着头,飞快的说道,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紧了,她甚至无法呼吸,“这是一个橙色……不,红色级的事故,我们没办法瞒过去的,文森,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事情将会完全超出我们的控制,我们见过那些实验体的数据,它们是那么的,那么的……聪明,聪明而且有着那种恶心的能力,一旦它们逃脱,人类将会是它们最可能的报复对象。很多人会死,我可以肯定,很多很多人会死。”   卡洛琳痛苦地说完这段话,随后就对上了文森的眼睛。   他红色的眼珠镶嵌在那张白到发青,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简直就像是从恐怖小说里爬出来的异鬼。   卡洛琳感到自己的背脊冒出了冷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文森此时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神。   “一旦政府插手进来,公司毫无疑问地将会彻底失去塞壬计划的控制权,”文森慢慢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对卡洛琳伸了伸手指,后者就像是被魇住了一般,缓慢地坐在了文森的旁边。   文森伸出手,捏住了卡洛琳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面对着面,没有一丝逃避的可能性地对视着。   “我们都知道逃走的那个家伙有什么问题,它很有可能找上兰德,我必须完全,彻底地控制整个塞壬计划,只有这样,我才能完全地保证兰德的安全。我必须保护他,你知道的。”   卡洛琳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异常可怕的男人与她熟悉并且深爱的那个是截然不同的,他又被拉到了过去,那个地狱一般的回忆催生出了这个披着文森外皮的恶魔,而这个恶魔的世界里不存在一丝人类应有的性情。   一丝泪光在她的眼底颤动,她干干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干涩地开口企图辩解:“那种设想只是一种可能性,塞壬的思维不见得能够接收到这种复杂的人类情绪……我的意思是,它们的世界里甚至不存在兄弟姐妹,它们不会理解你对兰德的想法……”   “它。”   文森冷酷地纠正道。   “什么?”   “它,实验体7371,”文森说,他放开了卡洛琳,双手插入自己银色的头发里头,“它身上有我的基因,不……它就是我!那个该死的试验让我们成为了这么相似的存在,卡洛琳,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都不可能明白这种感觉,如果你明白,你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必须这样做。要知道,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清楚的,所以我也知道它也能感觉到我。你们用了那么多的词语来形容这种联系,‘精神回渗’,‘精神同步’……但是感受这一切的人,是我,只有我!我需要控制权,控制一切,保证兰德不会受到伤害!该死的!”   文森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同野兽的咆哮,然后忽然间戛然而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他并无意在卡洛琳面前展示出更多的内心——关于他对兰德的感情。   人类的理智和道德让这个名为文森·西弗斯的人类懂得控制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让他不至于用那种宛若地狱之火一般的感情伤害到他最宝贵的存在。然而这种情感是如此汹涌和激烈……文森无比确信那只野兽也能感觉到,而野兽是不会懂得自我控制的。   一旦想到这一点,强烈的不安感就让文森感到异常的焦躁。   他一把拧住了卡洛琳的手。   “你确定兰德现在还好,对吗?”   卡洛琳身体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她战战兢兢地点着头。   “是的,我保证,我每天都会记录他的消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你知道的。”她的身体里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只有拼命控制才能不流出眼泪,最后她试探着开口询问:“或许,你应该见见他?确保他的安全?”   在文森精神极端紧张的时候,他总是很容易就陷入到现在这种失控的状态去,而兰德的存在会让情况好很多。卡洛琳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让文森的状况好一些,所以提出了这个建议。   她以为文森会像是以往一样毫不犹豫地同意,可是这一次,文森却断然地摇了摇头(哪怕卡洛琳可以清楚地看出文森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不,我不应该见他,那只该死的鱼现在精神力正在变得强大,我没有办法保证我的情绪和思维不继续倾泻过去……兰德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应该与他保持距离——只是请保证他是安全的,卡洛琳,你发誓你会尽你所能的保护他对吗?”   “是,我……我保证。”   卡洛琳干巴巴地说道,心中的痛苦最终让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哦,上帝,她在心底呼唤。   如果这就是我做的事情留下的恶果,请让这惩罚快点结束吧。   这一切都太痛苦了,我已经快要无法承受了。   回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卡洛琳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更加的,更加的困难起来。   ---------------------------   “……如果你听到这段话,证明我现在正超级无敌的忙碌,有什么事情的话请在哔一声后留言,我会尽快给你会电话的……”   兰德愣了一下意识到电话里那个轻快如同是少女般的声音不过是卡洛琳的电话录音。这是他第一次打这个号码得到了一个留言而非卡洛琳本人,所以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丝淡淡的尴尬让他一瞬间卡了壳,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虽然他的这次打电话仅仅只是希望卡洛琳能够给他推荐一个堪萨斯的兽医。   他的意思是,能够治疗鱼类疾病的兽医。   或者换句话来说,能够搞清楚为什么一条鱼会在水缸里筑巢并且把自己封进去,24小时不出来的兽医。   兰德握着电话来到了水族箱的前面,他弯下腰,第无数次地眯着眼睛观察着那个“茧”。在这之前他曾经试探性地碰了碰它,发现原本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外壁变得就像是石头一样坚硬,而在一晚上过后,原本白色的外壳也开始渐渐变深,偶尔可以见到一些碎屑像是鳞片一样剥落下来。兰德可以说是心惊胆战地观察着水族箱里的那个玩意,可是随着它的变化兰德却越来越不安。   总的来说,有碎屑剥落不是个好的征兆。   兰德甚至还愚蠢到极点地把耳朵贴到了水族箱的玻璃壁上,徒劳无功地想要听到一些什么,可是这样做除了让他扭到脖子之外,没有任何的用处。   幸好,极偶尔的,那个“茧”会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冒出一连串细小的气泡,多少证明了芒斯特也许还活着的事情。   焦躁地过了一整夜之后,兰德终于无计可施地拨了卡洛琳的电话。   可是,电话录音?   兰德清楚地记得她曾经笑着对他说过,除非是某个核弹快要爆炸,或者是深白生物科技股价跌破九美分,不然她一定会接他的电话的……   好吧,想起这些之后,兰德发现自己那个需要一个兽医的请求就更加说不出口了。   也许我应该自己想想办法。   兰德听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这么说。   “呃,那个,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是想来确定你们一切都好,毕竟,文森也没有打电话给我……”   话一说出口兰德就用力地把头撞向水族箱。   哦,不,为什么我要提这个!   他在自己的心底尖叫……他仅仅只是因为太过于紧张所以才慌不择口的提到了文森,但是很有可能接下来他会接收到文森的一连串电话精神污染。光是想到那种可怕的场面,兰德就感觉到自己头皮都快发麻了。   “请务必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好吧,我真的只是来确定一下。希望你们那边的事情一切都顺利,我先挂了。”   仿佛那只电话能长出牙齿来咬住他的手指,兰德可以用惊慌来形容地挂掉了电话。   他的额头有些冰冷,整个人依然保持着额头抵着水族箱壁的姿势呆在那里。   在这个角度看过去,兰德和芒斯特呆的那枚“茧”简直就像是处于同一个空间一样。   一小块半透明的薄膜从暗色的皲裂纹路背后透了出来。   ……   兰德呆滞地瞪着那块地方看了几秒钟之后忽然反应了过来——该死的,那是芒斯特的“茧”。   它又一次脱落了,也许是因为刚才兰德那一下子的“头槌”引发的震动。一块小拇指盖大小的透明薄膜露出来了,兰德努力把脸贴近水族箱,艰难地企图从那块薄膜后面看出什么东西。   忽然间,一颗红色的瞳孔骤然转动了一下出现在了兰德的视野里,代替了那一小块薄膜望向了兰德。      第21章      兰德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似乎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拼命地狂跳,如同活塞一般几乎撞得他胸骨都开始疼痛。   那只眼珠实在不太像是一条鱼应该有的,那瞳孔和虹膜是如此地与人类相似,鲜艳的血红色甚至让兰德不自觉地想到了文森。   兰德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身上施展了石化咒,他的大脑空白,尽管饱受惊吓,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水族箱里的“茧”上面移开。   那只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似乎是在透过那个缝隙看着兰德。   这种感觉几乎让人头皮发麻。   兰德好半天才缓过来,他吞下了一口唾沫,慢慢朝着水族箱靠近了一点。   哦,那只是芒斯特身上的花纹,你忘记了吗?你曾经被它吓到过。   兰德在心里拼命地说服自己,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个缝隙,企图搞清楚那玩意究竟是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味,有点像是那种水流缓慢,有着茂盛水生物的湖泊在闷热的夏日午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兰德抽了抽鼻子,恍惚间仿佛身处在一个水汽充足的潮湿沼泽,而非他这间被精心布置过的中档公寓里头。   在他短短的一晃神的功夫里,那块裂缝更大了。   血红的眼珠不见了,透过被涨大到几乎透明的薄膜,兰德清楚地看到一些鳞片在移动,他莫名地感到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那是芒斯特在“茧”里头移动。   他情不自禁地把脸贴进了水族箱,鼻尖抵着冰冷的水族箱壁。   透过裂缝,他可以模糊地看到芒斯特似乎是在里头扭动,挣扎,在着过程中,那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又有一块黑色的碎屑脱落下来。一只爪子刺破了薄膜,顺着涌出的粘液伸了出来,勾在缝隙的边缘。   停留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另外一只爪子也努力地伸了出来。   它看上去有点像是蛙类的爪子,可是五趾之间那淡蓝色的脚蹼上却又密布着细密放射状的透明鳍条,在趾尖有着细小而尖锐的弯钩——很细小,可是那钩尖闪着的蓝光让兰德莫名地觉得它会是异常的尖锐。   兰德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那两只爪子,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哦,一条鱼真的可能长出这样的爪子吗?   即便是对生物没有任何兴趣的兰德,也感受到了这玩意的不对劲。   不过事实却并没有给他太多纠结这一点的时间,因为之后几秒钟,从两只爪子的中间,一只尖尖的吻部探了出来。   跟之前相比,芒斯特现在的头颅变得更圆了一些,颜色变成了鲜艳的蓝色……除此之外,两根如同蜗牛触角一样的软体段触须像是兔耳朵一般立在了它的头上。   它的眼睛像是豆子一样镶嵌在两侧,而之前一直位于眼睛后方的圆形斑纹则是变成了红色,在光线的变化下那一小块红色会有不同的花纹出现——所以兰德在之前才会被吓了一跳。但是当那块斑纹完整地出现在兰德眼前的时候,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它看上去并算不上恐怖,老实说,实际上还有一些可爱。   因为位置的缘故,那两块斑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这条怪鱼的卡通腮红。   兰德呆滞地与已经完全变样的芒斯特对视着……好吧,他甚至都不太确定这玩意真的就是他之前养的那只。   它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芒斯特抬着头颅一动不动地看着兰德,几秒钟后它的那两截古怪的短胖触角微微抖动了一下,然后它开始拼命地从茧的内部往外面挤。   不得不说那场面有些滑稽。   芒斯特的身体也跟头颅一样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它的身体变得更加圆润和粗大,鳞片非常细密地覆盖在身体表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你甚至会不小心把它看成是一条表面光滑的大虫子……海蛇……鳗鱼……或者是别的什么。   兰德拼命的在自己贫瘠的脑袋里寻找着可以用来与它做类比的动物,但是他最终放弃了,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知道它现在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芒斯特用爪子一点一点地抠着水族箱的底部,异常艰难地把自己肥胖的身躯从那个恶心的茧壳里弄了出来。   它长大了很多。之前尚可以被放在运动水壶里运到堪萨斯来的小东西,现在竟然已经有半截手臂那么长,原本可以说的上是恰好的水族缸在它长大后的“庞大”体积的衬托下显得竟然有些狭小。原本是胸鳍的部位伸出了两只介乎于鱼鳍和爪子之间的东西,颜色也变得更加鲜艳,那种蓝色甚至像是在自己发光一般耀眼。   兰德惊叹地看了看芒斯特现在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一枚“茧”,简直不敢相信它之前竟然能把自己塞在这么一小团空间里头。   不……不,它可能也不是芒斯特。   兰德打了一个机灵,然后摇了摇头。   他明明记得自己只是养了一条普通的说不出名字的鱼而已,可是现在爬出来的这个玩意究竟是什么?   那只古怪的家伙困难地在狭小的水族箱里转了一个圈,看上去似乎是想游泳,但是最后却一头撞上了水族箱的玻璃壁。   兰德的嘴角抽了抽。   哦,芒斯特也热爱在水里转圈,当初它在沙拉盆里呆着的时候就从来没停过。   不过,这条鱼现在的状况显然不太适合游水。   兰德惊疑不定地瞪着它——它甚至都没在水里浮起来!   “唧唧……唧……”   一阵细小的,像是初生小鸡一般的细微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兰德心想自己或许是出现了幻觉。   然后他发现那声音是从水族箱里发出来的。   “……”   他沉默地看着声音的来源。   那条怪异的玩意儿正把头贴在水族箱的那一边,朝着他唧唧地叫着。   他妈的上帝啊……   兰德揉着鼻梁,发出了一声呻吟,他感到自己太阳穴处似乎有一处肌肉在痉挛。   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该如何对待一只会叫的鱼!   那条他熟悉的鱼究竟到哪里去了?!      第22章      当兰德·西弗斯在堪萨斯的公寓里与他那只变得十分奇怪的小宠物对视的时候,在地球的最北端的某座快要散架的浮岛实验室里,有两个人正狼狈地靠在白色的金属墙壁上拼命的喘息。   西蒙和莱恩,一个异常年轻的科学家和一个CIA特殊事件调查员,放在一个月之前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他们俩之间会有什么联系,然而他们最终坐在了相隔不到两米的走廊两侧,共同感受着那种叫做生命力的东西从身体里流走。   “嘿,你知道吗?”西蒙的脖子低垂着,他努力抬起头冲着莱恩说道,“这些该死的次声波其实是可以被我们听到的……咳咳……不过需要处理……你猜它们听起来是什么样的?”   “……”   莱恩扶着地面,沉默地看着西蒙。   他甚至感到一丝困惑,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西蒙竟然还有力量可以说话——他们经历了又一次的次声波攻击,两人的鼻孔耳朵和口腔里都充斥着那种粘稠而浓郁的铁锈味儿,至于莱恩,他的左耳已经听不到了,同时胸腔部分痛得几乎让他窒息,从愈发变得困难的呼吸情况来看,他相信自己的肺泡已经破裂了。   死亡在舔着他的脚后跟,莱恩想。   “……这些该死的玩意听起来是‘唧唧唧’,就跟小鸡崽子的声音一样,它几乎可以透过任何媒介轻而易举杀死所有人,可是它听起来……如果我们能听到的话……实际上是小鸡崽子的声音……哈哈……咳咳咳……”   西蒙朝着一边倒去,一边往外吐血一边发出了干哑的笑声,他的牙齿被血染成了粉红色。   像是草莓软糖。   莱恩的脑袋里飘过了无数没有任何意义的单词和联想,他的大脑也受到损伤,而症状已经开始出现。   但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走过去抓住了那个少年的衣领,像是拖一只死狗一样将西蒙拖向走廊的另一头。   西蒙在他的手下咯咯直笑,像是一个傻子。   “我们要死了!呆子!你没有发现吗?这里除了我们两个,恐怕一个别的活人都没有了!”   他对着莱恩说。   这是事实,之前莱恩和西蒙还可以时不时的听到有人惊慌逃窜的声音,但是在这一轮声波攻击之后,整个基地就像是坟墓一样寂静到可怕。西蒙外套上的金属口子摩擦着地板,发出来的声音竟然让人感到响亮,整个空间里仿佛就只剩下莱恩沉重得像是一只垂死大象般的呼吸声还有这尖锐的摩擦声,细长的走廊在莱恩的视线里变得有一些扭曲……同时他感觉身边的空间仿佛变得异乎寻常的空旷。   “我们得去那里杀了那些试验品,这是你说的。”   莱恩说。   西蒙一直在吐血,他身体里的血好像都得到了命令,争先恐后地从他那柔软的皮囊的洞穴中喷出来。   “我们做不到的,我们做不到。”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绝望。   莱恩忽然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西蒙染满血迹的脸,忽然非常迟钝地意识到后者的脸看上去竟然出乎意料的稚气。   稚气得让他想起在阿富汗的时候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个少年——他看上去也很年轻,在莱恩身前不到十米的地方被地雷炸成了肉泥。   你看,生命总是这样脆弱,无论是针对一个傻乎乎的低级陆兵,还是一个顶尖科学家。   “我做得到。”莱恩对西蒙说,他的声音因为肺部受损而变得微弱起来,但是他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仿佛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迫使西蒙呆滞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相信我,我做的到。”   莱恩又重复了一遍。   西蒙傻傻地点了点头,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血从他耳朵里流出来,莱恩迟钝地想了想,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递给了他。   然后他们踉跄着往前走去。   这段路就像是通往地狱一般漫长,但是最终西蒙和莱恩在声波攻击前来到了尽头。   幸运的是,距离下一次声波攻击还有一点儿时间——但是也并不长了。   西蒙艰难地辨认着手腕上的时间:“还有七分钟。”   他抬起头看着平整光滑的金属墙面,那上面有一行激光镂空的字迹:特殊危险生物隔离区字迹是黑色的,看着与墓碑上的墓志铭惊人的相似。   而基地里茧化的实验体就在隔离区里头,与西蒙和莱恩这两个脆弱的人类之间仅仅之隔着一道极厚的复合材料门。   正常的时候,这道被刻意建造得异常光滑的大门通过强磁牢固地与平滑的墙面融合在一起,但是显然现在它已经失灵了。   西蒙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它,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向莱恩:“我们必须在这七分钟之类干掉它,我想我们两个都不可能再撑过又一次的攻击了。”   莱恩颤抖着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了枪,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重度帕金森病人,但他依然一丝不苟地填装好了所有的弹药。   西蒙沉默地看着他做完了一切,期间好几次莱恩的子弹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空旷的回音。   他又看了看时间。   五分钟。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门。   潮湿的铁锈味挟裹着水汽朝着他们扑来。   微红的应急灯光下,三个位于角落的巨大水槽瞬间被莱恩锁定。   靠左的两个水槽底部是巨大的圆形“茧”,其中一个的表皮已经浮现出了淡色的皲裂,而右边的那个水槽已经支离破碎。   淡蓝色的培养液在地板上溢开,带来了那种让人觉得反胃的动物体味一般的气息。   莱恩在地板上见到了那只人鱼。   或者说,塞壬。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与理论上来说只应该出现在传说中的生物实际接触。   莱恩的大脑一片空白。   任何属于人类的语言都无法描述出那个生物的奇妙之处,与那些资料上平板的画面相比,鲜活的塞壬是如此接近于那些传说——用歌声诱惑水手,将他们带向死亡。   它的皮肤和头发都是令人惊叹的白色,没有一丝杂色或者斑点,让人会产生一种无可抑制的欲望,想要给它们染上一些颜色,就像是想要在一张光滑而洁白的纸上写点什么一样。从腰部往下是同样颜色的鳞片,相对于整体而言偏细长的鱼尾陷在一大团深褐色的圆形茧壳之中。它肌肉非常结实,上肢比正常的人类要长,莱恩看到了它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膜状的脚蹼,指尖是透明的钩爪。   此时,那弯钩一样的爪子正牢牢地抠在地面的金属板上,仿佛那不过是一块松软的泥土。   那条人鱼正在努力往外爬。   粘液滴滴答答地自它的皮肤淋漓落下。   听到了人类的动静,它猛然抬起头,一双血红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对上了莱恩的视线。   “老天,它破茧了——”   西蒙的尖叫在莱恩的耳边回荡,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扣下了对准那只人鱼的扳机。      第23章      “砰——”   巨大的声响穿破莱恩带着血的鼓膜,几乎可以在他的颅骨里回响。子弹嗖地冲出了枪管,然后击中了那条人鱼的肩膀——它的动作是如此的敏捷,要知道莱恩最开始瞄准的可是它的眉心。   子弹让它飙出了一缕蓝色的血液,但是并未造成真正的伤害……不过它显然是被激怒了。   它猛地抬头朝着莱恩咧开了嘴,那张原本如同希腊雕像般完美的脸就像是以嘴唇为界限,上下裂开了一样,那几乎快要咧到耳垂之下的嘴唇中,一排一排细密的利齿闪现着寒光。   莱恩被一种无形而强烈的力量给掀倒了。   他的视线被一阵白光给笼罩,耳朵和眼睛宛如被火灼烧一样的疼痛。他的身体似乎是倒在了地上,但是他混乱的意识却根本无法很好的判断这一点。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从他的喉咙里喷射出去。   是次声波攻击。   西蒙眼睁睁地看着莱恩像是一个破布口袋一样倒了下去,在地上宛如癫痫一般抖动。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后他自己也倒了下来,但他的耐受度比莱恩要好一些,至少他能保住自己的意识不至于直接昏过去,当然,这其中大概也有那种宛如内脏都被绞碎般的疼痛的作用。   “塞壬”在发出那阵攻击之后显得虚弱了一些,那些蓝色的血液并未停止流动,肩膀上的伤口显然给它爬出茧壳的动作造成了不少麻烦,它现在只能用一只爪子来固定自己往外爬。   在水族箱里结出来的茧并不符合自然规律,它有些太小了,而塞壬……   西蒙努力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睛,忍受着那种剧烈的疼痛拼命地在脑中思考。这条人鱼的体型实际上应该超出了三米——简直是个庞然大物,而此时它的尾部大部分都被卡在了茧壳之内,未能接触到空气的鳞片无法正常的硬化,同时它本身也因此而行动不便。   它能够做出的攻击唯有次声波,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它没办法做到连续攻击。   作为一条正在破茧的人鱼,现在这一小段时间是它仅有的一段脆弱的时光,尽管对于两个普通的人类所,它的“脆弱”依然可怕到了极点。   西蒙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感到自己的耳朵正在往外渗血……当然也有可能脑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而言之他现在感觉自己快要直接从中心裂开了。   在这样的状态中他缓慢地朝着墙边爬去,那里有所有生物隔离室的标配,一种用于应急状况的自动锁定武器系统。   实际上在最开始的计划中,应该是由莱恩牵制住人鱼,而西蒙打开武器系统,两人相互配合把那只该死的玩意儿轰烂,可是茧化后的试验体确实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要能让它爬出来,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所有人,包括西蒙和莱恩。   那种强烈的绝望感再一次弥漫在西蒙的心间,但是他并未停下自己的动作,哪怕他现在爬起来甚至不比一只蜗牛快多少。   “塞壬”几乎是在同时刻就注意到了西蒙的动作,它那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狼狈不堪的那个人类,还有离人类不远处的墙面上印着的黄黑色图案。它再一次张开了嘴,但是却并未能发出任何次声波,一些高频率的尖叫声响起来,就像是警告。   西蒙时不时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它。   它张牙舞爪,爪子轻而易举地在钢板地面上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它想要过来。   西蒙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他对着那只宛若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般发着疯的怪物做了一个鬼脸。   我可以办到的,我可以办到的,上帝,我可以办到的。   他几乎快要够到那块控制面板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双腿忽然感到一阵麻痹。   就像是忽然之间,他的下半身完全脱离了他自己的身体似的。   西蒙见了鬼似的费力地扭过身子,感谢上帝,他的双腿还连在他的身体上,但是,一缕银色的丝线一般的玩意,正缠在他的脚腕上。   哦,不,老天,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西蒙几乎想要惨叫。   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是什么,那是头发,属于“塞壬”的头发。   不,正确的说法是,那是人鱼的发状触须。   西蒙知道它,虽然外观上来看这种细细的发丝一样的东西与头发异常相似,实际上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它们全部都是活着的细胞,密布着神经和毒腺。   那种特殊的毒素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只大象在转瞬间融化成一滩粘稠容易吸收的食物液——现在这一只刚刚破茧,毒腺尚未完全发育完全,可是也轻而易举地就让西蒙失去了对下半身的知觉,最重要的是,那种麻痹感还在往上蔓延。   西蒙绝望地看着那只人鱼。   后者偏过头,对着他裂开了嘴。   一个鬼脸。   那只人鱼……那只怪物……它对着西蒙做了一个鬼脸。   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一般的恐惧几乎将西蒙整个人都填满了。他有一种非常模糊的认知,或许眼前这条怪物并不像是他们之前研究表明的那样仅仅只是一种强大的海洋生物。   它或许是拥有某种智慧的。   而现在,它对着西蒙露出的那个鬼脸里充斥着一种上等生物对着猎物时特有的傲慢和冷酷,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拖拽食物一样,缓缓地将几乎快要麻痹掉的西蒙往自己的方向拉去。   西蒙恐惧地用手抠着地面,两片指甲掉下来,可是他的身体依然不由自主地在移动。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一时之间,西蒙的意识里有且仅有这个讯息在疯狂地涌动。   “砰——”   直到一声枪响,让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醒来过来。   弹壳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回响。   莱恩脸色青灰趴在地上,手上歪歪斜斜地握着一支枪。他这次打得很准,人鱼的额头中心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洞,子弹被卡在了它坚固的颅骨上,蓝色的血从那个伤口中喷了出来,它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   “我……说过……我能做到……”   莱恩在那只怪物的尖叫中沙哑地说道。   西蒙对着他发出了仿佛哭声一般的狂笑,然后他爬到了控制面板哪里开启了武器系统。   MK-6型激光和大量的子弹扫射在十分钟后终于彻底地在痛苦的咆哮中将那条人鱼变成了肉泥。它的身体被激光切割成了等量的块状,所有的伤口都被碳化以避免哪怕最小几率的自我修复。   一阵宛若电流窜过收音机时候发出的白噪音溢出了那颗纯白色头颅的喉咙,它那双血红的眼睛变得暗淡了下去。   这条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杰作的人造生物兵器终于死了。   西蒙无力地靠着墙,麻痹感已经弥漫到了胸口,他费力地朝着那条人鱼举起了自己的中指。   “有本事……咳咳……做这个啊……”   他对着那堆白色的肉块哭笑道。   “莱恩,莱恩我们做到了。该死的……我们做到了……我们干掉它了……”   他继续对莱恩说。   然后发现莱恩静静地趴在地上,他像是睡着了一样悄无声息,安静而沉默。   “……”   西蒙的声音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砍断。   寂静在这块弥漫着血液腥甜的空间里蔓延。   西蒙沉默地呆在那里,感受着身体里的痛苦像是火花一样闪耀,然而,渐渐地连疼痛都快感觉不到了。   生命正在流失。   西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起自己的手按动了控制面板上的武器系统。   这一次他瞄准的目标是那两颗尚未孵化完成的“茧”。   然而……   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就这样静静迎来死亡的西蒙却在激光切割开最后两枚茧之后,震惊地朝着一旁摔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要自己亲自去确认。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动弹哪怕最轻微的一下。   不,不可能。   不可能是这样……   绝对……   在激光切割开的两枚“茧”中,理应存在的两条人鱼,却仅仅只有一些黏糊的粘液存在。   一些银白色的骸骨碎片星星点点地落在茧壳的后部。只有彻底将茧切割开来才能发现的视线死角上,有着明显的外力撕开的痕迹。   自始至终,那两条人鱼都未能成功的茧化——因为它们在茧化之前,就已经被什么东西给拖出给吃掉了。   西蒙颤抖地将视线落在了培养皿的后部,他和莱恩之前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那里的金属板被大量强腐蚀性的液体所腐蚀,出现了一个像是通往地狱一般的黑洞。   吞食完人鱼之后残留的蓝色血迹就像是小仙子留下的面包屑一样直接洒在那个黑洞的边缘。   “那个东西”逃了出去。   在吃了化茧的人鱼,并且留下最后一只作为障眼法之后,它成功地逃了出去。   西蒙感到自己的紧贴着地面的脸正在变得冰冷和僵硬,他甚至无法闭上眼睛,只能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神志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在彻底的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在这之前曾经被所有人认为是笑话的事情。   他们说,在SIREN-II秘密实验室的地下还有另外一个秘密实验室,在那里,深白在以塞壬为蓝本制作一种新型生物兵器。   他们在塞壬的身上植入人类的DNA,制造出了一种特殊的可以完美在原生种,改造种和人类形态中转换的生物。   而那竟然不是无稽之谈……西蒙想,然后跌入到了那黑而沉重的混沌之中。   美国   堪萨斯   “不不不——不行!”   兰德对着水族箱发出了惨叫。   那只怪东西……姑且将其认为是芒斯特的玩意,正在努力地往水族箱外趴。   兰德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它的爪子上似乎还有吸盘一类的玩意儿。   它的头几乎都要顶开水族箱那轻飘飘的盖子了,而兰德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了出来。他大叫着伸手企图把它摁回去,却不小心触到了它头顶那两根触须。   哦,那种感觉……   兰德觉得自己要是有毛的话大概已经像是一只受惊的猫那样全身的毛都炸开了。   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掌心的那一丁点麻木。   与体型不符合的是,那只小怪物力气竟然很大。它拼命地用脑袋蹭着兰德的掌心,发出了惨烈的“唧唧”叫声,同时不甘心地继续企图往外爬。   “不,停住,停住!”   兰德简直魂飞魄散,在他搞清楚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之前,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提不起勇气让它爬出水族箱,在他的房间里到处溜达。   更何况它的手感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眼看着芒斯特即将从他两手之间的缝隙爬出来,兰德觉得自己的理智仿佛在那一瞬间断了线。   他随手抽过水族箱旁的一本杂志,用力地扇在了那只小怪物的头上。   “进去!进去!”   他对着它凄惨地叫着。   那只怪物被杂志抽了好几下,它看上去有些晕头转向,用爪子搭在水族箱箱沿之上呆了好一会儿之后,它保持着之前的状态,“啪唧”一声僵直地跌回了水里。   它头上的触须耷拉了下来,颜色仿佛也变得暗淡了一些。   兰德心惊胆战地双手握着杂志站在水族箱旁边,看到它慢慢回过神。   值得庆幸的是它终于没有再企图往外爬了,它费力地钻到了之前那颗怪异的“茧”的旁边,将头整个埋了进去。然而体型的庞大,让它不得不把自己大半条尾巴露在了外面。   兰德打了一个机灵,他疯狂地冲入了厨房,将一块铸铁烤盘从烤箱里抽了出来。接着他回到水族箱旁边,将那块沉重到极点的烤盘压在了水族箱盖子的上方。   “哦,上帝,你究竟是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瞪着那只小怪物,喃喃自语道。      第24章      那只长相奇特的鱼(兰德不太确定是否真的可以称它为“鱼”)自然没有回答他。它依然努力钻在那个狭小的角落里,像是丝毫未能察觉到自己现在已经变得庞大的身体在那里显得是否有些滑稽。   当然,更加滑稽的是……兰德觉得自己似乎能从它的背影中看到它的沮丧之情哦,天啊。兰德捂着自己的额头呻吟了一声。   他竟然觉得一条鱼……或者说一只奇怪的两栖动物拥有丰富的情绪,兰德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发了疯。   他把手中的杂志放到了一边,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检讨,用这样厚重的一本杂志拍打一只动物是否有些太过于小题大做……   不不不,兰德,它确实很奇怪。   兰德仿佛可以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他的心思纠结,完全不知道改怎么办才好。   门铃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兰德下意识地紧张地看了看水族箱上的铸铁锅,它看上去异常沉重和可靠,多少让兰德感到了一丝安心。在确定了那条鱼不太可能爬出来之后,兰德有些狼狈地来到了门边打开了门,这过程中他甚至绊倒了一尊原木质地的杂志架。   打开门后,罗杰斯的脸出现在了门后头,他今天画了荧光粉的眼线,同时兰德注意到他的皮肤似乎变成了与之前不太一样的古铜色,据说那是传说中的美黑。不得不说,罗杰斯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充满了电的马达般满是活力——这一点与饱受惊吓,脸色苍白的兰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杰斯?”   兰德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瞪着罗杰斯的头发发呆,后者把那头草莓色的头发上染上了一些黄色和黑色的圆形斑点,让罗杰斯的脑袋看上去就像是围了一圈草莓色的豹皮帽子,他不确定罗杰斯是否是来展示他的新发型的,如果是的话,兰德觉得自己甚至想不出什么词儿来赞美它才好。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只能证明兰德想多了。罗杰斯的表情可算不上好,他皱着自己精心描绘后的眉毛,带着一丝苦闷开口道:“抱歉,我只是想来问问,你那里还有阿司匹林吗?”   “阿司匹林?”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有些没搞清楚。   罗杰斯对着他耸了耸肩肩膀,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哦,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我忽然感到有些头痛,但是我压根不知道我家的药箱在哪里了……你知道,平时我并不怎么吃那玩意,”他说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过我想我现在需要它了。”   “哦,当然。我想我有一些。”   兰德让罗杰斯进来,并且给他弄了一些果汁。   他走向浴室,希望自己能在镜子后面找到一些阿司匹林——不出意外的话,卡洛琳会为他准备一些必备药物。而他想的也没错,他很快就找到了那透明的黄色药盒,然后拿着它走了出来。   罗杰斯这个时候正站在水族箱的前面,皱着眉头看着里头的东西。   “罗杰斯?”   直到兰德走得很近了,罗杰斯才发现了兰德的到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鱼吗?”   兰德忍不住问,他与罗杰斯站在了一起看着水族箱里不怎么动弹(同时看上去异常沮丧的)芒斯特,顺手将阿司匹林给了罗杰斯,后者直接就着果汁往嘴里塞了几片药片,不过即使是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依然落在芒斯特赤裸在外的尾巴上。   芒斯特尾部的鳞片是优美的蓝色,鲜艳到让人忍不住想起动物界里头那些拥有剧毒的小家伙。   罗杰斯的目光有些专注,似乎略为在意芒斯特的奇异之处(哪怕这个时候芒斯特仅有尾巴在外面)。   听到兰德话之后,罗杰斯撇了撇嘴。   “哦,不,我不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生物考试从来没有及格过,”他伸手弹了弹水族箱壁,“我只是觉得它看上去似乎比之前大了许多。还有你用铸铁烤盘来作为水族箱装饰这一点……”   “啊,那只是一个意外。”兰德在旁边干巴巴地说道,“只是因为它的变化确实很大……也许是我喂了太多鸡胸肉。”   他有些想要跟罗杰斯讲一讲发生在芒斯特身上的奇异变化,可是,之前在那个鱼类论坛上遭遇到的冷嘲热讽却又让他感到有一些忐忑。   他不太确定罗杰斯是否会愿意相信他的话,毕竟,一条鱼忽然长出了爪子和触角确实是一件足够奇怪的事情。   在他犹豫的这段时间里,他的门铃又一次地响了起来。   兰德的注意力暂时被拉开了,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一些异样,毕竟从本质上而言,他可不是那种会有很多访客的人。   这一次敲门的是公寓的管理员,他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然后他问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他是否在这段时间见到了史密斯太太,而第二件事情是,他是否有头痛和腹泻的现象出现。   “……我不太确定是否是水箱出了问题,可能是细菌超标或者是别的什么。”管理员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头发,眉心紧的皱着,显然第二件事情要比第一件事情困扰他更多一些,“但是就在刚刚短短一段时间里已经有好几个住户向我表示他们感到了强烈的头痛,还有拉肚子,主要集中在你所在的这几层,你知道,这事儿可能会变得严重,我想先来确定一下。”   与公寓里的其他人不一样,管理员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不是普通人士——他见过那些沉默的装修队伍,更见到过那些堪称奢侈品的家具是如何流水一般搬运进这间公寓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公寓完全整修完毕之后,那些包裹在黑色西装里的傲慢的家伙给了他足够多的钞票,让他对这间公寓的主人更加上点心。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面对兰德时候态度要格外温柔一些的缘故了,尽管他自己并不是那么情愿地承认这一点。   “头痛?哦,不,我没有。”   兰德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罗杰斯。   “罗杰斯,你的头痛也是今天上午开始的对吗?”   他从门后伸出头朝着罗杰斯询问道。   罗杰斯立刻走了过来,他对管理员露出了一个笑容。   “啊,是的,不过感谢兰德的阿司匹林,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   得到了答复后的管理员表情变得更加忧虑。   “哦,该死的,我想我应该去打个电话报告这件事情……啊,对了,罗杰斯先生,你最近见到过史密斯太太吗?”   他忽然想了起来,尽管这件事情并不重要,但是管理员还是顺口问道。   一抹愉快的光芒飞快地掠过罗杰斯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间小木屋里被浸泡在淡黄色防腐剂里的那个老人的头颅,隔着标本瓶她的痛苦似乎被永远凝固在了那里——就像是一只蝴蝶被永恒地固定在了标本盒里一样。   人们总是乐于欣赏那样的美丽。   ……   “我想没有,她已经很多天都没出现了……怎么了?”   罗杰斯的声音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些身为都市人的淡漠,简直是完美无缺。   “她的信箱已经满了,我想她很多天都没有出来了……我觉得我大概还要多大一个电话给她的监护人,见鬼……”   管理员最终带着不满的嘀咕离开了兰德的门口。他最后的嘱咐是在他叫人来清理水箱之前,兰德最好不要动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任何液体。   “看样子我得去一趟超市,我的冰箱已经空了,”兰德对着罗杰斯苦笑着说道,然后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芒斯特的水族箱上,“另外我觉得我大概会需要一个新的水族箱。”   实际上他还没想好究竟该拿那只怪鱼怎么办,可是至少他可以给它换一只新的水族箱……兰德觉得也许,仅仅只是也许,那只小怪物是因为现在的水族箱太狭小了才会想要出来,他希望能够改善这点。   在这之后他再去想想该怎么正确地出处置它。   罗杰斯勾起了嘴角。   “为了感谢你的阿司匹林,我想我可以送你去超市。”他从口袋里勾出了车钥匙对着他晃了晃。   兰德确实得感激罗杰斯的帮助。   毕竟他需要的那个水族箱可不是一个小玩意,兰德甚至只能在那个商店里预定了那个水族箱,一个星期后会有人上门安装——这多多少少让兰德松了一口气,他从来都不是很能对付那些滤水器和氧气泵。   唯一的小问题在于填写水族箱规格单时候……兰德对着表格上的鱼类品种发了一会儿呆。   最后他勾选了“其他”这个选项。   罗杰斯从背后探过头来,看着兰德手中的表格:“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那条鱼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品种……”   他看上去对那条小怪鱼有些感兴趣,兰德想,又一次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它身上发生的异变告诉罗杰斯。   可是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呃,只是一些巧合。”   兰德含糊地敷衍了过去。   他至始至终都觉得当初自己在礁石旁边把那条鱼放在水壶里带到堪萨斯的行为有些愚蠢,在罗杰斯这个新朋友的面前,他并不想暴露自己偶尔会冒傻气的样子。(以过去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兰德觉得自己并不是有很多机会能够结识更多像是罗杰斯这样亲切而和善的朋友,他珍视这段友情——哪怕是看在那些可爱而美味的饼干的份上。)   接着他们两人一起去了克里斯汀的日用品市场采购了一些东西,除掉有人将他和罗杰斯认为是一对之外,一切都算得上是顺利。   当然,这个“顺利”的定义仅能指他们在收银台处遇到那个疯疯癫癫的警察前的那段时间。      第25章      那一天的堪萨斯有个很好的天气。   风向正合适,而且气温也不算高,最妙的是还有恰到好处的阳光。一切都是那样怡人,以至于大家都纷纷走出家门——最后的后果就是市场里充满了人群。   兰德在最开始的时候仅仅只是看到了那个收银台旁边的队伍要短小很多,罗杰斯说自己还需要一份无糖麦片,于是兰德决定先去排队。然而罗杰斯购买了大量的有机小麦粉和淡奶油,以及一大堆卷纸,这些东西挡住了兰德的大部分视线,所以他没有注意太多,而是理所当然地推着车走到了那个收银台的旁边。   可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不要在地铁高峰期走上一节空荡荡的车厢——它空着总归是有理由的。   这种大都市人的生存贴士俨然是有道理的。   当兰德走近那里之后就发现了情况的不妙。   臭味。   这是他首先感受到的。   一股强烈的臭味在收银台的附近弥漫,那是一种仿佛是充满汗渍的衣服在潮湿封闭的环境中发酵许久,带着生物气息的臭味,同时伴有一种浓烈的酸臭——宿醉后的醉鬼们醒来会发现自己昨晚的呕吐物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兰德从写着“有机—健康每一天”字样的纸盒后面朝前望过去,猝不及防地与一双血红的肿泡眼对视了。   兰德差点没有认出来那个人就是之前那位气势汹汹的警官先生,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记性太差的缘故。后者的脸在这短短几天中像是打气过度的塑料人偶一样肿胀了一圈,那身神气的警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大而且皱皱巴巴的广告T恤,一只哈巴狗在上面吐着舌头,上方写着公益宣言。托尼警官的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地盖在额头上,之前他那高大的身材或许可以说给他增加了一些威严,那么现在他这副模样配上那肉山似的身体,只让他显得异常落魄和困窘。而此时他曾拿着一只手机,对着电话另外一头的人大吼大叫,脸部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涨成了紫红,甚至连眼珠里都泛着血丝。   一个瘦小的墨西哥女人,应该是收银员,手里拿着扫描器震惊地瞪着他,嘴唇颤抖地张合了好几下也未能成功地发出声音。   传送带上的东西已经全部扫描完毕,然而托尼却一点都没有结帐的意思,他依然在对着电话大喊——直到他忽然看到了兰德。   “嘿,是你——”   他的脸陡然间扭曲了起来,简直就像是赛场上见了红布的公牛一样冲了过来,企图抓住兰德。   兰德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就见到托尼歪歪斜斜的一脚摔在了他的腿边。   那股浓重的臭气变得更加浓厚了。   “你这个该死杂种……你以为靠钱把我弄下来,我就不知道你对劳伦斯干了什么……”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托尼晃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许久都未能成功地站起来。   兰德咽了一口唾沫,他慢慢地往后又退了两步。托尼嘴里未曾停止的骂骂咧咧终于让兰德勉强地想起了他是谁,那个傲慢的警官。   兰德上下打量着托尼,怎么也无法想象为什么在这么短短几天里,有人可以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他不知道的是,实际上托尼之所以会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一个工作日的市场里,不过是因为暂时性的失业而已——他的搭档,老乔治在那天拜访了兰德和其他几个人之后,最终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跟局长谈谈。   托尼的举止傲慢,态度恶劣,几乎已经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恰好在这个时候,托尼在警车里吸食某种叫做“快乐粉”的玩意的场景被人录了下来。   他最后不得不接受停止一段时间的处理。   实际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还记得吗?他甚至曾经是DC的警探!然而与某些人的特殊关系的曝光让他不得不远离那个清洁的北方城市,被发配到这个位于大陆中部的地狱中来。   然而,奇怪的事情是,托尼发现自己简直无法忍受这种待遇……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亢奋的情绪如同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他没法睡觉,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在诅咒着警局里的人,所有的人,那个通知他停职的娘们,那个打着官腔的局长,那个该死的黑鬼……哦,对了,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小杂种,那个杀人犯……   托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眼珠微微向外凸出,脸部表情扭曲地看着兰德。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就像是浆糊一样混乱。然而他的异样已经引起了市场内其他人的骚动,那名收银员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冲着兰德喊:“先生……先生我们正在打911……”   结果她的话音尚未全部落下,托尼已经跳了起来,他冲到了收银台前冲着那个女人大吼:“911我他妈就是警察!我他妈就是!!”   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传输带上,拳头攒得手背都开始发紫,一些亮晶晶的口水从他歪斜的嘴唇间流了下来。   那个女人饱受惊吓地向后退去,眼看着托尼似乎准备将整个身子越过传送带去袭击那个女人,兰德再也忍不住地冲了上去。   “嘿,我说,住手!”   他对着托尼喊道,伸手准备去抓托尼。   然而他的手掌却从托尼的胳膊上滑开了。   那是一种极端恶心的感觉。   神志上似乎已经有了一些问题的男人胳膊上甚至连一根汗毛都没有,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同时皮肤表面滑溜溜的,有一层宛若粘液一般的东西在。   见鬼,这些汗可真恶心——危机时候,兰德并未想那么多,这个念头只是飞快地掠过了他的脑海。   当他准备再一次去阻止托尼的时候,几个巡警赶到了。   他们将托尼压在了地上,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头野猪一样翻着白眼在地上蠕动,发出了一种让人觉得全身上下都极为不舒服的是叫声嘶叫。   那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人性,只有一种没有神智的野兽才有的疯狂——而且,他一直面朝着兰德。   就好像那些声音是在对兰德宣告着什么一样。   他让兰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得紧紧的,以至于当罗杰斯拍他肩膀的时候,他差点没整个人跳起来。   “哦,抱歉!”   罗杰斯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盒麦片,他满怀歉意地说。   “我并不是有意的,只是想确定一下……”接着,他补充道,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托尼身上,后者正被巡警们推搡着,拖拉着离开市场。“他没有伤害到你吧?”   “不,”兰德摇了摇头,“我想没有,只是觉得有些……”   兰德不太知道该如何确切地形容那种感觉。   不好的预感?   这个词组可真是太俗了。不过兰德确实觉得托尼的样子格外古怪。   他冲着罗杰斯挥了挥手手:“他只是恶心到我了……可是他之前看上去还算正常。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才会忽然间变成这样。”   罗杰斯抿着嘴唇露出了一个假笑:“谁知道呢。不过他以后大概也不会来烦你了,值得庆幸不是吗?”   无论是作为一个和蔼可清的邻居还是作为一个业内闻名的杀手,托尼都不是那种可以让罗杰斯注意到的人,他就跟自己表现出来的一样,丝毫没有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   甚至就连兰德的那条鱼,都比托尼来的让他感兴趣。   当天晚上,当罗杰斯例行地拨打那个电话,向某个在他看来愚蠢而傲慢的女人汇报兰德的一切行踪时候,他几乎就要特别提到那条鱼了。   “……是的,最后警局的人把他弄了回去,我能处理好他,如果他再次出现的话。”   “我知道了。”卡洛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边,笔记本上是一些无意义的字句——而非罗杰斯的汇报讯息。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不过,谁又能怪她呢?与其他同阶层的人相比,兰德乖得就像是一只阉过的小绵羊,他的行程规律,几乎可以说是一成不变。而且,从本心来说,卡洛琳一点都不觉得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的兰德需要这样特别的关注——当然,这种念头只是偶尔才会划过她的心间,然后被她深深地摁到意识的深处。   不管怎么说,兰德对于文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卡洛琳木然地开口补充了一句:“还有什么需要特别重视的地方吗?”   罗杰斯就是在这个时候,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兰德的新水族箱,还有那条陡然间变大的鱼尾巴。   “呃,我想没有了……不过,我们的小王子殿下最近似乎迷上了养鱼……”   “罗杰斯。”卡洛琳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或者我该叫你‘蜘蛛’?你知道你一周的酬劳已经可以供一个完整的专业监视小组行动一整个月了对吧?”   “呃,是的。”   罗杰斯挑了挑眉毛。   “那么,我希望你懂得分析什么是值得研究的信息,什么只是常规信息。如果你确实发现了值得注意的地方,告诉我,如果没有……你只需要保护好兰德的安全。”卡洛琳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厌倦和疲惫。“我说的你能理解吗?”   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罗杰斯依然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来。   当然,他在声音上一直都伪装得很好。   “好吧,我知道了,我当然知道。有用的信息,没有的信息……简单,我会做到的。”   他温柔而甜美地说道,然后挂掉了电话。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卡洛琳面前提到一丁点儿关于鱼的事情。      第26章      卡洛琳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她保持着那种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她重重地将电话摔了回去。   响亮的声音在她那装潢豪华的办公室里回响,卡洛琳不由得开始庆幸这个时候已经太晚,而她的那几位几乎将所有本领都放在了饶舌上的秘书都已经回家了。   而她依然得呆在DW坟墓一样寂静的办公大厦里,没有约会,没有娱乐——有的是无止境的工作和坏消息。   哦,对了,她还得关注兰德,整理兰德消息,然后把它们给文森以期望文森在愉快的时候能稍微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点。   想到这点,那种宛若苦艾酒一般的酸涩再一次弥漫在她的舌尖。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开始正视自己的笔记本。   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努力回想自己之前听到了什么,但是很快就发现那只是徒劳。在罗杰斯打电话来的前一刻,她还在跟前往北极秘密实验室负责营救和扫尾的秘密部队联系。   她得到了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首先,整个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几乎都死光了……除了一名叫做西蒙的少年和一名CIA调查员。西蒙姑且不提,那名调查员的生还简直让卡洛琳的更年期提前来到。   她甚至觉得这是上帝在惩罚她。   该死的,整个基地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可是却偏偏让一个CIA活了下来?更加该死的是,他还近距离地经历了整个事故。   卡洛琳甚至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让人用一些非常规的方法让那名CIA以合理的方式成为亡者名单里的一员,可是显然并不仅仅只有她能想到这一点。五角大楼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将他接手了,卡洛琳尝试了几次,但是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最轻松的那条路俨然已经被堵死。   若不是还有之后那个更坏的消息存在,卡洛琳几乎都要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现在这种状况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紧接着她就得到另外的那个消息……   “哦,上帝啊……”   她重重地倒在了椅子上,无力感宛若藤蔓一般缠绕着她。   但最终她还是打起了精神,将兰德之前的一些起居记录做了一些小小的变动记在了今天日期之下,然后她将这份记录放在了所有文件的最上方,将其送到了文森的办公室。   就跟她所想的一样,文森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了那份起居记录。   他看着那些枯燥的记录,表情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狂热,他那苍白的脸颊仅有在这个时候会泛出一丝血色,鲜红的眼眸闪动着光芒。   至于卡洛琳,她能做的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文森。   强烈的酸涩和隐约的快意在她内心深处搅拌成了一杯鸡尾酒。   嘿,你看,文森就是这样,他在乎的人永远只有兰德。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卡洛琳的内心深处发出了嘲讽的冷笑。   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注意到你,永远!   卡洛琳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听着内心深处的那些声音,她脸上的表情温和而自然,尽管手心已经因为握拳过度而印上了指甲的白印。   那只不过是我随便编出来的东西而已。   她凝视着文森的侧脸,几乎就要这样满带恶意地对他说出真相了。   当然,她最终没有这么做。   在文森仔仔细细地将兰德所有的“记录”都看了好几遍之后,卡洛琳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跟他谈起工作相关。   而已想起她收到的那个最新信息,那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的内脏一样的感觉又一次地复苏了。   “文森,我想有件事情我们应该首要处理。”   她说着,点了点那份文件。   “‘亲王’逃走了。”   这段时间以来的坏消息或许已经把她的神经训练得强大而麻木了,她震惊于自己在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态度的平静。   “亲王?它不是一个失败品……”   文森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暗了下去。   “可是它是一个强大的失败品。况且,除了无法固定在人鱼形式之外它几乎没有任何的瑕疵,”卡洛琳忍不住说,声音尖锐,“它毕竟是你的克隆体!”   ……   在卡洛琳于深白总部的办公室内,因为一具可怕兵器的逃脱而战栗的时候,请容许我们将视线放回到堪萨斯。   然后落在一个不那么让人愉快的人身上——前·警官托尼。   他歪歪斜斜地从医院的应急出口走了出去,带着肿胀的脑袋和同样肿胀的双手。   在这之前,他的异样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作为就在不久之前还是他的同事的人们最终决定将托尼送往医院。   检查显示他水肿得很厉害……原因不明,但或许是那种特殊的药粉导致的,医生在托尼的大腿根部发现了一些已经开始泛出紫色的针孔,显然除了吸食之外,他还有另外的方式得到一些小快乐。为了安全着想,托尼被暂时关押在医院的一间病房进行治疗,然而,请不要忘了,他毕竟曾经是一个警察……也曾经是一个警探。   总而言之,他用了一些手段最终从病房里逃了出来(虽然他的脑袋是那样乱糟糟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出来)   他沿着公路走了一小段距离,随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背负了一头大象那样沉重,那些黏糊糊的汗液简直快要变成固体一样凝固在他的身上。夜晚的云层有些厚,然而那微弱的月光却让托尼感到了不自在……他眯着眼睛抬起头,泪水从他肿胀而滚烫的眼皮中间流出来,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像是岩浆一样烫。   几个在夜里出来溜达的少年滑着滑板经过了他。   托尼摇晃而恍惚地样子,几乎在他的头上打上了“醉汉”的标签,那些少年一只脚跳下滑板,在他身后看了他一会儿。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总是会想要戏弄一下这种醉汉,比如说把他的裤子剪掉,或者是用尿液谎称是啤酒给他灌下去……   但是,在这个晚上,那些少年却只是看了托尼一眼,就像是受到惊吓了一样远走了。   那个人身上有地方正在变得不对劲。   人类尽管已经在大量的机械和电力中消磨了极大一部分身为动物的本能,但是这一刻托尼身上弥漫出来的异样已经强烈到让任何一个有正常智商的人都不会忽略的地步了。   当然,那些少年并不会承认自己在这一瞬间的胆怯,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呼和着远去了。被安放在他们滑板上的彩灯在黑暗的夜色中化为了一道流光……   托尼在这流光中颤抖着扑簌了下去。   他觉得那些灯光简直刺眼到可怕。   渴,饥饿还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充盈着他的身体,似乎像是有形的东西一样让他的身体无限的膨胀,再膨胀。   被撑到极限的皮肤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和敏感,而在他的内心,火焰在燃烧。   托尼最终决定到那个往常总是会给他带来快乐的地方去,那是一家名叫“蕾丝与皮革”的俱乐部。   ……   代号为“黑桃”的苏珊在得知托尼开了房间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的厌恶是如此明显,甚至连休息室里的其他姑娘们都懒得对此发表更多的评论了。   “至少他是个挺称职的‘奴隶’。”   有人有些尴尬地企图安慰苏珊,后者忍不住做出了一个明显的呕吐的表情。   “得了,”苏珊慢吞吞地站起来,将自己消瘦的身躯努力套进那又紧又窄,散发着皮革臭气的黑色紧身衣里头——然后是黑色的网状丝袜,尖锐的高跟鞋,以及皮鞭还有手套……“我简直不知道那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可从来没喜欢过这个。”   她一边努力与自己的“工作制服”斗争,一边抱怨道。   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她的理想是当一名记者,一名真正的记者,而不是什么见鬼的“女王”,然而,大学助学贷款就像是吸血鬼一样盘旋在她头上,她最终选择了这里。你看,有的时候人们并不在乎鞭打他们的是否是真的S,他们只需要享受快感就可以了,而苏珊也从未从那种古怪行为中得到快感……不过谁在乎呢,他们得到了快乐,她得到了钱,这样就足够了。   最开始一切都还好,客人们尽管偶尔会展露出让苏珊毛骨悚然的一面,可是小费和服务费抵消了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   然而不久后,托尼出现了。   他简直就像是十五岁的青少年那样一头栽在了苏珊的皮鞭之下,对苏珊的鞭打和辱骂的狂热渴求几乎让她不寒而栗。   在这之前,苏珊怎么样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病态的人!只差那么一点点,苏珊就要要求俱乐部将托尼列为黑名单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珊得到了一个在报社实习的机会。   没错,一个正常人的苏珊得到的机会……成为一个记者,前提是她能摆脱掉自己实习生的身份,而托尼几乎是在同时向她提供了一个诱人的消息。   关于深白生物科技高层的弟弟使用违禁药物秘密杀人的第一手资料。   ……   苏珊在镜子前面仔细地涂着口红,她可以看到自己眼底的懊恼和不甘愿。   上帝啊,她真的快要烦透托尼那个奇怪的男人了。   然而,那个消息,那个消息是如此的诱人。   苏珊觉得自己就像是见到了蜜糖的蜂一样完全无法抗拒。想想看,深白科技的掌门人,神秘亿万富翁文森·西弗斯,还有他那位曾经引起全国轰动的弟弟!他们几乎所有的消息都是头条!   对那份工作的渴望最终促使苏珊压抑了自己的厌恶,她慢吞吞地来到了那个由各种黑色刑具填充的空间。   打开门后,强烈的臭气几乎让苏珊直接掉头而走,可是托尼却直接扑到了她脚边,他舔着苏珊的脚趾,像是狗一样流着口水。   “哦,主人,我的主人……”   他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苏珊可以感到自己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她忍无可忍地抽了托尼一鞭。   与以往的做戏不同,这一次她是发自本能地想要把他从自己的身边赶开。   “你最好能给我一些有用的消息!滚开!蠢猪!”   苏珊无法控制自己的厌恶,对着托尼咆哮道。   托尼的声音里却开始弥漫出那种异常恶心的快乐。   “哦……消息……消息……”   他断断续续地说话,甚至都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完一个句子。   苏珊觉得他或许是喝醉了酒,而醉鬼可不会给她有用的东西。愤怒和厌恶促使她又给了托尼一鞭。   托尼彻底地趴在了地上,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   一直到几分钟后,苏珊才渐渐感到不对劲……   在那臭气里头,另外一种气味在蔓延,那是……血腥味。   一股凉气就像是蛇一样顺着苏珊的背脊爬上来。她想要越过托尼去房间的另一头打开顶灯,现在昏暗的光线让她完全无法判断情况,可是没有走几步路,她就因为浸透了液体以后变得又湿又滑的地毯摔了下去。   她感到自己接触到地毯的地方都被一种黏糊的液体浸湿了。   苏珊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她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打开了灯。   回过头,她见到的场景,让她腿软地靠着墙慢慢滑落在地上。      第27章      凌晨两点五十七分。   当一名穿着紧身皮衣的女人正在面对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惊慌失措到了极点的时候,在城市的另一端,兰德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沉睡。   空气中弥漫着那种被太阳热度烘烤过后的草坪的气息,湿度很大,兰德手机的智能终端之前给他发送了一条天气预报,表示这个晚上大概会有一场很大的雷暴,伴随着大雨。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兰德蜷缩在与天气不太相符的厚重被褥里,在紧闭的眼皮底下他的眼球在快速的颤动。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落入到了海里。那海水是澄澈到了极致的蓝色,浪花被平缓的海浪卷起,在海面上绽放出白色的花朵。巨大的月亮像是一张死人的脸,悬挂在暗紫的天空中。银色的磷光在海水的波纹中颤动,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寒冷,冷到极致的时候,兰德产生了那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在海水里有冷色的火焰在燃烧。   他在缓缓的下沉,气泡就像是水银珠子,调皮地从他的口鼻处跳了出去。一缕又一缕的红色丝带自他的身体中往外蔓延……   兰德感到恐慌和绝望,他扑腾着自己的四肢,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那只手如同孩童一般纤细。   宛若永无至今的下沉,渐渐地月亮的光线都变得微弱起来。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缕自远处而来,泛着微蓝光芒的影子。   有什么比海水更加冰冷,更加潮湿的东西接住了他……   “滴答……”   “滴答……”   “滴答……”   ……   兰德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喘着粗气坐了起来,发现房间的温度低得可怕,以至于他呼气的时候甚至可以隐约看到白气在他口唇处漫开。   兰德头痛欲裂,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含糊地呻吟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看了一眼中央空调的温度计。   “哦……搞什么鬼……”   设定的温度已经到了最低。   兰德低声诅咒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入睡前不小心弄错了数字,所以,现在他在夏季的夜晚里冻得就像是一只鹌鹑,以及不得不做那么一个噩梦——当周围环境太冷的时候他总是会做这个梦。   冰冷的海水,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它们在海水里缓慢地变成了红色的丝带),还有那双冰冷的双手。   那可不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梦境,所以兰德永远都热爱着厚重的被子,手缝拼布的那种更好。   而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依然隐约盘旋着梦中的那种水滴声,这让他觉得十分难以忍受。   在弄错了空调设定之后他又忘记把水龙头关紧了吗?兰德想,然后他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强行抑制住回到床上一头栽倒的欲望,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企图解决那该死的水滴声。   不过,当他看清楚客厅里的景象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犯下没有关紧水龙头这样的低级错误。   那个对于他的宠物小怪物来说有些太狭小的水族箱俨然已经寿终正寝——几乎有手掌宽的裂缝出现在了水族箱壁上,放置水族箱的四角桌上还有一些残留的水迹,地毯则已经是灾难了。   而之前那个带给兰德莫大安全感的铸铁烤盘则歪歪斜斜地落在了地上,接着从桌子边缘落下来的水滴。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一只软塌塌的奇怪生物正扒在水族箱的边缘,只差一点儿就要出来了。   “哦,不不不——”   兰德惨叫了一声,他冲过去把它摁回了空荡荡的水族箱,然后粗暴地捡起铸铁烤盘架在了水族箱壁上。   那只小怪物“唧唧”地抗议起来,它把头放在了那道裂缝处,不甘心地企图继续往外挤。   直到这个时候,兰德才从那种满是睡意的朦胧状态回过神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悲剧真的发生在了现实中——在这样一个深更半夜的时候,他的水族箱漏了!   兰德忍不住看了看那道裂缝,它的边缘并不平滑,在裂缝的边缘还有些许白色的碎末。   兰德真的很不愿意相信,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道裂缝看上去似乎像是被什么东西的爪子从内往外刨开的,想到这里,兰德脸色铁青地将视线固定在了芒斯特那两只新长出来的小爪子(或者说是鱼鳍?)上,在淡蓝色的棘刺的顶端,那些小小的弯钩似的爪子……   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能做到这种“大工程”的器官。   兰德又一次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企图让自己的神智能够清醒一点。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只软不拉几的小玩意能用它那玩具似的小爪子在压克力材料的水族箱上刨了一个洞——如果兰德记得没错的话,压克力的机械强度是玻璃的十倍?而玻璃的强度是……   哦,不不不……兰德打了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陷入到了那种昏昏欲睡时特有的思维散乱的状态中去了,他强打起精神,决定展示先不顾管那该死的水族箱,而是先把眼前的狼藉给解决掉。   首先是芒斯特。兰德看着它那流线型的身躯和因为鳞片太过于细密看上去甚至有点光溜溜感觉得皮肤,觉得它理论上来说应该还是一只水生物,或者是啥两栖动物。总而言之,水对它来说应该是挺重要的东西——哪怕现在在空的水族箱里,芒斯特看上去依然活蹦乱跳,带着简直让兰德抓狂的活力。   它的两根触须从裂缝中伸了出来,在空气中晃了晃。   兰德立刻就觉得自己脸颊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   他环视着身后的厨房,企图找到水族箱的替代品,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似乎并不容易。芒斯特的体型已经让它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继续栖身于一个沙拉盆了。   最后兰德将目标定在了洗碗池上——若是那个的话,或许勉强能将芒斯特塞进去,而铸铁烤盘也依然可以发挥它的效用作为盖子盖在洗碗池上。   想到这里,兰德松开了烤盘。   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作为心里建设之后,他屏着呼吸将双手伸到了水族箱里,企图把芒斯特弄出来。   芒斯特摸上去并没有兰德之前觉得那样恶心,它的皮肤是湿润的,带着一种水生物特有的冰冷和滑腻,然而在那层滑溜溜的皮肤下面,它的肌肉异常的结实和紧致。它摸上去就像是一根冰冷滑腻的实心橡胶棒一类的东西,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它比兰德目测的要重很多。   兰德不自觉地在把芒斯特抱出水族箱的时候稍微将它往自己的胸前搂了搂,而问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芒斯特瞬间就用自己两只胖短的鳍爪勾住了兰德胸口的睡衣,它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而且动作更加灵巧——几秒钟之后,它已经自行顺着兰德的胸膛扑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啪哒啪哒地顺着兰德的背就溜了下去。   “哦,上帝!”   兰德因为它那细小的小爪子透过睡衣勾如他背上时候轻微的刺痛而轻轻地叫唤了一声。随后他迅速地转过身企图抓住芒斯特,但是后者已经哧溜一下以强壮的胸鳍作为支撑,顺着走廊就朝着兰德敞开的卧室窜过去。   “停下来,不,停下来,那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兰德大惊失色地跟了过去,他所有的努力……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他最终摸了芒斯特那滑溜溜的尾巴一下——而这个时候,芒斯特已经笔直地溜入了他的床底。   ……   兰德绝望的站在自己的床边,第一次开始想要诅咒卡洛琳对于家具的好品味。这张床铺睡起来的确异常舒服而且宽大,同时它在侧面的四张覆盖着黑色小牛皮的挡板让它看上去也十分典雅。   可是,床底与地面之间仅有的不到三十公分的狭小距离却让此时的兰德陷入了极大的麻烦之中。   他趴了下来,勉强地把自己的胳膊和大半个肩膀塞到了床底下企图去抓住那只小混蛋,但是后者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溜到了床铺的另一边。   而当兰德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挪到床铺的另一边的时候,小怪物自然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爬去。   兰德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对着一只该死的两栖动物(或者是别的什么),体验到了完全束手无策的感觉。   而且,他十分的疲倦,又困又累,之前过冷的空调带给了突突直跳,泛着疼痛的太阳穴。   兰德简直要崩溃了。   他愚蠢地趴在那里,脸贴着地面,在狭长的缝隙里与芒斯特对视着。   那个家伙正用自己的胸鳍支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兰德,头上的触须因为紧张而立得笔直。   “嘿,出来。”   兰德冰冷地对它说道,语气挫败。   “唧唧……唧……”   他并未期待得到一只动物的回应,不过他还是惊讶地听到了芒斯特自床底传出来的一连串的嘟囔。   “我说,出来!我不管你是个什么鬼东西,但是我不会让你呆我床底下,你知道吗?出来!”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它说。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现在这一刻他简直蠢得让人绝望——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究竟在做什么?趴在地板上,对着一只小怪物说话?   “唧?唧唧……唧唧……”   芒斯特继续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含糊声音。   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脑袋里混合了氯酸钾和碳粉——兰德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   他将所有的床单和被褥扯到了地上,一把掀开了床垫。没有了床铺作为阻拦,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芒斯特。   不过……   兰德皱起眉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胜利物”。   芒斯特依然跟之前一样甩动着自己的尾巴企图从兰德的手中挣脱出去,但是兰德可以清楚的意识到它的力气与刚从水族箱里爬出来的时候相比已经小了很多。   更加让人在意的是它的皮肤。   那些粘液已经干了(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蹭到了兰德的地毯上),而芒斯特摸上去有些松垮和干瘪,那些细密的鳞片甚至显得有些发脆。   “等一下……”   兰德眯了眯眼睛,审视着芒斯特。   “所以,你……你是在缺水!该死!”   反应过来之后,兰德跳了起来。      第28章      兰德抱着简直快要变成“脆皮”的芒斯特冲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有水的地方,他的浴室。   打开花洒后他胡乱地将水洒在那只小怪物身上,但是后者看上去依然虚弱。不安迅速地从兰德心中升起……   尽管他一直觉得芒斯特现在的样子有些古怪,但是他从未想过让它死去。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对它的粗暴让它神经过于紧张,他曾经见过自己朋友的兔子因为受惊而死亡的案例,在联想到芒斯特……   “哦,不,我可不想这样。”   兰德慌张地自言自语,他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并且开始在那白色的缸子里蓄水。   然后他把芒斯特放了进去。   它笔直地沉到了水底。   水龙头依然开着,哗啦啦的水声在浴室里回荡,透明的水线依然在上升。兰德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水底的芒斯特……在浴缸的衬托下它显得比兰德所想的还要小。   它的两根触须耷拉了下来,那条蓝色的尾巴偶尔会甩动一下,但是兰德并不确定那是它自动的行为还是因为水流的波动。   “嘿,别这样。”   兰德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抽紧了,他蹲下来,凑到浴缸的旁边,对着它喃喃道。   毕竟就在一会儿之前它还显得是那么富有活力……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蓝色的小怪物忽然以兰德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自浴缸底部窜到了水面之上,它冲着兰德张开了嘴。   “噗——”   一道带着淡淡腥味的水线冲到了兰德的脸上。   兰德眨了眨眼睛,大脑在空白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就在刚才,这只小混蛋吐了一口水在他脸上。   水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的脸颊滴下来,连他的睡衣领子都变得湿哒哒。   兰德用手抹了一把脸,挑高了自己的眉毛,脸色扭曲地对上了芒斯特的视线。   此时它的动作与其说像是一条鱼,不如说更像是一只水獭。刚才还像是石块一般沉在水底的身体现在却显得轻盈得不可思议,它轻而易举地漂浮在浴缸里,两片胸鳍缓慢地拍打着水流,脖子以上的部分直直地立在水面上。   它的眼睛闪亮,似乎连脸上那两块红色的斑纹都显得更加鲜艳了一些,在对上兰德视线之后,它咧开嘴发出了一连串“唧唧唧唧”的嘟囔——它看上去活力四射,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虚弱的样子。   “很好。”   兰德冰冷地说。   他发誓自己从那一连串的唧唧声中听到了嘲笑和愉快。   该死的,来自一条鱼的嘲笑!   而就在刚才他甚至还在担心这只小混蛋。一瞬间,兰德只觉得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竟然在因为一条鱼,穿着湿漉漉的睡衣呆在浴室里的行为简直蠢透了。   他猛的伸出手,将得意洋洋的某只小怪物一把压到了水底。   然后他站起来径直走出了浴室,“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身后传来了响亮的水声,兰德不知道是否是芒斯特窜出了水面,但是他发誓自己不会再去理会它了。现在的他又困又疲倦,而且身上还湿漉漉的。   他实在没有精神去理会那只甚至会装死的家伙了。   兰德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对着浴室门大吼道:“闭嘴!”   他并未期待这个,但是门后面的“唧唧”声和水声却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很好。   兰德翻了一个白眼,他脱下自己的睡衣(上面依然带着那股古怪的淡淡腥味),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   “哦,就让那只小怪物见鬼去吧。”   他在自己的脑海中对自己说道,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而在同一时间,另外一个人……或者我们该指名道姓的说,苏珊,却并没有与兰德足够多的幸运。   尽管她也疲倦得要命,但她面对的事情可让她没法那样简单的闭上眼睛去睡觉。   因为托尼死了。   苏珊颤抖地看着托尼的尸体,她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在托尼身上有几道明显的伤口,被苏珊的鞭子抽出来的,然而理论上来说只能在皮肤上留下红色凸起的鞭痕却在托尼肿胀的身体表面深深的绽开,就像是在熟透的果实上轻轻地割上一道口子,汁液瞬间迸出……而在这里,托尼身体迸出的可不是果汁那么美妙的东西,暗红色的血,粘液,还有一丝一丝淡黄色的粘稠物(也许是脂肪),那些玩意混杂成了黏稠的液体几乎把地毯完全浸透。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恶臭,苏珊蜷缩在墙角,胳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泪水将她黑色的眼线冲成了一层斑驳的网笼罩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没有想过会这样,我没有想过……一点都没想过……”   她机械地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哦,闭嘴,蠢妞。”   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厌烦地对着她吼道。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穿着与苏珊差不多的皮制外套,然而在苏珊身上绷得紧紧的衣服在她身上竟然是松松垮垮的,她那头被刻意染成红铜色的头发脱落得差不多了,深深凹下去的脸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些红色的斑块——长期吸食药物的人总会有这玩意儿。   她的外号是“方块A”……当然只是曾经的称号。   与苏珊一样,她之前也是“蕾丝与皮革”中的一员,甚至还是最当红的那位。只是就跟所有的瘾君子一样,青春与美丽就像是指尖的砂砾一样迅速从她的身体里流逝,她很快就成为边缘人物——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熟知这里头的一切规则,苏珊在这之前与她是不错的伙伴,尤其是“方块A”偶尔还能帮忙跟她一起应付托尼,这份“友情”便继续延续了下去。   理所当然的,当托尼以这样诡异的方式死在苏珊面前之后,她本能地找来了“方块A”。   与饱受惊吓的苏珊比起来,“方块A”看上去冷静得不合常理——她甚至还有心思从托尼的外套中掏出了他的钱包和香烟。   她打开了那个皮夹,从里头数出钞票,随后嫌弃地撇了撇嘴。   “再给我五百,我帮你搞定这玩意。”   她用自己已经磨损了的高跟鞋尖踢了踢托尼,点燃了一根香烟。   苏珊木然地抬起头,看着她:“什么五百?”   “方块A”假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五百,我知道个好地方,我们可以把他运过去,埋在深深的地底下,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情,我发誓。接下来你继续过你的生活,可能你还能成为一个记者呢,傻姑娘,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只需要再给我五百块,这只是一个小数目不是吗?”   “我……我们可以打911……”   苏珊抽噎着说道。   “方块A”耸了耸肩肩膀:“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不反对,但是想想看……”   她又踢了踢托尼的尸体。   “这些伤口,还有你的鞭子——你可能会因为这该死的错误在牢里呆上一段不短的时间呢,宝贝儿。”   不得不说,在说服别人这一方面,“方块A”颇有天赋。   她最终说服了苏珊。   她们将托尼的尸体放在了一个垃圾箱里用推车运了出去,同时用漂白水彻底清洗了那间房间的地面。接着她们将托尼载到了一处荒废的农场深处——农场的主人之前因为破产而将整块地抵押给了政府,但是显然政府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这块偏远而荒芜的地方上。   将托尼从垃圾桶里倒出来的时候,哪怕是“方块A”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和苏珊一起站在那个她们两个共同挖出来的深坑旁边。   “呃……他看上去可真恶心。”   她说,忍不住又点燃了一根烟塞在嘴里。   “他看上去不太正常,”苏珊依然在流泪,她神经质地抖动着自己的嘴唇,“他真的不正常,所以他才会变成这样子……”   “方块A”无所谓地从撇了撇嘴,她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对准深坑拍了几张照片。   苏珊震惊地回过头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放心,我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尸体,随便拍拍而已……别这样看着我,好吧,我待会就删掉。”   “方块A”说道。   在她们脚下的深坑里,托尼就像是融化的蜡像一般溶成了一团看不清楚面目的东西(无论是“方块A”还是苏珊都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他)。湿漉漉的肉块像是融化了一样,白色的骨架从肉块中支楞出来,手电的光芒下反射出森森的光。   “填上土,一切都会过去的。”   “方块A”将手机塞回口袋,拍了拍苏珊的肩膀。   她们再一次铲土,那些簌簌落下的褐色土块最终掩盖了托尼的一切……   几个小时后——   将那个哭哭啼啼的蠢妞送回公寓,“方块A”点燃了一根烟,坐在肮脏破旧的皮卡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几个路过的渣滓朝着她发出了轻浮的口哨,若是以往“方块A”可不会放弃那群小家伙,但是此时她却有别的事情要忙。   她吐出一口唾沫,摇起了车窗。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那上面俨然是托尼的尸体惨状。她完全没有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把照片删掉。   “你会给我带来好东西的,对吗?”   “方块A”对着屏幕嘿嘿笑起来,然后噘嘴在上面亲了一口。   勒索?   哦,不,她可不打算用这些照片去勒索苏珊——那个蠢妞的钱全部用来支付助学贷款了,她甚至觉得今天晚上从那女人那里要来的五百块恐怕已经是她的全部财产了。   所以,真正能够让这些照片起到大作用的人只有……   兰德·西弗斯。   “方块A”的呼吸微微有些加快。与苏珊那个蠢货不同,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托尼的不同寻常,要知道,正常人的尸体可不会是那个样子的。而就在不久之前,她曾经在一次三人行中亲耳听到托尼对苏珊的承诺——他发现了兰德·西弗斯的小秘密,那些什么生物公司杀人制剂之类的……   “方块A”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相信自己能从兰德·西弗斯那里得到不错的价码。这有风险,她知道,但是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她现在的瘾头越来越大,而她的身体已经没法吸引到足够多的男人来为她那些可爱的小粉末买单了。   托尼的死亡固然是一个悲剧,可是对于她来说,这可是一份唾手可得的礼物。   “方块A”是坚定地这么认为的。      第29章      “叮——”   伴随着声响,两片已经烤得金黄的吐司跳出了吐司机。在它的旁边不远处,微蓝的火焰上方,一颗煎蛋正在黑色的平底锅上吱吱作响,厨房里有培根,黄芥末酱的香味在跳舞。淡黄色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落在了岛型流理台上,碗里白色的牛奶上放散落着香脆的谷物麦片,中间点缀着红色和紫色的莓干。   兰德歪着头,在沙拉盆里(并不是芒斯特呆过的那个)里用酸奶和甜橙还有薄荷叶拌着希腊沙拉,手机被他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与整个厨房里蔓延的那种悠闲而温馨的气氛不同,他的表情实际上有些焦急……混杂着一些无奈。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急切。   “……是的,我知道这很麻烦,但是我确实需要一个水族箱……是的,我不在乎尺寸,比之前那个大很多?哦,没问题,真的,随便怎么样都好……总之,如果你们能在今天就上门安装好就再美妙不过……哦,好的……真的十分感谢,太感谢了!”   挂断手机后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水族箱而感到人生被救赎的感觉。   回想起今天早上他醒来后的事情……哦,那可真是一个噩梦。   尚未想起昨晚被芒斯特折腾的事情,他只是跟以往一样,拖着自己尚带着睡意的身体,迷迷糊糊地径直走进了浴室。然而在拉开浴帘后,他瞬时就见到了那只漂浮在水面之上的小怪物——   它的肚皮朝上,那两只像是爪子一样的胸鳍拢在胸前,紧闭着双眼并且发出了均匀的“呼哧呼哧”的细小呼吸声,两只细小的触角在头顶偶尔会颤动一下。   它睡得如此安稳以至于兰德在愣了片刻之后才陡然想起来,目前他的浴缸已经成为了这只小怪物的住所。   好吧,事实上截止到这个时候一切看上去都还没有什么问题——兰德甚至只是扶着自己的额头,带着一丝认命地决定放弃自己的清晨沐浴。   而他这个时候只是单纯的想到,或许他可以仔细地观察一下那只小怪物,毕竟它就那么轻松地浮在水面之上,离他是那么近。兰德也确实想要搞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所以兰德弯下了腰靠了过去,因为近视的缘故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离芒斯特或许是有些太近了,他甚至都可以闻到那只小怪物身上很淡的水腥味……   而芒斯特也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它一眼就看到了兰德。   天知道它那颗古怪的小脑袋里想到了什么。   “唧唧——唧——”   伴随着惨叫声它从水里跳了起来,尾巴瞬间将浴缸里的拍得到处都是,兰德立刻就被弄得全身透湿。他怀疑芒斯特几乎要跳到他脸上来了,甚至,他的脸还被它的尾巴抽了一下,他感到一阵剧痛,大量的水花更是让他的视线模糊。   兰德慌乱地紧闭了眼睛,双手在自己的面前胡乱的推搡着——总而言之那场面简直是地狱——他只摸到了一些滑溜溜的东西,也许指甲抠到了什么,但是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另外一声响亮的水花声响起,芒斯特落回了浴缸。兰德用浴帘随便地擦了擦脸,他脸色铁青地低下头,看见芒斯特正在清澈见底的浴缸水底乱窜——几秒钟后它一头撞到了浴缸壁,就在那里蜷缩了起来,看上去企图将自己埋在水底之下。   如果是在真正的海底,他的这种行为或许可以勉强说得上是“伪装”,可是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他妈是在兰德的浴缸里头!   兰德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胸中的怒火了,他简直快要气疯了,毕竟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被一条鱼(也许也不是鱼)弄得如此狼狈!   而且,还是两次。   他深深地吸着气,咬牙切齿,甚至开始思考把它从自己家里弄走的可能性。可是接着他就看到了清澈的水里漂浮着一丝蓝色。   哦,等等……   兰德皱眉,他想起来这只小怪物的血液就是蓝色的,而他刚才……似乎是抠到了什么?   低下头,兰德发现自己的指甲上也有一缕已经干涸的蓝色。他不由地绷紧了自己的下嘴唇,意识到自己或许在刚才已经弄伤了芒斯特。   他站在那里,略微愚蠢地呆滞了一下,然后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对芒斯特的受伤视而不见。所以他不得不饱受惊吓地给自己鼓气,将手伸到了水里。   “嘿,你这只该死的小家伙,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你也冷静一点好吗?”   他控制不住地对着它说话,脸上之前被它尾巴扇到的地方依然在隐隐作痛。   哦,老天,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兰德在自己的心中呻吟,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救助任何一条看上去来历不明的鱼……或者是任何一种奇怪的动物。   不知道是否是兰德的嘟囔起到了作用,芒斯特这一次没有表现出惊恐的情绪,尽管兰德在把他的头从那个角落拔出来的时候还是略花了一些力气(有人能告诉他为什么一条鱼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然后兰德发现芒斯特头上的触角有一根已经脱落了,而另外一根的情况看上去也不太妙——它歪在一边,一半已经与根部分离而另外一边由薄薄的皮连着。   从触须脱落的地方,有蓝色的血液缓慢的渗出。   “该死。”   兰德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不知道触角对于这只古怪的生物来说究竟代表什么但是显然它确实是因为他之前的举动而受伤了。   兰德尝试着碰了碰芒斯特那根还有一层皮连着的触角,摸上去软软的……而芒斯特立刻就发出了叫声。   它猛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从兰德的手中逃了出去,继续栽到了浴缸的角落。   兰德真的十分不确定是否应该放任那两个小伤口不管……以及……他真的很不乐意自己的浴缸被不明生物的不明血液浸泡过。   在思考了片刻之后他从房间里拿来了急救箱,在脑中不停回荡着“我现在竟然在给一条鱼做治疗”的思绪中,用酒精给剪刀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条小怪物捞出来,尽量轻柔地把那层连着触须的皮给剪短了。   他以为芒斯特会尖叫或者挣扎,就跟之前一样,但是奇怪的是这回它只是湿哒哒地搭在浴缸边缘一动不动任凭兰德的动作,嘴里发出了类似“啾啾”的细小哼唧。   这是兰德第一次在它口里听到除了“唧唧”之外别的声音。   不得不说,芒斯特现在的模样要比之前可爱许多。   兰德异常希望它的本性也能跟现在的模样达成一致……   他与芒斯特对视了一小会儿,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芒斯特光溜溜的头上点了点,后者发出一声“啾……唧”的变调,一个翻身钻到了水底去。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整个早晨兰德做的事情——与自己的宠物鱼搏斗,然后为它疗伤。   对了,还被对方剥夺了沐浴的场所。   综上所述,在兰德目前的人生中,他发现自己最需要的东西变成了水族箱。所以他打电话给了自己之前订货的那家店,询问他们是否能够在当日上门安装。这个要求说得上是毫无道理,毕竟最开始说好的可是一个星期后。兰德其实并不报太大的希望,然而对方在听到兰德愿意放弃那笔不错的预定金之后,愉快的表示自己可以介绍中国城的一家川菜馆给兰德。   是的,这听起来有些疯狂,可实际上,这家餐馆正好有兰德需要的水族箱现货:他们刚在中国定了一大批水族箱,在足够的金钱的份上,他们十分乐意将其中一个分给兰德,虽然那个水族箱在规格上来说恐怕比他所需要的要稍微大一些(实际上这正合兰德的意愿,毕竟现在就连他都不能确定之后芒斯特是否会继续长大)。最为让人感到欣慰的是,那些勤劳的中国人愿意当日上门来帮忙安装。   兰德终于感觉到幸运之神眷顾到了他一回。   而在这天下午,川菜馆的人按照约定按响了兰德的门铃。他们带来的水族箱,理论上来说,是为了在餐馆里为那群客人们展示鲜活的鱼类——据说他们在家乡总是这么做的,毕竟只有最新鲜的鱼才能做出最美味的水煮鱼。   那个水族箱的尺寸实际上比兰德想象的还要大——负责安装的中国工人们费了一点时间才把它彻底安装完毕。当然,它比市售的普通水族箱要显得粗陋一些,但是……   “非常好用……非常……结实……”   中国工人中领头的那个用带着台湾腔的英语对兰德结结巴巴说。   “啊,谢谢,”兰德有些感激地对他说,然后他看着那个相比客厅面积来说有些夸张的水族箱,自我催眠地喃喃自语的小声说,“而且我想只要看久了大概它也没有那么丑。”   实际上就算是再美观的水族箱,对于现在的兰德……还有水族箱的真正住客,那只叫做芒斯特的小怪物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芒斯特本身也算不上让人赏心悦目的生物。   在注水完毕之后兰德从浴缸里捞出了芒斯特,然后把它放到了水族箱里。   在这过程中,还在调试进水设备的一个年轻工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芒斯特。   “有什么问题吗?”   兰德忍不住问。   那个工人有些羞涩的摇了摇头,他的英语并没有那么好,但是他还是飞快的用中文对着自己的朋友——那个领头的工人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是狗鱼……”   领头工人翻译道。   兰德感到非常惊讶,他还以为芒斯特是什么怪异的深海品种,然而没想到竟然有中国人能够认识它。   “哈哈……他说……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着有点像……”   对方继续说。   兰德重复了那个古怪的单词一遍,决定待会去网络上找一些资料。   “谢谢,”他十分真诚地道谢,平心而论,知道了芒斯特不是什么真的小怪物之后,他感到一阵如释重负,“我还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中国……它很珍贵,会发出叫声……不过也有人养来吃,据说很好吃……”   那个工人说完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他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你的这只很好看……”   他赶紧解释了一下,示意自己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兰德抽了抽嘴角,表示了不在意,虽然从根本上来说,他为那个中国人的话感到了震惊。   付清费用并且送走工人后。他回到了水族箱的前面,仔细地观察着芒斯特——后者对于自己的新居所显然有些不适应,正在上上下下的盘旋。幽蓝的鳞片在水底散发出珍珠似的光芒。   兰德怎么样都觉得,对于这样的生物,就算是杀了他他也不可能产生食欲。      第30章      “这简直就是一场谋杀。”   罗杰斯站在兰德的客厅里,对着他说道。   在这个晚上会有一场不错的篮球赛转播,罗杰斯带着啤酒敲开了兰德的公寓大门并且询问他是否要一起观看。对此兰德的答案自然是“当然”,不过这也就意味着罗杰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就见到了那个崭新的水族箱。   他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悲痛,目光落在那个简直可以说是救赎了兰德的水族箱上,显然,对于这么个大玩意,罗杰斯有着与兰德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场对于审美的谋杀。”   他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又重复了一句。   兰德手里端着一小碟切好的鸡胸肉,他对着罗杰斯苦笑了一下。   “哦,别这样,罗杰斯,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个水族箱,谁知道原来那个竟然会忽然破了呢。”   他确实知道这个水族箱不太美观,可是罗杰斯的反应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强烈。   “……而且,我觉得它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差劲……”   兰德虚弱地补充道。   罗杰斯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上帝啊……直男。”   他认命地嘀咕,然后彻底地放弃了去纠正兰德在审美上的偏差的想法。   他走近兰德,皱着眉头看着他用鸡胸肉喂那只古怪的水生物。   芒斯特已经适应了他的新居所,宽大的环境似乎让它变得比之前更加活泼。兰德曾经忧心过它头上触角,不过在第二天那个地方就鼓起了两个小包,颜色比之前略浅,不过看上去或许就是新生的触须了,它的鳞片变得比之前更加颜色鲜艳,有的时候看上去甚至像是在散发着蓝色的荧光,那种异常浓艳的颜色或许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它的健康。就跟所有饲养了宠物的人一样,兰德为芒斯特现在的状况而感到了安心和愉快——毕竟没有那个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宠物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哪怕那只宠物长得再奇怪,个性再讨厌也一样。   不过,就像是每一枚硬币都有正面和反面,在芒斯特比之前变得更加活跃的同时,它的食欲也变得比之前更加旺盛了。现在兰德几乎每天都要喂它多达一磅左右的鸡胸肉(有的时候是打折的牛肉),他曾经担心过芒斯特会因为暴食暴饮而产生什么问题,他甚至在有一天目睹了它狼吞虎咽吃掉了半只切碎的火鸡块之后,壮着胆子将手伸进了水族箱然后摸了摸芒斯特的肚子。   他真的很害怕这只小怪物会因为吃太多而暴毙——就跟网络上某些人哭诉自己的金鱼吃东西吃死了那样。   当然,最后他发现芒斯特对于食物的分量适应良好,兰德的担心只是多此一举,此外还有一个后遗症就是从此之后,它爱上了让兰德为它摸肚子。   ——芒斯特好像完全没搞明白,它只是一条鱼!   而此时此刻,当兰德靠近水族箱,芒斯特就迅速地浮上了水面。它几乎整个头都露在了水面外面,尾巴因为兴奋而拍打着水流,接着它朝着兰德咧开了嘴,露出了一排细密洁白闪亮的牙齿。   “唧唧——唧唧——啾~”   它冲着兰德急切地讨食。   即便是站在罗杰斯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场面也实在可以用惊悚来形容。我们隐秘的杀手先生几乎就要开口阻止兰德靠近水族箱了,根据他丰富的经验来看,芒斯特那宽厚的下颚还有满嘴的利齿,证明它有足够的力量和工具像是鲨鱼一样瞬间把兰德的手咬断。   可是……   罗杰斯飞快地看了兰德一眼,后者看着水族箱里那只堪称丑陋的古怪生物,眼睛中竟然带着一种他自己绝对没有察觉到的怜爱。他低垂着头,从碟子中将鸡肉拿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手心,然后把手凑到了芒斯特的嘴边。   小怪物立刻就带着大型犬一般的兴奋就着兰德的手吃了起来。   这场景简直让人背后直冒冷汗,可是当事人——兰德,却对此浑然不觉。   “你一定要这样喂它吗?它或许会伤害到你。”   罗杰斯没有忍住,他对兰德开口说道,在这过程中他不受控制地一直紧紧地盯着芒斯特的嘴,一种来自本能的危机感让罗杰斯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眼睛——哪怕芒斯特在兰德手心吃东西的时候动作有着不可思议的灵巧,那些尖锐得可怕的牙齿甚至连他的皮都没有碰破。   对于一个专业,并且乐于在所有危急出现之前就将其扼杀在萌芽阶段的杀手来说,看着兰德以这样危险的方式喂养宠物简直是一种煎熬。   不过站在兰德的角度,这个一直认为自己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男人,显然是没有办法理解罗杰斯这个时候的痛苦的心理状态的。他竟然还对着罗杰斯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安慰意味的笑容来。   “我知道它看上去有点可怕,要知道最开始我也被它的牙齿吓了一跳,不过芒斯特很聪明,它知道不能咬我……实际上它也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弄伤过我,你不用担心。”   兰德安慰罗杰斯说。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罗杰斯。   比如说,自从芒斯特发现自己可以在兰德的手心吃肉之后,它就再也不去碰那些被兰德投放在水族箱里头的鸡胸肉,它甚至懒得给予它们一个眼神。有几次兰德甚至不得不自己亲自去把那些泡得已经开始胀大的鸡胸肉从水族箱的箱底给捞起来以免它们腐败污染水体。   介于这个水族箱的体积是如此之大,这个悲惨的差事让兰德狼狈无比,所以,现在他宁愿稍微麻烦一点,也不想再去重温那个噩梦。   似乎是为了配合兰德的话,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芒斯特忽然抬起头冲着他“啾啾”叫了两声。   罗杰斯不由自主地挑了挑自己的眉毛。   “哦,那还真是可爱。”   他没有丝毫诚意地对兰德说道,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也拿起了一片鸡胸肉放在自己的手心,递到了芒斯特的嘴边。   “呃……”   兰德偏过头看着他,有些犹豫,似乎是想说什么。   不过罗杰斯这个时候可没有多余的余裕去探究兰德的想法,与他那副若无其事的轻松外貌截然相仿,在把手放在芒斯特的面前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一瞬间就全部立了起来。   这是一种不受任何控制的,纯粹的生理反应。   而上次罗杰斯感受到这种感觉还是在他被一杆狙击枪瞄准的时候。   芒斯特浮在水面上静静地抬头看着罗杰斯,那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镶嵌在那颗滑稽的脑袋上,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罗杰斯丝毫不敢放松,嘴巴上却故意做出了声音:“唧唧——吃吗?你个小怪物。”   他装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对着芒斯特说道。   “噗——”   一股水箭猛地朝着他袭来。   全神贯注的罗杰斯迅速地侧过了肩膀,以十分危险的方式躲过了这股水箭,紧接着他的耳边就响起了兰德气急败坏的吼叫:“芒·斯·特!”   他把罗杰斯拉离了水族箱,在检查了他身上仅仅只衬衣领子略沾到了一两滴水之后,立刻回过头对着那只洋洋得意,一个翻身落回了水底并且不停转圈的小混蛋咆哮。   “我告诉过你,不许这么做!”   兰德叫道。   芒斯特在水里画了一个大大的8字,随后它窜上了水面,胸鳍用力地拍着水面,弄出了更多的水花。   伴随着那阵急促的“唧唧”声,这简直就是示威。   “你这个该死的小混蛋!”   兰德整张脸都扭曲了。   “得了,没关系,只是一两滴水而已。”罗杰斯感到自己的眼角跳了跳,似乎有些头疼,他忍不住打断了这滑稽的一幕。   “抱歉,我压根没想过它又这样做了。”   兰德眨眨眼,他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他可完全没做好准备在罗杰斯面前展露出自己如此愚蠢的一面——比如说,跟一条鱼吵架。   芒斯特似乎在不开心的时候(比如说兰德在最开始拒绝让它在他手心吃饭的时候),它便十分乐于用这种方式捉弄人,兰德对此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可是即便是不以鱼的角度来看待芒斯特,它的性格也可以说得上是恶劣——自然也不会听兰德的。   总而言之,这场与朋友的会面在芒斯特的捣乱下以尴尬的形式中断了——罗杰斯决定先回自己的公寓换一套新衣服——然后再返回来与兰德看球赛。   送走罗杰斯并且关上大门之后,兰德脸上强撑着的干笑迅速消失了。他冲回了水族箱前,一眼就看到芒斯特“啾啾”叫着扑了过来,它以为兰德是要继续喂食。   “坏家伙。”   兰德对它说,然后扶着自己的额头,第一千零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养这么一只古怪的小怪物。   作为惩罚,他决定将芒斯特的进食时间稍微推后一点。   看到兰德转身就走的行为,芒斯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妥,它扯着嗓子在兰德背后尖叫着,企图挽回自己的晚餐。而看到那个铁石心肠的两脚兽俨然没有任何被打动的迹象之后,芒斯特在激动之中奋力地摆动着尾鳍,直直地从水族箱里蹦了出来,然后……   笔直地摔在了地上。   “哦,见鬼!”   兰德立刻就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水花声,自然也不会漏过那一声沉重的闷响。他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小怪物摔在地毯上的样子。   它甚至还在地上弹了两下。   兰德冲了回去,把芒斯特从地毯上抱了起来。他观察了一下芒斯特的体表,并没有伤口,它只是看起来有些头晕眼花。兰德迅速地把它放回了水族箱,而它却并没有跟兰德所想象的那样立刻窜入水底。在这之前,每次受惊,这只小怪物都会这样做,可是这次显然是例外,它浮在水面上,胸鳍上的小爪子轻轻地勾着水族箱的边缘,头部低低地垂着。   兰德眯眼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它。   “哦,你该不是又伤到哪儿了吧。”   他几乎是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他伸出手去企图把芒斯特的头抬起来。   不过,他的手一伸过去,芒斯特就张开了嘴。   一颗小而硬的东西落在了兰德的手心。   那是一颗小小的,小小的牙。   “有没有搞错……”   兰德震惊地看着自己手心的牙齿,然后抬头望向芒斯特。   他没有忍住,伸手轻轻拨开了后者的嘴,发现在它的上颚右方有了一个明显的缺口……而在缺口的后方,一颗更大也更尖锐的牙齿正在冒头。   “……”   兰德目瞪口呆地意识到自己收获了一条鱼的乳牙。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原来这个世界上的鱼(或者是两栖类?)也有换牙的需求。      第31章      罗杰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就立刻脱下了那件衣服。   在衣领上,之前被水溅到的那一小块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呈现出了焦黑的痕迹,就好象几分钟前罗杰斯是在兰德家做电焊工一样。   一股很淡的腥味从那块衣料上散发出来。   罗杰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手中的衣服,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与花俏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是,他的房间十分的简单,一张床,一张椅子以及一个堪称巨大的工作台,地上没有地毯,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水泥地面,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地方显得特别的话,恐怕就是墙壁上贴着的做过处理的杨木木板了,在那些木板后面则垫着海绵吸音片,简单的来说,无论罗杰斯在这个房间里做什么,声音恐怕都很难传递到外面去。   他将衣服拿到了工作台上,打开了紫外线灯,在特殊的灯光下,那一小块痕迹闪现除了耀眼的荧光。   “哦,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罗杰斯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微笑,他偏过头对着床上的人形说道。“我可不觉得那是一条普通的鱼,老实说,它让我想到了那个东西……你觉得呢?妈妈?”   他在提到“那个东西”这个词组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那只义肢上,手指在DW的标志上轻轻地摩挲。   ……   罗杰斯等了一会儿,房间里一片寂静。   他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但是在短暂的几秒钟后他耸了耸肩,带着一丝包容用轻快地语调继续开口说道:“哦,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看着他的,不,妈妈,我怎么会嫉妒,我和他永远都会是你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加亲密的家人了,我爱他,就像爱你一样。”   然后他将那件衬衫放在了特殊的塑料袋里,贴上了封条。   他又打了一个电话。   “我会送一个东西去你那里检验……”   他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   在罗杰斯的背后,一丝银色月光清澄地自没有完全拉好的窗帘缝隙落到了床上——干枯的手从白色的被褥下方露了出来,黑色的皮肤已经完全萎缩了,紧紧地粘在那一根又一根的人类骨骼上。   罗杰斯说着电话走了过来,将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拢回了被褥之下,自始至终,他的态度都轻柔而甜美,充满了幸福……   而在罗杰斯和兰德的门外,那条公寓走廊的阴影处,一个女人正神经质地从口袋里取出烟点燃然后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她的手有一些颤抖,毕竟她已经挺就没有碰那些粉末了……她新弄来的那点钱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更何况她一直还欠着她的前男友一大笔钱,后者不巧正好是堪萨斯唯一一个没有将“方块A”列入黑名单的du品贩子。   “……哦,亲爱的,别这样,我马上就可以弄到钱的,我发誓……这一次我绝对可以赚不少,给我留一些货,我马上就可以过去……哦,你最好不要问,总而言之我有我的办法……”她伸出舌头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掌心满是汗湿,“你不会相信的,你知道深白的西弗斯对吧……没错,我搞到了能让他们付钱的东西……哦,该死——”   “方块A”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脸部的肌肉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在她把自己的那个小秘密拉起了一点帷幕之后,对方显然并没有像是她想的那样相信她。   相反,在一阵嘲讽的大笑后,他竟然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你觉得我是个疯子么?混蛋,你会后悔的!”   “方块A”几乎想要直接把手里的手机就那样砸出去,但是幸好最后关头她的理智回归了,她想起来在这宝贝的过时手机里还保留着她这辈子最大也是最棒的筹码。在对着手机嘟囔了几句话之后,“方块A”转过了身……   “哦,上帝啊!”   她被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男人吓得差点尖叫了起来。   “嘘……”   有着鲜艳发色的男人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玩味地凝视着“方块A”,在对方那一连串的咒骂脱口而出之前用手点在“方块A”的嘴唇上。   “你不是这儿的住户,”他看着“方块A”那因为长期吸食药品而变得毫无神采的眼睛,用一种古怪而甜蜜的语调开口说道,“你是谁?”   罗杰斯几乎是在推开门的瞬间就注意到了阴影中的那个女人。   他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一件崭新的珍珠色外套和桃红色紧身哭,他换了腮红的颜色,并且重新画了眼线。总而言之他已经做好了应该有的准备去和兰德共享一晚电视之夜,但是,这个女人就像是一个极为不和谐的音符,在最开始就让罗杰斯的前奏变得不那么顺畅。   只需要一眼,罗杰斯就可以判断出她不属于这里。   看得出来,女人实际上有好好的把自己打扮过,但是那过于暴露的裙子和夸张并且质感极差的便宜首饰(更加不可忍受的是那一身可怕的廉价香水),无一不在透露她的地位。   一个妓女,一个瘾君子,一个无业游民……或者三者皆是。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她都与这栋公寓里应该有的住客搭不上关系,毕竟,这栋公寓的房租可不算便宜(虽然与最顶尖的高级公寓相比还有一些距离)。   罗杰斯还注意到了女人被刮破的丝袜和她膝盖上的灰尘,一些蜘蛛网还挂在她的头发上——她甚至都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大概是因为要登记的缘故?她显然是从换气窗那爬进大楼的。   在考虑到他之前听到的那句话——让西弗斯给钱的东西——罗杰斯望向“方块A”的目光变得是如此冰冷,以至于这个混迹于底层的娘们背后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遗憾的事情是,尽管已经察觉到了那无形的恐惧,“方块A”却并没有足够的智慧让她沉默下来,当然,就算她真的沉默了恐怕也没有什么用。   她因为那奇异的紧张感而愈发神经紧绷。   “……我在这里当然是有我要做的事情,他妈的管你屁事!”她压低了声音,又快又紧张地对罗杰斯抒发了一连串混杂着诅咒与威胁的咒骂,末了,她看了看罗杰斯的装扮,轻蔑地开口,“该死的人妖,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的屁眼就够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罗杰斯的牙齿在嘴唇后面轻轻地碰了一下。   “哦,好吧,”他的眉毛微挑,轻快地开口道,他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方块A”在看到他的举动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那一杆抵住她后腰的无形的枪被移开了一样的轻松感。她甩了甩头发,傲慢如同一只自豪的母鸡般伸着脖子自罗杰斯的面前走过,准备去敲响兰德的大门。   随后,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方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兰德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把晚上要吃的烤肉放入烤箱,匆匆地跑到了门前拉开了门。   然而门口什么人都没有,不过对门的罗杰斯却正好探出了一个头来与兰德对视。   “罗杰斯?刚才有什么事情吗?我听到……”   “我的一个朋友临时来了,”罗杰斯对他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他有一些东西要给我,然后要去赶回旧金山的飞机,我待会会带着啤酒去你家的,这用不了多久。”   兰德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哦,代我向你朋友问好。”   他说。   他自然不会知道,在与他温柔对话的罗杰斯的身侧,门板的后面,一个女人正疯狂地抠着自己的喉咙,她的双腿无力地在地上乱蹬,脸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眼珠充血——然而,兰德家的电视机里正放着比赛前固有的喧闹宣传,此外还有芒斯特在水族箱里发出的抗议拍水声……那一些轻微的动静甚至都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罗杰斯倒是听到了,他脸上的笑容未曾发生哪怕最轻微的一丝改变,而在他手里,那根勒在女人脖子间的塑料扎口带却变得越来越紧。   当罗杰斯与兰德寒暄完毕关上门后,“方块A”已经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女人的尸体躺在那儿,一些头发挡住了她的脸,她脖子和指甲上都满是血迹,那对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生气地看着地面上的某个东西。   罗杰斯怏怏不快地用脚尖踢了她一脚,异常烦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该死……我刚买了奶油,冰箱里可放不下你……”   ……   一个小时后,兰德看着电视上的倒计时皱了皱眉头,他打开了门然后敲了敲罗杰斯的房门。   “罗杰斯?我想比赛快要开始了,你确定今天还要来?”   他有些失望,毕竟能够与朋友一起看比赛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某个小小梦想——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兰德在这之前可从来都不是善于交际的类型。   为了这个晚上他甚至还做了烤肉汉堡,配合着黄芥末和啤酒会是相当不错的美食。   罗杰斯猛地拉开了门,兰德闻到了他身上属于沐浴露的香味。   “真的抱歉,我已经好了……我刚才不小心打翻了咖啡所以不得不去洗澡然而你知道洗澡前我得卸妆这可真是个大麻烦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那些朋友都如此热爱咖啡……”他发出了哦一连串的抱怨。   兰德不自觉地透过了那扇门的缝隙看到了罗杰斯的客厅,在茶几上有一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   “你的朋友已经走了?好安静我什么都没听到。”   兰德与罗杰斯心不在焉地说道。   罗杰斯笑了起来:“哦,是的,我觉得他简直疯了,他几乎都快要晚点了……哦,说起这个……”   罗杰斯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冲回了自己家,然后带着一大袋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肉块出现在兰德面前。   “这是?”   兰德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他瞪着罗杰斯手中的东西,那玩意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莫名的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鹿肉。”罗杰斯微笑着说,“我的朋友在开车的时候撞到了一头鹿,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想要捉弄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马上要回旧金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头死鹿……反正他把这堆恶心东西给了我。”   兰德的脸色惨白。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为什么要给我这玩意?如果你不想要你可以把它丢了。”   “事实上我正准备这么干,但是我忽然想到你家的那只小宠物。”罗杰斯拎着那袋肉走进了兰德的家门。“它的食谱里如果有鸡肉和牛肉,我想鹿肉它应该也不会拒绝。”   “不,我想我还是……”   电视里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但是兰德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感到一阵焦躁,绞尽脑汁想要拒绝罗杰斯,可是后者一旦强势起来就会变成兰德最没辙的那种人。   兰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罗杰斯——他的笑容依然是那样的灿烂,声音低沉,可是他看上去就像是热爱哄骗人类的恶魔。   你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你永远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它的发生。   罗杰斯走到了厨房,从抽屉里翻出了叉子,将那块血淋淋的“鹿肉”插在了叉子上,然后他把它递给了兰德。   “只是试一下嘛,也许芒斯特会喜欢呢?”   罗杰斯压低了声音,轻声诱哄着兰德。   兰德有些恍惚地看着罗杰斯。   他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曾经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一种强烈的虚脱的感觉爬进了他的大脑,等到兰德打了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水族箱的旁边。   他无奈地将那块肉放到了水族箱的上方,眉头紧紧皱着。   “嘿,我真的觉得这不太好,而且芒斯特刚吃过东西,我想它不会有食欲……”   然而他的嘀咕被芒斯特打断了。   那只该死的小怪物哗啦一声直接冲了上来,并且以兰德从未见过的凶狠方式吞下了那块肉。   “看,它喜欢这个。”   罗杰斯眨了眨眼,对着兰德笑了起来。      第32章      “哦,不……”   兰德在闻到那阵焦糊味道的时候就忍不住呻吟起来。   早晨的阳光里,他的煎蛋就像是一坨十亿年前的碳一样,他放下了手中装满鹿肉的盘子然后冲进了厨房。水壶在尖叫,而另外一个奶锅里热着的罐头浓汤正像是喷泉一样从锅盖的缝隙中涌出来。   此外他之前设定的手机闹钟开始在沙发上尖叫……伴随着某只小怪物不满的“唧唧”声。   之前正是它讨食的尖叫让兰德不得不放下手中正在烹饪的早餐,盛了一整盘罗杰斯送给他的新鲜鹿肉去喂它。   芒斯特的食量确实越来越大了,不过这个时候兰德却没有时间去烦恼这一点。   “真是该死。”   他嘟囔着,看着手机上的时钟,放弃了厨房里一片狼藉的早餐而是直接回到房间,开始在身上套着T恤和牛仔裤。五分钟后,有人按时敲响了他的门。   “兰德,我们该走了。”   罗杰斯的声音。   大约在几天前,罗杰斯敲开了兰德的门,并且询问他是否愿意跟自己去堪萨斯一个不错的私人动物保护站去看看,他告诉兰德他可以与一群毛茸茸的小客人们度过愉快的一天。而正在忧心于可能马上就要到来的报社工作的兰德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   不过,显然今天一开始兰德就陷入了困境。他最终还是耽误了一点儿时间,甚至来不及梳头,他便跟着罗杰斯离开了家……当然,他一直都忽略了芒斯特的抗议,后者在看到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变得兴奋了起来,它用变得越来越颜色鲜艳并且有力的尾鳍拍打着水族箱的箱壁,从水面上探出头来并且“唧唧”乱叫着,扑出来的水几乎打湿了地毯。   “冷静,芒斯特,我很快就回来,而如果我发现你弄湿了地毯,我发誓今天不会有任何的鹿肉提供了。”   兰德用冰冷的语调对着芒斯特吼道。   那只小怪物在呆愣了一下之后沮丧地沉入了水底,而兰德用力地摔上了门。   回过头他对上了罗杰斯的目光,那种似乎有什么深含之意的光芒飞快地掠过罗杰斯紫色的隐形镜片,不过它还是让兰德微微一愣。   “怎么了?”   他忍不住说。   罗杰斯立刻露出了那种兰德熟悉的笑容。   “没什么,只是觉得它真的很聪明。”   兰德耸了耸肩:“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它变得如此麻烦的缘故。”   罗杰斯没有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他一如既往的表现出了亲切和愉快的态度,有些自来熟但是确实让人愉快——兰德甚至都忽略了那个晚上他略微有些强势的态度。毕竟,在那之后芒斯特确实以自己的行动表示了它对那些“鹿肉”的狂热。   在知道了罗杰斯的职业之后,兰德相信他那天晚上的行为确实是一种源于他的职业的的自信。   在那家位于城市公园一角的动物保护站,罗杰斯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热烈欢迎,兰德确定那不仅仅是罗杰斯从车上搬下来的那一桶一桶自制猫粮和狗粮的缘故。   “实际上,从原则上来说这是不符合规定的。”   罗杰斯从白色的密封塑料桶里挖出了那些褐色的颗粒,他看着热烈扑过来的遗弃犬,然后扭过头来对着兰德眨了眨眼。   “我自己做了这些猫粮和狗粮……将鲜肉打成粉,加入合理配置的维生素,绝不使用谷物来提高蛋白量。我在郊外有一个很小的农场,在那里我储备了一些机械来处理不太符合人类审美但是对于动物来说并无差别的肉类……”他说了一连串让兰德目眩的术语,最后下了一个总结,“但是作为筹备粮食组的收容所义工,自制的猫狗粮确实是不符合规定的,不过他们都很信任我,我的意思是这家动物收容所里的人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最后我注册了一个商标开始贩售自己制作的无添加有机宠物粮食。一切都搞定了。”   然后他指了指那些滴着口水抢食的犬类。   “看,就连它们都知道,天然的才是最美味的。”   啊,或许我们一直都忘记说明罗杰斯的真实身份,一名有机宠物粮食贩卖商。   他甚至还给了兰德一张名片。   “你可以去我的网上商店看看,这张名片上的编码可以给你打折。”   罗杰斯一边说一边冲着他眨眼。   兰德发现他对自己的这位朋友感觉更好了一些……虽然偶尔他也会弄不清楚罗杰斯的玩笑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比如说当他尝试着帮罗杰斯分装那些颗粒颜色和大小都不同的宠物粮的时候,他询问了这些看上去略微不同的粮食究竟有什么不同。   而罗杰斯的回答几乎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事实上,它们一般是以肉类提供个体的年龄,性别和种族分类的,脂肪多的用来制作猫粮,骨量大的个体用来制作狗粮……”   ……   难堪的沉默在兰德和罗杰斯之间蔓延,而狗狗们的哼哧声让沉默变得更加明显了。兰德目瞪口呆看着罗杰斯,几乎就要在原地跳起来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罗杰斯捂着嘴大笑了起来。   “哦,上帝,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而直到这个时候兰德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他跟罗杰斯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在这家动物收容所忙了一整天,那名好心的银发老太太登记了兰德的电话——如果他有时间可以过来帮忙遛狗,还有给猫铲屎。关于后一项兰德不太确定自己会喜欢它,但是,至少会比即将到来的副总编之旅要来得让人愉快……兰德想。   再次回到公寓的时候兰德和罗杰斯被管理员叫住了。   “西弗斯先生,抱歉,可是你的信箱已经满了……”   兰德从信箱里取出报纸,狼狈地搂在怀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管理自己的信箱以至于最后管理员不得不提示他最好把那些报纸和信件带回去。   在开门的时候,罗杰斯帮了他一把好让他顺利找到钥匙,兰德不由地对他感到了感激。   “你看上去可不太像是那种会把报纸和邮件放在信箱里不管的人。”   他忍不住对兰德说道。   兰德在包里找钥匙的动作略微僵硬了一下,他对罗杰斯报以苦笑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谢谢,罗杰斯,今天很愉快。”   他说。   虽然他的高级定制的衣服上现在满是狗毛和猫毛,还有一股臭哄哄的属于动物保护站特有的味道。   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兰德是真心诚意的。   《堪萨斯日报》   2017年7月14日   警官谋杀案主犯已找到!   在近端时间引起公众瞩目的警官谋杀案日前已锁定疑犯。据悉该名女性嫌犯曾任职于本市某特殊俱乐部引发众人猜测。警方发言人拒绝透露受害警官的个人生活与他的被害有所关联。他提到,尽管受害警员的遗体尚未找到,但是警方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抓捕该名女性嫌犯……   《洋葱快讯》   2017年7月21日   “皮革”女性杀手在定罪前因重度食肉菌感染离世对于堪萨斯警局的警员们来说,一个或许是好消息的事情发生了。引发了市民强烈关注的特殊俱乐部警官受害案的女性杀手,今日在中央医院特殊病房内离世。根据可靠人士爆料,在警方此前在追捕苏珊·诺的时候她已陷入了重度昏迷,在抢救的一个星期里,她尚未保持足够的清醒回答警方问话。显然,受害警官的遗体究竟位于何处将继续成为一个困扰所有人的谜团……   在开门后兰德便随意地将报纸扔到了报纸篓里。   一些新闻的碎片飞快地从他的视野里掠过,但是他一点儿都没在意。   在公共图书馆充当管理员的后遗症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上,比如说他到现在都怎么喜欢看报纸——哪怕卡洛琳几乎给他定了堪萨斯所有的报纸,从真正的新闻到捕风捉影的八卦小报。   外面的空气炙热到可怕,地平线的景物甚至在热气的蒸腾下微微扭曲。   但是房间内的空气却是阴凉冰冷的,一种淡淡的水腥味弥漫在光线暗淡的客厅里。从炎热的室外回到清凉的室内应该是一件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但是兰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一种微妙的维和感像是一只小手在拉扯着他的神经,过了一会儿他才忽然想到——哦,是那些鹿肉。   “呼啦啦……”   从水族箱的方向传来了清晰的扑水声,一双眼睛无声无息地从水族箱的边缘探出来,阴影中它的反光就像是磨亮的硬币一样闪亮。   “唧唧……”   “好了,我知道了,芒斯特。”   兰德把背包扔在沙发上,一边安抚着那只似乎总是在肚子饿的小怪物,一边走到了阳台上拉开了窗帘。充沛的阳光让客厅里一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然而芒斯特的叫声却根本没有容许兰德像是他希望的那样享受这份光亮。   它直直地瞪着兰德,叫得更加尖锐了。   “我知道了——该死,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你不是刚吃过东西吗?”   兰德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对着它吼道。   在水族箱的旁边还放着他今天早上喂食的盘子,一圈褐色的血迹凝固在盘子的边缘。   兰德走过去,厌恶地拿起那个碟子然后放在洗碗池里,尽管知道那些只是鹿血,可是那颜色和隐约的气味依然让兰德感到一阵不舒服,他开始后悔今天没有洗盘子就直接出门了。   可是芒斯特爱死了那些腥臭的“鹿肉”。   兰德想起了自己今天在动物收容所见到的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们,它们每个都是那么毛茸茸,那么乖巧——而再看看他眼前这个……   “我简直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   兰德挫败地喃喃自语。   他靠近了芒斯特然后伸出手企图跟以往一样去摸摸芒斯特的肚子,还有他的额头……芒斯特简直爱死了这个,也唯有在摸肚皮的时候它会显得稍微那么可爱一些。不过今天却是一个例外。   兰德刚刚靠近它,它的尖叫就变得愈发尖锐起来。   兰德注意到它新长出来的那两根触须(比之前更长也更加纤细一些)完全地直立了起来——代表它此时的情绪十分紧绷,或者说,暴躁。   “好吧,这次又是什么?!”   兰德摊开手朝着它怒吼。   “唧唧……唧……”   听到那一连串的声音,兰德开始第无数次的希望自己能够搞懂这只小怪物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总而言之,以往的经验让兰德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唧唧啾!”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他不敢置信地看见芒斯特甩动着尾鳍,以匪夷所思地角度径直从水族箱里冲了出来。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砸向了他的胸口,兰德无可避免的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而在他的胸口,一只该死的小怪物正在得意洋洋地扭动着身体——就在刚才,它直接从水族箱里跳到了兰德的身上。   如果这个时候的芒斯特尚是那只可以被兰德放在运动水壶里带到堪萨斯来的小鱼,或许问题还不大——可是的它几乎快有兰德的胳膊那么长,而且它还该死的胖了一整圈。   兰德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一头鱼雷给砸中了,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肺都要从口里挤出来了。   被重压的感觉绝对不会好,他眼冒金星而且浑身因为剧痛而无力。   而芒斯特……   芒斯特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威力。   它张着那张布满细密牙齿的嘴,“唧唧”乱叫着在兰德脸上摩挲来摩挲去,一根如同蜥蜴一般顶端分叉的蓝色舌头以飞快的速度在它的嘴唇间闪出闪入——舔着兰德的脸,脖子。   一种浓重的气味……腥味,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从它瞬间分泌出来的黏糊糊的粘液里散发出来,它几乎是尽自己所有可能的把这些散发着气味的粘液摩擦在兰德身上。   直到兰德恢复了力气,尖叫着跳起来,然后抽出了报纸卷成了筒,开始像是追打一只极为巨型的蟑螂一样追打起了它。   那个场面简直可以说是噩梦中的噩梦。(尤其是对于兰德来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淋了胶水,那些粘液散发出了强烈的腥味和那种古怪的味道)   芒斯特比它之前的那次表现得更加灵巧了,它的动作是如此迅速,哪怕在它的体型已经大了许多的情况下。它尽量绕着椅子腿和桌子转圈,竭力逃离着兰德的报纸——最后它勉勉强强地钻到了沙发底下。   这算是它今天的第一个失误,它稍微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腹围……它被卡在了沙发底下,并且有一大半身体露在了外面。   兰德扔掉了报纸,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把开始悲鸣的这只小怪兽一点点地抽了出来。   接着兰德发现了它身体上的那一丁点异样。   “哦,这是什么?”   他眯着眼睛看着芒斯特的腹部。   在芒斯特原来应该是腹鳍的部分,两只类似蜥蜴腿一样的蓝白色后爪正在虚空中习惯性地做着爬行行为。   兰德终于明白了这一次芒斯特行动如此迅速的原因——它长出了两只后腿。   哦,该死——   兰德听到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虚弱的呻吟。   至少现在他可以确定,芒斯特貌似不是一条鱼了。      第33章      兰德曾经有一只猫。   当然,只是曾经。   在浴室漫开的白色水汽中,兰德用力地擦拭着自己身上的粘液,而关于那只猫的记忆就这样突如其来回现在他的脑海里。   在兰德第一次因为文森的强烈控制欲而产生精神性厌食的时候,心理医生曾经建议他养一只猫。   那是一只聪明而狡猾的俄罗斯蓝猫,眼睛是令人惊叹的翠绿色。兰德几乎是看到它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它,然而它甚至没有在兰德身边呆足二十四小时。   它在兰德靠近的时候因为动物本性的紧张而抓伤了他,几分钟后,文森拿着一把银质的餐刀,直接将那只有着灰蓝色皮毛的小精灵钉死在桃心木的餐桌上。   文森当时几乎像是发了疯(实际上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当时他就是发了疯),刀子戳进去,然后扯出来,然后再一次戳进去。   鲜血从那只猫的身上流出来,飞溅在他如同大理石一样纯白色的脸上。   “你不应该伤害他的,你永远不应该伤害到我的兰德……”   他像是机器人一样麻木地做着那件恐怖的事情,如同噩梦附身一样重复着那句话。   兰德至今还能回想起当时在一旁的他身上蔓延出来的强烈的恐惧气息滚烫的水流打在兰德的皮肤上,可是他却依然感到一阵刻骨的寒冷,几乎要让他的血液凝固。   他在浴室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那些古怪的粘液从自己身上洗掉,用掉了几乎半瓶沐浴乳,但是当他最后不得不头晕目眩地走出浴室的时候,他依然可以隐约从自己的身上味道那种味道……被大量柑橘调的沐浴乳香味所稀释后,那种味道竟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动物性的馥香。   兰德扯了扯嘴角,他的表情因为那只猫的回忆而变得苦恼。他忧心忡忡地擦着头发步入客厅。   芒斯特肚皮朝上地漂浮在水族箱里,它新长出来的后腿在轻松地踩着水。在看到兰德之后它愉快地从水族箱里探出头来,爪子搭在箱沿上——它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这样的方式,就像是小狗在听到主人回家时会摇着尾巴聚在门口那样。   显然它比兰德见到的任何一种两栖动物都要聪明很多,兰德听到自己低声嘀咕。不过现在它好像又忘记了不久之前兰德追着它的那件事情,它热情地抬着头注视着兰德,眼睛闪闪发亮。   “唧唧……”   它对着兰德嘟囔着,企图从水族箱里爬出来。不得不说它现在要比之前动作敏捷多了。   兰德甚至不太确定水族箱是否适合现在的芒斯特。   “不,不要出来。”   兰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它说道,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刮着芒斯特布满细密鳞片却触感光滑的额头。在他轻柔的动作之下,芒斯特把下巴搁在兰德另外一只手的掌心,发出了轻微的“啾啾”声,脖子后方那些亮孔雀蓝蛇的鳞片微微支楞了起来,显得舒适和愉快。   它现在看上去似乎又变得可爱了一点(当然仅仅只是在兰德眼里),可是,哪怕它的饲养者再迟钝,这个时候也清楚地察觉到了芒斯特的异常。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它都是如此奇怪。   兰德想到了之前文森说的,那些在蓝月港湾泄露的原料,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或许是水体污染导致了芒斯特的变异,他想,企图给芒斯特的怪异找到一个理由。   实际上,这个时候他最好的选择是直接打电话给卡洛琳,然后告诉她,他的宠物鱼有了古怪的变化。按照以往的经验,文森会想办法把他身边任何一样无法确定的东西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恨不得弄清楚每一只出现在兰德身边的苍蝇的谱系。而且,深白生物科技有自己的生物研发部门,兰德确信会有人知道芒斯特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他将再也看不到它。   兰德低下头看着芒斯特嘴唇间露出来的小小尖牙。   他把之前芒斯特吐给他的那颗牙齿放在了一个空下来的巧克力盒里,这过程不巧正好被这只古怪的小怪兽看到了眼里。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怎么理解的,但是,兰德却知道,接下来它脱落的每一颗乳齿,都被它细心而郑重地衔到了兰德手心里。同时它还会拼命地哼唧,用它自己的方式催促兰德把牙齿放到那个有着可爱花纹的蓝色调铁皮盒里。   有的时候兰德会产生那种奇怪的错觉,这只光溜溜的小混蛋是充满了智慧和感情的,然而它的尖牙,它那锐利的爪子还有强有力的尾鳍,最重要的是那食肉的饮食习惯,无一不在证明它绝对不会是那种毫无危险性的动物。   而文森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动物出现在兰德身边的。   仅仅只是设想这只小怪物一旦被发现,被送往深白的生物研发室可能会遭受到的事情,兰德就感到自己的皮肤绷紧了起来。   它或许确实是一只让人烦恼的小混蛋,但是它不应该遭受那个。   至少不应该像是那只猫。   而现在,只是回想而已,文森神经质的红眼睛几乎真的出现在了兰德眼前。   黑发绿眼的男人在房间里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然后后退,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只是芒斯特眼睛后方那愈发鲜艳的红色斑纹看混了。   他忍下了那种像是涨潮一样蔓延上来的呕吐感,然后用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促使自己清醒一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绝对不能让文森知道芒斯特的存在。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大作。   沉浸于自己思绪的兰德被吓了一跳,他找到了手机然后看了看上面的号码,然后接通了那个电弧。   “卡洛琳?你可从来没有这么晚打过电话给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一边说一遍顺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   电话那边却是一阵沉默。   兰德甚至以为这是一个误拨电话,然而在他差点直接挂掉电话之前,之前尚只是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神经质的声音却真正地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兰德,是我。”   那个声音对他说。   兰德张了张嘴唇,感到自己背脊上的寒毛全部都立了起来,就连他的坐姿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端正。他感到一阵紧张,就跟以往无数次跟文森说话时一样。   “哦,嗨,文森,你怎么样?”   兰德尽了自己一切可能让他的声音变得轻松一些,可是实际上传递到话筒里的声音却像是脱水了一样,干巴巴的,声线因为绷紧而有些沙哑。   “我在飞机上。”文森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一些虚弱(但是兰德并不是很确定这点),“一个小时后飞机会在萨莱纳的SmOKY HILL停留两小时四十五分钟,我会派人去接你……我想我们可以见一个面。”   他声音低沉地说。   而与此同时,兰德清晰地听到了自房顶传来的清晰的直升机的轰鸣……   六十分钟后兰德已经坐在了SmOKY HILL军用机场的某个办公室内。   他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沐浴液的气息,身上胡乱地套着格子衬衫和柔软的针织材料的裤子——这种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正规的装束,让他在这间洋溢着浓厚军方印记的办公室内感到了局促。   一杯中度烘焙的哥伦比亚咖啡,一块包裹着金箔纸的高级巧克力,以及一杯清水被放在那张巨大的硬木办公桌上。   “西弗斯先生嘱咐我们给您准备这个。”   端来这些的时候,那名金发下士在兰德疑惑的目光下说道。   好吧……   兰德的目光再一次掠过那些被精心准备的东西,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文森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比如说咖啡后的清水还有巧克力。   可是也正是这种宛如连头发丝都被照顾到的细致,让已经是成年人的兰德感到微妙的不适感。   在兰德看着那些东西发呆的时候门被打开了,然后兰德知道文森出现了。不要问他为什么不需要回头就能知道这点——证据就是他感到自己的发根正在发紧,而手臂上立起了鸡皮疙瘩。   兰德转过身,看到文森穿着纯黑的套装站在门口,那双鲜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   对视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兰德注意到文森比之前消瘦了一些,他的银发被整齐地梳往了后面露出了那张石像一般的脸。   他没有任何表情,可是他的目光让兰德觉得他像是某种想要把他吞噬掉的野兽。   幸好卡洛琳终于在这个时候从文森背后赶了过来,她气喘吁吁,香槟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她一脸挫败地看着办公室里沉默的两人,嘴里迸发出了抱怨。   “……上帝啊,文森,把你的贴身助理直接落在背后不闻不问可不是绅士所为,”她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望向兰德,“嗨,兰德,你看上去不错。”   “你看上去也不赖,卡洛琳,头发不错。”   兰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卡洛琳新染的头发做出了评论。   卡洛琳耸了耸肩,然后对着文森和兰德开口道:“需要我提醒你们吗?先生们,你们只有两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可以用来重逢,谈话,抱在一起痛哭什么的……当然我知道最后一项不会发生,但是,总而言之我想你们不会愿意就这样呆立着看着对方度过这段时间的。”然后她转向兰德,“文森绕了一段路才到了这里,两个小时的时间意味着接下来他有七个会议的时间要重新作出安排,作为负责安排他的会议的人,我真的很诚心的希望你能对文森更亲切一点。”   说完她没有给兰德任何说话的机会,而是眨了眨眼睛后飞快地溜出了这间隔音异常不错的办公室。   哦,对了,她还顺便关上了大门。   文森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他带着那种没有什么表情的状态,慢慢朝着兰德张开了手——一个拥抱的姿势。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你看上去,确实不错。”   他说,带着一丝让人不愿意去深想的遗憾。   兰德在心中疯狂尖叫,但是在现实中他不得不忍住了那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他走过去,轻轻地抱了抱文森。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直受到了命令的工作犬,一种指令状态让他不得不迎合文森以免他开始发疯。   而文森却显得非常愉快。   他的手臂那么用力,兰德几乎要以为他想要把自己的身体压到他的肋骨里去。   半响过去之后,兰德不得不在文森的胸前发出抗议。   “不不不,文森,你快要把我勒死了。”   他说,勉强地挣脱出来。   他和文森来到了办公室内那张仅有的沙发上坐着,文森抓住了兰德的手。   他用手指在兰德的手臂上捻了捻,然后做出了判断。   “你的脂肪率上升了。”   “……啊,是的。”   兰德干巴巴地说。   “我很高兴看到你过的如此愉快,我在这之前一直非常的担心你,兰德,你总是不能很好的照顾好自己。”   他继续说。   兰德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文森,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比文森还要懂得照顾好自己。那场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的绑架案毕竟已经是过去了……   可是他完全不敢这么说。   他十分担心自己某句不小心的回应会让文森改变主意,强迫他搬回到那座用钞票建出来的“监狱”里去。   那座监狱里的狱卒是文森,而犯人有且仅有兰德一人——显然文森会喜欢那样。   “哦,我很好,真的,一切都很好,公寓很好,这里的生活也很好,我甚至还交了挺好的朋友……”   兰德的大脑几乎都快要因为恐惧而凝固了。   他飞快地描述着自己的生活,在那些贫乏的日常活动上面镶嵌上金边,企图让文森明白——他真的过得很好。   而且,他确实过得不错。   他没有注意到当他谈及罗杰斯的时候,文森脸上瞬间变得扭曲的面部肌肉,而每当他重复这个名字一次,文森的眼眸颜色就越发深沉了一些。   当兰德感受到文森抓住他胳膊的力道已经痛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时候,他的叙述,那些关于和罗杰斯的友谊的部分,已经彻底地让文森变得无法控制起来。   “我会给你换个地方呆着。”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兰德话。   “什么?”   兰德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茫然地与文森的红眼睛对视,然后胃部的肌肉一瞬间绞紧了……   那种疯狂的神色是他曾经见到很多遍的。   “我不明白。”   他颤抖着嘴唇小声嗫嚅,然后本能地想要站起来,离文森远一点。   可是他做不到。   文森的手死死地抓着兰德。   他一字一句地对兰德宣布着他的决定。   “我希望你离那个罗杰斯远一点,他不是那种适合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所以我会给你换一个地方呆着。我在瑞士投资一家实验室,我想你会喜欢阿尔卑斯山的风景。”   兰德闭上眼睛,他急促地呼吸着空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觉得这真是太难了。   “文森,我说过很多次,我不需要别人来操控我的人生。”   他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勉强让这句话“说”出来而不是咆哮出来。   文森就跟以往无数次一样,并没在意他的话。   他只是那样自顾自地做出了决定。   “如果你喜欢这个公寓,我可以在那里给你建一个原样的,一切都会很好,兰德,你会得到最好的保护……”   “闭嘴!”   兰德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手臂上被文森抓出了一道鲜明的红色印记。   他站起来用力地踢了办公桌一脚,木质的桌子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而兰德却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爆炸了。   “文森……”他对着文森颤抖地吼道,“看着我,只是看着我——我是一个人,一个自由人,不是你的奴隶,不是你的所有物!不是!永远不是!你不能仗着我对你依然还残留的那些兄弟情义而这样毫无廉耻心地控制我!”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兰德,我只是想要保护你……保护你……”   文森的目光停留在兰德手上那道被自己划出来的鲜红印记上,他的呼吸开始寄出,同时目光变得像是玻璃珠一样混沌无光。   如果兰德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一丝清醒,他或许能意识到文森的不对劲,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地被文森又一次对他人身自由的侵权而愤怒了。   “我受够了!文森,我他妈受够你了!我宁愿当初真的死在他妈的那什么狗屁绑架犯手里……”   “兰德!”   只是这一句话,文森就像是被激怒的眼镜王蛇一样丝丝叫着立起了身子。   他冲到了兰德面前,那双宛若死人般冰冷的手卡着兰德的头部。   他贴着兰德脸,红色的眼瞳有疯狂的光芒在闪烁。   “你怎么敢这么说,你不应该这么说!永远,永远不可以这么做!你永远不会死,永远不会受到伤害,我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你永远都……”   兰德的视线一阵模糊。   文森的手太紧了,他甚至快要无法呼吸——或者说他真的无法呼吸了。   他的身体本能地挣扎了起来,可是,他从未想过像是文森这样的人会如此强大——他的身体拍击起来就像是铁铸的一般,坚硬冰冷,并且不会有任何回应。   兰德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张着口疯狂地喘气企图吸到一些空气,已经完全变成朦胧一片的视野里只有文森的红眼睛。   恶魔一样的红眼睛。   然后忽然间——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他脖子上的桎梏被松开了。   兰德全身瘫软地跪在了地上,捂着喉咙开始干呕。直到几秒钟后他才抬起头,然后看到文森如同尸体一般倒在地上的身体。      第34章      “文森——”   兰德朝着文森扑了过去。   因为惊恐他的手脚都是如此不协调,他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地面上摔了一跤,膝盖上因此而留下了一块长达半个月的严重瘀青,可是这一刻兰德甚至都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在也没有任何对文森的恐惧和抗拒。   他跪在文森旁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文森的身体在极为细微的颤抖,也许是痉挛,他的胸腔在鼓动但是兰德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前方,发现他压根没有吸入一点空气。   兰德完全不知道文森发生了什么事,他颤抖着将文森的头往后掰,企图让他的呼吸恢复正常,但完全无济于事——同时他在用这辈子他能发出的最大分贝的声音呼唤着外面的人。   他简直想要把这该死的隔音良好的墙炸掉。   文森因为脸部肌肉的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他的脸变成了青色。兰德死死地盯着他。   强烈的恐惧就像是闪电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   不,别这样,文森会死。   文森会死。   兰德按压着文森的肋骨,捏着他的鼻子将头凑在他那蜥蜴皮肤一样干燥而冰冷的嘴唇旁边,给他做人工呼吸。   “文森,坚持住,只是坚持住!”   ……   对于兰德来说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漫长,就像是人们说的“宛若过了一个世纪”。   他听到有人撞破大门冲了进来,然后他被人粗鲁地从文森身边扯开。   一个香槟色头发的女人宛若护崽的母狮子一样守在文森的旁边。   “给我拿担架来!我需要把他送到飞机上去,我们准备了医疗设备!”   她的声音听起来显得遥远极了。   兰德被甩在沙发的角上,他坐在冰冷的地毯上,看着那个女人从口袋里抓出了针剂插在文森的动脉上,她将那些金色的液体粗鲁地灌入到了那个白色男人的身体里。   文森的胸腔里发出了一声宛若野兽般长而深哑的抽气声,随后他猛的开始咳嗽起来。   他终于可以呼吸了。   直到这一刻,在兰德眼前宛若被按下了慢进键的场景才在忽然间变得正常起来。   兰德面无血色地看着眼前香槟色头发的女人……意识缓慢地恢复。   哦,是卡洛琳。   她是卡洛琳而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文森。   一丝几乎要将兰德弄晕过去的疼痛就像是蜗牛一样终于在这个时候传达到了他的身体里。兰德感到自己的背疼得要命,同时膝盖就像是碎了一样变得灼热和疼痛。他刚才直接撞到了沙发角,而作为一个军用机场办公室里的沙发,它硬得可怕。   工作人员在这个时候将一种带有特殊太空轮子的流线型担架运送到了办公室里,两名白色的护士冲进来,以最专业的方式将文森从地上转移到了担架上。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虽然自撞伤而来的疼痛让他的眼前瞬间飘过了黑色的雾气。然后他强行拖着步子跟在了卡洛琳的身后……后者正指挥着其他人将文森送到他的私人飞机上去。   兰德不知道文森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从卡洛琳对那些人的一连串指上来看,他们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文森的问题并且在那里准备了超乎常规配置的医疗器械——就跟某个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大王在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后,私人飞机上总有一个医疗团队和两个心脏供体备用一样。   卡洛琳的步子又快又急,脸上满是一种让兰德感到害怕的凝重,她直到廊桥的尽头才发现勉强跟在后面的兰德。   “抱歉,兰德。”   她侧过头对着兰德说。   “什么?”   兰德没有明白,卡洛琳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她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她的真正的心思。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的。”   “我……”   兰德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卡洛琳。   “我知道你很担心文森,但是,”卡洛琳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控制自己,随后她用那种像是塑料片一样虚假的声音对兰德继续开口道,“到此为止好吗?兰德……现在文森需要一个更加平静的状态,他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我需要将他在最短时间内送回华盛顿,他需要一些特殊的治疗。”   “并不是小问题对吗?”兰德开口,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陌生了起来,它听起来就像是在水面下传出来的,“如果是这样,卡洛琳,我想我应该呆在他身边……”   “可是你根本就想这么做!”   ……   兰德看着卡洛琳,那种奇妙的,仿佛将他整个人的灵魂抛离现场一样的虚无感又一次出现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卡洛琳会用这种粗鲁的方式打断他的话,她看着他目光是那么的陌生。   她捋了一把头发,挑了挑眉毛,然后对兰德开口。   “上帝啊,我真讨厌这样……但是我不得不这么说,兰德,就算你到了飞机上也不会有任何用处的,不是吗?而且,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你并不是那么乐于跟文森相处,不,你不需要急着否定,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包括我,包括文森,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阻止你的缘故,文森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跟你在一起,他毕竟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所以,你只需要回家就好了,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我保证。”   卡洛琳的视线是没有温度的,她在因为文森的事情而恼怒,却不得不把它深深地压抑住。   在听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兰德忽然注意到这一点。   他张口结舌,企图反驳但是发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干棉花一样堵在他的喉管之中。   有人从操作室探出头对着卡洛琳做了一个手势,他需要把廊桥移开——飞机快要起飞了。   卡洛琳最后深深地看了兰德一眼,她再也没有说别的而是直接走入了机场内。   那扇银白色的们在兰德眼前被关闭了。   一些人将兰德从廊桥带了出来,把他塞入一辆豪华的加长林肯。   在狭长的车厢内有着黑色水晶桌面的茶几——上面摆放着兰德喜欢的东西,咖啡,水,巧克力还有红丝绒饼干——文森,还有文森身边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些细节。   空气中有兰花的香味。   兰德的身体深深地陷在真皮座椅中,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尊行尸走肉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思维能力。   背部和腿部的疼痛就像是要燃烧了起来一样,可是在兰德内心深处有东西比这种灼人的疼痛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黑而长的林肯车宛若幽灵般载着这名叫做兰德·西弗斯的男人在深紫色的夜空之下沿着公路前行,苍白的月亮在它的上方。   没有人回答那个人的问题。   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地方,兰德头顶七千米的高空之中。文森在做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但是当那栋奶黄色的法属殖民风格的大房子再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时候,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地回到了那里。   回到了十六年前。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双白净而修长的手,他穿着校服,胳膊下面是黑色的书包。   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里头塞了一些礼物——巧克力,饼干或者是贺卡——那是他在那所高级私立中学得到了安慰,大家都知道了那件事情。   他的弟弟被人从自己的房子里拖出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在远处的山峦的边缘阳光变成了红色,而在十六年前的文森的头顶,黑暗已经开始蔓延。   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哀鸣,然而身体却还是完全不受控制地沿着那条种植着迷迭香的小道走入了那栋房子。   一个女人正坐在客厅等着他。   她有着黑色的卷发和祖母绿色的眼睛,皮肤苍白,与兰德是如此相似以至于文森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便反射性的瑟缩了一下。她曾经是很美的,当然,她现在也很美,至少在文森的梦里是这样——哪怕她的双颊凹陷,憔悴得宛若第二天便会死去也一样。   房间是她布置的。   地面是抛光后的染成褐色的枫木,墙裙也是同色调的木板,在墙壁的上半部分是有着葡萄藤和小鸟的金色花纹的粉色壁纸。客厅很大,手工织就的地毯上摆放着西弗斯夫妇喜欢的古董家具。枝形灯在客厅的上方发出了淡黄色的光芒。   这一切本应该是温馨而美满的。   然而,地毯上的血迹却散发着浓重到几乎让人窒息的铁锈味。   “嗨,文森,你回来了。”   女人回过头,她看着文森,露出了一个笑容。   文森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父亲的尸体就这样一点一点展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在那天早上还拥抱了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人仰面倒在地上,腹部被残忍的切开,丑陋的内脏像是打碎的浆果一样散落在他的身下。   他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睛,带着那种不可置信的惊异目光凝视着自己的上方。   “抱歉,我好像把自己弄糟了。”   女人虚弱地对文森说,她弯下腰,从男人的腹部抽出了那把银色的刀。   她的手被彻底的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就像是带了红色的蕾丝长手套。   她用那只手压住了文森的肩膀,迫使他在沙发上做了下来——而他的父亲的头颅就在他的脚边。   女人在文森对面坐了下来。   茶几上甚至还摆放着果盘——文森控制不住地去想为什么这里有果盘——他看着那些水果,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女人那种沙哑而虚幻的声音,迫使他不得不把视线落到她身上。   不要看,不要看——   他内心的哀嚎是如此强烈,如果有实体的话或许已经化为真正的野兽撕开他的胸膛逃窜出来。   可是在这个梦境里,他依然无法控制地看向了那个女人。   “文森,为什么你不看好兰德?”她开始哭泣,泪水把她脸上飞溅的血滴冲开了。   “我已经受不了了,文森,我很抱歉我做了这一切。”   她在抽泣。   “……可是,你真的应该看好他的,你是哥哥,你应该保护好兰德,你应该保护好他,为什么你就是做不到这点呢?”   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忽然抬起了头。   文森不得不与那双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的绿色眼眸对视。   她,那个女人,文森的母亲,西弗斯夫人——她对文森露出了他在未来的人生里永远都没有再见到过的绝望笑容,然后拿起了那把银刀,准确而干脆地划破了自己的颈动脉。   在心脏的泵压下,自伤口喷涌而出鲜血一瞬间沐浴了文森的整个人。   他尝试着躲开,然而那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他只能坐在那里,任由那滚烫而鲜红的血之喷泉喷洒在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细血孔和灵魂的每一个褶皱里。   “你应该保护好他的。”   西弗斯夫人的身体垂直地从沙发上倒了下去,她的头磕在了文森的脚趾上。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文森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应该保护好兰德。”   ……      第35章      文森在白色的器械中睁开了眼睛。   机器在他的耳边“嘟嘟”地发出了平板而有规律的声音,一阵白光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跳动,他皱起了眉头,几秒钟后,卡洛琳探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关掉了位于顶部的灯——对于正常人来说那灯光微弱到了极点。   “我吓到他了吗?”   文森保持着躺着的姿势,没有移动,然后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而难以辨别,可是卡洛琳依然立刻就听懂了……   而我宁愿我根本听不见。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小地说道。   当然,现实生活中的卡洛琳只是对他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你应该更担心你自己。”她对文森说,“你的器官正在衰竭,如果我们不能快点找到‘亲王’然后给你做移植手术的话,你会有严重的生命危……”   “兰德这次应该会被我吓坏的,”文森眼珠一动不动到看着天花板上的那块装饰用胡桃木的纹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又搞砸了。也许我不应该跟他见面。”   卡洛琳没有开口说话,她坐在文森的旁边,一只手上是标着“绝密”红色字样的文件,而另一只手藏在床铺之下,深深地掐着她自己的大腿。   文森依然在自顾自地说话。   “……我梦到了妈妈。”   他说。   “啪——”   卡洛琳手中的文件掉在了地上,她震惊地看着文森,好像那具白色的躯体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什么鬼怪似的。   不,正确地说,光是从文森口里泄露出那两个音节,对于卡洛琳来说就已经是现世的鬼怪了。   她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她竭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弯下腰从地上把文件捡了起来。   “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她干巴巴地对文森说,企图转移话题。   “文森,我想,你真的需要把重点放到寻找‘亲王’上去了。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可是现在不是你可以闭上眼睛,安详离开人世的时候!北极的实验室事故还需要你进行后续的处理,五角大楼那边一直在探听关于‘塞壬计划’的事情,还有深白的那群股东们,你知道的,他们做梦也希望把你弄下去……”   “我所遭受的痛苦,即是我应该遭受的惩罚。”   文森低低地在那些仪器中间说道。   卡洛琳的眼珠颤动了一下,她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握住了文森的手指。   “文森,看着我……你的病是因为线粒体出了问题导致的衰竭,这是因为你家那该死的习俗导致的基因缺陷!它跟你的过去,跟兰德,跟西弗斯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她的眼珠有些发烫,一些晶莹的泪光浮现在她的眼底,“我们在那个时候也只是孩子,没有人会希望那件事情发生,它只是一个……悲剧而已。西弗斯夫人是因为忧郁症发作才会做出那些事情,如果她当时还有哪怕一丝正常的理智,她都绝对不会把兰德被绑架的事情怪罪到你的身上。文森,你究竟要因为这件事情而痛苦多久?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在惩罚你自己,你是……你是在惩罚我。”   她痛苦地说完了这些话,然后脸色惨白地看着文森。   文森将自己的手指从卡洛琳又湿又冷的手掌中抽了回去。   一丝隐秘而残忍的微笑浮现在文森的嘴角,他终于转过头望向了卡洛琳。   “你说的没错。”他对着卡洛琳说道。“而且这惩罚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你和我都死去的那一天。”   卡洛琳的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她的动作下翻到在地,磕在了厚而松软的地毯上。   没有任何的话语……   她的脸毫无血色,像是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哽咽声微弱地泄露出来,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她的声音细弱到不可思议,假如有任何一个曾经见到过卡洛琳在公司中样子的人见到现在的她,也会震惊于她现在的脆弱和绝望,“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文森?就因为我是一个犹太人……你的母亲甚至可以容忍你对兰德做出的那些事,可是却不能让我跟你在一起!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没错,当初提议从内部控制版面上解除保安系统的人是我,但是偷出密码的人是你!你发誓说你要逃离那个畸形的家庭,你发誓说你不愿意被那种恶心的家族习性打败,你发誓,要跟我在一起。如果不是你母亲以那种方式企图囚禁你,一切都不会发生,没有人会想到那个疯子会在那天到来,没有人!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意外而已……”   在话语的最后,卡洛琳的嚎啕大哭让所有的语言和单词都支离破碎。   如果没有十六年前的那个意外,或许现在的她还跟文森在一起享受着正常人之间应该有的爱恋。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奢望。   在FBI的调查档案上,绑架了兰德的女性是真正的高智商犯罪分子,她是那样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了那栋房子里,甚至连门锁都没有被破坏,而深白生物科技的创始人夫妇所定制的保全系统在当时可以说是世界最顶尖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文森在过后的无数个日子里曾经幻想过自己未曾做过那件事情。   他未曾黑进母亲的手机,未曾偷出那份密码,未曾解除保全系统。   当时的他刚刚意识到某种东西是极端不正常和变态的,他是如此惶恐,而卡洛琳就像是阳光一样走入了他的生活。她就像是坐标,或者说,灯塔,对于文森来说,她代表的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属于正常人的生活。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爱上了这名有着犹太血统的少女……   而西弗斯夫人简直要因此而发狂。   一方面吸收着这个世界上最尖端最高级的科学技术,另外一方面却保守封闭到不可思议——两种矛盾的特质在西弗斯夫人身上表现得是如此明显,在这个异常古老的家族里你或许拥有许多无视禁忌的特权,然而有一些线却是你绝对不可跨越的。   比如说,跟有着肮脏血统的女人恋爱。   她将文森的生活控制了起来,以她能够做到的极致的程度。在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疯狂地禁锢中,文森开始策划一起逃跑——而更加浪漫的说法是,私奔。   他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日子,父亲和母亲都因为实验室的某件事情而焦头烂额不得不呆在公司里。而文森借助了一些小手段,修改了兰德的私人陪护的指令,让她误以为这一天不需要上班。   接着,他将整个房子的保全系统完全解除,然后溜到了卡洛琳家,他在那里储备了钱而卡洛琳负责收集这一次“逃亡”所需要的一切。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整理行李,而在这过程中……兰德,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兰德被彻底地暴露在没有任何保护和陪护的环境中。   文森计算得很好。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他想,这里是整个地区最高级的富人区,而且是白天,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知道他实际上已经解除了保全系统……   然而兰德就是这样被人带走了。   文森曾经觉得那个家庭是如此畸形和病态,可是当他彻底的失去了它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是那个家庭中的一员。   那个家庭是他存在的土壤,哪怕他曾经以为它是病态而扭曲的。   哦,是的,他无法否认,那个家庭中最隐秘的那些东西,确实就是病态和扭曲的,可就像是花儿开放在最污秽的泥土之上一样,他唯有从那令人作呕的东西里汲取营养而活。   就像是他的祖祖辈辈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虽然,他的愚蠢把一切都毁了。   曾经的恋人那凄惨的哭声未曾在他那石头般坚硬的心灵上流下任何痕迹。   文森在卡洛琳的哭声中,慢慢地闭上眼睛。   卡洛琳毕竟还是说对了一件事情,现在的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他还需要保护好兰德,那是他失而复得的至宝,他的ermenos,他的土壤……他将永远守护好他。   永远。      第36章      “咔嚓——”   兰德将钥匙插入钥匙孔然后拧开,推开门之后走进了黑暗而安静的公寓。   那些将他送回来的保镖们就像是石柱一样沉默,他们目送着兰德回家之后才转过身,在兰德的对门,有着鲜艳发色的男人斜斜地依靠着门框对他们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目光。   互相传递眼神,伸出手指,暗号,接收,撤退——   在黑衣人们退潮一般撤出兰德的公寓的时候,这名在他们名单上列为首要目标的黑发男子正虚脱一般,在关门之后背靠着门板缓缓地坐了下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在远处的暗色天幕边缘呈出了微弱的灰色,公园外的树荫如同黑色的浪涛在风中微微摇摆,于公园的那边,一些大厦顶端彻夜不灭的灯光黯淡地投射过来,在兰德的落地窗内投下一片微亮。   房间里的家具此时只是一块又一块几何形状的阴影,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兰德一人。强烈的虚脱感仿佛与那些剧烈的疼痛一样蔓延在兰德的身体里,他坐在那里,清楚地知道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去房间,然后好好地处理一下自己背部和腿部的疼痛,他打赌它们绝对已经肿胀淤血了。   然后他应该沐浴,最好能再给自己弄点酒。   接着他会在微醺的醉意中睡去,没有空虚,没有彷徨,没有现在他所感受到的强烈的孤寂。   然而,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在实际中兰德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力气去打开灯。   他非常的疲倦,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疲倦……   在文森未曾出现在他面前之前,兰德或许过着普通(或者说贫穷)而乏味的生活,可是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对人生的控制。如果他真的愿意,他可以对着那群该死的老太太们大吼大叫,然后把记录摔在那位刻薄而恶心的图书馆的头上——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如果他真的忍受不了了他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   兰德用手捂住了脸,从肺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可是兰德完全没有任何欲望去接听。在铃声重复了几遍之后,电话自动转为了留言。   “呃,兰德……”   一个疲惫的声音从那座小小的机械里传出来。   是卡洛琳。   “……我知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家,但是,好吧我可以理解你不想接我电话的心情,没关系,事实上可能这样留言的方式能让我更轻松一些,因为我也没有做好与你对话的准备……”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鼻音很重,兰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觉得卡洛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刚刚哭过。   “兰德,抱歉——这是我首先要跟你说的。我真的很抱歉,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情……上帝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我伤害到了你,对吧?”   不,你没有……   兰德嘴唇微张,只差一点他就要冲动地站起来去接过话筒然后对卡洛琳这么说了。   “别否认,兰德,我知道你会说什么,”卡洛琳在话筒那头带着一丝了然说道,这是兰德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微弱,疲惫,带着强烈的挫败感,“事实上我确实不应该那么说,我应该让你跟文森在一起。我想,我只是快要崩溃了,所以才会那么失常,我真的很抱歉。兰德……事实上,文森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   兰德在那一瞬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灵里炸起了一道闪电。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电话旁,抓住了话筒。   他的手在颤抖,而背和膝盖疼得几乎让人觉得有魔鬼在用烙铁烧着他的身体。   “什么叫‘文森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   他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在对着话筒说话,然而那声音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发出来的。   “哦,兰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卡洛琳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噎声,“那是一种基因缺陷,应该是西弗斯家族长期内部通婚造成的一种罕见的病症,他的器官在衰竭,无法逆转的那种,我们之前准备了一些特殊的医疗措施但是现在出了一些状况……”   “什么状况?我能帮忙吗?卡洛琳,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抱歉,兰德,我不能告诉你所有的东西,那是机密,但是我想说的是,文森做了很多事情,只是为了能让你安全地生活,他一直都企图弥补当年你被绑架的错误。他只是爱你而已。”   兰德慢慢地坐在了沙发上。   “卡洛琳,告诉我,文森到底怎么回事?他的病……上帝……深白是生物科技公司不是吗?你们会有办法的对吗?”   兰德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而他的混乱或许让情绪几乎崩溃中的卡洛琳惊醒了过来——证据就是她在那一瞬间重新变得冷静和平稳的声音。   “别担心,兰德,我会想办法把那个问题解决掉的,我不会让文森死去……抱歉,我想我只是有些,有些太混乱了才会打这个电话给你。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对文森好一些,可以吗?兰德?”   “我会的,卡洛琳……我当然会……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可以现在就去陪他。我的意思是,他需要的话。”   卡洛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文森现在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兰德,不用担心……”   ……   兰德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挂掉电话的。   他坐在那里恍惚了一下才慢慢消化掉卡洛琳告诉他的事情,文森严重的病症……以及文森可能会死的这件事。   尽管对于兰德来说,文森绝对不是一个想要去亲近的人,可是他从未想过文森的离开。   他是兰德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唯一的。   兰德觉得自己好像忽然从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碎裂了。   当他的意识再一次回到他的身体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躬着身子蜷缩在沙发上,脸颊上是温热的泪水。   若是有别人在这里,或许会觉得兰德现在的状况是如此软弱,仅仅只是兄长病重的消息而已,他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在这里抽泣,然而兰德却无法控制自己,他深深地后悔着自己在这之前为什么没有强硬地冲上飞机然后与文森在一起。   他本能地知道文森会乐于看到他在他的身边——而他现在并没有。   兰德沉浸在了可能失去文森的恐惧和哀伤之中,当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挠着他的小腿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那只爪子湿嗒嗒的。   他低下头,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对有着荧荧反光的眼睛。   “哦,老天,我都不知道你出来了。”   兰德抽了抽鼻子,对着那只小怪物说道。   自从它长出了那对后腿之后,它的行动确实变得更加敏捷了——就连从水箱里翻出来都如此无声无息。   “唧唧……啾?”   芒斯特发出了一连串含糊而低沉的声音,现在它的上半身几乎完全立了起来,爪子搭在了兰德的小腿上。   它看上去似乎包含担心。   哦,他竟然让一只两栖动物担心了起来,兰德对自己说,他觉得有些讽刺但是不得不承认,芒斯特现在的举动让他感到好受了许多。   “我很好,亲爱的,别担心。”   他伸出手摸了摸芒斯特的头,它开心地磨蹭着兰德手,那一对的触须现在变得非常有弹性,正抵着兰德的手心而兰德并未发现自己已经逐渐开始适应这种诡异的手感。   得到了兰德的回应之后,芒斯特变得比之前更加活跃了一些,它直接拍打着地面,双爪勾着兰德的衣物开始灵活地向上攀爬。   “不,不,芒斯特别这样……”   在感到自己的怀里拱入了一条湿嗒嗒滑溜溜的玩意之后兰德挣扎起来。   他稍微回过了一些神,一边虚弱地企图将芒斯特从自己的怀里弄出去,一边拉开了沙发旁边的座灯。   温和的黄光终于让他得以看清楚房间里的一切,包括……水族箱前面那一大滩水迹。   那块水迹几乎快要漫过半个客厅,兰德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有听到芒斯特之前从水箱里爬出来的声音——因为在他回家之前,这只该死的小怪物就已经自顾自地在房间里游荡了许久。他甚至还可以清楚都看到芒斯特从客厅一路爬到房间里去的路线:在走廊上有一道明显的水痕。   兰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沙发——在他旁边的坐垫上也摸到了明显的湿润。   就连狗都可以知道不能上沙发,但是小怪物显然并不打算像狗那样遵守规则。   “看样子你有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兰德低下头,带着强烈的无力感对着芒斯特说道。   若是没有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故,兰德或许会因为芒斯特的捣乱而感到愤怒(毕竟不是每个主人都乐于看到自己的宠物在家里上演‘小鬼当家’),但是现在兰德却只感到……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总而言之,对于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收拾工程,兰德依然报以负面的情绪,可是至少这个晚上在他的人生中有一只小怪物是开心的——他竟然因此而感到些微的释然。   芒斯特用一种奇妙地目光凝视着兰德的脸,那个人类苍白的脸颊上残留着些许泪光,带着咸而温热的气息。   它的爪子现在可以搭在兰德的肩膀上了,两根触须在头顶轻微地颤动着。   “啾啾啾……”   从那只小怪物的喉咙里滚出了一连串的低吟,在这之前兰德从未听到过芒斯特发出过这样的声音。它们听起来更加低沉也更加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母亲的耳语,猫咪的呼噜,爱人的呼吸……一种带有强烈安慰性质的声音。   兰德沙发上还散发着湿气,他的地毯简直是一塌糊涂而且走廊也快完蛋了,可是这一刻兰德抱着那只蓝色的小混蛋,竟然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满足感。   这个夜晚如此混乱而痛苦,仿佛连心灵的光都要被那些噩耗所吸走,可是兰德怀里的这只小混蛋却给了他一只最甜美的“歌”,它自始至终都用那种专注而诚挚的目光凝视着他,这种目光让兰德感到安宁。   他把芒斯特搂得更紧了一些,那湿润而冰冷的身体紧紧地靠着他的胸口,然后兰德感到芒斯特非常自觉地将头靠在了他的颈部,两只爪子抠着他的肩膀。   那种柔和的声音始终没有断过。   大约十分钟后,芒斯特开始了别的行动。   它晃动着尾巴,从兰德的怀里灵活地溜了下去。在最开始兰德以为它只是厌倦了跟人类在一起,但是很快芒斯特的行为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这只小怪物一直在用爪子勾着他的裤子,兰德看到自己的裤腿上很快就出现了白色的磨纹。   他困惑地看着芒斯特。   “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问,尽管知道不会有任何的回应。   芒斯特开始用牙啃咬兰德的拖鞋,它的叫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每隔一会儿它会放开兰德,然后扭动着身体往走廊的方向爬去,兰德困惑地看着它——而发现了兰德依然没有移动之后,芒斯特不得不又回过来,继续勾着他的裤子,咬着他的拖鞋。   在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兰德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芒斯特正在企图让他跟在它的后面。   兰德困惑地跟了过去,然后发现芒斯特顺着走廊一直爬到了他的卧室门口。在离开家的时候兰德确定自己关了卧室的门,然而现在他看到那扇门板的下方现在多了一个大约与芒斯特直径相当的洞,边缘参差不齐,明显的爪刨工艺。   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了兰德的心头,他停下了脚步,然后眼睁睁看着芒斯特从那个洞钻了进去。   ……   几秒钟后,它似乎发现了兰德并未跟上来,于是把头从那个洞里探了出来。   “唧唧啾!”   它专注地瞪着兰德,触须晃动着嘟囔,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   兰德回瞪着脚边的小怪物。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不会想看到门里的东西。      第37章      很显然,在兰德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他亲爱的小怪物将他的卧室当成了“怪物迪士尼乐园”。   房间里有一种浓重的海腥味儿,掺杂着另外一种奇异的香味……兰德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闻到了那种味道,它闻起来与之前那种让兰德十分苦恼的粘液味道有些相似——一种动物性的,无法明确的用“臭味”或者“香味”来定义的味道。   打开灯以后兰德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地毯,地毯已经被完全的破坏了——靠近墙边的部分被彻底地刨了出来并且抓成了宛若脱线一般的丝丝缕缕,露出了底下的地板。在房间的角落,被勾成了一条一条的地毯残块混杂着一种古怪的白色物质,一层一层地糊成了一个直径约为一米左右的碗状巢穴。   在巢穴的表面点缀着彩色的碎块,看上去小怪物非常用心地用撕碎的杂志碎片给它做出了所谓的装饰,不得不说,它看上去有一种几乎可以代表世界恶意的丑陋。   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可以用“惨剧”来形容的卧室,关于文森的哀伤和难过在这一刻终于飞离了他的心灵——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上帝啊,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对着芒斯特喃喃地说道,后者这个时候正愉快地盘在那只“碗”的底部,它将头搁在自己的爪子上朝着兰德愉快地发出了“唧唧”声。   兰德不得不拼命进行深呼吸来维持自己仅有的一点冷静。   然而,小怪物对兰德的努力却表示了极大的失望,在它看来这座巢穴几乎可以说是它的杰作——那么结实,那么宽大,它特意加大了尺寸,让那只两脚兽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呆里头……   它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按照千万年来的自然规律那样享受这个美好地巢穴。   兰德身上散发出了一种紧绷的气息——上一次他散发出这种气息的时候,他用卷起的纸筒攻击了它。它现在可以感知到兰德的肾上腺素指数在上升,他的心跳非常快,腓肠肌还有肱二头肌紧绷了起来,同时他的体表温度也开始上升……   芒斯特头顶的触须变得僵硬,它慢慢地将爪子收了起来,立起了上身,紧张地瞪着兰德。   如果有必要它可以在对方的杂志砸到脑袋前凭借着敏捷的举动溜走,但老实说它并不乐意这么做,在伴侣面前它总应该表现得更加强势一点。于是芒斯特决定把他之前准备的东西展现在兰德面前——一些藏在巢穴后面,被它的分泌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礼物”。   如果说,兰德在面对完全已经变成了电影场景(比如说异形中的外星人巢穴)的房间的时候,尚且还能保持那么一丁点儿理智,那么,在看到芒斯特把那些包裹在半透明粘液中的玩意儿推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脑中那根叫做“理智”的神经断掉的声音。   那是鸟。   兰德眯着眼睛辨认了很久才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大约是三只鸟,还有一只蝙蝠。   即便是以尸体的角度来看,它们也显得格外不正常,它们软塌塌的,与其说是死去的肉块,不如说是介乎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某种混合物。如果不是有外面那层难以解释成分的分泌物包裹着它们可能会直接融化在兰德的地毯残骸上。   它们迫使兰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芒斯特讨好地伸出爪子,将那些玩意儿往兰德的方向推了推。   “唧唧……唧……”   它发出了一种急切的声音,也许是在催促着什么但是兰德完全无法明白。   芒斯特呆愣了片刻,它偏着头困惑地凝视着兰德,看上去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兰德微微有些恍惚,那种目光太过于人性化了。   一加一等于多少?   哦,我不知道。   如果有人这样回答一个问题,那么他将会从别人那里接收到同样的目光。   对峙了一小会儿之后,芒斯特忽然低下了头。兰德的呼吸微微一滞,因为他看到从它嘴里伸出了一根长而柔软的蓝色触手——兰德过了很久才分辨出来那实际上是一条舌头。   准确的说是舌头的一部分。   芒斯特有一根长而分叉,与两栖动物十分相似的……普通的舌头,兰德见到过它吐舌头的样子,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在那一根看似普通的舌头下方竟然还蜷缩着另外一部分。   它的深蓝的表面上布满了细小的白色疣粒。   要兰德来形容的话……“恶心”将会是最好的单词。   而现在,芒斯特正企图将这根恶心的东西插到那几团更加恶心而且可疑的尸体包裹体中去。   兰德知道这很诡异,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觉得——就像是度假的人们将习惯插入水果啫喱中那样,芒斯特似乎企图吮吸那些令人作呕的尸液。   “不不不——”   兰德惨叫起来,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顺手抽过了床上的枕头然后一把拍了过去。   枕头准确地砸中了芒斯特,它呆立了几秒钟(那根长满疣粒的舌头缩了回去),然后它看着兰德,发出了一串不可置信的叫声。   兰德将床上剩下的那只枕头也扔了过去。   这一次它飞快地顺着墙脚直接窜入了床底的阴影之中。而兰德甚至没有精神去把它从床底下弄出来。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已经面目模糊的“尸浆包裹体”上。他几乎消耗掉自己家中所有的卷筒纸——将那些玩意包裹起来然后扔到了垃圾袋里。然后他又花了好几个小时将那个碗形的巢穴弄碎,将碎片塞在纸箱里封好丢出去。在这过程中他控制不住地感到恶心,最后他费力地用刷子刷着地毯,企图将剩余的一些粘液弄干净。这过程一直持续到天亮。   “唧唧唧?”   芒斯特从床底的缝隙里伸出了头,它看着兰德脸色发青的进行着清理,发出了微弱的求饶一般的叫声,触角因为紧绷的情绪而飞快地颤动。   兰德扭过头去,对着他大喊:“走开,现在的我可不想看到你!”   他十分担心自己在现在的这种情绪中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进而伤害到这只该死的小东西。   芒斯特沮丧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嘟囔,假如不知道它做的事情的话,人们大概会觉得它看上去异常的无辜和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兰德看着这样的芒斯特……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它甚至可以抓到鸟和蝙蝠。   兰德听到自己在喃喃自语。   它真的像是你觉得的那样无害吗?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深处对他说。   而对于这个答案,兰德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经历了噩梦般的一个夜晚之后,兰德在第二天不得不拨打了公寓管理员的电话。   首先,他需要一张新的大门。   其次,他需要一块新的地毯。   大概在下午的时候,一辆货车停在了兰德公寓的下面。   考虑到之前出现在门下方的那个洞,兰德重新定了一张门,一张铁艺门,虽然那种带有浓厚哥特式风格的铁门与他的公寓是如此格格不入,但是兰德发誓自己不会在让某只小怪物潜入自己的卧室了。   两名工人正是按照他的要求将那张门送了过来。   那是两个大块头的男人,其中一人穿着紧身的白色背心和磨得发白的牛仔裤,淡褐色的肌肉在绷紧地背心下方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他的同伴体格更加瘦小一些,那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或许带着一些拉美血统,一件淡褐色的卡其布外套套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非常年轻。   兰德承认自己在开门之后忍不住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工人而非某种特殊行业的成员。   在看到那个被刨了一整个洞的旧门的时候,他们发出了一串大笑。   “哦,天啊,这可真是惨剧……是狗对吗?”   他们对兰德说,带着一种奇异的确定。   “我们也养了一条狗,它后来吃掉了厨房的门框,我们能理解这种状况,真的。”   “卡其布外套”对着兰德说道,他非常爱笑而且乐于与人亲近,兰德对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实际上在叫人来处理房间的狼藉的时候,兰德也有过苦恼,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帮他给出解释。   而另一方面,向任何一个正常人解释他有一只奇异的小动物都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因此,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兰德含糊地点了点头。   “啊……是的,是一只非常调皮的小混蛋。”   他轻声地说道。   也因为这样,当那两名工人看到他那间悲惨的卧室的时候,并没有给出超出常规的惊讶。   “在我们家,我们可不会允许库克进卧室……”   不过兰德还是得到了“白背心”的忠告。   而“卡其布外套”在一旁翻了一个白眼。   “说得好像每晚睡在我们中间的那只家伙不是库克一样。”   他非常小声地嘀咕着,兰德听得很清楚。   他感到有些诡异的尴尬。   哦,是的,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亲昵。即便是像兰德这样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当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连环绕着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仿佛染上了某种玫瑰色的气息。   兰德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绝对没有偏见,然而这种过于强烈的亲密感还是让他十分不自在。   “白背心”使用电钻时刻意给“卡其布外套”展示自己绷劲的手臂肌肉,而这一幕确实让兰德的不自在感加倍了,他不得不拼命保持表面的平静,然后借故扔垃圾逃离了那间散发着蜜糖般甜蜜气息的房子(虽然这是他自己的房子)。   他只是需要一些新鲜空气,他想。   站在“白背心”和“卡其布外套”的角度来看,兰德的离开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帮助。就跟动物界所有的雄性一样,他们的肉体里满载着过剩的欲望,尤其是他们刚过了一个被狗打搅以至于有些东西没有被满足的夜晚……   当然他们并没有像是某些特殊影片里演示的那样做一些过分的事情,他们毕竟是在工作中——然而有些东西变得更加不可掩饰起来,一些若有若无的暧昧,身体之间有意的摩擦……   最后,他们在客厅里交换了一个长而濡湿的吻。   这就是全部了,他们确实没有做出比这个吻更越界的事情,以正常人的逻辑来看这个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的(它只是让这两个青年之间的感情变得更加火热了一些)——然而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客厅里的水族缸里,有一只蓝色的怪物正死死地,死死地凝视着他们……      第38章      美国·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D-13层   非有关人员严禁进入   秘密区域   “关于‘塞壬’,它们最可怕的地方远非生物意义上的强悍——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的学习能力……”   一个过于年轻的声音回荡在这个过于宽敞的空间里。   银色金属质的墙面和顶部耀眼到了极点的白色射灯让这里的光线明亮到近乎刺眼,气温非常的寒冷,空气中带着很淡的化学制剂的味道。   西蒙坐在悬空的流线型的铝制座椅上,对着面前沉默的男人们说道。他非常消瘦,体脂肪率几乎掉到了百分之十五之下,皮肤绷在他的头骨外面,双颊凹陷。他的睫毛在之前的人工器官移植引发的炎症中掉光了,粉色的眼皮包裹着他的眼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假人。他已经彻底因为那个事故而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而这个怪物现在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光芒。如果不说,没有任何人会认为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些残留在他身体里的,属于少年的天真气息已经彻底地消失了,在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唯有对那种名为“塞壬”的怪物的彻骨仇恨。   他的面前的男人们有着非常统一的着装,一种特殊的黑色生物外骨骼装置,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神如同机械一般冷酷。他们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杀人者的气息。   “波塞冬”特别行动小组。   这是一群完全由深白生物科技秘密拨款训练并且培养出来的特种部队——深白科技在过去的十年里与联邦政府退伍军人事务部有着广泛而深度的合作,它慷慨地捐助了大量深白科技出品的产品用来帮助那些伤残军人更好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从简单的生物义肢到几乎可以替换百分之六十身体器官的仿真义体……无数的军人因此而免受身体残障的痛苦。而凭借着这种方式,大量极为优秀的军人,特工,秘密部门的前线工作人员被收揽到了“波塞冬”组织中来。   而在官方记载上,这只几乎可以说是全球最顶尖的高科技秘密武装小组,只是深白生物科技旗下康复机构的互助小组而已。   在北极事件发生之前,西蒙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这样一只秘密部队产生交集,然而在半月前当他从秘密病房中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   现在,西蒙成为了“波塞冬”特别行动小组的首席技术支持人员——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场事故中唯二的幸存者。   “……‘塞壬’比原本我们以为的要更加可怕,它们大脑中的神经元数量是人类的五倍,它们还拥有比任何已知的动物更加发达的记忆系统。在‘原生种’状态下它们在海底可以说是无敌的,这限制了它们对智慧方向的进化,然而现在——”   西蒙点开了一份投影。   那是之前逃走的实验体7371的记录片段。   视频中的它透过培养皿的透明外壁看着研究人员以每秒两张的速度切换的不同图片,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而紧接着,它将那些图片以完全一致的顺序排列在了研究人员的面前。   这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场景让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秘密部队成员们也露出惊异的神色。   虽然仅仅只是些微的动容,但是这也已经足够了。   “这只是在说明它们的记忆能力非常强大。”   有人冷漠地说道。   西蒙给了他一个微笑,带着浓重的嘲讽意味。   “实验体7371是整个‘塞壬’计划中能力最强的个体,它在成形后的半年内,便可以成功地解出大学程度的高等数学题,当时的研究所人员也跟你一样,以为这是一种类似雨‘概念思维’的表现而非与我们一模一样的‘智慧’,因为它在试验中同时表现出了极为残暴的一面,对肉食的深切渴望以及对杀戮快感的追逐——让它的兽性掩饰了它在智力方面的突出表现。后来,这群麻木而缺乏想象力的家伙,有一部分被杀死在了北极冰海之下的研究所内,而另外一只可以说是失败体的塞壬,我们称之为‘亲王’的个体,则杀掉了剩下那些蠢货。”   他用手指着那名发出疑问的军人,对方身体足有他的两倍高,身上装备着两架高能脉冲枪,在衣领处的三道蓝色波浪金属纹章显示他是队伍中的中层领队。   “如果你在接下来的追捕中依然视它们为动物,那么我相信,你很快就用不着你身上的那件外骨骼装备了——我要告诫你们的是,它们非常,非常,非常的聪明。而在它们逃离深白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它们很有可能已经获得了更加可怕的进化。你们必须以最高的戒备来应付它们。尤其是实验体7371,我们在它的体内移植了一只属于红磷的寄生卵,在事故发生之前,我们相信在没有药物控制的情况下,实验体7371很快就会死于那只卵的寄生,而那颗发育未能完全的寄生卵也会无法适应外界环境而死亡,我们所有的数据都证明了这点,然而在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究竟法身过了什么。实验体7371在体内吞噬了那只卵然后以从未有过的幼生状态逃离……在它没有完全从幼生状态变态完毕之前,我们尚且还有一丝可能捕获到它。而一旦它彻变成成熟体——”   西蒙拉扯着嘴角,露出了僵尸一样的笑容。   “那我们很有可能会面临一只核弹级别的生物兵器。”   他冷漠地说完。   再这之后没有任何人再发出一声异议。   随后他的腕表发出了有规律的蓝光和轻微的震动。   他的治疗时间到了。   西蒙跟着他现在的医疗官——他曾经的工作伙伴(并且是被他认为是笨蛋的那个)走进了白色的医疗仓内。   介于北极事件的秘密特性,他在苏醒后一直接受来自于深白的秘密医疗治疗而非公共医疗——因为很少有人能解释他体内的那些器官是如何被震成碎块的。   如今他的脏器有一半为人工制品,心脏和肺部的替代几乎让他察觉不出问题,然而人工肾脏的功能始终不尽如人意,因此每隔二十四小时,他需要接受一次简化过的透析以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   西蒙看着医疗官将一根管子从白色的箱形治疗仪中抽出来,然后插到他腰侧预留的金属活塞上。   他的座椅被缓慢地放平,低沉的嗡嗡声响起意味着治疗程序的开始。   “所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医疗官对他说道,他露出了一个服务性的笑容。   西蒙挑了挑眉毛。   “你说呢?我以为我要到六十岁才会得到我现在的生活。就在十天前我还插着导尿管而现在我必须每天工作,追捕着那种轻松杀死你一万遍的生物兵器。如果你觉得我真的会觉得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愉快吗?”   医疗官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看着西蒙,陷入到了显而易见的不知所措之中。   “呃,你还活着,这已经是一个奇迹……”   “那个人……那个CIA,”西蒙打断了他的话,“他怎么样了?”   医疗官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头凑到了西蒙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情况已经稳定了——这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五角大楼的人一直在他身边,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只有我们有能力稳定他的状况,那些人甚至不会允许我们接近他。”   “也就是说他还没有醒来……”   西蒙喃喃自语道。   “你很关心他……为什么?”   “我……我只是……”   西蒙的声音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强所未有的迷茫的神色,就好像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关切的举动一样。   医疗官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西蒙的通讯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西蒙按下了垂在自己耳边的白色按钮。   “我是西蒙……新的指令?,我做好接收准备了。”他挥了挥手,医疗官自动地离开了治疗室。随着大门的关闭,特质的隔层将整个空间屏蔽成了保密室,唯有某个特殊波段的信息能够传达到西蒙耳边的通讯器中。   几十秒后,西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改变对实验体7371的首要追捕权限?不,我不觉得这会是一个足够理智的决定……没错,我见过‘亲王’的威力,但那是就是因为这样我绝对无法接收这样的指令:实验体7371的危险性是‘亲王’的几倍,如果将首要追捕权限转移到‘亲王’身上,实验体7371很有可能会我们追捕‘亲王’的间隙躲在哪个角落直接进化……”   西蒙简直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简直无法相信通讯器对面的那个愚蠢女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竟然要求所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到搜寻‘亲王’上……   没有人会在受到那样可怕的攻击后,还能将“塞壬”认为是普通的实验物。   西蒙自深度昏迷中醒来后,他几乎重新整理了整个实验自开始以来的所有数据。   即便是以西蒙这样的天才程度,想要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将整个塞壬计划彻底认识清楚也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情。但是这并不妨碍西蒙意识到整个计划中的两个异类。   “亲王”还有实验体7371。   “亲王”——它实际上与传统的“塞壬”有着本质的区别——与其说它是一只“塞壬”,不如说它是一具掺杂了“塞壬”基因的人类克隆体。他甚至没有办法维持“改造种”的稳定(那种上半身为人类而下半身为鱼尾的状态),大部分时候,它看上去甚至与人类是一模一样的,他有非常高的语言学习能力,聪明,英俊,喜好读书,甚至还曾与它的女性饲养员发生过关系。   如果不是它必须长时间呆在水里,并且可以变化为原生种状态,它似乎可以完美地伪装成一个人类。也正是因为这样,它的攻击力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塞壬’,而它在智力方面的突出表现在这之后引发了五角大楼方面的忧虑。书面记录上它已经被销毁,而实际上,它出现在了北极的浮岛实验室底部……   西蒙闭上了眼睛,脑中如同幻灯片一般回放着那些关于“亲王”的记录。虽然并无证据,可是西蒙本能地觉得它被培育出来的用途,很有可能并非是生物兵器方向,而是另外一种更加违背人道主义的……   而实验体7371则是另外一个极大的错误。   那颗移植在它体内的红磷寄生卵是十四年前在一具畸形红磷体内发现的。那是一只非常非常罕见的生活在太平洋北部温带海域中的原生种红磷。   然而,它有着非常明显的外部畸形,根据推测是因为海洋污染而导致的发育不全——细胞活性不足无法分裂成活的蓝鳞,声带和骨骼和鳞片也都发育异常。   它非常丑陋和脆弱,在最初被发现的时候甚至被错认为普通的深海鱼类。等到深白科技得到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它已经因为体表大量不明割伤而死亡。   不过,研究人员非常震惊地在它体内发现了一颗尚存活性的受精卵。   一只红磷的卵。   深白在实验室内培育了它十多年,然而始终未能成功激活这颗有着极大缺陷的寄生卵,它的活性正在逐渐消失。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能够挽回这只可能的红磷,最后研究人员选择将它移植到了性情残暴的蓝鳞——实验体7371体内。   而最后的事情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实验体7371吞噬了那颗卵,现在谁都无法确认它究竟是红磷还是蓝鳞,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因为这种突变而变得异常危险。   “……实验体7371的危险性远大于‘亲王’!放任它不管的话,最后很有可能会造成不可弥补的事态!”   西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企图让那个人收回那个荒谬的命令。   “我不在乎。”   卡洛琳站在一扇巨大的透明观察窗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   在观察窗的另一面,数十名世界顶尖的医疗专家正脸色惨白地抢救着手术台上的男人。在淡绿色的手术台上,那个男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肉体就像是尸体一样毫无生气。   “我要在你们给我把那只该死的‘亲王’给弄回来——不计任何代价……这是命令!”   “砰——”   而在卡洛琳的面前,医生拿起了电击心脏起搏器,压在了文森的胸部。   “砰——”   那个男人的身体弹起,然后重重地落了下去。   “砰——”   ……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溢满了卡洛琳的脸颊。   她看着那一边的忙乱和挣扎,哽咽着打了另外一个电话。   一个她怎么也不愿意拨打但是却不得不打的电话。   “……我需要一些人。”   她的声音空洞得就像是被虫蛀烂的木屑。   “我需要你们控制住兰德·西弗斯,以及我需要一个医疗小组随时待命……没错,一个可以做器官移植的医疗小组……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们以最快速度……把他的器官送往华盛顿……”   卡洛琳将额头抵在那冰冷的玻璃上,慢慢地滑落,跪在了地上。   她颤抖地将手机抱在自己的怀里,发出了无声的抽泣。      第39章      美国堪萨斯——   2:00 AM   兰德在黑暗中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弓起背部,不受控制地从床上弹跳了起来,过于急促的呼吸让他不得不微微向后仰着头以让空气进入他的肺部,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串挤压一般的声音,他甚至都没有完全清醒,他的双手神经质地拽紧了床单同时身体颤抖。   淡黄色的路灯的光芒从窗外射进来打在天花板上。偶尔有汽车经过,掠过一道移动的光晕。   兰德睁着眼睛,视线颤动着在黑暗中逡巡。   房间里如此安静,时钟在走动的时候发出了微弱的嘀嗒声。   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那是一个模糊的梦,里头的场景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在捉迷藏——当然,那个孩子实际上,就是兰德自己。在梦中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他像是被攻击的刺猬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蜷缩成了一团。   他躲在一件狭小的衣柜里,空气里弥漫着香草熏衣袋过于甜腻和浓稠的味道,而他在剧烈地喘息,喉咙因为过于紧绷而又痛又痒。   温度很高,他热得快疯了。而在他被汗水打湿的视线里,衣柜的门开了一条极小的缝隙,明亮到近乎刺眼的光芒从那道缝隙射进来。   没有一个噩梦应该有的可怕场景:怪兽,妖魔或者鬼魅。   只有黑暗的衣橱还有缝隙。   当一个影子遮住了缝隙中的光线——   兰德就那样醒了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睡衣,发现它已经彻底地被汗湿了,而直到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的现在,他的心跳依然很快,像是锤子一样撞击着他的胸腔,带来了隐隐约约的闷痛。   但是,回到现实的意识却并没有让兰德更轻松一点,他感到焦躁和不安,那无法解释的情绪就像是一根掉在床铺上再也找不到的缝纫针一样困扰着他,让他在醒来之后再也无法入眠。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伸手摸向床头柜,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温暖的夜风吹拂着窗帘……卧室的窗户被打开了,而他非常确定,在入睡前他确实关紧了它。   兰德的肌肉在那一瞬间绷紧了。他披上了衣服,警觉地靠近了窗口。   窗子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插销是完好的。兰德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窗子,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记错了……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反常的话——只有那些留在玻璃内侧的粘液。   兰德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一小块粘液,它们还是湿润的,同时带有一种兰德已经逐渐开始习惯的气味。   那是一种淡淡的水腥味。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兰德的肩膀在那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他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然后关紧了窗子。   哦,该死的……   他在心中无声地嘀咕着,转身打开了卧室所有的灯。   明亮的灯光照射着深夜的卧室,普通的床铺,普通的摆设,一切看上去都如此正常。然而兰德却皱紧了眉头,之前尚未察觉,但是只要注意的话就可以闻到那种只可能属于某只生物的味道。   他先看了床底,然后检查了柜子的缝隙,最后,兰德怀抱着悲叹,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一只滑溜溜的蓝影在这之前一直一动不动地伪装着自己,但是当遮蔽物被掀开的瞬间,它敏捷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企图从钻入被子的深处。   而兰德本能地拽住了它的尾巴。   那只小混蛋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芒斯特的头已经钻到了被子与床单中的缝隙中,它的爪子虚弱无力地扒着那无辜的布料,尾巴在兰德手中轻轻地晃动。   “芒·斯·特!该死,你为什么在这里?!”   兰德不敢置信地瞪着它。   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这只小怪物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被子里!而就在白天,他才刚刚换了卧室的房门。如果猜得没错,它甚至还企图打开窗户(兰德从未怀疑过它能打开过窗子,尤其是在它几次企图打开冰箱偷吃鹿肉的情况下)。   兰德震惊地将目光投向那扇花费了他不少钱的铁艺门,然后他意识到问题并不在门上,而在与门框上。   兰德记忆中平整而光滑木质门框已经毫无踪影,在靠近地面的部分,门框的木料已经被完全掏空。那个缝隙对于现在的芒斯特有些勉强,但是它如果足够努力的话,还是可以将自己的身体塞进兰德的房间来的。   这只该死的小混蛋……   兰德不知道它究竟在他的床铺上呆了多久,但是在它呆过的那一块区域,所有的织物都已经被那种带有奇异香味的粘液浸润了。   兰德从未如此虔诚地向上帝祈祷自己可以不用面对这可怕的场景。而芒斯特俨然已经察觉到了黑发男人的不快,它勉强从被褥的缝隙中抽出头来,小心地回望着兰德,眼睛浮现出了微弱的反光,过了一会儿它咧开了嘴,发出了一连串快速而小声的嘟囔——听上去甚至有些像是刻意的求饶。   兰德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然后像是梦游患者一样回到了房间,他用那些散发出异味的被褥和床单卷着芒斯特,粗鲁地从床上拖了下来,堆在了地上,然后他后退了几步,坐在床边那张柔软的卧室椅子上,凝视着床垫上明显的湿痕开始发呆。   他的大脑拒绝去思考该如何处理这堆玩意。   “唧唧啾?”   芒斯特慢吞吞地从那堆布料里一拱一拱地爬了出来,至始至终它都在仔细观察着兰德。   也许是因为兰德的安静给了它某种错误的讯息,在原地停留了一小段时间后它开始试探性地往兰德的方向靠近,然后又靠近了一点儿。   最后它伏趴在兰德膝盖上,开始愉快地顺着兰德的睡裤往他的怀里钻去。   兰德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它的一系列动作。这只该死的小混蛋终于来到了兰德肩膀上,它那双湿哒哒的爪子捧着兰德的脸,爪间的脚蹼贴着他的皮肤,接着它考了过去并且企图将它那张滑溜而冰冷的鱼脸贴紧兰德的下巴。   兰德的嘴唇几乎可以触到它那因为不明原因而绷得笔直的触须,隐约间他甚至还可以看到它那细密的利齿间残留的暗红痕迹。   应该是之前它吃的那些该死的鹿肉的残渣卡在了它的牙缝里,兰德想着,他闪电一般伸出手,卡在了它的胸鳍之下。   “抓到你了。”   他对着芒斯特冷冷地说道。   他将芒斯特按到了被它身上的粘液弄湿的床单上,并且发出了严厉的指责,他的一只手抽起了拖鞋在芒斯特的身体后部轻轻抽打以表示惩罚(兰德在一个宠物bbs上学到了这个方法,不过不太确定这会对一条两栖动物起作用)。   芒斯特企图用尾巴缠住兰德手腕,但最终没有成功。兰德不确定它是否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过可以观察到的是,它的触须耷拉了下去,显得沮丧和伤感。   最后,兰德将那只小怪物扔进了浴室。   芒斯特开始疯狂地挠门,同时发出了凄惨的叫声——或许是因为在它更小时候的经历,它俨然非常厌恶那个地方。   兰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它的叫声中拿起了电话。   他拨打了卡洛琳的号码,而他再一次听到了卡洛琳的电话留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当他听着那个人温柔的声音的时候,却本能地感到了一种违和。   卡洛琳仿佛变得陌生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将那一丝犹豫抛之脑后,他有些不安地录下了自己的留言。   “我是兰德……抱歉,我想我可能打搅到你了,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文森的消息,他的情况是否已经稳定了下来?如果有任何信息,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打给我……”   他录了几次以后才成功地组织好语言,在深夜打电话给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不过,哪怕是经过了芒斯特的打岔,兰德始终无法忽视在噩梦中惊醒的瞬间那种席卷了他全部身心的不安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窝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地等着卡洛琳的回电。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等到那个电话。在早晨的时候他倒是接到了来自动物收容所的消息,后者告知他今天在收容所那边有一个不错的志愿者活动:一个小型的读书会。   会有一些孩子在学校的组织下前往收容所,他们会与那些依然没有人领养的猫咪和小狗们玩一会儿,还会读一会书……   兰德仔细仔细浏览着附送的活动细则,他很快就决定去参加这个活动——毕竟如果呆在家里,恐怕一整天他都得因为文森的事情而坐立不安,像是恋爱中快要被抛弃的人一样渴求着某人的电话。   兰德发誓自己真的不喜欢这样。   (事实上,这里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在经过了与芒斯特一晚上的搏斗之后,兰德觉得自己或许会需要一些来自于毛茸茸的,乖巧的正常宠物的安慰,当然,就连兰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前往动物收容所之前他穿过走廊敲开了罗杰斯的门。   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个伴儿跟他一起去参加这个活动(虽然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像中学女生),但是这一次罗杰斯却并不打算去。   他看着兰德,嘴角挂着诡秘的笑容。   “我今天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他说,却并没有解释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同时,他也没有把自己隐藏在门后的那只满是鲜血的手给兰德看。   这是一个不太适合户外活动的天气。   兰德走下公交车,然后看着被太阳晒得白得发亮的马路想到。还没有走进动物收容所他就听到了来自于孩子们的尖叫声,他停下脚步开始感到有些犹豫。   事实上,他一整晚都没睡好,过于尖锐的声音让他开始觉得有些头痛了。当他真的来到了那栋建筑物内部的时候,他就彻底后悔了。那些小动物们很可爱,然而孩子却并不可爱。在兰德印象中安静而散发着和煦气氛的收容所现在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在墙壁上贴着丑陋的彩旗,有人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栏杆内的小狗们受惊地咆哮着——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手忙脚乱地维持着次序。   “哦,上帝啊,兰德·西弗斯对吗?你能到来真是太好了。”   在兰德几乎要逃走的时候,一名穿着蓝色针织外套的老太太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抱歉,这里有些忙乱——我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   她对着兰德喋喋不休地说着。   强大的精神压力让兰德胃部开始隐隐作痛。十五分钟后,他晕乎乎地意识到,他被迫带领一群社区学校的九年级生参观整个收容所。当他站在那群肉体已经十分成熟的“孩子”面前的时候,那种胃痛开始变得强烈起来。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要认真地参观这里,他们嘻嘻直笑,大部分人都带着难以辨认的西班牙口音,兰德还注意到他们中有几个人骨瘦如柴,鼻水横流,胳膊上带着明显的针孔。   当他带着他们靠近那些饱受惊吓的动物的时候,有几个人傻笑着凑过去对着它们喷了一口烟。   “抱歉,这里不允许吸烟!”   兰德对他说道。   那个少年对着他暧昧地眨了眨眼。   “哦,别这么残忍……我嘴里总得有点东西吸一吸……”   其他人发出了哄笑声。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对着那个少年假笑了一下,夺过了他手中的烟。   “这里的动物非常的敏感,我只是想说,你们的这些行为可能会刺激到它们——然后有可能会因此而弄伤自己骂,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想要那样的。”   “然后它们就得被弄死了,哈哈哈……”   人群中的某人包含恶意的大笑起来。   他们的哄笑中充满了不屑。   他的胃绞痛开始变得更加强烈了。   在这之后,当兰德发现这次活动的组织者甚至要求他带领这群混乱的学生们去参观D区的时候,他忍无可忍地发出了抗议。   “D区的告示牌上显示那里都是一些大型犬,它们并不适合用来被参观。而且,这些人也不适合与它们接触……”   兰德示意那名老太太看一看那群人肆无忌惮地调笑,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将注意力放在那群可怜的动物上。   然而她并没有听从兰德的话。   “哦,他们只是一群迷途的小伙子,他们之所以对动物是如此冷漠,正是因为他们缺乏与它们的接触。我们这个活动要纠正的,正是这一点……”   而在兰德与对方探讨这件事情的间歇,两名少年对视了一眼,他们咯咯笑着推开了D区的大门。   兰德几乎是在同时听到了那群大型犬们的咆哮——当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一名少年将点燃的烟头按在一只蹦跳着撞击着铁栏杆的罗纳威的鼻子上。   “不——”   他认出了那只狗。   罗杰斯曾经带着温柔的伤感对他说起过它——曾经在非法斗狗场内饱受虐待以至于性格异常残暴,警方在取缔了那个斗狗场后将它送到了这里。它的攻击性是如此之强,甚至完全没有任何被收养的可能,在走完程序之后,它会在月底被安乐死。   真正的坏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总会有预感的。   而此时,这种预感席卷了兰德。   他扔下了那名过于天真的老太太朝着D区冲过去,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只狗的身体里迸发出了鬼魅般的咆哮,它狂怒地冲向了原本就在撞击之下摇摇欲坠的栏杆。   而啦挂在栏杆上的插销在无数次的猛烈冲击之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金属栏杆飞了起来,一道暗褐色的影子从笼内一跃而起,它瞬间就将那个少年压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下。   不需要一秒钟,它那张咬合力强大的下颚就可以把少年脆弱的头颅咬成碎块。   就像是轻易地碾碎一颗苹果。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极为可怖的一幕,他们一动不动,因为巨大的恐怖和即将到来的悲剧而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刻意地放慢了。   罗纳威的口水在半空中闪亮着反光……   有人闭上了眼睛。   “不——”   兰德惊恐地凝视着那只狗,他发出了一声吼叫。   然后,奇迹发生了。   那只撕碎了无数同类,甚至让警方动用了麻醉枪才勉强制服的狗在那一瞬间挤出了一阵呜咽。   它的胯间射出一道腥臭的尿液,四条腿瑟瑟发抖。   当兰德来到它面前的时候,它就像是疯了一样发出了呜咽,然后窜到了墙角,蜷缩成了一团。      第40章      两个男人在兰德·西弗斯的公寓前面停下了脚步。   他们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在背后用黄色的大字标识着他们所属的家政公司的logo,这让他们手里提着的黄色外壳手提箱显得没有那么的显眼了——虽然真正的家政清洁工人,永远都用不着AK-1000型号的防静电箱。   他们在将钥匙插进锁孔前习惯性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任何紧张的神色。他们实际上也非常的轻松,毕竟在到来之前,兰德·西弗斯那份档案已经被他们逐字逐句地研究过了。   一个平庸而普通的男人,仅此而已。   在他的公寓里安装窃听监视设备,的确让这群经验丰富的人没有办法绷紧自己的神经。在其中他们的内置耳机里,有人在嘻嘻笑着询问批萨的口味。如果从兰德的阳台望下望去,你们就可以看到那辆平凡的面包车停在路边,而那道询问正是从那辆车里传出来的。   钥匙向右滑动,发出了平滑的“咔嚓”声。   他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地打开了那道门。   然后鲜艳草莓发色男人那微笑的脸,如同鬼魅般从门后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男人们在那一瞬间呆立了一下。   他们的瞳孔一瞬间增大,呼吸变得急促——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凉的气息。但是很快他们就认出了罗杰斯,他们又重新放松了下来,毕竟,就在不久前还放置在他们案头的资料正是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传递过来的。   “嘿,伙计,我们有一些事要做。”   拿着黄色箱子的男人对着罗杰斯说道,用一种带着微妙疏离的工作语气。   他们没有对罗杰斯出现在兰德公寓里的事情提出任何疑问,他毕竟就是那个负责监视的人。很快他们就可以搞定这一切,他们坚信。另外一人用手按着自己的耳机,心不在焉地回复着监视车内同僚的询问。   “蘑菇鸡肉,双份芝士。”   他低声地吩咐道,已经开始期待起自己的晚餐。   罗杰斯嘴角的弧度在加深。   他冲着自己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带着柔软的语调对着他们说。   “那可真不错,我正好也有一些事情要做。”   然后他伸出了手,在他的指尖一些极细的高分子聚合线在闪着蛛丝般的微光。   他熟练地将丝线套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他甚至还来得及对那个不明所以凝视着他的男人眨了眨眼。   他今天又换了新的眼睫毛,在眼尾粘着华丽的黑色羽毛。   然后罗杰斯用力拉紧了那根丝线。   那男人的脖子上就像是有上帝的手画出了一道细而均匀的红线,然后那红线开始变粗……   血流了出来。   男人没有发出一声声音地栽倒在了地上。   “碰——”   黄色的防静电箱几乎是与那具尸体同时掉在了地上。   那具尸体的同伴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惊慌地扔下了箱子往后退去。   然而罗杰斯是那样轻松地抓住了他的头发。   “我只是设备人……”   他只是一个设备人员,他企图说明这一点,但是罗杰斯只是笑了笑。   那只深白公司出产的义肢非常灵巧和有力,它轻而易举地迫使那个男人的头颅往后仰去。罗杰斯用指甲内部藏着的薄刃快速地割开了那个人的气管和动脉。   他也倒了下去,血噗噗往外冒着,将走廊的墙壁上溅上了一些喷射性的细小血沫。   他在原地挣扎了一下才彻底地解脱。   罗杰斯靠在墙上,他从包里拿出了化妆镜开始补妆,之后重新给指甲上了亮油。   当血液从动脉里喷射时发出的声音逐渐消失之后,这条走廊重新回归了寂静。   死人们的耳朵里,耳机依然在嗡嗡作响。   “……他们说没有鸡肉蘑菇了!真是该死的堪萨斯……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一家……墨西哥卷饼怎么样?嘿,说话,伙计,我怎么不知道你干活时那么安静?伙计?”   罗杰斯叹了一口气。   他用小刀撬出了耳机,听着里头越来越惊慌的微声,用力碾碎了那些小而精密的仪器。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被血液浸透的走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东西似的,挫败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该死,忘记换掉地毯了……”   他暗自诅咒着自己的坏记性,将尸体们拖进了自己的房门。   在浴室里他给那两具尸体做了一些初步的处理,空气里蔓延着浓重的血腥味,接着他听到手机在洗手台上嗡嗡地响了起来。   “罗杰斯——”   “嗨,卡洛琳,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姿态松散地坐在马桶上,膝盖靠着一只从浴缸里支楞出来的手。   “……我今天派了一些人去堪萨斯,但是他们告诉我,那些人都忽然失去了联络……”   卡洛琳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话。   罗杰斯在电话这头打了一个明显的哈欠。   “哦,如果你是说那些可疑分子,我已经把他们处理掉了。”   他说。   卡洛琳的声音,在外行人听起来似乎依然冷静而冰冷,然而她声音中细微的颤抖已经开始暴露出她的情绪。   “他们不是可疑分子,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伤害兰德……”   “事实上,卡洛琳我只是做了合同要求我做的事情……所有可能造成兰德人生安全问题的人,我都要好好地把他们处理掉。来一个,我会杀掉一个,来两个,我会会杀掉两个,以此类推,”罗杰斯轻松地说,他将电话夹在了肩膀和耳朵之间,开始用特制的镊子将指甲从那只尚且残留着柔软的人手上扯下来,“啊,这样说起来的话,我觉得我的合同好像有些不太合理。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关于合同的事情吗?关于杀人的问题,我希望能记件收费。”   “他们是按照我的命令做事的,凌晨的那两个人甚至只是为了某些特殊状况在那里待命而已,你没有权利进行这种程度的防备……”   卡洛琳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大了。在今天凌晨当她做出控制兰德的指示之后,两名她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特工受命潜入兰德的公寓——然后,离奇的失踪。   而这个“失踪”,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正是“死亡”的意思。卡洛琳立刻就想到了罗杰斯,在兰德身边有能力将那样两名特工无声无息消灭掉的人仅有他。   在那一刻,她必须承认她慌乱了起来……她并没有给罗杰斯指示,然而他却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地干掉了那两个人。为了保险起见,卡洛琳放弃了控制兰德的人身,她选择了更加温和的方式,在他的房间里安装监视系统……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罗杰斯甚至连设备安装人员都消灭掉了。   这让卡洛琳感到气急败坏,甚至快要无法控制自己的平静。   罗杰斯不得不腾出手把电话拿远了一些。   然后他将嘴凑近了手机,打断了卡洛琳的废话。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情。”他一边说话,一边凝视着自己手臂上的双尾美人鱼的图案,“我是被文森·西弗斯雇佣的,而你只是一个……传话筒而已……所以,请不要用那种可笑的语气对我说话,卡洛琳,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开心。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那些人,如果我猜得没错,是商用的雇佣兵?还有那些监视器……我十分真诚地建议你不用再企图用这些业余的手段来折磨我了,毕竟佣金也不便宜不是吗?我偶尔也会头痛公寓的清洁问题……”   罗杰斯像是与闺蜜们探讨八卦话题的少女一样,带着甜腻的语气快速地打击着卡洛琳。   “你只是一个杀手而已……”   卡洛琳语气中震惊的成分变浓了。   罗杰斯的手微微一抖,一片指甲从镊子上掉落了下去。   片刻之后,这名草莓发色的杀手在卡洛琳看不到的浴室里,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我是一个称职的杀手,虽然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兰德·西弗斯的安全——我毕竟有这个义务。”   卡洛琳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罗杰斯已经提前一步挂掉了电话。   他很快就处理好了两个人的一部分尸体,一个新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提着一个桶子来到了门口,之前堪称可怕的凶杀场景已经被他背后的团队派人清理得十分干净了,地毯被重新换过,墙壁也进行了粉刷,空气里残留着化学制剂的臭味,可是罗杰斯知道很快就连这一点痕迹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看着兰德的公寓笑了笑,推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哗啦……”   芒斯特在水族箱里转了一圈,慢慢地从水底浮了出来。   它趴在水族箱的箱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停在水族箱前的罗杰斯。   “‘两个人’,”罗杰斯对着它微笑着说,“卡洛琳说,她派了两个人过来,但奇怪的是,我实际上,只碰到了一个——而且他吓得快要发疯了。”   他将桶子放到了桌子上,从桶子里散发出来的浓烈的味道让芒斯特的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剩下的那个人到哪里去了?”   罗杰斯一边说,一边捞出了桶子里的内容物。   一张被完整剥下来的人脸,两只耳朵,还有尚且带着鲜红血液的心脏。   他用两只手捻着人脸的两边,对着芒斯特抖了抖。   “你认识他吗?”   他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托儿所温柔的男性育保员。   ……   芒斯特的嘴向两边咧开,白色的牙齿露了出来。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完全没有办法听懂任何话语的野兽。   然而罗杰斯却显得更加满意了一些。   “好吧,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注意这个。”   他说。   在芒斯特嘴里的“舌头”彻底弹出来之前,他将那张脸,耳朵还有切碎的心脏扔到了水族箱里。   芒斯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它猛然钻进了水底,蓝色的舌头像是海蛇一般窜出将那些肉块捕获住,塞入了嘴里。   罗杰斯在看到那条蓝舌头之后,目光变得更加尖锐了起来。   他的脸上有一种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疯狂的狂喜之色。   “哦,我早该想到的……果然,你也是那玩意。”   在他的义肢上,双尾美人鱼的标志反射着微光……   而与此同时,在离他几十公里的另外一个地方,他与卡洛琳谈话中的主角,兰德·西弗斯正面临着另外一种困境。   距离那只罗纳威在兰德面前露出了古怪的行为,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了。   而这一次显而易见的事故也让这场堪称闹剧的参观读书会提前结束。兰德和那名受惊吓的男孩被安顿在收容所的会客室里。   会客室算得上是舒适,在墙上挂着已经领养出去的猫狗现在和曾经样子的对比,一条标语挂在办公桌的后面——我只是想要个家。   看得出来标语是从动物的角度来写的,可是站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它有些可笑。   廉价咖啡在茶几上散发出了热气,兰德靠在已经没有弹性的组合沙发上,那个男孩在另一边。   他的手还在颤抖,脸白的像是一张纸,然而他努力地想要掩饰这一点。   “那只狗会死。”他对着兰德说,带着凶狠而虚弱的表情,“它肯定会死,他们会弄死它,那只疯狗可是攻击了人。”   兰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而他显然没有意识到兰德对他的真实想法。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一边发抖一边努力攀谈,“是不是什么戏法?或者是什么特异功能?”   “那只狗只是被产生了罕见的应激反应而已。”   兰德平淡地说。   其他人实际上也对这个问题充满了疑惑,看得出来没有人会觉得兰德有那个气势,能把那只狗吓得直到进笼子还在飚尿。有人说它恐怕是病了,或者是得了某种不可解释的应激反应。   兰德采用了后面一种说法。   他一点都不像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然而经过了这件事情之后,整个收容所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探究。这让兰德想起了他刚被文森带回来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样看着他——自以为是的隐秘,然而实际上却明显得近乎毫无掩饰。   他无比厌恶这一点。   而他的胃痛和头痛让他的收容所之行变得更加煎熬。   就在他快要受不了那名少年的时候,会客室被打开了。   一名工作人员带着殷勤的笑容走向兰德。   “西弗斯先生,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他说着,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了他身后的人,“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克罗迪尔的父亲,他很感激您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拯救了克罗迪尔,他坚持要当面向你道歉……”   兰德并没有去听那名工作人员的话,因为他感觉到了那名少年的父亲向他投射来的目光——那目光是如此古怪和尖锐,简直像是浸透了毒液的刀刃一样,灼热和疯狂到宛若有了实质一般。   “呃……你好?”   兰德皱紧了眉头,他困惑地望着那个男人,无法理解那目光中包含的仇恨意味究竟是从何而来。   “是你,”那个男人怔怔地盯着兰德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表情扭曲地一把推开了那名工作人员,“他妈的是你!兰德`西弗斯——你这个恶魔!”   他冲了过来,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双手已经卡在了兰德的脖子上。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过于扭曲而痉挛。   兰德甚至可以在他那充血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震惊和茫然的脸,而那个男人的咆哮在他的耳边如同雷霆般炸开——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这个活生生的恶魔……”   他说着说着便开始语无伦次,大量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而出。   场面一片混乱。   兰德因为缺氧而视线模糊,然而那个精神崩溃的男人的声音始终清晰。   “你还没看够吗?当我被切开的时候,你他妈就在一旁看着!你竟然就那样看着……”      第41章      十六年前——   美国   维吉尼亚州   匡提科   当探员罗兰带着他的咖啡和墨西哥鸡肉卷饼准备回到办公室,继续那令人筋疲力竭的“嗜血莉莉丝”案件调查的时候,那扇门像是安装了弹簧一样猛地被打开了。   一个年轻人捂着嘴炮弹一样冲了出来,他的身形踉跄,动作却很快,走廊里回荡着他抑制不住的干呕声。   探员罗兰将目光从那个倒霉的年轻人的背影上移开,然后挑了挑眉头。   他回过头,看见了自己的同事们就跟他离开时一样守在电脑旁,然而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像是鬼魂一样苍白。   哦,这可有些有趣。   罗兰在心里想。   他走进了办公室,将咖啡放在了桌子上。   “这杯是无咖啡因的,如果有人需要的话我可以友情让出来。”   他对着那群人说,他们看上去确实需要一些热饮。   然而没有一个人接受了他的好意。   “哦,谢谢,罗兰,但是我想没有人会想要喝东西的……”   有人讷讷地解释道。   探员罗兰的眉头皱紧了:“看样子情况不妙。那段视频有什么问题吗?”   他问道。   作为常年跟全美最可怕的犯罪行为打交道的人,能够坐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可以用“身经百战”来形容,有的时候就连罗兰自己都觉得自己跟那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脱离人类的犯罪分子们没有太大的区别。   同样的冷血,同样的麻木。当然,正是这份冷血和麻木带给了他冷静,而冷静让他找到那些犯罪分子。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的同僚们会在办案的过程中表现出这种古怪的状态,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被迫将灵魂送入地狱转了一圈。   有人将耳机放在了他的手里,指了指电脑屏幕。   “你看完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FBI在不久前差点抓到了那名代号为“莉莉丝”的连环杀手,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些浸透了地毯的血液甚至还是温热的。“莉莉丝”依然狡猾地逃走了,不过他们也算不上是毫无收获——他们在一个还在工作的摄像机里找到了一段视频。   几乎是在看到那个视频后的第一秒钟,第一线的特工将其发送回了匡提科恳求帮助。   罗兰坐在座位上,点开了那视频。   画面非常稳定,证明摄像机是在一个平稳的角度拍摄的。   罗兰首先听到的是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   “嗨,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为什么不对着摄像机笑一个?”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婀娜地走入了画面的中心(必须承认,她的姿态和她的声音,让你永远都不会将她和连环杀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她的手里牵着一名有着轻微白化特征的男孩。   那是已经在全国引起轰动的男孩,兰德·西弗斯,罗兰立刻就认出了他,在他的旁边,另外一个男孩笑嘻嘻跑来跑去。   “莉莉丝”走了过来,将摄像机举了起来。   兰德·西弗斯的特写出现在罗兰的视野里。   以被绑架的小孩的角度来看,他现在的状态不错,他身上的衣服很干净,外貌也被精心修理了,“莉莉丝”对待他的态度更是温柔和亲切到超乎常理的程度。然而在第一时间,罗兰就察觉到在这个男孩身上弥漫出来的不对劲。   他看着兰德·西弗斯宛如木偶一样被牵到了房间的中央,一张带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大床旁边。   在那张床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四肢都被手铐攷在床柱上,他的口里塞着口塞,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汗水。当他看到“莉莉丝”和她的孩子们出现在床边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恐惧让他整个人宛如触电般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他开始哭泣,嘴里艰难地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即便是隔着屏幕,探员罗兰也可以从那已经变形的画面中闻到那个人当时的极度恐惧和绝望。   然而,面对这样一幕,兰德·西弗斯,这名在不久前还是一名高高在上,未曾经历过任何人间苦楚的“小王子”,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罗兰不由得将那个细节重新播放了一遍,他观察着兰德的表情,却只能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有情绪,没有触动,无论是负面情绪还是正面情绪,那个孩子都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表现。   他就像是一尊雕像或者是一个玩具,苍白脸颊上的眼睛就像是橱窗里的二手玩偶,宛若玻璃珠子一样没有任何灵魂在里头。跟兰德比起来里,在另外一边的那名男孩尽管也异常古怪,却远不如兰德那样让人感到可怕。   那名男孩笑嘻嘻地趴在床头看着那名男子,他舔着自己的嘴唇,像是遇到了有趣的玩具一般伸出手指戳着那个男人的眼球。   “不许闭眼,不然我就用勺子把你的眼珠从眼眶里挖出来。”   当那个男人企图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对着他说道。   泪水和鼻涕把那个人的脸糊成一片,他恐惧到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了。   “嘿,兰德,我听说人的眼球上有角膜,你说人的指甲可以把它从眼球上抠下来吗?”   小恶魔男孩转过头对着兰德说。   ……   兰德依然沉默而麻木地站在那里,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他的身体里简直没有灵魂。   “罗杰斯,别那样做,不要忘了今天是兰德的生日,我留着他的眼睛还有用。”   “莉莉丝”劝阻了那名叫做“罗杰斯”的男孩。   但是,躺在床上的那名男子却显得更加绝望了。   他再一次开始挣扎,“莉莉丝”有些厌烦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用剪刀将他身上那件200支的羊毛面料西装用剪刀剪开。   男人以他最原始的面貌展现在三个人的面前。   “莉莉丝”将摄像机放到了床头,确认了一下摄像角度,她将两个孩子都拉到了镜头前,以那个绝望的年轻人为背景一起喊着“生日快乐”的口号。   然后她用一只手捻起了那名男人的sheng殖器,用一把匕首熟练地割开了他的ying囊,将两团淡灰色的圆形物挤了出来——就像是撬开一颗生蚝一样顺手。然后“莉莉丝”熟练地缝合了那个小小的伤口。   “你应该尝尝这个,”她的手指上粘着一些鲜血,然后把那两颗玩意递到了兰德的嘴边,“要知道男人身上恐怕就只剩下这玩意儿有点用了。”   兰德依然麻木地直视着前方,他的嘴唇上沾上了一些血,但是他没有开口。   罗杰斯像是小狗一样冲了过来:“给我吧,妈妈,兰德他不喜欢这个。”   他讨好地说道,“莉莉丝”宠溺地摸着他的头,最后他们当着那个男人的面平分了那两颗gao丸。   那个男人在疯狂的抽气,他的喉咙里……或者是肺部发出奇怪的叫声。他开始哭泣并且呕吐,但是长达好几天的囚禁让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然而真正的宴会还没有开始。   “生日快乐,来切蛋糕吧。”   他听到莉莉丝对那个白色幽魂一般的孩子说道。   “莉莉丝”给了他一些局部麻醉的药膏,在腹部,接着她用手握着兰德手,用一把手术刀划开了那个男人的腹部。   这间豪华公寓在之前是用来让年轻人和他的女伴度过愉快的假期的,他们在床铺的正上方铺设的镜子,在以往是一种美好情趣的东西,此时却成为了那个男人真正的噩梦。   他看着自己的腹腔被打开了,血流了出来……流了出来……几乎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红色……然而“莉莉丝”给了他一些古怪的药粉,他发现自己甚至无法就这样晕过去。   他只能这样看着,一直看着。   “咔——”   探员罗兰猛地按下了鼠标。   视频被暂停了。   他将耳机从头上扯了下来,扔在了办公桌上。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努力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冷静,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脏因为那种极度的愤慨而疯狂地跳着。   “我记得受害者的照片中没有那个男人……”   他喃喃地开口。   “是的,他没有死。”有人干涩地回答了他,“那是米克·布鲁斯特……他现在还在昏迷中。”   米克·布鲁斯特……   探员罗兰揉着自己的鼻梁,他立刻就想了起来,那个幸存者。   他甚至还去医院探望过他,但是在看完这个视频之后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花花公子是一个极为幸运的家伙,他的肝脏被切了一半,然而在“莉莉丝”切掉他剩下那一半肝脏的时候警方赶到了。   “莉莉丝”是一个可怕的杀人魔,但是另外一方面,她在医疗方面经受过的训练让她的下刀精准而稳定,她甚至没有造成任何一个多余的切口,出血量也被控制得很好,这是米克·布罗斯特活下来的关键。   探员罗兰一直觉得这是另外一部分的幸运,然而在看完那个视频之后,他觉得这恐怕会是那个男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那个女人是一个疯子,彻底的疯子。”   他忍不住说道。   “当然,谁都知道这一点,然而在医学院和深白科技学习工作的经验让她比普通的疯子更加危险。”   他们的长官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接口说道。   “Boss!”   一份资料被仍在了所有人的面前,Boss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们要去华盛顿——我们得到了一个全新的情报,‘莉莉丝’的真名是莉娜·梅金森,深白生物科技第一研究室的首席研发者……”   “什么?”   “这是一个玩笑还是个什么……”   ……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等一下!”   探员罗兰猛地站了起来,他震惊地看着桌上的资料。   “我记得这个名字,当初调查查米安·西弗斯的时候,他的背景报告里显示他在医学院时期曾经对一个女人申请过禁止令……”   “没有错,莉娜·梅金森在当时深深地‘迷恋’着已经订婚的查米安·西弗斯,她采用的手段非常的激烈,对他的跟踪和骚扰让他非常的困扰……直到三年后莉娜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查米安的谅解,禁止令被解除了,她甚至得到了深白科技的企业助学金完成了全部的课业,然后在毕业后直接进入了深白任职……”   “然而六年前,她因为家庭暴力流产后开始了古怪的行为……对查米安的骚扰死灰复燃,并且宣称兰德·西弗斯是她的孩子——这甚至差点导致查米安的家庭危机,后者最后忍无可忍开除了她,当时发生了争吵和斗殴——这是她最后一次露面……上帝啊!”那个人惊叫了起来,她快速地翻阅着那叠厚厚的资料,“她当初流产的是一对双胞胎,而其中一个活了下来!”   另外一个人拿过了资料夹,他从里头捡起了莉娜·梅金森的照片,那上面的女人有着过于苍白的皮肤和浅色的头发——一个轻微的白化病患者。   “我想,我们知道她诱拐兰德·西弗斯的原因了。”      第42章      6月2日晴   我想他大概知道有人在注视着他了。   在课堂上的时候他频频回头,我希望他没有发现我。今天的我没有做任何的化妆和修饰,这样的我如果真的被他看到的话,我想我大概会羞愤得去撞墙。   我只是想看着他而已,没有办法控制这一点。   他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想到兰花,绿色的猫眼石,桃子上细密的容貌以及一切让人感到愉快的东西。他的面容是如此俊美,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他的狗,这样每天早上我可以用舌尖舔舐他的脸颊,让他清醒过来。   我爱他,比爱自己更甚。   6月3日晴   今天我跟着查米安去了公园。这显然有些冒险,已经有好几次他差点就注意到了我,但是幸好最后我都躲了过去。他就像我想的那样聪明而敏锐。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避免这种跟踪,可是今天我却很庆幸。   我终于知道了一些新的消息,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原来查米安喜欢棒球,他打棒球的样子帅极了,我想一口一口舔掉他的汗水然后把用牙齿在他那紧致的皮肤上留下红色的齿痕。这想法是不是有一些怪?哦,是的,我也觉得,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无法控制,他美妙得让我心碎。   我觉得他就像是在最肮脏的泥土上开出的纯白之花,即便是从最邪恶的欲望中走过,他依然拥有那样纯洁的目光。没有人可以抗拒想要拥有他的欲望,没有人……   6月4日阴   天气变得糟糕起来,今天他没有去棒球场,让人伤心。   我再一次跟踪了他,我今天意识到他在冬天时的作息习惯已经因为夏令时而改变了,我应该记下更精确的数字才行。在超级市场他买了一些男士沐浴液,简直就像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我终于可以自己在家营造出他的味道了。他的体态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着迷,我简直不知道他是如何长大的,假如我可以亲近他的话……如果可以……我想把他一口吞掉。上帝啊,这想法真糟糕,可是我就是想这么做,我真想跟他在一起,血肉交融,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看样子你确实真心地爱着那个男人。”   罗杰斯在手中的磁带机上按下了停止键,然后从耳朵里扯下了耳机。   这是他低无数次地重温母亲年轻时候留下来的音频日记,然而当听到这一段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忍住对母亲开口了。   一具已经开始蜡化的干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那褐色的皮肤因为石蜡的缘故在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头皮上残留着干枯而稀少的白发,为了避免脱落罗杰斯很少去碰它们。她的眼眶现在是一个干枯的黑洞,皮肤边缘是细密的褶皱。干瘪的眼球像是晒得极干的蔓越莓一样黏在黑洞内部,而因为脱水她的下颚被缩紧的筋脉拉开,让她的嘴大张着,看上去像是呐喊……又或者是狂笑。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比生前要显得平静多了。   从多年前开始,丽娜·梅金森用音频的方式记下自己的一切生活,包括她是如何尾随那名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又是如何逐渐沉溺进那种近乎变态的欲望的。而这份遗产在她自杀之后,由罗杰斯所继承,这是除了杀人技巧之外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唯一的东西。   必须承认,通过无数次的播放,罗杰斯可以说比兰德更加了解那个男人——他在每个时节的时间表,什么时候起床,他会在什么时候去图书馆,他喜欢的食物搭配,他擅长的运动……   透过多年前隐藏在每个角落的丽娜的视线,罗杰斯可以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加生动地还原出查米安·西弗斯的一切——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看到兰德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与他的父亲是多么的相似。   即便是再扭曲的环境中,他们也可以永远让自己活在他们所认为的幸福之中,从本质上来说,这两名西弗斯都拥有那种对邪恶视而不见的能力,就像是丽娜曾经说的那样。   他们是最肮脏的沼泽上开出的纯白之花。   罗杰斯听到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他知道那是兰德。   “我会看好他的,妈妈。”他站起来,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丽娜的尸体,“他总会想起来那些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的……我不会让他忘记,所以不要担心,我们总会在一起,而这一次……是永远。”   当罗杰斯在他背后打开门的时候,兰德正低着头找着钥匙,他知道它就在包里可是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以至于就连这么简单的行为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而当他意识到,罗杰斯在开门后会见到他现在的样子——衣服凌乱,脸上和胳膊上都满是抓痕,脖子上还有淤青……他就变得更加的慌乱起来。   他尝试着把要是塞入锁孔,可是很不幸地它掉在了地上。当兰德捡起钥匙的时候,罗杰斯已经来到了他的旁边。   “上帝啊,兰德,你发生了什么?”   罗杰斯用手捧着自己的脸,惊恐地看着兰德发出了夸张的声音。   看,这就是我尽量想要避免的事情。兰德想。   他的动作一僵,然后以隐蔽的方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站起来面对罗杰斯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发生了一点意外。”   兰德含糊地说道。   罗杰斯忧伤地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哦,不,你看上去可不像是发生了‘一点’意外,你被人打劫了你已经报警了吗?”   他以完全不符合“冷漠都市人”准则的关心态度关切地问。   兰德感到自己的头痛和胃痛变得更加严重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应该对罗杰斯说,他曾经看着一个杀人狂活着解剖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还活着并且认出了他来吗?   要知道,在外表发生了巨大转变之后,能够没有任何障碍地认出他来的人,在这之前只有文森——而现在,那名叫做米克的男人也做到了这点。   “你以为整容可以让你看上去不一样吗?没有用,我永远可以认出你来,我永远都记得你那双邪恶的眼睛,你这个恶魔……”   兰德耳边反复还回响着那个人的尖叫。   米克当时完全精神失控了,他疯狂地惨叫,如同疯狗病患者一般扑咬袭击了兰德,他甚至还弄伤了企图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工作人员。在正常的情况下,兰德知道他应该报警,然后打电话给文森……就像是当初他被带回来引发媒体集体骚动的时候那样,文森永远可以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可是……   最终兰德只是安静地看着警员将依然在疯狂挣扎地米克带离了宠物收容所。   他没有打电话给文森,卡洛琳或者任何一个人。   通过米克语无伦次的尖叫,那个男人,那个十六年前惨案的受害者的人生血淋漓地展现在兰德的面前。   十六年前,丽娜·梅金森仓促离开,FBI踢开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并不代表米克人生的悲剧画下了句号。相反,那是一场现世地狱的开始。   他失去了自己的右肝(并且亲眼看到它被吃掉),还有生殖能力,从此他几乎与女人,爱情或者婚姻彻底无缘,他患上了严重的幻听和幻视,那场惨剧给他的刺激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之后他不得不在州立精神病院度过了漫长的时光,他的事业彻底完蛋,而为了维持失去肝脏后的身体正常运转,天文数字一般的医疗账单将他的整个家庭彻底拖垮……   可以说,他失去了一切。   而作为十六年前那场惨剧的参与者,兰德·西弗斯只是忘记了一切。   他依然过着优渥的生活,茫然,但是幸福地活着。      第43章      感觉最近的更新都有点阴暗呢于是莫名其妙的开了脑洞。   设定上是绑架案未曾发生,兰德的父母因为这件事情意识到了家庭更重要于是开始从深白退出只保留了股份这样。   文森在毕业后进入深白成为了领导层的一员。   兰德上了大学。   西弗斯夫人在更年期。   有的时候兰德·西弗斯宁愿自己没有那么强的观察力。   多年前,在他身上发生了一次没有成功的绑架事件,而在那之后,为了躲避如同见到蜜糖的苍蝇般无孔不入的记者,西弗斯的父母亲将文森和他带到了这处偏远的别墅里度过了一整个暑假。   从湖面吹来的凉风那样完美的消除了属于夏天的暑气,此外还有让人愉快的树林和每天早上带着雾霭气息的花朵。兰德不知道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唯一肯定的是,这处看上去颇为简陋的避暑别墅最终征服了他们的父母,于是从那之后的几乎每个夏天,兰德和文森不得不在这个连网络都没有的地方带上足足一个月——值得感谢的是多年后脸书的流行,某个脑袋进了水的名人将这里标注为避暑的圣地。于是在最近的这两年,能够与兰德一起看着湖面发呆的同伴终于有了除了鹿和野狗之外的生物。   兰德觉得,如果自己是GAY的话恐怕已经每天轻吻那名叫做马克·扎克伯格年轻人的照片一万遍了……   而现在,兰德本应该拥有的是一个愉快的夏日午后,他在湖边与一些可爱的女孩们消磨了一整个下午(这实际上非常难得),然后带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西弗斯家位于湖边的消暑别墅。   然而当他在浴室里享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拉开抽屉准备穿上自己的内裤的时候,他意识到一件让他抓狂的事情。   他的内裤被人动过了。   哦,请先不要笑,尽管这确实很好笑,但是对于兰德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噩梦的征兆。   那些内裤乍一看没有任何的问题,它们清洁,柔软,整齐的叠放在兰德抽屉里,然而问题正是出在“整齐”上。兰德发誓自己绝对不可能在整理行李的时候腾出精力来将自己的衣柜弄成这副好像马上就要收费五十美元并且以“强迫症患者的日常”为主题展示给别人看的样子。   尤其是内裤……事实上,他在进入这间房间并且以哀悼的心情企图接受自己即将迎来一个月的无聊时光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任何心思来整理他的东西,他只是将行李箱里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拿了出来然后将它们塞到衣柜里,最后,关上柜门,这就是全部。作为一个大学男生,他的举动简直再正常不过,于是兰德从未对自己抽屉里那些被揉得像是朝鲜泡菜一样的内裤感到任何的问题。   现在出现在他抽屉里的内裤整齐得让人感到害怕。   同时,那些内裤的香味也不对劲,它们散发出了一种高雅而浅淡的广藿和西洋杉的香味,而任何一种正常的洗涤剂都不会用到这种调香,除了他的哥哥,文森,最近开发的那种无论怎么看都卖不出去的有机品牌香皂。   “又一次……”   兰德·西弗斯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理智正在燃烧,他抓起了那条内裤,裹着浴巾冲到了隔壁那间属于文森的房间。   他愤怒地就像是一只犀牛,而犀牛俨然是没有敲门的习惯的,以此类推,他也没有。   所以当他愤怒的咆哮着“文森·西弗斯,你他妈又给我洗内裤了?!”地冲入房间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房间里除了文森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卡洛琳……   令人尴尬的是,紧接在兰德话音背后的,是卡洛琳的巴掌落在文森脸上时清脆的响声。   卡洛琳的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可是现在她的脸部表情彻底地扭曲了以至于她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些三流电影里头的女反派。   “……洗内裤?”   她张着嘴,带着不可思议和浓重地嫌恶看向文森,然后重复了一遍。   文森没有任何表情地回视着她,于是下一秒房间里响起了卡洛琳破音的尖叫——“文森·西弗斯,你这个变态!我要跟你分手,听到没有,我要跟你分手!”   她说完以后就像是公牛一样喘着粗气越过了兰德,然后踢开了门走了出去。   ……   兰德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简直不能从文森脸上的巴掌上移开),他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对着文森开口道。   “呃……看样子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说,然后慢慢地将手中的内裤捏到了掌心。   文森偏过头,他的眼睛因为颜色过于浅淡的缘故,会在阴影处像是野兽一样反射出微光来,这让他看上去比平时的样子更加可怕。   兰德的背后窜起了一阵冷气。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抗议会让卡洛琳听到,俨然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绝对不是一个跟文森讨论内裤的问题的好时候,但是当兰德企图挪出房间的时候文森却抢先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从兰德手里抽出了那条内裤,然后叠成了一个整齐的方块还给了他。   “内裤有什么问题吗?”   他眨了眨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问道。   兰德不得不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才勉强保持了说话时候语音的平静。   “不……文森……你不觉得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卡洛琳……”   “刚才你进来的时候对我洗了你的内裤这件事情表达了强烈的抗议。”文森直接打断了兰德的话,“所以,是有什么问题吗?”   ……   兰德咬紧了口腔内壁的肌肉,他控制着自己咆哮的冲动。   这听起来很粗鲁,可是他还是深刻地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哥哥,脑袋里绝对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你帮我洗内裤的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不正产了!”   兰德在文森的眼前甩动着那一小块布料。   “这种行为真他妈太古怪了,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我告诉过你我真的不需要我的亲哥哥来帮我洗内裤!”   “因为苏菲亚企图把你的内裤卖给陌生人。”   文森就像是机械一样理所当然地回答了兰德。   他口中的苏菲亚是西弗斯家在不久前开除的女佣,而开除她的原因正是因为她偷窃了一些西弗斯成员的贴身用品,在标为“原味内裤”之后放到了ebay上拍卖,顺便说她还偷偷拍摄了兰德某些生活照,这些照片为拍价的起跳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事情最后的处理以苏菲亚的遣送回国为句号,但是却开启了文森的某个奇怪的开关。   这名忧心忡忡的企业管理人员开始疯狂地担心起了兰德的内裤——在第一次半夜起床然后看到文森在浴室里搓着他的内裤的时候,兰德是真心地觉得自己的哥哥已经彻底没救了的。   “苏菲亚只是个意外!”兰德抓着自己的头发惨叫起来,“总会有办法处理那些内裤的!我可以用洗衣机……”   “洗衣机的清洁方式会导致细菌的交互感染……”   “好吧我可以自己清洗它们……”   “你的动作不规范同时你的耐心不足以支撑你彻底的清洗掉你的内裤……”   “好吧,文森,你赢了!大不了我可以不洗它们,我会准备足够多的新内裤……总而言之我总会有内裤穿的……”   兰德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灵魂被某种强而有力的无形之风吹到风化,他痛苦地企图说服文森,而这一行为实际上是在挑战上帝定下来的准则。   “即使是商店里新买来的内裤,它们的清洁度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高……”   “停下来,文森!”   兰德踉跄地后退然后背部靠在了墙上,他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虽然实际上并没有)。   “我不穿内裤总可以了……”   “兰德……”文森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双手搭在了兰德的肩膀上,那张没有任何血色,宛如石头雕像一般的脸上满是郑重。   他的目光让兰德不自觉地抬起头,他直觉文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对他说。   “在几天前深白控股的全美航空飞机上出现了恐怖分子。”   “……”   “他的内裤里藏有一枚PETN高爆炸弹,长约十五厘米,理论上来说这枚炸弹可以将整架飞机炸成两截,无数人会死……”   兰德皱起了眉头,他忧虑地看着文森,开始拼命思索他说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思。   也许是这次恐怖事件给文森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所以现在并不是一个跟他因为内裤的问题而吵架的好时候……   “最后这次爆炸完全没有成功,恐怖分子只烧伤了自己的腹股沟——他两个星期没有换内裤导致了炸弹的失效——兰德,我真的很不希望你会成为这样的人……”   兰德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顿了,他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意识到文森是以一种真正的严肃态度同他讨论这件事情的(这反而更加让人生气,兰德必须承认这点)。   他直接将内裤摔在了文森的脸上。   “文森·西弗斯!你这个混蛋!”   他朝着文森咆哮。   正当他企图与文森斗殴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出现在了门外。   她看上去简直要昏倒了。   “你们在做什么?天啊,你们在互相打架?在这个年龄?”   兰德感到十分的难堪,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内裤放到了身后,从骨子里不希望这已经十分混乱的场面再继续混乱下去。   “妈妈?我和文森只是在……沟通……”   他企图掩饰,但是文森直接接过了话头。   “兰德只是在对我表示不满,因为我洗了他的内裤。”   文森的脸色苍白,带着一丝隐忍的痛苦。   “我并不知道他会这么的反对这件事情,我……只是想要确定他的一切都好,毕竟那个部位是非常重要的……”   ……   兰德站在文森的旁边,他听着他的话语,然后感到自己再一次听到了灵魂被风化的声音。      第44章      “不管怎么样,你的伤口需要一些处理。”   罗杰斯对兰德说。   他从兰德颤抖的手中拿过了钥匙,替他开了门。   从水族箱的方向传来了明显的水声,在听到了声音之后,芒斯特迅速地从水族箱壁后面探出了脑袋。它将那颗蓝色的脑袋搁在亚力克面板的上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罗杰斯和兰德。   “唧唧……唧?”   一些不明意义的声音从它的喉咙里滚了出来,然而在这种状态下兰德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它。   他从冰箱里找了一些“鹿肉”出来递给芒斯特,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转移这只小怪物的注意力。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一直以来都显得食欲旺盛的芒斯特在这一次却显得兴趣缺缺。   它只是探出头,用湿漉漉的嘴部轻轻地闻了闻兰德的手,然后一个转身又窜回到了水族箱里头。   在水底它用爪子抠着水族箱透明的墙壁,在那里继续用一种古怪的视线凝视着兰德。   “嘿,芒斯特?发生了什么?”兰德对着它喊道,然后他回过头望向罗杰斯,语气虚幻地开口,“罗杰斯?芒斯特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它没有吃东西……按道理它应该喜欢这玩意的……”   大概是米克的经历让他感受到了冲击的缘故,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就像是梦游患者一样虚幻,他的精神非常的恍惚,带着一种奇异的脆弱。   他看上去就像是用薄薄的玻璃做出来的人,似乎只要用手指轻轻敲击,那层薄而透明的轮廓就会彻底地碎成粉末。   罗杰斯揉着自己的眉心,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再一次从身后探出手,将兰德手里的东西拿到了一边。   “别担心,它看上去一切正常,如果你一定不放心的话待会可以检查一下它的口腔,或许是有碎屑卡在牙缝里了,顺便说,我弄了一些新研发的爬行宠物专用牙刷,我想你大概用得着……”   罗杰斯像是饶舌的少女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然而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极为特别的镇定。   然后他将兰德按在了沙发上,非常熟练地找来了药物对他身上的伤口进行了处理。   在这样的情况下,兰德不自觉地放松了自己的精神,他非常的沮丧,自然而然地,他泄露出了之前自己被曾经的受害者攻击的事情……   背对着兰德,罗杰斯的眼睛就像是被冻住的黑色水晶一样瞬间变得又冷又硬。   “所以说,你真的忘记了一切。”   罗杰斯眨了眨眼睛,他偏过头,探究地看着兰德。   兰德的呼吸一顿,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变得像是石头一样紧绷。他紧张,尽管他本人在掩饰这一点。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兰德干巴巴地说。   “那些事情,你被绑架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吗?我听说你足足被绑架了两年?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难道没有任何想要记住的事情?”   罗杰斯说着话,他垂下眼帘,他来到兰德身边,无法控制地将目光停留在兰德脖子上的指痕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痕迹在兰德的皮肤上显得更加显眼和可怖了。   但是当罗杰斯消毒完毕给那块因为淤血而变成了紫红色的痕迹涂药膏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拢在了那道痕迹之上。   兰德因为他手指的冰冷而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罗杰斯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同时,他颧骨的温度也在上升。   即使是幻想中,那种卡住人类脖子,压迫他的气管迫使身体缺氧挣扎的景象,也让罗杰斯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   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会在兰德面前展现出那不体面的一面——当然,最终他忍住了,他只是着迷地将那些指痕牢牢地记在自己的脑海中,像是吝啬鬼将金币锁在自己的保险箱中。   现实中他的那些行为做得非常的隐秘,以至于就连兰德都没有察觉到。   后者这个时候正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躲避着罗杰斯的目光。   “我不知道,罗杰斯,我确实忘记了一切,虽然很多人坚持那只是一种自我开脱,要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当时那名绑架犯对我‘很好’,他们觉得我当时已经被变成了那个‘家庭’的一份子,已经有很多人表示当那个人行凶的时候,我偶就在一旁……而我甚至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地否认这一点,我失去了记忆……”   兰德的口气中带着一种浓重的愧疚感。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确认,在那段记忆空白的时间里,他是否真的像是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帮凶。   曾经有媒体设法拿到过当年的涉案资料,那是一卷受害者的婴儿监控设备录下来的视频。   在那个房间里,丽娜·梅金森,那个以冷血和残酷闻名的精神错乱者,对待兰德却温柔得像是对待水晶做成的花。而最让人感到可怕的是,视频中,人们真切的听到过兰德开口。   他对丽娜喊出了那个单词——“妈妈”。   实际上FBI内部心理测评小组对于兰德当时的状况已经做出了评测,在长达两年的绑架生活中,他很有可能被洗脑并且被控制了。   当然,这一结论很快就被文森用金钱改变,而且它从未出现在大众能够接触到的讯息中。   兰德只是一个受害者,至始至终都只是这样而已——现在,这是所有媒体给十六年前的“莉莉丝”绑架案的统一口径。   而兰德不知道在这其中文森究竟做了什么……   罗杰斯拍了拍他的脸。   “嘿,伙计,振作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他对兰德说,然后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拿出笔在杂志背面记下了一个手机号码。   “在这之前我一直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给你这个号码,他的名字叫艾尔弗雷德·沃登,我可以保证他是整个北半球最好的心理医生,他最近在主持一项成功率非常高的全新实验项目,而内容主要就是针对人类记忆缺失……如果你觉得你需要,或者说,想要尝试一下找回记忆,你可以打电话给他。”   兰德睁大了眼睛看着罗杰斯,他发现后者脸上是真诚的关心,而他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罗杰斯非常乐于看到他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这一点与文森与卡洛琳正好相反,兰德一直都知道他们非常抗拒兰德企图找回记忆的想法,尤其是卡洛琳,她坚持那会影响到兰德现在的生活。   就在不久之前兰德自己也觉得找到那些被埋葬的记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当他真的面对那件惨案的受害者之后,他开始变得不确定了。   罗杰斯在帮兰德处理好所有的伤口之后离开。   “我知道你现在大概最需要的不是陪伴而是独处……如果不算你旁边的那只小家伙的话。”   他微笑着说,伸手指了指芒斯特。   顺便他还留下了一些塑料袋,里头放着据说是他的工作室最近刚研发出来的肉食鱼类专用鱼食,以及之前他提过的那种爬行动物专用的牙刷。   不得不说,罗杰斯让兰德感觉好多了。   在他离开之后,兰德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并且打开了电视,但是他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   房间里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他过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空间里究竟少了什么——水声,唧唧声。   芒斯特今天安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兰德忍不住再一次回到了水族箱的旁边,他先是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水族箱内的芒斯特,它的鳞片颜色依然鲜艳,体型似乎还比他上一次观测到的更大了一些,然而它却一点都没有之前那种让兰德头痛的活泼劲儿。   兰德不得不拍了拍水族箱壁。   “你觉得你要出来吗?”   他低声对着芒斯特说,   芒斯特慢慢地从水中浮出来,兰德抱住了它(尽管它把他的衣服弄得湿哒哒的),发现它比之前变得更重了一些。   经过这段时间的饲养,芒斯特的体长已经接近七十公分,它的鳞片非常细密和坚硬,摸上去冰冷而滑润。有的时候兰德会在它眼睛后面的红色斑纹的表皮底下看到一些东西在滑动,就像是人类的瞳孔在光线下扩张收缩似的,但一层薄薄的薄膜让他很难真正的看清楚那东西的活动。   在这一刻,兰德发现那两块斑纹表面有了一些褶皱,那层薄膜开始变白和变硬,就像是快要脱落一样。   “该死,发生了什么?”   兰德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伸出手企图将那一小块快要脱落的皮肤揭开,可是芒斯特却立刻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   它在兰德的怀里疯狂的挣扎了起来,兰德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和肩膀传来尖锐的疼痛,那是芒斯特的爪子勾入他皮肤并且划出伤痕导致的疼痛。但是这一刻,兰德全然无法去在意这些,他被芒斯特的反常反应吓了一跳,热爱兰德怀抱的这只小怪物从未表现出这样激烈的反抗,而与此同时——   “砰——”   从他的阳台外面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撞击玻璃窗时的闷响。      第45章      兰德放下了芒斯特,他迅速地拉开了阳台的门。   一只黑色羽毛的鸟支楞着翅膀在他的脚边扑腾了一会儿,它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些黏稠的血迹,兰德注意到他的玻璃门上也留有血迹,显然是这只倒霉的鸟留下来的。一会儿之后,那只鸟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兰德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发现它的头部有着非常严重的伤口。   这个小倒霉鬼撞到了玻璃门然后让自己提前见了上帝。   兰德耸了耸肩肩膀,感到自己之前有些过快的心跳在这一刻变缓了许多。然而就在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外事故的时候,另外一道黑影擦着他的脸颊,再一次直直地撞到了他身后的墙壁。   动物肉体与坚硬的无机物撞击时发出的闷响让人感到一丝格外的恶心。几根羽毛在撞击中飞到了空中,慢悠悠地打着转儿在兰德余光中落下。   “这是搞什么鬼?”   兰德震惊地看着又一只因为撞墙而死在阳台上的鸟,陷入了困惑之中。   紧接着,喧闹的声音像是逐渐接近的妖魔般渐渐变得明显了起来。兰德走到了阳台的栏杆旁边,震惊地看到大片的椋鸟群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空中互相乱窜,本应该有序的鸟群互相撞击,失去行动力的鸟如同冰雹般坠落,砸在水泥地面上,砸在草地上,砸在停在路边的汽车上——那些汽车响起了刺耳的鸣笛。一只失去控制的鸟横冲直撞地撞向了一辆行驶的汽车,在刹车的尖叫中兰德惊恐地看到那个钢铁笼子横着翻滚起来。   在公寓的某几个房间,宠物狗疯狂的嚎叫着,有些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郊野之狼。   在这些混杂的噪声中,位于兰德公寓之下的这一块世界简直就像是跌入到了某个恐怖片的片场一样。整个街区乱成一团糟。   兰德本想要冲回房间拿起手机拨打911的电话,但是他才刚转过身,在更加远一些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兰德感觉到阳台的地面震动了一下,他跌倒了,同时他的耳朵因为那巨响的冲击而留下了久久不去的白噪音,那声音让他有一些想吐。当他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回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在树丛的另一边,目测离他两三公里远的某处冒起了漆黑的浓烟……   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团小型的蘑菇云。   “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德头脑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处地方,在消防车渐响的鸣笛中喃喃地说道。   而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地方,也有一个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谁来告诉我文森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卡洛琳脸色惨白地站在观察窗外看着病床上的文森·西弗斯。   那个男人被无数道软性材料绑在了一张半凹的金属台上,他粗重的呼吸和疯狂地挣扎简直让站在窗外的这个女人心碎。   数名研究人员穿梭在冰冷的观察窗的另一边,他们就像是对待一台即将过载的机械一样拼命地企图让它继续运转下去,所有的监测仪器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检测到第四次精神共振……”   “没有回渗现象。”   “警告,实验主体体温再次上升……心跳167……173……185……西蒙博士我们需要给他注射原液,西弗斯先生快要撑不住了……”   一名研究人员面无血色地看着连接着文森的心率检测仪器说,他的头上满是冷汗。   西蒙低着头,他甚至没有往那个人的方向看一眼。   他的手指落在他手中长长的表格上——一顶古怪的金属网状物正笼罩在文森的头骨上,而在另一端,细长的指针在源源滚动而出的纸张上划动,留下了一道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波纹图,那些崎岖的线条在纸张最中央的一道横线上下方晃动着,而且幅度越来越大。   “再坚持三十秒……”   “不行,西蒙博士,终止观测!你这是在谋杀西弗斯先生!”   几名佩戴着双尾双面美人鱼徽章的研究人员冲了过来企图断开金属网跟文森的链接,然而却被西蒙一脚踢中了腹部。   “这种强度的共振一定会引发回渗!管好你们的眼睛,我们一定得乘着这机会抓住那玩意儿,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等到‘开瞳’结束它将彻底进入成熟期,那个时候等待着人类的将会是一场屠杀!不要忘记它们被培育出来的目的!”   西蒙的眼底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他死死地等着预想中的记录,脸部表情狰狞而邪恶像是被恶魔附身一般。   而在他的旁边,文森的身体像是通了电的尸体一样病态地战栗着,他的脸颊就像是砂纸一样粗糙,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在那没有任何黑色素的皮肤下方,一些细密的鳞形角质层正在生长,他耳后的皮肤就像是被匕首割开了一样绽开了三道并排排列的裂口,随着文森的每一次呼吸,那些裂口有规律地开始张开,闭合,张开,闭合……他的眼睑已经彻底烂光了,两颗眼珠的表面覆盖着浅灰色的瞬膜,而在他太阳穴的部位泛着诡异的红色斑纹,一些东西正在那底下转动。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文森·西弗斯现在的样子都与正常的人类相差甚远。   “你无权这样做——”   “西蒙博士!”   “给我指数!”   “倒数15——14——13——”   之前因为忽如其来的暴力而呆愣的深白工作人员再次朝着文森冲过去,企图终止这次威胁到文森生命安全的数据捕捉实验,而西蒙和他的助手们不得不像是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一样与那些人开始格斗。同时,依然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的观察员唯有擦着冷汗提高分贝以确定捕捉进度。   老实说,这里的场面并不比堪萨斯州松树街公寓前的场面更加有秩序一些……   “砰——”   直到一声枪响将整个混乱的场面终止。   卡洛琳颤抖地将手中的枪扔到了地上,她踢开了观察室被封锁的大门(电子锁系统在门边冒着青烟)踉跄着扑向文森,将金属网猛地扯了下来。   “不,不能这样做——”   “3——2——1——捕捉成功!精神回渗波纹清晰!”   让西蒙感到的庆幸的是,与此同时,观察员的喊叫声响了起来。   另一边,卡洛琳将一管金色的液体猛地插入了文森的胸口,她泪流满面如同失去了崽子的母狮一样冲着西蒙咆哮。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西蒙在确定最后的数据已经捕捉成功之后,那种病态的狂热终于从他的身体里褪去了。他身体发软的靠在了墙边,然后冷漠地凝视着卡洛琳扭曲的脸。   他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冷笑。   “如果不是你们长期大剂量使用人鱼原液,文森·西弗斯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他说,然后满意地看到卡洛琳宛若被烧红的铁丝同入了心脏一般露出了极端痛苦的表情。   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文森·西弗斯,这名对于其他人来说有些过于年轻的深白生物科技的控制者,实际上早已出现了内脏衰竭的问题。然而为了压制董事会,卡洛琳和文森不得不一直在用一种以塞壬为原材料提取出的新药缓解病情。   当然,谁都没有想到这种被简称为人鱼原液的药物会带来如此大的副作用。   “塞壬”极为富有活力的细胞就像是癌细胞一样在文森的体内大量增殖并且吞噬人类的正常细胞,它们在这具温暖而富有营养的人类体内构建出全新的塞壬部件——就像是以往一样,一条红鳞切割出来的碎片会长成一条完整的蓝鳞,然而没有人会想到那些已经被高度提纯只剩下基因片段的原液竟然也可以以人体为巢穴开始再次生长。   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文森·西弗斯很快就会彻底地沦为一条低等蓝鳞成长前的培养基……   西蒙在为自己虚弱的身体攒积到足够的力气之后,终于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卡洛琳。   理论上来说比他职位要高许多的卡洛琳竟然在这名宛若骷髅一般的研究人员前瑟缩了一下,但是西蒙完全没有理会卡洛琳在无意间显示出来的示弱。   他抓过了卡洛琳,强迫卡洛琳看着文森脸上的异状。   “亲爱的卡洛琳小姐,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吗?”他说,“西弗斯先生体内的同化现象截止到今天早上还在可控范围内,然而在刚才的四十分钟里,他已经被同化了百分之三十——能够引起如此强烈的共振,只能说明一件事,逃脱的实验体7371确定蜕变成为了红鳞片,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它现在成为了这个塞壬族群中的首领,而文森·西弗斯只是它的附庸而已……看看他脸上的那些红斑,卡洛琳小姐,看看它们,这是族群共鸣在西弗斯先生身上引起进一步同化,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那只红鳞,实验体7371,正在进行第二阶段的进化,它的第二对眼将开始脱膜,这意味着它的性腺也开始成熟,在自然环境下,一只红鳞在这个阶段,已经做好了准备繁衍下一代,介于塞壬个体的稀少,它将不得不以可怕的精力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对另外一只红鳞的追寻。如果你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此如临大敌,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为了支撑这种所有生物最原始的繁衍本能,它的攻击性和精神力将处于一种极为危险的暴动状态。”   西蒙垂下眼帘,跟他实际年龄相比要深沉许多倍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像是玩偶一般浑浑噩噩的卡洛琳。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心中依然只有已经快要成为过去式的文森·西弗斯,而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只处于求偶期的人形生物兵器会有多么可怕的破坏力。   西蒙想。   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一点是,比起真正的原生种族,逃脱的实验体7371是一个人造生物。   它是被刻意培育出来的,充满对人类杀戮欲望的生物兵器。   而当这种嗜血的欲望混合上生物最原始的荷尔蒙冲动——西蒙简直不愿意去想象那个场景。   所以,在今天明知道数据追捕很可能会导致文森·西弗斯身体进一步恶化的情况下,他依然坚持下来——他必须在那只该死的玩意儿造成极大危害之前,把它弄回它应该呆着的地方。   “西蒙博士……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观测员困惑的声音打断了西蒙与卡洛琳之间的僵持。   “什么?”   西蒙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看着屏幕然后立刻就明白了观测员为何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你确定最后的数据捕捉是正确的?!”   他死死地瞪着屏幕,在那上面两个呈现出放射圆形的波纹回馈点正在闪着光——而它们一个位于纽约,另外一个位于……堪萨斯。   “这不可能……红鳞只有一个,不可能出现两个地点……给我数据,我要再算一遍!”   西蒙粗鲁地将观测员推到了一边。   通过从文森身上贯彻到的精神回渗现象,他们设法回溯到了波纹的反馈点——然而现在显示出来的地图却像是一个巴掌一样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堪萨斯是内陆城市,在红鳞生长初期它们根本没有办法长时间离开水环境,我想我们可以排除掉它。”   观测员在一旁虚弱地说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名观测员急匆匆地走到了西蒙的旁边。   “我们联系上了NASA还有地震观测局,几分钟前北半球发生了地磁暴,堪萨斯州的电网出现了问题,有一处高压电网瞬时过载然后发生了连锁爆炸——我想我们贯彻到的堪萨斯回溯点恐怕只是电网过载时候爆发的电磁脉冲……”   美国——   堪萨斯   松树街   “……松树街区的混乱一直在持续,电力部门表示他们无法确定该地区居民将会在黑暗中等待多久……”   “专家表示地磁暴会影响到一部分动物的……”   ……   兰德关上了收音机,然后来到了窗前。   天色已经很晚了,然而在平时应该亮起灯光的市区却是一片黑暗。   在下午的时候,那场爆炸导致了整个地区的断电,没有了人造光的干扰,低垂在夜空之中的月亮显得额外的明亮和庞大。兰德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应急灯,他用自己的手机代替了那玩意儿但是很快手机也没电了。似乎现在他能够做的事情只剩下躺在他那舒适的床上然后沉睡了……可是兰德做不到这点。   因为芒斯特又出了一些状况。   当今天下午目睹了那场混乱的兰德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发现芒斯特并没有在它应该呆的地方。地毯上的湿痕让兰德得以在自己的床底下找到它,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像是之前那样轻易地让芒斯特离开床底了。当然,他确实趴在了地上然后伸出手企图够到芒斯特,然而他却摸到了别的东西。   一些黏糊糊的胶状物。   兰德不知道那是什么,总而言之它既不像是粘液也不像是呕吐物,它们散发着那种芒斯特特有的味道,乳白色,在接触到空气后没有多久就变成一些略带粘性的硬块。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是彻底干掉的嚼过的口香糖。   兰德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那些不明物质从自己的手上洗干净,而当他再一次回到房间并且把头凑到床底和地面的缝隙中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在床底一个他绝对够不到的角落,芒斯特已经在那里用那种奇怪的物质围了一道“围墙”。   又或者说,它在那里筑了一个巢。      第46章      四个小时前——   美国   纽约   亨普斯特德港   拉伊莎·安德里夫娜·普希娜被人粗鲁地推在了地上。   她的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擦出了一大片伤痕,火辣辣的疼痛仿佛快要烧到她的脑子里。她的眼泪因为这种疼痛生理性地涌出了眼眶,一只冰冷的枪管拍在了她完好的那边脸上。   “做个乖女孩。”   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在她的耳边响起来,伴随着粗野而含糊的笑声。   一件皱巴巴的西装被扔在了地上,拉伊莎颤抖地企图蜷缩起身子,她听到了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一个男人俯下了身,他拉扯着拉伊莎身上粗糙的制服,浓重的伏特加的气息伴随着那个男人身上浓重的酸奶酪的味道传到了拉伊莎的鼻腔里。   看样子他们刚享受了美好的一餐。   拉伊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了另外一个灵魂,她冷漠地审视着这可怕的一幕,神神叨叨地在她的脑袋里说着不找边际的话。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港口的死角,在几个锈迹斑斑的巨大货柜旁边摆放着水泥筒,肮脏的海水拍打着年久失修的码头,几个穿着不合体西装的俄罗斯人正在搅拌地上的混泥土——拉伊莎知道,再过一会儿,她,还有她的姨夫一家将会被切成碎块与那些混泥土混合在一起填入水泥筒,再被抛入这咸涩的海水之中。   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在明年天气温暖的时候她的残骸或许会被人找到……不过,也不会有任何人真正地关心她的来处与去处。   她的泪水开始涌出眼眶,这一次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哀恸。   拉伊莎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她不应该偷渡到这里来——她以为这里会有她想要的东西,那些被好莱坞电影和电视剧们浓墨重彩地描绘着的世界:英俊的男人,蓝宝石一样的泳池,纸醉金迷的人生……   然而真正的现实是,她在美国唯一能够做的只有蜷缩在姨夫腾给她的衣帽间里头,她只有十五岁,金发灿烂得像是五月的阳光,皮肤白皙宛若刚挤出来的牛奶……可是她依旧不得不每天花十四个小时在一间干洗店的深处用蒸汽熨烫那些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昂贵服饰。   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她的指头就快烂光了,眼睛旁边满是因为蒸汽而留下来的烫伤。但糟糕的远不是她企图逃走却被发现的事情,最糟糕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收容她的姨夫实际上已经欠了俄罗斯黑帮一大笔钱——同时,为了逃避这笔可怕的债务,他做了纽约警局某个粗心大意的警长的线人。   这恐怕是他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因为他让自己的脑袋上多了一个大洞,而拉伊莎的阿姨在刚才被人拖到了集装箱的后面,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听到了她的惨叫——在被蒸汽熏得差点连指头上的肉都掉下来的时候拉伊莎曾经诅咒过那个刻薄而吝啬的女人,然而当她听到了那个叫声之后,她第一次诚心诚意地开始祈祷圣母能拯救她。   然后就连那个惨叫声也渐渐地弱了下去。   拉伊莎被留在了最后,十五岁的少女带着稚嫩的美丽恰好迎合了这个组织中某个小头目的爱好。   接下里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去回忆了。   可以确定的是当那个头目从她的身体中退出去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浸透在了她自己的血液中,他们把她的手和小腿绑在了一起以方便进行着可怕的凌虐,而现在她的肩膀已经脱臼,剧痛几乎让她晕过去。   “……还有谁没轮到?我们得快点了,我妈妈让我晚上去她家吃饭……好吧,最后十五分钟,抓紧时间。”   拉伊莎听到有人在她的旁边说着话。   极度的痛苦中,那种因为枪支和暴力带来的恐惧仿佛退潮的海水般从她的身体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愤怒和绝望。   当更多的人围上来的时候,她用力地朝着她嘴里伸过来的东西咬了下去。   因为这个小小的反抗,拉伊莎被强行卸掉了自己的下巴,那些包裹着人形的恶魔们因为愤怒而开始用更加可怕地方式对待她……   “……仁慈的圣母玛利亚……请解救我脱离一切危厄,愿你拯救我的灵魂。我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于你,上帝之母啊,请庇佑我于你的之下,求你垂怜……谁来救救我……救我……”   拉伊莎感受着那些冰冷而粗糙的异物于她身体之内蹂躏,她的脸因为一直在地面上摩擦而几乎已经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肉。   在泪水与鲜血中,她以自己最绝望和最虔诚的心向那虚无缥缈的神祷告。   她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但是还是有人听到了。   “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事情,嘿,伊万诺夫,别捂着你的裤裆了吗?你听到了吗?这妞儿在祷告呢,她好像以为还有谁能救她……”   那个年轻的俄罗斯人冷笑着从她的两腿之间抽出了那根钢管,他朝着自己的友人大笑着说道。   但是那个人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他站在码头边缘,正脸色古怪地看着亨普斯特德港那褐色的水面。   “伊万诺夫?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朝着他走过去,他与他并排站在了一起。   “那个地方……”   伊万诺夫指着远方的水面,“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   年轻人撇了撇嘴角,他拍着伊万诺夫的肩膀,并没有在意。   “我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板让我们十五分钟解决问题,要知道待会我们要做的事情可是力气活,你最好多享受一下……”   他继续说着,然而一阵带着细密水雾的风却让他忽然住了嘴。   他震惊地扭过头看着伊万诺夫刚才凝视着的方向,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会说那里有东西了——   一道明显的水痕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朝着他们冲来,海浪被掀得很高,甚至连风中带上了咸而腥臭的气息。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他拉着伊万诺夫往后退去,然而仿佛就在眨眼之间,那道水痕伴随着巨大的浪花已经来到了码头的边上。   “哗啦——”   一个巨大的浪花拍了上来。   伊万诺夫和他的伙伴们将胳膊从头上拿了下来,他们的衣服都已经被完全淋湿了,脸上也满是海水。   “该死的!”   伊万诺夫诅咒着抹掉了脸上的水,他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码头的水泥地面上的那玩意……   “这,这是什么……”   几乎所有人在看到那玩意的时候,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腐烂的鲸尸,又或者说,像是从B级怪兽片里爬出来的道具。   它的体型非常的大,光是耷拉在地面上的部分就足有两米长,而它甚至还有一条尾部浸在了海水之中。位于地面上的那部分如同被巨大化了无数倍的蜈蚣一样覆盖着一节一节的体节,在体节的两边是无数条对称分布的布足,那看上去似乎是头部的部分被一圈环形的触手似的东西缩覆盖着,在甲壳与触手解缝的地方,四颗鲜红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哦,看样子我似乎打搅到了你们。”   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只怪物的一开一合中竟然发出了一句语音有些古怪的英文。   ……   “开枪!开枪!”   在短暂的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所有的黑帮成员都下意识地在尖叫声中朝着这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怪物射击。空弹壳连续不断地掉落在了潮湿的地面上,时不时会看到火花在那只怪物深褐色的甲壳崩开。   没有人知道这场射击究竟持续了多久……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在所有子弹被打光前的这段时间漫长得几乎占据了他们的所有人生。   那只怪物在持续不断的火力攻击中慢慢地蜷缩气啦,它的足部伸缩到了甲壳中去,尾巴从水中抽了出来团成了一圈。   枪支“卡塔卡塔”空响了很久之后,在场的其他人才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枪。   那只怪物在他们的视线中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慢慢地耷拉下去。   “它,它死了吗?”   有人在伊万诺夫的耳边问道。   “不知道……它看上去像是死了……”   ……   他们在那只怪物的“尸体”旁犹豫了很久,最终他们派出了一个倒霉蛋前去仔细看看那只怪物的状况。   好吧,那个倒霉蛋正是伊万诺夫。   他战战兢兢地朝着它走过去,然后低下头,颤抖着将手搁在了那只怪物的表皮上——就在刚才还显得坚硬无比的甲壳这个时候摸起来却是黏糊而柔软的,像是动物死去许久以后腐烂的肉体。   “嘿,伊万诺夫,它到底死了没?”   其他人看着那个倒霉的俄国人半蹲着站在那只怪物的面前,他的身体像是快要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   “伊万诺夫?!”   但是过了很久,他依然没有回应同伴们的喊话。   黑帮中另外的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面色凝重地搜刮了最后几枚子弹放在了自己的弹夹中,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它走去。   “吱啦——”   一只苍白的手在他们靠近的瞬间,从伊万诺夫的身躯内部撕拉开来。   然后它直直地插进了另外两人的头骨之中。   “救,救命啊——”   眼看着这可怖的一幕,有人尖叫着往后退去企图逃走,然而在他们却根本没有发现,围绕着这一小块码头,无数细细的淡蓝色触须正在空气中缓慢地漂浮……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没有用多久,触须从那些人类的身体中抽了出来,它们被一点一点地收回到了躯体之中。   有人慢慢地走过那些干瘪的尸体。   他弯下腰,从其中一具尸体上剥下了昂贵的外套和皮鞋然后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还解下了那名俄罗斯小头目手腕上崭新的手表戴在了手腕上。   阳光从一块阴云的边缘透出些许金光,宛若“天使之门”一样巧合地射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他的外表就像是大理石一样苍白而没有任何的血色,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显得如此轻而柔软,像是有生命一般漂浮在半空中。他有着梦幻一般的面部轮廓,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极度俊美——如果忽略掉他脸上那四只鲜红色的眼睛的话。   “唉,抱歉,我并没有想过打扰你们,”他毫无愧疚之意地看着地上的尸骸,歪着头想了一下之后,像是亚马逊的巨型水蚺一样,下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张开,然后将那些干瘪的肉体一口一口地吞入了体内,“事实上我正在忙着给我的某个朋友送去礼物……”   他满怀歉意地对着那些尸体嘀咕着。   就在刚才他潜入了水底——直接切入了纽约市电力局设立在这里的电缆,他做了一些小的调整,利用电磁脉冲效应伪装出了一个精神回溯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那些困惑的人类就会将这里设为重点排查地区。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实在没有什么时间与这群精神容易骚动而又非常脆弱的灵长类打交道。   他很快就进食完毕,然后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装,一些头发自动地在他额头上垂下来,遮住了他多出来的那对眼睛。   他现在看起来英俊而富有魅力,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然后他迈开步子,轻快地哼着一首歌准备离开这里……他的脚腕却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了。   一个必须非常勉强才能看出人形的少女在腥臭的血泊中,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凝视着他。   “……你……是……来救我的……天使……吗……”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他摇了摇头。   “我想我跟你想的那位大概不是同一个人——事实上,我没有名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亲王’。”   他对着拉伊莎微笑着说道。   可是,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却已经完全无法真正地理解周围的一切。   在她模糊的世界里,‘亲王’的白发就像是真正的天使的翅膀一样在空气中缓慢的舞动。   从她眼里涌出了喜悦的泪水。   “仁慈的圣母啊……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派天使来接我……谢谢你接受我……”   她呜咽着靠在了‘亲王’的脚背上。   垂死之人的力气大得超乎‘亲王’的想象,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拉伊莎濒死之前的祷告和感谢。很难想象遭遇到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之后,这名少女此时的脸上却布满了幸福的笑容——而这笑容之所以出现,不过是因为她的幻觉而已。   ‘亲王’对于人类的奇怪特性感到了困惑。   实际上,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拉伊莎的手中挣脱,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弯下了腰,将拉伊莎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仔细地观察着。   她快死了。   ‘亲王’顽皮地看着拉伊莎眼中那种动人的神采渐渐暗淡下去,他俯下身去,轻轻地对上了她的嘴唇。   若是此时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在他们身边,恐怕会觉得这个场景显得唯美而动人。   宛若圣灵一般的男人和濒死的残缺少女,以及一个温柔的轻吻。   当然,事情的真相却远非这样——在‘亲王’的口中,一道微蓝的触须正顺着拉伊莎的食道下滑,下滑……   然后它就像是种子一样分叉处无数的枝蔓,一点一点地刺破少女原有的内脏,然后在她的体内构建出了另外的部件。   ‘亲王’抬起头,他将拉伊莎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   已经停止了呼吸的金发少女,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第47章      地点:美国堪萨斯松树街公寓   时间:03:00AM   银色的月光斜斜地射入兰德的公寓。   兰德在沉睡。   距离发现芒斯特在自己的床底下筑巢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兰德十分不确定粗暴地将它撤弄出来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默许它在自己的床底下筑巢了。   在观察了很久之后,兰德就跟以往一样睡着了……他以为这会是一个普通的夜晚(除了床底下多了一只生物,但那毕竟只是他的宠物而已。)   窗帘没有被拉上,那淡淡的银色光幕将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笼罩在其中。在深蓝色的床褥上,他那被朦胧月光渲染成白色的肉体就像是盛放在蓝色丝绒首饰盒里的象牙制珠宝。兰德眼睛紧闭,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然而他的颧骨在这个时候却泛着不自然的酡红,如果你仔细观察,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和粗重…   那是一个流光四溢的美梦,对于兰德来说。   跟所有男人一样,这个梦带来了甜蜜的冲动,在无意识之间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他频繁地翻身以调整姿势,细而长的手指在身下攥紧了柔软的床单以至于指尖都在泛白。   这俨然只是普通男人们经常要遇到的状况……如果你可以忽略掉空气中那种明显不太对劲的气味的话。   它闻上去小怪物身上的味道有一些相似,后者兰德现在已经逐渐开始习惯,但总的来说,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种味道变得更加浓厚,它闻起来是如此馥郁,如果兰德还清醒的话他大概会觉得连空气都变得像是胶质一般黏稠,它很难被判断是香味还是臭味,它闻上去……就像是最纯粹的荷尔蒙的味道。   是的,就是那种会让人身体发热,血液加快流动并且想要做一些事情的味道。   而兰德现在的状况,毫无疑问,正是因为这种味道。   一些含糊的呻吟从兰德那湿润而红润的嘴唇间泄露出来,他的喉结在滚动,眼球在眼皮下方快速的颤动。   然后他终于因为那种强烈的感觉,从沉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困难地睁开眼睛,身体中残留着一种不太正常的脱力感。   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是在一个无限黏稠的胶质海洋里坠落。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起来并且给自己换上一条干爽的内裤,然而他的身体却柔软得像是煮了四十分钟的意大利面,软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办法使上任何力气,除了呼吸——哦,不,就连呼吸都是如此困难。   兰德现在也闻到了那种味道,毕竟那味道已经变得更加浓郁了,它们就像是某种实质的玩意儿,随着兰德呼吸进入到了他的肺部,把他的身体撑得慢慢的,兰德的胃部都因为这味道而感到恶心。   这不正常。   兰德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他用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他尝到了一些血腥味,然而却一点儿都没有感到疼痛,尽管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火烧一样灼热。   也许是发烧,或者是某种奇怪的病症?   兰德对于自己身体现在的状况陷入了极度的困惑之中——他并不觉得发烧会导致身体上另外的某种状况……   在挣扎中他非常勉强地翻了一个身,仅仅只是这个行为就让他的心跳再一次加快,那种馥郁的味道让他头晕目眩,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再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终究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因为兰德听到了那轻微的呼吸声。   不,那甚至不太像是呼吸……而是一种濡湿的东西在有规律的摩擦什么发出的声音。   兰德尝试着屏住呼吸,他甚至开始怀疑那种声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你知道在高烧的时候人们的胸腔总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而他们乱七八糟的脑袋总会给出各种各样错误的判断。   他只是屏住了一小会儿呼吸,因为短暂的几秒钟之后,他身后的床垫明显一沉,弹簧在床垫底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细小叫声。   兰德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更快了,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快要冻结了一样,变得一片空白。   粗重的呼吸声变得非常的明显,兰德不知道身后的“那个人”是否听到了,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床垫摇晃时发出的小小声音还有那种让人背后发毛的濡湿摩擦声变得很近。   在兰德因为紧张而变得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中,另外一个湿漉漉的声音混了进来——它听起来就像是有一根巨大的沾湿的舌头弹着肥厚的嘴唇。   是谁?   兰德想这样问,他觉得自己或许装作还在沉睡会比较好,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伪装这个,他的心跳得如此快,怦怦怦怦,仿佛每个器官都在他的肋骨上跳起了踢踏舞。   他的枕头底下有手机,可是兰德那酥软的身体让他的状况陷入到了危机的情况中——他甚至都没有力气抬起手。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兰德忽然意识到,他的身体被另外一种不合时宜的热情给笼罩得更加严密了。   这非常诡异,但是真的发生了。   他发誓自己两腿间的那玩意儿从未比现在这一刻更加坚硬,然而他的神智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现在他正处于危险之中。   他身体的热度随着那越发浓郁的气息而在升温,兰德在感到危机的同时不得不拼命咬紧口颊内部的肌肉才不至于发出一些失态的声音。他的视线因为这种生理和思维的强烈抗争而变得模糊。   那个“人”越来越近了,兰德没有办法偏头,但是他的余光可以瞥到一个影子正探过头来,他俯视着兰德。   “滋滋”的水声伴随着浓烈的腥气,还有那种古怪的香味,如同一张无形的厚毛料毯子将兰德彻底覆盖,他甚至无法很好的呼吸。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兰德脸上。   兰德最开始没有注意到那个,但是很快,那些液体更加密集地滴落在了他的身上——脸上,肩膀,手臂,腹侧……   它是一种粘糊糊的东西,像是某种粘液,带着同样的气味和湿热的温度,一定要说的话,它就像是……某种生物的唾液。   兰德觉得非常的恶心,那种粘液划过赤裸的皮肤的时候,感觉简直让人发狂,更加该死的是兰德发热的皮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感,它们慢慢滑落的触感清晰到要命的程度。   兰德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干呕,他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变态狂闯入了他的公寓,然而当他终于奋力挣扎着偏过头的时候。   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远非“变态”这个单词可以形容的玩意儿。   它看上去像是某种只会出现在“世界奇怪生物”揭秘中的动物,它有两颗非常大的眼睛,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眶,而在眼睛的两侧还分别有两颗红色的眼珠,半透明的瞬膜在颤动。   它的额头和脸颊上都布满了淡蓝色的鳞片,而在脸部的下方,有一条窄窄的裂缝,那裂缝直接划过了它的整个脸部——那是它的嘴部。   兰德之所以知道这点是因为……在注意到兰德目光之后,“它”对着兰德咧开了那道裂缝,兰德因此而得以看到那里头细密的利齿,以及在它的口颊两侧有两根宛若昆虫口器一样的东西,与水母质地有些类似的半透明触须在口器附近微微摇晃。   当触须摩擦口器的时候,兰德诶看到大量的黏液被分泌出来。他终于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滴落在他身上的玩意儿是什么东西了。现在它们不再是一滴一滴的了,粘液汇集成了水柱连续不断地浇灌在兰德的身上。尽管兰德努力避免,可是还是有一些粘液进入到了他的嘴里,它藏起来是咸的,带着一股特殊的腥味。   那些粘液在接触到空气之后很快就变得更加黏稠起来,它们略微凝固,最后在兰德身体表面形成了一种介乎于更接近于薄膜状的胶膜。   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尤其是对于身体如此瘫软的兰德来说,他非常狼狈地张着口呼吸……而“它”对于这一状况却显得格外开心。它甚至将自己那张可怖的脸凑得更近了一些,那些触须晃动着,更加用力地摩擦着它的口器——过了一会儿之后兰德忽然意识到它的这一行为究竟代表着什么。   “它”想要把那些粘液灌到兰德的口腔里去。   “……不……不……”   兰德觉得自己在尖叫,然而实际上那含糊的声音听起来与那些虚弱的呻吟没有什么两样。   “它”的嘴咧得更宽了——实际上,它是通过仔细的观察后学会了这个并不熟悉的肌肉运动方式。   如果“它”能更像人类一点的话,兰德或许会看出来这实际上是一个微笑。   当然,在现实中,兰德只看到了从“它”口腔深处弹出来的那根舌头——它是蓝色的,湿漉漉并且表面还有葵花状的不明分叉。   那些分叉摇晃着,在兰德拼命摇摆的脸上滑来滑去。   “它”企图将这玩意塞到兰德的嘴里。   可以说,这是让兰德彻底爆发的关键——或者说,“它”的这种行为让兰德的求生本能战胜了那些可怕的味道带来的身体上的虚弱。   他的一只手摩挲着摸到了床头柜上,然后他握紧了床头柜上的黄铜座灯。   在那只恶心的怪物朝着他再一次喷口水的时候,兰德攒积起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将那盏价值两千美元的灯恶狠狠地砸在了“它”的头上。   “它”砸起来的感觉,就像是砸某种内部是钢铁而外部是橡胶的工业部件。   兰德清晰地感觉到反弹,这让他手上的灯跌在了地上。   那只怪物猛然抬起头,它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兰德只来得及看到“它”头上似乎有两根东西,其中一根现在软软地耷拉了下去——然而它看上去呆愣愣的,一副受惊的模样。   兰德趁着这个机会滚落在了地上,他在刚才屏住了呼吸,然后发觉在拒绝了那些带着古怪香味的空气之后,他似乎恢复到了一些力气,然后他踉跄着冲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内。   那是浴室。   他的心跳从未这样快过,时间实际上只有短短的瞬间,可是兰德觉得那一刻比任何时候都漫长,他觉得自己慢得像是一只蜗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怪物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慢,直到兰德已经冲入浴室它才扭过头望向兰德。   “唧唧……唧唧……”   它发出了一些古怪而低哑的叫声,朝着兰德的方向滑来。   哦,是的,“滑”来。   兰德发现它的下半身就像是某种蛇类一样在地上S状的扭动,然而这同时也让它的行动很快。   当兰德用肩膀压在门板上猛然关上门的时候,它离兰德只有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了。   兰德甚至可以看清楚它那四只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光芒,它就像是野兽一样,眼睛在那样暗的影子中也能反射出微光来。一股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而那扇门关上了。   “咔——”   门锁被反锁。   兰德直到这个时候才虚弱地滑落在了地上,他的视野因为缺氧而发黑。   但是心情却一点都未能放松。   “砰砰砰……”   “砰砰砰……”   ……   那玩意拍打门的声音几乎在关门后就没有停止,兰德用背靠着浴室门,感受着那扇门的颤动。   神啊,请让这扇门边的更加牢固一点……   他的脑袋里唯有这个想法,他简直用尽了自己一辈子的虔诚来祈祷这个。   然而——   “咔嚓……”   几秒钟后,木料绽裂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兰德的身影就僵硬了。   他慢慢的,慢慢地偏过头,刚好看到一根蓝色的舌头蛇信一般窜回去。   而就在他右耳的旁边,一个直径大约五公分的破洞出现在门板之上,那个破洞的边缘还残留着白色的木茬。   ……   门外之前响亮的拍门声停止了,一种寂静……让人感到背后发凉的寂静忽如其来地降临在了这里。   好像整个世界忽然之间就只剩下一个声音,兰德自己的呼吸声。   他等了很久,然而外面就是忽然没有了任何动静。   然而正是这种安静,就像是高悬的闸刀一样,只会让人觉得时间更加煎熬,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刀片会在什么时候陡然落下留。   冷汗出现在了兰德的额头。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再次深呼吸。   接着,他颤抖着把眼睛凑近了那个破洞……他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了另外一颗眼珠。   红色的滴溜溜转动的眼珠。   那是“它”。   “它”正在门外窥视着兰德。   “上帝啊——”   猝不及防接触到那可怕的视线,兰德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他甚至都没有任何力气爬起来,只能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用手撑地慢慢地往后挪去。   他完全不知道这种可怕的情景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走开!”   兰德控制不住地对着那个怪物怒吼,实际上,他知道这种虚弱的喊叫没有任何作用,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不喊。   “走开,你这个怪物!”   兰德甚至不觉得那个怪物能听得懂人类的话语,他发誓以后在电影院(如果他还有机会出现在电影院的话),他将再也不会嘲笑那些面对怪物或者鬼怪只会大喊大叫的金发女主角了——他现在深刻地感受到了她们的感觉。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惊慌,在最开始的时候,兰德甚至觉得那个单词只是他的幻觉。   “兰……兰……兰德……”   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   然后,“它”又重复了一遍。   “兰……德……”      第48章      地点:美国华盛顿深白生物科技总部秘密看护病房时间:07:25 AM位于秘密楼层的这间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臭味儿,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跳动着淡绿色字样的机器内部伸出了无数的管子然后通过保护胶带连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体温和血压都很正常……”   西蒙探过头看了看莱恩的数据然后说道。   他看上去比之前要小了一些——西蒙的脑袋里划过了这句话。   与已经可以恢复行动力(虽然依然十分的虚弱)的西蒙相比,莱恩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毕竟,在那场可怕的事故中他的内脏几乎都震碎了。尽管之后深白给他移植了人造器官,但是他依然饱受腹膜炎和败血性休克的折磨。若不是深白的上层在这阶段终于意识到,如果莱恩在深白内部看护下死亡可能会引发五角大楼对SIREN-∏浮岛实验室事故更大的怀疑,西蒙相信在今天他面对的就绝对不只是一个因为肌肉萎缩而显得异常消瘦的重病患者,而是一具冰冷的墓碑了。   想到这里,西蒙感到胃部一阵抽紧,然后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实验服。   病房内其他两名CIA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朝着西蒙走来,然后抓紧了他的手。   “你想干什么?”   一名CIA,西蒙相信他应该是莱恩的朋友,因为他的情绪非常的外露,他对着西蒙低声说道。   西蒙眨了眨眼睛,他慢慢地从那名CIA的手中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你应该小心一点。”   他说,然后当着CIA的面将藏在袖口偷渡进来的那枚试管抽了出来。   “这是什么?”   对方冷峻地凝视着西蒙,就算是用小白鼠的脑袋来思考,也能知道现在政府的一线人员已经完全丧失了对深白生物科技的信任。   西蒙知道这一点,所以破天荒的,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嘲讽而是仔细的解释起来——毕竟,他清楚的知道若不向这帮神经过敏的黑衣人们说清楚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他们也绝对不会允许西蒙将它用在莱恩身上。   考虑到将这玩意弄出实验室,西蒙耗费的精力和他之后要承担的风险,西蒙是绝对不会允许那样的状况发生的。   “这是一种你们在世界上能找到的最好的愈伤制剂,在古老的传说中,我们将它称为‘不老泉’。”   那名CIA嘴角撇了撇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不老泉’?你在开玩笑?还是你昨天晚上看多了那什么狗屁加勒比海盗……”   “不,当然不,”西蒙深吸了一口气以保持制剂的平静,“但是传说中的某些关键点却并没有错,人鱼与不老泉——实际上,所谓的‘不老泉’,指的是人鱼们分泌出来的一种特殊的液体。它具有极强的生物活性成分帮助愈合伤口,并且其中有一些特殊的成分,可以抑制住几乎所有的感染,它能激发人体自己的细胞活力,根据我们已经进行的一些实验,它可以对人类目前已知的所有病症,包括晚期癌症,艾滋,甚至是狂犬病都有绝对的治疗效用——它正是莱恩现在所需要的。”   “需要?”   那名CAI的脸上泛起了一个微笑,他看着西蒙,然后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下一秒钟,他猛地将西蒙从轮椅中拎了出来,他卡着西蒙的领子然后将他重重的推在了墙上,他凑近了西蒙,一字一句地对着他低声说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如果真的有这种所谓的神奇玩意儿,你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才拿出来?而且,还是你?不要以为你跟我们搭上线,我们就会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深白派来的人,你们都想要让莱恩死,谁都知道这个,因为莱恩知道你们那些肮脏的小秘密……”   “为什么我会直到这一刻才拿出‘不老泉’,是因为直到昨天凌晨我们才得到足够的剂量,”西蒙因为那名CIA喷到自己脸上的鼻息而微微皱眉,但是他的声音异常的冷静,“你以为它是无限量生产的阿司匹林吗?在人鱼的族群中,一般情况下唯有族群的主体红鳞才会分泌这种液体,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一批实验体在昨天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不老泉’的分泌进入了旺盛期……”   人鱼的这种特殊的液体,或者说,“不老泉”,在塞壬的世界里,可以说是某种恩赐品。   作为红鳞,它会在某些狩猎过后分泌出这种液体分给自己的部族作为奖赏,但是,依然只有一点点,因为唯有最强壮的人鱼才有可能分泌出它。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状况是例外的话,那就是在成熟期,当一条红鳞性腺成熟并且已经做好准备寻找自己的伴侣的时候,它会与自己的整个族群一起进入分泌期,在这个期间,它们会不计一切的分泌出这种液体——‘不老泉’的气味可以通过洋流遍布整个海洋,而当另外一只红鳞塞壬感受到特殊的气息之后,它会追寻着这种气味而来。   如果不是足够强壮的人鱼,很难支撑如此大剂量的液体分泌,这在整个塞壬种群中,是一种最直观的优胜劣汰。   ……   而对于远在堪萨斯的兰德·西弗斯来说,他俨然是无法理解人鱼的这种行为的。   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知道遍布自己身上的古怪液体究竟有多么的珍贵,他只觉得它恶心得要命。   在听到门后的怪物喊出了“兰德”这个单词之后,他只能给出一个解释:那些该死的液体散发出来的气味,把他的脑袋彻底的搞坏了。   不管是幻听还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对劲。   兰德死死地看着那个破洞里始终存在的红色眼珠,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遍布冷汗。几秒钟后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扶着浴缸的边,一只手摸索着打开了浴室的气窗。   这有点困难但是最终他还是做到了,一阵带着暖意的新鲜空气随着夜风飘入了浴室。而兰德像是离开了水的鱼一样拼命地呼吸。   然而那个声音始终没有消失,它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非常的低沉。   “……兰……德……兰……德……”   那个怪物就像是一只学舌的鹦鹉一样,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结巴,然而很快它似乎就找到了技巧,它开始在门外一声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兰德名字。   兰德觉得自己大概快要发疯了。   粘液从他的头发上落下来,一直滴到他的眉毛上方,兰德颤抖着抬起手来用手掌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但是效果并不好。   他的手上也满是那种分泌物。   也许这就是消化液,兰德忽然想到,这有些好笑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快要发疯的思维。   那些怪物的电影里有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节,它们将消化液注射到自己的猎物里头,把它们变成软绵绵的一团——然后过了一会儿之后兰德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怪物电影里的情节,那是芒斯特之前做过的事情。   那些像是包裹在胶状分泌物里的乌鸦和蝙蝠……   “哦,不……”   兰德感到自己被一阵晕眩的浪头打翻了,他的身体变得如此的冰冷,像是一瞬间落到了北极的冰窟里头。   那些细节,之前被他在惊恐中忽略掉的细节,在这一刻像是幻灯片一样猛然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回放。   淡蓝色的鳞片——   头上的触须——   床下的巢穴——   ……   “咔嚓……咔嚓……咔嚓……”   兰德的精神陷入了恍惚之中,但是很快,另外一个声音让他回过了神。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强迫自己把涣散的视线集中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门上的那个洞。   那个满是木茬边缘的洞现在变得更大了,因为那个怪物正在用自己的两根口器嚼门板的木料。它的速度非常的快,木料在它的口里就像是上等的乳酪,不多时兰德就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看清楚它的脸了。   它再次对着兰德咧开了嘴。   “兰德……”   它喊道。   这一次它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跟真正的人类没有任何的两样,就像是兰德有一天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而他轻轻地拍打着兰德肩膀,然后喊出这个名字一样。   然而,正是这种“正常”,让兰德恐惧达到了最高峰。   他猛然抓起浴缸边缘摆放着的沐浴露朝着那个怪物扔去,然后是香皂,还有洗发香波。   它们每一个都准确地砸在那个怪物的脸上,在砸到洗发香波的时候,那个怪物的嘴猛然张开。   它嚼碎了那个塑料盒子。   鲜红的草莓香波从它白森森的利齿间落下。   “滚开……滚开怪物……”   兰德对着它咆哮。   而它的四颗眼睛上并不同时地闪过瞬膜(一个更加不成功的眨眼),它看上去并不满意草莓香波的味道……   “……滚……开……芒……斯……特……”   它一边拼命地朝外吐着香波,一边凝视着兰德开口。   它非常喜欢“芒斯特”的发音,这让它感到非常的愉快和亲切,它不太明白“滚开”的意思,不过能够学到一个新的词汇让它感到很开心。   “滚开芒斯特……”   它重复了一遍兰德的话,它希望兰德能开心。      第49章      兰德的身体就像是石头一样僵硬,他没有再往后挪动了,因为他的背已经抵在了冰冷的浴室的墙壁上,他已经无处躲藏。   “……兰德……芒斯特……”   那只怪物还在对他嘟囔着,它很快就搞定了浴室的大门,然后在兰德完全没有办法移开的视线中,慢慢地蠕动,然后爬进了这间对于兰德来说为时不久的庇护所。   兰德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盯着那个怪物,颤抖着开口。   “芒……芒斯特?”   怪物在听到兰德的呼唤之后,头顶上有两根东西因为充血而立了起来,它们看起来跟飞蛾的触角有一些相似,微微弯曲,两侧布满了细密的羽状触须——对于塞壬的原生种来说,这种特殊的器官能够帮它们更好的筛选信息素的来源。   当然,落在兰德的眼里,那两根晃动着的东西只是让它看上去更加可怕了一点。   “芒斯特。”   怪物用那四只鲜红的眼珠凝视着兰德,它摇头晃脑,重复了一遍兰德的话。   它现在已经彻底地爬进了浴室,这让这个房间的空间显得有一些局促。   怪物的外貌就跟兰德印象中的一样古怪,但是在这之前兰德只来得及看到它的脸,现在,他可以看到它的全身。在那张布满鳞片的脸下面,连接着的是与人类男性的身体略微相似的身体部件,粗壮的脖子,发达的肱二头肌和胸肌甚至还有腹肌,然而没有r头,它的上肢——看上去也跟人类男性的手臂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跟它的身体相比,却显得修长了许多。   如果放在人类的身体上,它的胳膊垂下来,指尖或许已经可以轻松地触摸到膝盖。   而说到手指,这些细节化的部位充分地显示了它与“人类”这一生物的不同,细长的手指一共有五根(虽然兰德十分的不确定那是否可以被称为是手指),每一根都有大约七个关节,总长度超过三十公分,尖端是弯钩状的指甲,在手指与手指之间是半透明的蹼膜,颜色泛着微微的蓝色。   在怪物的手臂下侧,同样颜色但是面积要大许多的蹼膜连接着它的身躯两侧。   “兰德?”   那只怪物低声重复着兰德的名字,在兰德因为惊恐而完全没有办法动弹的时候,慢慢地摆动着自己的尾巴朝着他凑过来。   它直立起来的高度大约是一百五十公分左右,但是下半身还有更多的部分是在地上——兰德看到了它的尾巴,如同海蛇一样,形态非常的修长,它的每一个行动都让那光滑的皮肤表面上隆起肌肉的轮廓。   它与小怪物有一些特别的相似,但是在另外的方面,又有着既然不同的地方。   兰德非常的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是正确的。   当那只怪物终于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兰德不由自主地慢慢直起了身子。   那颗恶心的脑袋几乎要凑到他鼻尖上来了。   兰德闻到了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种说不出是香味还是臭味的海腥味。   这过于熟悉的气味让他的身体猛然震动了一下。   “芒斯特兰德滚开唧唧……唧唧啾?”   怪物仿佛对兰德有着某种十分特殊的关注,它立刻就注意到了兰德的这个生理反应,它不明所以地努力重复着从兰德哪儿学到的人类语言,不过到了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了原有的声音。   虽然比之前变得更加低沉也更加成熟,可是兰德还是在听到那一声“唧唧啾”的瞬间便认出来,这个怪物——这个怪物竟然就是芒斯特?!   “我一定是疯了……”   兰德急促地呼吸着,他看着那个怪物,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他养了许久的宠物芒斯特。   上帝啊……虽然在钻入他的床底之前芒斯特也不能用“可爱”或者“漂亮”来形容(它远非是那种会让主人想要拍摄照片然后发到脸书上去的动物),但是现在这个,未免也太超出兰德的心里预期了。   在芒斯特从一条可爱的小鱼变为某种奇怪的两栖生物的时候,兰德确实怀念过它还是小鱼时候的样子。   可是看着现在的芒斯特,兰德宁愿一直养着两栖动物……   总而言之,作为所谓的“狗鱼”,也不会比芒斯特现在这副让人恶心的样子更差劲了。   兰德觉得他现在正面对着一条有着翻车鱼身体和四颗眼珠的Night Fury——当然,芒斯特远没有后者那么可爱。   “我……一定……是……‘红’……了……”   芒斯特扬了扬头,它努力地学着兰德的话,不过这一次兰德的声音过于微弱,它的学舌显得有些口齿不清。   过了一会儿,它对着兰德又说了一遍。   然后它缓慢地垂下了头。   兰德感到自己的膝盖上多了一个重量,而他甚至都没有勇气低下头去看。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强大的神经,可以平静地看到一只怪物将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的……尤其是没有过多久,那只怪物开始用头供着兰德的手。   它在恳求兰德的抚摸。   当然,在它还是一只两栖动物的时候,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还记得吗?芒斯特尤其喜爱兰德轻轻挠它的肚子。   可是它俨然没有意识到,它现在的状态完全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兰德抽了抽鼻子,这很丢脸可是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哭泣。   芒斯特脸上那细密而冰冷的鳞片触感,几乎可以透过他的睡裤直接传到他的大腿上。   他保持着视线直视前方的僵硬姿态,如同僵尸一般伸出手摸了摸现在这只芒斯特的头。   羽状的触须来回地抚着兰德的手臂,在那一瞬间他的鸡皮疙瘩全部都冒了出来。而从他的大腿上传来了芒斯特开心的叫声。   “唧唧唧唧芒斯特兰德滚开……”   如同每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它将这些新学会的单词翻来覆去地重复。   而这简直让人发疯。   兰德咽下一口唾沫,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无比巨大的噩梦之中。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滑了下来。   芒斯特一直以专注的态度观察着自己的伴侣,从那四颗红色眼珠中射出的视线立刻就粘在了兰德的脸上。   它立刻就伸出了自己的舌头,它想要舔舐掉兰德身上带着甜蜜气息的液体(冷汗),毕竟在海里所有的原生种都乐于这样做——一种非常让它们感到愉快的交流方式。   对于芒斯特来说,它很难理解兰德看到的场景究竟代表着什么——那是朝着他迎面扑来的葵花状触手,而且每一根触手都在恶心地晃动。   “不——”   一声沙哑的声音溢出了兰德的喉咙。   ……   “砰——”   一声枪响骤然间撕破了兰德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精神空白。   兰德看到自己眼前的芒斯特被某种东西重重地掀到了一边,而他自己被冲击力掀到了墙壁上,他的后脑勺磕到了墙壁,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是对比芒斯特,他的这点受伤俨然并不代表什么。   一个有着鲜艳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兰德那扇已经体无完肤的浴室大门门口,他将剩余的门板踢开了,地上满是碎木屑,然后这极短的瞬间,他抬起手给了芒斯特一枪,然后又一枪——后者在这之前正盘旋着身子准备朝着他扑去。   子弹在它的肩膀和脖子上留下了伤口,一些蓝色的血液涌出来,但是短短几秒钟之后那伤口处就被一种特殊的分泌物所覆盖了。   “丝——”   兰德听到了芒斯特的尖叫——他第一次听到它发出这样的叫声。   芒斯特俨然被激怒了,它以可怖的速度直接贴在了墙壁上,然后像是恶魔的影子一样直接窜到了屋顶的上方,它贴在那里,好像完全没有收到地球物理的束缚,轻松地就像那里是平地一样。   在那个男人准备给它第四枪的时候,它直接用自己的尾巴抽中了他的肩膀。当然,它的本意是抽他的脖子动脉,然而在关键时候他调整了姿势并且躲了过去。   但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像是被棒球棍集中的棒球一样,猛地飞出了浴室。   他撞到了兰德的床上,然后划过了卧室的另一边,直到撞到兰德放在卧室旁边的阅读椅子上才停下来,当然,代价是那张椅子的四分五裂。   “罗杰斯!”   兰德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看到罗杰斯捂住自己肩膀的手缝里开始溢出大量鲜血的时候,他忍不住尖叫出声。   谁都没有想到,罗杰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更加不会有人能想象得到芒斯特的狂怒究竟是有多可怕——   在兰德喊出罗杰斯名字的这一段段的瞬间,它已经直接从房顶哧溜一下跃入了卧室,它的每根羽状触须上都泛出了鲜艳的红色。   空气仿佛在震动……   兰德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整个房间的空气正在因为芒斯特的情绪而震动。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样的快速,罗杰斯抬起手在天花板上射了几枪,但是完全无济于事,因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芒斯特已经完全不在天花板上了。   它是鬼魅,它是影子,它是兵器——   它从罗杰斯的背后探出了头来。   罗杰斯只闻到了腥臭的风,他诧然地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张布满利齿的大张的嘴,以及一根幽蓝的舌头。   它就像是钻头一样对准了罗杰斯的眼眶而来。      第50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兰德的公寓里将会有极为血腥的一幕。   芒斯特的舌头将会笔直地插入罗杰斯的眼眶直抵头颅,它舌头顶端的葵花状触手可以轻松地将罗杰斯的大脑变成一团柔软的稀糊,这些稀糊会像坏掉的牛奶一样最后从罗杰斯的鼻孔而耳朵里涌出来,伴随着酱色的鲜血。   那将是一个极大的悲剧,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它同时也会是一个“注定”的悲剧。   然而,一个人的声音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住手——”   兰德对着那只可怕的怪物尖叫。   他一点儿都没有觉得那会有用但是他还是喊出来了,就跟所有的电影里演的那样(他发誓自己真的不会再嘲笑怪兽电影里的角色了,他曾经嘲笑过他们徒劳无功的喊叫——直到他自己发现,这事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包括罗杰斯,他微微收缩的瞳孔几乎与那葵花状的恶心触手相接触到了。   然而,芒斯特在兰德的呼叫中停住了。   没错,它就是那样停了下来,它的舌头还停留在罗杰斯的眼前,身体纹丝不动,宛若中了石化术。在两三秒钟之后,兰德才看到芒斯特慢慢地将舌头收回去。它在天花上蜿蜒地爬了一圈,最后笔直地落了下来,掉在了兰德的脚边。   “住……手……”   它重复着这句话。   实际上这是芒斯特能够理解的为数不多的人类单词之一——你知道,当它偷偷从冰箱里偷窃那包含人类鲜血的生肉,又或者是企图在兰德的床上筑上一个旱窝的时候,它总会听到兰德饱含着愤怒,冲着它大吼这个词。   而更多的时候,伴随着这个单词,迎接它的会是拖鞋底,或者是卷好的杂志。   它曾经尝试着嚼坏一些拖鞋,但是后果却十分惨痛。   总而言之,尽管受到攻击这件事情让芒斯特本能地感到狂怒,但当它听到兰德说出的那个单词的时候,它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当然,它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罗杰斯。   如果有可能——比如说兰德视线离开罗杰斯那么十秒钟,芒斯特相信自己将会得到一大具鲜美的猎物。它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兰德会对此表示愤怒,它发自内心深处地想要跟兰德分享自己捕获到的猎物。   就跟以往一样,芒斯特的想法,是兰德完全无法理解的。   此时此刻,他低着头看着就在几秒钟前还跟异形一样,简直可以用杀戮机器来形容的怪物,对方正用一种湿漉漉又很吓人的目光凝视着兰德。   它脸上转动着的四颗眼珠让它看上去非常恶心。   兰德的身体僵硬得宛若十年没有上油的木偶,而他的心脏就像是受惊的松鼠一样狂怒地撞击着他的肋骨。   极度的恐惧和紧张……兰德找不出词儿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是,另一方面,这种激烈的情绪却并没有妨碍他辨认出芒斯特的心情,后者毕竟曾经是他的宠物(上帝啊他竟然养了它那么久?!)而兰德已经习惯了分辨芒斯特的一举一动。   放在现在的场景……   兰德发誓,芒斯特正对着罗杰斯垂涎欲滴,就跟以往多次它盯着兰德放在流理台上的鲜肉一样。   但是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它看上去似乎……似乎还稍微能听懂一些话?   兰德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在一只古怪的怪物面前简直无稽到可笑,但是,他还是颤抖着张开了嘴。   他对着企图用尾巴缠住他的脚踝的芒斯特开口说道。   “回……回你的鱼缸去。”   他感到自己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过去有几次,比如说当他抓到芒斯特捣蛋的时候,他会对它这么说,芒斯特身上那种特殊的粘液对于兰德身上那些有些过于昂贵的衬衫来说简直是噩梦,所以,兰德总是希望芒斯特能自觉地回到它应该呆的地方(而不是拼命撒娇让他抱)。而在那个时候,芒斯特会迫于他手上的拖鞋而不情不愿地爬回去。   而现在,面对着体型相差了无数倍的古怪生物,兰德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要尝试一下。   芒斯特抬着头深深地看着他,它张开了嘴,一排利齿显得非常的可怖。   兰德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然后他慢慢地意识到那是“唧唧”声。   “唧唧……啾……”   那是怪物就跟以前一样对着兰德哼哼唧唧地撒着娇,当然,它现在的声音实际上已经非常不适合发出这样的声音了。   它听起来还挺可笑的。   不过此时此刻大概没有人会笑出来。   兰德觉得自己几乎把人生下半辈子的勇气都用了今晚,当他意识到这个芒斯特正在企图争取最后一点福利(例如死皮赖脸想要粘在他的身边)的时候,他强行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弯下腰捡起了两只拖鞋。   他拍着拖鞋底,发出了清脆的“啪啪啪”的声音,然后干着嗓子对着芒斯特喊道。   “回,回去,不,不然就要被拖鞋打头了。”   他希望自己的声音与之前听起来不要有太多差异,当然当他真的开口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发出来的声音简直跟动画片里唐老鸭的声音一样,因为过于紧绷而几乎破音。   芒斯特愣愣地看了兰德很久,从后者脸上没有看出一丝心软的痕迹……它头上两根触须慢慢地耷拉了下去。   又过了一小会儿,它一耸一耸地慢慢地朝着客厅滑去。   兰德屏住呼吸跟在了它的身后,看到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地爬上了桌子准备钻入自己的水族箱。   当然,它现在的体型对于水族箱来说有些太大了,它的身体主要部分挤在了里头,人工海水哗啦啦地涌了出来,把兰德的地板弄得湿漉漉的,它的大半条尾巴还在水族箱外面,但是整个水族箱已经被它微蓝的身体填满了。   兰德觉得它现在看上去有一些像是玻璃品装的油浸鳕鱼罐头。   芒斯特自己俨然也对它现在的生存环境感到了不满意,它甚至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十分困惑于为何无法将它塞入水族箱,最后它发出了那种如今让人毛骨悚然的哼唧声,委屈地看着兰德。   “就,就呆在那里——”兰德在看到它企图从过于拥挤的水族箱里爬出来的时候,发出了惨叫,而芒斯特就跟之前一样僵住了自己的身体,它继续委屈地叫着,但是没有再尝试爬出来了,兰德不由得放松了呼吸,他强作镇定地对着芒斯特摆了摆手。   “如果呆在那里,会有好吃的给你,所以,就,就乖一点呆在那里,不许动。”   他说完,保持着面对芒斯特的状态,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然后他猛地关上了卧室的门,罗杰斯将兰德的整个床架拖了过来挡在了门后,还有床头柜以及房间里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   直到把所以可以用来堵住门口的东西都弄去堵了门,兰德和罗杰斯才慢慢后退到了离房门最远的角落,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兰德发现自己的肺部因为憋气憋久了开始闷痛。   “你觉得会有用吗?”   罗杰斯的双手紧紧地攀着兰德的肩膀,他现在的样子,就跟一只受了重度惊吓的鹌鹑一样颤抖不已。   兰德摇了摇头,他也紧紧地抓着罗杰斯。   不得不承认,尽管后者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嚎啕大哭,但是兰德还是觉得他是这个绝对的噩梦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背贴在墙上,连呼吸都极力压抑住,然后仔细地聆听着从客厅传来的声音——一些断断续续的水声。   看样子,芒斯特一直在努力适应那个水族箱…   他的心跳在狂奔,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哦,天哪,这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罗杰斯在一旁啜泣然后小声地说道,眼泪在他脸上的粉底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兰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自己的头痛好像变得更加严重了一些。   他很难理解,在之前拿着枪来到公寓的罗杰斯为何现在又表现出如此纤细的一面……   “我不知道。”   他喃喃地说道。   “我只是在睡觉,但是忽然间它就变成了这样——我的意思是,那个怪物——就是我之前养的那条鱼,芒斯特……”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罗杰斯大概会觉得我应该去看一看精神分裂——兰德想到。   但是罗杰斯并没有这样做,他咽下了一口唾沫,睁大眼睛望向了兰德。   兰德忽然发现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异于常人,那浅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就像是野兽一样,看上去竟然饱含兴奋和嗜血的意味。   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瞬而过。   罗杰斯之后惊恐的表情和脆弱的声音让兰德立刻就将那种异样的感觉忘到了脑后。   “我们应该打电话……天啊……危险动物管理站的电话是什么来着……”   罗杰斯掏出了手机,但是当看到他按下按钮的瞬间,兰德本能地夺过了他的手机。   “不,等一下。”   他对着罗杰斯说。   ……   接着他就愣在了原地,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那位浓妆艳抹的邻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压低了声音惊呼道:“什么叫等一下……嘿,老兄,你脸上的那种表情可让人感觉不妙……你该不是没有看到你的‘宠物’在刚才的表现吧?我拿着枪然而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它差点把我弄去见我母亲!它太危险!”   “我,我知道……”兰德脸色惨白地说,然后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罗杰斯的视线,“……等等……为什么之前你会拿着枪出现在我家?”      第51章      罗杰斯眨了眨眼睛,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迫使兰德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脸上。   “嘿,看着我。”他说,“你看到了什么?”   兰德困惑而迟疑地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   “呃……你的粉底?”   罗杰斯不得不加强了语气,他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你看到的应该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有这样一张脸,我总是会受到一些人无聊的骚扰,而为了保证我那美妙的躯体不受到暴力的迫害,你知道的,我只能选择让自己称为不被暴力伤害的人。顺便说,我有合法持枪证明,然后今天晚上我又恰好失眠……你该不会不知道之前你和你那只亲爱的宠物闹出来的动静有多大吧?我还以为是有人非法闯入了你家——毕竟,你可是有个身为亿万富翁的哥哥。像是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一个人呆在一间普通的公寓里,哦,对了,如果你一定坚持要这么做你最好不要养奇怪的宠物。”   罗杰斯那种宛若受惊少女般的特殊语调和坦然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真诚。   真诚到甚至让兰德为自己之前对他的疑惑而感到了抱歉。   “哦……谢谢你的帮助……至于芒斯特,它之前只是有一些奇怪而已,我并没有想到……”   “‘一些’?”   罗杰斯提高了声音,但是他很快就想起了在客厅里还有另外一只生物,然后他立刻压低了声音。   “好吧,它十分怪异。”   兰德干巴巴地说道。   实际上就连他自己,在这种情况回想起芒斯特之前已经展露无遗的怪异之处,也十分惊讶于自己对它的视而不见。   在今天以前,他始终以为它只是一只稍微有一些奇怪的两栖动物,只不过是之前深白生物科技在海上泄露的那些原材料让它产生了一些异变,哦,对……异变……   兰德打了一个激灵。   然后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了那种死寂。   他与罗杰斯尴尬地对视着,直到对方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   “所以,你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办?”   罗杰斯对他说。   兰德对于他的这个问题完全无法回答,他现在脑袋乱得要命像是有一千只柯基在他的脑回沟上跳踢踏舞,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是他还是对罗杰斯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也许,暂时观察一下?”他试探着说。   “观察?兰德·西弗斯!你疯了吗?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你客厅里的东西究竟有多危险?我可不想某天看到你被资料保存薄膜包起来,以碎片的形式从我对面的门里弄出去——我又没有告诉过你我奶奶曾经热爱蜥蜴,然后有一天,你知道的,她的帕金森发作了,她或许只是晕倒在了家里当然更可能只是忘记了喂她那些宝贝的‘索非亚’‘苏菲’和‘亚历山大’……然后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它们吃得干干净净邻居们甚至都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上帝啊,你的这只宠物比我奶奶的那几只加起来都大!”   “我觉得芒斯特看上去比蜥蜴好像更加的……聪慧一些?”   兰德挤出了一个苦笑,语气是让人不安的不确定。   罗杰斯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安全,你的安全!天啊……我们应该打给911动物管理站哪怕是NASA都好!那玩意说不定就是个外星人!让他们把它从你家客厅的鱼缸里弄出去,那些人总会有办法对付那种玩意的,听说NASA有的时候会把解剖过的火星人混在汉堡肉里给员工吃这样他们在太空中对于航空适应综合症会有更好的抗性……”   “不,不,罗杰斯,别这样。”   兰德举起手在空中微微晃动。   尽管罗杰斯说的全然是无稽之谈,但是兰德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深白生物科技的实验室,他曾经偶然见过一些那里的试验品,只是非常平常的玩意儿但是让他感到非常的恶心和难受。兰德比任何人都确定一旦把芒斯特暴露在公共机构的视线中,它会成为一个共所有人研究的对象。   解剖,然后掏出内脏,最后放入福尔马林的液体中……   兰德感到自己的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他的舌根开始发苦并且有微弱的呕吐感。   他不太确定是为什么,但是只要想到那些,他的反应好像总是十分的激烈。   而当那些元素与芒斯特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让他的反抗之心变得更加浓重了——他毕竟曾经饲养过它那么久,而且……   “让我好好想想,真的,我觉得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更好的处理芒斯特。它现在看上去还挺乖的。”   兰德说。   “嘿,伙计,它可是差点杀了我!”   “我知道,但是那个时候你开枪了,它后来还是挺听话的……”兰德硬着头皮说,然后指了指地上的拖鞋,“它甚至还在害怕拖鞋。”   ……   罗杰斯露出了一种好像是牙痛一样的表情。   “你知道吗?兰德,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奶奶,她的猫在我的鞋子里尿了一泡但是她坚持那只是那只猫对我表示爱意的一种方式。”   “我以为你奶奶养的是蜥蜴……”   “哦,她养了蜥蜴和猫,当然,最后猫也被蜥蜴吃了。”罗杰斯耸肩然后说,“好吧,如果你一定坚持要继续在你的房子里保留你的那只怪物——请你以后自己到我的公寓来尝新做的饼干,就是这样,还有,保护好自己别被吃了。”   罗杰斯摩挲着自己的那只假手对着兰德说道,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当然,兰德并没有听出这一点。   老实说,兰德还在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忐忑着。   罗杰斯最后从卧室的窗子翻了出去,他顺着一些管道爬到了自己的公寓以避免从公寓的客厅经过。   兰德对他表示非常的抱歉……当然,更多的是感激。因为罗杰斯表示自己会帮兰德保守秘密,以及他以后依然会为芒斯特提供饲料(不过前提是兰德必须自己去他的公寓拿)。   当他离开之后,兰德意识到自己的公寓安静得不可思议,而窗外的天幕已经泛出微白……   对于兰德来说,他俨然没有那个幸福的时间可以直接睡觉。   在房间里如同困兽般徘徊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将那些摆在门口的障碍物移开,接着,他颤抖着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客厅。   在微弱的光线中,芒斯特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艰难地困在水族箱里。   在看到兰德的瞬间,它头上的羽状触须瞬间弹了起来并且开始微微晃动,因为那玩意儿体积很大,兰德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忽略它。   好吧,这只怪物还醒着。   兰德颤颤巍巍地站在离水族箱最远的对角线出与它对视。   与主人的惊恐相比,芒斯特显得欢乐和愉快,它看上去恨不得能直接爬出来然后甩着尾巴扑到兰德的膝盖上。   而它现在这种油浸罐头的状态显然不太可能做到这点,浴室它只能拼命用露在外面的那截尾巴拍打水族箱壁。那可怜的水族箱发出了让人牙酸的悲鸣以至于兰德不得不喝止了芒斯特。   “停,停下……”他喊道,“我的意思是,停下,芒斯特。”   芒斯特的尾巴立刻僵在了空中。   它困惑地凝视着兰德。   “停……下……”   它说。   兰德抽动着鼻子。   来吧,兰德,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你总该面对这个。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然后他试探着朝着芒斯特走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天亮得很快,客厅里很快就被朝霞的粉红色光芒溢满了。   现在兰德比之前要更加清楚地看到芒斯特的样子——依然是他记忆中的丑陋,但是,奇妙的事情也在这里,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害怕它。   尤其是,当你主动开始靠近它之后。   兰德一只走到离芒斯特只有四十公分左右的距离,芒斯特的四颗眼珠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它,而当你逐渐习惯有人用四颗眼珠看着你之后……好吧,你就是习惯了。   就跟兰德一样。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强迫自己不去看芒斯特头上那拼命挥舞的触须。   “嘿,芒斯特。”   他对芒斯特说。   “我……我是兰德,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是兰德。”   芒斯特的瞬膜滑过了它的眼睛,这或许就是怪物的眨眼——兰德想。   然后他听到了芒斯特低沉的声音。   “兰德。”   不是机械的学舌,不是古怪的唧唧声。   兰德因为这个呼唤而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震惊地看着芒斯特,有些不太敢相信。   他的心跳开始变得更快了一些,然后他试探性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知道我是谁?”   这是一个疑问句。   ……   短暂的沉默之后,芒斯特的尾巴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它直直地看着兰德。   “兰德。”   它回答了这个提问。      第52章      兰德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静了一会儿。   智慧生物。   兰德想,哦,上帝啊,它是一个智慧生物。   在不久前与芒斯特……准确的说,是怪物状态的芒斯特初次相遇的时候,兰德正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他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芒斯特重复他的话语有什么意义。   毕竟,一只金刚鹦鹉也会说话,而有一些人的狗甚至可以对着镜头喊妈妈。   但是当他拥有足够的冷静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他开始察觉到芒斯特的与众不同。   芒斯特或许真的拥有智慧。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伸出手去,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对的,但他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轻轻地摸了摸芒斯特潮湿而粘稠的外皮。后者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实际上这有些可怕),它将自己的脸搁在了兰德手心里轻轻地摩挲,喉咙里滚出幸福的咕噜声。   你必须得承认,无论外表多么可怕,但是它的行为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兰德从这种熟悉的撒娇中感到了一种熟悉感,当然,考虑到芒斯特现在的样子,这种撒娇显得有些怪异,不过,人总是会习惯这些的。   “你知道……你是谁吗?”   他再次问了一个问题,芒斯特抬起头,它头上的触须晃动得缓慢了一些,兰德觉得这种动作表示它对这个问题有些茫然。   “你……知道……”   它结结巴巴地开始了新的重复。   兰德不由地打断了它。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慢慢地说:“我,兰德。”然后他指了指芒斯特,“你,芒斯特,你的名字是芒斯特。”   “芒斯特……”   那只现在已经可以用体型庞大来形容的怪物愣愣地说道。   它显然比大多数动物都聪明,但是,与真正的人类相比显然还有一些距离。三岁,或者四岁?兰德不太好判断它现在的智慧程度。   他开始想起罗杰斯的话——或许,就跟他说的一样,芒斯特是外星人?   兰德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但是他还是得承认,那些科幻小说在他脑袋里袋鼠般蹦跳。当然,也有可能是深海亚特兰蒂斯的居民——得了,这个更荒谬,可是,像是兰德这样,在图书馆里度过了漫长时间的人,无论如何心里总归存放着一些在其他人卡莱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现在,那些看上去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真实的幻想,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出现在了兰德的面前。   (当然,他也没有更好的方式来解释自己的宠物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或许,也不是那么可怕?它显得十分的乖巧,热爱撒娇已经它已经开始学会念自己的名字。)   他不自觉地舔着自己干燥的嘴唇,紧张,恐惧(但是已经减轻了许多),还有激动……总总复杂的情绪激烈地在他的心中互相碰撞,让他的心跳快得像是多加了几台马达。   他的瞳孔微微扩张,呼出的空气温度也变得更高——一种激动的表现。   而芒斯特那比任何生物都要敏锐的五感立刻捕捉到了这点。以它目前的常识来看,这是一种很好的现象,它由衷的感到开心,哪怕那狭小的巢穴让它非常不舒服。   它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不把这无比脆弱的巢穴弄坏,它那混沌的小脑袋中更多的是一种直觉——如果把它弄坏了,它面前的这只美妙而可爱的伴侣将会非常的生气。   这是它要绝对避免的,对,所有的求偶都是这样,你必须比任何时候都努力地讨你伴侣的欢心。   对于塞壬这种个体稀少的生物来说更是如此,你把一只合适的伴侣惹毛了,很有可能你的整个鱼生都见再也见不到另外一只伴侣……更何况,芒斯特对于自己的这只伴侣无比满意。   哪怕他甚至没有鳞片,而且还多了一条尾巴,体力更是柔弱到让每一条人鱼都会感到心碎的程度,但是谁让它就是喜欢呢。更何况,它比任何一只塞壬都要强壮,它总能为他营造出最美好的巢穴,捕捉到最丰富的食物。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伴侣——或许对于别的知识,它尚未能够真正的理解,但是它深刻地知道这一点。   它那亲爱的伴侣又怎么可能会不接受它呢?   ……   兰德凝视着芒斯特的那血红的眼睛,好吧,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当瞬膜从它眼珠子上滑过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会冒出一些鸡皮疙瘩。他不太明白芒斯特的这种凝视究竟代表了什么,但他总是会有些生理上的不太舒服。   如果要给出解释的话,大概就是远古穴居人们残留在兰德基因深处的对某种危险的预知吧。   虽然兰德并没有真正地理解这一点,现在的他正有些艰难地企图把手从芒斯特的脸上拿开。然而那两根羽状的触须却在感知到他那动作的前夕缠住了他的手腕。   可怕的触感差点让兰德又尖叫起来,幸好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他实在不希望自己最后变得跟恐怖片女主角一样。他干涩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压抑住那种来自于生理和感性方面的恐惧感。   然后他企图开口说服芒斯特。   “放,放开我,芒斯特,放开我。”   芒斯特的红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它看着兰德,然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唧唧声,触须却把兰德的手腕缠得更紧了。   它装出了一幅完全没听懂兰德说话的模样,但是显然它忘记了,即使是在它还是一只两栖动物的时候,这一套已经在它和兰德之间演练过无数次了。   它对于黏着兰德这一点永远饱含热情,并且从不放弃尝试。   兰德感受着那一根一根触须尖端在手腕皮肤上刮过时候的特殊触感,觉得自己的头发根都要立起来了。   哦,这真他妈的太恶心了!   即使是NASA认证过的外星人这么对他做,也很难忍受。   兰德不得不再次对芒斯特说“放开”。   芒斯特对他的回应是……   “唧唧唧唧……”   它讨厌这狭小的巢穴,如果有兰德陪伴,会让它好过很多。所以即便是已经听出了兰德语气中隐含的一丝淡淡的恼怒(就连兰德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那种),芒斯特依然决定按照以往的方式再最后挣扎一下。   而在兰德无数次的尝试之后,他只感到精疲力尽。   这难道是黑色喜剧片吗?几个小时前,他在浴室里面对一只怪物惊恐尖叫,几个小时后,他在努力摆脱同一只怪物的撒娇。   天色已经大亮了,金色的阳光射了进来,而远远的可以听到小鸟的声音还有汽车从远处飞驰而过。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一天,他现在应该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然后给自己弄一杯咖啡并且开始早饭。   但是现在,看看这是什么状况吧,他的身上还沾满了气味诡异并且已经变得黏糊糊的粘液,手腕被缠在一只体型庞大而且面目丑陋的外星人(或者亚特兰蒂斯人)的触须里,他恼怒,严重缺乏睡眠,还有筋疲力竭。   芒斯特真的没有意识到,在过去多多少少能够让兰德感到一丝心软的行为,在现在的它的身上,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终于,疲倦,或者说,睡眠缺乏症,让他丧失了理智。   他忍无可忍地拖下了拖鞋,在芒斯特的头上连续拍打了许多下。   “放开我,该死的,给我放开。”   嗯,一切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芒斯特终于放开了兰德,它的触须耷拉在了脑袋的后面。   实际上最后兰德已经回过了神,他的心肌都快抽筋了——等待着芒斯特可能对他进行的攻击。   兰德可没有忘记,在罗杰斯攻击了芒斯特之后,它展现出来的模样是多么的可怕。   幸好最后的事实证明,拖鞋和子弹之间确实有明显的区别,最直观的证明就是最后芒斯特在兰德的拍打之下,也只是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发出了哀伤的唧唧声而已。   兰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芒斯特现在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他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再爬起来处理关于这只小怪物的事情。   然而,当兰德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房间里再一次传来了他熟悉的水腥味。   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很轻,可是依然明显。   兰德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四颗睁得很圆很圆的红色眼珠——他头痛的感觉变得强烈了起来……   芒斯特正扒着兰德的卧室门,它看上去简直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表示“我想进来”,但是最终它只是呆在门口。在看到兰德睁开眼睛之后,它卷着尾巴,哧溜一下爬到了房顶上,并且企图利用死角把自己那完全说不上小巧的身体藏起来。   ……   兰德捂着额头在床上呆了很久。   最终,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长叹。   他掀开了被子,站起来,走到门口抬起头看着芒斯特。   “好吧,你赢了。”他说,“我想那个水族箱确实已经不适合你了,所以,就今天,你可以睡在浴缸里,我想你现在大概也不会很介意咸水或者是淡水吧?”   芒斯特紧张地与兰德对视着。这么长的一段话语,对于现在的它来说,还有些太过于难以理解。   所以它跟之前一样,结结巴巴地企图重复这段话。   “好……腻……硬了……”它含糊地开口,然后被兰德忍无可忍地打断了。   兰德抓住了它垂下来的又湿又软的尾巴,好像完全没有费任何的力气就把它从天花板上弄了下来。   芒斯特落在了他的怀里,比想象的要重很多,兰德发出了一声闷哼但是他最终还是抱住了芒斯特。   然后他一边诅咒着自己的心软,或者说软弱(毕竟他败给了睡意,他现在只是单纯的想要睡觉而已——至少,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将芒斯特抱到了浴室然后扔到了浴缸里。   他给芒斯特放好了水,算是终于把它安顿好了。   越过已经残破到不可思议的浴室门,然后躺在摆放的歪歪斜斜的床垫上,兰德惆怅而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看在上帝的份上,能否有人来告诉他为何一夜之间他要面对的人生会如此不同?   这简直让人发疯!   ……   他翻了一个身,然后又一个。但是从浴室的方向,依然有浓烈到宛若具有实体的目光投来,最后他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看着从浴缸里探出头来,一直望着他的芒斯特。   (奇怪的是,截止到现在他终于完全不怕它了,哪怕一丝恐惧都没有了)   “什么?”   他对着那只怪物喊。   芒斯特将头默默地缩了回去,但是几秒钟后,又探出了头。   它用一种奇妙的语调开口。   “兰德……”   “好吧,我在这里。”   兰德说。   “兰德……”   “睡吧,芒斯特。”   兰德对它挥了挥手手,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53章      当你在公路上行驶了足够长的时间,你就遇到足够多的古怪的事情作为一名长途货运司机,伯特·维格斯总觉得自己已经见识够足够多的怪事了——他正在自己的第三任老婆闹离婚,而那位胖得肥肉褶子里总要长疹子的墨西哥女人已经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他的神经打磨得像是大峡谷的石头一样粗糙。从法庭出来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坚信自己将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再感到惊讶了,但是那一天晚上却是一个例外。   伯特·维格斯看到的场景,还是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在73号公路的中端,一个有着月亮的晚上,车很少,路边也没有那些举着拇指要打车的人,他开得很顺畅,直到在一个并不陡峭的拐弯后面开来了一辆斯特林的长头卡车。伯特·维格斯很少在73这条路上看到这种级别的重卡,当然,引起他注意的卻并不仅仅是那辆车的外形。   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都看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因为那辆卡车的司机竟然他妈的开了强烈的远光灯,那刺目的灯光让伯特·维格斯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他的视线因为这种强光而一阵模糊。对于一个货运司机来说,你或许可以一边把你的手架在方向盘上而另一只手在抓薯片,但是你的眼睛应该在你前方的路上……伯特·维格斯可是不是那种为了一点儿刺激就想要早点去上帝的怀抱过日子的人。   他愤怒地将自己的远光灯也开启了企图提醒路对面的那个白痴悠着点,但是对方完全没有回应,它的速度很快——远超过了这种类型的重卡应该有的速度,它飞快地掠过了伯特·维格斯的车,而两车交汇的时候,伯特·维格斯径直按下了车窗对着那辆斯特林吐了一口唾沫并且举起了中指。   “混蛋,为什么不早点去地狱?!”   他朝着那辆车的驾驶座咆哮。   然而,正当他宣泄了自己的怒火准备回头的时候,在路灯跳跃的黄光之中,伯特·维格斯诧异地看清楚了那辆车的车窗后的人影。   一名金发的少女坐在巨大的方向盘前,她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伯特·维格斯不太确定那是灯光的缘故,又或者是那一瞬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   但那名少女看上去简直年轻到不可思议。   她的金发在自车窗涌入的夜风中飘舞,蓝色的瞳孔宛若婴孩一般,她有着狭长的鼻子和嘴唇——典型东欧人的长相,同时充满了一种未成年少女特有的稚气。   维格斯觉得她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岁,或者更小一点。   两辆车在极短的时间里交错,然后驶向相反的方向,在伯特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里,那辆斯特林已经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影子。   他在后视镜里只能看到那辆车的后部,一个或许是储油罐的玩意儿挂在它的底座上,但是上面没有任何的标识。这可是违反规定……当然,也没有什么比让一个未成年少女驾驶重型卡车超速行驶更加违反规定了。   伯特·维格斯觉得这可真是个怪事,当然,有的时候你会在路上看到那些不谙世事的未成年少男少女们偷偷开着家长的车出来,但是没有人会想要让他们驾驶重型卡车——那玩意儿可不便宜。   更何况,它看上去还满载着不明液体……无论那是原油还是化学物品,都可以说是极为危险的。   有那么一瞬间伯特·维格斯甚至想要报警,但是他最终按下了这个念头。   或许那姑娘的老爸,当然也有可能是男朋友(抑或两者皆是)正坐在她旁边呢,他只是没看到而已,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伯特·维格斯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这对于他来说总是很容易),但之后他只是在想:管他的,关我什么事?   然后他踩了一脚油门开始继续自己枯燥的工作。在那个时候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与那名少女,那辆斯特林会有更多的交集。但是当两天后,他驾车开始返回的时候,他路过了一个并不繁华的小镇。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好,甚至可以用“命运”来形容:他刚拿到了一笔钱而那个他无数次路过的小镇子酒吧里有他熟悉的姑娘。伯特·维格斯觉得自己应该犒劳一下自己,于是他在那个镇上停了下来,准备乐上一晚。   接着在酒吧门前的停车场上,他看见了那辆斯特林重卡,它那庞大的体型哪怕是在众多卡车中也十分醒目。   哦,那个姑娘开的车。   伯特下意识地想道,鬼使神差地,他在下车之后走到了那辆斯特林的旁边。它是一辆毫无特色的重卡,当然,它跟所有车一样都有着颜色对比鲜明的喷漆,后视镜的下方挂着一连串的十字架和印第安风格的捕梦网,在车门有脏话的贴指和细小碎石弄出来的划痕……出了它的后面的那个没有任何标志的灰白色储油罐之外,它显得是如此正常。伯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它,还有开车的少女。   他在那辆车旁边转了几圈,好奇心让他爬上了车厢后面白色的架子,他在那银色的厚铁皮上拍了拍,先要确定里头是否是空的(毕竟,那姑娘开车的速度可有些可怕)。从铁皮的后面传来了沉闷的声音,伯特听了听,然后忽然嗤笑了一声。   他忽然意识到实际上他什么都听不出来,这可不是他家那个从六十年代用到现在的锡铁花园桶,人类那微不足道的拍打遇上了那厚实的隔层,回音可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昏了头。   于是他从架子上跳了下来,准备用一杯龙舌兰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   他只走出了不到十步的距离,然后,一声闷响从他的身后传来。   伯特愣住了,他猛地回过头诧异地看着那辆卡车,然后等了片刻……除了自酒吧那边传来的喧闹和嬉笑之外,整个停车场寂静无声。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油罐内部发出来的,可是,那有怎么可能呢?   伯特不太确定地耸了耸肩肩膀,回过了头,他再次确定了自己需要龙舌兰的这一事实,然后笔直地朝着酒吧走去。   记忆中,这个酒吧非常热闹,简直与这座百分之九十九的居民为基督徒的小镇格格不入,门口是俗气而艳丽的桃红色霓虹灯,灯管勾勒出了一个明显的女人的轮廓。内部灯光昏暗,泛着同样暧昧的红色,香烟和酒还有夜晚让这里的空气变得浑浊,像是有淡淡的雾气。在酒吧的一角放着已经过时的点唱机,上面布满灰尘。这里的音乐里充满了酒精和咒骂还有性,但是,所有的卡车司机都爱这个,他们毫不在意的在嘈杂的背景中与别人对话和大笑。   穿着暴露的女招待们远非大城市里的姑娘们那么年轻美貌,她们大多有些发福,然而对待司机们的调笑要更加得心应手。   多么美妙……这是伯特熟悉并且热爱的气氛。   在酒吧的另一边摆放着台球桌,正常的情况下,人们会在那里消磨一些时光。然而当他走进酒吧的时候,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没有人在那里,他们都在吧台的区域聚集,像是闻到肉味的狗一样环绕在一名少女的旁边。   那名少女就像是落在黑丝绒垫子上的金色珍珠一样引人注目。   她斜斜地靠在桌面上,啜着一杯柳橙汁。   女招待们冷漠地聚集在另一头,看着男人们企图给她买一杯酒。   “我们这儿可不卖酒给未成年人。”   调酒师干巴巴地说。   而那名少女慢慢地抬起眼帘,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蓝紫色。   “我可不是未成年人。”   她说,然后咬着习惯给了他一个充满挑逗性的微笑。   不得不说,她的脸美得让人窒息。   伯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他那位贫穷的第三任妻子为什么要与他离婚,原因便是她开始察觉到伯特落在她女儿身上的目光……那目光足以让任何一位母亲毛骨悚然。   伯特爱少女,他坚持自己不是恋童癖,但他确实承认自己受到她们的吸引。   尤其是金发而带着稚气,在成年人与孩童之间的那种。   而酒吧里的少女简直就像是按照他的梦幻之人打造的。   他贪婪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如此粘腻以至于她忽然扭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停止了转动。   她对伯特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她越过人群,对他说了一声“嗨”。   气氛好像忽然停滞了下来,女招待依然在清理着桌面,而其他人对伯特投来了古怪的视线。   “嘿,你知道这家伙?”   有人对着她喊道。   少女只是微笑。   “你来了,看样子他也来了,时间到了吗?”   她说着伯特完全不懂的话,简直像是与他认识了十年一样熟悉,态度非常的坦然。伯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与她一起走出酒吧的。   她把他一直拉到了停车场的后方,然后她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在伯特面前露出了一个符合她年纪的灿烂笑容。   “谢谢。”她对着他说,“要知道,我哥哥让我在那里等他,可是我想像是我这样的人可能确实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地方。我紧张死了,还以为他们要把我吃了。抱歉我故意装成认识你的样子,我只是想脱个身……啊,对了,忘记自我介绍,我是拉伊莎。”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看起来像是个好人。”拉伊莎说。   伯特觉得自己的裤裆有些痒痒的,他咽下了一口唾沫,脸颊因为激动而开始发红。   他的手心满是汗水,然而他脸上挤满了笑容。   “当,当然,我是好人,那地方确实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待……我的意思是,你的哥哥应该把你看好一点的。”   拉伊莎的目光在伯特的脸上停留了一下。   虽然卡车司机自己没有察觉,但是他的目光实际上已经完全无法掩饰了。他在不自觉地用目光贪婪地勾勒着拉伊莎赤裸在T恤外面的胸口还有短裤下的大腿根,简直快要流下口水来了。   拉伊莎直视着伯特的眼睛。   她看上去有种特殊的气质——稚气,但同时像是成熟女人一样有特殊的妩媚。   “是的,但是他那种人,总是有些粗心大意。”   “啊,当然……”伯特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对拉伊莎说什么然后他想起了那个晚上,“嘿,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你,我们见过面,你开着那辆车……”   他指着那辆斯特林说。   拉伊莎的笑容变得更深。   “哦,不”她咯咯笑着捂着脸,“我还以为没有人知道呢,我哥哥那天很累,所以,你知道,只是一下子,我差点被警察抓住,吓死我了,幸好我哥哥在那之前醒过来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带着伯特往那辆斯特林走去。   那辆车的体积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所有的路灯的灯光都被挡住了,在那辆车的后面,影子是完全的漆黑。   这里是一个视觉的死角,伯特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一个邪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袋里。   上帝啊,他真的不应该这样,他已经引起足够多的怀疑了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处。   死角,黑暗还有一名正合他胃口的少女……   而拉伊莎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口。   明明只是最轻微的碰触可是伯特的背还是靠在了车后。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拉伊莎。   “你……”她舔着自己的牙齿,“一直在看我,为什么?”   “我,我没有……”   伯特依然想要反抗然而他的手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捏住了拉伊莎的肩膀。   这个小婊子在诱惑我——与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的是,伯特的内心仿佛有个野兽一样在叫嚣。   他感受着拉伊莎细小的骨架在他手掌下的触感,脑袋中浮现出了以往无数次的场景。   女孩们柔软的肌肤和尖细的惨叫。   没有什么会比那个更棒的了。   而拉伊莎……如果不是她想让我上她,又怎么会跟着我来到这种地方!   她是自愿的!   伯特捏紧了拉伊莎,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或者说,如果是正常的少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因为那种疼痛而开始挣扎了。当然,拉伊莎并没有这么做,而伯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在给自己寻找借口——   或许正是这样,伯特并没有意识到,空气里逐渐浮现出了不应该存在的水汽。   在他身后的油罐顶部,一个活盖缓慢地,缓慢地打开了……   半个小时后——   拉伊莎爬上了储油罐的顶部。   这里头储存的实际上是一整罐的海水,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味。她蹲在活盖口往里头望去,黑暗中,有四点莹莹的红光在闪烁。   她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光把往里头照去,一块碎肉却正好被扔了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右手。拉伊莎踢了踢它,发现那手指还微微抽搐了那么一两下。   而在她下方,油罐车内,是吱吱呀呀,骨科碎裂和肌肉被撕开的声音。   “亲王大人,您还满意您的用餐吗?”   拉伊莎皱了皱鼻子,用刻意装出来的女招待的声音对里头的人说道。      第54章      在一个小时后,停在就酒吧外面的那辆斯特林开走了,它发出了巨大的轰鸣,但是却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在一个货运司机云集的地方,你总会习惯这种事情。唯一略微察觉到一丝疑惑的人是一个女招待,就是伯特·维格斯相熟的那个,她依在门口往外张望了一下,伯特的车还停在那里,但是他的人却不见踪影。   但是女招待很快就想起来,那个家伙之前是与一个年轻的少女离开这里的。她撇了撇嘴唇。   哦,男人总是这样……   她嘀咕着,然后很快就将伯特·维格斯抛到了脑后。等到大约十五天后,酒吧的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们报了警,但是警方却没有在那辆车上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伯特·维格斯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眼前。   当然,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过了。   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到现在——距离伯特·维格斯失去自己的生命过后的两个小时。拉伊莎依然坐在斯特林里飞驰在深夜的公路之上,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驾驶卡车的另有其人。   亲王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坐在驾驶座上,它的手轻轻地拍打着方向盘。迎面开来的汽车灯光打在它的脸上,它显得没那么有血色,像是一个苍白的病人。整辆车速度稳定在九十迈左右,车窗外的白色的隔离线像是可以蜿蜒直到天际。   拉伊莎坐在亲王的旁边,她将脚架在了前面,欣赏着自己脚上的新靴子,她最好的一双靴子,从一个年轻女人脚上剥下来的。拉伊莎发现鞋子是那样的适合自己,就好像那个女人之所以成为了亲王的食物,为的就是给拉伊莎送来这双鞋子。   她现在就像是得到了圣诞礼物的小女孩一样心满意足,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凝视着面无表情的那个男人。   或者说,那只怪物。   “嘿,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驾驶汽车的?在海里你们也驾驶这个吗?”她再一次开始对他搭话。   亲王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就在刚才,你开车的时候。”   他说。   拉伊莎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中间(她完全克制不住在亲王面前露出某种带有女性特质的行为)。   “嘘,其实我也不会。”她笑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帅?”   “有。”   亲王回答,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穿着白色实验外套的女人,它曾经的饲养员,她总是赞美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然而现实是,它只是一个为了给文森·西弗斯提供内脏进行移植的怪物。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顶着‘比伯头’,如果没有那个你会帅很多。”拉伊莎忧伤地嘟囔着,同时她从座位底下拿出了一根泛着粉色的腿骨(来源于伯特·维格斯的慷慨贡献),她将一根干净的铁丝塞入腿骨的断裂处,用力地搅拌着里头的富含油脂的黄色骨髓,让它变得柔软,最后用一把十分细长的银制咖啡搅拌将那些骨髓掏出来,收集在一个宝特杯中,肱骨和股骨的骨髓只有很少的一些。拉伊莎皱了皱眉头,打开了车载冰箱,然后把那个男人的脑也拿了出来,她熟练地撬开了硬脑膜,将里头泛着微微黄色的柔软脑髓用勺子碾碎在杯子里,在加入了一些普瑞丁牌的维生素粉之后,放入富含营养的沙棘油搅拌均匀。   她细心地在那杯粘稠的黄红色混合物里插入了一根粗吸管,将杯子递到了亲王的嘴边。   亲王没有任何抵触地享受着拉伊莎的服侍,宛若他们之间的关系生来就那么和谐。   “我想你保证,如果你换一个发型会更帅,对了,我还可以为你挑一些好衣服,你知道的,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任何一个在洗衣房呆了那么长的时间的人都是专家……”   甚至就连拉伊莎那喋喋不休的嘟囔,都充满了一种奇妙的亲昵。   亲王用手将自己的头发捋了起来,露出了底下闪烁着的红色眼珠。   “我对人类的审美不太感兴趣,人类在眼里都是丑陋的。不过,我想在人类的世界里进行适当的伪装是必要的。”   拉伊莎眨了眨眼睛。   “是么,”她说,肩膀耷拉了下来,她显得垂头丧气,“抱歉,我忘了这一点……那么这样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应该尝尝那东西?”   几秒钟后她就跟所有的青春期少女一样将之前的沮丧忘到了脑后,为了增加认同感,她指了指亲王的“饮料”。   亲王将视线放回到了路面上。   “不需要,你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你是一个人类……”   “可是在你救了我以后,一切都不同了!”拉伊莎急切地说道,她在座位上换了一个姿势,面对着亲王的侧脸,语气中有一些微妙的慌张,“以前,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而现在,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那些恶心的人类舔我的脚趾!他们都是这样的为我着迷,诱惑他们太简单了!这是你赐给我的能力!我跟那些平凡的人类是不同的!不是吗?”   亲王在少女的惶恐中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种古怪的诱惑力……   实际上不过是他放置在拉伊莎体内的那一小份塞壬细胞在其作用而已。拉伊莎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最开始的时候,亲王只是想以她那新鲜而柔软的尸体作为温床,为自己分裂出来的蓝鳞的生长提供养分。   那是它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   每一条人鱼都应该能够做到这一点,分裂然后长出一个全新的个体。但是拉伊莎恢复的人类神志让它比任何时候都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   它只是一个提供内脏的怪物而已,甚至都没有足够的细胞活性去分裂一个暂新的个体。   亲王分裂在拉伊莎身体内部的那一部分人鱼细胞做到的只是将少女的某一些部分塞壬化了……而那种近乎催眠般的诱惑力正是来自于这一部分。特殊的荷尔蒙自少女的肉体中排出,通过皮肤的温度蒸发到空中从而影响到人。   如果是在大海里,它会影响到的是脂肪丰富,能量庞大的海生哺乳类动物,例如海豹或者是豚类。   这是塞壬们喜欢的食物。   而在陆地上,食物的种类或许并不是那么值得一条人鱼感到欣喜,但它们的数量是如此庞大,以至于捕食变成了一件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连拉伊莎都可以做到。   亲王并无意对拉伊莎解释这些复杂的事情,所以它只是漠然地冷笑了一下。   拉伊莎像是被抛弃的狗一样可怜地僵在了座位上。   最终她忍不住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么……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亲王在这一次心平气和都回答了她。   “堪萨斯……一条真正的人鱼在那里,我们俩会需要它的帮助。”   “帮助?”   “是的,帮助,每一克肌肉,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我们会需要它的全部。当然,在那之前,还需要让它真正地成熟起来……”   在吹拂的夜风中,亲王的呢喃被湮没在夜幕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距离他们几千公里之后的华盛顿。   另外一个女人身着黑衣,憔悴地走入了位于深白生物科技大厦内部的一处室内教堂。   这是为了给深白内部拥有宗教信仰的人士提供的人性化办公条件——一共有两座教堂,其中一座位于第一百四十四层,而另外一座位于第四十层——后者的楼层字数代表着某种隐秘的意义,试炼和检验,因此在这里还有一个带着后现代风格的极简告解室。   卡洛琳,这名现在深白科技实质性上的指挥者,看上去与这个地方并不相称,但是事实就是她来到了这里,将自己的膝盖挤压在白色的几何状硬木坐垫上。一张丝绒的黑色幔帐垂下来,将她与神父在视觉上隔离开来。   整个告解室的墙壁被弄成了淡漠的灰白色,让卡洛琳想起了实验室内那些浸泡着各种实验体的试验器皿。   “天父……”   “神父,我想我拥有一个罪恶的灵魂。”   卡洛琳没有等幔帐后面的声音说完,便抢先说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就让她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她的脸色苍白,憔悴得像是一只流浪许久的雌性老猫,她的声音里满是痛苦的哽咽。   “我将在这里忏悔我的罪行,并且祈求仁慈的天父赐予我宽恕……解除我的痛苦和对我的惩罚——停止对文森·西弗斯的折磨,因为那便是折磨我的心……哦,不……”   她的情绪随着支离破碎的语言而变得激动起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她凹陷的脸颊。   “那是,那是我在十六年前行使的罪行……”      第55章      十六年前——   美国华盛顿   西弗斯别墅   兰德·西弗斯整个人死死地趴在地上,床骨压在他的背上,仿佛在挤压着他的肺部一样让他感到呼吸异常的困难。他的心跳很快,简直就像是隔着他的胸腔在敲击着冰冷的地板。这过于窄小的空间让他想起自己曾经躲过的那个箱子,据说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他躲在了箱子里而文森开玩笑地把箱子锁了起来,他拎着那个箱子走了一小段路,大概是觉得自己可以像是拎着行李一样拎着自己的弟弟很有趣,他在大笑……而十分钟后他们的父母发现了这件事情,当他们惊慌地打开那个行李箱的时候,兰德已经因为呼吸困难而涨得脸色酱紫。   在那之后文森甚至没有碰落过他的哪怕一根头发,而在他的耐心陪伴下,兰德克服了自己的黑暗恐惧症。   然而现在他开始不太确定这一点了,床底下冰冷而黑暗,像是一个被压瘪了的棺材。   兰德的牙齿很用力的咬合着,短而轻微地小声的呼吸。   他在之前因为那深深地恐惧而流出了眼泪,但是他不敢发出哪怕任何一丝声音,鼻涕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滑在了脸上,非常难受和肮脏,兰德将自己的脸的下半部分埋在了胳膊肘里,尝试着用袖子擦掉那些眼泪和鼻涕。   恐惧,嫉妒的恐惧和不安,像是虫子一样一点一点的啃食着他。   “嗒——嗒——嗒——”   那是高跟鞋在硬木地板上走路时发出的声音,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或许会将它错认为有人在用锤子敲击东西。   同时,它也是兰德的恐惧之源。   在地板和床沿划出来的那一条狭长的光明中,兰德看到了一双鲜红的高跟鞋。   它的根很高,而且很尖,像是可以轻易地扎入你的太阳穴的那种鞋,因为这绝对不适合身体工学的鞋子,在鞋子内的那双脚脚背就像是巫婆一样布满了一根一根脚骨的隆起,在那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是像是青色蚯蚓般凸起的经脉。   那双脚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四处游荡。   同时,那双脚的主人正在发出甜腻的呼唤。   “嘿,我的小兔子?你在哪儿呢?不想跟妈妈在一起了吗?”   兰德在听到那种宛若吹淬了毒蜜一般的话语之后,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得更加汹涌。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简直快把他吓得心脏都要爆炸了。   那个女人噼噼啪啪地翻开,然后粗鲁地合上他房间里的家具,从橱柜到衣柜。   每当她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兰德就害怕得快要晕过去了。   感谢上帝的是,这张床飞铲矮小,它看上去完全不适合藏人,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兰德才得以在那女人闯进来并且自称是他的母亲的时候,偷偷溜走然后藏在了床底下。   他快要被挤压到窒息了,然而那女人扭曲的影子却让他想到了恶魔。兰德不敢做出任何举动,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   这张床是他现在唯一的庇护所。   幸好,那个女人在翻遍了兰德的房间所有橱柜之后,终于迈着那双高跟鞋离开了,远远的兰德依然听到她那带着病态气息的声音,她在呼唤着他。   兰德趴在地上又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哆嗦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   这是父母留给他用来紧急联络的手机,兰德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在手机上按下了父母的号码。   可是……   “你好,这里是西弗斯家……”   从话筒那头传来的熟悉的答录机声音,让兰德困惑而惶恐。   他一点儿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它根本就没有联系上他的父母,而是回到了西弗斯的内部电话上?就连那段录音也都是兰德自己录的。   实际上,这是非常微小的线改而已——文森正是考虑到兰德或许偶尔会找到父母,若他透露出文森自己没有在房子里会影响到他与卡洛琳的私奔计划,他在兰德的手机里弄了一些小手脚。   无论兰德是打谁的电话,最后信号都会被转移到西弗斯家的答录机上。   这个小程序只会运行很短的一段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却刚好可以让他和卡洛琳赶到机场并且搭上飞机,之后安保系统和通讯都会立刻恢复。文森从未想过,正是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会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而这一刻,兰德完全不知道文森的这个计划,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困住了。他吓得立刻关闭了通话,慌乱无措或许是他现在最好的写照。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还觉得文森会出现在他的前面,把那个可怕的女人赶走,但是他的尖叫久久地回荡在这座曾经温馨而美妙,先在却像是迷宫般冰冷空旷的房子里。   文森从未出现。   “呜……文森……”   兰德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绝望,他的喉咙里溢出一丝细微的抽泣。   最后,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按下了文森的号码……   值得庆幸的是,文森留下了自己的号码最后后备——这是一个唯一不会转移的号码,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真的可能出现什么问题(当然,文森觉得那种几率很小),兰德还可以找他。   电话被接通了……   “嘀嘀嘀——”   卡洛琳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手机铃声。   她很快就找到了文森的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   上面显示的是“兰德”……   文森正在楼下的车库做最后的行李整理,还有不到五分钟,卡洛琳知道自己将会与文森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然而这个来电显示却让卡洛琳感到呼吸一滞。   啊,又来了。   她想,那个粘人的小鬼,这回会是什么?头疼?或者是肚子疼?再或者是他的玩具找不到了?   兰德有的时候确实会在无意中打搅到卡洛琳与文森的约会,毕竟他并没有到那个会觉得男女之间的腻歪会很有趣的年龄。   文森总是这么解释的。   他只是觉得文森和卡洛琳充满甜蜜的对视有些无聊。   去你妈的无聊。   卡洛琳的心跳略微有些加快,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下楼把手机给文森,而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手机的接通键。   “嗨?”   她说。   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极力压制的呼吸。   “文,文森?”   兰德略带哭腔的声音小小地从那边传来。   卡洛琳看了看门口,她走到了自己的衣帽间然后侧过身子,开始说话。   “不,是我,卡洛琳,文森还有一些事情,现在并不方便接电话。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告诉文森……”   “救,救我……”卡洛琳被兰德充满恐惧的话语打断了,“有个怪女人到家里来了,她说……她说要我跟她离开……她很可怕……电话打不通呜……卡洛琳,救我啊……”   然而他那种深切的恐惧在电话信号的过滤下,落在卡洛琳的耳朵里却更像是某种……演戏?   兰德从未在卡洛林面前露出过这种脆弱的模样,他在家人的宠爱下甚至有些鲁莽。他热爱在家里游荡,玩耍,有的时候卡洛琳会听到西弗斯家的其他人叫他“白色的小狮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卡洛琳不自觉的蹙眉。她本能地将这通电话当成了某个孩子想要从她身边抢回文森的恶作剧。   她放柔了自己的声音。   “哦,天啊,是吗?没事的,我们马上就会去救你,呆在你应该呆的地方不要动。”   ……然后等我们到了机场,我们会让西弗斯太太和先生回家的。   她默然地想。   然后挂断了电话。   为了避免文森看到那个电话,她删除了通讯记录。   几乎是在同时,门外传来了文森上楼的声音。   “卡洛琳我们应该走了……卡洛琳?”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卡洛琳。   “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卡洛琳不自然地笑了笑。   “没什么。”   她说,然后走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文森,她将脸贴在文森的胸口然后感受着他的心跳。   这是她的爱人,这是她的新生活。   她对自己说。   而那只是恶作剧的通话而已,文森总应该离开兰德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卡洛琳闭上了眼睛,在心底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   是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而在与这对恋人相隔不远的地方。   一双红鞋子停在了兰德的床前。   兰德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死死地抓着那台手机。   文森会来救他的。   他想。   卡洛琳说过他们回来救他的。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他们马上就要来救他了,所以必须保持冷静……他们马上就要来救他……   “嘿,真是一只狡猾的小兔子。”   那个女人沙哑地在床前说。   她慢慢地跪了下来。   一张消瘦而惨白的脸,出现在了兰德的面前。   她轻快地发出了一声呼哨……“抓到你了~”      第56章      美国   堪萨斯   松树街公寓   时间:08:24 AM   “不……不……”   兰德自噩梦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然后缓慢地醒来。   房间里弥漫着白日明亮的光线,然而那种从胸口传来的重压却让他恍惚间宛若依然存在于那个噩梦之中……虽然他对那个噩梦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记忆(就跟以往一样),那种无法严重的强烈恐惧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他挣扎着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希望自己能够跟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尽快从那种因为惊吓而全身冷汗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然而在他那因为初醒而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的瞬间,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张只适合出现在好莱坞怪物Cult片里的脸,无论是那四颗滴溜溜的红色眼珠,还是那细密的鳞片,亦或者是它头上微微晃动的羽状触须都能证明这一点,当然,最不可以忽视的还有它在对上兰德的视线后,向两边扯开的裂口嘴部,那些细密的牙齿每一颗都闪着白森森的寒光。   兰德在那一瞬间宛若被眼镜蛇盯住的小鼠一般全身僵硬,大脑空白,他甚至可以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因为惊吓而猛烈收缩的产生的窒息感。   直到几秒钟以后(当然,或许并没有这么长,但是时间对于这一刻的兰德来说总是漫长的,就好像上帝在他的人生里按下了慢速播放键),兰德的大脑才恢复了运作。   “哦,该死的……”   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嘴唇里溢出一丝低声的咒骂。   “芒斯特!你快我我吓死了。”   他对着那只宛若冬日家猫一般热爱趴在自己胸口的小怪物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从兰德·西弗斯发现自己家那只有一些奇怪的宠物变成了非常奇怪的怪物的那一天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星期。兰德正在努力尝试学会接受芒斯特的新形态,并且更加努力地企图适应与它共同生活——当然,这显然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得多。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芒斯特都与那种适合于人类在一起生活的动物相差甚远。   就比如说,假如是一只毛茸茸,柔软而肥胖的猫咪趴在你的胸口与你共享你那柔软的睡床,哪怕是胸口发闷同时呼吸困难,没有人会忍心责怪那只猫咪,但是,对于兰德来说……   请将“柔软,肥胖,毛茸茸的猫咪”替换成“沉重,湿哒哒,黏糊糊并且长相丑陋的怪物”,同样的趴胸口行为就变得非常的难以接受。   “‘照上号’兰德。”   小怪物那苍白而冰冷的胳膊肘夹着兰德的脸,它将自己的脸尽可能地凑近了对方,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假如说那可以说得上是笑容的话)。   兰德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皱紧了眉头。   “嘿,伙计,我说过,你不应该上床。”   他说道,看着小怪物四颗眼球里反映出来的自己苍白的脸。   芒斯特眨了眨眼。   “唧唧唧?”   它的喉咙里滚落出一连串已经完全不可爱的低音。   兰德艰难地从被子里抽出自己的手,用手掌按住了它的脸然后把它从自己的身上推了出去。   “拜托,芒斯特,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不要企图混过去。”他一边说,一边从床上爬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被子外侧,不出他意料的是那柔软的布料上早就沾满了芒斯特身上那带着水腥味道的粘液,它们摸上去恶心极了。   在前天和昨天,兰德甚至还有力气稍微发一下脾气,并且企图在芒斯特这一不明物种面前表达一下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的坚持。   然而在今天,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这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尝试。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任命地开始换自己的床套,当然,当务之急是先把芒斯特从自己的床上弄下去。   兰德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理解芒斯特对于自己的床铺的热爱。   芒斯特唧唧的叫着,企图在床上再呆一会儿。   兰德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但是他还是伸出了手摸了摸芒斯特的外皮。   有一些部分的粘液已经边干了,一旦那些粘液变干,芒斯特那细密的鳞片摸起来就会变得比较粗糙,而它的行动也会比湿润的时候变得稍微不那么灵巧一些。兰德不太确定这种状态对于芒斯特来说是否合适,但是考虑到芒斯特在之前毕竟是一个水生生物,他还是希望尽量避免它的干燥。   “好了,我说了第几遍了,芒斯特,你不能老在外面呆到你的鳞片发干!”   兰德无奈地说,朝着芒斯特张开了手。   “来打一个商量,我抱你去浴室。而你让我换一下床单以及准备早餐?”   他说。   芒斯特头上的触须立刻立了起来,它们现在笔直地就像是天线。   它那比正常人类长得多的双臂立刻环上了兰德的怀抱,尾巴缠在了他的腰上。   兰德在抱起它的时候有些踉跄。   “你重得要命。”   他抱怨道,跌跌撞撞地将芒斯特运送到自己浴室的浴缸里。   芒斯特在兰德怀里显得非常的愉快,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它那晃动的触须以及它那不间断的“啾啾”声(再重复一次,它们现在听起来真是相当的不可爱),很明显,兰德抱怨没有任何影响到它的部分。   至于兰德……   他知道这其实挺怪的,毕竟芒斯特现在的体型相当的引人注目,可是考虑到它在还是宠物外貌的时候就对兰德怀抱报以极大的热情,他觉得自己或许还需要给芒斯特更多的时间。   毕竟,在兰德看来,芒斯特现在的智商显然没有办法意识到自己的外貌和体型已经跟之前那个“小可爱”完全不一样了。   在浴室里安顿好它之后兰德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买了一些视频资料,关于幼儿教育的,给芒斯特进行最基础的教育。   而这是他做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芒斯特热爱其中的节目,也只有在看电脑的时候,它才能留给兰德一些自由时间而不是如同双面胶一样无时无刻想要缠在他的身上。   虽然兰德只要一听到那种刻意被拔高的声音就感到头痛。   他在芒斯特沉迷于电脑节目的瞬间溜了出去,赶到厨房开始做自己已经迟到的早餐。   一些煎鸡蛋以及香肠,配合着咖啡。   同时他从冰箱里拿出了那些罗杰斯提供的“鹿肉”进行解冻。   诱人的香味与“鹿肉”的血腥味交织在了一起,然而在解冻的同时,兰德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了盛这“鹿肉”的白盘子上,那沿着边缘圆弧状蔓延的血痕。   血痕。   红色。   腥味。   ……   一丝冷意缓慢地爬上了他的背脊,他感到一阵晕眩,伴随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恐惧,惊慌,以及恶心感和抗拒……   他忽然间想起了早晨唤醒他的那个梦。   在梦里也有这样的红色与腥味,那是血,大量的……大量的血。   他猛地冲到了水池边,趴在那里干呕了一声。   一个滑溜溜的东西轻轻地抚摸上了他的脖子。   “哦,该死!”   兰德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他惊叫了一声然后回过了头,然后才发现本应该在浴室看着笔记本的芒斯特带着一身湿淋淋的水滴,爬到了厨房……正确地说,是厨房的屋顶上。   兰德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漂浮在了外面。   “芒斯特!”   他差点用锅铲拍它的脸,但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唧唧……唧唧……”   芒斯特慢慢地顺着天花板滑了下来。   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让人抓狂,它俨然有些沮丧,它的耷拉着自己的触须,软绵绵地趴在了餐桌上。   “我告诉过你,我知道你能听懂,不要用唧唧来蒙混过关。”   厨房里相当的危险,对于幼童来说尤其是这样……对于一只什么都不懂的怪物更是这样。   “早,早餐。”   它看着兰德,小心翼翼地说。   “……”   兰德有些茫然地看着它,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从浴室那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早——餐——早——餐——”   那是那个视屏里的人物在教拼写。   兰德挑了挑眉头。   “好吧,所以说你学到了这个单词是吗?”   芒斯特盯着他,然后按照之前学会的——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兰德发现自己面对这样的怪物,没有办法再像是之前一样保持生气的心情。   而且,毕竟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刚才的让他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兰德晃了晃脑袋,他觉得自己刚才或许想起来什么,但是现在,那些东西又变成了模糊的一团,留在了记忆的屏障后面。   “兰德?”   芒斯特探起身子,它靠近了兰德,呼唤着他的名字。   兰德回过了神,然后拍了拍它的头。   “好了,我知道了,早餐,我给你准备好这玩意了。”   他说,然后将那一碟“鹿肉”放在了芒斯特的面前。   接着他将自己的早餐也放在了餐桌上。   “哦,这感觉有些奇怪。”   他看着桌子上的盘子然后感到了一阵古怪,几秒钟后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与芒斯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第57章      与人共进早餐,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对于兰德来说,这件事却相当的新奇——至少在他有记忆的这段时间里,他的餐桌上极少出现另外一个人的餐具。   哦,当然,与文森同居的那段时间是个例外,但是兰德发誓自己宁愿一辈子独自一人吃饭也不想忍受跟文森共进早餐的折磨。   让我们来把最开始的那句话变得更加精确一点。   在兰德的记忆力,他从未与另外一个人共进一餐温馨的早餐。   他的养父母永远忙碌而疲倦,很多时候在兰德起床的时候,才刚好能够看到作为夜班护士的养母摇摇欲坠地滑入前廊。而他的父亲似乎只分为两种状态,拼命工作以及呼呼大睡。他从未有过女朋友,更没有亲密的友人,在那段贫穷的生活里,兰德对于早餐的概念只有廉价的速食麦片或者是一份打包的剩三明治,那些鸡蛋在发酸的沙拉酱里与面包糊成一团,兰德觉得自己之所以对咖啡抱有如此深的期待,恐怕与他年少时闻到街上那些白领们手中的速溶咖啡的香味不无关系……   “兰德?”   芒斯特不安地用额头上的触须抚摸着兰德的手臂,将陷入遥远回忆中的兰德拉回了现在。   “抱歉。”   兰德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它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然后他将属于芒斯特的,盛着“鹿肉”的盘子放在了桌子的边上。   他容许了芒斯特享有那个椅子和它的座位,接着他把自己的早餐放在了芒斯特的盘子的旁边,自己也坐了下来。   兰德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拍到芒斯特的肩膀,这个距离对于一个人和一只怪物来说有一些太近了(如果你有观察过任何一个家庭的话,你会发现只有极为亲密的家庭成员之间才会在这样的距离里共享空间),但是奇妙的是兰德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违和。   相反,他第一次发现在自己的右侧有另外一个生物坐在那里,是这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一件事情。   阳光,煎蛋和香肠富含油脂的香气,以及很棒的咖啡,外加一张不那么空旷的餐桌。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恰到好处。   不过……   几分钟后这种近乎完美的节奏里出现了一个小的插曲,当时兰德正在用叉子吃自己的香肠,然后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目光——来源于他身侧的小怪物。   它直愣愣地偏头看着兰德的行为,目光中带着一丝有些深沉似的探究。   兰德因为那种灼热的注视而停下了自己的叉子,他与芒斯特对视着。   “怎么了?”   他问。   芒斯特那根灵活的蜥蜴一般的蓝舌头飞快地在它的嘴唇上掠过,将残留着的“鹿血”舔舐得干干净净。   “早餐。”   它看着兰德的盘子说。   “早餐。”   接着,它将视线转到了自己的盘子上,那里还残留这一小块未曾被吃完的“鹿肉”。   兰德花了一小段时间才搞清楚芒斯特究竟想说什么,它俨然是觉得自己的食物与兰德食物有着很大的区别,于是发出了委屈的抗议。   兰德感到自己的眉头上方的肌肉正在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他企图跟芒斯特解释,但是……   “嘿,你和我的食谱有着本质的不同……而且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应该吃什么……在搞清楚这些之前我觉得你该吃你应该吃的……”   兰德声音的音量渐渐变得微弱了下来。   因为伴随着他的话语,芒斯特头上原本直直立着的触须正以显而易见的速度耷拉下来。   兰德觉得自己在之前从未见过将“沮丧”这一情绪表现得如此鲜明的动物,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这种行为确实让兰德感到了一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心虚和心软。   芒斯特毕竟是一只智慧生物。   他听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声音在说话。   而他现在提供给它的无疑是宠物食品——或许这才是它抗议的真正原因……   兰德想。   他看着芒斯特盘子里的东西,然后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那血淋漓的鲜肉上移开了。   “所以,你想吃跟我一样的东西?”   兰德最终还是败给了芒斯特的触须(耷拉下来),以及喉咙里那种与它庞大身躯完全不符合的呜咽(听起来像是“唧唧”和“啾啾”混在了一起的呢喃)。   芒斯特的四只红眼睛期待地在兰德叉子上的肉肠上逡巡。   兰德扶着自己的额头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真是败给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切下了一节肉肠递到了芒斯特的嘴边,紧接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芒斯特朝着两边咧开了它那让人可以轻易想起鲨鱼的嘴。芒斯特的嘴将肉肠……还有兰德手上的不锈钢叉子一起咬住了。   “哦,不——”   兰德甚至来不及发出阻止,就听到了一声让人牙酸的声音。   “吱——咔嚓”。   那是金属和牙齿相互摩擦然后断裂时发出的声音。   “不不不!”   兰德跳了起来,他冲到芒斯特的面前,然后伸手扯着它的上下嘴唇,用力地掰开了它的嘴。   他在那只怪物的三层牙齿的牙缝间找到了那只已经被嚼得变形的餐叉。   值得庆幸的是芒斯特的牙齿看上去完好无缺,这让兰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将手指伸进芒斯特的嘴里然后把那一小团金属捏了起来。   “上帝啊,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兰德的手上还残留着断裂的餐叉手柄,而他另一只手上捻着的餐叉头让他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唧唧唧?”   芒斯特将自己的身体往椅子深处挪了挪。   它清楚地知道自己又一次闯祸了,最好的选择是直接溜走然后滑入它的新巢穴,兰德因为不喜欢被水打湿,所以很少会追打它到浴室。但是,这个早上,某种无形的东西却感染了这只怪物懵懂的脑袋,它只想留在这里,与兰德一起进食。   它觉得这非常的幸福……(虽然它马上就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这很危险,你的牙可刚换完,天知道如果你的牙掉了我该从哪里给你找兽医!”   兰德站起来将已经彻底作废的的餐叉扔到了垃圾桶里,他非常严厉地教训着芒斯特,然后他拿了一把崭新的餐叉回到了餐桌旁边。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让芒斯特学会正确的进餐方式(哪怕是为了它那一口白森森的利牙着想,要知道,这只怪物的乳牙可是在兰德的抽屉里,积满了一整个盒子)。   兰德切割着已经失去了温度的肉肠,将它插起来,然后慢慢地放入了自己的嘴里。他尽可能地放慢了自己的动作,脸部肌肉的运动也非常夸张。   他希望芒斯特能搞清楚究竟怎么弄,在将叉子放下之后,还用力地咀嚼了一下肉肠,张开口给芒斯特看了一下。   “……将它们咀嚼一下,然后吞下去,但是只有食物的部分。”他举起了叉子晃了晃,“这个是工具,不是食物……懂了吗?”   芒斯特沉默地看着兰德。   它有些不安地伸出手,从兰德的手里拿过叉子。   必须得说,它那过长的手指这个行为变得有些狼狈,但是兰德始终在一旁帮助它适应。最后它总算歪歪斜斜地切了一块肉肠下来——笔直地送到了兰德的嘴里。   “不不不……不是这样。”   兰德苦笑着躲避着芒斯特的“喂食”。   “我的意思是,这是你自己吃的,”他抓住了芒斯特的一只手,它摸起来冷而潮湿可是兰德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指着那块肉拼命解释,“这是……你的,你的食物,你要放到自己的嘴里。”   芒斯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但是它始终在固执地企图将自己切下来的第一块食物送到兰德的嘴里。   兰德最后不得不吞下了那块有些过大的肉肠块……他只是以为芒斯特没搞清楚,但是在看到兰德吃下食物之后,芒斯特猛然将自己的脸凑到了兰德的面前。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快,兰德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诧异地感觉到自己的嘴上有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芒斯特的嘴直直地对上了自己的嘴唇。   一根蓝色的舌头朝着他的口腔内部钻了进去。   “芒——呸……”   兰德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停顿了一下。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你的口腔里爬进了一只活的章鱼。   兰德甚至舔到了芒斯特的舌头,它是湿润的,带着很淡很淡的咸味,那些葵花状态的触须在进入到他的口腔内部之后就吸附在了他的舌头,牙龈和内壁中,带来一种非常细微的麻痒……   时间宛若停滞一般漫长,这是对于兰德来说。   实际上,现实中恐怕这个行为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的行为,兰德在反应过来之后一把拍在了芒斯特的脸上。他用双手捧住了那只小怪物坚硬并且覆盖着细细鳞片的头,强行将那它从自己的脸上撕下去。   然后他痛苦地咆哮着冲到了水池前,往水槽里吐着口水并且开始像是发了疯一般拼命漱口。   那种微妙的感觉依然残留在他的嘴里,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第58章      假如兰德的门铃没有在那个时候响起来,或许芒斯特会得到远比卷起的报纸拍头更严厉的惩罚。   兰德当时正绷紧了自己的声线,对着它咆哮。   “……该死的,你不应该这么做!”   他觉得这个早晨与芒斯特的这个亲密接触,简直会是他未来十年噩梦的主题,不会有什么玩意儿会比一只该死的怪物把舌头伸到你嘴里并且舔了一圈更可怕了。   更加糟糕的是,让一切变得格外糟糕的始作俑者,那只怪物,正迷惑不解到叼着那团肉肠凝视着兰德。   它当着兰德的面把那团兰德亲自咀嚼过的肉肠吞了下去,然后重复道:“食物,我的。”   兰德因为它的这个举动而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了水槽旁边……干呕然后开始刷牙。   他花了一点时间,非常费力地理解了芒斯特的思维方式。它错误地将兰德嘴里的食物当成了自己的……毕竟是兰德告诉它“这是你的食物”。   与兰德的那个“亲吻”只是一个意外,它俨然无法理解兰德因此而受到的心灵伤害。   当兰德咆哮的时候它哀伤地从凳子上滑了下去,肩膀耸动并且垂头丧气地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唧唧”声。   在两者之间气氛紧绷,互相僵持的时候,一个在兰德意料之外的人按响了他的门铃。   兰德十分诧异地皱眉,他以为那会是罗杰斯,然而当他打开一条门缝并且向外看出去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嗨,你好,西弗斯先生,我是卡洛琳小姐派来的……”   “抱歉!请稍等一会儿!”   兰德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异常的尖利。   他猛地在他面前拍上了大门。   哦,上帝啊,他知道这简直不礼貌到了极点,可是他别无选择,因为在门后面,芒斯特正好奇地企图伸出头去。   兰德并不觉得它现在的外貌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罗杰斯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在关门之前他听到的那个青年的话语,让他变得比之前更加慌张。   卡洛琳派来的人?天啊,那究竟是什么人?兰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她直接联系了,文森的病看上去并不容乐观,甚至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的探访——在兰德好几次提出要去探望文森的时候,卡洛琳给他的回复是这样的。兰德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然会有一个陌生人以卡洛琳的名义,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兰德门外。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捏紧了一般。   请不要是芒斯特的事情暴露了。兰德非常诚挚地向上帝祈祷这一点。   当然,在祈祷的同时,他并没有停下现实中的动作。他扑向了厨房,一只手架在芒斯特的背后,另外一只手放在了它那粗壮的尾巴的后侧(如果芒斯特是人类的话,那个部位理论上来说是膝盖的后部),然后他一把将那只沉重的怪物抱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   “兰德啾?”   芒斯特对于兰德的举动显得非常开心,它以前从未被兰德这样抱过,但是它在迪斯尼的动画片里看到过这样的动作,只有亲密的伴侣会这么做——它的尾巴因为激动而拍打着兰德的大腿,冰冷的双手紧紧环在兰德的脖子上,然后它还把自己那张算不上美观的脸死死地贴在了兰德的脖弯处发出了喜悦的低吟。当然,它完全没料到兰德因此而差点没有办法呼吸。   “嘘——小声点。”   兰德惊慌地偏过头躲避着芒斯特的脸,他在客厅里抱着芒斯特头晕脑胀地转了一圈,然后就意识到那个超出常规的水族箱绝对不会是一个安置芒斯特的好地方。   他必须要将芒斯特藏起来,兰德想。   他不得不抱着芒斯特冲到了自己的卧室。   在最开始他曾经想过把芒斯特塞到自己的床上然后盖上被子,但是这过于简陋的隐藏方式让兰德感到难以放心。   至于浴室……没有什么会比浴室里传来的奇怪水声更加引人注意。   兰德最后不得不将满心欢喜的芒斯特塞到了自己的衣柜里,这是整个公寓里唯一一个看上去能够藏好一只怪物的地方。兰德必须要承认在这一刻他有那么一秒钟的后悔自己选择了一个过于简单的单身公寓作为落脚处。   “兰德唧唧……”   芒斯特在兰德那些昂贵的衬衫中探出头,迷惑不解地发出了声音。兰德头痛欲裂,他用力地捂住了芒斯特的嘴同时压低了声音在它耳边惊慌地嘱咐。   “不,不,芒斯特,听着,你呆在这里,然后保持安静,保持安静,你明白吗?”   芒斯特的四颗红眼珠转动了一下,它轻微地在兰德的手心下点了点头。   兰德松了一口气,他放开了芒斯特,然后企图关上衣柜的门,可是在这种几乎让人心肌梗塞的紧张时刻,它却伸出了手如同八爪鱼一样缠在兰德的腰上。   意识到兰德希望它独自呆在这里,与他分离之后,一种低低的,连续不断的呼噜声……听起来有一些像是虫子震翅般的低吟从它喉咙里挤出来。   这该死的撒娇——兰德听到从客厅的方向传来了那名青年困惑地呼唤,他简直想要诅咒这个世界。   “不好意思,兰德·西弗斯先生?”   “抱歉——请再稍等一下!”   兰德对着那个方向高声喊道,额头上冒出了点点冷汗。   “芒·斯·特,嘿,放手,别这样……”   兰德手忙脚乱地将那只小怪物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然后把它那长长的尾巴用力地塞进衣柜。   为了安抚芒斯特,他不得不用捋了它头上那触感恶心到极致的触须好几次(芒斯特爱这个甚至超过挠肚皮——当然无论是捋触须还是挠肚皮,对于兰德来说都是需要大量心理建设的行为)。   “听着,芒斯特,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静然后呆在这里,别出声,就是别出声而已,乖一点当个好孩子。”   他压低了声音在芒斯特的耳边耳语道。   这种惊慌失措的场景,让他莫名地想到了那些在家里私会情人然后被抓到现场的出轨男女们……   哦,不,我究竟在想什么……   兰德脸色铁青地关上了衣柜门,然后狼狈地跑向客厅,打开了那扇门。   等在门口的男青年脸色并不算好看,在兰德开门的时候他正有一些不耐烦地在左右脚上转换着重心,双手环胸,手指敲打着胳膊。   “我很抱歉……”   他听到了那个人略带一些慌张的声音,他习惯性地发出了“哦,没关系”的回答,然后抬起了头对上了兰德的视线。   老实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因为紧张他压根没有来得及看到这名“神秘”的西弗斯成员。   然而当他真正看清楚兰德的时候,他依然因为对方与传闻的截然不同而微微愣了一下。   兰德·西弗斯比实际年纪要显得年轻。他想。他曾经以为他会与深白的掌控者文森·西弗斯有某种程度的相似,然而现实远非是那样。他的脸略有一些苍白,黑色的卷发显然在起床后完全没有经过搭理,有几根头发正在他的头顶乱翘,而于此同时他身上的衣服凌乱,带着被拉扯的痕迹。不得不说,这一切的元素让兰德·西弗斯的身上弥漫一种奇妙的青涩气息,就像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学者或者是作家。   “你好,我的名字是本尼特·雷尔斯,你可以叫我本……我是受到卡洛琳女士的派遣,前来协助您适应《全美资讯》工作的助理,很高兴见到你。”   本朝着兰德伸出了手。   后者对着他露出了梦游一样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慢腾腾地与他握手,然后惊恐地开口。   “《全美资讯》?”   “啊,是的。这是一家节奏有一些快的报社,”本尼特·雷尔斯露出了一个专业的笑容,“而我将会是您的工作助理。”   ……   几分钟后,兰德与这名自称叫做本的青年坐在了沙发上。   他不知道究竟该松一口气,或者是更加紧张才好——从好的方向来说,本尼特并不是深白派来的什么研究人员,证明没有人知道芒斯特的存在,然而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兰德终于意识到了那个可怕的事情,他将以一个菜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的身份前往一所全国排名极高的知名报纸担任副总编。   事情看上去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本尼特一定已经察觉到了他与这个职位的,兰德想,但是他只是带着那种温和的笑容凝视着他,没有露出一点儿让人不舒服的神色来。   一个专业的人。   兰德比任何人都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本尼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没有人能否认,他看上去比兰德要年轻,非常的英俊,却并不显得轻浮。   他的胸膛很宽,肱二头肌发达,在大学里恐怕是橄榄球队里的一员,头发是褐色的,眼睛是普通的灰蓝色,脸颊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雀斑,鼻梁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这种有些普通的面部特色,冲淡了一些那张过于端正的脸给普通男性带来的威胁感。   他本可以更加英俊的,但是考虑到他的工作性质,他刻意地让自己变得普通了一些。      第59章      尽管本尼特刻意地让自己显得普通而容易相处,对于兰德来说他的到来本身就代表着压力。   “我很抱歉今天冒昧的来敲门,不过,之前我尝试着联系你很多次,但是电话却无法接通,考虑到这份工作确实有着繁重的压力,我不得不亲自来敲门了。”   也许是看出了兰德周身气息弥漫着不自觉的紧绷,本尼特对他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腼腆的笑容,他搔了搔自己的脸然后说道。(当然,这种小动作也是经过精心的联系的,在某些小细节上流露出来的弱势,很容易让那群心高气傲却外强中干的工作对象们放下自己的警惕)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迷惑地开口。   “联系不上我?可是我从未离开公寓……”   忽然,一个念头滑入了他的脑海。   兰德迅速地走到了沙发旁边,然后将电话线从那后面扯出来。   就跟他预料的一样,在外面看上去一切正常的电话线实际上已经断了,切口很平滑,但是兰德知道芒斯特的牙齿就是可以让切口这样平滑。   他默默地把电话线塞了回去,从沙发的坐垫后面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看上去同样非常的正常,但是却无法开机。   兰德把手机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嗅了嗅,闻到了浓重的水腥味儿。   那同样也正是某只怪物分泌充沛的口水的味道。   芒斯特十分讨厌公寓里这两样会忽然发出声音的东西,兰德以为他已经教育过它了(在芒斯特毁掉他的一个闹钟之后),但是显然,这只该死的小混蛋把自己的破坏变得更加隐秘了一些。   “发生了什么吗?”   本尼特凑了过来,他的声音让兰德一瞬间就回过了神。   “没,没什么,是狗弄坏了电话线而已。”   兰德慌乱的找了一个借口。   “狗?”   “是的,狗,呃,一只狗,它现在被我邻居带出去散步了,有一些调皮所以……哈哈哈……”兰德语无伦次地说道。   该死的,他最不擅长的事情可能就是撒谎了。   当然本尼特对于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并没有太在意,相反,宠物一直是一个很好的与人拉近距离的话题。   “是吗,你有一个宠物,这可真不错……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本尼特礼貌性地接话,却让兰德稍微有些失神,然而在兰德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答案已经脱口而出。   “芒斯特。”   ……   然而,在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兰德立刻就听到了从卧室传来的声音。   “砰——”   显然,某只小怪物错误地将这个回答当成了某种呼唤。   兰德发誓自己从未感到这样的惊慌。本尼特转过头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暧昧。   “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说,如果联系到之前敲门时兰德的惊慌失措,确实很容易让人想到别的。   兰德对着他尴尬地假笑了一下,背后的冷汗淋漓流下。   “不,不是,我想应该是楼上的小孩,这栋公寓的隔音一直不太好。”他干巴巴地说,将本尼特重新按在了沙发上。   几分钟后,本尼特终于转移了注意力,但是兰德的困境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当本尼特从怀中掏出纸笔并且开始询问他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时,兰德感到了极端的不自在。   好吧,他对那些问题全然不知。   他从未申过稿子,对看版更是一窍不通,至于选题的审核……那是什么鬼东西?   兰德的沮丧对比了本尼特的镇定之后变得更加严重,他发誓自己宁愿去一家图书馆当管理员,哪怕薪水并不令人满意。   “抱,抱歉,我对这些还是……”   “没有关系,西弗斯先生,事实上,这正是我在这里的原因,我是来帮助你的……”   本尼特抬眼看了看兰德,他看到了兰德脸上的红晕——一个腼腆的人,他想,并且开始对兰德感到了另外一种兴趣。   如果兰德·西弗斯不是他现在的工作对象的话,他简直每一个地方都符合本尼特的喜好。   是的,尽管有着招女人喜欢的外貌和体格,本尼特在性上面更偏好男人,同时即便是在男同性恋这个群体里他的口味也有些异于常人。   相比起大部分热爱肌肉壮硕男子的同伴,他喜欢的是更加纤细一些的类型,苍白的皮肤,消瘦的体格加上不善于与人相处的腼腆个性……哦,上帝,简直是太棒了。   本尼特觉得这样的人(例如他之前的几个伴侣)简直就像是包裹着层层包装盒的糖果,在一点一点剥开他们厚重的伪装之后一口吞下,才能体验到最甜美的滋味。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变态,但是本尼特确实热爱这种“打开”的过程,那种蹂躏和征服的快感更胜于性上面的愉快——虽然,那些曾经腼腆而青涩的男友们,在本尼特刻意营造出来的安全关系中放开自己身心之后,就会被冠以“索然无味”的理由被本尼特抛弃。   本尼特控制不住地用目光描摹着兰德·西弗斯的黑头发和绿眼睛,还有那因为尴尬而涌起红晕的脸颊……他不得不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以掩饰自己两腿间略微鼓起的硬度,同时喉头滚动,泛起一阵火烧般的饥渴感觉。   哪怕是在之前,他也从未对谁感到过这种程度的吸引,不得不说兰德·西弗斯确实太对他的胃口,除此之外,对方那高贵的身份也让他显得格外诱人。   一个西弗斯。   本尼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努力想要压抑去“开发”一个西弗斯的欲望(他可以预感到那绝对会是他人生中最棒的一次经历)。   “呃,雷尔斯先生?”兰德因为本尼特的目光而感到了一丝尴尬,“我想……你是否需要一杯咖啡?”   兰德给出了拙劣的借口以逃避对方的注视,在对方点头之后,他逃跑一般来到了厨房并且开始弄咖啡。   直到脱离了本尼特的视线范围,他才稍微松弛了一下自己的神经。   看样子他确实已经脱离人群太久了……   兰德在心里自我检讨,他开始回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生活,不得不说只能说单调。   唯一一次志愿者的活动也十分糟糕……   “滴答——”   一滴水滴落在了兰德手边的咖啡杯里。   兰德打了一个激灵。   理论上来说,他正站在流理台的旁边,无论如何,一个咖啡杯的上面不会凭空出现一滴水滴。   兰德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缓缓抬头。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变大,血液仿佛全部都冲到了脑袋里。   “芒斯特?”   他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尖叫出来。   他压低声音,目瞪口呆地看着天花板。   在那里,正趴着一个人形生物,细长的尾巴,苍白的躯体,以及垂下来的头。   假如这是一个恐怖片的话,这一幕绝对是导演刻意设置出来让观众尖叫的关键点。   兰德简直不敢相信,芒斯特竟然真的跑出来了。   而此时它正在天花板上睁着那四颗圆溜溜的红眼睛好奇地看着芒斯特。   之前滴落在咖啡杯里的,正是他身上的粘液。   “你不应该在这里,回去!回去!”   兰德脸色惨白,压低了声音企图说服芒斯特。   可是,就像是墨菲定律里说的,事情总是是会在变得糟糕的时候变得更加糟糕——从厨房门口传来了本尼特的声音。   “西弗斯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这名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生命危险之中的青年,因为兰德在厨房里逗留过久而走了过来。   兰德差点在原地跳起来。   他双手颤抖地握住了杯子然后转身。   “不不不不真的不需要已经快好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本尼特·雷而斯在天花板上看到芒斯特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性后果。那个场景绝对只能用灾难来形容。   他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将一只手放在背后,朝着厨房天花板上芒斯特挥手,企图将它弄回去。   然后他就在门口看到了本尼特。   那个青年诧异地看着兰德。   “抱歉,你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   “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给,咖啡。”   兰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才做到了这些,但是感谢上帝,他勉强在本尼特面前维持着冷静的面具。   他只希望芒斯特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从天花板上下来——   当本尼特的手指触摸到咖啡杯的时候,兰德才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该死……   那一滴粘液……   他给本尼特的那杯咖啡里有芒斯特的粘液。   虽然兰德对于芒斯特的真正身份并没有一点头绪,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记得芒斯特曾经为他准备的那些“礼物”,那些软绵绵的,宛若果冻一样的动物尸体。   实际上兰德并不知道芒斯特究竟是怎么做到那些的,可是他也完全不敢保证它身上的粘液被人类喝下去以后会有什么后果。   退一万步讲——   光是粘液本身,放在咖啡里给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喝下去,也足够不不恰当了。   想到这些,兰德本能地收回手。   “抱歉,还是换一杯咖啡——”   “换咖啡?”   本尼特并没有反应过来。   而悲剧,也正是这么产生的……      第60章      那杯咖啡一滴不剩地在拉扯中全部撒在了本尼特·雷尔斯的身上。   “嗷——”   青年发出了一声低呼。   咖啡杯掉在了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本尼特身上被精心浆洗过的衬衣被咖啡染上了一大片褐色,滚烫的温度让他不停地抽着气,英俊的脸上表情扭曲了起来。   兰德震惊地看着眼前这狼藉的一切,他慌乱地扯过纸巾帮忙擦拭本尼特身上的咖啡渍,但同时却又完全无法真正地专心,因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天花板上,芒斯特正朝着本尼特咧开了嘴,那两根触须在头顶晃来晃去,它显得心情非常愉快。   回去——芒斯特——   兰德尝试着用目光威慑芒斯特,后者在对上他的视线后,扭动着自己的尾巴朝着墙边爬去。它的动作有一些像是蛇和蜥蜴在爬行时的混合,看上去有一些诡异,如果本尼特在这个时候抬头,他会因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而发出尖叫。   但是,不得不说,芒斯特简直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猎手,它压根就没有让本尼特看到自己。   在现实生活中,人类有的时候还是会保有从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基本的警惕,比如说出现在你视线死角的某个庞然大物,或者危险生物带来的不好的直觉——而像是芒斯特这样的体型,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很容易被察觉到的。   可实际上,本尼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   它的气息非常微弱,行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配合上它那惊人的攻击力——它确实堪称是世界上最好的“兵器”,就比如现在的它明明就在本尼特的正上方,对于本尼特来说它却像是隐形的。   它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那大张的嘴部一口就可以嚼碎本尼特那颗脆弱的头骨,就像是蛇用自己的喉咙肌肉挤碎一颗鸟蛋。它会把所有迸裂的鲜血,脑浆全部都吞下去,尸体则会被注入消化液——就是它之前故意滴入咖啡里的那一滴——然后本尼特,这个健康,成熟的成年男性将会变成一大包可口的营养液,足够芒斯特享用。   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   在实际情况中,事情变得不那么一样。   芒斯特知道兰德不会喜欢这样,所以尽管对这名闯入领地的两脚兽饱含厌恶,芒斯特依然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他。   它看到了本尼特的褐色头发和他端正的面容,还有兰德对他的亲切态度——在那嗜血的食欲之外,芒斯特感到了一丝茫然,它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生物(脆弱并且散发着让人厌恶到极点的睾酮气息)会让兰德态度如此柔和。   芒斯特发现自己莫名地讨厌那个人,非常讨厌。它厌恶本尼特坐在兰德的旁边,那张沙发兰德从来不许它上去!它更厌恶本尼特注视兰德的眼神,还有他对兰德释放出来的荷尔蒙——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情,是的,“感情”,对于芒斯特来说,两脚兽更多的只是代表食物,而没有哪一只塞壬会莫名其妙地讨厌自己的食物的。   它扭动着自己的身躯,换了一个更好的角度观察着底下的两个人。   兰德从未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待过它,芒斯特懵懂地想,而它开始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被兰德以那样的目光注视着……   兰德对于芒斯特的想法完全一无所知。   他只是比任何人都确信一点,就是芒斯特肯定已经弄懂了他的指示,它只是习惯性地又开始装傻。   兰德可以感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正在跳动,甚至有一种脱下拖鞋然后用力地将其砸向屋顶的冲动。也正是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直到本尼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我想我可能需要借用你的浴室。”   本尼特对着兰德露出了一个苦笑,他指了指自己已经彻底报废的衬衫。   “我待会要需要去与另外一些人会面,感谢上帝的是我包里带了替换的衬衫。”   兰德眨了眨眼睛,在本尼特这样的状况下,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   ……   “这看上去可真是……”半分钟后,本尼特站在兰德的浴室里,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张已经快要失去形状的浴室大门。   他用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天啊,看上去好像经历了一场灾难。”他说。   兰德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他一直没有去上班,而信用卡已经不太能能够支付得起重新装上浴室门的费用了(兰德绝对不想动用文森留给他的那几张黑色运通卡,这会让他感到尴尬)。另外,还有一个让人无法启齿的原因,芒斯特只有在能看到兰德的时候才会乖乖地等待在它的新卧室,也就是那个浴缸里。   这也就是说,即便兰德真的装上了浴室门,为了保证自己睡到半夜床上不会多一只湿淋淋的怪兽,他就必须保持浴室大门的敞开。(虽然严格说起来,实际上最后他床上还是会多一只黏糊糊的怪物)   考虑到这一切的原因,兰德最后只是随便地把那张破破烂烂地门架在了墙边上。他可不知道会有人忽然来到他家里,更加没想到那个人会需要用到他的浴室。   “呃,出了一点意外。”兰德干巴巴地说。   “意外?你的意思是那只狗吗?”   本尼特弯下腰,他看了看那扇门上的破裂处,很多的毛茬,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强行将这块质地不错的门嚼碎了一样。   “狗?”兰德有些茫然地看着本尼特,然后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话,他只能尴尬地继续点头,“啊,是的……狗,我的意思是,芒斯特,它有一些精力过剩。”   他一边说,一边感受着心脏被缩紧然后提到嗓子口处的美妙感觉。   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浴室的一角,它落下了一颗有着四颗眼珠的怪物脑袋,上半身垂了下来,正掉在本尼特的背后。   “哦,不——”   兰德惊恐地喊道。   “不?”   “不好……我想……我马上就应该去公园找我的邻居,然后把芒斯特弄回来……哈哈,哈,我跟他约定好了时间,但是我刚想起来这件事情。”   兰德咽下一口唾沫,滋润自己干涩的唾沫,他的视线直直地越过了本尼特,落在了他身后的芒斯特身上。   那只怪物无声无息地,又重新贴在了天花板上。   本尼特挑高了眉头。   他已经察觉出兰德身上弥漫着某种怪异的气息,而他说的这番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请你快点离开这里”。   哦,他在隐藏着什么东西。   本尼特自信地想。   在进到卧室的时候他观察到了兰德的衣柜,衣柜的门微张着,再考虑到之前兰德的古怪行为和从卧室传来的奇怪声音……   或许,就在不久之前,这个房间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本尼特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腥味……   他脸上露出了有一些暧昧的表情。   他将那些味道联想到了其他的东西上去,同样的粘稠,同样的腥味。   本尼特不由自主地重新打量了兰德一次,他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比如说在那个黑发青年解开的衬衣扣子留里,在那白皙脖颈处泛着的点点痕迹。(实际上,那是芒斯特因为之前兰德对他的“公主抱”而感到太兴奋,触须在兰德脖子上留下了一些浅淡的吸痕)。   兰德一直用一种略带惶恐的目光死死地凝视着他——本尼特并没有注意到那目光里的惶恐实际上是真正的“惶恐”,他只是发现自己因为兰德的这种专注目光而感到一丝发热。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事,兰德·西弗斯对他的态度,绝对不像是正常人对一名工作助理的态度。这名惨白的黑发青年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畏惧一个体格健壮,充满阳刚气息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他——本尼特自豪地想到。   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后面有一些痒痒的,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部。   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仿佛有小虫子爬一样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本尼特并没有在意这个,他带着一丝隐秘的炫耀,尽量性感地在兰德的注视下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一个正常人,那种对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人,会在这种时候当机立断地离开,最低限度,他会转移自己的视线,但是本尼特立刻就发现兰德根本没有这样做,在另外一个男人当着他的面脱衣服的时候,兰德只是一脸苍白,宛若盐柱一般呆立在浴室的门口。   他死死地凝视着本尼特(身后天花板上的芒斯特),头上沁出了汗珠。   本尼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深深地看了兰德一眼,然后将自己所有的扣子都解开了。他在那名微微颤抖,宛若被猎人捕获到的小鹿一样的青年面前,肆意地展露着自己精心锻炼过的肌肉,以及被刻意晒出淡褐色,宛若流蜜一般的皮肤。   ……兰德·西弗斯看上去好像变得更激动了一点。他流了很多的汗,本尼特想,然后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然后,他的脖子后面又传来了那种宛若有虫子在爬的麻痒感。      第61章      本尼特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默默自己的脖子,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被人用力地拽出了浴室。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紧急的事情。”   兰德脸色苍白,他语速很快,急促暗哑地对着尚处在茫然中的本尼特说,后者这个时候刚刚把干净地衬衫披在自己的肩膀上,连扣子都没有来得及扣上,然后他就被连推带拽地直接被兰德弄到了客厅。   “抱歉,等,等一下——”   本尼特诧异于兰德态度的骤然转变,他满脸惊讶地看着兰德,双手艰难地摸索,企图扣上那些该死的扣子。   “我也很抱歉。”   兰德的脸色就像是被灰蜡擦过一样难看,他对着本尼特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但是我真的觉得你现在最好离开这里比较好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之后我会跟你联系的。”   他说。   紧接着,他从沙发上把本尼特的包和衣服一股脑地堆在了后者的怀里。他一把拉开了大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粗鲁的方式将本尼特直接推了出去。   “嘿——”   本尼特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从未得到过这样无礼的对待。   他差点对兰德吼出来,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角撇过一抹影子。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的影子,在天花板上一掠而过,本尼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他觉得那应该是他的错觉,但是感觉上,那影子却又那么的真实。   “砰——”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兰德·西弗斯的公寓大门擦着本尼特的鼻尖关上了。   “操……”   他嘴里情不自禁地迸出了脏话。   但是当他意识到这点之后他迅速地抿紧了自己的嘴唇,他的心跳有些快,哪怕知道这行为十分的不应该,他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一边脸靠在了门上,小心翼翼地听着里头的声音。   从门板后面传来了一阵远去的脚步声,然后一切都归于模糊。跟兰德·西弗斯所说的完全不一样,这件公寓的隔音好到可怕。   本尼特皱着眉头站起了身,把耳朵从门上面收了回来,他在兰德公寓的门口扣着自己的衬衫然后调整着领带……这感觉堪称凄凉。   对于本尼特这种人来说,这种难得的狼狈情景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该死的。”   在发现怎么样都不可能将领带恢复成出门时的平整状态之后他情不自禁地又咒骂了一声,然后悻悻地拎着包走向了电梯。   他发誓自己会打电话告诉卡洛琳今天发生的事情,哦,或许他能拿到一笔额外的钱。   在卡洛琳雇佣他的时候,那个女人可没有告诉他,兰德·西弗斯是个看上去好像神经都出了问题的人……   在这样的思考中,本尼特全然忘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看到的那个东西。   那一抹淡蓝色的影子。   当然,这或许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砰——”   当大门在兰德面前关闭的瞬间,他简直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差点全身虚脱地倒在地上。   当然,现在还不是这么做的时候。   “芒斯特!”   兰德怒气冲冲地来到了浴室,可是这里却并没有芒斯特的身影。   凉丝丝,湿哒哒的柔软触感从他的脖子后面传来,兰德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地抓住了正缠绕着自己脖子的东西。   芒斯特发出了一阵唧唧唧唧的尖叫。对于人鱼来说,触须是身体上非常重要的一个器官,它们的作用远不止是表达情绪,还包括捕猎,在那羽状的触须顶端遍布着细小的神经刺,它们分泌的毒素可以轻易地让猎物麻醉——但是,另一方面,那些触须也是重要的感觉器官,哪怕还是最轻的碰触也会被触须上密布的神经放大。   芒斯特“啪嗒”一下,沉重地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长长的尾巴蜷缩在了一起。   “兰德……”   它抬起头,委屈地缓慢晃动触须,对着兰德发出了哀伤的呼唤。   被这样四只眼珠以这样的神情凝视,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感觉绝对称不上愉快。   兰德觉得自己的头痛好像忽然发作了,太阳穴上的神经因为过于紧绷而在跳动,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断掉。   “芒斯特!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他蹲下来捏住了芒斯特的脸颊,然后将头凑近了它,怒吼道。   芒斯特的身体因为兰德的吼叫而颤动了一下,尾巴蜷缩得更紧了。   “兰,兰德。”   它老老实实地被兰德捏着脸,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老实说,它其实知道兰德会生气——兰德总是会对它生气,在它爬上沙发,爬上床,企图偷吃东西或者是毁掉闹钟的时候,他会生气,可是只需要对他表现出柔弱的一面,它的伴侣就会一如既往地很快原谅它。   芒斯特用自己强大的生物本能捕捉到了兰德的特点,所以今天它才会那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天花板上。   不过,现在它发现它确实低估了兰德的怒气。   假如它是一个人类的话,它会意识到生气和“真的生气”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遗憾的是,目前为止它离人类的距离还很远,只能这样被动地忍受着判断失误带来的后果。   在一阵异常严厉的训斥之后,在兰德冰冷的目光下,芒斯特不得不委委屈屈地爬进了冰冷的浴缸。   兰德甚至还收走了笔记本,他冷酷地看着蜷缩在浴缸里的芒斯特,一把拉上了浴帘。   兰德给了芒斯特一个简直堪称是酷刑的惩罚。   “给我呆在这里!不然晚上没有晚饭!”   一个禁足令。   芒斯特的触须彻底地耷拉了下来,几乎快要贴在它的头皮上,它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沮丧。   尽管它牢牢地锁定了兰德的气息,并且知道他一直就在这间小小的人类巢穴里活动,无法与他黏在一起依然让芒斯特感到非常的难受和焦虑。   它还是一只初次成长的人鱼,与伴侣的亲昵简直是它鱼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在生理意义上来说还是在精神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倘若是在自然界中,一些更加老道的人鱼或许能稍微控制一下这种欲望,但是世界对于年轻的人鱼来说总是有些严厉的……与兰德这种分离比任何时候都要让芒斯特焦躁和不安。   就连那些漂浮在水面之上,由兰德亲自为它准备的充气玩具——包括一只小黄鸭和几只圆滚滚的塑胶鲸鱼——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它勉强捱过了最开始的一小时,这其实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当然这是对于人类而言,对于芒斯特本身来说这简直漫长的像是一辈子,接着它的情绪就变得更加暴躁,它渴望在视线里看到兰德。于是它开始用自己宽大而有力的尾鳍拍打着水面,发出了非常响亮的声音。   半分钟后,它就听到了兰德急促走来的脚步声。   “停下——芒斯特,天啊,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兰德震惊地看着浴室里的狼藉,他愤怒地拉开了浴帘然后与里头的那只该死的小怪物对视着。   “兰德唧唧唧唧啾……”   芒斯特在看到兰德的瞬间,头上的触须便竖立了起来(虽然在兰德严重那两根东西简直碍眼极了),接着它习惯性地朝着兰德伸出了手,渴望着对方的怀抱。   不过这一次,它的手被兰德无情地拍开了。   “在你认识到你自己的错误之前,没有拥抱,没有挠肚皮,没有捋触须,什么都没有!”   兰德皱着眉头,脸色冰冷地对芒斯特说道。   “这是惩罚,你必须得明白惩罚的意思。”   他补充道。   芒斯特不可置信地瞪着兰德,它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痛苦……用人类的语言来说,这便是心碎的感觉。   从兰德那边传递而来的拒绝之感简直让芒斯特哀伤到了极点。   传统的做法,也就是在自然界的做法,被伴侣拒绝的人鱼会被驱逐出伴侣的领地,它必须经历更困难的考验才有可能重新得到伴侣的欢心。   而在芒斯特这里,强烈的危机感迫使它不得不抓紧任何有可能挽回兰德的手段。最终它想起了那些视频节目里,可爱的人类孩童们会使用的方法。   “……如果你被发现了,事情会变得非常糟糕,芒斯特,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兰德还在斥责着芒斯特,但是在不经意地低头之后,他骤然停住了所有的声音。   “啪嗒——”一滴。   “啪嗒——”两滴。   ……   在浴缸的水面上,小水珠溅出了细小的水花。   “等,等一下,你怎么了?”   兰德有些惊慌地低下头,凑近了芒斯特。   那是芒斯特的眼泪,那些眼泪源源不断地从这只怪物的眼眶里涌出来,它抽抽搭搭地看着兰德,以非常丑陋的方式哭泣着。   好吧,它是如此不可爱,但是不得不说,它的做法是有用的。   兰德睁大了眼睛,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所谓的惩罚或者是教训。他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芒斯特竟然会哭,任何一部怪兽电影里的怪物都不会像是芒斯特这样哭泣。   他没有任何防备地心软了。   “哦,芒斯特,别这样。”   兰德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对芒斯特太严厉了一些。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然后他伸出手去,将那些眼泪从芒斯特密布着细小鳞片的脸上擦拭干净。   为了安慰它,他甚至轻轻地抱了抱芒斯特。   某只怪物头顶的触须迅速地恢复了健康然后挥动了起来,它异常激动地伸出手然后一把抱住了兰德。   兰德直接被芒斯特拽进了浴缸里。溅起的大量水花扑到了他的脸上和口鼻处,短暂的窒息感让他本能地拽紧了芒斯特,挣扎了一小会儿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全身湿透,双手缠着芒斯特,并且整个人都骑在了芒斯特的身上。   “芒·斯·特,这又是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不会喜欢你了。”   兰德头痛地喊道。   芒斯特呆呆地看着他,之前短暂停止的抽噎一瞬间开始大爆发。   “兰德……兰德不喜欢我。”   它结结巴巴地说,伴随着让人感到胃痛的嚎啕大哭。   这一次它在不自觉中发出的次声波甚至连兰德都受到了影响,他感到一阵晕眩。(在隔壁的罗杰斯不得不去厕所呕吐,而楼下的某位先生心脏起搏器直接失灵,一个有着四个孩子的家庭集体出现了腹泻——不过这些兰德都不知道)   兰德出于本能地捂住了芒斯特的嘴。   “别,别这样。芒斯特,别哭了。”   他发出了近乎呻吟的恳求。   “我……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听话一点,如果你听话的话,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他语无伦次地对芒斯特说,虽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浴缸里骑在一直怪物身上,用像是对待幼稚园可爱孩童的语气,来安慰这只怪物。   好吧,不管怎样,只要芒斯特停止哭泣就好。   兰德想。   芒斯特的哭声戛然而止。   它伸出手,将兰德牢牢地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发出了亲昵的撒娇声。   “兰德喜欢我。”   “……”   “兰德喜欢我!”   “好吧,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芒斯特,把我放开,我喜欢你总可以了吧!”   在这只怪物的怀里,兰德不得不发出了虚弱的求饶声。   “兰德不喜欢那个人。”   得到了肯定之后,芒斯特试探性地发出了自己的恳求。   兰德费尽力气才搞清楚,芒斯特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本尼特。   它看上去……痛恨兰德与本尼特之间最基本的人际交往。   兰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揉着自己的眉心。   结合芒斯特对本尼特之前的行为,还有它现在对本尼特的抗拒,兰德大概能够明白为什么它要不顾兰德要求,一直跟在本尼特的头顶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像是芒斯特这样的外星生物,或者是亚特兰蒂斯人……不管什么,反正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它也会有独占欲。   这种宛若孩童般直率的情感,让兰德感到一丝害羞,更多的是好笑。   “嘿,听着,芒斯特,”他的额头贴在了芒斯特的额头上,一只手捧着它的脸,“本尼特只是一个客人而已,所以我得对他礼貌一些……”   他企图解释人类世界的事情给芒斯特,但是芒斯特的话直接打断了他。   “我是兰德的狗。”   芒斯特非常开心地对兰德说。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能够组成句子的单词。   “不,不,芒斯特,不是这样。”   兰德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显然芒斯特将兰德与本尼特之前的对话听了进去——它一点儿都不明白“狗”的意思。   “你不是我的狗,听着……”   “芒斯特是兰德的狗。”   芒斯特认真地重复了一次。   “你不是,芒斯特,你不是狗,你不是宠物,你要记住这一点……你是,你是……”   兰德稍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他对着芒斯特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充满情感的笑容。   “你是我的朋友。”      第62章 番外      夏日的灿烂阳光宛若上帝从天堂倾倒而下的金粉一样洒落在这片沙滩上。   从太阳的位置来看,时间正是正午,空气中泛着灼热的酷热,幸而有阵阵海风自蔚蓝的海面上吹来,让人感到不那么难受,当然,这样的风对于兰德来说还是有一些难受。   海风中蕴含着丰富水汽和盐分在不久之后就积累在了他的皮肤上,在他的背部和胸口都泛着因为晒伤而导致的红肿,盐分让他因为那细微的刺痛而颤动了一下。   他将手挡在额头上方,快步躲避在了海岸边的椰树阴影之下。   “唉……”   坐在松软的海滩上,兰德对着身旁一颗已经冒出萌芽的椰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片海滩的沙子非常细腻,风景秀美,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兰德·西弗斯大概会非常喜欢这里,然而,当你作为一名游轮失事的海难幸存者,面对自己流落的荒岛,你恐怕很难对其抱有欣赏的心情。   一个星期前,兰德迎来了自己的大学毕业,他得到了一张豪华游轮的船票作为奖励,虽然他那忧心忡忡的哥哥,文森,对此表示强烈的反对,但兰德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那条船。   最开始一切都非常美好,他享受着美食,每晚的派对和海上赌局,然而两天后,一场忽然来袭的暴风雨让一切变成了灾难。   兰德最开始以为自己一定会死……   他并不算畏水,但是他那三脚猫的泳技远不足以让他从游轮沉没时卷起的巨大漩涡中逃脱。   他当时被黑而沉重的海水卷往海底,一切都显得那么绝望……   然后,那个“东西”就出现了。   ……   “唧唧……唧唧……兰德……”   从海滩的另一头的礁石处,传来了低沉的呼唤。   兰德因为那声音而轻颤了一下,他咽下一口唾沫,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畏惧。   他没有立刻回答“它”的呼唤,但是片刻之后,他就看到了浅浅海面上泛起的白色波浪。   一道蓝色的影子在身后拉出了长长的水线,转瞬间就来到了兰德的面前。   兰德惊呼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它”也正好从海中蜿蜒爬出。   “兰德。”   它抬头,对着兰德呼唤道。   兰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生物……   如果要说是海洋动物的话,那么它恐怕是兰德亲眼见到过的体型最庞大的海洋生物。   它有一条细长而泛着蓝色光泽的尾巴,大约有三到四米长,然而它的身体的前半段,却与人类男性的身体有着惊人的相似,当然,它的体格看上去,比正常男性还要更加宽厚和庞大一些。兰德在于它相遇之前从未觉得自己体型娇小,然而“它”却可以轻而易举用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然后将他整个人按在“它”的怀抱里。   就像是现在这样。   “不,不,放开我……你这个怪物……”   兰德挣扎将脸从对方那潮湿而结实的胸肌里拔出,他的衣服在海难中已经毁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上身是赤裸的——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丝线般的东西慢慢爬上他的背脊。   他全身的汗毛都因为那种可怕的触感而立了起来。   “兰德……兰德……”   那只怪物的胸口传来了沉闷的声音……简直就像是笑声。   “它”将兰德牢牢地卡在自己的怀里,一个转身,矫健地跃入了海水之中。   兰德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之前的几次经验已经让他彻底学乖了,与之前的抗拒完全不一样,他尽自己的全部力气死死地扒在那只被他叫做“怪物”的生物身上,然后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激烈的水流迫使他紧闭着自己的双眼,心跳快得要命,紧张让他肺内的空气很快就消耗殆尽,然而在窒息感传来之前,一个湿漉漉滑溜溜的东西已经在他的嘴边滑来滑去。   在经历过好几次凄惨经验之后,现在的兰德已经完全不会抗拒这玩意了(虽然对于他来说还是非常恶心),他立刻张开了嘴。   伴随着些许咸腥的海水,那根东西填满了兰德整个口腔,带着淡淡潮湿气息的空气被传递了进来。   如果那根东西没有探出无数根细小的触手,并且用那些颤动的肉芽舔舐他的牙龈和舌头的话,兰德或许反应不会那么大——然而事实就是,当兰德最终被“它”从水里抱出来,并且从他口中抽出口器之后,兰德还是情不自禁地跪在冰冷的石头上干呕了很久。   “我讨厌这个!怪物!”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生理性的泪水。   那只怪物探下身来,凝视着兰德的脸,它脸上那四颗显眼的红色眼珠转动了一下,让兰德瞬间按到了毛骨悚然。   好吧,这就是为什么兰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它”的原因: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它都与童话故事中引人向往的人鱼一模一样,那美妙的鱼尾与精美绝伦的人类身体的结合——除了它的脸。   那是一张只应该出现在怪兽电影里的脸,在那一头宛若月光般的银色长发之下,却是一张有着细小的鳞片和红色的眼睛的脸,配上那宛若蜥蜴般的嘴,在那细密的牙齿之间,是一根蓝色的舌头,中空,尖端遍布着无数葵花状的细小肉须。   兰德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开始尖叫,他管它叫怪物。然而有趣的是,它貌似把这个单词认作了是它的名字。   在听到的声音之后,它的长发就像是海水里涌动的海草一样缓慢地在它身后晃动,它伸出了舌头,舔掉了兰德眼底的眼泪。   “兰德。”   它欣喜地叫着他的名字。   兰德浑身僵硬地往后退去,然后把自己蜷缩在了一个小小的石缝之中。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这只“怪物”的巢穴。   这是一个位于礁石内部的洞穴,内里的石壁被打磨得相当的光滑,在每一个礁石形成的天然孔洞之上都点缀着各种各样的装饰物,从硕大的珍珠到不值钱的玻璃碎片,在斜侧方有个透光的透气孔,而入口处则位于海水之下。   在洞穴的一角堆放着大量干燥的海藻和鸟羽的混合物,那是“怪物”为兰德准备的栖身之处。   没错,尽管对于这只怪物饱含恐惧,但不得不承认,在荒岛的这段时间,兰德一直是由这只怪物所饲养的。   与那些有趣的小说描写得完全不同,作为一个普通的富裕都市年轻人,如果兰德真的是只身一人漂流到了荒岛,迎接他的只可能是严重的晒伤和脱水导致的死亡。   “怪物”趴在水边,欣赏着昏暗光线下兰德的白皙皮肤,它嘴里流出一连串的含糊嘟囔,然后它一个转身钻入了水底。   片刻之后,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它带着极为饱满新鲜的海胆和生蚝以及鸟蛋回到了兰德的身边。   那些新鲜的食物被装在一个巨大的蚌壳里头,在它的另一只手上还有一颗嫩椰子。   它将蚌壳推到了兰德的面前,尖锐的指甲在椰子上轻轻一划,那椰壳平滑的咧开来,露出了里头带着淡淡奶香的椰子水和椰肉。   兰德顿时感到腹中一阵饥饿。   他朝着椰子伸出手,然而却被“怪物”握住了手腕。   它急切地朝着兰德嘟囔着什么……   兰德眨了眨眼睛,然后不由得感到胃部缩紧。   “我会在吃完以后做那个,别这样。”   他说。   “怪物”背后宛若活物般的发丝垂了下去,它显得有些沮丧但是最终还是放开了兰德。而兰德虽然得以进食,心中却还是为之后要做的事情感到苦涩,就连那滋味鲜美馥郁的海胆和生蚝都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美味。   在慢吞吞地吃完食物之后,兰德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怪物”湿漉漉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兰德在自己的“床”旁边坐了下来,来自“怪物”的视线让他感到一阵胃痛。   “好了,开始吧。”   他讷讷地说。   那只怪物欢乐地爬了过来,它将头枕在了兰德的膝盖上。   兰德伸出手,将手指插入了怪物的发丝之中,轻柔和缓慢地替它梳头。   ……这看起来有些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这只怪物热衷于让兰德为它梳头。然而对于兰德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差事。   “怪物”的发丝,远看的话会觉得那只是一头普通的银色头发,然而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们实际上是无数细长的触手,它们是透明的,表面密布着细密的绒毛,同时它们内含神经和某种特殊的肌肉结构,可以像是触手一样自由摆动。   语气说兰德的动作是在帮“怪物”梳头,不如说他是将手指插入它头上的无数触手中进行按摩。   那只怪物因为兰德的动作而发出了轻哼,那头茂密的“银发”自动地开始在兰德的身上,胳膊上以及任何一处赤裸的皮肤上摩挲。   这是它在舒服的时候不由自主的行为,可是兰德还是饱受其苦。   那只“怪物”的发丝上的绒毛,或许可以分泌出某种特殊的毒素——在兰德身上它可以抑制住了,但是还是有一些极为轻微的毒素在它的激动下不由自主地分泌了出来,然后通过那种摩挲留在了兰德的皮肤之上。   兰德很快就感到了皮肤上传来的轻微刺痛和麻痒。   “哦,该死的……”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几乎快要被“怪物”的发丝淹没了,他摔下了指尖的发丝。   “怪物”睁开了眼睛,它微微一抖,所有的发丝像是收到了命令一样迅速地从兰德身上爬了下来,可是那些遍布的红痕却已经留了下来。   今天它稍微有一些过于激动了。   在大部分正常的皮肤表面,这种毒素刺激并不算难对付,短暂的麻痒过去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然而一些皮肤黏膜的交界处却比较麻烦——兰德难堪地感觉到了从自己胸口传来的诡异感觉。   他胸口的r头因为被触须摩挲过的缘故而红肿了起来。   它们现在在那种奇异的感觉中因为充血而膨胀。   兰德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却没有料到他的胸口已经变得异常敏感。宛若电流窜过背脊一般,他情不自禁的低吟了一声。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兰德因为难堪而连续不断的诅咒着上帝——还有此时正趴在他面前,以好奇的目光凝视着他胸口的“怪物”。   它的目光让兰德感到更加不自在了。   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有意无意地侧过身避开了“怪物”。   “这是你干的好事……滚开……”   兰德恼羞成怒地压低了声音对它吼道。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他知道,它的智商实际上高到可怕,它能够理解他的语言。   它甚至能喊出兰德的名字。   可是这一次,“怪物”却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兰德的话一样,它不仅没有远离兰德,反而离他更近了。   它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兰德的手腕上然后强行将他的手掰开了。   “喂,可恶,你在干什么——”   这一次兰德的声音里染上了明显的惊慌,他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带着奇妙的官能感,介乎于臭味和香味之间的一种味道。   过了片刻他看到了从那只怪物嘴里弹出来的两根口器,与那根舌头不一样,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分泌器官。   怪物的舌头在那两根弹出的口器上方摩擦,大量半透明的液体分泌出来,而那种香味也正是因此而来,它们浓郁到极点,甚至可以让人神经麻木。   兰德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柔软了起来,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什么东西推开了。   那是“怪物”的尾巴。   它缓慢地挤进了兰德中间,缠绕着他的腿部,表面的鳞片刮着兰德大腿内部的皮肤,让兰德不由自主地挣扎了起来。   “别这样,天啊,别……”   兰德的整个上身都被“怪物”分泌的奇怪液体弄得湿漉漉的。   “兰德。”   “怪物”发出了一声满足地低叹,然后便低下了头。   它的舌头伸了出来,那些细小的肉芽啜紧了兰德像是果实般红肿而坚硬的r头,像是孩童吮吸棒糖一般有规律的吮吸起来。   兰德的身体一瞬间绷紧了,他发出了一阵啜泣般的尖叫。   “该死,滚开……”      第63章      美国   华盛顿   深白科技生物总部   克莱夫桑德福德和西奥多西娅·康福特站在银色材质的电梯里。   克莱夫从胸口扯出一张胸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在球型投影上浮现出了一张人造AI的虚假的脸。   “克莱夫·桑德福德医生,西奥多西娅·康福特护士,身份确认。”   在机械而平板的声音之后,它的语调变得活泼起来。   “晚上好,你们的目的地是——第一百四十四层,重症监护室,绝密,保密等级AAA。”   它对面无表情的两个人类露出了一个笑脸,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它。   电梯发出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嗡嗡”声,随后开始上行。   在液晶投影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凌晨三点四十分。   这是最后一个深夜医疗班的轮值了。   整个深白科技生物总部大楼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坟墓,而电梯冰冷的人造光源和人走过时自动亮起的感应灯,像是这座冰冷而庞大建筑里的某种灵魂。   克莱夫和西奥多西娅的脸都是泛着微微青色的惨败,在电梯门向两边滑开的时候,他们两个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上了走廊。   西奥多西娅手中的医疗推车因为她的过于紧张而微微偏离了直线,针具在铁盘里跳动了一下。   “冷静一点!”   明明是再细微不过的声音,克莱夫却像是受到惊吓的仓鼠一样跳了起来,随后他压低了声音,面部表情狰狞地对自己的护士说道。   “抱,抱歉,医生。”   西奥多西娅眼中溢满了泪水,她用带着浓浓西班牙口音的英语道歉,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她还是一个年轻的护士,有着微黑的皮肤和卷曲的深色长发——克莱夫曾经多么喜爱她那美妙的外表和空空的大脑,然而现在看着她,他心中却充满了暴躁和厌恶。   哦,该死的。   他在心里诅咒,开始怀疑自己挑选这个没脑子的护士做这件事情是否真的正确。   可是除了多西娅这种愚蠢而盲目的人,他也找不到更好的鼓动对象了。   克莱夫伸出自己又粗又短的手指按着自己的鼻翼,这是他在极为紧张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动作……当然,现在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接下来他们又经过了好几道关卡,由一张当日作废的通行卡进行通行,没有保镖,没有人类的工作人员,有的只有冰冷的机械。克莱夫毫不怀疑如果深白最近在研发的医疗机器人有任何进展的话,恐怕上头甚至不会让他和西奥多西娅这样的人接近那个房间……   那个位于走廊尽头的绝密重症看护病房。   当然,考虑到那个病房的住客,克莱夫觉得这一点并不难理解。   在最后那扇门开启之前,克莱夫停下了脚步,他不着痕迹地在白色的医生外袍上擦干了自己手心的汗。   “听着,多西娅。”他蠕动着自己的嘴唇,非常小声地对身边的女人,他的婚外恋对象说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不能弄砸它,知道吗?”   他觉得那个女人应该是点头了,但他没有看,实际上那段话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他将胸卡按在感应器上。   那张冰冷的,厚度比银行金库要多大约十二点五公分的金属大门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两人面前滑开了。   异常冰冷的空气就像是北极的寒潮一样涌了出来。   文森·西弗斯苍白的肉体躺在一张样式古怪的透明医疗仓内。   实际高度有两层楼,占地巨大的病房将他和簇拥着他的那一堆医疗器械衬托得甚至显得有一些渺小。   然而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   克莱夫医生给了西奥多西娅一个眼神,他们两个慢慢地靠近了他。   只有在真正走进现在的文森·西弗斯,你才能感觉到那种只有面对非人时才能感受到的恐惧……哪怕作为医生克莱夫已经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文森·西弗斯的样子,他依然对这个男人感到了一丝畏惧和惊恐。   他所在的医疗仓更像是一根细长的,倾斜的管子。   总长度超过了三米。   在上半部分,文森·西弗斯那属于人类的身体躺在干燥的软垫上,然而在医疗仓的下半部分,淡黄色的不明液体浸润着他那宛若被上帝之手顽皮拉长的双腿。   从腿根处开始测量,他现在的两腿长度已经接近两米,正常人类应该有的关节退化到了肉眼难以看到的程度,他的腿上不满了拇指大小的蓝色鳞片,两只腿牢牢的并拢在一起,一张半透明的薄膜覆盖在他的腿上。而他的脚掌也开始了变形,脚趾开始变长,分叉,脚趾和脚趾的之间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脚蹼。   监视器在他的睡颜旁边发出了有规律的滴滴声,有七袋规格不同的注射液悬挂在他的的医疗仓上方,透过数根固定式注射管直接注射到他身体的各个部分。   “上帝啊……”   西奥多西娅在看到文森的时候忍不住祈祷起来。   “他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了。”   她说。   “闭嘴。”   克莱夫冷冷地说道。   他走了过去开始记录文森·西弗斯的各项数据:比正常人要低一倍的体温,每分钟大约两下的心跳……   克莱夫在记录这些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看了文森的脸一眼。   哦,这个名叫文森·西弗斯的人,真的还能算是人类吗?   克莱夫医生心中产生了无法磨灭的疑问。   当他输入最后一个数据的时候,他发现应该开始换注射液的西奥多西娅竟然依然远远地站在一边。   “嘿,你在干什么?”   他严厉地喊道。   多西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我,我很害怕,医生,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他弄伤了,在靠近他的时候——她们说他在醒来的时候会不明原因的发狂……”   “他只是神志不清而已。”克莱夫感到心中一沉,“而且这一次他们给他换上了比防弹玻璃还要坚固的保护罩。过来,这是最后一次了,想想我们之后的生活。”   他说道。   西奥多西娅颤颤巍巍地推着车走了过来,她尝试着给文森换上新的输液包——却被克莱夫制止了。   “等等,把那东西弄出来。”他说。   他那愚蠢的小护士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但是她最终还是按照他说的,把“那东西”从身体里取了出来。   它被伪装了卫生棉条得以偷渡进这间戒备森严的重症监护室。   剥掉外层伪装后,出现的是只应该出现在间谍电影里的一些玩意儿。   一个迷你高精度照相机,一些特殊的液体采样器。   克莱夫先用照相机拍下了那些输液包的外壳,当然,那上面只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特殊简写字符。上层为了封锁文森·西弗斯因为人体试验制品而陷入严重后遗症的消息,花了很大的力气来隔绝所有人的消息。克莱夫作为一名资深大夫,能够知道的仅有文森的一些生理数据,至于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以及那些难以解释的输液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完全不知道。   而且他也可以肯定,在这栋大厦里调配出这些特殊的输液液体的实验者们,也绝对不会知道它们的真正使用者是谁。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取出了那些特殊的取样器,放在了输液包上。   “医生!”   西奥多西娅捂着嘴惊叫了起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   “闭嘴,那些人可不会看到一些莫名其妙颜色各异的输液包的照片就满意的,他们需要的是更加具体的消息。”   克莱夫脸色铁青地说道。   没错,“他们”。   深白的官方发言人对外宣称的事情是,文森·西弗斯在瑞士滑雪时出现了不幸的意外。公众对于这名神秘却强悍的深白掌门人正处于同情之中,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的人在底下对他的位置蠢蠢欲动。同时深白的竞争对手们也热切地渴望着拿到文森·西弗斯出事的真正原因。   克莱夫不知道雇佣他的人究竟是哪一个,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一旦文森的身体状况真正地暴露在公众面前,深白一定会受到严重的损失——而他更加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给他的报酬丰厚到让他完全无法拒绝。   更何况,那些人还表示可以为他提供假身份。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奢华生活,而代价不过是拍几张照片,顺便将文森的治疗药物取一些样送出去。   仅此而已。   克莱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去想想那些美好的未来。   他很快就将所有的输液包取样完成,耽误了一丁点儿时间——西奥多西娅那个蠢货在他旁边简直要哭出来了。   “守则上规定说必须按时换上输液包……而且还有剂量……”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闭嘴。”克莱夫粗暴地说,他推开了那个女人,烦躁地自己动手将输液包按在了卡槽之中,他还看了看自己的表,“晚了不到一分钟而已,别那么紧张好吗?你让我头痛。”   他再一次确定了一下时间……距离胸卡的失效只有一小会儿了,他得快点了。   于是他飞快地将所有的设备重新收到了伪装之中并且强迫西奥多西娅将它塞回去,而后者,虽然她只是一个头脑空空的护士,依然因为克莱夫口中的粗暴而发怒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爆发了一阵刻意被压低了声音的小小争吵。   以至于他们两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动静。   “咔嚓——咔嚓——”   那是玻璃在重压下不堪重负的破裂。   一只苍白的手,在医疗仓内颤动了一下,然后猛地扯住了那些探入他身体之内的注射管。   带着血的针头被直接扯了出来。   而在银色的长发之下,四颗鲜红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对准了医疗仓外那散发着热量的人形生物……      第64章      地点: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时间:03:12 AM   在克莱夫·桑德福德医生和他那位西班牙情人护士于一百四十四楼的走廊上推着医疗车忐忑前行的二十八分钟之前,在深白生物科技这栋庞大建筑的另一端,也有两个人在秘密地前行。   这里是地下七层,四级生物防护实验室。   跟大部分位于地下的秘密实验室一样,这间实验室也只有特定级别的研究人员才可以进入。   西蒙当然是位于这个名单之上的,然而,在这个晚上,他身边还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从理论上来说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人。   莱恩。   当然,这名大病初愈的CIA秘密调查员现在的身份是伊索尔德·帕里斯——一名资深的助理药剂师,并且已经在深白工作超过八年。   “所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伊索尔德?”   莱恩跟在西蒙的身后,他的行动相对而言,有一些缓慢。他的腹部缠绕着厚厚的医用绷带,但是在出发前还算是干燥的布料这个时候已经变得湿润起来,粘稠的液体从他的伤口中随着他的动作挤出来,伴随着剧痛。   为了保持自己的清醒,向来沉默寡言的他不得不开始通过与西蒙对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嗯,是的,但是他之前一直在常规实验室内工作……他的外貌跟你有一些相似因此我修改了他的照片,并且将他调到我手下的一个次级实验室。我们的动作最好快点,我不希望这一次的行动给那个倒霉的家伙带来什么不良后果。事实上,把‘不老泉’弄出来给你,已经让上头开始注意我了,如果不是SIREN事件他们损失了太多一线接触过‘它’的研究人员,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被秘密弄死了……”   西蒙回过头,对着莱恩来说。   他们的视线在那一瞬间有了短暂的交汇……而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看到此时的他们的话,他恐怕会惊讶于他们两人的相似。   同样的憔悴,同样的消瘦,同样的苍白,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   在并不长一段时间之前还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在这一刻有了如此相似的神情。   “那么,为什么你要救我?”   莱恩有些微妙地在那一瞬间的注视之后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们缓慢地在长而冰冷的走廊上前行着。   “事实上,”西蒙直视着前方,然后打开了最后一扇防护门,“我不是在救你,我只是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儿。”   他说道,与莱恩一起进入到实验室的内部。   这是一间很大的的实验室——室内面积接近一间正规大学里的常规体育馆。   然而正是这么大的空间,此时却显得有些拥挤。   无数直径超过四米,从地面直通天花板的玻璃水槽矗立在实验室内,代表着“运转正常”的绿色指示灯将那些水槽内部染成了幽幽的荧绿色。   西蒙和莱恩站在门口,宛若闯进了一座神话故事中的水晶森林。   感应到了人类的存在,实验室的顶棚逐渐亮起了柔和的灯光,莱恩看到每个水槽上都镶嵌着清晰的金属铭牌,在水槽下方的基座上,有不同颜色的标记。   “来。”   西蒙对莱恩说,带领他一步一步走入水槽的中心。   实验室内安静到可怕,之能听到从水槽内传来的缓慢的鼓泡声,以及水循环系统发出来的运转声。   大部分水槽都是空的,然而,有一些里头却有着住客。   莱恩看到自己右手边的某个水槽的底部点缀着细白的沙石和茂盛的水草,还有一些珊瑚,成群的银色海鱼在人造海水里旋转着游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水族馆里的某个展示箱,而非一间秘密实验室里的培养皿。   莱恩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些……他可以在光滑的培养皿表面看到自己被拉长的倒影。   “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一张扭曲的脸猛然出现在了莱恩的视线之中。   “该死——”   莱恩往后跳去,右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的药剂师外袍。同时传递到神经里的剧痛让他想起了现在的状况。   “嘿,冷静点。”   西蒙走了过来,他彷若无人的撩起了莱恩的上衣,检查了一下他那情况不妙的绷带,抽了抽嘴角。   “这是一只简单的三级变异体而已,简单的来说,失败品。”   他对莱恩说道。   那只怪物有着细长的尾巴,然而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在那细长的尾里隐约可见两根并拢的骨骼,它们就像是被刻意拉长,然后人为地添加了破碎的关节的人腿骨。   它死死地贴在那只培养皿的玻璃壁上,嘴里弹出的透明触须如同被火生烤的章鱼一样在那平滑的玻璃表面上挥舞。   它想吃了这两只带着冷漠目光的人类——这一点毫无疑问。   当西蒙打开水槽下方的控制台,释放出一阵电流之后,它才受惊般的猛然弹向了水槽的上方,它嘴里的触须猛然张开,如同一把打开的伞一样,在上游的过程中将所有的鱼群一口吞了下去。   “它们的智商很低。”西蒙看了看莱恩,然后说,“但是食欲非常旺盛,非常旺盛,塞壬这种生物非常强悍,堪称是怪兽,但是与此同时它也需要大量的食物来维持身体的代谢。”   他一边解释,一边带着莱恩来到了实验室的最深处。   这里有一个更为巨大的水槽,直径是其他水槽的两倍。   而它底下的所有标注都是红色的。   “我想给你看的就是这玩意儿。”   西蒙对着莱恩说。   在这个水槽里,有一只类似胚胎一样的玩意儿。   与水槽相比它细小得可怕,西蒙在拉近了电子观察器之后,莱恩才看到它。   一根像是卷曲的小肠一样的玩意儿,或者是一只肉色的蝌蚪。   这是莱恩在看到它的时候脑中的第一反应。   然而,当西蒙在水槽里释放了一块白色的不明物质之后,那肉色蝌蚪瞬间发生了变化。   它扭动着在水里翻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卷曲的尾部拉长,覆盖上了鳞片,同时它的前半段也开始变得与普通的鱼类相似,除了眼后那耀眼的红斑。   然而变化远不止于此,它的外形很快就在继续拉长,尾部细长占据到了身体的三分之二,而上半部分,胸鳍的部位幻化出了细长的肢体,它的皮肤变得光滑,一颗肉色的人头出现在了原本是鱼头的部位。   西蒙用余光瞥了莱恩一眼,再一次在水槽里释放了一些白色的不明玩意——这一次莱恩看清楚了它们究竟是什么,那是被泡去了所有的血水的肉块。   那只“蝌蚪”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朝着肉块扑去,它开始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那些肉块。莱恩不知道西蒙究竟投放了多少,十公斤?二十公斤?   当肉块已经快超过“蝌蚪”本身体型十倍的时候,那只怪物始终以旺盛的食欲在吞噬着它们……直到最后它那可怕的代谢让它身体上出现了明显的老化现象之后,它的身体(现在已经超过了一米长)变得皱巴巴的,漂浮在水中一动不动了。   而一个细小的胚胎状的玩意儿缓慢地咬开了它的身体表皮,爬了出来。   跟莱恩最开始看到的状况一样,它在那里漂浮着,像是一截无害的小肠。   不知道怎么回事,莱恩注视着那个玩意儿,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那是什么?”   “是被刻意培养出来进行生理观察的某种标本——它的身体机制与正常的塞壬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我们认为的调整了它的代谢让它变成了一次性消耗物……或者说长期消耗物品。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塞壬是不死的。”   西蒙看着那只新生的胚胎,说道。   就跟他说的一样,塞壬几乎是不死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它不会老化,不会因此而迎来死亡,而是在说当它在生理上迎来不可避免的老化之后,它会直接在身体里培育出新的胚胎,一个与它自己一模一样的克隆,然后开始新生。   “所以……”   莱恩不解地看着西蒙,他不明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将他带入实验室,西蒙只是要告诉他这个。   “所以现在有个问题。刚才我投放在水槽内的,是人肉。”   “什么?”   莱恩忍不住重复了一句,但是西蒙神色冰冷地点了点头。   “人肉,不要问我从哪里弄来这些的,但是它们是从真正的人类身体上剥下来的人肉,皮肤,脂肪,肌肉,结缔组织……塞壬计划在最开始是作为一个武器计划来进行的,所以我们对所有实验室内的塞壬都进行了优化,它们的基因进行了编码,会本能地猎取人类作为食物以补充它们身体里缺乏的PCDHA3蛋白……这是它们的本能,无法抗拒,无法改变,它们注定是杀人的生物兵器。而深白现在有两只改造过后的试验塞壬出逃在外,我知道,深白给五角大楼的所有报告都会完美无缺,表现得他们对这两只出逃试验品拥有控制力——而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这两只塞壬,实验体7371,还有‘亲王’,将会给整个美国带来一场大屠杀……”      第65章      “这件事情……”   “我想要跟你合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常规手段是没有用的,如果你去看那些实验数据,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切割开来的工作范围让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需要一个绿色通道,国家的力量必须参与进来,尽早把那两只试验体捕获,而整个塞壬计划……整个计划需要停止,这个计划继续进行下去,会有无数人因此而受到伤害……”   西蒙语速急促地对莱恩说道,他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奇异的光芒。   但是面对他富有蛊惑性的话语,莱恩却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他显得不为所动。   “我会把真正的信息传达出去,但是……”   他微微皱眉,凝视着西蒙因为激动而染上一丝红晕的脸颊。   “抱歉,我没有办法信任你。”   “……”   西蒙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睁大了。   “我不是傻子,西蒙·摩伊……你改变得太多了,原谅我这么说,你让人感到无法信任。”莱恩忍受着腹部的疼痛缓慢地后退了一步,“秘密给我违禁特效药,救了我,这一点我需要谢谢你,但是让我相信你是为了国家而做出这样的决定和这样的转变?嗯嗯。”他摇了摇头。   “看上去像是某种阴谋,仅仅只是一次事故我们两个就有了这么深厚的感情?我很希望这么想,但是我知道现实从来不是那么美好的。西蒙·摩伊,在寻求合作之前,最好显示一些最基本的坦诚。”   莱恩冷静地对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苍白的西蒙说道。   ……   在两人之间产生了一段小小的沉默。   在片刻的对峙之后,西蒙缓慢地塌下了自己的肩膀,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上帝啊,我恨CIA。”他说,“好吧,是的,我承认,我另有目的——我希望整个‘塞壬’计划停止。”   “为什么?”   “因为我认出了那条逃走的实验体。”西蒙放下了手,他在莱恩面前重新挂上了冷静的面具,但是他的声音变得比之前要更加低沉,语速也更快——他在说实话了,莱恩在心中想。   “那条人鱼在更名为‘亲王’之前,有另外一个编号……好吧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负责饲养斌且记录它一切数据的人,叫做拉娜·摩伊。”   摩伊?   莱恩微微一愣。   “……她是我的姐姐,一个真正的好女孩儿,聪明,美丽,几乎拥有一切。她参与进了这个计划,当时我曾经有过担心,但是她说没关系,她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是饲养一条半人鱼而已。你知道,拉娜是那种善良的人,她经常做义工,为了非洲的孩童哭泣,举行募捐……然后,理所当然的,她开始对那条半人鱼产生了同情。人们说她开始教导那条半人鱼语言,阅读以及人类的一切。”   随着西蒙的叙述,他的表情反而变得更加冷静,然而,他眼中却宛若有火焰在燃烧。   “然后有一天,她失踪了,深白科技表示她因为商业方面的间谍行为而潜逃出国了……而那条半人鱼也被销毁。但是,猜猜看,当我因为SIREN浮岛实验室的事故而开始查阅资料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我发现了让我感到熟悉的一切,一个爱上了人鱼的女性饲养员,一个被试验品残忍杀害并且吞噬的倒霉女人——那实际上,就是拉娜,我那个傻乎乎的姐姐,那个我以为在巴黎或者塞尔维亚的某个街头喝着咖啡的女人,实际上早就已经死了,而她的尸体,她的尸体被做成了之前你看到的育食块,用来培育塞壬对食物口味的巩固。”   西蒙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他表情扭曲地看着莱恩:“我恨这一切,深白,塞壬计划——他们根本没有把人当做是活生生的人,无论是研究人员也好还是实验体也好,都只是道具而已。我需要它彻底的,完全的,停下来。”   “这是一场报复。”   莱恩盯着西蒙,然后说道。   西蒙张了张嘴,他并不打算否认这个,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异常尖锐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实验室里原本柔和的光线瞬间被闪烁的黄色灯光所代替。   西蒙和莱恩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他们两个快步朝着出口走去。   尽管莱恩之后因为这种不合时宜的剧烈运动而伤口破裂产生了大出血,可实际上这一切还是值得的。他们最终在胸牌失效前冲出了实验室,并且凭借着警报响起时短暂的混乱避过了警卫队的盘查。   西蒙成功地将莱恩送回了病房——他在第二天清晨将在cia的护送下离开深白总部的这间病房前往普通医院。在伤情稳定,并且确定神智清晰之后,他将进行行动报告。   西蒙扯下了莱恩的药剂师外套和胸牌,然后抓着他的领子迫使他低下了头。   “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他在那个冷漠男人的耳边低声说道,随即匆匆离开。   那个警报——   西蒙感到内心一阵颤动,绝对不是普通的警报,大门的封闭和警卫队的出动都非常不对劲,最重要的是他在警备人员里看到了“波塞冬”的成员。   一定有什么严重的事故发生了。   他站在电梯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从前兜里取出了眼镜戴了上去,然后换上了一副有些茫然的表情。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刚从实验室里爬出来,不明所以的研究人员。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够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电梯忽然停了下来。   “抱歉,西蒙博士,”全息投影微笑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您的目的地,第一百四十四层目前为AAAA级封闭楼层,您的权限无法前往该目的地,请问您是原地等待,还是回到初始楼层?”   封闭楼层?   西蒙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了起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第一百十四层是文森·西弗斯的看护病房……   “楼层封锁完毕。”   伴随着“波塞冬”警卫队员的声音,最后一道大门落了下来。   卡洛琳的脸色铁青,头发和衣服都凌乱极了,她看着那名警卫队员将封锁程序从“封锁”调整为“武器”(意味着如果有入侵者将会直接动用致命性武器进行攻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现在的情况是……”   “凌晨四点之前的监视录像被篡改了,抱歉我们现在无法知道里头的确切情况,但是从其他设备的数据来看,拘束装置全毁,麻醉装置处于非正常状态,同时气味收集器收集到了大量人类血液气息,里头肯定出现了致命性流血事件。”   “热量感应器呢?”   “失效中。”   ……   随着汇报的进行,每一个单词都让卡洛琳的表情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她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呼吸沉重宛若刚昨晚剧烈运动,眼球不自觉的颤动让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而非公司高层。   “波塞冬”的警卫队员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就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个时候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是直接调用整个队伍包围事故现场,然后用活力与里头的“生物”对峙,视情况决定是否消灭。他们已经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件,文森·西弗斯被人鱼侵蚀的消息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绝密,但是对于“波塞冬”来说却只是一个日常信息而已,同时,与人鱼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他们清楚地知道这种恶心的怪物有多麽的可怕和疯狂,毫无疑问,现在病房里的那一位大人物,俨然也已经被转换成了那种东西。   无论他们在之前是多麽高贵,多麽有权利或是俊美,当他们沦落为人鱼的那一刻——他们就只是怪物而已。   卡洛琳的高跟鞋敲打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名队员忽然觉得这个晚上,卡洛琳的脚步声好像被无限放大了。   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个衣服凌乱,穿着红底鞋的憔悴女人一个人。   当卡洛琳来到最后那扇大门,毫无犹豫地准备将胸卡按上感应器的时候,警卫队员条件反射地先将枪端了起来,然后按住了卡洛琳的手。   “恕我直言,卡洛琳女士,你的这个决定非常的……”   “非常的危险?”卡洛琳偏过头来,她那种疯狂的目光甚至让这名“波塞冬”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文森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你觉得我还会害怕危险吗?”   她冷笑了一声,不顾那名队员的反对,直接按下了胸牌。   随着大门的打开,一阵浓郁到可怕的腥臭流淌了出来。   在静滞一般的白色光纤中,整个病房的状况一览无余。   曾经清洁而干燥的无菌地面上现在布满暗红的血迹,以及人体破碎的内脏和污物。一个暗红色的人影倒在地上……他身上曾经的白色长袍被他身上涌出的血液彻底染红了,他的双腿岔开,头颅夹在膝盖的中间,用那张依然残留着惊恐表情的脸凝视着走进房间的卡洛琳。   “嘎吱……嘎吱……”   一阵清晰的咀嚼声在他的尸体上回响。   卡洛琳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了。   她最爱的,即使为他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的那个人,文森·西弗斯,现在正附趴在一具丑恶的尸体上贪婪地咀嚼着那尙带着体温的血肉。   它的脸上密布着细密的鳞片,血红的眼睛里闪现着只有野兽才会有的嗜血目光。   在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卡洛琳的出现,它的爪子深深地陷在克莱夫医生被撕扯开来的胸腔内部,向两边咧开的嘴边残留着人体黄色的脂肪和血污的混合物。   然后它猛地拱起了身体,朝着卡洛琳的方向发出了刺耳的威胁声,这是攻击的前兆。   “波塞冬”的队员立刻将枪瞄准了文森,然而他的枪口却被卡洛琳的手盖住了。   “住手!”   她咬牙切齿地对这名负责保护她的队员说。   “那是文森!不要忘记你们到底是为了谁工作……”   “卡洛琳女士,它现在已经是一条低级类人鱼了!它很危险……”   一条低级类人鱼生物对于训练有素的“波塞冬”来说,并不是很大的考验,但是出于职业道德他依然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理所当然的,卡洛琳完全没有理会她。   “嘿,文森,是我,卡洛琳……上帝啊……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文森,认出我来了吗?我是卡洛琳……”   相反,她朝着文森张开了手,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第66章      美国堪萨斯   72号公路   时间:04:58 AM   巨大的月亮倾斜地悬挂在空中。   它那清冷而苍凉的光芒照射在这条笔直的公路上,柏油马路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冷光。   在公路的两边是连绵不断的平原,当那辆斯特林轰鸣着以每小时一百二十迈的速度疯狂地行使在这条空荡荡的道路上的时候,那无比相似的风景竟然会让人觉得车子的速度缓慢至极。   在这样一个黎明到来之前时候,斯特林的灯光划破了夜空。   深夜电台里播放着乏味的广播和老套的歌曲,让坐在副驾驶座的拉伊莎昏昏欲睡。她那还属于少女的纤细身体蜷缩在座位上,头靠在玻璃窗的旁边,随着行驶时汽车轻微的颠簸额角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玻璃。   一切显得是那么平静,直到忽然之间车子现在的驾驶员,“亲王”在毫无预兆地情况下猛地踩下了刹车。   拉伊莎的身体整个儿飞了起来。   为了舒适她没有系安全带,所以在这种急刹车中她像是棒球一样“砰”的一下撞上了挡风玻璃。   她的颈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冲击力瞬间扭断了她脆弱的骨头,而放在车窗前的CD碟也飞了起来,它们旋转着,骤然间变得像是飞镖一样锋利,直接划破了她的脸,然后顺着她额角的线条,割下了一道大约十公分长带着头发的头皮。   当拉伊莎最终滚落在地上的时候,她的脸一百八十度地转到了自己的背部,头盖骨被鲜血染成了鲜艳的朱红色。   斯特林的驾驶室内部那泛着淡淡汽油气息的空气中立刻溢满了浓重的铁锈味儿。   亲王没有理会拉伊莎,他按下了车窗,朝着西方黑暗的天空凝视。   “发……发生了……什么……”   少女的身体轻轻地动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地摸索着,从座位下爬了起来,最后她用双手掰住了自己的头,“咔嚓”一声让它回到了原处。她的喉咙里还有血污,所以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的。   最后,她拉过后视镜,对着那窄窄的镜面将自己的头皮贴了回去。   从她的伤口处逐渐弥漫出淡蓝色的粘液,它们和血小板凝在了一起,伤口开始逐渐好转。   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感应……就像是有微弱的电流在刺激她的身体,她可以感觉到那种特殊的吸引力,从西北方传来。   “有什么东西,在那边……”   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感觉安置在她胸口处的那一团肌肉正在迸发出悸动,而她有些不太确定这是否是刚才短暂的心跳停止带来的副作用。   “没什么,只是多了一件垃圾而已。”   亲王的四只红色眼珠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瞬膜的张开和回收实际上比正常频率要快。   它扭过头,对着脸上依然残留着血污的拉伊莎说道。   然后它从抽屉里抽出了湿纸巾递给了她。   ……   而在亲王踩下刹车的瞬间,在堪萨斯的月光下,松树街公寓内有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兰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思维还因为那浓稠的睡意变得迟钝和混沌,但是他的身体却好像陷入到了某种特殊的境地中去了。   他的心跳很快,肾上腺素简直跟喷泉一样在他身体里乱窜,他不得不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的心脏直接从喉咙里跳出来,冷汗打湿了他的睡衣,而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那种无法解释的莫名激动而微微痉挛——他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而像是从一场激烈的黑市拳赛上直接转移了过来。   他甚至因为那种强烈的反应而感到一阵恶心……   “兰德……”   忽然,一张布满鳞片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在他的眼前。   冰冷而带着潮湿气息的一双爪子伸了过来,它们搭在兰德的肩膀两侧,手蹼张开好像快要把他的整个肩膀都包裹住。   芒斯特的红眼睛宛若丛林中的野兽一般闪烁着微光。   它也是清醒的。   兰德因为它的存在而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当然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那是芒斯特。   他颤抖地伸出手打开了床头灯,在柔和的黄色光线下,房间好像终于从那种恐怖片场景中脱离了。芒斯特那日益庞大的躯体占据了兰德的床的三分之二,尾巴盘起,而它的上半身就像是某些人类伴侣一样躺在兰德的身边。   就跟所有的晚上一样,它以各种让人头疼的方式要求与兰德同睡,而考虑到第二天兰德就要去《全美快讯》工作,兰德最终放弃了与它斗争……他默许了芒斯特与他共同分享了睡床,当然,前提条件是芒斯特所在的区域必须铺上野餐用的防水布。   兰德不太清楚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身体的异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那种感觉好象是幽灵一般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当然,他的心跳依然很快。   那种激烈过后的瘫软感觉在兰德的身体里蔓延。   “哦,上帝……”   兰德低低地嘟囔道,满心困惑。   是噩梦吗?   他本能地想道,但是仔细想想他却连最模糊的噩梦的记忆都没有。   “兰德……”   芒斯特那低沉的呼唤声让兰德回过了神。   他对着身边的小怪物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嘿,伙计,我吵醒你了?”   话音落下,他的脸便被挤到了芒斯特那结实而泛着水腥味的胸膛上。   他甚至可以感到它的胸腔因为发生而发出的微微震动。   “兰德……你……好吗……”   它不太熟练地使用着人类的语言对兰德说,这让兰德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暖意。   “拜托,别老是让我的脸贴到你那儿。”   他有些苦恼地说,艰难地从满心忧虑的芒斯特怀里挣脱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满是粘液。   【说真的,兰德觉得这感觉真心难以适应,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在的他也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比如说罗杰斯,比如说他曾经的那些女性同事们……总是会用各种乳液和保养品来覆盖他们的脸:在无数次的粘液攻击后兰德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皮肤光滑得让作为一个正常男性的他感到了一丝恶心】芒斯特并没有理解兰德的对它的忍耐,它自顾自地又凑了过来,同时兰德感到了某些湿而滑腻的东西从被子里头溜了过来,缠在了他的脚腕上。   “嘿嘿嘿,芒斯特?!”   他立刻就意识到那是芒斯特的尾巴,他忍不住皱着眉头对着这只该死的小怪物低声吼了起来。   “别这样,拜托,我们说好的,你不应该这么做。”   兰德感受着芒斯特的尾巴顺着他的膝盖往上卷动的奇妙触感……那感觉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到产生自己被一条成年缅甸蟒缠住的错觉,一时之间他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异样,现在光是想到那些蹭在被子里的粘液就让他感到足够胃痛了。   “唧唧唧……”   芒斯特喉咙里滚动着最原始的叫声,它那手指之间有着宽大指蹼的前肢,或者说手,从兰德的肩膀上滑了下来按在了他的胸口处。   它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前所未有的紧张……   兰德皱了皱眉头,他渐渐察觉到了这个晚上芒斯特的不太对劲,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他身边的这只小怪兽眼睛要比之前圆很多,它的鳞片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两根触角上的羽毛状触须紧绷着,显得比往常要宽大很多。   “芒斯特?”   “唧唧……啾……兰德…唧唧……你……最喜欢我……对不对?”   面对疑惑的兰德,芒斯特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它有些慌张,企图对兰德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兰德能理解的却只有这句话。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喜欢你?”   “喜欢我。”   芒斯特立刻重复道。(好吧,现在至少它能搞清楚“你”和“我”了)   “呃……”兰德现在是彻底地陷入了茫然之中,“好吧,我确实还蛮喜欢你的……如果你能不把粘液弄在我床上的话。”   他说。   “你只喜欢我……不喜欢其他鱼……”   它忽然扑了过来,沉重的体重瞬间让兰德倒在了床上,他因为对方的重压而闷哼了一声。   “该死,芒斯特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我不喜欢……其他鱼……”   芒斯特忽然抽噎了起来。   ……   兰德躺在床上,感受着胸口因为重压而传来的呼吸困难,对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说之前的他尚且对于自己身体的一样还抱有一丝忧虑的话,现在的他可真是没有任何心思去担心那些了,他现在只能感觉到头痛。   他发现他完全搞不懂芒斯特究竟在想什么?   它今天晚上表现得如此紧张兮兮,但是最后却只是要求兰德对它承诺,只喜欢它一条鱼……(等一等,这个形容词真的正确吗?)   兰德打了一个激灵。   他的身体现在恢复了自然,没有那种莫名而来的激动,兰德觉得他自己可能真的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而他现在感到有些疲倦了。   “好吧,芒斯特……”   他试探性到伸出手,按在芒斯特的肩膀上,企图把它推开。   但是芒斯特的抽泣声变得更加严重了。   “该死——”   兰德发出了一声闷哼,他发现芒斯特的尾巴一直缠到了他的腰部,并且正在绷紧——当它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用力,兰德觉得自己快要背过气去了。   芒斯特现在的状况让兰德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对付一个巨型孩童,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孩童跟外星人可能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最终放弃了去搞清楚芒斯特究竟在想什么。   他回抱住了芒斯特,一只手顺着它那覆盖着坚硬鳞片的背脊捋了一把,然后又一把。   “我最喜欢你了,真的,芒斯特,这是当然的,我只会喜欢你。”   他就像是哄一个难缠而骄横的孩童,不得不发出了这样的承诺。      第67章      “语言是拥有魔力的,当你说出什么的时候,未来的你总有一天会印证你说的那句话,无论它是好还是坏。所以,小心点儿我的小兔子,小心你说的话……”   当兰德拥抱着芒斯特,并且对他做出了那种但凡拥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会认为是无稽之谈的承诺之后,这句话就像是春天潮湿泥土里忽然冒出的萌芽一样出现在兰德的脑海里。   他的身体不知觉地轻颤了一下。   那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单词的末尾语调都会微妙地往上挑一下。   如果童话里那些邪恶的,嘴巴里嚼着蜥蜴的女巫们真的出现在现实里并且开口的话,她们的声音就会是这个样子的——兰德莫名地想道。   他皱了皱眉,感动胸口有些发闷,那或许便是传说中的不祥的预感,当然,更加有可能的是——他快被芒斯特压得缺氧了。   兰德不得不强行将芒斯特从自己身上撕下去(没错,就是“撕”,每当那只黏糊糊的小怪物带着那种湿哒哒的触感从他身上离开的时候,兰德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面带胶面的黏贴纸)。   他用力抠着脚腕上属于芒斯特的尾巴,最后踹了它两脚,终于在那只怪物委委屈屈的哼唧中从床上爬了下去。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窗子的旁边。   天空的远处浮现出了与夜色不同的微弱的淡紫色,在树林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已经开始发出啾啾的呢喃。   马上就要天亮了……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那不带任何腥味的新鲜空气,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今天会是他前往《全美快讯》任职的第一天,可是他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几乎整晚没睡。兰德希望自己到时候的黑眼圈不要太重,免得那些人会认为他是在紧张(当然他确实是在紧张)。   芒斯特也从床上爬了下来,它慢慢地来到了兰德的身后,然后一直爬到了他的身后,用双手环绕住他的肩膀,头搁在的颈根旁边。   “很漂亮。”   它忽然在兰德的耳边低沉地说道。   因为太流畅的说话方式,它那沙哑而带着微妙口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外的某种生物,比如说某个有着磁性嗓音的成年男人。   兰德感到了一丝不自在,他伸出手摸了摸芒斯特的头。   “很,日出总是很漂亮的。”   他说。   芒斯特却再一次将嘴唇凑到了兰德的耳垂旁边。   “不……不是……不是太阳……是兰德。”   这一次兰德砸了眨眼,他偏过头看着芒斯特,这显然给了后者某种奇怪的鼓励。   “兰德很漂亮……你……比太阳……漂亮……”   ……   兰德沉默了片刻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哦上帝啊……你究竟是从哪学来这些的。”   这种程度的赞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某种甜言蜜语了。而兰德之前的经历,让他确实从未接受过别人这种过于坦诚的赞美。而他也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一只怪物评价为“漂亮”。   “我倒是宁愿你说我富有魅力,”兰德说,“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   接下来他便有一些卡壳。   根据习惯他应该顺口告诉芒斯特,他感谢它的赞美以及其实它也漂亮。   但是当兰德对上芒斯特那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与“漂亮”相差甚远的脸的时候,他感到一些尴尬。   在犹豫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摸了摸芒斯特头上的触须。   “你……你也很可爱。”   他换了一个更加保守的词语,尽量避免了打击到这只异于常人的生物的自尊心。   这一句话的效果非常显著,芒斯特头上的触须迅速地立了起来,它的尾巴在地板上“啪啪啪”地甩动着,显得十分高兴。   哦,正确的说,它看上去简直高兴得快疯了。   “芒,芒斯特……会……变得更可爱的…唧唧唧唧…我……我最喜欢兰德,兰德最喜欢我!”激动的时候它的声音里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唧唧声。而兰德却心惊胆战地弯下腰抱住了它那甩来甩去的尾巴。   “哦,停下来。”   他苦恼地说道。   现在可是凌晨,兰德十分不希望芒斯特的甩尾带来的声音会给楼下的住客带来什么麻烦。   在他抱住芒斯特尾巴的时候,那只小怪物便立刻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体也凑了过来。   “饶了我吧。”   兰德发出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忧郁叹息。   “我真的快要抱不动你了。”   这样说着,他还是以芒斯特最爱的方式,那种迪士尼动画片里王子与公主之间的怀抱方式,将它抱了起来。   “以后……我……我抱得动……兰德……我……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芒斯特立刻套好地对兰德说道。   当然,兰德压根就没有将怀中的这只小怪物的承诺听进去。   ……   而当堪萨斯松树街里的兰德·西弗斯与他目前的宠物芒斯特享受着有些过于甜腻的两人时光时,在华盛顿深白生物科技总部的一百四十四楼,卡洛琳正沐浴在人生中最大的噩梦之中。   血。   大量的鲜血。   对于卡洛琳来说,这一刻仿佛整个宇宙都漂浮在那腥臭的,冰冷的鲜血中。   “好奇怪。”   她的目光空洞,嘴唇里溢出了没有任何正常逻辑的单词碎片。   但实际上她是确实觉得奇怪的,她一直觉得鲜血是温热的,所有的故事中人们描写到那些刚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的时候,总是喜欢用“温热”这个词。   然而当她真的感受到那种鲜血自身体里喷涌而出的体验的时候,她却发现原来血是冰冷的。   比任何一种东西都要冰冷。   她就像是已经失去所有电源的廉价玩具一样坐在地上,在她右边的肩膀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血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那些冰冷的血液好像已经冰冻住了她所有的神经,她甚至都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右手的存在了。在她的面前,那名原来的“波塞冬”队员,现在已经成为了破碎的尸块,他的脑袋就像是被卡车碾烂的南瓜一样,变得瘪瘪的,头盖骨的碎片里溢出已经被碾成浆液的大脑。原本紧握着武器的双手这个时候已经从他的而身体上脱离开来,文森用牙齿叼住胳膊一端的皮肉,双手捧着另一端,然后愉快地将灰白色的骨头和那鲜红的,往下滴滴答答淌着血的肉块撕开来。而他在着之前,已经当着卡洛琳的面吃掉了这名倒霉男性的内脏,还有脂肪比较丰富的臀部以及大腿。   事实上,这个晚上,无论是卡洛琳还是那名队员都做出了极为错误的决定。   就比如说,卡洛琳为了封锁消息,坚持在封闭楼层的情况下只带一名队员前往病房,并且与已经人鱼化的文森进行接触。   而那名“波塞冬”队员的致命错误也正是在这里。   他同意了卡洛琳的命令,至于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实际上理由是充分的。   作为人鱼变异体,文森对于一名经验丰富的“波塞冬”队员来说,并不算什么。   在这里,或许我们应该稍微了解一下所谓的“人鱼化”。   这并不是一种罕见的现象,人鱼的细胞拥有强大的再生和分裂能力,有的时候它们甚至会在实验过后,以可怕的方式直接侵蚀试验品的正常细胞——猴子,狗,小鼠——无论是多么低级的动物,在试验后都有一定几率会出现这样的变异。它们会拥有人鱼的一些特征,但因为进化不完全,总是会有各种各样严重的缺陷。对于深白的实验人员来说,出现人鱼化的实验动物甚至连进行研究的价值都没有。   它们只是最低级的生物垃圾而已。   所以,当文森,或者说,那条曾经以文森·西弗斯为名的变异体,在“波塞冬”队员和卡洛琳面前展现出了那种近乎恶魔般的攻击方式的时候,“波塞冬”在一瞬间便被撕成了随便。   不要说进行任何的攻击,那名人类在被吞噬掉生命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连下肢都没有发育好,文森却拥有可怕的速度和力量,当它发起冲刺的时候,好像连空间都可以被他撕裂。   卡洛琳在实验中曾经接触过一些培育出来的蓝鳞,它们是真正的人鱼,但是她可以发誓,那些人鱼中没有一条能够与文森这只变异体媲美。   尽管没有任何研究数据也没有任何证据,她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但她看到文森的时候,她便确定了一件事。   如果文森与那些培育出来的蓝鳞见面,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撕成碎片。   “哦,文森,文森……”   卡洛琳在脑袋里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便是她的文森,她挚爱的文森。   哪怕沦落到了没有神智,宛若野兽的悲惨地步,他依然保有那种无以伦比的强大能力。   就像是文森对于卡洛琳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一样,卡洛琳坚信,她对于文森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文森一定不会伤害她。   然而……   当卡洛琳企图走进正在享受人肉盛宴的文森的时候,迎接她的,却只有那种嘶哑而粗鄙的吼叫威胁——以及一道几乎快把她割成两半的伤口。   文森,完全没有对她有任何怜悯。      第68章      人鱼化的文森已经彻底沦为了低级的生物垃圾,一只恶心的,没有任何神智的怪物。   这是一件非常让人感到绝望和痛苦的事情。   然而,比起身体上的剧烈疼痛,更加让卡洛琳身如地狱的事情是,她终于通过这个伤口意识到:文森对她,与对待其他任何一个普通人类没有两样。   作为一个陪伴他这么多年,几乎是以全身心来深爱着他的女人,卡洛琳一直以来,都有一种隐秘的想法。   她是特别的。   哦,是的,这种想法很傻,就连卡洛琳自己也知道这点,当她的理智占上风的时候,她总是会告诉自己不要像是一个傻妞一样,被那些铺天盖地的小说,影视作品给洗脑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丧尸,自然也不会有哪怕变成了丧尸依然会爱上某个人类女孩的男生。而现实生活中大部分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只会尿失禁,而不会在混沌中依然记得出门给同样衰老的妻子买一枝玫瑰……   那些太过于浪漫的事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是可以真正发生的,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它们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境,一种现在的都市童话。   这一切,卡洛琳都知道,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绝对不可能再与文森有什么进一步的相处了,哪怕她和他曾经是那么亲密的恋人。在发生了兰德被绑架的事情之后,她与文森之间有着一道绝对不可能跨过去的沟壑,绝不可能。甚至,就连文森在这之后依然愿意与她接触(他还让她当了自己的贴身助理),对于卡洛琳来说都已经是中乐透大奖一样的巨大幸运。   但是……   是的,无论用多少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无论她是多么的理智,一切的理由背后依然要接上一个“但是”。   但是,卡洛琳的内心深处,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抱有一丝期待,一丝预设的幻想。   也许在文森内心的某个角落,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能够得到一个特别的待遇——她毕竟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   哪怕是在文森最绝望也最孤单的时候,他的背后始终站在卡洛琳。   “咔嚓——咔嚓——”   在被血腥所蔓延的病房里,回想着文森嚼碎那些倒霉人骨头的声音。   它在墙上留下了细长而黑暗的影子,而他看向卡洛琳的目光中带着不可忽视的麻木和冷漠,那反射着光线的瞳孔就像是玻璃球一样,有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感觉。   一只怪物。   卡洛琳的脑海中划过了这个单词。   她的文森已经完全不见了,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只怪物而已。   这只怪物现在已经吃完了那名“波塞冬”队员的尸体,它吃得有些太多了,腹部有了明显的突起,而它的动作也变得而有一些懒洋洋的。当然,卡洛琳并不知道那究竟是因为它吃饱了导致了身体迟钝,亦或者是它已经判定了卡洛琳的虚弱和无力,甚至都不屑于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己凶狠的一面。   就像是猫咪抓到老鼠的时候,偶尔也会散漫地玩弄着爪子之下瑟瑟发抖的小生灵。   泪水从卡洛琳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她拼命地倒吸着气,看着慢慢朝着自己走来的文森。   啊,不是“走”,而是“爬”。   他的双手着地,尾部就像是蛇一样在地毯上扭动,发出了清晰的沙沙声。   淡蓝色的唾液从他裂开的嘴唇中溢出来,挂在下巴上,而他那张似乎永远都是惨白的脸,被血和人体的内脏碎片染成了红色。   唯有那双眼睛灼灼生辉。   他快要来吃掉她了。   卡洛琳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比之前涌动在她身体里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她有些震惊于这一刻涌现在她心中的恐惧。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恐惧死亡,她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就在几十秒之前,她的绝望让她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她以为自己痛苦得想去死,但是最后却意识到当真正的死亡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害怕到了极点。   而这种恐惧,让卡洛琳在文森到来之前,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尖细的嘶哑喊叫,声带的过于紧张让她的喊叫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笑。   卡洛琳艰难地往后退着,双脚在地板上乱蹬,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癫痫发作了一样,眼泪和鼻涕糊在了她的脸上,让她扭曲的面部表情变得模糊起来。   “走开,走开,不,不要靠近我——”   她混乱地叫着,双手习惯性的在自己的周围乱摸。   最后她摸到了一只冰冷而干燥的手,它的手指软的像是棉花条。   那是一只属于西班牙女性的手,从肘部断开,大量撕裂的肌肉表明它是在猛烈的撕扯中断裂的。   显然,这是文森之前在撕咬她的尸体的时候不小心甩到角落里的渣屑。   卡洛琳在发现那只断手之后发出了更加歇斯底里的惨叫,她将那只断手猛地朝着文森扔过去。   之间一条长长的蓝色舌头哧溜一下从文森的嘴唇中滑了出来,它缠绕在那只手的手腕上,然后将其送入了自己的口腔里“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   而乘着这个短暂的间隙,卡洛琳以惊人地速度连滚带爬地朝着另一边冲去,她企图从文森的狩猎范围中逃出去。   但是以往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的病房,在这个时候却大地如此让人绝望。   卡洛琳只来得及走了几步,就被绊倒在了地上。   她的额头猛地撞到了原本属于文森的,现在已经是废墟的病床,绊倒她的也正是从病床上延伸出来的各种管道。   一阵腥臭的风鞭子一样抽在了卡洛琳的身上,她倒在地上,回过了头,从眼角的余光里瞥到了文森那属于怪物的黑色影子。它低着头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鬼魅般地来到了她的身后,眼睛里闪现出了孩童面对美食时赤裸裸地贪婪目光。   显然,卡洛琳逃走的行为提前终止了文森悠哉的饭后消化运动,他决定再吃点儿——   然后他在卡洛琳惊恐到扭曲的脸面前掀开了自己的上颚,那一排一排均匀分布的牙齿间还残留着之前的红色血迹,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他就可以一口吞噬掉卡洛琳的脑袋。   他会用自己口腔里的数十排牙齿将卡洛琳的头盖骨碾碎,宛若碾碎一颗核桃。   可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这死神已经开始准备挥舞镰刀的瞬间——   “你好,文森?”   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沙哑声音在地板上响了起来。   ……   文森,或者说,怪物,在那一瞬间停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   它困惑地偏过头,凝视着在地板上闪着光的小小金属块。   那是文森的手机,而此时它正处于通话状态,在屏幕的上方,显示着拨打的对象:兰德。   虽然已经长期陷入昏迷,但是在这个晚上之前,文森·西弗斯的床边,总是放着电话,因为他总是有些担心,或许某一天,他的兰德会遇到什么事情需要他的帮助(虽然在现实中,为了避免与文森那尴尬的直接接触,兰德永远都只会拨打卡洛琳的电话,然后通过她的中转来与文森交流,那个被文森强行留在他手机里的号码,他一次都没有拨打过)。   文森的手机里也有一个快捷号码,一键拨通——但他很少会真的拨打给兰德。他知道兰德在内心深处对他的那种抗拒,所以总是会避免让他难受。   而在这个晚上,当卡洛琳撞到病床的时候,那个手机跌了下来,阴错阳差间,它自动拨打了那个号码。   属于兰德的号码。   ……   “喂?你好?文森?发生了什么吗?”   在松树街的公寓里,兰德捧着自己疼痛欲裂的头,对着电话那一头困惑地说道。   他是被吵醒的,老实说,如果不是看到来电显示人是文森,他甚至连继续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他只是想在工作的闹铃响起来之前稍微能补充一丁点儿睡眠。   然而他才刚入睡没有多久,文森便打了那个电话过来。   有什么事情很紧急?   对于这个凌晨的电话,兰德是这么觉得的,尤其是当他听到话筒那边传来的几声抽泣和闷响之后,那种担心便像是吸收了汤汁的压缩饼干一样膨胀起来。   “文森?”   他加大了音量对着电话喊道。   兰德并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手机话筒微弱的扬音中,正回响在一只怪物和卡洛琳之间。   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快要凝固般静滞。   文森慢慢地慢慢地将压住卡洛琳背部的爪子放了下来,他笨拙地朝着那只手机滑过去,耳朵贴在手机之上,仔细地聆听着里头属于兰德的声音。   “……兰……德。”   在兰德无数次的询问声中,文森忽然张开口,他缓慢而困难地喊出了那个单词。   过来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次。   “兰,德。”   “哦,上帝啊——”在话筒这一头,兰德觉得自己整个人瞬间就松了下来,他换成了双手捧手机,所有的睡意都已经烟消云散,“文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刚才一直不说话?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喂,文森?”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电话那头再一次出现的沉默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挤压了一样。   “……回答我,文森,你真的还好吗?”   然而,这通电话却忽然被挂断了。   “文森!”   兰德拿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通话结束”,脸色一瞬变得铁青。   而在深白生物科技这间已经沦为地狱的看护病房里,一个手机被捧在了怪物的手蹼之间。   就在刚才,文森变成的这只变异体,在不小心中挂断了电话。它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变得狂暴了起来,它抓起了那只手机企图找回那个声音,但是,几秒钟后那只手机变在他的双爪之间彻底变成了废铁。   在无数次摇晃和敲打之后,文森将已经扭曲变形的手机放在了地上。   它将脸贴了上去,企图再重复一次最开始的举动,来唤醒那个“声音”。   兰德——   这是它现在唯一能记得的东西。   而在它与那只已经变成废物的手机周旋的时候,卡洛琳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一根管子——它连接的,真是最开始被克莱夫医生摆弄的那袋不明物体——那实际上是一种专门针对塞壬研制的特殊麻醉剂。   然后,她猛地将那根管子插到了文森的背脊上……      第69章      麻醉剂在插入文森的身体的时候,发出了好像针头刺入厚橡胶一般的声音。   卡洛琳的角度选得十分精确(尽管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针头正好从文森后颈部略微张开的鳞片底部刺入。   文森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阵极度嘶哑的吼叫,卡洛琳几乎是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便呕吐了出来,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棒球棍站在她身后猛地给了她一棒子。那种难以形容的痛苦让卡洛琳的脑袋陷入了混沌之中,以至于当她的身体被文森一巴掌抽到了墙角,然后像是一个沙袋般砰然跌落在地上,她都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   黄色的液体顺着注射管迅速地进入了文森的身体,它很快就察觉到了那种不对劲,虚弱,无力以及对身体的掌控力的丧失,尽管这个时候它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人类时期残留的智慧,它依然以兽性的本能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种愤怒的吼叫与大量唾液滴滴答答地涌出它的口腔,它扭动着自己的身躯(这个时候它的动作已经开始失去协调性),费力地用舌头卷起地上的废弃手机,然后睁着血红的眼睛一步一步朝着让一切不对劲的罪魁祸首,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话,卡洛琳希望这个时候的她能够晕倒,她因为之前的撞击以及文森的次声波攻击而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肋骨和手臂骨折,但正是这种疼痛,竟然让她奇迹般地保持了清醒。她就像是坏掉的玩偶一样,手脚扭曲地被随意对方在墙角,眼睁睁地看着文森以怪物的状态朝着她走来。   “你……这个……该死的……”   她的脸部表情在看到文森小心翼翼叼着的那部手机之后彻底扭曲了起来,事实上,就连她自己都震惊于自己声音里那种不容忽视的刻骨厌恶和恐惧。   她甚至都已经没有办法流出眼泪。   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在她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一个人在对她说话。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灵魂宛若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残留在这具残破而悲惨的身体里,忍受着剧烈的痛苦,经历着着噩梦般的一切。而另外一个,她飞到了高高的天空之上,脱离了一切,冷静而理智,宛若机械一般旁观着这一切。   而那个声音就是那个灵魂说出来的。   卡洛琳的人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你看,它就像你想的一样,即便是变成了真正的怪物,却依然拥有一个“特别的人”。   只不过,那个人压根就不是你而已。   那个声音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徘徊在卡洛琳的耳边。   在卡洛琳越来越歪斜的视野里,文森,哦,不,那只怪物,动作越来越滑稽。   它的步子变得踉踉跄跄,唾液变得完全不受控制。   从它嘴里发出的吼叫声也因为声带的松弛而变得怪异起来。   但是卡洛琳知道,它依然想要伤害她。   她可以看到从那只怪物的四只眼珠里迸射出来的,对她的残忍和凶暴。   那与它之前展露出来的,在面对兰德来电时特殊的温柔,截然不同。   随着麻醉剂的生效,那只怪物在局里卡洛琳只剩下不到两米距离的时候,不小心跌落了嘴里的废手机。   实际上这个时候它依然保有下颚的咬合力,只需要不到一秒钟,它就以窜上来,咬破卡洛琳那颗脆弱的头颅,吮吸里头甘美的脑浆。   然而它却笨拙地停了下来。   “嘶——嘶——兰,兰德——”   曾经是文森的那只怪物低着头,企图用不受控制的嘴继续咬住那只手机。   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它已经没有任何的记忆,没有任何的智慧,嘴里只能发出极为让人尴尬,甚至有些可笑的声音,但是奇怪的一点是,“兰德”,这个单词它始终能清晰地发音。   最后,在这么短暂的僵持中,那种被特意调配出来的麻醉剂终于完全控制住了文森的身体。   “砰——”   它那庞大的身躯彻底地倒在了地上。   嘴部无法闭合,喉咙里发出了一阵细小的的呜咽。它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只手机,直到里头彻底失去光芒。它的嘴部轻微的开合着,舌头努力探了出去企图卷起手机,但是最后能够做到的只是痉挛般的抽出了一下。   几秒钟后,它的身体发出了抖动,然后终于彻底的安静下来。   它昏迷了。   “咳咳……”   卡洛琳咳嗽着,从嘴里吐出一大口带着血的唾液。   从病房的房门的那一边传来了切割机的声音,看样子“波塞冬”在察觉到事情不对之后动用了机械力量切割开了之前被封闭的那些大门,他们终于抵达了最后一扇。   卡洛琳甚至都可以听到门后面传来的武器相互碰撞的轻响。   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力量,终于强忍着那种让人视野发黑的疼痛,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她一点,一点地朝着文森爬了过去。   然后,费力地抓住了那只被唾液浸润得滑溜溜的手机,把它扔了出去。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她蜷缩在那只怪物的身边。   在文森人鱼化,变成了怪物之后,她却宁愿它彻底沦落为没有哪怕一丝神智的生物垃圾——也不希望它还保有那么一丝最微弱的人类的执着。   卡洛琳终于发现了这一点,她感受着自己的鲜血从身体里流逝出去冰冷感觉,发出了一阵粗哑的嚎啕大哭。   而与此同时,那扇封闭的金属大门发出了刺耳的巨大响声。   明亮到让人感到刺眼的光线跳动着射进来,同时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慌乱地朝着她跑来。   一切都过去了   ……   美国   堪萨斯   《全美快讯》编辑中心   副主编办公室   “西弗斯先生?西弗斯先生?”   一只手在兰德的眼前晃了晃,伴随着尴尬的声音。   兰德打了一个激灵,他眨了眨眼睛,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啊,抱歉。”   他挑了挑眉头,对着对方露出了苦笑。   本尼特穿着西服,手里捧着一叠快要遮住他视线的文件,对着兰德耸了耸肩肩膀。   “哦,我明白的,”他表现的十分通情达理,“毕竟,第一天上班总是有些让人紧张的……”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全美快讯》位于堪萨斯的总部,副主编的办公室。   不过,就算兰德对于这一行再怎么缺乏常识,他也知道自己的办公室绝对超出了正常的范围——甚至当那名带着讨好笑容的总编亲自带着他来到办公室并推开门的时候,兰德因为里头那过于奢侈的装修和办公用具而感到了一丝难言的尴尬。   地毯是从波斯进口的天然羊毛制作,铺满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被切割成完美几何形的办公桌上方放置着手工制作的银子办公用品,马鞍双针手工缝制的皮质记事本外壳在灯光下闪着柔和油润的光芒,办公室里还有一整套可以调制鸡尾酒的吧台,另一边则准备了专属的咖啡休息厅。   总之,这是一间能够让人理解为何他们花了这么多工作日才装修完毕的办公室。   精雕细琢,每一个角落都被考虑到了,兰德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彻底的文森风格。他甚至毫不怀疑,可能设计整个办公室的人就是文森本人,因为只有他才会有这种程度的强迫症。   哦,文森……   想到文森,兰德不由自主地再一次陷入到那种焦虑之中。   这让本尼特有些头痛。   “你的脸色不太好。”他委婉地说,“是因为不太舒服吗?”   实际上,今天早上看到兰德时候,他也被他身上的憔悴和狼狈吓了一跳。   他甚至怀疑兰德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觉,而且他身上的西装还散发出了有些可疑的气息——如果不是本尼特之前与兰德接触过,他甚至会以为兰德是一个完全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在昨晚跟什么人鬼混去过了。   兰德身上忧心忡忡的气息也不太对劲,早上的入职说明简直是一个灾难,无论是兰德,本尼特还是编辑部其他人,都不太想去回忆这件事情。   而本尼特更是得到了《全美快讯》总编宛若救命一般的托付。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但是,本尼特,你得想办法搞定那个公子哥儿。哦,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之前说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但是看看他——简直是个‘核弹’——如果他真的准备工作的话,我想整个报纸都会被他毁了的。本尼特,这是你的责任,搞定他,让他安安分分地呆在那间豪华套间里过自己的生活,不要打扰到我们……”   在兰德·西弗斯的面前,总编是一个带着和蔼微笑,甚至有些狗腿的人,他殷勤得甚至让人有些头皮发麻,但是当他离开了兰德视线之后,另外一幅嘴脸却表现的如此赤裸裸。   就连本尼特都不由自主地对他感到了一丝厌恶。   对上那个人油腻的鼻子,本尼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好像被脏东西……或者说小虫子爬过一样的麻痒。   他不太明显得抓了抓自己的肚子,对总编露出了一个微笑。   “哦,不用担心,我会看好他的。”   ……   然而,当他真的跟兰德站在一个办公室里的时候,他多多少少还是能够体会到总编的担忧。   今天的兰德好像弄丢了自己的灵魂,他愁眉苦脸,并且似乎永远在想着什么。      第70章      “我把一切搞砸了,是吗?”   本尼特准备离开这间装修过于豪华的办公室时,他听到了从兰德那边传来的微弱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正好可以看到那个黑发男人苍白的脸,他坐在每一个角度都是按照他的身体特征而打造的人体工学椅上,面前是一叠厚厚的资料,那是为了给兰德“熟悉风格”而准备的往期样刊和选稿副本,当然,本尼特知道实际上那些玩意儿一点用都没有,真正的工作在他这儿。他有一大笔非常不错的薪水,为的就是让兰德·西弗斯舒舒服服地呆在办公室里,什么事都不用想,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担心。但是很显然,兰德本人并不是那种会享受这些的人。   本尼特迟疑了一会儿。   理论上来说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轻松地耸肩,然后以亲切的态度告诉兰德没有任何问题(他相信自己会说服兰德的,他总是很擅长说服别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却并不想与之前一样,以那样的方式将兰德糊弄过去。   “呃,事实上……确实有些糟糕。”   在本尼特意识到之前,他听到自己竟然直接对兰德这样说了出来。兰德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了,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具真正的白色大理石石像。   本尼特不由自主地朝着兰德走了过去,靠在他的办公桌旁,凝视着他。   “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有人的‘第一次’都是糟糕的。”   他安慰道,因为自己那个略有些粗俗的笑话而在心中暗道不好。   他应该给兰德·西弗斯留下一些更好的印象,他想。   不过兰德看上去倒并没有察觉到那些,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片刻之后他忽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了本尼特。   “这是我的第一天工作日,很糟糕,”他说,然后站了起来,抓起了包,“但是我想我大概会让它变得更加糟糕一点……抱歉,本尼特,我今天有一些事情要做,我需要请假。”   说完,他在目瞪口呆的本尼特面前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在所有人震惊地视线中朝着外面狂奔而去。   “兰德·西弗斯先生,你——”   他隐约地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对他喊叫,但是却浑然不觉。   在电梯里他扯开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以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更加畅快一些,然后他掏出了手机,第无数次地拨打卡洛琳的电话。   今天在文森的那个电话被挂掉之后他便尝试着联系卡洛琳,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也联系不上她,这让兰德是如此的坐立不安,以至于毁掉了那个其实已经在家里偷偷准备了很久的就职日。兰德本应该觉得沮丧万分,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对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好像飞到了遥远的华盛顿,飞到了文森那边去了。   哦,这可真是有些讽刺。   就连兰德自己都有些震惊。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文森有着某种……该如何形容呢?某种不太自然的抗拒。他是如此难以接受文森的控制欲,更加搞不懂他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只要跟文森接触,兰德便会感到一种好像快要窒息的压力感。   但是,当文森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   兰德忽然意识到,他比自己想的要更加关心那个人。   即使没有任何记忆,但是那个人始终是他的哥哥——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滴——滴——滴——”   从话筒那边传来的忙音让兰德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焦躁。   “该死的,卡洛琳……接电话啊……”   他甚至没有理会身边的人对他投以的奇怪目光,而在电话这头焦躁地低语。   好吧,如果真的没有任何人理会他的话,他将会直接买好机票飞到华盛顿去——兰德在这种好像让人胃部都抽搐的焦躁中做出了决定。   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而与此同时,那似乎永远都无法打通的电话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   “嗨,兰德。”   卡洛琳“愉快”的招呼声传来过来。   “卡洛琳!”   兰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夹杂在一群同样西装革履的都市白领中朝着大厦的出口走去。   彻底沉浸在对话中的他,自然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名速递人员。他差点儿撞到那个人,但最后他甚至来不及说“抱歉”便在焦急中径直离开了。   而被他撞到的人保持着沉默,那是一个低着头,包裹在蓝色和橙色工作服中的人,双手捧着巨大的纸箱,他看上去平凡无奇,然而在帽檐下的鬓角却因为汗水而完全打湿了。   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停留在自己手中的纸箱上,甚至都没有心思抬头看一眼撞到他肩膀的兰德。   他的呼吸比任何人都急促,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捧着纸箱的手心满是冷汗。   在纸箱的上方写着这件货物投递的收件人。   《全美快讯》副总编室兰德·西弗斯   在打印字的下方有一串潦草的手写字——请务必当面签收。   朝着电梯走去的快递人员和手捧着电话匆匆赶往大厦外面的兰德,在这个有些忙碌的工作日上午,有那么一瞬间的交错,然后迅速地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赶去。   ……   好吧,还是让我们重新将目光转往兰德·西弗斯。   他一直是一个好脾气的中年男人,但是这一刻面对曾经与他有着不错关系的卡洛琳,他却表现的焦躁和……那么一丝粗鲁。   他甚至直接站在了路边的台阶上,与电话那头的人大声争辩着。   “……我很担心,卡洛琳,文森从来没有在那种时候给我打过电话然后又挂断,之后他的电话甚至没有开机,究竟发生了什么?”   “冷静一点,兰德,我跟你说了无数遍了,你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懂,我们只是吵架了,而他在气愤中拨错了电话……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怎么乐观——就跟之前一样。我没法让他跟你通话因为他还在重症监护室……”   卡洛琳的声音非常的沙哑,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十分微弱,兰德有的时候甚至都快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重症监护室?卡洛琳,就在上一句话里你还说你跟文森吵架了,所以他现在连跟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吗?这让人困惑!”   兰德再也顾不上其他,他提高了声音对卡洛琳说道。   他很害怕卡洛琳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就像是有东西在他的头发上燃烧,迫使他焦躁而混乱。   他开始担心卡洛琳在隐瞒着什么……比如说文森出现了什么相当不好的状况,而为了让他不担心,他要求卡洛琳封锁消息。   这念头确实有些荒谬,但是兰德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它,毕竟,有什么东西真的不太对劲。   “……”   果然,在兰德指出她话语中的矛盾之后,卡洛琳忽然沉默了。   “我,我会买最近的一班航班飞往华盛顿,我觉得我需要见到文森,如果他一切都好我会回来……”   兰德对着电话说道,他举起手,等到了一辆出租车然后钻了进去。   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卡洛琳忽然用一种异常古怪的语调对兰德开口道。   “可是,你来了能做怎么用呢?作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一个永远需要文森帮你擦屁股的麻烦,就算文森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又能给予他什么帮助呢?”   ……   在最开始的时候兰德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上帝啊,卡洛琳究竟在说什么……她说的每一个单词兰德都明白但是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   废物?   麻烦?   这样的单词真的会从卡洛琳的嘴里说出来吗?   兰德甚至觉得这是某种不太友好的玩笑或者是别的什么,电话里说话的那个人与那个他熟悉的卡洛琳相差是如此之大。   她的声音冷漠而声音,充满了某种怨恨,那种强烈的负面情绪简直可以化为毒气隔着遥远的距离从话筒里溢出来,传达到兰德的耳边。   这不是卡洛琳……虽然它有着卡洛琳的声音。   “抱,抱歉,卡洛琳,我不明白——”   “够了,兰德,我累了。”卡洛琳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我真的已经无法承受了,我受不了这一切,如果你想来当然可以,兰德·西弗斯,反正就算你来了这里,也不过是给文森添麻烦而已,你什么都帮不到他,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呢。”   “卡洛琳?你——”   “滴……滴……滴……”   兰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电话里便只剩下电子忙音单调的声音。   卡洛琳直接挂掉了电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忽然之间有人在你的身上泼了一桶冷水。   兰德想。   他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车厢内,怎么都无法消化之前发生的一切,卡洛琳的转变是如此突然,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她刚才说的话。   “嘿,我说,老兄,你究竟要在这里发什么狗屁呆?你究竟要去哪里?”   出租车的司机厌恶地瞪着脸色惨白的兰德,他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颤动着肥厚的嘴唇对他说道。   他的声音让兰德好像忽然从噩梦中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凝视着司机黝黑的脸。   “我,我去……”   他应该去哪里?   兰德发现自己的大脑忽然空白了,他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去机场,但是——   “兰德·西弗斯,反正就算你来了这里,也不过是给文森添麻烦而已”   卡洛琳的话就像是幽灵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再回响。   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捋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   “我要去机场——”   ……   “轰隆——”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直接湮没了他的话语。   刺耳到极点的光线,热气还有随之而来,如同冰雹般砸在车顶的碎屑,一瞬间让整个世界变得颤动起来。   兰德的头砸向了前方的座椅,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的脑袋里瞬间变得混沌起来。时间好像过去了一秒……又像是过去了十年,在他的耳边那种巨大的声响留下了嗡嗡的回音,伴随着一些人好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叫和嚎哭。当兰德终于撑着头艰难地做起来的时候,从他的头上流下了大量的鲜血。   在他右侧的车玻璃被什么东西敲得粉碎,蜘蛛网一般的裂痕让原本清澈透明的玻璃变成了白色。兰德艰难地推开了车门,然后踉踉跄跄地站了出去。   他看到了许多的人。   许许多多的人,身上满是灰尘而头上和胳膊上带着血迹,那是被飞溅的沙石,碎玻璃或者别的什么建筑碎屑弄的。他们互相搀扶着,惊恐地在那里朝着兰德身后望去。   兰德也回过了头,然后他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全美快讯》那标志性的宝蓝色玻璃钢覆盖的大厦的一层此时已经被火海所笼罩,而那一层正是兰德之前消耗了一个上午,并且拥有一个噩梦般的入职的地方。   那是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而在松树街那间属于兰德的小小公寓里。   在浴缸里抱着膝盖,满怀愤怒地瞪着视频的某只怪物,忽然颤动了一下头上的触须。   “哗啦——”   伴随着响亮的水声,它猛然间从浴缸里窜了出去,然后砰的一下撞碎了阳台的玻璃门。   “唧——唧——”   它的爪子搭在了栏杆上,朝着某个方向伸出了自己的头。   “兰,兰德。”   它喊道。   而在它视线所凝视的方向,一缕不详的黑色烟柱正朝着天空滚滚升起。   芒斯特的鼻头轻轻耸动,虽然已经被空气和风稀释到了极为微薄的程度,但是它还是闻到了那种不好的气味。   燃烧物的味道。   “兰德……”   它的喉咙里陡然滚落出了包含焦急的声音。   在极为短暂的犹豫之后(兰德曾经严厉禁止过它在白天出现在阳台上,毕竟他一点都不希望它暴露在人群中),芒斯特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敏捷贴在公寓的墙壁外侧,朝着外面滑去。      第71章      美国   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第一百四十四层秘密监护病房   卡洛琳躺在病床上,她微微偏头,示意护士将通话器从自己的耳边移开。   她穿着淡绿色的病号服,几乎每一处裸露的地方都被白色的绷带所包裹住了,在她的旁边,检测仪器平稳地发出滴滴的声音。   她曾经是如此熟悉这个声音,在文森的病床前,她在那里处理公务,与昏迷不醒的他对话,在文森的人鱼化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她甚至会睡在他的病床旁边。   那个声音陪伴着她度过了那么多的时间,然而现在,她又听到了它——只不过这一次,仪器检测的是她自己的生理状态。   卡洛琳侧过头,盯着病床前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液体,嗤笑了一下。   这让她那张憔悴的脸扭曲了起来。   “……你应该好好休息,卡洛琳,就算是文森也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虚伪的声音在她的床边喋喋不休。安德烈·布雷厄姆,深白的首席运营官兼副总裁,正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对卡洛琳表示着关怀。   与年轻而英俊的文森·西弗斯相比,这个略有一些发福,并且有着发际线后移问题的中年人在媒体面前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尽管他已经在深白工作了将近二十年。在个性怪异而专横的文森手下,他就像是一个用橡皮捏成的兔子,从未发出过任何的声音,他是如此的无害和平庸,所以当卡洛琳第一个在病床前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一些好笑。   “文森·西弗斯病得很严重。”   卡洛琳沙哑地开口。   “呃,是的,当然……”   被卡洛琳打断的安德烈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搓着手,依然面带笑容。   ……   卡洛琳没有继续开口,她只是用那种冷淡的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着,直到他脸上面具一般的笑容如同冰壳般一点一点的融化。   “我不明白,”卡洛琳这才继续说道,“为什么会是你,派克莱夫等人潜入文森的病房。”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病房的空气宛若凝固了一般。   安德烈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肩膀,他显得有些慌乱起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然而卡洛琳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实际上,这很蠢,就算弄到了文森的真实身体状况,你依然很难达到你的目标……”   “卡洛琳,我想你真的需要休息了,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可以让你进董事会,我甚至可以让你当上ceo,成为深白的掌权者。”   下一秒钟,卡洛琳的话让安德烈整个人呆在了病床前面。   “亚历克·丹内尔,伊内丝·克雷斯韦尔,哦对了还有伊内丝·克雷斯韦尔……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说服他们投票,他们一直都是我的老熟人,我的意思是,文森的老熟人,没有我,你恐怕很难绕过他们……”   “哗啦——”   凳子被推开的声音中断了卡洛琳宛若自言自语一般的谈话。   安德烈站了起来,他重新伪装上了那种虚伪的笑容。   很显然,卡洛琳的话语并没有让他有与她合作的意向。   然而,在他即将离开病房的那一刻,卡洛琳最后说出来的那句话,让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我可以协助成为CEO,当然,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当卡洛琳说到条件的时候,安德烈身上的戒备瞬间消失了,是的,条件,所有的交易都有条件,条件是一切的前提。   只有有人提出条件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他的诚意。   安德烈回过头,他那张看上去平庸而懦弱的脸上这时候却有一种野心家特有的贪婪。   “卡洛琳,我不太喜欢别人试探我。”   他说道。   卡洛琳企图笑出来,然而却引发了一串咳嗽。   但是她最终说出了自己的那个条件。   “——我需要对文森·西弗斯的完全处置权。”   ……   美国   堪萨斯   圣玛利亚感恩医院   兰德扶着自己的头,一只手抓着墙边的扶手,慢慢地忍着晕眩,以及晕眩引起的呕吐感往前挪动着。   距离那场宛若噩梦一般的爆炸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左右,他头部的伤口得到了包扎,然而直到现在他才有力气直立行走。   医生告诉他,在最开始的那一下,他的头因为碰撞而有了轻微的脑震荡。   在这之前兰德从来不知道脑震荡是如此让人不舒服。当然,他并没有抱怨,总的来说,他可以说已经是这场爆炸案中最幸运的那个人了……发生在白天上班时间的爆炸造成了很大的伤害,除了出事楼层的火灾以及爆炸之外,从大厦外墙剥落的玻璃和建筑碎屑也让不少路人受伤。医院里到处都是因为这次爆炸而发出虚弱呻吟的伤者,护士就像是蜜蜂一样在走廊上来回移动,给陆续送来的伤员处理伤口……   明明灯光明亮,但是在那种此起彼伏的呻吟,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剂味道的混合之下,兰德只觉得整个医院都笼罩这一层浓重而粘稠的雾气,这让他甚至都快无法呼吸了。   所以,在恢复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之后,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哪怕是到外面稍微透一口气都好……   可是他的这个小小的愿望注定是无法实现的。   在缓慢的前行了一小段路程之后,有一双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兰德·西弗斯?”   有人对他说道。   兰德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回过了头。   “是……我是。”   他说。   兰德看到了一对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男女,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好像刚从蜡像馆里走出来一样。   他们从怀里掏出证件,在兰德眼前晃动了一下。   “这里是FBI,我想我们有一些事情需要谈谈。”   在十分钟后,兰德和两名FBI坐在了医院的会客室里。   那些痛苦的低吟和忙乱似乎都被隔离在了墙的另一头,这让兰德多多少少好受了一些,虽然他面前坐着的人依然让他条件反射地感到紧张。   一种熟悉的恐慌感啃噬着他的神智,他觉得自己头晕得更加厉害了。   “……不,我想我最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我的意思是,就我所知,没有。”   兰德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又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他的身体里回答着那个问题。   为什么那两个人会询问他最近接触的人?   为什么他们会问他是否有与任何人发生冲突?   兰德并不愚蠢,虽然他头晕得要命,但是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与那场噩梦一样的爆炸案之间的关联。   那场爆炸案是发生在《全美快讯》的,而且如果他当时没有因为着急文森的事情而冲出办公室的话,现在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坐在这里回答两位FBI的问题。   “那场爆炸的引爆物是一个包裹。”男性的那名FBI对兰德说,“我们检查了大厦的出入登记,当时进入大厦的包裹只有一个,而它的收件人正是兰德·西弗斯,也就是你。”   兰德茫然地看着他,几乎有些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我不懂……”   “有人想要杀了你,西弗斯先生。”   另外那名FBI说道。   “爆炸物做得相当的业余,但是包裹里装满了铁钉和铁皮碎屑,其中一些正好击中了瓦斯管道最后引发了这场悲剧。但是从爆炸的内容物来看,这个包裹显然有着相当清晰的针对对象,那就是你。这很有可能是一场由私人恩怨引发的报复……西弗斯先生,请你再仔细地回忆一下,你真的没有任何的遗漏吗?与你有冲突的人?”   ……   而在兰德与FBI进行艰苦的问询的同时,在堪萨斯的另一端,也有一些人正陷于困境之中。   那是一些有着鲜明口音的墨西哥毒贩。   这一天不仅仅是对于《全美快讯》的工作人员来说是悲剧日,对于他们来说,更加是一个倒霉的日子。   他们所在的大厦距离爆炸的那座仅有半个街区的距离,而在那声轰鸣响起的前五分钟,他们准备了大量的“好货”,准备与堪萨斯的毒品总经销接头,并且交货。   然而,爆炸毁了一切。   几分钟后警察便把整个街道都封闭了起来,他们带着那些“货物”想要不引人注目地离开大厦,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无奈之下,他们能做的只有像是老鼠一样蜷缩在这间房间里,骂骂咧咧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然后等事态平息下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栋大楼的火势却越来越大。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在短时间内这段街道的戒严是不会解开的。   在手持大量毒品的情况下,有一些人决定给自己找一些乐子。   他们将低级别的帮派成员发配到了门外进行戒备,然而在房子内部的套间里,一场简陋的狂欢正在进行。   毒贩的头目是一个壮硕的墨西哥人,他近乎粗鲁地将自己的“情人”,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拉进了房间。   他在锡箔纸上洒下了一些货,在那个人贪婪的目光下晃了晃。   “你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奖赏。”   头目说道。   黑发的青年目光呆滞,然而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后,他的灵魂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脱下了自己所有的衣服,从头目的“储备”里挑出了一些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道具,没有任何润滑地插进了自己的身体。   鲜血很快顺着黑发男人的大腿流了下来,理论上来说这应该非常疼痛,但实际上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在这种受伤的情况下继续往里头塞着东西,地毯上逐渐浸润起了粘稠的血泊,空气里漂浮着人类血液的腥甜气息。   面对这血腥的一幕,而头目却毫无触动,他躺在沙发上对着自己眼前的黑发男人投以大笑,时不时地抖动着锡箔纸上的白色粉末然后嚎叫狂笑。   “嘿,就是这样,再多一些,再多一些,宝贝儿待会我会给你奖赏的……”   他持续的地发出刺耳的声音,直到一滴粘稠的液体,突如其来地滴落在他那赤裸的腹部上。   “该死的——”   头目立刻咒骂了一声,他皱起眉头,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那一滴液体。   它是半透明的,黏糊糊的,简直就像是什么人的鼻涕,相当的恶心。   而重点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滴落下来?   那名头目纳闷地抬起了头——   在简陋得天花板上,一张密布着鳞片的怪物的脸与他直直相对。   四颗鲜红的眼珠点缀在它的脸上,如同爬行动物一般的瞬膜时不时飞快地掠过那巨大的眼珠。   ……   在沉默了一瞬间之后,那名头目终于意识到自己见到的并不是幻觉,他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   同时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怪,怪物啊啊啊啊——”   他惊慌失措地在地板上抖动着自己的双腿,本能地往后退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曾经带给他无限安全感的枪支,哆哆嗦嗦地举起来对准了那只怪物。   好像只是一瞬间,那只怪物便动了起来。   比起会出现在现实中的生物来说,它更像是一道影子,平滑,安静,无声无息朝着头目靠近。他甚至可以闻到那只怪物身上的味道……那种浓重的腥味……他更加清晰地看到它那向着两边咧开的嘴,那尖锐的牙齿足以让任何一个孩童于夜晚中哭喊着醒来。   那名头目整个人都被恐惧所占据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何时打光了那些子弹的更多的人从门口冲了进来,他们都听到了那枪声。   他们当然也都看到了匍匐在墙面之上,头部一百八十度扭转,以极为诡异的姿态凝视着他们的那只怪物。   “杀,杀了它,那只怪物……”   所有人都因为那玩意丑陋而可怕的外表本能地掏出枪并且设计,沙发,茶几乃至窗帘都在那片秘籍的弹雨中变得粉碎。这一定会迎来警察的注意,可是这一刻在场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担心这些。   他们快要被那只轻巧地在他们头顶上跃动的怪物吓疯了。   它的动作甚至比子弹还要快,宛若一只幽灵,当子弹射过去的时候,那里留下来的只有粘液的痕迹,而怪物本身已经到了他们视线的死角范围。   说不出究竟谁是第一个倒下的,他只来得及感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湿滑——   “砰……”   伴随着闷响,一个人的头颅被一根蓝色的舌头卷起来,直直的从他的肩膀上扯了下来。   大量的鲜血就像是喷泉一样从断裂的动脉中喷出来,甚至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能幸免。当然,他们很快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衣服被血污所淋到,因为没有过多久,他们也都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有一些是被挤碎了头颅,有一些是被那长而灵巧的尾巴拗断了脖子,还有一些是直接被它尖锐的爪子划开了腹腔。   肥厚的肠子就像是死蛇一样从他们的身体里跌落了下来。   整个套间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变成了地狱。   然后,这个地狱安静了下来。   芒斯特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它沉默地看着房间里唯一还存活的那个黑发男人,他的身体来塞着那些奇怪的道具,周围是一片残破的尸体碎片。   但是他却浑然不觉,正带着虚幻的幸福蜷缩在了一个角落。   在他的手里,是之前头目放在手上作为诱饵的那片锡箔纸,那上面残留着被飞溅的脑浆和血液弄的黏糊糊的粉末。   黑发男人滴着口水,像是狗一样伸着舌头舔着那片锡箔纸。   芒斯特慢慢地滑动了过去。   它那可怖的影子投在了黑发男人的身上,但是后者只是翻着白眼,空虚地瞥了它一眼。   “滚开,丑八怪。”   然后他继续沉浸在了那些粉末的美好世界之中。   “丑……八怪……”   芒斯特偏了偏头,困惑地重复着这个单词。   它伸出爪子想要让那个男人解释一下这个单词……就像兰德总是会温柔地告诉它那些难以理解的人类语言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在它碰到他之前,他的身体开始痉挛。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个男人的身体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呕吐物从他嘴里涌出来,然后塞住了他的气管。   他死了。   那些刚进行交易“货物”并没有来得及掺杂其他的东西,它的纯度太高,远不是这个男人应该品尝的东西。   不过这些倒并不是芒斯特会关心的东西。   它只是稍微有些在意那个单词。   “丑八怪。”   它将头探到了窗子外面,闻着空气中的味道。   在找到它最心爱的兰德之后,他会温柔地解释这个单词的含义给它听的。   芒斯特安心地想道。      第72章      在《全美快讯》大厦爆炸的悲惨日子,圣玛利亚感恩医院被浓重的悲哀与死亡所笼罩。   而在靠近西翼住院部里重症病房里,有好几名病人宣称自己在窗外看到了死神的使者——那是一只体型庞大,而且异常丑陋,身体表面覆盖着鳞片的可怕生物。   一名患有严重糖尿病的78岁老人因此从病床上翻了下来,他弄坏了自己的尿管,将整个病房弄得一团糟,最悲伤的是,因为这个小小的事故他藏在床垫底下的歌帝梵黑巧克力碎片被他的主治医生发现了。   那名富有同情心的医生因此只把这名老人因为惊恐而语无伦次的描述当成一个为了私藏甜食而编造的谎言。   “但,但是我真的,真的看到了。它趴在窗外,眼睛是红色的,它在看着我……上帝啊,难道我要死了吗?我不想死。”   老人哆哆嗦嗦地对医生说道。   “好了,你不会死的,前提是你不要再偷偷摸摸地藏巧克力在床底下了,哪怕你没事只是舔一舔也不行。”   医生露出了一个并不在意的笑容然后说道。   在他背后的窗口,一只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尾巴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消失了。   而在医院的停车坪,几名正在等待父母的无聊少年们塞在家庭旅行车里,散漫地躺在座椅上玩着手机。   有一个人忽然对着手机笑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有人发疯了,”那名青年耸了耸肩膀然后将手机上另外一名朋友的脸书展示给了同伴浏览,“提姆说今天他在十九街的外墙上看到了活生生的蜥蜴人。”   “噗——”   旅行车里顿时响起了少年们的嗤笑。   “老天,他真的疯了,你真不应该让他看那本什么蓝血书,他该不是真的相信了吧,什么天龙座的蜥蜴人……”   “哦,他还拍了照片?”   那名青年点开了那名“提姆”放出来的照片。   照片的像素很差,看得出是从很远处拍摄的,拍摄的对象也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大厦后侧的外墙而已,防火梯和锈蚀的管道让照片上的大厦看上去破落不堪,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而一定要说这张照片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话,大概只有在图像的边缘处的那一抹奇怪的影子吧。   它是白色,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把图像从照片上抠了下来,模糊的轮廓隐隐约约能辨别出一条长的尾巴和人形。假设在白影的位置真的有什么东西的话,它大概就是一个长着人类上半身和细长鱼尾,笔直贴在垂直于地面的外墙之上的生物。   当然,在这群少年眼里,这张照片,包括上面那个影子,不过是那名叫做提姆的少年无聊发的玩笑而已。   “也许是什么挂在管道上的反光材料吧,”有人随意地瞟了那张照片一眼,“天啊,他究竟是从哪里照到这种无聊照片的。”   ……   但是奇怪的是,他却许久没有得到自己同伴的回应。   “嘿,你在发什么呆?”   他纳闷地在同伴的面前晃了晃手,而这个时候,他的那名同伴正一脸震惊地看着车窗的外面,他的表情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撞到了鬼。   “你,你看到那个玩意了吗?”那名同伴手中的手机不知不觉跌落在了地上,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而是用力地伸出手指戳着玻璃窗。“刚才,有个满是鳞片的玩意从医院的外墙上爬了过去……”   家庭旅行车里嘲笑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了起来。   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人相信那名倒霉的少年,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那种覆盖着鳞片的怪物,会真的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   ……   除了兰德·西弗斯。   他当时正疲惫地接受完了FBI的询问。考虑到这是对兰德·西弗斯的人生威胁,FBI对他提出了保护措施——从今天开始,会有两辆伪装成清洁车的车辆守在他的公寓下方,而他的隔壁也将会有便衣入住。   这让兰德感到一阵胃痛。   他被限制行动,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考虑,在犯罪分子落网前,他恐怕没有可能前往华盛顿,而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难题在等着他。   那些监视,正确的说,那些“保护”……   兰德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些人的监视下隐瞒芒斯特的存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哦,对了,在兰德上班的第一天,他的工作地点,包括哪些尚未熟悉的同事,被一颗炸弹砸成了碎片。   而那颗炸弹是冲着他而来的。   这种简直只会发生在罪案电视剧里的剧情,配合着脑震荡引起的晕眩,让兰德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有那么一小会儿时间他甚至会忍不住问自己,自己是否真的还存在于现实中,而不是某个奇怪的,富有真实性的噩梦里。   在这种时刻,兰德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想念起了文森,但是很快卡洛琳带着清晰恨意的话语就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刻在了他的神经里,带来了一阵难忍的刺痛。   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但是兰德觉得自己好像在忽然之间,迎来了人生的“坠机”。   一切看上去都糟透了,兰德想。   他慢慢地在医院嘈杂的走廊上踱步前行,有人向他投来了担忧和同情的目光,显然将他当成了爆炸案的受害者,或者说遇难者家属。顶灯在他头顶投下了明亮的光辉,但是兰德却觉得自己的视野昏暗一片,那种无形的压力重重地覆盖在他的身体上,让他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而就在此时,一个病人尖叫着挥舞着手从病房里跳了出来。   “怪物,有怪物!”   那名病人的神智激动得有些不太正常,他的胳膊上粘着注射用的固定胶带,然而此时针头却已经脱落了,一缕鲜血顺着他挥舞的胳膊流到了手肘。   兰德的视线在触及到那一抹殷红之后,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就像是拳头一样砸在了他的胃部。   “呕——”   兰德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越过了正在努力制服那名激动的病人护工们,迅速地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兰德几乎是跪在马桶旁的地板上呕吐的,虽然他实际上已经什么东西都呕不出来。   他的身体沉重,而且思维迟钝到了极点,最后只能看着冲水后的马桶内部水花发着呆。外面有人进来,然后出去,有人哭泣,也有人小声的互相讨论某人死后该如何处理他的猫咪们……   站在小小的隔间里,兰德却觉得外面那些人的世界离他无比遥远。   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就这样木然地呆在这里直到世界终结……   然后他感到了从自己脖子后面传来的奇怪触感。   湿润的,黏糊糊,冰冷的玩意儿舔着他脖子后面的皮肤,他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水腥味。   “哦,不,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   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回到了兰德的身边。兰德平视着厕所里毫无特色的奶油色隔间门,甚至都不想抬头去确认自己的想法。   那层隔离了外界的无形的薄膜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活生生的,让人心跳猛然加速的震惊感。   “兰德!”   然而最终芒斯特欢乐的声音还是从他的头顶传来。   兰德抬起头,正好看到趴在天花板上,冲着他缓慢摆动着尾巴的那只怪物。   它的身体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脸朝着兰德,露出了一个角度翻转的古怪笑容。   细密的牙齿和那四颗血红的眼珠在这种状态下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   兰德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停了那么一刻——他想起了之前的那名冲到走廊上然后被吓得发狂的病人,以及那名病人嘴里叫嚷着的“怪物”。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那就是他知道的“怪物”(芒斯特)。   “该死的!芒斯特?”   兰德脸部扭曲地与芒斯特对视着。   就在前一刻他还觉得一切都糟透了,但是现在他发现他的人生竟然还可以更加糟糕一些。   他差点惊呼出声,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清楚地听到了隔间外面厕所拉门被拉开时的“嘎吱”声。   有人进来了。   来不及多想,兰德一把抱住了芒斯特的身体,将他活生生地从天花板上直接扯了下来。   芒斯特灵活地落在了兰德的怀里,它那长而冰冷的手抱住了兰德的腰部,尾巴顺势缠在了他的肩膀上。它那沉重的体重让兰德不由的闷哼了一声,过于虚弱的他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撞在了厕所的隔间上。   最后他跌跌撞撞地,怀抱着芒斯特的身体,坐在了马桶上。   芒斯特迅速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它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尾巴粘到地面,然后抽了抽自己的鼻子。   它立刻就察觉到了兰德额头上的伤口,身体瞬间因为狂怒而呈现出了一种鲜艳的亮蓝色,它低声哼唧,然后将脸贴向了兰德。   “兰……”   它咧开嘴准备喊出兰德名字,但是还没有说完,就被兰德捂住了嘴。   他一边抚摸着芒斯特的触须和背脊,一边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最低,然后在芒斯特的耳边轻轻说话。   “嘘……我没事。”兰德用气音说道,安抚着芒斯特。   人类吐气时温热的气流让芒斯特的耳棘抖动了一下,棘刺之间的薄膜瞬间染上了一些偏紫的孔雀蓝。   兰德并没有注意到芒斯特的生理变化,他正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隔间外的动静。   值得感谢上帝的是,兰德对于芒斯特的处置算得上是及时,那名在错误的时间闯入了错误的厕所的普通人类并没有看到芒斯特的模样。   与整个医院里愁云惨淡的大部分人不同,他的心情听上去甚至还算不错,他的嘴巴里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但是,让兰德感到冷汗直流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因为那个男人径直走进了兰德隔壁的那间隔间。   兰德甚至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拉开拉链的声音。   而芒斯特对于另外一个男人的存在显得相当的焦躁,尤其是那种淡淡的尿骚味从隔间那边飘过来的时候,兰德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手掌下方,芒斯特的鳞片开始一片一片地张开了……   【冷静,芒斯特,冷静一点】   对于兰德来说,这名有着膀胱炎的路人(当然他不知道这一点)那带着淡淡氨味的尿味只是让他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对于芒斯特来说,人类尿液中带有的丰富信息素简直让嗅觉敏锐的它到达焦躁的极限。   尤其是在兰德在场的情况下,对方的行为对于它来说简直就像是某种赤洛洛的挑衅。   按照它的天性,这个时候它应该冲过去然后把那名低级而脆弱的人类雄性撕成碎片,可是兰德死死地按住了它。芒斯特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扇动自己的尾巴,它那带着粘液的尾鳍湿哒哒地拍打在了兰德的身上……然后发出了略有些奇怪的声音。   “该死——”   兰德简直控制不住地低声诅咒了一句。   对方的小曲在那个声音响起来的瞬间停止了。   “兰德?”   芒斯特在兰德的手掌下方含含糊糊地低吟道。   兰德只能拼命对它做出安静的手势。   芒斯特那四颗眼珠在芒斯特手掌上方飞快地眨动,它好奇地凝视着兰德紧张的模样。   然后它忽然伸出自己那根蓝色的舌头,蠕动着顶端那葵花状的触手,湿哒哒地舔舐着兰德的掌心和手指。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是芒斯特发现当它看到兰德的脸颊上因为紧张染上酡红,鼻尖沁出细细汗珠的时候,内心会有一种轻飘飘的酥麻感觉在膨胀。   “芒斯特!”   兰德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芒斯特。   后者的尾巴正缠绕在他的腰部。   当他将手指用力从芒斯特的舌尖抽开的时候,芒斯特的尾巴在他的腰部滑动了起来。猝不及防中,兰德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闷哼。   隔间的那名男人拉起了拉链,他冲了水,然后走了出去。   但是当他路过兰德和芒斯特所在的那个隔间的时候,他用力地敲了敲隔间的门。   “嘿,伙计,我讨厌说这个,但是我必须得说,这里可是公共场合,所以无论你们是有多么热情澎湃,回你们的家里搞!难道你们就不能更有公共道德一些吗?!我都快被你们弄得尿不出来了!”他愤怒地发出了抗议。      第73章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兰德·西弗斯苍白的脸颊因为那名路人略有些粗鲁的抱怨而染上的羞愤的玫瑰色。   他张口结舌地瞪着自己面前的门板,几乎想要呐喊出声。   不,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在他开口之前,他看到的是芒斯特那张紧贴着自己的脸,小怪物的四只红眼睛是那样的清澈透明,简直可以倒映出他的人影,它头顶的触须惬意地晃来晃去,脸颊上的鳞片因为情绪的转变而微妙地变化着颜色——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来,面对这种场景也只会尖叫出声。   至于兰德……兰德最后还是闭紧了自己的嘴唇,沉默地等到那名路人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厕所。   他额头上冒出了清晰的青筋,按在芒斯特嘴部的手掌也越来越用力。   “芒斯特!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在听到外面变得安静之后,兰德将隔间打开了一条缝然后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在确定这里没有别人之后,他重新关上了门,然后用力地将芒斯特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一字一句地压低了声音,对着那只开心的小怪物吼道。   “我……我想念你……兰德……我记住了你的气味……”   芒斯特有一些困难地对兰德叙述着自己的“冒险”,它尤其强调了它是如何找到兰德的。   “兰德的气味……非常的……美丽……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你。”   它在闻到了硝烟的味道之后立刻就朝着兰德赶了过来,虽然在它赶到《全美快讯》爆炸过后一片狼藉的现场后,兰德已经离开了那里。   爆炸过后整个大厦周围都是惊恐的人群和大批的警察,食物的气味十分繁杂,甚至连芒斯特这种有着异乎寻常敏锐嗅觉的怪物都差点迷了路。   当然,在饱餐了一顿之后它还是找到了兰德,哪怕兰德的气味在那里已经稀薄到了极点——对于自己最终找到兰德的这一点,芒斯特表现得相当的自豪。   “我可以找到兰德……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   它骄傲地炫耀着自己的能力,希望能够给兰德一个更加美好的印象。   当然,它那一大串自我推销除了让兰德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之外,似乎并没有起到它希望达到的效果。   “哦,不,这不是真的……”兰德不得不连续进行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保持了冷静,“你竟然在外面跑了这么远?上帝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你不应该出现在外面!”   兰德根本不敢想象,在芒斯特外出的这段时间里是否有人察觉到了它的存在——而一旦它真的曝光在世人面前,等待它的将会是……   兰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他的背后很快就被冷汗浸湿了。   也正是在这种焦急的心情中,他的语气变得格外的生硬,芒斯特对此表现的十分受打击。   刚才还如同宠物犬尾巴一样晃动的触须,在兰德话语落下的瞬间遍耷拉了下来。   “兰德?我……我……我担心……你……”   它窥视着兰德没有血色的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解释。   任何一只有能力有责任心的塞壬,在自己的伴侣遇到危险的时候(哪怕那危险只是“可能”),它都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伴侣的身边。   而对于芒斯特来说,兰德是如此的柔弱和纤细,他甚至连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的粘液和触手都没有!芒斯特因此对他要更加忧心忡忡一些,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硝烟和爆炸才会让它变得格外焦虑。   它希望自己的出现能够让兰德安心下来,毕竟它是如此的强大,兰德可以把一切都交给它来解决……虽然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兰德好像并不因为这种保护而感到开心。   实际上在“野餐”的时候芒斯特还给兰德带了一些礼物。   那是一块由硕大的廉价宝石制作的戒指——只有品味相当糟糕的街头混混才会喜欢的风格。   然而它那闪烁的光芒俨然让芒斯特心醉神谜,在那一整箱钞票,毒品,枪支之间,它额外挑选了这枚戒指送给兰德。   考虑到兰德挑剔的卫生习惯,它还用口水将上面所有的血迹和脑浆舔得干干净净。   ……介于这点,这枚戒指现在散发着有些奇怪的味道。   ……   兰德看着芒斯特的“礼物”,感到自己眉毛上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该死,芒斯特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玩意的……上帝啊……我究竟拿你怎么办!”   他痛苦地说道。   芒斯特期待的目光伴随着他的声音逐渐地黯淡了下来。   它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虽然站在其他人的视角上来看,它满是鳞片的脸压根一点表情都没有),兰德感到自己的胸口浮现出了轻微的压抑感。   简直就像是在拒绝自己的宠物猫特意送给自己的礼物……他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微妙愧疚。   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已经自然而然地摸了摸芒斯特头上的触须。   “算了,考虑那些事情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当务之急是得把我们两个从这里弄出去。”   兰德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胃部对不明所以的芒斯特说道。   他让芒斯特回到了天花板,蜷缩在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死角处。而他自己溜出了隔间。   在十分钟后,他匆匆忙忙地推着一辆轮椅,一张毯子以及他饱含愧疚偷来的一套病号服回到了厕所里。   芒斯特被他用这些东西伪装成了一个盖着毯子的“病人”。   在低着头的情况下,它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垂死之人。当然,如果有任何一个人仔细打量它的话,就可以看到它那裸露在外面的苍白胳膊和无法掩饰的面部鳞片,以及最麻烦的,眼睛后方比真正的人类多出来的眼珠。   兰德稍微站远了一点观察了他一下,片刻后发出了一声无可压抑的叹息。   芒斯特的外貌简直让他感到一阵心碎,最后他不得不重新偷来了一顶帽子让芒斯特盖住了自己的头,然后才有勇气将它推出去。   他企图从医院的应急出口把芒斯特(以及他自己)弄出去。但这件事情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走廊上因为今天的事故而满是忙碌的人群,他只能用最慢的速度推着轮椅。   当然,这种状况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在这样的状况中,并没有多余的人会将注意力放在芒斯特……这个低着头的“病人”身上。   相比起快要因为心跳过快而晕厥过去的兰德,芒斯特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它脸上的红眼睛让它可以从容地从侧边观察着这个有趣的人类社会。   它的触须时常因为一些小玩意而新奇的弹起,兰德不得不时不时地压住它的头,不让帽子被触须顶起来。   然而对于兰德挑战在电梯前达到了最大化。   想要到应急出口,兰德不得不推着推车与一对母女一起在电梯呆上一小段时间。   而轮椅的高度,让那名抱着玩具熊的小女孩正好对上了芒斯特的脸。   她大约只有六或者七岁,在看到芒斯特的时候,她忍不住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抱紧了自己的玩具。   “妈妈,他,他好丑……”   她带着哭腔,指着芒斯特贴近了她那面容憔悴的母亲。   而兰德在听到她的指控之后,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的呼吸停滞,可心跳却快到快要冲破他的胸口。   不,被发现了……   这是他脑袋里唯一漂浮着的念头。   “莎拉,别这样!”   那名母亲皱紧了眉头,她推了推小女孩的肩膀,然后扬起脸对兰德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对不起,她并不是有意的……”   她的视线明晃晃地瞟过了芒斯特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但与此同时,她笑容里的善意也更多了。   “呃,请不要在意我女儿的话,她到时候会明白的。”   “……”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名母亲。   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兰德预计。   “我想说的是,我以前也遭遇过这样的状况……呃,当时我得的是牛皮藓,大家都觉得我简直是一个怪物。但是你看,最后我还是治好了它……”那名母亲对着兰德鼓励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兰德对她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谢,谢谢。”   他说。   “滴——”   电梯门开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名母亲对兰德笑了笑走了出去。   然而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小女孩忍不住回了回头。   在兰德的视线范围外,芒斯特抬起头朝着女孩投去好奇的目光,它的脸没有一点阻挡地出现在了小女孩的视野里。   “哇啊啊啊啊……好,好可怕……”   那名女孩猛然爆发的嚎啕大哭,让兰德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   “兰德?”   而芒斯特在这个时候开口。   “什么?”   芒斯特低低地埋下了头,它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奇怪。   “‘丑八怪’……是……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兰德在听到那个单词后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最后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芒斯特的问题。   电梯门抵达了最底层,门开了。兰德推着芒斯特转过了两条走廊,最终来到了一个可以说得上是僻静的角落,只需要再转个弯然后走上一段路,他们便可以从应急出口离开这间让人窒息的医院。   然而兰德还是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是谁跟你说这些的?”   他问。   “电视吗?哦,不,还是有人看到你了?”   芒斯特头顶的触须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它的红色眼睛在兰德看不到的地方加快了瞬膜闪过眼球的频率。   出于一种它自己无法理解的心情,它完全不想让兰德知道,这是有人看着它,然后当着它的面说出来的单词。   那名小女孩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恐惧让芒斯特模糊的意识到了一件它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那些人类害怕它。   在这之前它在树丛的阴影中掠过一个公园,在那里也有人类与他们的丑陋四脚伙伴……一些汪汪叫的低等生物在一起。然而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童,他们对那些生物却表现出了无以伦比的喜爱。   原来,那就是真正的“狗”。   人类对“狗”非常温柔,他们与“狗”抱在了一起,轻吻它们湿漉漉的鼻子,在草地上追逐,翻滚在一起……   芒斯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哦,当然,兰德始终是最棒的,他也很温柔,可是他从来没有跟芒斯特这样嬉闹过。   芒斯特对那群绒绒的小动物们感到了些微的羡慕,可是在视线触及到那些蓬松而柔软的皮毛之后它对自己还是充满了自信,毕竟那些太过于柔弱的“狗”可没有办法像是它这样保护好兰德。   它们也远不如它美丽。   ……   “‘丑八怪’是不好的……单词?”   芒斯特困惑地回过头,它看着兰德然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尽管它自己不觉得,可是兰德却察觉到了它身上弥漫出来的轻微不安。   “呃,是的,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单词。”   兰德忍不住来到了芒斯特的面前,他蹲了下去好让自己能够与芒斯特面对面地交谈。   “这个单词的意思是……丑陋……”   “丑陋?”   芒斯特的红色眼睛在帽子的阴影下反射出了微光,它显得震惊极了。   它曾经在电视上学过这个单词,可是,丑陋?   它明明有着鲜艳的鳞片,触须的分叉也很多,分泌能力更是强大……   芒斯特的尾巴在毯子下面不由自主地拍动,代表着它的某种焦躁情绪。   “那个人……那个女孩……她说我……丑……意思是……丑八怪吗?”   它小心翼翼地看着兰德,看得出来它十分渴望兰德能够给出否定的回答。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感到十分的为难。   但最终他还是对着芒斯特点了点头。   “是的,也可以这么说。”   芒斯特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兰德甚至觉得它要哭了,可是事实证明那只是错觉。   芒斯特只是表现得有一些垂头丧气……或者比垂头丧气要更加严重一点。   它身上的鳞片好像都在那一瞬间蒙上了灰雾,变得暗淡起来。   “抱歉,芒斯特,但是这不是你的错……”   兰德感到了一丝后悔,他赶忙说道。   “有的人或许会觉得有着平滑的皮肤,漂亮的眼睛,好身材什么的才是美丽,而不符合他们审美的就是丑陋。可这是不对的,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生物,这些生物也有着各自不同的生理特征,狭隘的以人类的定义来判断美丽和丑陋是非常愚蠢的事情……”   兰德拼命地想要解释,但是在一连串话之后他却只看到了芒斯特因为严重的打击而变得有些空洞的脸。   “可,可是……我是……丑八怪……对吗?”   它抓着兰德的衣袖,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只是不太符合人类对审美的定义而已……”   兰德的话语在嘴唇中戛然而止,因为芒斯特的脸上出现了四道亮晶晶的水光。   “哦,别这样。”他低声呻吟道,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探过了身,抱住了芒斯特,让它那湿乎乎的满是鳞片的脸贴在自己脖子的侧面,“对于我来说你非常有特色,真的,你非常……”兰德皱着眉头努力寻找词语。   “聪明,是的,聪明。”   没错,就是这样,芒斯特或许确实有着对于人类来说太过丑陋的外表,但是至少它很聪明。   有的时候,甚至太聪明了一点……   “兰德也觉得我……不好看……对吗?”   芒斯特敏锐地察觉到了兰德话语中的勉强。   它的颜色现在是一种惨淡的灰白色,兰德从来没有在它身上看到过这样的颜色。   就连它那总是有些不太安分的尾巴,在这一刻也像是脱水了一样,软趴趴地耷拉在轮椅的踏板上。   显然,兰德在对待芒斯特的审美观问题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而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对于已经彻底陷于沮丧之中的芒斯特,兰德微妙地感受到了那种无法形容的忧虑情绪。   他不应该这样打击芒斯特的,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善意的谎言。   兰德仿佛可以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道。   然而他最终也没有用语言来让芒斯特打起精神来,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推着一动不动,像是干鱿鱼一样瘫软轮椅上的小怪物朝着出口走去。   外面的世界无论是对于芒斯特,还是对于兰德来说都有些压力过大了。   或许回到那间小小的公寓里,他能更好的安抚芒斯特,兰德想。   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还差一段走廊,兰德和芒斯特就要到达出口。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伸了出来,重重地抓在了轮椅的把手上。   “嘿,你到底在干什么——”   “该死的,你——”   兰德被那个忽如其来的人影差点吓得跳起来,他甚至都忍不住说出了粗口。   但抬起头后,他却异常意外地呆愣在了原地。   “罗杰斯?”   他震惊极了。   罗杰斯穿着一件粉红色豹纹T恤以及一条斑马纹的紧身裤,肩膀上挎着硕大的荧光绿塑料包。   他只适合出现在通宵营业的准入制酒吧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僻静的医院应急出口里,气喘吁吁地抓在一个人的轮椅上。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兰德瞪着罗杰斯脸上的酡红和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老天,兰德·西弗斯,你竟然还在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在整个医院里已经转了三圈了,为的就是找到你!”   “找我?”   “没错,找你,《全美快讯》爆炸案里唯二的幸存者,深白科技掌门人的亲弟弟,曾经的绑架案主角……电视上和网络上现在到处都有你的消息,我看到的时候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简直是个噩梦,我简直快担心死了……你没有受伤吧?”   罗杰斯上上下下地在兰德身上摸了一遍,这种行为终于让几乎快要灵魂出窍的芒斯特回过了神。后者在帽檐之下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嘶嘶声。   它多多少少报复了罗杰斯对兰德的惊吓,因为罗杰斯也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   他瞪着兰德手中的轮椅,眉头之间褶皱已经挤得可以插一张明信片进去。   “我的天,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往后退了退然后问道。   兰德在走廊的左右都看了看,然后飞快地捞起了芒斯特的帽子。   ……   “好吧,我觉得芒斯特还是应该学会永远低着头……不,等一下,为什么这种鬼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罗杰斯抓着自己粉红色的假发,在说话的时候甚至连那种刻意的少女语气都忘记维持。   兰德对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苦笑。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我和他弄回去。”   “从应急通道走?”罗杰斯放在轮椅上的力气变大了,“不不不,兰德,你疯了吗?你绝对不可以从那里走,我可以给你保证,那外面现在一定有一大堆狗仔队在等着你,而你还推着你的小怪物……”   “等着我的狗仔队?这是什么意思?”   兰德在听到“狗仔队”之后,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杰斯。   “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是狗仔队……”   兰德已经很久都没有被类似的媒体骚扰过了,哪怕当年他回归西弗斯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但最后这件事情报道出来的是由文森精心挑选过后的媒体。   这名总是有一些神经过敏的哥哥给兰德准备了一个应对媒体的公关团队,所以兰德几乎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在一场爆炸案后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哦,文森……”   兰德喃喃地嘀咕着那个名字。   文森现在正在重病之中,而卡洛琳显然并没有打算给兰德召集团。   强烈的窒息感和胸口的闷痛几乎是同时袭击了兰德。      第75章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的胸口有什么东西被那种尖锐的情绪刺破了,而苦涩的液体汩汩流淌出来直到蔓延到兰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现在却并是沉溺于那种伤感之中的时候。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些膨胀开来的情绪压回了胸腔深处。   “谢谢,罗杰斯,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我和芒斯特必须得溜出去,FBI盯上了我,而芒斯特……芒斯特如果老是这样在外面游荡,会引起……”   “恐慌。”   罗杰斯接过了兰德的话头。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然后沉默了下来。   在这个时候,从走廊的拐角处传来了别人的脚步声,有人正在往这边走来。   罗杰斯一把抓住了兰德,而兰德本能地拖着芒斯特的轮椅,他们三个飞快地溜进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扇门里。   那是一件没有窗子的昏暗房间,空气混浊,弥漫着消毒剂浓烈的臭味,在一排一排架子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清洁剂,而在角落里堆放着拖把和吸尘器以及洗地板机。   这是医院的清洁用品储藏室,罗杰斯在滑进房间之后顺手抽过了一只拖把,将它卡在门把手上。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正好见到了兰德略带震惊的表情:“嘿,老实说,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我得说你让我紧张起来了。”   兰德说。   “只是习惯而已。你知道,每次我和我的医生在医院里来一发的时候……”   “罗杰斯!”   兰德用力地捂住了芒斯特的耳朵,然后打断了罗杰斯对于自己桃色经历的叙述,后者挑了挑眉毛,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芒斯特头顶立得笔直的触须。   “……总而言之,锁门是一个好习惯,任何时候都是。”他对兰德说道,然后将自己的挎包重重地放在了地上,“而且我个人觉得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需要在一个比较‘无人打扰’的地方进行。”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兰德困惑地问道。   “就像你说的,你得把你自己和芒斯特弄出去……你真应该觉得庆幸有我这么一个好朋友来帮你。”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惊恐地看着罗杰斯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粉色豹纹的化妆盒,以及一个被包装得十分精美,上面印着‘红发萝丝的秘密花园’字样的纸袋。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背后也沁出了浅浅的冷汗,他甚至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谢……但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妙?”   他说。   罗杰斯回过头对他眨了眨眼睛,他将纸袋扯开然后将里头的东西在兰德面前抖了抖。   “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兰德,你应该这么觉得,要知道这条裙子我可是刚买回来,无论是质地还是颜色都是最棒的……”   在他手中一条带着黑色亮片的吊带短裙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弱反光。   它看上去甚至只能堪堪遮住一个人的屁股。   “嘿,这是在开玩笑是吗?你,你的意思是……”   “想想看吧,狗仔队对新闻总是敏锐的,只要你还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走出这家医院,他们会立刻意识到,那就是你。他们甚至可能跟着你到你的公寓去……哦,不,我想就连我们的公寓下面现在恐怕也埋伏着狗仔队。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注意到一个推着轮椅的‘女人’——”   “不,不,我真的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罗杰斯,这太荒谬了,我坚决不会干的。”   兰德几乎快要被罗杰斯逼到了死角,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十分钟后——   “天啊,我觉得下面凉飕飕的。这真的感觉太怪了!”   兰德用力地扯着那条该死的裙子的裙摆,有些犹豫地站在一个置物架的后面说道。   “那就是这条裙子的设计,它的剪裁能最大程度地展露出穿衣人的大腿,这可以拉长你下半身的线条……你应该走出来让我们看看的,兰德?”   罗杰斯双手环胸,对着兰德鼓励地说道。   “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的?芒斯特?”   他甚至还抽空对芒斯特眨了眨眼睛——后者在这一段时间里安静得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异常。   它皮肤的鳞片依然是暗淡的灰白色,显然,它的沮丧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只有在听到“兰德”这个单词后它才稍微有了一些反应,它从轮椅上滑了下去,哧溜一下来到了置物架的后面。   “不,芒斯特,出去!”   被小怪物单纯的四颗眼珠子凝视着,兰德有些狼狈地捂着自己的屁股,踉踉跄跄地从置物架后面逃了出来。   “哇哦——”   罗杰斯看着他,嘴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呼哨。   兰德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羞愤的粉红色……甚至连耳垂和脖子都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身着女装是如此让人……的事情。   (他甚至都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他的整个下半身几乎都赤裸在了外面,裙子让他感觉没有一点安全感,而他的胸口也胳膊也暴露在了空气中……简直就像是在裸奔。   光是要想到他可能要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别人的视线中,兰德就快因为脑补充血而晕眩过去。   “不,罗杰斯,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太过于愚蠢的想法,我觉得这完全……这太奇怪了!”   兰德语无伦次地说道。   “你看,只要我一走路,天啊,这块布料就在往上缩,我觉得我简直快变成一个暴露狂了。”   “不,兰德,你看上去简直棒呆了!不要让男人世界中那种生硬而无趣的男权思维束缚你,老实说,以我这样的专业人士看来,我也得说你真的非常适合这个。”   罗杰斯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带着梦幻般的的甜蜜语气对兰德说道。   的确,以罗杰斯的目光看来,兰德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适合这条裙子。   他消瘦的身材恰好的切合了裙子的剪裁,白皙的腿部以及脖子和锁骨的线条都非常完美,甚至就连那条为了掩饰喉结而系在他脖子上的黑色蕾丝材质的绑带也完美的与兰德生涩的气息相匹配。   至于兰德那因为羞涩而在皮肤上泛出的粉色……不要太棒!   “你简直是完美。”   罗杰斯感叹道。   接着他从自己的胸罩里扯出了用来伪装的水晶硅胶胸垫,强行将它们塞在了兰德的胸口。   当兰德低头的时候,他惊恐万分的发现那条巨物以及那两坨鼓起来的玩意儿竟然还显得挺自然。   “注意不要随便高抬手,有的时候那玩意会滑上去……”   罗杰斯嘱咐他。   而当罗杰斯以一场强势的态度在兰德脸上涂涂画画,并且给了他一定黑色长发的假发之后,兰德只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精神上的强暴……好吧,或许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必须承认的是,他觉得已经完全被那种惊恐和慌张折磨过头了。   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再跟罗杰斯抗争。   尤其是当罗杰斯完成自己的“作品”后,还非常愉快地掏出了手机给兰德来了一张照片。   兰德简直不敢相信那张照片上,有着苍白皮肤和黑色长发的女人是自己……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一个美人。   “如果文森看到这个,他一定会杀掉你的。”   兰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痛苦地说道。   不得不说,如果他以现在这样的状态走出去,没有人会把“她”和兰德·西弗斯联系在一起来。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相信你会救你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对吧?”   罗杰斯对着兰德咧开嘴笑了笑。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换上了罗杰斯的鞋子(颜色上有一些不匹配,但是尖头鞋的款式却算得上是时髦),满心以为可以就这样离开这间让他快要崩溃的房间(或者说,化妆间)。   但是罗杰斯却抓住了他的胳膊。   “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完成,兰德。你不能这样出去。”   “什么?”   兰德皱着眉头望向了罗杰斯。   头发,衣服以及鞋子,还有化妆,配饰……   兰德经历了一个女人所能经历的所有“酷刑”,他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还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完成的。   直到罗杰斯从包里掏出了一叠脱毛蜡纸。   “不……为什么你会随身携带这种玩意!”   兰德几乎哭出来。   这听上去很蠢,但是是真的,他真的感觉到了眼眶的发热。   “嘿嘿,你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冷静一点,兰德,只是脱毛蜡纸而已。”   罗杰斯说。   他一步一步靠近了兰德。   “你看你自己,多么完美的‘女性’,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腿型非常的优美?但是,相信我,没有一个女人会允许自己的小腿上有腿毛的……”   “我觉得它们看上去还不错。”   兰德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放心,这不会太痛,而且也不会过敏,它们甚至可以用在钢门处……”   罗杰斯说道。   “想想芒斯特。”他的语气变得又轻又软,充分显示了他对兰德的着想,“它现在的模样可不适合在外面游荡,你得赶紧把它弄回去不是吗?”   “我的……模样……”   芒斯特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迅速地来到了兰德的旁边。   正常的情况下,它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跟以往有一些不同的兰德身上,但是就在不久之前才经历过严重的心灵打击的它,现在显然更在意那个单词“模样”。   它再一次想起了兰德之前安抚它的话,可是心碎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让芒斯特本能地凑近了兰德,它希望兰德看到它,并且渴望得到兰德的肯定。   然而对于兰德来说,芒斯特的出现确实只能提醒他——它真的不适合出现在普通人的世界里。   正是因为这个,他最终同意了罗杰斯的提议。   只是一些脱毛蜡纸而已,他的腿毛总归是会再长出来的。   他想。   【让我们略过中间的脱毛过程——毕竟那并不美观而且伴随着兰德无法抑制的生理性哭泣】在脱完全部的腿毛之后,兰德对于这个位面的记忆已然变得破碎和模糊。   他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酷刑会比这玩意更加可怕——脱毛蜡纸竟然是市售商品?!   警察在审问犯人的时候真应该用这玩意,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没法忍受这个,兰德想,同时对女性们充满了敬畏。   脱完毛以后的腿部皮肤就像是快要沸腾一样疼痛着,伴随着发热。   “这是正常的,你会习惯的。”   罗杰斯解释道,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伤痕。   实际上当他将脱毛蜡纸从兰德身上扯下来的时候,芒斯特差点就攻击了他,幸好兰德阻止了那只怪物的鲁莽行为。   “习惯?我永远不可能习惯这个……”   “好啦,别抱怨了,‘西弗斯小姐’,现在的你看上去完美极了。”罗杰斯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芒斯特,“呃,兰德?你能确定一下你家那只鱼在干什么吗?”   兰德朝着芒斯特看过去——在看清楚它究竟在干什么之后,他甚至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头涌上了他的头部。   那只小怪物之所以那么安静,是因为它一直在偷偷摸摸地收集着那些沾着兰德褪下来的腿毛的废弃蜡纸。   它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团成一团,将它们藏在自己的手蹼中间并且陶醉地嗅着那上面的气息。   ……某些吉娃娃的主人会看到自己的宠物给自己咬的场面,把那种尴尬的感觉乘以十倍,就是现在的兰德感受到的情绪。   “天啊,芒斯特?你究竟是……”   兰德张口结舌地瞪着它,直到几秒钟后他面红耳赤地冲了过去,企图将那些沾着毛的蜡纸团给抢回来。   然而这一次芒斯特显得格外的寸步不让,或者说,因为之前的打击,它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敏感一些。   它非常奋力地挽留着那些蜡纸团,同时发出了委屈的申诉声。   “我……我想要……”它说,“我……想要……兰德的……毛……”      第76章      “咳咳咳……”   罗杰斯在听到芒斯特说出来的话语之后发出了猛烈的咳嗽声。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要狂笑,但是最后还是考虑到了兰德心情而勉强忍住了。   “别这样,兰德,有的时候你就是没法控制对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他用以一种轻佻的诙谐语气对面部完全变成了红色的兰德说道,那被彩色隐形眼镜染成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被刻意压抑的奇异兴奋。   “这不好笑,罗杰斯。”   兰德咬牙切齿地说道。   然后他朝着芒斯特再一次冲了过去,强行从它那里抢走了那些让他感到非常窘迫的蜡纸团。芒斯特表现得非常的委屈,它哼哼唧唧,尾巴尖若有若无地在兰德的大腿上滑动。   “我……我给了兰德……牙齿,兰德……给我……毛……”   它头上的触须高高地立了起来,一种亮蓝色浮现在它的鳞片上。   它这样对兰德说道,企图拿回那些沾着腿毛的纸团。   “噗——”   罗杰斯在旁边再一次发出了煞风景的嗤笑,接到兰德杀人般的目光之后他耸了耸肩。   “我得说,你的小怪物其实蛮有天分的,我应该把这样的话记下来然后说给我的那群男孩子们听,我敢打包票他们会在瞬间硬得像是炮弹。”   兰德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冷静就像是放在太阳下的冰块一样正在逐渐消融。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储藏室的门被人猛得推了一下。   拖把杆在门把手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响声,兰德被吓了一跳,而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个人愤怒的嘀咕。   “哦,该死,他妈的不管是谁在里头,你们最好给我滚出来!”   ……   兰德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想要习惯性地说出“抱歉”,但是罗杰斯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在暗淡的光线中他对兰德眨了眨眼,随后他靠在门板上,刻意发出了一阵暧昧的喘息声。   门外的人发出了一连串的诅咒,他愤怒地踢了一下门然后对着里头咆哮。   “好吧,好吧,你们赢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你们自己家里搞呢?我不管你们现在到底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但是我会在五分钟后回来,如果那个时候门还没开我就叫警卫了!该死的!厕所还有储藏室,他妈的你们就不能有一些公共道德吗?为什么总是要有人在这种地方干事?!”   那个人愤怒地咒骂着,然后走开。   随着他的脚步声逐渐变小,兰德这感到自己的冷汗都要浸透自己的衬衫,相比起他的紧张,罗杰斯却显得格外的冷静。   “放心吧,他们总是会遇到这种事情的,应该已经习惯了。”   他说道。   兰德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转过身推搡着芒斯特,将它赶到了轮椅上。   “我待会再跟你讨论这些,现在我们得离开这里。”   ……   接下来的事情比兰德想象的还要顺利。   他和芒斯特从医院的大门离开而不是应急门。就像是罗杰斯告诉兰德的那样,在医院的门口有大量的记者,而幸运的是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那名穿着超短黑色连体裙的“女性”就是他们的目标兰德·西弗斯——最后他们不得不将采访的重点放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本尼特,这名兰德·西弗斯的特别助理,为了追逐忽然离开公司的兰德而逃过一劫。   不管怎么样说,他也说得上是充满了故事,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让我们将时间线拨回现在。   感谢罗杰斯的热情帮助,兰德和他的小怪物在FBI的探员入住隔壁之前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公寓。   虽然只离开了这里极短的一段时间,但是回到家之后兰德却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之类很久了。   在这段时间的生活过后,这间公寓已经染上了兰德自己的气息:那些散乱的衣服,放在茶几上的杂志,客厅里碍眼的鱼缸和弥漫在公寓里挥之不去的淡淡水腥味。严格说起来它远不如文森刚把它送给兰德时那么美好,但是现在房子里的这种状况却更能让兰德感到安心。   “谢谢你,罗杰斯。”   兰德回过头,对罗杰斯诚心诚意地说道。   “不用谢,你的女装还蛮不错的,不过不要忘记卸妆。”   这是罗杰斯诚挚的回答。   兰德身体尴尬地僵硬了……看到他的模样,罗杰斯再一次露出了那种笑容,他走过来,给了兰德一个温暖的拥抱。   “嘿,兰德,放轻松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兰德对他勉强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老实说,他并不觉得事情会好起来……   而就像是兰德所想的那样,晚上的时候,他隔壁那间已经空了许久的房子入住了便衣警察,而在他的楼下多了一辆过于整洁的两厢清洁车——就是那种内行人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那里头坐着百无聊赖的监视人员的车子。   兰德将脸从窗帘的缝隙后面移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了芒斯特。   他本来是想就之前芒斯特对于他的腿毛那不正常的兴趣,对它进行一些教育的。   然而,这一刻,它正窝在兰德的沙发上,显得有气无力并且非常沮丧,甚至连身上的粘液都变得稀少了起来。   兰德立刻就忘记了所谓的教育。   他觉得芒斯特有一些不对劲,但是却无法判断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焦虑不安,同时拥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嘿,芒斯特?你还好吗?”   他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芒斯特的头,发现它的触须摸起来比平常的时候要更加软烂一些……那种触感非常的差劲。   没错,芒斯特的触须在这之前触感就非常的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却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软趴趴的,没有一丝弹性。   就像是两根烂海草,兰德甚至觉得自己稍微用力一点就会让那两根脆弱的小玩意儿彻底烂掉。   同时变得不对经的还有芒斯特的鳞片,它们一直都保持着那种灰扑扑的状态,兰德最开始以为那是因为沮丧,然而现在当他的手指触摸到那些鳞片的时候,他发现那些鳞片上面覆盖着的粘液正在失去粘性,它们闻起来有一种浓烈的腥味。   “兰德……”   芒斯特勉强地抬起头,它哼哼唧唧地将头靠在了兰德的膝盖上。   “我好喜欢兰德啊……”   它轻轻地嘀咕道,双手抓住了兰德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天啊,芒斯特?”兰德惊呼了起来,他震惊地看着膝盖上的那只小怪物。   它的身体正在发热。   这只怪物,竟然发烧了。   ……   隔着走廊的另一间公寓里,罗杰斯,或者说,“蜘蛛”,将手指收了回来,柔软的窗帘落了回去,遮住了楼下那辆突兀的两厢车。与焦虑不安的兰德截然相反,他显得轻松而愉快,嘴里甚至哼着轻柔的调子。   在他的房间里传来了打印机嗡嗡的轻响,几秒钟后,一张照片落在了打印机的另一面。   罗杰斯走了过去,他伸手捡起了那张照片看了看,满意地微笑了出来。   然后他将那张照片放在了相框里,立在了床头柜上,与那上面的另外一个相框并列放着。   罗杰斯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环胸打量着眼前的两张照片。   “今天对于我来说非常愉快,妈妈,他比我想的还要适合你的裙子,那么的美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与我共同享受超乎这个世界法则的美丽艺术了,我会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的……”   在床头柜上的两张照片里,两个乍一看极为相似的女性(其中一人需要打上引号)正穿着同样的黑色短裙,披着同样的黑色假发站立在照片纸中。   只是其中一人面色尴尬,气息生涩,背景是杂乱的储藏室。   而另外一人带着甜美的笑容,几乎每一寸肌肤都在闪闪发光,她站在奢华的别墅前面,手边沾着两个男孩。   ……兰德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红发萝丝的秘密花园”并不是他想象的情色服饰店的名字,而是一家专业进行服饰修复的特殊服饰维修店。   而他所穿的那条短裙,正是十六年前绑架犯“莉莉丝”自杀时所穿着的衣服。   “哦,忘了说,兰德在就连这一点都和你很像,妈妈,他也永远都是世人的焦点……”   罗杰斯带着甜蜜而虚幻的语调对床上已经干枯的尸体说道,他就像是在对着一个活人说话,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到这个场景,他恐怕会因为那种无法形容的扭曲感而尖叫出声。遗憾的是,在罗杰斯的公寓里除了他自己可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那些被他放置在浴缸里的尸体们只能睁着青灰色的眼睛呆滞地凝视着某个角落,而冰箱里已经切割好的“鹿肉”们在盘子里慢慢地渗出了鲜红色的血水。   罗杰斯与母亲轻声细语了一小会儿,门外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喧哗。   那是那群便衣,有人为他们送来了披萨和热咖啡。罗杰斯观察了他们一会儿之后,回到了窗边,那辆两厢车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碍眼一点。   “虽然能够成为焦点这一点很不错,但是现在还远不到时候,是么?”   他轻轻地对自己说道。      第77章      美国堪萨斯   54号公路   吉姆兄弟维修站【已废弃】   这是一个让人不那么愉快的夜晚。   不仅仅是因为白天发生在市区的那场爆炸案,更因为这个晚上忽然出现的雨。   雨滴伴随着狂风自黑暗的夜空中倾泻而下,就像是在天空之上有一只无形的巨兽正张开自己的下颚往这个人间滴着它的唾液。54号公路接近于半废弃的状态,已经很少有车愿意在这条坑坑洼洼,建于八十年代的旧公路上行车了。市政也不太在意这条路周围的排水情况,这场大雨很快就导致了路基的积水。   而在这样的夜晚里,就连那些积水都是黑的,漆黑宛若从地狱里流淌出来的冥河一般。   “吉姆兄弟维修站”破破烂烂的招牌悬挂在两根已经锈蚀的栏杆之间,让人感到不太舒服的是在破烂的招牌上方,一行崭新的彩灯正在浓密的雨幕中闪烁着鲜艳而低俗的黄绿色光芒。   一辆二手的日产丰田车摇摇晃晃地驶过维修站前面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最后停在了招牌的下面。   车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的鞋子重重地踩在了积水中。那是一双好鞋,但是已经磨损得快要断成两截,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即使差不多整个脚背都没在了积水之中,鞋子的主人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懊恼之声。   他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将鞋底从泥污中拔出来,然后沉重地走向了灯光亮起的地方。   大风吹拂着这间摇摇欲坠的房子,在铁皮和铁皮之间因为风的鼓动时常传来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房子的周围,树荫像是鬼怪一样上下摇摆。   他沿着走廊一直来到了维修站的后面,然后重重地推开了门。   在维修站的内部是迷蒙的空气,里头散发着大麻酒精和尿液的臭气。   与外面冰冷潮湿的气温相比,这里的空气温暖得就像是热牛奶。   然而在那个男人走进这里的瞬间,空气里弥漫的喧闹和音乐一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那个男人身上的水滴滴落在干燥地面上的声音。   “嘿,米克?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房间里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在短暂的沉默后,放下了手中的啤酒,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那个人。他身体瘦的可怕,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米克·布鲁斯特掀开了自己的雨衣,他将走进自己的男人一把推倒在地。   “我怎么样?妈的,你们竟然还敢问我怎么样?”   米克将雨衣扔在了地上,对着他们愤怒的咆哮。   “你们告诉我那只是死老鼠!但是他妈的那竟然是炸弹!炸弹!老天,我竟然炸了一整栋楼!”   他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肌肉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扭曲的颤抖。   ……   “哦,如果不告诉你那是死老鼠,你也不敢将它送进去啊,米克。”房间里另外的一个人站了起来,那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身上穿着一件满是油脂的仿版军服,他的嘴巴往内凹陷,像是永远都在微笑。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们的欺骗,你永远都没有勇气向那个人发起真正的复仇。”   老人说。   在他身后布满灰尘的墙上,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   那是用古怪中文写着的“夏仇”字样。   卖给他们横幅的人告诉他们这是日语的“复仇”的意思,而在横幅的中间,兰德·西弗斯的照片被打印了出来,抹上了红油漆,由一把匕首固定在了那里。   这是一个由当年“莉莉丝”案件的受害者们组织的俱乐部。   十六年前莉娜·梅金森在绑架兰德·西弗斯的同时做出了数十件令人震惊的灭门血案,而这些案件牵涉到的除了那些死者,更有无数名与死者有关系的人……家人,朋友,恋人……   时间抚平了很多人的伤口,但是也有那么一些人依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痛苦之中。   米克·布鲁斯特是其中的一个。   在几年前,他被吸收进了这个名为“复仇”的组织。他们有的人失去了女儿一家,有的人失去了即将结婚的恋人,有的人只是单纯地因为那种血腥而产生了心理阴影……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坚定地认为,兰德·西弗斯应该为当年的血案付出代价。   他们想办法弄到了一些当年受害者遇害前的录像带,那里头面无表情地旁观着那可怕的施虐进行的小孩,兰德·西弗斯,是唯一个现在还存活在世的当事人,他的“冷血”和麻木彻底的激怒了这群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聚集在这间小小的维修店里,思考并且讨论该如何让兰德·西弗斯付出代价。   然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白费力气,有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直到不久前,米克·布鲁斯特在一家宠物收容所里见到了兰德。   他们商讨了很多计划,非常多,最后米克被他们说动了(毕竟他是里头受到伤害最严重的一个,一名真正的受害者),他的同伴们设法说服他将一只死老鼠送入兰德·西弗斯的工作地点进行恐吓。   然而,米克并不知道,那只死老鼠最后被他的同伴们换成了炸弹。   “兰德·西弗斯根本没有死!”   米克崩溃地对着那群人大吼道。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恐怖袭击,他们会找到我的……”   他的同伴们却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忧虑。   “嘿,别那么担心,伙计,如果你做好足够的伪装,可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有人轻飘飘地安抚着他,语气中毫无诚意。   米克颤抖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一种几乎快要爆炸的情绪在他的胸口里膨胀。   “你们这群混蛋,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啊啊啊啊——”   他尖叫着,朝着人群扑过去,但是下一秒被人用力地踢中了胃部,然后直接滚到了门口。   “如果你真的弄死了兰德·西弗斯,我们或许还能对你有点敬意,但是米克你他妈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我们甚至给了你一颗炸弹但是你还是把一切搞砸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跑过来对我们发脾气?”   那名老人歪斜着嘴唇对着他冷笑道。   “你还不如去吃屎!”   他说。   米克因为疼痛而蜷缩在了一团,他的眼泪和鼻涕流了出来,开始失声痛哭。   “你们毁了我的一切,你们毁了我的一切……”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直到另外一个声音轻柔地打断了他。   “啊哈,没错,有的时候你的人生就是会因为一些垃圾弄得一团糟。”   米克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慢慢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双高跟鞋,一对蟒蛇纹紧身裤的大腿,一个笑容满面,有着草莓色头发的高大男人。   “哗啦——”   另一边,有人推开了桌子警惕地站了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年轻人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个角落的。   “唔,我是什么人,很难说,看,我其实是来工作的……解决掉你们人生的麻烦,大概是这样。”   罗杰斯抽出一根薄荷烟点了起来。   他的裤子被人抓住了。   米克涕泪满脸地看着他,哆哆嗦嗦地开口:“你有办法干掉他们对吗?我,我可以出钱……”   作为一名曾经的惨案生还者,米克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快地感受到了从罗杰斯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性,但是他显然误会了罗杰斯之前说的那段话的意思。   他觉得罗杰斯或许是一名杀手。   哦,对,罗杰斯确实是一名杀手。   所以下一秒,罗杰斯对他露出了一个亲切的微笑,然后他抬起脚,用力地朝着米克的头踩了下去。   伴随着一种湿润的穿刺声,米克的喉咙里挤出一声短而急促的气音。他的颧骨骨折,大量的血从眼眶和鼻孔里涌了出去。   当罗杰斯抬起脚,将尖锐的高跟鞋跟抽出来之后,米克的太阳穴的部位出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而血正在喷涌出来。   这个倒霉的男人很快就死了。   “上,上帝啊……”   对于着突如其来的死亡,房间里的其他人表现出了一阵惊恐。   他们齐齐往后退着,脸上布满了恐惧……还有困惑。   很显然,他们压根就不明白现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杰斯因为这种愚蠢而忍不住发出了叹息。   他弹掉了口中的薄荷烟,给自己带上了黑色的特制手套,在手腕的部分有纤细而透明的丝线被他扯了出来。   “这么说吧,”他对着那群人眨了眨眼睛,“我需要帮我的朋友解决一些问题,嗯,媒体方面的问题,所以我需要一个更大一些的新闻……你们说,一场发生在郊外的多人虐杀分尸案怎么样?我还蛮喜欢这个想法的。”      第78章      雨一直在下。   整个堪萨斯黑得就像是地狱,冷风将雨点吹打在冰冷的玻璃上。道路两边的榆树和杨树在疯狂地舞蹈,在窗户内往外看去,会觉得它们就像是在狂欢的魔鬼。   鲜红色的血液从一扇门底部的缝隙中流了出来,然后与那些哗哗流淌的雨水混合在了一起。   吉姆兄弟维修站内,房间里充满了人类血液的铁锈味。   这些味道现在还是新鲜的,等到了明天,在太阳出来之后会在高温下,血液,还有散布在整个房间里的尸体残骸将会让这里充满让人窒息的恶臭,足以让一个新进的菜鸟法医趴在门外吐上一段时间……   罗杰斯饶有趣味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有些漫无目地想。   因为无聊他打开了电视,模糊不清的画面里头传来了节目主持人一如既往的甜美嗓音,又是一场台风——简直就是给本来就因为爆炸案而陷入阴影之中的堪萨斯又一次的打击。   “我不喜欢台风,高层公寓就是这点不好,在台风天你永远都没有什么安全感。”   他愉快地对着自己面前的男人说道。   米克·布鲁斯特,他现在是唯一一个在罗杰斯的屠杀中活下来的人。   但是两根生锈的螺丝钉,直径大约一厘米,前端顿口,那种会用在机械维修上的玩意儿,此时正在米克的两只手掌中心。   它们直接刺破了米克的手,旋转并且拧在了吉姆兄弟维修站的历史残留物,一架已经快要看不出原型的车床上。   出于恶趣味,罗杰斯故意让米克双手平齐,他现在的模样就是像是对耶稣基督的拙劣模仿。   从掌心冒出的螺帽被鲜血和肌肉染成了黑红色,而当事人米克的剧烈痛苦,可以从他身体下方那些排泄物直观地看出来。   之前的惨叫让他的声带严重受损,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微弱的丝丝气音。   他没有回答罗杰斯的问话。   罗杰斯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来到了米克的面前。   米克开始挣扎,他的眼眶里流出了浑浊的眼泪,恐惧让他身体颤抖并且开始痉挛——最后导致了他双手的伤口变成了更加血肉模糊的一团。   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罗杰斯露出了一个笑容,就是那种你会在那些拆卸蜻蜓翅膀,用火柴灼烧蚂蚁的孩子脸上看到的灿烂笑容。   “可怜的小家伙。”   罗杰斯叹息道。   米克的挣扎变得更加绝望,他的喉咙里憋出了带血的“嗬嗬”声,如果仔细辨认,你或许能听出来,那是一句“请杀了我”。   罗杰斯耸了耸肩膀。   “回答我的问题,我发誓我会让你解脱。”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米克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用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罗杰斯。   “很好……”罗杰斯惬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们这里的这些人,就是全部了吗?所谓的复仇者……哦,抱歉我忘了,你们自称是受害者。告诉我,这些准备聚集在一起,想要对兰德·西弗斯展开报复的组织还有吗?”   他给了米克一些水和兴奋剂,让他得以能通过点头之类的轻微动作回答问题。   鲜红色的血从米克的耳朵和鼻子中涌出来,他的眼球彻底变成了红色,但是他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   他告诉了罗杰斯一切,包括那些别有用心的拉拢,那份所谓的“死老鼠”的简单恐吓和之后整个组织对他的欺骗,他带着微弱的希望,以为罗杰斯能稍微对他这个可怜人报以那么一丝同情心。   然而,在下一秒他看到的是罗杰斯微笑转身,从餐桌上拿起了一把磨损严重的餐刀的模样。   那把餐刀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些哈里叔叔牌的草莓果酱。   米克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罗杰斯将那把餐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   作为一个杀手罗杰斯的臂力确实不错但是那把餐刀已经跟锋利这个单词无缘太久,他试了很多下才将刀捅进去,米克发出了牲畜被屠宰时才有可能发出的嚎叫,当然,那嚎叫只有一小会,一声或者两声,米克的声带很快就因为受损而彻底无法发出声音来。   “抱歉,我刚才说的话呢……其实都是骗你的。”   罗杰斯对他眨了眨眼,俏皮地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   他用那把餐刀在米克的肚子上划了一个口子,血和他的一些肠子因为腹腔的压力涌了出来,但是米克将要被折磨很久才有可能真正的死去。   他正以生者的身份体验着现世的地狱,而在他面前,罗杰斯探究地凝视着他。   “嘿,你知道吗?”   这有着草莓色头发的男人脸上涌现出了让人胆颤的怀念神色。   “你的睾丸尝起来有一点恶心。”   他说。   已经快要因为那痛苦而彻底崩溃的米克在那一瞬间有了极为短暂的一次清醒,他震惊地看着罗杰斯,然后,对方的脸缓慢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幻化成另外一个男孩的脸。   在当年的西弗斯旁边,总是宛若孩童般天真残忍的男孩。十六年前——   “罗杰斯,你要好好照顾好兰德,他是你的弟弟。”   莉娜·梅金森袅娜地依靠在门框上,皱着眉头看着房间内的一切。   “抱歉,妈妈。”   罗杰斯转过身来,瑟缩了一下,然后讨好地笑道。   “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   “哦,老天,你看,你吓到兰德了。”   在莉娜的背后是喧嚣的人群,作为一名“刚搬来”的单身妈妈,她的风趣幽默的谈吐和美貌已经引起了社区里很多人的注意。而今天正是莉娜与她的朋友们的宴会。她忙得简直快要变成仙女,但是家里的两个孩子却永远不会让她安心。   “滴答……”   “滴答……”   “滴答……”   ……   鲜血缓慢地从房间里的第三人,一名宛若木偶一般苍白和麻木的男孩脸上滑落。   那血液来自于一块看不出原型的内脏碎片,而它现在正在年幼的兰德·西弗斯的头上。   事实上,他身上现在满是内脏的碎片。   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尸体腹腔被彻底刨开了,而它的内脏被掏了出来。   “天啊,罗杰斯!”   莉娜厌恶地看着地上的血迹。   “如果气温热起来沾了血的地毯味道可不好闻……”   “反正在那之前我们会有新的房间和新的地毯。”   罗杰斯无所谓地说。   他伸出手,用手指沾了一些血迹含在了自己的嘴里。   “重点不是这个,你为什么要把‘小怪物’弄成这样……兰德很喜欢它!”丽娜说。   她口中的‘小怪物’指的正是地摊上那只已经被开膛破腹的小狗,在上一户人家的时候,他们得到了它。   当时的它还是一只幼犬,拉布拉多在幼犬的时候总是很可爱——一直以来都像是木偶一样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兰德破天荒地企图留下它。   他对这只被他取名为‘小怪物’的狗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为了它他甚至开始愿意与莉娜和罗杰斯产生一些交流。   比如说,为了留下它的姓名,兰德真正地对着莉娜喊出了那个单词——“妈妈”。   然而,现在这只狗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而已。   “我知道,”罗杰斯撇了撇嘴角,“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兰德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接近‘小怪物’啊?血和内脏现在都贴着他的皮肤,他现在可以感觉到它生命的温暖和柔软,血液的颜色也很好看。我简直快要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老是要生我气了……”   “哦,罗杰斯……”   莉娜走了过来,将罗杰斯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有的时候,人们就是无法理解我们的想法。罗杰斯,兰德在那些人群中生活得太久了,他迷失了,对于这种生命艺术的感受也变得麻木了起来。而我们在告诉他这些事情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让他害怕。下次你可以用更加温柔一点的方式……”   她温柔地说道,然后偏过头,满怀柔情地凝视着沐浴在鲜血之中的兰德。   “抱歉,差点忘记你了。兰德,你知道,我们真的非常爱你。”   她伸出手,将兰德也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而因为这个缘故,兰德的手肘从他的袖子里滑了出来,在那异常白皙的皮肤上,整整齐齐得密布着一道又一道细细的,由剃须刀切割而成的血痕。   莉娜将他的手肘拿了起来,贴在了自己的脸颊旁边。   “多么美丽啊,罗杰斯,你简直是个天才。”她充满感动地抚摸着兰德手肘上的疤痕,惊呼道。   这种夸张的赞美方式甚至让人感到了羞涩。   “兰德的皮肤非常柔软,这是我们共同完成的。”   罗杰斯脸颊微红,他不太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   而在这对包含感动的母子身边,兰德宛若玻璃弹珠一般的眼睛只是空洞地看着虚空。   那些鲜血潺潺从他的身上流下,其中一道顺着发丝,一直蜿蜒着滑过了他的眼角。   十六年后——   “不——”   兰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捂着自己的脸,再一次意思到自己因为噩梦而哭泣了出来。   “哦,上帝啊……”   他知道自己这样简直蠢透了——他甚至根本都无法记得那些梦,然而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为它们哭泣。   他剧烈地抽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然而,在这之后,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出现了……   有什么东西缺失了。   他想。   时钟滴答滴啊地在黑暗的公寓中回响,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兰德意识到了那种缺失感究竟是何而来。   安静。   太安静了。   好像整个世界除了外面的风雨和室内的时钟,就只剩下兰德他一个人了。   “芒斯特?”   兰德的心中充满了困惑。   按照以往多次经验,在这种时候芒斯特永远会出现在他的床边(甚至在兰德因为噩梦醒来之前它就会出现),但是这一刻,它却没有了任何的动静。      第79章      “芒斯特?你在哪里?”   兰德坐在床上,他把被子掀开了,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一些无助和惊慌。   兰德发誓自己并不是胆怯的人,但是在他呼唤之后房间里出现的沉默却让他感到一阵胃部被抽紧似的不安。   “喀嚓”。   他尝试着开灯,然而按下按钮之后房间里却始终黑暗,灯没有亮,直到这个时候兰德才注意到整个房间黑暗到了极点,以往会浅淡倒映在天花板上的薄薄路灯光芒也不见了踪影。   从窗口处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朦胧的敲击声。   兰德在黑暗中有些踉跄的下了床然后来到了窗边,当他拉开窗帘之后才发现整个堪萨斯此时都被掩盖在了浓重的黑暗之中。狂风挟裹着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了玻璃窗上,之前兰德听到的敲击声正是来源于此。   是台风。   这场台风让堪萨斯的供电系统陷入了瘫痪,然而心力交瘁的兰德之前却在沉睡中未曾察觉。   他的视线飞快地掠过了黑漆漆的窗外然后回到了室内。   他又一次地呼唤了芒斯特,但就跟之前一样,他那只黏糊糊的小怪物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借着手机屏幕发出来的微弱光线他开始一间一间地检查房间——有一些动物会因为风暴的影响而感到害怕,兰德担心芒斯特也会这样,它也许正躲在房子里的某个角落瑟瑟发抖,他想。   浴室是空的,兰德又来到了客厅,和厨房。   然而无论是哪里都没有芒斯特的影子。   兰德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哦,芒斯特,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拼命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企图从那朦胧的黑暗中找出那只小怪物的身影。他甚至忍不住检查了一下大门和阳台的门闩,它们都是好好的并没有打开的迹象。   在阳台的透明玻璃门另一面是狂风还有暴雨,在一个不经意的抬头中兰德看到自己的脸在手机屏幕青白色的光芒下倒映在玻璃上。   那个男人显得虚弱和焦急,在那短暂的瞬间兰德甚至以为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只虚弱的鬼魂而非自己的倒影,那个“兰德”显得格外的不真实,差点吓了他一跳。   “哦,该死!”   兰德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放下阳台的帘子准备转身,然后便看到了倒影中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白影。   那道影子缓慢地自他身后落下……   “上帝……”   兰德猛地转过了身然后往后退去。   他这次是真的被惊吓到了,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那道“影子”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大团粘液,直径超过两米,几乎占据了兰德的整个客厅的天花板。   那粘液就像是融化的沥青一般粘稠地落下来,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甜腐气息。   它恰好就在兰德之前所在的位置后面一两步的距离,颜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白色……在如此微弱的光线下,那一大坨粘液却像是某种荧光物质一样反射出微弱的白色光芒。   兰德顺着粘液落下来的方向抬起头张望,才想起来之前自己在找芒斯特的时候忘记了抬头看天花板。如果他在慌乱中有想起来芒斯特那令人头痛的爬墙毛病的话,他或许早就已经找到了芒斯特。   尽管芒斯特此时的模样与之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改变……   “啪……”   粘液砸在了兰德的地毯上,发出了一声湿漉漉的拍击声。   然后过了一小会儿,又是一声。   在粘液的中心是一团半透明的茧,兰德的手机光线并没有办法让他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里头有东西正在慢慢的蠕动。   兰德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芒斯特之前蜕化的时候出现在水族箱里那个令人作呕的茧壳,但跟他眼前的这个想起来,芒斯特的第一颗茧壳俨然要可爱太多。   兰德的视线死死地锁在天花板上,那种甜而腐败的气息正在变得浓重,但是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咽下了一口唾沫,然后发现自己喉咙干干的。显然并不是所有人在看到自己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长约两米并且在不停蠕动(更重要的是正在噼里啪啦往下砸着粘液的茧)的时候能保持冷静。   至少兰德觉得自己不能。   他不得不拼命深呼吸来强迫自己将视线范围内的那个玩意跟芒斯特联系在一起。   没有什么好怕的,那是芒斯特,它毕竟是一个外星人……他对自己说。   芒斯特这样的生物的进化方式终归要跟人类有一些区别,兰德企图说服自己,然而紧接着他就看到那团“茧”的蠕动变得剧烈起来。   浓稠的粘液就像是在下雨,连绵不断地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吱啦——”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潮湿的撕裂声,兰德看到那颗茧壳的一部分被撕破了,一只修长而惨白的手带着透明的粘液猛地伸了出来,每一根手指都紧绷地伸开,就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一样。   兰德并没有注意到,那只手的手指间,手蹼已经变得不那么明显了,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颗茧中随后伸出的另外一只手,然后是从茧壳尾部刺出来的长尾。   那根细长的尾巴鳞片闪现出了明亮的蓝色,然而在紧张中张开的时候你能清楚地看到在鳞片与鳞片的缝隙中,有异常显眼的红色色斑。   那根尾巴几乎快要两米多长,蜷缩着落下来之后便像是发狂的鱼一样在客厅里拼命的晃动。   兰德眼睁睁地看到了它一把将茶几上的玻璃砸得粉碎。   接着是一个花瓶。   ……   “嘿,伙计,你听到了那个声音吗?”   在兰德隔壁的房间里,两名昏昏欲睡的警员中,忽然有人抬起来头。   他在看到自己手边的咖啡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小心睡着了,然后他听到了从目标人物的房间里传来的奇怪声音。   他拍醒了自己的同伴,后者打着哈欠凝听了许久之后,又企图将脸再一次埋回胳膊。   “别紧张,这可是一个台风天,你总会听到各种各样东西碎裂的声音。再说了,没有人会想要在这样一个鬼天气里杀人的。”他说道。   但是他那位神经过敏的搭档还是强迫他来到了兰德·西弗斯的门前。   “西弗斯先生?你那边一切都还好吧?”   他们伪装成了公寓管理员,敲响了兰德·西弗斯的大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才听到那名在今天死里逃生的公子哥儿从门后头传来的声音。   “我很好,谢谢您的关系,先生,风把我阳台上的花瓶吹落了一些,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兰德·西弗斯打开了一条门缝,他惨白的脸出现在黑暗之中就像是即将离开人世的死人。一股让人觉得有一些恶心的甜腐气息顺着门缝溜了出来。   看样子就算是公子哥儿对于选择香水的品味也不怎么样。   一名警员在脑子里冒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太注意那股味道。   在得到兰德一切都好回答并且亲眼确定了他的安危之后,警员中那位“睡眠先生”给了同伴了一个“你看,我告诉过你”的眼神。   他打着哈欠拉着自己的搭档回到了那间因为停电而显得格外黑暗的房间里。   “我早就说过没事的。”   他说。   “你……有没有觉得兰德·西弗斯的声音显得有一些……紧张?”   他的同伴在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开口道。   “上帝啊,我可不知道原来监视也会让你产生被害幻想,在我看来,他看起来简直再好不过了……”   “睡眠先生”无所谓地耸肩说道。   当然,事实上,兰德一点儿都不好。   关上房门之后他简直连腿都要软了,现在唯一可以祈祷的就是黑暗中那两个人没有看到他客厅里的古怪场景。   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一根长长的尾巴,正在疯狂地抽搐并且挥舞。   芒斯特的大半个身子都快从天花板上的茧壳中落下来了。   兰德甚至都可以听到茧壳撕裂的缝隙中传来的声音,那是一种奇怪的,好像是在抽气一般的身影,与此同时,它的尾巴和胳膊都在疯狂地扭动和挣扎。显然,芒斯特正处于一种困境之中,有好几次兰德看到了芒斯特的脸。   就像是被罩在了橡胶薄膜后面一样,它的脸会在柔软而湿润的茧壳后面出现,但是过了很久,它的脸始终都没有撕破那层薄膜。   兰德心惊胆战地在茧壳下方观察着芒斯特的动作,渐渐地他意识到芒斯特的挣扎变得有一些无力起来,他的心跳再一次开始疯狂加快。   “芒斯特?你还好吗?”   “芒斯特?”   ……   兰德忍不住傻乎乎地问了好几声,但是芒斯特,或者说,那个茧内的人形却只是在疯狂地挣扎,然后在挣扎。   “我真恨这个世界。”   最后,兰德对自己说,然后他飞快地转身冲入了厨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长长的面包刀。   紧接着他回到了客厅,这一刻他再也顾不上芒斯特那拼命往下滴着粘液的茧有多恶心了,他只是踮脚,然后将刀子小心翼翼地插入了那白色的茧壳之中。   那种触感兰德不想再回忆了……但是他终于还是在努力中在茧壳上留下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开口。   就在芒斯特那模糊的人形的头部旁边。   那道开口很快就在芒斯特的撕扯和挣扎中变成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茧壳飞快的绽裂开来。   储存在它内部的大量透明粘液几乎是在瞬间倾泻在了兰德的头上,然后,兰德只来得及看到一具白花花的结实肉体从茧壳之中脱落了下来。   然后径直压在了他的身体之上。   兰德的口鼻在那一瞬间都被粘液给糊住了,他甚至都无法呼吸。他只能疯狂地用手抹着自己的口鼻企图得打一些空气,然而那些粘液就像是胶水一样,带着那种令人窒息的甜腐气息滞留在他的口鼻处。   手机也在刚才的突发事件中跌落在了地上,兰德视线也变得一片黑暗,他的眼睛也被糊住了,他挣扎了起来,那具沉重的肉体此时正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他原本就快要无法呼吸了……   就是这个时候,兰德感到有什么长而柔软,湿漉漉的东西(一根肉柱,或者是别的什么玩意儿)刺破了糊在他口部的粘液,伸到了他的口里。   湿润而温热的空气被一挤一挤的度到了兰德的口里。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兰德感到它抽了出去,接着那个生物就着压在兰德身上的姿势,用那根热乎乎,湿漉漉,却很灵巧的玩意儿一点一点地舔干净了兰德脸上的粘液,从嘴唇,到眼睛……   当它的舌尖掠过兰德的睫毛的时候,兰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芒斯特?”   他沙哑地问到。   ……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那个生物的回应。   “是我,兰德,我在这儿。”   芒斯特低沉地说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的人类了。      第80章      “芒斯特?哦……上帝啊,你还好吧?”   兰德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心中的某个地方泛起了微弱的维和感,但是对于小怪物的担心让他完全无暇去注意它。   他困难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向芒斯特的方向。   他摸到了一丛茂密而柔软的东西,它们摸上去就像是冰凉的天然丝线。又过了一会儿,兰德意识到那不是丝线,而是头发。   兰德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他努力睁开眼睛,但是过于昏暗的房间却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的手机跌落在地上,被一团粘液包裹着,没有任何反应。   “兰德……”   兰德身体的僵硬立刻就被他面前的小怪物察觉到了,它低吟着兰德名字。兰德可以感觉到它离自己很近,当它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种潮乎乎的吐气正落在他的脸颊上。紧接着兰德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冷而潮湿的手给抓住并且抬起,按在了一处柔软的肌肤上。   那是芒斯特将兰德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兰德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手竟然下意识地动了起来。他的手指轻轻地掠过芒斯特现在变得柔软而平滑的皮肤,在它新进化出来的脸上摸索着,从下巴的轮廓到鼻梁,还有湿润微张的嘴唇,当他的手不经意擦过芒斯特的双眼时,对方纤长的睫毛毛刺刺地在他的掌心搔了一下。   兰德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   记忆中芒斯特脸上那些细密的鳞片,那多出来的一对眼睛和裂开的嘴唇,全部都已经消失了。他放下了自己的手,一时之间大脑有些空白,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芒斯特现在的脸,摸起来与人类竟然是如此相似,“老天,你该不会是……”   兰德喃喃自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电流被接通的声音响了起来。   就是那种“嗡——”的声音,一瞬间兰德听到了电器们重新启动的声音,各种“咯嗒”“滴滴”的细微声音嘈杂地在公寓里回响,他在客厅的那盏夜灯光线抖动了几下然后轻柔而持续的亮起。   柔和的黄色光线在房间里铺开,而兰德也因此看到了自己面前的生物。   他的小怪物,芒斯特,现在的样子……   他的后半截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个异常陌生的男人的脸——这是兰德的第一想法。   他看上去与文森有着些许的相似,仅仅只是些许,他的皮肤是白色的,没一丝血色的纯白色,眉毛和睫毛也是同样的白色,而在那羽翼一样茂密的眼睫之下却是一双纯粹的鲜红眼睛,那宛若被凝固的鲜血般的颜色填满了它的整个眼眶,就像是在白色大理石的雕塑上镶嵌着的两块血色宝石。   然而此时这对宝石之中却闪烁着人性的温情,芒斯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温顺而讨好地凝视着兰德。它之前被兰德抚摸过的长发是染着浅浅灰的银色,此时正像是深水之下蓬乱摇晃的海藻般轻轻摆动着,散落在他那宽厚的,肌肉块块鼓起的肉体后方。   哦,是的,它的体形也比之前要大了一圈,很大的一圈。   如果芒斯特只是一个出现在艺术作品,无论是雕塑或是绘画,又或者是通俗的电影电视场景里的角色,它惨白的皮肤与深刻的轮廓配合着那对血红的双瞳,都可以说得上是美丽(当然,是带着邪恶和扭曲的那种美丽)。   然而当这样的玩意儿真实的出现在现实中的时候,人们首先能够感受到的却绝对不是美丽而是恐怖。   那双没有任何眼白的瞳孔……是如此明显的昭显着它非人的身份。   没错,现在的芒斯特比起之前那只粘糊糊的怪物,看上去确实美观了一些,可是兰德却发现自己开始想念它之前的样子了。   毕竟,当现在这个样子的芒斯特靠过来的时候,兰德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后退。   他觉得这或许是某种恐怖谷效应……又或者是它现在这张脸上与文森的些许相识与怪物元素的融合……总而言之,当芒斯特跟以往一样讨好地想要靠过来的时候,兰德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呃……嘿……芒斯特……”他伸手按在了芒斯特的脸上,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还没准备好,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需要再适应一下你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喜欢吗?”   芒斯特血红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它的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兰德注意到在他眼角的位置有两颗鲜红的“痣”,那实际上是两颗细小的眼珠,从皮肤上凸起,然而那玩意正在异常灵活地在咕噜噜转动。   哦,老天……   兰德强忍着心理上的恶心,强迫自己适应这一切。   “你现在的样子不错,真的,比之前好多了但是……”   但兰德还没有说完,芒斯特再一次靠了过来,它脸上满是欣喜,充满了热切,当它做出动作的时候,它那长长的尾巴在地上S形摆动着,并且企图缠上兰德的身体。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条比你的腰还粗的蟒蛇正在对你表达好感,令人感动但是确实会对人的精神造成压迫——兰德再也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嘿,伙计,等……等等,我,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他艰难地说道。   “兰德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对吗?”   芒斯特伏在地上,抬起头凝视着兰德没有血色的脸,它的头发此时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活力一样耷拉了下来,那种过于明显的忐忑不安充分地击中了兰德心中的良知。   他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这样对待芒斯特。   变成这样并不是它的错!   也许外星人,或者说,亚特兰蒂斯人总要变成这样子的,就像是人类在长大后会面临让人烦恼的胡须或者是膨大的胸部。   芒斯特只是在蜕化而已。   兰德对自己说道,然后强迫自己朝着芒斯特靠过去。   “我只是觉得你变得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兰德说,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轻轻地抬手拍了拍芒斯特的头。   几缕头发立刻就蜿蜒地伸过来缠住了他的手指。   “我……我以为你比较喜欢我这样子。”   芒斯特小心地窥视着兰德的表情说。   “呃,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也不错……看,至少你说话比之前好多了。”   兰德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哦,等等,你怎么做到的……”   芒斯特对着兰德张开了嘴,一根蓝色的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它看上去非常灵巧,顶端有一个小孔。   跟之前芒斯特的舌头相比它看上去更像是人类的舌头了,只是要长一些……或者说“长很多”。   兰德亲眼看到从芒斯特嘴里吐出来的舌头就像是章鱼的触手一样在空中舞动,它顶端的小孔射出了一道透明而黏稠的液体,这是芒斯特在自豪地向兰德展示自己新进化出来的器官。   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一次来袭,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强迫芒斯特将舌头缩回口腔内部。   “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低声呻吟道。   他决定接受这个现实,但是现在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变得更加严峻了。   兰德的视线扫过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现在他需要在有FBI监视的情况下掩饰芒斯特的存在,而芒斯特现在比之前的体积和破坏力都要更加庞大。   兰德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样才能做到这点……   也许他应该放弃隐瞒?   这个念头只在兰德脑海中微微闪现了一瞬间就湮灭了。   兰德叹了一口气,仍由芒斯特那庞大的身躯凑在自己的身上磨蹭和撒娇。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否认芒斯特对他的依赖。   无论如何,兰德想,他要保护好芒斯特。   它是如此的单纯和纤细,兰德不希望它受到来自人类的伤害。   在松树街的小小公寓中兰德为了自己和芒斯特的未来而陷入深思,而在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公寓下方,已经被倒灌的雨水淹没了几英寸的马路上,一辆黑色的林肯汽车里也有人为了芒斯特的将来做着计划。   拉伊莎披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毯子靠在车子的后座,她的腿部又一些痒,当她掀开自己的裙子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腿部的皮肤下方开始出现一些鳞片的痕迹,这有一些难熬但是并不足以让她打破车厢内的沉默。   在她的前面,“亲王”将车窗打开了一些,他的胳膊肘架在车窗上,从天空咆哮而下的雨水将他的半边身体都打得湿漉漉的,他被打湿的皮肤上面也浮现出了鳞片,一直被隐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朵有了明显的变形,大约有十六到十八厘米长度骨棘伸展开来,每一根骨棘之间都有薄薄的薄膜在伸展。   “亲王”一直仔细地聆听着高楼之上那间公寓里的动静——尽管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哪怕配备了设备,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夜也只能听到风雨的声音,然而在“亲王”的耳朵里,哪怕是兰德的轻微喘息也都像是就回响在他耳边一样清晰。   他听到兰德将芒斯特带到了浴室,并且给它洗了澡,最后带着它回到了那张属于人类的温暖床铺之上,呼吸渐渐匀称。   而他更加不可能忽视的是,在那名叫做兰德的人类沉睡之后,从芒斯特的喉咙里发出的一连串声音。   当然,这是只有“它们”能够听到的声音。   “哦,天啊……”   拉伊莎在他身后发出了含含糊糊的低吟,与之前竭力保持安静的状态不同,当那段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响起之后没有多久,她便出现了明显的反应:面部酡红,呼吸加快,一些斑纹出现在了她的皮肤表面。她的目光变得非常迷茫,开始无意识地用身体撞击着车厢,如同一个梦游患者般企图离开。   “亲王”撇了撇嘴角。   他关上了车窗,然后回过身将拉伊莎拽了回来,他凑在那个迷迷瞪瞪的少女耳边发出了一声挤压似的的尖细叫声。   少女的身体猛然颤动了一下,过了半响她的耳朵和口鼻处溢出了鲜血,但是她的目光却变得清醒了许多。   “我,我究竟怎么了?”   她震惊地看着亲王,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上那些难以启齿的变化。   “亲王”平静地将目光投向了黑暗的雨幕。   “你被那只蠢货的荷尔蒙影响了而已……那只蠢货正在求偶。该死,它的荷尔蒙臭到我要吐了。”   亲王说。   与平静的外貌不同的是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只蠢货……那只怪物,竟然可以像是完整的野生塞壬一样唱出专属的求偶之歌。   完整而健康的野生塞壬的首领会在遇到伴侣之后唱出这种充满了煽动力的歌声(当然,歌声只是代称),这代表着求偶,同时在“唱歌”的同时,它们身上会分泌出大量的性激素,来促进伴侣与它们的同调。   只有进入成熟期,并且身体健壮的青年塞壬才有机会唱出这样的“歌声”,更加奇怪的是,任何人工培育的塞壬都无法拥有这种能力。这种机制非常的复杂,深白的研究人员至始至终都无法破解其中的奥秘,而作为一只拥有人类智慧的人鱼(至少“亲王”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它身体里那属于塞壬的一小部分却在这个夜晚理解了所谓的“塞壬之歌”。   那是一种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理解”。   那是求偶,那是深情的倾诉,那更是毫无保留的献身,当一只塞壬唱出这样的声音的时候,就代表它的全部身心都愿意被它的伴侣所掌握。   在塞壬的世界里,也出现过在唱出求爱之歌后,被不喜欢自己的伴侣直接撕成碎片的倒霉塞壬,而它们即使是在面对暴行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反抗或者挣扎,因为一旦它们的喉咙里滚落出这缠绵的声音,歌声倾注的对象便成为了它们完全的所有者。   这远非人类世界里浅薄的求爱所能类比的行为。   塞壬的世界如此残酷,想要得到并且拥有自己深爱的伴侣几率异常渺茫,唯有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它,才有微弱的可能得到对方的青睐。   ……而在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人鱼,是无法遇到契机来激发这种违背生物本能的求爱机制的。   然而,此时时刻,那只名为芒斯特的蠢货,却在对着一个完全无法听到这个声音的人类,唱着独属于塞壬的情歌。   “亲王”压抑着肉体上对这个声音的回应,露出了冰冷而厌恶的表情。   “我们需要杀了它吗?‘亲王’大人,你不是需要吃掉它才能得到足够的能量来蜕化……”   拉伊莎捂着自己渗血的耳朵对“亲王”说道。   但后者却对她摇了摇头。   “不。”   他说。   “我们需要对那只愚蠢的玩意儿进行一些培养……”“亲王”低声说道,“繁殖前最后一次蜕化才是我需要的它竟然如此愚蠢地选择了自己的伴侣,一个没有发情期的人类。拉伊莎,我们得想办法让那个人类与它同调。”      第81章      美国   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二十分钟前——   “滴答……滴答……”   暗红色的液体从一个女人金色的发梢滴落到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她的身体修长,皮肤是精心晒出来的铜色,已经被鲜血污染的白色外袍下面是新款的时装——如果她还活着,她绝对是一个让男人瞩目的尤物,然而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屠宰场里的肉食商品一样被高高的挂在了半空中,几根闪着蓝色电弧的电线杂乱地从她的腋下和两腿间穿过。   她的头颅由一层薄薄的皮肤连接着,向后翻转着挂在了自己的背上,因为重力的缘故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张开嘴打哈欠,肿胀的舌头垂在她的嘴边。混合着红色和黄绿色液体的内脏像是垃圾一样从她被暴力撕开的腹腔内部跌落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血腥味的恶臭。   ……   “发生了什么?”   卡洛琳将自己的视线从防护门上方的透明观察窗上移开了,她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   她所在的位置位于一个活体生物培育室的外侧。   隔离门已经放了下来,在门外放置着简易的控制台。   围绕着卡洛琳的是被紧急状况召集而来的研究团队以及“波塞冬”的一个小队。   “实验动物在十五分钟前陷入了没有原因的骚动之中,她当时正在做实验记录,一只A级的实验体打破了培养皿攻击了她……”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西蒙,我对她是怎么死的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卡洛琳打断了身边那名年轻的天才的话,她的态度有一些粗鲁,西蒙双手环胸,毫不掩饰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卡洛琳的焦躁是有原因的,此时正是深夜,而她看上去就像是已经几天没有睡过觉了,她的头发就像是快要发霉的稻草一样暗淡无光而且散乱,眼睛底下有着斑驳的眼线残留的印记。看着这样的她,西蒙甚至都快想象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卡洛琳还是一个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高层人员。   “卡洛琳,我记得我说了,‘不明原因’,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西蒙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身体之前遭受到的创伤让他直到现在也依然非常虚弱,他甚至都提不起精神来与面前这个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女人进行争吵。   此外,尽管看不太出来,但是他确实在为实验室内部那个已经失去了自己生命的女人而感到哀伤。   那是他的助手,一个不错的女人,然而那只实验体轻而易举地将她宝贵的生命碾碎在那锐利的指甲之下。哪怕紧接着应急机制拉下了隔离门并且释放了激光武器将它切割成了好几块散发着焦味的肉块,也再也无法挽回一个女人生命的逝去。   而这一切理论上来说是不应该发生的。   西蒙皱着眉头打开了监视器录下来的场景。   在不久之前整个实验室还一切正常,培养皿里的液体中富含强力的镇定成分,它们可以让那些实验体安静得就像是一具僵尸。可是就在几秒钟之后,一切改变了,那些实验体还是无理由地苏醒过来,它们疯狂地撞击着坚硬的培养皿内壁直到头破血流,淡蓝色的培养液就像是喷泉一样从它们撞出来的缝隙中喷出来,而裂缝很快就开始变大,那些粘糊糊的青白色的肉体钻了出来,朝着尖叫着的女人爬去。   可这却并不是最可怕的时刻,真正让人感到极度不适的事情实际上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那些实验们在捕捉到那个女人之后对她进行了另外一种令人作呕的行为,直到她的内脏被完全地捅出身体也没有停歇,而在她死后,几只实验体的个体之间也开始了这种无法用任何理论解释的互相侵犯……   “这无法解释。”   西蒙揉着自己的额头困惑地开口。   “那些实验体根本就不完全,它们身体里甚至都没有性腺的存在,它们不可能有这样的冲动……”   可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隔离门在一阵嗡嗡声中打开了。   几个穿着厚重防护服的人摇摇晃晃地冲了出来,而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虽然在过滤器的作用下显得含糊和沉闷,却没有任何人会忽略——   “西蒙博士,你不会相信这个的,那些实验体它们身体里……”他把一个玻璃皿里的粉红色肉块递给了西蒙,“……长出了性腺!天啊,它们比理论上的要大几十倍……看上去像是某种病变……”   西蒙死死地看着自己手上那团令人作呕的玩意儿,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一种理论能够解释现在的状况。   西蒙可以感受到周围其他人的暮光,他们正热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答案,然而——“这不可能”   ……   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像是受惊的鸟一样疯狂扑腾着,他那引以为豪的聪慧的大脑现在却是一片空白。   他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幸好,几秒钟后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将所有人的注意从他的身上拉开了。   在西蒙手中的电脑屏幕上,之前播放着的实验室监控记录被切换成了大楼内部平面图。   在那上面,所有标示着生物研究室的房间此时都被鲜红的“紧急状况”标志给标示了出来。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成了惨白,在他们身边守护的“波塞冬”成员几乎是在立刻包围在了研究人员周围形成了警戒。灯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的红色警报灯那让人感到不详的鲜红光线。   他们所在房间的地面轻微的颤动了起来。   “是紧急隔离门……”   西蒙喃喃地说道。   他们为了防备塞壬计划中那些富有攻击力的实验体逃离实验室,在设计初期便在所有存放有活体实验体的房间里预备了数道防备装置:麻醉枪,激光,重火力攻击装置,初级隔离门,二级隔离门和紧急隔离门……   只有实验体出逃而在其他所有装置都失效的情况下,作为最后一道隔离实验体与研究人员的紧急隔离门才会放下,同时大楼会彻底进入紧急状态,因为这代表着实验体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控制。   纷乱的思绪划过西蒙的脑海,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样,一个冰冷而没有任何起伏的机械女声从墙壁内部传了出来。   “警告,警告,实验室1862至2182,二级防护室Ⅰ,二级防护室Ⅹ,危险试验活体培育室Ⅴ,危险试验活体培育室Ⅲ……有危险情况发生,代码2732,启动销毁程序,重复一遍,启动销毁程序,请工作人员及时撤离——倒数开始100——99——98……”   西蒙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尖叫:“销毁程序?不……不……停下来!绝不可以!停下来!”   他诧异地扭过头,却正好看到一个女人歪歪斜斜朝着外面狂奔而去的样子。   那是卡洛琳。   他又花了一小段时间才意识到为何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文森·西弗斯,那个已经沦落为怪物的男人所呆的地方,正是即将启动销毁程序的活体培育室……   “该死的。”   他诅咒了一声,然后跟在卡洛琳的背后跑了起来。   在他的头顶,那个该死的人工智能声音正在不急不缓地倒数着。   而当西蒙来到连接着各个实验室的走廊时,他明白了为什么防卫机制要开启销毁程序。   几乎所有的实验室的门口都被漆着黄色和黑色油漆的防护门给遮住了,这些大门厚度达到一米,可以抵挡住火箭炮的近距离击打,理论上来说它们可以说是坚不可摧,然而此时它们每一扇都在震颤。   在门的后面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闷响,那是那群该死的实验体正在疯狂撞击,西蒙注意到有几扇防护门已经发生了变形……   “45——44——43……”   塞壬计划是在为国家培育生物兵器。   西蒙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意识到这一点。   一旦让这些玩意儿真的逃脱……   西蒙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然而,当他看到在他面前狂奔的卡洛琳时,强烈的不详预感宛如风暴一般袭击了他。他知道卡洛琳对文森有多迷恋,如果她为了文森而中断销毁程序,他毫不怀疑。   可是,销毁程序如果真的中断了,那恐怕就是人类即将面对的最大灾难了。   “15——14——14——”   不,不可以那样做。   西蒙疯狂地迈动着自己的步伐,他的身体内部因为这种不应该的剧烈运动而剧烈的疼痛,可是他根本不敢放慢脚步。   在他的前方,卡洛琳抵达了走廊的最尽头,在那里有一个人工智能的控制端口。   “4——”   她从自己的胸口扯下了工作证一把插了进去,很显然她企图用自己的高级权限停下销毁程序。   “3——”   “卡洛琳!你不能这么做!”   “2——”   赶不及的西蒙扶着墙壁发出了凄厉地尖叫。   然而卡洛琳面色不改地在弹出的界面上飞快地输入了一连串的数字。   ……   “……高级权限XXX——程序终止。”   随着人工智能平板的声音响起,西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心脏跳得好像快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一样,强烈的愤怒迫使他不顾已经破音的声音对着不远处神色飘渺的女人咆哮。   “该死的——卡洛琳,你会杀了我们所有人,那些隔离门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嘘,闭嘴。”没想到,在西蒙的指责前卡洛琳脸上却翻出了诡异的甜蜜笑容,她扭过头来空洞地看着西蒙,伸出了一根手指,“是文森。”   她说。   “文森会控制好这一切的。”   西蒙最开始只是觉得她已经彻底疯了,然而他很快就察觉到之前在销毁程序启动时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消失了。   而走廊的尽头……   等等……为什么走廊的尽头会有连接终端,是因为在那里有个戒备级别最高的活体培育室。   因为它收容的是攻击力最高,最有危险性的活体实验体,所以它的大门直接连接着大楼的智能中心——不幸的是,这正是文森·西弗斯呆的地方。   ……   空旷的走廊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空气就像是凝结了一样。   惨白的人造光冰冷地照在西蒙的身体上。   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   “吱吱——”   在刺耳的金属变形的声音中,一只苍白的手掌慢慢地从卡洛琳身后变形的隔离门缝隙中伸了出来。      第82章      两天后——   美国   堪萨斯   09:25AM   “……呃……嗨,文森……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到这个电话,但是我还是打了……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之前跟卡洛琳通了电话,然后我意识到……或许我应该……”   兰德拿着自己的手机,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段话之后终于连自己也无法忍受了,在一声挫败的“该死”之后,他取消了录音。然后他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床上,良久之后,叹了一口长叹。   手机屏幕回归到了黑暗,它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味道,来至于两天前包围它的那些古怪的粘液。   兰德是第一次鼓起勇气打了那个可以直接联系到文森的号码,但是在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之后,迎接他的却是留言信箱。   不得不说这让兰德感到了难言的焦虑和恐慌,卡洛琳之前对他的态度让他对文森的状况有了各种不好的猜测,那些猜测就像是藏在布料里的针一样让他感到坐立难安。   如果是在正常状况中,兰德无论如何都会到华盛顿去亲眼确认文森的安危,可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一点却无比困难……   “砰砰砰——”   大门被敲响了。   “我马上就来。”   兰德对着大门口喊了一声,他企图从床上爬起来,可是一双冰冷惨白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圈在了兰德的腰上。   芒斯特那张乍一看会让人想到某部日本恐怖片主角的脸正贴在兰德的腰侧,如同刚断奶的宠物犬一般磨蹭着兰德的衬衣。   它嗅了嗅空气中那些人类察觉不到的香水味,然后恹恹地开口对兰德说道:“是罗杰斯。”   “呃,谢谢你的告知……好了,放开我,芒斯特,我得去给他开门,或者我们两都得饿肚子了。”   “我不喜欢他,我不需要他的食物,我可以捕猎给你……”   兰德再一次叹气,没有理会芒斯特真挚的提议。他伸手摸了摸芒斯特的蓬乱的银色长发,企图将它推开却失败了。芒斯特反而在兰德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偏过头,用嘴唇逐一将兰德的手指轻嘬了个遍。   “兰德……”它不断地喊着这个名字,为自己终于变得完整的发声系统感到开心,至少它现在喊起兰德的名字是那样的低沉,富有磁性——这是人类喜欢的声音。   “你的气息闻来就像是蜂蜜和玫瑰……”   它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刚碰触过兰德手指的嘴唇,然后陶醉地感慨(他从古早电视剧里学到了这些拙劣的赞美),浑然不觉身旁的人类面部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显然,某只小怪物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具有的冲击力。   兰德正在努力适应它现在的模样,但是这一点比他想象的还要难。   首先,芒斯特的身体……更加严谨地说法是,它的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彻底的与一个壮年男人相差无几。哪怕它的下半身依然保持着鱼类(就连这一点现在都需要打上问号了)的状态,但是它那异常结实的肌肉和宽厚的胸膛都昭示着它与之前的截然不同。它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将兰德搂到自己的怀中,在那发达的胸肌上甚至可以放稳一只咖啡杯。   作为一个成年并且没有任何奇怪性癖的正常人类男性,兰德对于芒斯特现在的样子充满了生理性的抗拒,可是让人感到苦恼的是,在外表改变之后芒斯特身上那种像是小动物一样的粘人和爱撒娇的个性却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或者说,它已经察觉到了兰德对于现在的它的抗拒,强烈的不安全感迫使它变得比之前更加粘人,更加渴求从兰德身上汲取自己曾经拥有的宠溺。   ——简直是一个恶性循环。   对于兰德来说,芒斯特这种在之前尚且说得上是可爱的特质变成了他最大的苦恼。   就像是现在这样,当芒斯特企图将兰德的手指含入口中的时候,兰德几乎就要像是受到惊吓的猫那样竖起全身的毛并且跳起来尖叫了。   幸好在考虑到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之后芒斯特会受到的打击,兰德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冒着鸡皮疙瘩从芒斯特充满爱意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快步来到房门前,给已经在门口等候良久的罗杰斯打开了房门。   “你知道吗?兰德,我有的时候真的有一种错觉,我是不是正好打搅到了你和你的那只小宠物的某些事情——好吧,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只是一个玩笑而已……”罗杰斯嘟嘟囔囔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两个盘子,一盘是鲜红色的“鹿肉”,而另一盘是让人毫无胃口的煮豆子,菠菜泥配肉丸。   当他看到客厅里残留着的粘液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表情。   “哦,上帝,我想我永远都没法适应这个。”他说。   芒斯特变身时留下的粘液是兰德目前所要面临的严峻人生挑战之一。   它们在几个小时后就变得干巴巴的,坚硬同时却带有韧性,把它们从房间地毯,墙壁和天花板上弄下来简直就是就像是在给地狱开凿地铁通道。   兰德耸了耸肩肩,对罗杰斯苦笑起来。   “嘿,别提起这个,我担心我会消化不良……”然后他瞪着盘子上的食物,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虽然看着这个我现在就已经有一些消化不良了。”   罗杰斯给了他一个白眼。   “老天,我已经竭尽所能了,至少你没有食物中毒,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找到外卖,寿司,中国菜哪怕是pizza都好,可是前提是那些人愿意冲破你门外的‘马其诺防线’!我听说之前那个给你送pizza的外送员已经快要被记者们骚扰到快崩溃了。”   一边说,他一边走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窗帘的一角。   在兰德的公寓外面停满了记者们的车辆,那些无所事事的记者们就像是守候在尸体旁边的秃鹫一样虎视眈眈地守在兰德的公寓下头。   ——他们构成了兰德人生的严峻困境之二。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掀开窗帘的细小动作,但是罗杰斯还是异常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些记者已经警觉地举起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   “该死……”   他迅速地放下了窗帘,然后对着兰德惊恐地叫道。   “我之前怎么没有察觉到你是一个这样可怕的名人。”   兰德脸上的苦笑中泛起了更多的苦涩,他甚至都不敢靠近窗边——哪怕窗帘已经放了下来,但是他依然对那块地方充满了本能的畏惧。   “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文森还在……”在提起文森之后他的心脏因为刺痛而抽紧了一瞬,兰德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很快就继续了下去,“以及,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遇到那该死的爆炸,更加没有在刺杀之后卷入那更加该死的分尸案里头……”   ……   在提到“分尸案”后,兰德和罗杰斯都沉默了下来。   当然,兰德是因为那种压抑的郁愤,而罗杰斯……他眨了眨眼睛,眼中飞快地掠过一道愉悦。   那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是在昨天爆发出来的——就在兰德以为自己不会更加倒霉之后。   FBI在确定了分尸案的受害者与报社爆炸案的联系之后,在今天早晨撤除了对兰德的保护性监视。但是这却没有让兰德感到哪怕一丝的轻松。   被残忍杀害的十几人正好是报社爆炸案的主使者,以及十多年前就已经卷入到连环杀人案中的兰德·西弗斯。   配合上最近缠绕着深白生物科技的各种流言蜚语。   金钱,悲剧,虐杀……兰德简直就像是一块暴露在蝇群中的带血肉块,几乎把全美国媒体的嗜血的神经挑逗到无法自拔的程度。整个美国都陷入了狂欢之中,密集的报道宛若狂风骤雨一样席卷了所有的媒体平台。   感谢大楼的保全措施让那些记者无法进入到公寓内部,但是同时,兰德彻底的被那群该死的记者困死在自己家中,靠罗杰斯为他送来食物和日用品。   他完全不敢出现在媒体的视野中,要知道,就连他昨日丢的一袋垃圾都被那群记者给捡了起来——十分钟后他便在各个社交媒体上看到了里头每一个垃圾的清晰大图以及人们对他的猜测。   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恶心,就像是有人用精神在活体解剖他一样难以忍受……   或许是因为兰德的脸色过于可怕,罗杰斯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伙计,那不关你的事情,你只是不那么幸运而已,振作起来,要知道,你的‘狗’还指望着你呢。”   “拜托,不要提起这个。”   兰德用力的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心力交瘁都恳求罗杰斯放他一马。   罗杰斯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我觉得它会是一个大麻烦,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你得想办法搞定它才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我或许可以带你混出去,远离这里,要知道我在郊外有个小屋……”   “噗——”   一股水柱差一点就直接喷到罗杰斯的身上。   当然,他以匪夷所思的敏捷躲开了。   “芒斯特?!”   兰德站了起来,震惊地看到罗杰斯口中的“狗”正怒气冲冲地扶着沙发背,发出一阵一阵的威胁声。它的长发就像是孔雀开屏的尾羽一样在它身后张开。   罗杰斯跳了起来,往后退去。   “哇哦,天,冷静点好吗老兄……”   “兰德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他哪都不去!”   它对于罗杰斯与兰德的亲密接触表现出了异常的愤怒(虽然所谓的“亲密接触”仅仅只是一个拍肩)。   发情初期充斥在这只年轻人鱼体内的荷尔蒙让它对自己的伴侣充满了赤裸裸的独占欲,同时它的自控力会极度下降,情绪异常亢奋——当然,它自己是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而兰德也不会。   所以在芒斯特对罗杰斯展露出自己绽出青筋的肌肉,满是细小毒腺的发丝状触须和口腔内部尖锐的牙齿,并且企图攻击他之后——他忍无可忍地抓起茶几上的报纸用力地朝着它的额头砸了下去。      第83章      与兰德预想不同的是,在报纸的攻击下芒斯特并没有像是以往一样变得收敛一些。   相反,它那粗壮的尾巴猛然拍向了地面,然后身体就像是弹簧一样窜到了天花板上。   被伴侣以这样的方式在另外一只雄性面前惩罚极大地激怒了芒斯特,当然,它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怒火投射给兰德。   一切的问题都来至于罗杰斯,这个贸然闯入它的领地的人类雄性。   在没有被荷尔蒙从昏头脑之前,芒斯特尚且能维持自己对他的容忍(它敏锐地察觉到了兰德对罗杰斯的喜爱,并且清楚的知道兰德不会喜欢它对罗杰斯的攻击),但是现在……   请原谅这只已经彻底陷入亢奋中的小怪物吧。   这毕竟是该死的发情期。   而无论是兰德·西弗斯还是芒斯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芒斯特!冷静一点!”   兰德忧心忡忡地看着芒斯特,对方反常的举动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他的背部一阵阵的发冷,不太好的预感乌云一般在他的胸口蔓延。   芒斯特可真是不太对劲,而且它从未在兰德面前展示出像是现在这样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凶猛姿态。不得不说,这让兰德觉得它陌生极了。   “哦,别这样,兰德,你的宠物看上去可真是太不友好了。”   在兰德神经紧绷地同时,作为芒斯特攻击目标的罗杰斯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   正常人在遇到这种情况下恐怕会因为恐惧而全身发软,可是,罗杰斯却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相反的是他的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并且微微颤抖,他的发根立了起来,呼吸开始加快。常年游走在极度危险的世界里,让他的身体拥有对“危险”的本能的反应,就像是现在这样。   尽管芒斯特只是倒挂在天花板上死死地盯着他,可是在罗杰斯看来,这只在兰德掌心下温顺而粘人的小怪物,实际上就是现世的死神……   他身体里的肾上腺素因为极端的危险处境而喷涌,他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到兴奋极了。   “罗杰斯?”兰德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他不着痕迹地移到了罗杰斯的前方,然后紧紧地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你或许还是离开比较好,我觉得芒斯特今天不太对劲。”   说实在的,他觉得今天的罗杰斯看上去也不太对劲,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让兰德直起鸡皮疙瘩的气息,但是兰德觉得那或许是自己在极端紧张的情况下产生的错觉。   罗杰斯在他身后轻笑起来:“放轻松一点,兰德,它只是在吃醋而已,看样子你的小宠物已经把你当成它的所有物了。”   “芒斯特不是宠物……”   “……你总得让它学会接受现实,它也不太适合成为宠物之外的玩意。”   罗杰斯没有等兰德说完话,他耸了耸肩肩膀,露出一副刻意装出了的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他靠近了兰德,用胳膊搂住了兰德肩膀,并且刻意在兰德的手臂上抚摸了两下。   就像是在玩火的小孩子,有的时候你知道后果会有些严重,但是你确实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于罗杰斯这种已经成名许久并且拥有超凡技艺的杀手(他们通常都脑子不正常)来说,撩拨一只危险的怪物并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娱乐。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芒斯特立刻就陷入了狂怒之中,它的爪子抠着墙面迅速地爬到了兰德无法够到的地方。它垂下自己的头,银色的发丝蠕动着张开,像是受到威胁的毒蛇一样颤动着,它的眼睛和牙齿发出了闪熠的细小光芒,嗜血的视线锁定在罗杰斯的身上。   它想要杀了罗杰斯——兰德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就像是兰德的想的那样,几秒钟后,芒斯特甩动着自己的尾巴朝着罗杰斯扑了过去。   它的动作比任何一种动物都要灵敏和凶狠,神奇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弯绕过了挡在罗杰斯身前的兰德,然后张开利齿朝着那位找死的杀手咬了下去。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是对于兰德来说时间好像被上帝无形中给拨慢了。   他看见了芒斯特咧开的嘴,那道血红而狭长的裂缝好像一直裂到了他的耳朵下面,它的下颚骨好像被翻开了一样惊人地张开,露出了一排匕首一样尖锐的牙齿和口腔内部海葵状态的口器,那口器的顶端也长着一圈细细的牙齿。   那些可怕的攻击器官笔直地朝着罗杰斯而去,下一秒那口器就会直接插入罗杰斯的太阳穴,绞碎他那柔软的淡黄色的脑浆,而它的嘴唇会包裹住这个人类的头颅,牙齿死死地卡在他的头骨上哪怕最激烈地挣扎也无法让它从那圆滚滚的骨头上滑下来,直到它彻底地将那具身体里甘美粘稠的液体吸吮干净。   如果没有兰德,芒斯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但是……   那是在没有兰德的情况下。   现实是,兰德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他本能地伸出手企图推开罗杰斯,在看到他的时候芒斯特的尾巴在墙面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它以惊人的控制力调整了自己的轨道,最终避开了兰德。   可是它之前扑向罗杰斯的角度是那样刁钻,而它想要杀死对方的心思又那么强烈,于是,即使是在换了角度的情况下芒斯特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害到了兰德。   它耳朵上的棘刺在兰德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长而深的伤口,鲜血就像是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   “兰德!”   芒斯特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它回过头,震惊的看着兰德手臂上的伤口,鳞片瞬间就因为震惊而变成了灰蓝色。   “该死的!兰德,你受伤了!”   接着说话的是罗杰斯,他稍微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死死地盯着兰德的伤口。   对于兰德来说,从手肘上传来的疼痛就像是小刀子一样戳着他的神经,伤口处是滚烫的,好像有火在燃烧,血液在他脚底下汇集成了一小滩暗色的影子。   哦,该死我的地毯。   在这种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兰德脑袋里却只想到了地毯,或许是因为失血他觉得自己简直连基本的思维能力都没有了。然后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芒斯特冲了过来企图扶住兰德,但是在闻到那种熟悉的水腥味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兰德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之前他看到的那个可怖的场景,那令人作呕的口器,大张的下颚以及嗜血的双眼……   在兰德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他勉强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芒斯特。   ……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可是已经足够芒斯特意识到兰德对它的排斥。   几乎是在同时,这只在不久之前还宛若杀戮兵器般的小怪物就像是中了石化术一般彻底地僵硬在了原地,它的嘴唇微微颤抖,同时手臂还保留着最开始的抬起姿势。   它茫然地凝视着脸色惨白的兰德,荷尔蒙带来的杀戮欲望已经彻底被恐惧和责备冲走了。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在棘刺上摸到了一滴鲜红的血迹——来自于兰德。   哦,它伤害到了兰德。   它竟然伤害到了兰德……   芒斯特觉得这是它鱼生中遇到的最大的噩梦,它呆呆地盘着尾巴立在兰德的不远处,看着他的目光无助而忐忑,简直就像是快要哭了出来。   “兰德?”它惊慌失措地低声喊道,身体微微颤抖,但是在考虑到兰德之前避开他的举动之后它始终没敢挪动一步,“对,对不起……”   它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鼻音。   “我……我很好,不用担心,芒斯特。”   兰德对那只已经吓呆的小怪物敷衍地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血还在往外涌,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他用力地按住自己的手臂的上沿企图止血,但是却只是让自己的另外一只手也染上了那黏糊糊的,温热的血液。   更加糟糕的是,他的视野开始有些发黑。   兰德很担心自己会因为伤口的失血而晕倒,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将不得不去医院,想到公寓外的那群记者……   哦,不,绝对不可以那样。   兰德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虽然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嘴唇咬起来就像是别人的一样)好让自己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变得清楚起来,然后他干涩地开口:“罗杰斯?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罗杰斯的背部紧紧的贴着大门,他看上去简直吓坏了,他的视线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一直停留在兰德的伤口上。   那白皙的皮肤上绽开的血红口子……   他的呼吸变得比之前更快,脸颊上涌起了红晕。   如果兰德这个时候没有受伤他大概可以察觉到罗杰斯的不对劲,但是现在他只是单纯地以为罗杰斯被芒斯特之前的行为吓坏了——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被吓坏了。   “我……我很抱歉芒斯特的行为,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拜托你帮我从房间里把急救箱取出来吗?”   兰德说。   “兰德……”   芒斯特试着往兰德的身边挪了一步,它再也没有例会罗杰斯,这让兰德松了一口气。   但是同时,兰德也没有精神回应芒斯特那可怜兮兮的叫唤。   他可以感觉到芒斯特一直在盯着他,但是他却没有对它做出任何回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它。   空气里溢满了鲜血的铁锈味儿。   兰德觉得一阵一阵的晕眩。   “嘿,你疯了吗?你的伤口需要缝针,急救箱可救不了你!”   他听到罗杰斯的反对了,但是他能做的只是摇头。   “不,我不能去医院,现在我不能再引起那群记者们的注意了。”   兰德坚持这一点,而罗杰斯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   他从自己家里拿来了急救箱(“我现在可不太敢当着你那只小宠物的面进入你的房间”——他可怜兮兮地叫唤道),然后尝试着给兰德包扎那非常严重的伤口。   从伤口里涌出的鲜血几乎完全浸透了第一卷绷带,之后罗杰斯不得不用一种填充式医用棉塞住了兰德的伤口——这是一种军队用品,医用棉球被压缩在一个类似子弹的容器里,它们会被塞在严重伤口的空洞中,在吸满鲜血后膨胀开来进行止血,很有效,但是同时也非常疼痛。   兰德的脸色就像是白纸一样,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的脸颊。   罗杰斯在不为人察觉的地方深深地呼吸着带着浓重铁锈味道的空气,然后愉快地欣赏了兰德那对于其他人来说异常可怕的伤口,他过了一小会儿之后才强迫自己用另外一卷绷带帮兰德把伤口缠起来。   “看上去你的伤口暂时止住血了,但是这不能撑多久,你最终还是得去医院。”   当罗杰斯抬起头时他已经重新换上了那副温柔亲切好邻居的面庞,兰德对他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等天黑吧,那个时候我们更有可能不惊动外面那帮家伙溜出去。”   兰德说。   罗杰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于兰德的固执他只能表示屈服,之后考虑到芒斯特,他离开了兰德公寓。   “我晚上会来带你去医院,然后……如果在这之前你有需要你可以找我,我会注意你这边的……我知道我应该呆你这里,可是……”   在关门的时候罗杰斯诚恳地解释,兰德打断了他的话。   “我明白,抱歉,罗杰斯,我也没有想到芒斯特会这样……”   兰德现在甚至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了。   没有任何办法来掩饰,或者说,解释芒斯特的攻击行为,如果不是兰德今天的阻拦,他相信芒斯特是可以给罗杰斯致命的伤害的。   这让兰德感到不可置信和……恐惧?   兰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很想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意外,但是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却在提醒他芒斯特的危险性有多高。   而且它是在兰德喝止它之后发动的攻击。   兰德一直觉得自己是可以控制芒斯特的行为的(所以哪怕它表现出了异常可怕的攻击能力之后,他依然不觉得它能对其他人造成什么伤害),然而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错觉。   兰德的指尖就像是冰一样冷,而伤口却疼得让他想尖叫。   罗杰斯和他没有再继续芒斯特的话题。   虽然关门之后,兰德知道自己还是得面对芒斯特的问题。   他没法逃避这个。      第84章      芒斯特就像是小尾巴一样一直跟在兰德的身后。   兰德走到厨房(他给自己弄了点柠檬气泡水),芒斯特就跟到厨房。   兰德来到浴室,它便也跟到浴室。   兰德回到卧室的时候,它也回到了浴室。   ……   它没有像是之前一样满墙乱爬,而是罕见的,安安分分地呆在地面上。那条过长的尾巴在地毯上摩挲,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足以让兰德注意到它的存在。   而无论是兰德还是芒斯特都没有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生硬。芒斯特毫无疑问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它心惊胆战地呆在房间的角落,长长的尾巴竭力蜷缩在一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凝视着脸色惨白的兰德。   双氧水的气味很浓,但是这并没有办法掩盖住兰德身上的血腥味儿,这简直就像是一个不停尖叫的警报一样提醒着芒斯特,它伤害到了兰德。   它的鳞片现在彻底地变成了一种很暗淡的灰蓝色,几乎要跟墙面融到一起。   兰德的伤口还在疼痛,他就着气泡水吃了一些止痛药,然后有些疲惫地躺在了床上。他的眼皮阖上了,但是大脑却一点儿都没有安静下来。   芒斯特之前攻击罗杰斯的场景就像是魔咒一样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脑袋里回放,那让他感到胆战心惊。   那嗜血的攻击……   兰德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想要换一个姿势,但是却牵扯到了他手上的伤口,他没有忍住,发出了一声抽气声。   “兰德!”   一阵腥风拂过,好像是在眨眼间,兰德的床边就多了一张焦虑的脸。   芒斯特就像是往常一样想要爬上床凑近兰德,几乎是下意识的,兰德稍微往后缩了缩。   小怪物那体积庞大的身体又一次僵住了。一种近乎刺痛的惊慌在它懵懵懂懂的世界里蔓延。   它的长发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双瞳紧张地观察着兰德,然后耷拉下了肩膀。   “兰,兰德……你还好吗?”   它把自己的半边脸沉到了床沿的下方,只留下了眼睛在上头看着兰德的脸色,声音柔弱地开口。   最终它也没有敢再爬上床。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可以感觉到芒斯特的沮丧,事实上,从这只怪物身上弥漫出来的低沉气息都要在房间里凝结成一小块积雨云了。   “我,我很抱歉……”   它抽泣着对兰德说道,那双总的来说十分可怕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兰德的嘴角抽了抽。   好吧……   他想,他又一次心软了。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始于芒斯特对话,但是异于平常的是这一次他没有企图安慰芒斯特。   芒斯特头顶有几簇头发,或者说触须不由主地直立了起来。   它看上去有些呆滞,并且不知所措。   兰德再一次发出叹息,他小心翼翼不碰到伤口,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芒斯特的头。   “我很痛,而且不得不因为你之前的行为在这种紧要关头溜去医院……你真的不应该那样对待罗杰斯,那是一种鲁莽,没有理智的行为,”他看着颜色越来越黯淡的芒斯特继续说,“就连小狗都知道不可以随意攻击别人,而你,你可以跟我对话,你懂的比小狗多很多……你是一个智慧生物!你真的不应该把自己降低到野兽的程度。”   “可是我想做兰德的小狗……”   芒斯特呜咽起来,哭哭啼啼地伸出一只爪子拽住了兰德的袖口。   它的言论让兰德感到哑口无言,他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   “你不是我的狗……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喜怒而随意对别人做出伤害……”兰德用袖子帮芒斯特擦掉了眼泪,“不过,我也需要跟你道歉。我应该想到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样子,我不应该在罗杰斯面前用报纸抽你。这对你是不尊重的……”   “哇……”   芒斯特在听到兰德的这段话之后彻底地嚎啕大哭起来,它扑了上来,尾巴缠在了兰德的腿上。   “我不要兰德尊重我,我喜欢兰德抽我……呜呜呜……兰德……对不起……”   它的话语里有太多让人无法回应的部分(尽管兰德知道那是纯洁的),他终于挫败地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   无论他说什么样的道理,芒斯特它无法理解。   ——它毕竟是个外星人!(或者说,亚特兰蒂斯人还是别的什么……)   发现这一点之后兰德有一种无法下手的挫败感,但是另一方面,心中却有一种隐秘的放松感。   芒斯特之前对罗杰斯的攻击毕竟不是出于纯粹的恶意,它只是什么都不懂而已……   兰德想。   然后开始觉得之前压迫在内心的可怕想法不过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他终于微笑了起来。   他最终于芒斯特定下了简单明了的约定,不能随便攻击别人什么的——简单明了,跟其他人对自己的宠物狗的约束一样(尽管兰德已经强调过很多次,芒斯特并不是他的宠物了,可是你看事情最后还是以宠物的方式解决)。   芒斯特的情绪终于变得稳定了下来,而兰德之前吃下的止痛药开始生效。他的头变得晕晕沉沉,在彻底睡着之前他定了闹钟,好让他能够在罗杰斯敲响他的大门,带他去医院前醒来,然后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位,示意芒斯特躺过去。   严格说起来,在平时的时候兰德并不鼓励芒斯特上床的行为,它身上的粘液对于床单还有他自己的睡眠质量都是杀手。不过今天芒斯特受到的打击够多的了,兰德决定还是稍微让这只哭哭滴滴的大家伙稍微好过一点儿。   芒斯特在得到他的许可之后果然变得开心了起来。   它爬上了床,尾巴依然缠绕着兰德,然后小心翼翼地靠在了枕头上。   兰德很快就睡着了,他的鼻息变得平缓,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皱着,这并不是一个帅气或者美好的睡颜,可是芒斯特却看了他很久,久到它的“长发”在不知觉中缠上了兰德的肩膀和手臂。   “这是我的兰德。”   它低低地嘀咕着,内心充满了澎湃的满足感,一阵“歌声”在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从它的喉咙里滚落了出来……   而在公寓外,一只鸟,然后又是一只,在飞行的途中猛地转向,如同飞蛾扑火般猛地撞向了公寓粗糙的墙面。它们在那里留下了一小滩血迹,然后“啪啪”地落到了草丛之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几乎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除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地上捻起了死鸟的尸体。   那手指如同蜘蛛腿一般细而长,指尖的指甲尖锐。   “我们今天在走运。”   “亲王”看了看那些鸟,然后浑不在意地将它们吞进了肚子。   拉伊莎递给了他一块手帕。   “我有些饿了,”她说,舌头舔着嘴唇,在黯淡的天色下她的眼睛却像是猫科动物一样反射着微光,她一直跃跃欲试地看着在树丛的另一边趴着的记者们。   这里是公寓的侧面,位置并不好,所以狗仔们并不多,在这里进食的话,拉伊莎有把握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拉伊莎渴望那种牙齿咬住喉管,然后从伤口中大口啜饮鲜血的感觉。毕竟,她和亲王这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他们留心倾听着那间公寓里的一切动静,这让拉伊莎感到非常的无聊。   “亲王”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朝着马路上他们的那辆车走去。   “我们有事情要做了,”他以惊人的耐心对拉伊莎进行解释,“你马上就要排得上用场,我不太希望你身上到时候残留的血腥味引起别人的注意。毕竟,你可是要装扮成护士的人。”   堪萨斯   堪萨斯大学医院中心   急诊室   20:24 PM   “你们自己对伤口进行了处理?”   在打开兰德手臂上的伤口时,那名看上去有些疲惫的医生皱起了眉头。   兰德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掀开纱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非常勉强地打起精神回应医生的问话。   “啊,是的……因为某些事情,我必须得等到这个时候才能到医院,我的同伴帮我处理了伤口……”   他感到眩晕,大概是炎症引起的发烧。   距离最开始受伤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晚上的时候罗杰斯给他做了一些装扮,然后他们从火灾应急出口溜了出去,来到了这座位于城市另一边的医院急诊。现在的兰德带着一个假头套,同时脸上架上了一副笨拙到极致的黑框眼镜,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额头上写着“无趣的书呆子”的字样——那些记者并没有认出他,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当他们来到医院之后,事情依然不那么顺利。他们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期间兰德的伤口一直在肿胀和恶化。   “我看出来你的同伴用了压缩止血棉……”医生皱着眉头开始清理兰德的伤口,“这是战场上用于枪伤贯穿伤口的医疗用品,你的伤口被撑开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你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可能愈合好了,以及炎症非常严重……”   医生的话语在兰德的耳边变得模糊起来,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脸色的话,大概会震惊于自己现在与僵尸的相似性。   伤口的情况不太好,他只能勉强辨别出话语中的这个信息。   幸好芒斯特没有跟来……他的思维变得有些混乱,而这个念头飞快地划过了他的脑海。   在罗杰斯和他前往医院的时候芒斯特显得非常激动,但是兰德最后还是强迫它留在了家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如果它真的来了,听到医生的话大概又会哭了……   “先生?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   兰德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他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已经由医生换成了护士。   这是一个红发绿眼的中年女性,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柔微笑。   “你正在高烧,”她解释道,“我们会先给你缝针,然后你得接受注射控制炎症……”   接着她给了兰德一些止痛的药片,兰德的伤口相当的严重,在缝针前还有一系列的清理,这会很痛,然而在这名护士看来,兰德差劲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在撑过去的。   在服下药片后不久,兰德身体上的疼痛和他的思维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半躺在诊疗椅上,然后看着那名护士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另外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护士拉伊莎?抱歉,萝拉才是负责这个病房的……”   兰德的头痛到要炸裂了,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名医生在护士进门后走了过去,那名医生显得有些困惑。   然而几秒钟后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他的肩膀耷拉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快睡着了一样,而那名护士用手环绕着他的腰部,带着他离开了病房。   再过了一会儿之后,另外一名“医生”走了进来。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就像是一具假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兰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名“医生”给他的感觉,他的目光就像是昆虫一样没有任何的温度。   然而他现在却正在用这种目光打量着兰德。   到底发生了什么?兰德想要让他移开目光,但是嘴唇却麻木了,他觉得自己或许快要晕过去了。   那名“医生”在兰德面前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   “我会处理你的伤口。”他说,“这可能有些疼,不过我想你会喜欢这个的……”   兰德眯着眼睛企图看清楚他。   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兰德可以感觉到,但是他的思维已经混沌到了极点。   他看着那名“医生”从“护士”的托盘上拿出了一些东西,那是一片薄薄的肉片一样的玩意儿。   兰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烧导致了他产生幻觉,但是他真的觉得那玩意在镊子上似乎还在蠕动。一些淡蓝色的液体粘稠地从肉片卷曲的一段滴下来,它看上去就像是什么活着的生物一样。   更加可怕的是,那名“医生”在微笑之后,竟然企图将那条肉块放入兰德绽开的伤口中。   兰德的呼吸变得非常非常地快,他含糊的发出抗议。   “不……不……”   他觉得自己发出了声音,但是实际上那只是像是鼻息一样的哼哼声。   “医生”抬眼看了兰德一眼,然后毫不怜悯地将那条东西塞入了放入了兰德绽开的,鲜红的伤口里。   紧接着他开始缝针了,兰德觉得伤口里那条玩意真的在动,它企图爬出来但是“医生”在一针地缝合伤口,它被卡在伤口中间了……   兰德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医生缝针技术都如此差劲,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名“医生”的技术简直差劲到了极点,他甚至都被疼得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伤口,却并没有看到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条“东西”。   是麻药产生的错觉吗?兰德再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你是这里的医生?可是刚才帮我诊治的人并不是……”他盯着“医生”困惑地提问。   “哦,那名医生有一些状况需要处理,别担心,兰德·西弗斯,你会好起来的。”   “医生”这个时候已经处理好了兰德手上的伤口,他的手套上甚至还沾着血,就已经直接从托盘上拿起了一根已经填满奇怪药剂的针然后逼近了兰德。   兰德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他企图躲开针头。   “嘿,等等,这有些奇怪,我……”   兰德混乱地摇着头,但是高烧和麻药让他那微弱的挣扎很快就被镇压了。   再加上那名沉默的“护士”走了过来,卡住了兰德的肩膀。她的手臂又湿又冷,带着一种潮湿的气息……   兰德微微一愣。   这个气息让他感到熟悉。   然而也正是这一刻的愣怔,他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刺痛。   那名“医生”已经直接将针筒中的液体注射进他的血管。   兰德死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名医生,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   他晕过去了。   然而在昏迷前,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那名医生的刘海下看到了另外一双红色的眼睛。      第85章      vol1   兰德觉得他或许做了一个噩梦。   这是一间阴冷而昏暗的房间,地面和墙壁都是由灰色的水泥砌成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的防水布。在房间的上方,有隐约的音乐和人声传来。   地下室……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就这样忽然飘入了兰德的脑海,而且他莫名地确定,这里就是地下室。   一个男人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他的骨架很大,手和脚都被银色的胶带缠绕,关节扭曲的角度不太正常,证明他的四肢都被人为的打断过。他被塞在了用于关押犬只的犬笼里,过于狭小的空间和他高大的身材形成了滑稽的对比,他的脸从栅栏里挤了出来,鼻子和眼睛都肿胀成了酱紫色。   他显然饱受折磨……兰德下意识地想要跑向他,想要救助他。   然而在这个梦里,他却像是一具已经僵死多日的尸体一样,一动不动,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移动。   虽然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凄惨到了极限,但是兰德却知道他实际上有另外一个样子。   他应该是一个幸福而健康的男人,在很好的公司上班,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和美丽的妻子。他的外貌英俊,胡须总是刮得干干净净,每年从意大利定制西装……   而此时他正用那肿胀的眼睛歪斜着凝视着兰德,他的眼珠神经质地转动宛若即将被处死的实验室小鼠,从已经没有牙齿的口腔里挤出含糊的话语。   “兰德……西弗斯……你是……那个孩子……”   带着血水的唾液从他嘴角溢出来。   “我见过你,我和你父亲是朋友……你的家庭一直在找你,天啊……你应该知道你自己是谁!你不是……你绝对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你是兰德·西弗斯……救救我……救救我……”   在他凄惨得几乎连石像都能触动的呼救中,终于,兰德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往前走动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下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男孩从门的背后探出了头,他非常可笑的在自己的嘴唇上涂了口红,显然他又一次背着自己的母亲偷用她的化妆品了。那拙劣的化妆技术与他那张明显属于男性(哪怕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的脸放在一起,显得格外可笑。   就像是小丑一样,他的嘴唇鲜红。   “嘿,伙计,妈妈不是让你处理掉他吗?天啊,你该不是又不敢动手了吧?怎么样,需要我来帮忙吗?妈妈正在宴会中,她不会察觉到不对劲的。”   “……”   那个男孩无视了兰德的沉默,他喜滋滋地走了下来,手中把玩着一盒剃须刀片。   在经过兰德的时候他刻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说谢谢了,我们可是兄弟。”   ……   “嘿,兰德?兰德……”   有人在呼唤他。   兰德的意识就像是从深海中浮起来的泡沫一样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一只手在轻轻地拍着他的脸。   兰德发出了长长的吸气声,他睁开了眼睛,然后便看到了罗杰斯的脸。   他的这名好友正俯下身,将脸贴在他的面前观察着他,看上去似乎有一些担忧,一些金粉在他的睫毛上闪闪发亮,掩盖住了他的瞳孔。而在兰德的身侧,一个护士正将空了的输液袋从架子上取下来,随后她弯下腰准备将针头从兰德的手臂上取下来。   那并不会让兰德感觉到疼痛,事实上他只感到了一阵常规的酸胀和微痒。然而在视线触及到那拔出的针头的瞬间,兰德却完全自拔地企图从椅子上跳起来,同时发出了失态的喊叫。   “不——让那东西离我远点……”   他的脑袋还有一些混乱,然而在昏迷前残留在他身体上的恐惧却还在起着作用。   他差点掀翻输液架,那名护士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卡洛斯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她喊道,而兰德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实际上指的就是他(为了避免麻烦,在兰德入院的时候罗杰斯使用了一个据说是他男朋友的身份)。   最后是罗杰斯拦在了兰德的面前:“哦,嘿嘿嘿,伙计,你还好吗?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是那种会因为输液而惊慌失措地类型?冷静点!那是你的消炎药,而且你已经搞定它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兰德已经因为脱力而不由自主地坐回到了椅子上,他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罗杰斯,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个医生……那个医生……他在我的伤口上放了一些东西,天啊……”   他喃喃地说,高烧,或者麻药的后遗症依然让他的思维混乱。   他企图扯开自己右手上的绷带。   “等等,哥们,真的,等等……老天,你到底在干什么?!”   “那个医生在我的伤口里放了一些非常恶心的东西,然后他把它缝上了,我要把那玩意给弄出来!”   “缝上?你到底在说什么?”   “卡洛斯先生!请不要这样……”   ……   在护士和罗杰斯的阻止中兰德还是坚持扯下了那些绷带,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的手臂上只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伤口由一层半透明的肉色薄膜所覆盖——没有任何的缝针的痕迹。   兰德眨了眨眼睛企图让自己能够更清醒一点,他又再一次确认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他们没有给你缝针,兰德,给你急诊的那位医生因为疲劳过度在缝针前晕厥了,而且你对麻药产生了不良反应,你的伤口很平滑,最后他们决定给你使用了生物胶水进行粘合。”   罗杰斯看了一眼护士,然后皱着眉头对兰德解释起来。   “不良反应?”   兰德扶着自己的额头,努力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冷静下来之后,从那名按捺不满的护士那里他得到了更为详细的解释。就跟罗杰斯所说的一样,有人在急诊室外听到了撞击声,当他们冲入急诊室的时候看到的是晕倒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反应的医生,以及因为麻药而陷入昏迷的兰德——而理论上来说,在缝合前注射的麻药只是会让兰德局部失去对手臂的感知能力而已。这也就是医院方面指出来的“不良反应”,兰德对麻药非常的敏感,更加让人觉得棘手的是,麻药还让他有不同程度的眩晕,恶心和致幻作用。   “你之前一直在尖叫,喊着‘不要’‘住手’什么的,我想你一定有一个很差劲的幻觉,所以才会把生物胶水看成是什么活着的玩意儿。”   罗杰斯耸了耸肩肩膀对兰德说道。   护士走了过来企图帮兰德重新包裹好伤口,但是兰德还是情不自禁地躲开了她。   “不,我想我不需要。”   兰德嘴唇颤动着说道。   那确实可能是一个幻觉,尽管兰德心中依然充满了惊恐和疑惑,他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过,他依然抗拒将伤口遮起来,之前的“幻觉”中放入他手臂的肉片让他对伤口充满了不安,他忍不住再三观察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以确定它一切正常。   随后他和罗杰斯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医院,这里依然残留着让他非常不舒服的气息。   那真切的,异常疼痛的缝针,医生刘海之下的红色双眼,在镊子下卷曲的肉片……   真的是幻觉吗?   兰德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汽车发动了,在发动机的声响中兰德隐约听到了一些喧闹声。   在汽车驶出医院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里似乎有什么骚动。   是什么意外事故发生了吗?   这个念头飞快的划过他的思绪,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划出去了。不管怎么样,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了,兰德想道。   Vol 2   巴特·巴克利是一名抱怨连连的电修工。   尤其是当他从休假中被那名傲慢的医院行政工作人员叫去修理他们那该死的破电梯的时候,他的抱怨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该死的,那玩意我们上个星期才检查过!”   他朝着电话那头不满地嘟囔。   “我知道,但是它还是有问题,人们抱怨说电梯里有一股恶心的味儿,照明也变得时断时续的,我想可能是有老鼠爬到夹层里了……”   “好吧好吧,我快到了,我会搞定它的。”   巴特挂上了电话,然后吐出一口唾沫,摇摇晃晃地越过了一个异装癖和一个脸色惨白的书呆子,往医院内部走去。   在最开始他只是觉得那会是一个小问题。   就跟他做了无数次的维修一样,他例行的在故障电梯外面放置了“维修中”的牌子,例行地搭上电梯,准备打开维修口。但是那该死的维修口只开了一小条缝便卡住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一样。   “哦,狗屎。”   巴特诅咒道,他甚至可以闻到那种浓烈的臭味。   “碰——”   他给了那块铁板一拳,企图将它弄开。   它确实开了。   伴随着一股腥臭粘稠的液体喷淋而下。   巴特从梯子上摔了下来,那些液体糊了他一脸,紧接着一大股长条状的肉块从维修口中滑落下来,跌在他的身上。   当巴特惊慌失措的抹开脸上的血液,睁开了眼睛,至今为止他所见到的最可怕的场景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个女人破碎的尸体。   她四肢和躯干的皮肤,皮肤之下丰富的脂肪还有柔软的肌肉都被什么东西啃噬得干干净净,粉色的骨头上甚至还有清晰可见的牙印,然而腹腔中那些带有异物,比如说消化物和排泄物的消化系统以及肺部像是垃圾一样被遗弃在了电梯厢的上方。   女人的面部已经被吃干净了,两颗眼珠从黑洞洞的眼眶中滚落出来,在已经被血液染成暗红色的布料上停下来——那布料或许是她生前所穿的制服。   一个胸牌还像是之前一样老老实实的别在口袋的上方。   一块血污粘住了它的后半部分,唯一能看清楚的字样是——萝拉。   在人们尖叫着聚拢在电梯口的同时,位于医院另一端的一处休息室里,一个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是被认为“疲惫过度”的那名医生。   同事们当时在粗略检查过他后并没有发现太多问题,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沉睡……于是同事们将他移到了休息室内希望能让他好受一些。   但是假如他那群同事们能够看到现在的他的话,恐怕会震惊于自己之前对这个男人的错误诊断。   他的眼球变得浑浊,并且布满大量的红血丝,毛细血管的破裂让他周身的皮肤布满鲜红色的斑块。整个休息室里弥漫着人体排泄物的恶臭,这名倒霉的医生在之前就已经失禁了,然而在他醒来的这一刻,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宛若丧尸一样晃动着身体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朋友,另外一名年轻的医生恰好在此时推门进来。   “梅森?你现在感觉怎么——哦,老天!梅森?!”   朋友在看到他的瞬间惊叫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企图躲开医生,可是对方已经像是跌倒的石像一样朝着他撞过来。   医生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心惊胆战的朋友的衣服,他那几乎要完全凸出眼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   他企图说话,可是肿胀的舌头却让他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不详的嘶叫。   “梅森?!上帝啊……”   梅森因为高烧而痛苦的喘息着,他感到了疼痛,剧烈的疼痛。   下一秒,混杂着坏死的内脏碎片的鲜血以及呕吐物如同喷泉一般喷涌了出来。   在疯狂尖叫的同事面前,他砰然倒地。   ……   四个小时后,惊恐万分的医生们确定了梅森的死因。   一种变异的噬肉菌重度感染。   病菌几乎腐蚀了他的所有脏器,它们变成了几乎是粘液一样的玩意儿。难以想象,在梅森病发前不到三个小时的时候,他的同事们诊疗的时候他几乎还算得上是一切正常。   这种程度的烈性感染几乎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从未遇到过的,医院立刻被封锁了,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紧急派遣了一个医疗小组从亚特兰大飞往堪萨斯。   在对梅森的尸体残骸进行二次检查之后,医疗小组申请了CIA进行协助调查。   同时整个案件被标记为红色紧急案件发送给国防部。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病例有可能会是有预谋的生化袭击的前奏。”   在文件上,那名CDC的官员写道。   他的判断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在对梅森进行尸检的时候,他们在他的腹部发现了一个人为的创口。而那种前所未有的食肉菌很有可能是从这个创口被灌入到梅森的体内。   同时,在电梯厢发现的女尸,护士萝拉的体内,也检测到了食肉菌的存在——唯一与梅森产生区别的一点是,注射进萝拉体内的食肉菌变异程度并不发达,它对萝拉的器官腐蚀程度很低,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最后那名加害者采用了另外的方式来处理她的尸体。   有关人员拒绝透露那名倒霉女人骨骸上的齿痕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市民们并未察觉到的时候,整个堪萨斯被列为了紧急状态,特工们开始在城市里游走,寻找着可能的生化袭击者。   而在另外一方面,CIA开始秘密搜寻一个名为“卡洛斯”的男子,这是萝拉和梅森在出事前最后接触的关键人物。   当然,他们已经知道那是一个假名,一个假身份。这让他们更加肯定这很有可能是恐怖袭击的前奏。   然而让人困惑的是,这个假身份是如此无懈可击(包括“卡洛斯”的那名同伴,一个有着异常明显特征的装扮者),他们甚至完全无从追踪,他们非常老道,避开了所有的监控摄像,另外还有一部分监控线路事后被确定破坏。   于是最后cia能够得到的只有目击者的信息。   其中,一名护士的证词被认为是最重要的。   “……是的,他手上受伤了,明显是由非常尖锐的东西弄伤的,我们给了他一些生物胶水……他的精神不太正常,我觉得,他一直坚持梅森医生在他的手里放了活物……名字?哦,没错,我想他有别的名字,他的同伴叫过他那个名字但是……天啊,我得想想,我当时正在取输液袋并没有太在意他们的对话……我得想想,我可以确定我确实听到了,那个名字对我来说很熟悉……”   那名护士脸色苍白地坐在桌后看着紧绷的特工们说道。   她发誓她几乎马上就要记住那个名字了,但是,就是差那么一点。   没错,只差一点……   Vol3   “兰德?”   兰德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坐在浴缸的边缘,膝盖旁边是马桶盖,那上面放置着绷带和胶带以及药水。   在芒斯特探头探脑地叫他之前,他应该正在准备给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换药。   “芒斯特……有什么事情么。”   他对它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芒斯特有些犹豫地爬了进来,自从那一次弄伤兰德之后,它在对上兰德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儿不知觉的畏畏缩缩……就像是一个乞丐捧着自己永远也买不起的高级珠宝一样,它似乎总是在担心自己哪里又会伤害到兰德。   就像是现在一样,虽然它竭力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但是几乎直立起来的头发还有它身上逐渐变成艳丽的银蓝色的鳞片却暴露了它紧张的心情。   “你……需要帮忙么?”   它小心翼翼地问着兰德,后者在浴室里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但是那些散落的绷带却显示出他并没有完成上药的工序,芒斯特总觉得那是因为他只有一只手能动的缘故。   兰德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对芒斯特摇了摇头。   “不,我想我不需要。”   “我,我会很小心的,我会控制好力量,我不会伤害到你。”   芒斯特急迫地开口说道。   兰德皱着眉头将视线放回到自己的手臂上,他将手臂上残留的绷带扯了下来。   “我不是在担心你的力气,芒斯特,我只是……恐怕我已经不太需要上药了。”   他干涩地说。   从绷带下露出来的手臂上只有一道很浅很浅的淡粉色的痕迹,在两天前还异常狰狞的巨大伤口就像是幻觉一样不复存在。   用于黏合伤口的胶水理论上来说应该会在五或者六天之后脱落,此时那层薄膜正完好无缺地留在兰德的手臂上。兰德皱着眉头将胶水抠了下来,触摸着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   一种强烈的不安在他的心底发芽。   这道伤口好得似乎有一些太快了,他想,但是却又不太确定那是否是因为采用了新型的皮肤粘合手段的缘故。   在观察到伤口已经愈合之后,芒斯特却显得轻松了许多。它凑得更近了一些,然后将兰德的手臂轻轻地拉到了自己眼前的位置,像是一个孩子般惊叹起来。   “兰德,你好了!”   它尾部的鳞片变回了孔雀蓝。   或许是因为过于开心的缘故,它按照习性,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兰德的手臂。   “芒斯特!?”   兰德因为那种被人舔舐的感觉而惊吓地跳了起来,“……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应该这样做!”   他有些头痛地看着缩回舌头的芒斯特,依然不死心地想要让对方更正常一点。   但是预想中会老实道歉的芒斯特这一次却显得有一些异样。   它的耳棘张开了,头发在身后膨起宛,脸颊上布满了宛若醉酒般的红晕,肌肉的紧绷导致形状恐怖的口器从它口腔内部的褶皱中弹出,海葵般颤动的尖端互相摩挲着,分泌出一股一股带着浓烈气味的粘液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兰……德……”它的目光变得迷茫和灼热,死死地看着兰德,说话时有一些口齿不清,“你舔起来……好甜……”      第86章      Vol 1   芒斯特的异样让兰德皱起了眉头。   “芒斯特,你怎么——”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但是在他搞清楚之前,芒斯特已经像是粘人的狗一样流着涎液朝着他扑了过来。   兰德跌进了身后的浴缸里。   他的胳膊肘在浴缸壁上磕了一下,同时后脑勺传来了剧痛。   “芒斯特?你在搞什么鬼?!”他喊道,强忍着疼痛企图从浴缸里爬出来,但是紧张中他尝试了几次都因为那滑溜溜的内壁而失败,现在他开始后悔没有在浴缸底部铺上防滑垫了。   几秒钟后,芒斯特摆动着自己粗大而灵巧的尾巴挤进了浴缸,它那过于庞大的身躯直接压在了兰德的身上,它的瞳孔有放大的现象,这让它那双鲜红色的眼睛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和渗人。   “抱歉……哦……兰德,我很抱歉……”   它口齿不清地说道,像是喝醉酒一样的少女般冲着兰德咯咯直笑,似乎像是现在这样与兰德粘在一起对于它来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样。   然后它偏过头凑到了兰德的手肘处,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兰德之前磕碰到的部分。   它的口器似乎出了什么毛病,一直硬邦邦地杵在外面,拼命地往外分泌着粘稠的液体。   兰德的衬衫很快就被打湿了。   被一只满是鳞片的怪物舔舐的感觉绝对说不上好,而那些粘液散发出来的浓烈气味更是让兰德头晕脑胀。   与之前让兰德觉得难闻的腥味截然相反,它们现在闻起来是强烈的玫瑰味。   兰德感到自己的皮肤开始发烫,而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考虑到他和芒斯特现在的倒霉样子,他应该是生气的,但当他真的开口的时候,他才惊恐的意识到自己竟然也在笑。   “哦,芒斯特……哈哈……别这样太痒了……哈哈哈……从我身上下去……”   他的声音被抑制不住的细碎笑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的理智好像和身体已经完全分开了,这是他之前从未遇到过的状况。   他很清醒,兰德可以确认这一点,他的思维没有一点儿阻碍,可是他的身体……天啊,他的身体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咯咯直笑,花枝乱颤的“醉鬼”。   芒斯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蹭到了兰德的脖子旁边,它的目光涣散,面色酡红,口器缩了回去,然而舌头在嘴唇外面窸窸窣窣地扭动。   “这里……刚才也磕到了……痛痛,痛痛飞走了……”   它傻笑着对兰德说,比之前变得更加神志不清,手伸了过来,按在了兰德之前磕在浴缸上的部位轻轻地揉捏。   兰德对上了芒斯特的目光。   有一些太近了……这是他脑海里窜出的第一个想法。   是的,他们现在的距离的确太近了。   芒斯特比人类要缓慢许多的呼吸吹拂在兰德的脸颊上,而它那迷蒙的眼睛在看到兰德之后,变得如同火焰般明亮。   “兰德……”   它低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伸出冰冷的指尖,顺着兰德的滚烫的脸颊,眉骨和嘴唇摩挲。   在这一刻,那个幼稚而天真的生物好像忽然从兰德的眼前消失了,它苍白俊美的面容上多了另外一种神色,显得神秘,性感而危险。   仿佛有什么魔法在兰德和它之间绽放了。   也许是被这魔法所蛊惑,兰德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缠绕在了芒斯特宽厚的肩膀上,他情不自禁地阖上了眼睛。   在一声低沉而沙哑的低吟之后,兰德感觉到冰冷柔软的东西触上了他的嘴唇。   芒斯特的长发……事实上那是它的触须,在浴室的光线下散发出了如同珍珠贝母般的霓虹色彩,它们分成了一股一股,缠绕上了兰德的肢体,兰德却压根都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小动作。   他的身体现在放松得就像是一块快要融化的奶油,就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困难。世界变成了流沙,他的灵魂正在下陷,浓烈的玫瑰的气息包裹着他,将他拉往更深更黑的虚无彼端……   那种强烈的不安感混合着身体上的异样,让兰德在无意识地时候绷紧了脚尖。他不小心踢到了浴缸另一边的水龙头。   “唰啦——”   冰冷的水流砰然射出,瞬间将兰德和芒斯特两者淋得透湿。   那该死的玫瑰,该死的流沙和该死的意乱情迷就像是肥皂泡一样瞬间破裂,兰德猛地打了一个机灵,理智砰然回到了他的身体。   见鬼——   他跳了起来,将还有一些恍惚的芒斯特一把推开。   它的舌头从兰德的口腔内部滑落出来。   兰德花了一秒钟来意识到自己之前究竟做了什么,而下一秒他从浴缸里爬了出去,冲向了马桶。   他剧烈地呕吐起来。   Vol 2   兰德花了一段时间来让自己冷静。   这实际上有一些困难——两个小时后,他如同尸体般僵硬地坐在厨房里,手边是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然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公寓里很安静也很清凉,外面灼热的阳光被精心挑选的窗帘隔绝在外,中央空调在兰德的上方嗡嗡作响。   然而他的皮肤直到现在还是滚烫的,冷汗浸透了他的T恤。   比起身体的奇怪失控来说,与芒斯特接吻这件事情反而让他更受打击。   强烈的羞耻心和愧疚感简直就像是鞭子一样不停地抽打着兰德的良心,让他简直抬不起头来。   哦,上帝啊,他究竟做了什么……   思及不久前发生在浴室的那一幕,兰德的拳头再次攒紧。   假如他是一个女性的话,他或许已经抱着浴巾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啜泣出声(实际上兰德真的有一点儿想这么干),但是他的自尊心却迫使他端坐在这里,痛苦地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芒斯特盘厨房的另一边,它有些受打击但是精神显然不错。   与兰德的亲密接触并未对它造成任何的心理压迫,相反,它的眼睛明亮,脸颊红润,连头发都显得闪亮了许多。   有的时候兰德真羡慕它这一点。   它显然并不明白刚才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做出了多么违背伦理的事情。   “碰——”   兰德用力地在桌面上捶了一拳,希望能够凭借肉体的疼痛来转移他内心现在受到的煎熬。   “兰德?”   可是,芒斯特却因此而受到了惊吓,它立刻就冲到了兰德的旁边,担心地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   它问。   实际上这个时候兰德并不太想面对芒斯特,但是……   他最终还是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不,芒斯特,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我不应该那样做,我指的是,浴室里的事情……”   他企图对它进行解释,可是话却被打断了。   “接吻。”   “什么……”   “浴室里的事情,是接吻。我知道那个,我学过。”芒斯特直立起身体的时候几乎已经于一个站立的人类相当,此时它正呆在一个恰好可以与兰德平视的位置,脸色严肃地对他说道,“那不是不应该做的事情,兰德你不应该难过,相爱的人都会接吻……”   “重点不是这个,芒斯特……”   “我很爱兰德,所以我和你亲吻,这不对吗?”芒斯特眨着眼睛,深切地凝视着兰德。   “……”   兰德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感到头更痛了。   “听着,芒斯特,你说得没错,可是我和你之间是不应该有这种行为的,我……我当时一定是晕了头才会那样做,我和你之间做出这种事情是……不道德的,芒斯特,你什么都不懂……天啊……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兰德在之前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芒斯特分泌了什么物质来让他变得如此行为怪异。   但是在他收拾浴室的时候,他却发现问题恐怕在自己这里。   芒斯特的粘液几乎遍布了整个浴缸,兰德清楚地记得它们闻起来是那种馥郁而性感的浓郁玫瑰味,可是当他冷静下来清理浴缸的时候,他才发现它们压根就不是玫瑰味的。   跟芒斯特之前分泌出来的玩意一样,它们就是普普通通的水腥味。   显然芒斯特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改变的是他自己。   兰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麻药的后遗症?他不确定这点。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身体一定有什么不太对劲,那种感觉从他从医院回来开始就一直伴随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芒斯特忽然伸出手,将兰德整个人紧紧地搂在了自己冰冷潮湿的怀抱中。   “兰德。”   它把下巴抵在兰德柔软的黑发中,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   它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它明白亲吻究竟是什么意思……哪怕当时它确实晕晕乎乎,满脑子都是奇妙的激情,但是它能够分辨出自己究竟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它想要亲吻兰德,在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之后,它就一直想要这样做。   而今天它确实吻到了兰德。   它贫乏的词语完全没有办法来描述当时它所感受到的巨大幸福和满足。   自然世界中的塞壬从不亲吻。   它们与自己的伴侣交配,与它们共同建筑家园,一起捕食乃至抚养后代。   但是它们绝对不会亲吻对方。   在黑暗,冰冷且残酷的海洋中,生物之间并不需要这种含情脉脉却多余的接触。   可是芒斯特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绝无仅有的经验,甘美的幸福如同融化的奶油般融融地包裹住它的全部神经,好像兰德可以通过嘴唇的那一小片接触与它成为完整的一体……   当然,这些兰德是不会想要知道的。   芒斯特忧伤地抱紧了兰德。   兰德之前对这个亲吻的反应显然与它所感受到的不一样,芒斯特知道这一点。   它耐心地,隐蔽地观察着兰德,所以最终它什么都没有说,只能干巴巴地抱着兰德,然后呢喃着那个名字。   兰德,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它有些忧伤地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却不太敢真的把这句话说给兰德听。   而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Vol 3   在桃树街公寓的后面,一辆不起眼的银灰色工作车掩盖在植被之中。   它看上去就跟狗仔队们的车一模一样,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留意过它的存在。   在昏暗的车厢内部,血的味道正在蔓延。   肮脏的地板上堆放着大量薯片和口香糖的残骸,而现在在那里还多出一堆被染成了蓝色的绷带。   “‘亲王’大人,你还好吗?”   拉伊莎忧心忡忡地看着半躺在后座的“亲王”,犹豫了半响之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询问。   导致她如此忧心的主角,“亲王”的状况看上去并不乐观。   他的胸腔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几乎可以看清楚里头的器官,鲜血已经止住了,一层半白色的薄膜覆盖在伤口上,然而疼痛持续地折磨着他,他的身体颤抖,四肢在人类和塞壬的形态中不稳定的变换。真正的困境正是来源于此,每一次人类的状态恢复到塞壬的原型的时候,他的鳞甲都会直接撕开他的人类皮肤和肌肉,从中生长出来……然后它们会在几十分钟老化,脱落,回复成人类的状态。   整个过程无限地重复,充满了痛苦和折磨。   “我很好。”即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亲王’依然保持着冷静,他看上去甚至还有一些高兴,“这是必要的工序,没有办法避免,以及你处理了监控录像,这一点很聪明。”   拉伊莎立刻高兴了起来,她扑在座椅的靠背上,咯咯笑了起来。   “在‘洗衣房’里的时候,那里总是有火拼,男人们总是喜欢打来打去,在那的所有人都知道要在警察来之前把录像给弄干净——”   她兴奋的话语因为“亲王”情不自禁泄露出的一声痛苦的呻吟而中断了。   “大人,我不明白……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你看上去非常的难受。你放在那个人类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   她困惑地问道。   “亲王”伸出带血的手,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   “是我的性腺。”他带着难得的温柔说。   人鱼的细胞充满了活性,即使是被切成了极小的肉块,只要有充足的养分它们便可以存活,它们会入侵自己的“温床”,以其他生物的身体为培养基再次生长。当然,过于细碎的肉块缺乏成长为完整塞壬的能力,它会在其他生物的体内形成一个囊肿——而即使是囊肿,它也会受到塞壬散发出来的激素的影响。   在海洋中不乏凶猛的鱼类,塞壬有的时候会被它们撕碎并且吞噬为食物,然而这样做的最后的后果却是塞壬的碎块寄生于那些凶猛鱼类身体中。这些倒霉的鱼类最后将会成为塞壬种群的护卫者和储备粮。   “亲王”回过头看着车窗之外……他相信自己放置在兰德身体内的那一部分身体将会很好的寄生下来。而且它将会接收到芒斯特散发出来的气息并且回应它。   这足够迷惑那只蠢货了……      第87章      vol1   在那个噩梦般的亲吻发生的当天晚上,兰德开始出现了低烧。   当然,就跟所有粗心大意的男人一样,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异样。毕竟,那只是一点儿头痛和眩晕而已。实际上兰德甚至有那么一点隐秘的庆幸这场疾病的到来,这样他就有一个完美的借口来躲避芒斯特的亲近。   没错,他还是有点儿在意浴室里发生的那件事。   “抱歉,芒斯特……”   他顺理成章地躺在床上,看着窗边捧着童话启智书的芒斯特说道。   “我想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或许睡前故事可以改天?”   每天晚上,为了让这只小怪物更加熟悉人类的世界,兰德会给它念一些故事(就像是父母们念给自己亲爱的孩子那样),而有的时候故事会换成电影。   芒斯特尤其热爱安徒生的童话,大海与美人鱼什么的,兰德觉得或许是因为那个它才会对亲吻产生错误的认识。   他应该想办法弄一些新的书籍来给芒斯特,兰德想道。   面对兰德有些僵硬地拒绝,芒斯特眨了眨眼睛。   “哦……好的。”   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它说道。   无论是垂下的耳棘还是忽然之间变得黯淡无光的鳞片还有头发,都清晰地显示出了它这一刻的沮丧。   在它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比如说,当它还是一条黏糊糊的鱼的时候,它总是有胆子违背兰德的话语,然而现在它俨然已经失去了这个特权。   相反,它需要竭尽全力地避免兰德对它的疏远。   它慢吞吞地朝着门外走去。兰德告诉它,考虑到身体状况,今天他需要一个干燥的被窝,而芒斯特因此只能在沙发上度过漫长的黑夜了。   它的尾巴在地毯上轻轻地甩动着,黏糊糊的液体与地毯发出了摩擦声,明明是属于一只大块头的背影,此时却像是萎缩了一样显得衰弱和渺小。   哦,真是可怜。   兰德不由自主地拽紧了手中的被单,天啊,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铁石心肠。   “芒斯特……”   这一声呼唤甚至早于他自己的意识脱口而出。   芒斯特身后好像有一条无形的尾巴,迅速地立了起来并且开始疯狂摇动。   它旋风一样猛地回过头,然后扑到了兰德的窗边,然后它将双手搭在了床沿,眼神闪亮地期待着开口。   “兰德!所以说我今天晚上还是可以睡在这里对吗?我真的不用睡在被子里!我可以睡在床底下!”   它的尾巴在说话的时候,配合着节奏在地上啪啪拍打了几下。   该死……   兰德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句。   面对芒斯特期待的目光,他的笑容僵硬极了。   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家伙沮丧的背影之后,他会情不自禁地喊住他。   他压根就不希望半夜三更有一条鱼尾巴的小怪物绕着他的床柱,目光炯炯地观察着他的睡颜。   兰德发誓,那只会让他的发热变得更加的严重。   “呃,抱歉,芒斯特,我只是……”   他干巴巴地对芒斯特开口,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红眼睛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他咽下了一口唾沫。   然后有些生硬地探过身子,嘴唇在芒斯特的额头上碰了碰。   “晚安,芒斯特,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个晚安吻。”他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   芒斯特如同石像一样,在那个晚安吻下彻底的僵硬了,它目瞪口呆地抬起头,那种赤裸裸的不敢置信的目光简直让兰德感到了尴尬。   “我以为兰德不喜欢吻我……”   过了好半天,它才喜极而泣地挤出了带着湿润哭腔的喊话。   “呃,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是讨厌吻你,不,我也不是喜欢这个……”兰德舔了舔嘴唇,因为芒斯特那毫不掩饰的喜悦感到莫名的尴尬和慌张,“晚安吻是正常的,真的,我想这个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只是晚安吻而已……”   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芒斯特已经跳上了窗。   它比兰德想象的还要开心。   冰冷的嘴唇笔直地贴在了兰德的脸上,像是小狗一样,在他的脸上胡乱落下了无数个湿漉漉的亲吻。   “兰德,晚安!晚安!晚安……”   “嘿嘿嘿,别这样……”   兰德不得不用力地推开了它的头,才勉强止住了它过于兴奋的行为。   显然,之前兰德因为亲吻的事情对它的抗拒,实际上给了它很大的打击。而刚才那个作为借口送出的晚安吻,让芒斯特饱受惊吓的心灵一瞬间得到了解脱。   哦,你看,亲爱的兰德最终还是喜欢它的。      第88章      芒斯特的举动无疑让兰德倍感压力。   他对于自己在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抗拒而感到了自责,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在浴室发生的意外让兰德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到了芒斯特身上的某些……他曾经忽略掉的东西。   比如说它那在每一个动作中都会如同烤好的小面包般鼓起的肌肉,如同石块般厚实坚硬的背脊,异常灵活和发达的尾部……   它身上越来越多地带有澎湃的雄性气息。   如果兰德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他或许能够更好地接受芒斯特对他的亲热,但是考虑到他的男性身份,两者之间这种黏黏糊糊的关系便让他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应。   然而,芒斯特偏偏却有着那样单纯天真的个性……   “简直是灾难。”   在干笑着把芒斯特赶出房门,然后跌倒在床铺上之后,兰德叹息着用手捂住脸,喃喃自语道。   那种淡淡的玫瑰香味儿在他的鼻端飘过,让他更加头晕脑胀。   ……等等,玫瑰香味?   兰德忽然打了一个机灵,回过了神。   他记得这个味道,在那个“事故”发生的时候,意乱情迷的他正是因为这个古怪的味道而变得异样。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抽了抽鼻子,寻找这味道的来源。   它是从兰德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他妈在搞什么鬼……”   兰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他以非常滑稽的姿态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十分确定那种淡淡的玫瑰味儿就是他自己散发出来的。   发烧还有刚才与芒斯特的周旋让他身上满是冷汗,本应该散发出汗味的部位,现在却荒谬地冒着那种让人晕晕乎乎的玫瑰味。   “兰……德……你舔起来……好甜……”   不知道为什么兰德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芒斯特在之前表现出来的怪异行为,而有它那让人觉得无比尴尬的发言。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心。   他尝到了一种让人心神恍惚的甜味。   超乎于已知的任何一种味道,仿佛在瞬间可以浸透你的所有神经,甘美,甜润,幸福……   人类所知道的一切美好体验好像被浓缩并且在神经上点燃,同时仿佛有一双手臂牢牢的抱紧了兰德的身体乃至灵魂,将他往那甜美的梦境中拖去。   那双手臂是潮湿的,肌肉也是潮湿而冰冷的,带着鳞片的尾部从兰德的两腿中间挤了进来,缠绕着他,冰凉的,丝绸一般的长发包裹着他的身体……   “哦,兰德……”   它在兰德的耳边喃喃低吟。   兰德并不知道自己在现实中直接陷入了恍惚。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回了床铺,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体表温度急剧上升,瞳孔放大并且伴有一定程度的痉挛。   在几分钟后,所有的症状消失了。   就像是退潮的海面,那种幸福的幻觉褪去,留下了砂砾般的可怕现实。   “呼……呼……呼……”   兰德平躺在床铺上看着天花板,喘着粗气,心跳依然激烈,却在慢慢平复。   他需要换一条新内裤。   ——下一秒,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向了浴室,开始又一轮的呕吐。   “兰德?你还好吗?”   或许是浴室的动静惊动了芒斯特,它的声音含糊地从房门外传来。   而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兰德的第一反应是猛地关上了浴室的门并且反锁。极度的羞耻和恐慌简直快要让兰德爆炸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让芒斯特发现他现在的异样会怎么样——或许他会直接给自己来一枪。   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兰德的理智在他的脑海里拼命地尖叫,企图让他自己冷静下来,但是那声音很快就被湮没在了兰德混乱的情绪风暴之中。   他的背靠在了门板上,过了一小会儿后,才干涩地开口。   “我……我很好,不用担心。”   他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他用冷水给自己冲了一把脸,然后扶着洗手台抬起了头。镜子里倒映出了他的脸——他的脸颊依然是红润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在闪动,嘴唇鲜艳并且充血。简直就像是在在额头上写着一行“没错,我在刚才来了一发”的字样。   兰德简直想要给镜子里的那张脸来上一拳。   “不,伙计,你得冷静下来,你得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对自己的倒影说道。   Vol2   “嘿,伙计,你确定你还好吗?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诡异。”   罗杰斯小心翼翼地坐在兰德客厅的椅子上,面色古怪地对着自己面前的好友开口说道。   时间是第二天。   天气晴朗,天空湛蓝。即使现在还是上午,气温也有华氏一百度。阳光是金色的,透过窗帘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明亮的光线。   这理应该是美好的一天,然而盘旋在兰德公寓里的气氛却格外的压抑和……怪异。   就比如说现在的兰德·西弗斯。   他的眼眶通红,显然是没有经过任何的睡眠,头发凌乱而湿润,脸颊有一些向内凹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非常的憔悴。而此时他正举着一只手,凑在罗杰斯的鼻子下面。   “……我觉得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呃,你一大早敲开我的门,让我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你家,就是要让我……闻你?”   罗杰斯眨了眨眼睛,看似不经意地望向了房间的一角,芒斯特盘着自己的尾巴,虎视眈眈地凝视着罗杰斯的方向。今天的它显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克制和安静,但是哪怕不是作为一名职业杀手,罗杰斯也能清楚地从它那儿感受到惊人的杀气。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坐了坐,然后掏出粉饼补了一下粉,以免面部出汗导致妆容的油腻。   “没错,”兰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罗杰斯开口,“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闻到了什么味道就可以了。”   “你知道吗,兰德,我确实有一些脾气古怪的伴儿,我并不在乎这个,”罗杰斯耸了耸肩,“但是我并不是很希望我们两个之间的友谊也变成那种关系,真的,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想要正常一点的朋友,而你……”   “罗杰斯!闭嘴,跟你说得那些玩意儿没有任何关系,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觉得我是什么味道的。”   兰德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然后脸色惨白地对他说道。   他身上那种惨淡的气息让罗杰斯愣了愣,后者在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终于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以非常胆战心惊的方式凑了过去,闻了闻兰德的手臂。   在角落的芒斯特一瞬间立起了身子,罗杰斯甚至都可以感觉到它那灼热的目光,但出乎意料的是,最终它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在兰德不知道的地方,罗杰斯撇了撇嘴角。   “uh,我不知道你想要听到什么答案,但是诚实的说,我觉得你身上只有阿玛尼剃须乳和某些便宜开架货沐浴液的气味……你需要我给推荐男士古龙水吗?”   他说道。然后他便看到了面前的兰德脸色好像变得更加惨淡了一些。   事实上,他就像是被人凭空扇了一巴掌,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虚弱了下来。   就像是受到巨大的打击。   “罗杰斯,你知道吗?在我自己闻起来,我身上只有一股让人恶心的玫瑰味……”兰德犹豫再三,但是巨大的心理压力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发现,以及这段时间的遭遇告诉了罗杰斯。   当然,出于羞耻心,兰德并没有提到他与芒斯特在浴缸里的那个吻,以及他在晚上的那次失态。   “……总而言之,我觉得我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兰德最后总结道。   ……   罗杰斯带着非常古怪的表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打量着兰德。   或许他是觉得我疯了……兰德回视着罗杰斯,同时在内心苦涩地想。   老实说,如果情况反过来,或许他也会这么想。   就连兰德自己有的时候都觉得,说不定真正出问题的地方是他的脑子。   但是让兰德感激的是,罗杰斯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觉得他疯了。   “呃,有的时候人们会出现这样的问题。”罗杰斯看上去甚至还很严肃,“我知道一些病例会导致嗅觉的失灵,比如说帕金森或者是癫痫……当然,在你这里我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在我看来你或许只是还在被麻药的后遗症所困扰。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现在还在发烧,你的身体状况也有可能导致嗅觉的失灵。”   “可是……”   可是我甚至因为自己的汗液产生了幻觉还该死的来了那么一发!   兰德张了张嘴,他几乎想要咆哮出声,但是最终还是没有。   他没有办法把这种事情告诉罗杰斯。   以及……在晚上的那个幻觉中,还有一件事情让兰德几乎无法面对——芒斯特。   潮湿的胳膊,粗壮的鱼尾还有它低声的呢喃。   兰德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它。   “嘿,兰德?”   罗杰斯在恍惚的兰德面前挥了挥手。   “你知道我的建议是什么吗?你回到床上,给自己一些感冒药然后好好睡一觉,等到你彻底好了,我们再来处理你身上的玫瑰味或者薄荷味什么的——如果在那个时候还有问题,我们可以去医院检查一遍。又或者你也可以打电话给你哥哥,天啊,要知道你哥哥可是有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人,他总会想到办法来搞定的问题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老天,你可是个大老爷们,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你看上去却像是要把自己吓死了!相信我,这不是什么大事。”   罗杰斯朝着兰德摊开手,不得不说,他的话非常有说服力,而且这种解释非常让人想要去相信。   至少兰德是这么想的。   兰德对他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   “谢谢,罗杰斯,我想你是对的……”   之后,他把罗杰斯送出了大门。(考虑到芒斯特的存在,罗杰斯会尽量避免在兰德的公寓久呆,好吧,这让兰德感觉很差)。   然而在关上门之后,他强撑出来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兰德已经不去思考自己身体的异样,但是另外一件让兰德异常烦恼的事情却被罗杰斯提到了兰德的眼前。   罗杰斯提到了文森,这让兰德原本异常萎靡的精神状况变得更加糟糕了一些。   在被狗仔围困在公寓里的这段时间,他无数次打电话企图联系文森。   但是得到的回复却并不乐观。   兰德坐在了地上,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自己唯一能拨通的电话,然后靠在了自己的耳边。   “……卡洛琳,是我。”   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Vol3   “兰德,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我知道你很担心文森,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需要搞清楚你自己现在的状况。你现在已经是所有人廚的焦点,如果你真的赶到华盛顿来,那群该死的媒体疯子就该针对文森了!你真的想要那样吗?董事会正在对文森的位置虎视眈眈,而且深白的股价也再也经不起任何流言蜚语的折腾了。如果你真的对文森有一点怜悯的话,就请老老实实地呆在堪萨斯!文森不需要一个被恐怖分子盯上的弟弟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力了。”   冰冷而焦躁的女声朝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声咆哮。   下一秒,女人按掉了电话,将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只倒霉的手机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最终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脚边。   “看样子你精神不错。”   男人低头看了看那只已经报废的手机,挑了挑眉,对着那个女人说道。   他的话语让手机的主人,卡洛琳,对他投来一道尖锐的视线。   当然,现在的她在其他人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毕竟,没有人会真的害怕一个坐在病床上,脖子和头颅都被绷带层层缠绕的“木乃伊”的。   卡洛琳的头发被全部剃掉了,面部被绷带包裹到只露出双眼,绷带缠绕的部位一直延续到她的胸前,同时她的左腿还打着石膏,当然,没有人在那上面签名或者涂鸦。   一名医生还有几名护士站在她的床边,有些尴尬地看着气氛紧绷地两个人。   安德烈·布雷厄姆,深白科技曾经的运营官,现在的CEO,慢慢踱步朝着卡洛琳走去,他好像压根就没有察觉到卡洛琳现在的恶劣心情。   “我以为你今天会开心一些,卡洛琳,毕竟今天可是你拆绷带的日子。”   他说。   “闭嘴。”   “呃,抱歉,或许我不应该在场?”   安德烈拖过了一张椅子,微笑着在卡洛琳的床边坐了下来。   卡洛琳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在合作的初期,安德烈尚且能保留一丁点的温顺假象,他一直是一个平庸胆怯之辈,这也正是卡洛琳与他合作的缘故。   然而在拿到控制权之后,他立刻就变成了一个让卡洛琳倍感陌生的男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傲慢,且恶意满满。   有什么东西开始失去控制了,卡洛琳深刻的感到了这一点。然而,在这一刻,即使内心的虚弱几乎快要让她崩溃,表面上她依然强撑起了傲慢的假象。   “如果你想呆着就呆着吧,我并不在乎这个。”   卡洛琳冷漠的说道,然后将视线从安德烈虚伪的假笑上移开。   ……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忽然尖锐地朝着床边的医生咆哮起来。   “你他妈还要等多久给我拆绷带!”   她那刺耳的声音甚至让一名胆小的护士瑟缩了一下,医疗剪在托盘上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撞击声。   医生飞快地皱了皱眉眉,他撇了撇嘴角,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帮卡洛琳取下了一层一层的绷带。   药物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在所有的绷带脱落之后,卡洛琳颤抖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摸到了一层疙疙瘩瘩,像是上过蜡的蟾蜍皮一样的玩意儿。   尽管在这之前,负责主治她的医生已经提前告知过可能出现的状况,但是在现实中,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做好准备。   她变得惊慌了起来。   “镜子,给我镜子……”   “卡洛琳女士,在植皮手术之前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   “把那操他妈的镜子给我!”   卡洛琳尖叫着,扯过了护士手中的托盘朝着她扔去,幸运的是那名护士躲开了。   金属托盘在地上碰撞,发出了极为响亮的撞击声。   然后,一切又恢复到了死一样的安静。   在病房只有卡洛琳的粗气,仿佛在病床上呆着的并不是一个受伤的女人,而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   医生闭了闭眼睛,他扭过头,朝着护士示意了一下。   他拿来了镜子。   卡洛琳终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任何的毛发,她的右半边脸就像是融化的蜡像一样堆积在了一起,皮肤呈现出了令人作呕的褐色,她曾经平滑,泛着玫瑰色的脸颊现在看上去就像是酵母面包的横截面,呈现了密密麻麻的蜂窝状态,炎症残留的血水和脓在空隙中微微渗出,散发出了恶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洛琳抓着自己的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在一个星期前的事故中,卡洛琳企图与出逃生物,曾经的文森·西弗斯近距离接触。   她朝着它走了过去,并且想要拥抱它。   然而,它却袭击了她。   从它口中流泻出来的液体带有极强的腐蚀性,几乎完全毁掉了卡罗玲的脸和上半部分的身体。   可以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再僵持几分钟,卡洛琳就会彻底成为一具半融化的尸体。   幸运的是“波塞冬”在当时极为艰巨的情况下即使采取了措施。   他们使用了最新型的离子武器将文森,现在是实验体A137赶回了培育室并且放下了通道的屏蔽门,将它封锁起来。   卡洛琳也因此而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她的脏器并未受到严重的伤害,然而,皮肤却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她将进行无数次的植皮和手术。   但是属于女性的美貌,已经彻底地离她远去了。   Vol4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兰德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感到非常的愤怒,然而卡洛琳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   “兰德……”   芒斯特有些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兰德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他偏过头,看着它。   我应该把它打发走。   兰德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小小地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却完全违背了他的理智。   在芒斯特那宽厚的身体凑过来的时候,兰德甚至连手指都不想动。   “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我把你送回床上去。”   芒斯特对兰德说,他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便直接抱起了兰德。   兰德比它想象的还要轻。   以及,他散发着非常诱人的气息。   “芒斯特……”   兰德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他非常小声地说道。   他的热度似乎又上升了,以至于他全身都变得倦怠,疼痛。   精神上的打击更是让他疲惫不堪。他滚烫的手臂和额头靠在了芒斯特的皮肤上,那种冰冷的感觉让兰德感到十分的舒适。   这种舒适甚至胜过了他的尴尬,让兰德最终接受了芒斯特的怀抱。   “兰德?”   “……谢谢。”      第89章      vol1   在深白的实验室,百分之九十被人鱼细胞污染的实验体会被被归类为“试验垃圾”。它们没有名字,它们会以一打左右的数量成为一个批次——然后被处死,接着由那冰冷的,运行良好的轨道车运往深白位于地下的生物垃圾处理厂进行处理。   员工们永远都不会想要知道那些在冬天让大厦里温暖如春的管道暖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文森·西弗斯现在拥有了一个编号。   在被人鱼污染的实验体中会有一些特俗的变异出现,只有在这个时候,它们会被冠上编号,实验员们终于觉得它们会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研究的价值。   卡洛琳不知道文森会觉得这怎么样,如果他还保有理智的话,他或许会觉得滑稽。   “咯咯……”   坐在轮椅上,因为自己脑中漫无边际的想法,卡洛琳发出了一声短促沙哑的笑声。   笑声在走廊里回荡着,就像是在山谷中一样,声音空旷。然而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却是深白生物科技的大厦内部,走廊上有不少午餐时间准备溜去餐厅休息一下的研究人员,但本应该略显吵杂的走廊,现在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带着微妙的表情,目光震惊地看着在轮椅上缓缓前行的卡洛琳。   一些人自以为并不显眼地将视线从卡洛琳的脸上移开了。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要吐了。”   卡洛琳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将那些人脸上不知觉流露出来的厌恶一点一滴地,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理。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错,但可以确定的是,在看到他们恶心的模样之后,卡洛琳却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快乐。   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些该死的小婊子们……你们总得被恶心恶心。   她在那种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封闭式观察室。   看着胸卡在显示屏上显示出来的“限制权限”,一种几乎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像是黑色的荆棘一般从她的心脏中喷涌而出。   卡洛琳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轮椅扶手上的真皮垫子里头。   安德烈那个狗屎竟然在她养病期间取消掉了她的高级权限。   曾经对她畅通无阻的众多实验室现在牢牢的关上了,除了……   “滴——欢迎你,卡洛琳女士。”   在平板的电子女声中,金属大门平滑地打开了。   除了实验体A137的观察室。   卡洛琳慢慢地操作着轮椅滑了进去。   当金属门再一次关上之后,所有的噪音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空气清凉,干燥。   观察室里寂静一片,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还有,文森。   “嗨,文森。”   棘刺般的尖锐气息从卡洛琳的身上褪下了,她慢慢地来到了宛若巨大水族箱一般的禁闭器皿前,透过玻璃朝内望去。   她最开始只能看到人造海水的冰冷蓝色。   眼泪顺着她干硬,凹凸不平的脸颊滑落,她将额头靠在了玻璃上,哽咽出声。   “文森……回答我,文森,至少让我知道,我还有你……”   在恶意取消了卡洛琳权限并且一点点将她手中的权利剥离出去之后,安德森出于某种阴暗的恶意,他最终将文森留给了卡洛琳。   这是她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碰——”   一只布满疣粒的触手猛得抽在了玻璃的另一边,将卡洛琳从那种深厚的痛苦中唤醒。   她吓了一跳,抬起了头,然后便看到了攻击失败的文森。   “哦,文森……”   在看到他的瞬间,卡洛琳泣不成声。   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人类的模样了,在卡洛琳修养的这段时间他显然又进行了变异。   他的下半身变成了如同长蛇一样的后肢,一层细密的灰色鳞片覆盖在他的身体的背面和侧面,他的腹部和胸口倒是没有鳞片,裸露的皮肤如同泡涨的浮尸一般惨白,眼睛退化成了两颗鲜红的玻璃珠一样的东西镶嵌在那张光滑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如同异形一样的口器有着尖锐的牙齿,在看到卡洛琳之后,口器像是利剑一样弹出,然后重重地撞击着玻璃。   看得出来,它对卡洛琳充满了攻击性,如果不是有特质的防护玻璃所阻隔,这个时候的卡洛琳早就被他的口器掏空了脑髓。   他那毫无人性,野兽般对她垂涎欲滴的贪婪模样让卡洛琳感到一阵恶心。   仁慈的圣母玛利亚啊,她是那么的,那么的深爱着文森·西弗斯。   卡洛琳抽泣着企图唤醒文森,要知道,她现在唯一拥有的就是他了。   她给他放了一些视屏和幻灯片,关于他们之间的过去的那些,然而文森,编号A137的这只怪物,依然冥顽不灵地保持着兽性。   他疯狂地撞击着玻璃,尖锐的指甲在那上面划来划去,疯狂的模样甚至让卡洛琳有一些暗暗地担心防护措施的力度。   而就在这个时候,视频跳转。   卡洛琳震惊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哦,拜托,卡洛琳,不要拍我,我只是路过!”   “兰德,这可是文森的生日会。来说两句吧!”   “我……好吧,生日快乐,文森。”   ……   卡洛琳扭过头,呆呆的看着屏幕上兰德的脸。那是文森的生日,卡洛琳在他生日前收集了其他人对他的祝福,想要当做一个生日礼物送给他,而兰德正是其中的一个。卡洛琳本希望这个视频合集的温情脉脉能让文森想起什么,却完全忘记了把兰德的部分抽出来。   在兰德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文森骤然间安静了下来。   他的脸紧紧地贴在了玻璃上,专注地凝视着屏幕上兰德的身影。那种温柔而热切的模样一瞬间与他还是人类时候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卡洛琳几乎产生了他已经恢复正常的错觉……   但是在兰德的镜头结束之后,文森再一次地变成了那只让人作呕的野兽。   只是现在他并没有跟之前一样企图攻击卡洛琳,相反,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变换的屏幕上,尾巴重重地撞击着观察室的地面,他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低吟,非常急促,像是某种警报,又像是某种催促。   卡洛琳全身冰冷地看着他,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电脑。   过了一会儿之后,为了印证自己心里的想法,她默默地将兰德的镜头回放了一遍。就跟她想的一样,兰德出现之后,文森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玻璃的另一侧,似乎是在按着兰德的脸。   “兰……德……”   一阵非常模糊的声音从他那变形的口腔中滚落出来。   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了卡洛琳的眼眶。   “文森·西弗斯!为什么你不看看我!为什么你不看看我?”   她冲到了文森的视线前,用力拍打着玻璃。   “你看看你对我做的事情——你这个混蛋——”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你他妈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卡洛琳\\\\\\\\\\\\\\\\\\\\\\\\\\\\\\\’叫我‘卡洛琳’!”   文森甚至没有理会她。   至始至终,他只是在看着卡洛琳身后的屏幕。   兰德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了,它发出了一阵愤怒而哀伤的声音,身体的颜色变成了深灰色。   卡洛琳咬了咬牙,她扯过了控制面板,重新播放了兰德的音像,但是在同时,她猛地按下了面板上的某个键。   那是为了制止实验体的过激行为的控制按键,按下它之后隔离室内部会释放出电流——不至于伤害到实验体的姓名,却足够它们痛苦上好一段时间。   文森在隔离墙的那一面翻滚起来,然后发出了分不出是痛苦还是愤怒的惨叫。   短时间内重复施加的电流让它的鳞片焦黑绽裂,露出了新鲜的血肉,原本清澈的人造海水变得浑浊起来。   但当兰德的苦笑的面容的瞬间,它依然会愚蠢地撞击在隔离墙上,企图看清楚那个男人的模样。   卡洛琳听到自己在哭泣,然而她依然这么做了。   她重复地播放着兰德的声音,兰德的影像,然后在同时不停地按下那个按键。   一遍,又一遍。   Vol 2   “天啊,住手……不……”   兰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醒来的。   在噩梦中醒来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陌生的经验。   但是今天这一次似乎格外可怕一些。   他身体颤抖,背上满是冷汗,在他用手捂住脸企图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像是在梦中嚎啕大哭过一样。   即使是在已经醒过来的现在,那种黑暗的恐惧和痛苦仿佛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上。   “兰德?”   他的动静并不小,几乎是在同时,从门外传来了芒斯特的声音。   “我很好……”他对着房门的方向喊道,声音异常沙哑。   “你听上去不太好。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一小会儿之后,芒斯特在门外低声说道。   “我……没什么问题,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不要进来,芒斯特,听我的话。”   兰德捋起自己的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打开了灯,企图让自己从噩梦中的余韵彻底脱力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开了灯,这个房间里似乎也要比以往昏暗很多,很多……   不过兰德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之前的激动让他身上散发出了很淡的玫瑰味,兰德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跟芒斯特相处。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浴室冲个澡,那种味道……不管它最终是什么,在洗澡后似乎会减弱甚至消失。   但是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身体的异样。   地板变得比他记忆中要软得多,笔直的浴室门框似乎也有了轻微的变形……他在站起来之后才发现走路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关节疼得要命。   他尝试着走了几步,但随后他完全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他在高烧。   “兰德?!”   芒斯特不安地呼唤着他。   兰德咬紧了牙关,强忍住了痛楚的呻吟。   “我……我很好……”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已经意识到了身体的疼痛,他的不适似乎忽然间变得强烈了起来。   有那么一会儿,兰德甚至都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玫瑰味在变得浓厚,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兰德现在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还是很他自己身上真的开始冒出那种诡异的味道来。   芒斯特之前因为那种味道而晕晕乎乎的模样他还记忆犹新,他并不希望芒斯特再一次因为他而变得行为怪异。   但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几秒钟后,一股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剧烈疼痛让兰德完全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兰德——”   房门被撞开了,芒斯特径直冲了进来。   兰德被拥入了一个冰冷的,散发着淡淡的水腥味的怀抱。   “芒斯特,你最好离我远点,我不太对劲……”   兰德半呻吟道。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地狱之火焚烧。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处肌肤都因为高热而泛出不正常的嫣红。   如果兰德还有正常的神智能给自己测量一下体温的话,他大概会因为那上面的数值惊讶出声。   要知道,那远超过一个人类可能拥有的温度,在达到那个温度之前,那个人类早就已经因为热痉挛和一系列的并发症死去了。   兰德并没有死——但他确实不好受。   每一次呼吸他都觉得自己化身成为了小说中的魔龙,呼出的不是二氧化碳而是炙热的火焰,而那火焰让他的鼻腔疼得要命。   芒斯特那冰冷的皮肤成为了他最后的救赎。   兰德在它的身上磨蹭着。   玫瑰味变得浓厚而馥郁……芒斯特在闻到那个味道的瞬间,鳞片的颜色就开始加深。它的神智宛若被什么东西所牵扯,变得迷迷糊糊。   它深深地凝视着怀里虚弱的兰德。   想要亲吻他的渴望灼烧着它懵懂的灵魂,但是兰德痛苦的呻吟却让它强行拉回了自己的理智。   兰德生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它应该照顾好他。   芒斯特有一些手足无措,但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确定这一点。   它的指甲用力地嵌入了尾部的鳞片缝隙里,疼痛让它能勉强保持住神智的清晰。   “兰德,你到底怎么了?我该什么做?”   它轻轻地摇晃着怀里的男人。   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的情况就变得比之前更加恶化了。   他的温度还在上升,此外他的身体出现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变化。   一些宛若伤口般的痕迹浮现在了他的手臂和背部。   兰德颤抖着举起手来,看着自己身体上浮现出来的痕迹,那些痕迹看上去只是一些奇怪的弯弯扭扭,但是却像是闪电般击中了兰德的心。   他的灵魂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还禁锢在身体之中忍受着让人疯狂的疼痛,而另一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里有一个男孩,他手中有一把薄薄的小刀,对着兰德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Vol3   “兰德,我的兄弟,你会喜欢这个的,这可是艺术。”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兰德。   兰德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冰一样冷,动弹不得。   他低下了头,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具年幼的孩子的身体,全身赤裸,鲜红的血液从他身体上的每一处伤口流泻出来,宛若给他穿上了一件鲜艳的红衣服。   眼泪完全无法控制的从他的眼中滴落,疼痛和深厚的恐惧紧紧地抠紧了他的喉咙。   那个男孩却像是遇到了极为快乐的节日,笑得露出了牙齿。   他蹲在兰德的身边,扯起了他的手臂。   小刀的刀尖刺入了男孩的皮肤。   “背上的部分已经完了,再坚持一下,还有最后一句就快完成了……哦,别哭,等你真的学会欣赏这个你就知道这有多美,血和皮肤是诗歌最好的载体,妈妈说的没错……更何况加勃里埃拉·米斯特拉尔是我喜欢的作者,主题也跟你的个人非常适合……”   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在兰德的手臂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刻下了他所喜爱的那首诗。   ——那天,邪恶的双手扼住了你,   星星把你带出百合花园。   当邪恶的双手不幸伸进花园,   你的生命正在欢乐之年……   Vol4   在地狱般的两小时后,他的高热终于褪下去了。   然而这场忽如其来的高热带来了一个兰德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后遗症,他的皮肤变得像是干燥的玻璃纸一样,皱皱巴巴的包裹在他的身体上。   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兰德差点被吓得哮喘发作。   在努力镇定下来之后,兰德强忍着恶心用指甲掀起一片皮肤——发现它们只是死皮。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尝试着将那些干燥的皮肤从自己的身体上扯了下来。   这恐怕是他遇到过的最诡异的场景。那些皮肤非常的完整,简直可以在地上重新拼凑成他肢体的形状,这让兰德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一条蜕皮的蛇的错觉。   曾经被刻过诗歌的部位的皮肤上还残留有很淡的痕迹,一些不完整的弯曲和划痕。   在将身上大片的褶皱死皮扯下之后,兰德面无表情地站在浴室的门口,看着瓷砖上淡黄色的人类皮肤。   他的大脑还有一些混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高烧的后遗症?还是某种新型皮肤病?   抬起手,兰德用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皮肤。   它们摸上去非常地光滑和柔软……或许是因为现在他的皮肤上一根汗毛都没有,兰德总觉得自己的皮肤摸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如果他足够细心的话,他也许可以察觉到那些细微的部分。   他现在的皮肤上已经没有毛孔了。   不过之前在疼痛中浮现于他脑海之中的记忆还在扰乱他的思绪,他同时被现在的惶恐和过去残留的恐惧所困扰着,以至于他很难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体的怪异改变上来。   那些记忆……   那应该是在他被绑架时候发生的事情,与他一同在一起的那个男孩,会在那个“妈妈”的指导下给他注射麻药,让他身体无法动弹,却可以保持清醒。然后他会哼着歌,在兰德的皮肤表面刻下他喜欢的诗歌。   通常那会是十四行诗。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精神凌虐。剧烈的疼痛和失血,以及被施加酷刑的恐惧折磨着兰德。更加可怕的是兰德的肤质似乎永远都很难留下疤痕,这让希望得到“艺术品”的母子两十分失望,所以在后期他们会刻意污染兰德的伤口,让它们溃烂发炎,以期望兰德的身体上能留下他们的“作品”。   ……   兰德打了一个机灵,记忆的冲击导致了强烈的恶心感。   他再一次呕吐了起来。   在晚餐时咽下的晚餐中,所有的非肉类(沙拉,奶酪以及面包)都被完整地吐了出来,完全没有消化的痕迹……考虑到没有任何人会去观察自己的呕吐物,也许兰德没有发现这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感谢芒斯特的存在,最后是它将全身瘫软的兰德抱回了床铺。   它比之前显得更加忧虑了——但是看上去似乎也比之前要成熟了一些。   “兰德你还好吗?”   它说。   兰德扶着头,对它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兰德并没有说谎。   之前几乎让他身在地狱的疼痛和高烧就像是幻觉一样,他现在感到的是一种软绵绵的舒适和懒散。   但是与身体的惬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精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焦虑。   他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浴室里堆积的那一小团死皮,打了一个冷战。   冰冷的不安爬上了他的背脊。   他应该去医院。   兰德的常识告诉他,可是他的直觉却在拼命抗拒这个想法。   兰德可以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但同时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医院并不可能找到他身体异样的原因。   不,那甚至都不能说是预感,那是一种肯定,就好像曾经有人告诉过兰德这一点一样。      第90章      Vol1   “老天,你得去看看医生。”   站在兰德家的浴室里,罗杰斯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地上那堆玩意儿(严格说起来,那是兰德的皮肤),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   兰德双手环胸站在他的身后,脸色非常难看。   “我不觉得去医院会有用,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去了医院……我想我的问题也不会像是刮伤一样,医生给你缝缝针就可以走了,他们会给我做一系列的检查,耗费的时间足够让围在我公寓底下的那帮家伙找到我了。文森现在的状况并不好,我并不希望再给他造成麻烦了,哪怕是舆论上的……”   兰德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在今天早上的新闻里,文森·西弗斯的病情被人再次拿出来讨论,并且被恶意的揣测是否他是在借病逃避世人对他,还有他的家族曾经遭受过的那场悲剧的探究。   这种猜测简直让兰德怒火中烧,但是又无能为力。   对于他们现在所遭受到的困境,唯有时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帮家伙总会找到别的倒霉鬼继续他们的狂欢。兰德必须保持目前这种缄默的状况,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是,这真的很不对劲,我觉得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确定你不去……”   “事实上,我现在很好。”   兰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说。   除了他的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失眠之外,他的身体感觉一切正常,甚至比之前还好。   “好吧,既然你坚持。”罗杰斯耸了耸肩肩膀,“所以,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一下你的这堆……呃……角质层?”   然后罗杰斯便看到兰德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了。   “我实际上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一下……芒斯特。”   “什么?不!绝对不!”   罗杰斯像是看到了大怪兽一样跳了起来,朝着门口奔去。   天花板上垂下了一根满是鳞片的尾巴,某只一直在偷听两人对话的小怪兽散发出了极为阴郁的气息。   罗杰斯甚至都做好了他被对方攻击的准备,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只怪物却并没有太多的表现(虽然它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演绎“哀戚”这个词)。   如果不是它的外貌太过于超乎常理,就连罗杰斯都要忍不住为它感到心软了,哪怕是收容所里里最不可爱的狗如果能做到芒斯特现在的程度,它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被人领养走。   “我知道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的,但是芒斯特……我真心不觉得让我来‘照顾’它会是一件好事,你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吗?老实说我现在每次走进你的家门都感到腿肚子有一些发抖。”   罗杰斯的背部紧贴着门板,脸上露出了刻意的恐惧表情。   “我很抱歉,罗杰斯,但是我……”   兰德张了张嘴唇,他有一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了芒斯特的方向,它那健壮的身体,闪闪发亮的发丝,尖锐的爪牙……   “哦,该死。”   兰德忽然打了一个机灵回过了神,发出了一声诅咒。   看,这就是为什么他想要跟芒斯特分开一阵子的缘故。   兰德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些奇怪的改变。   非常,非常奇怪的改变。   Vol2   八个小时前——   兰德和芒斯特一起躺在了床上。   没错,虽然对于一个刚刚经历过高热的人来说他或许更加需要干燥的被子,可是芒斯特冰冷的体温和略带腥味的体味在这一刻却奇迹般的让出于焦虑中的兰德感到安心。   或许是因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它一直伴随着他的缘故。熟悉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感到安心——兰德想道。因此他默许了芒斯特将他抱上床,然后静静地占据了床铺的另一边的行为。   它将胳膊伸到了兰德的颈部后面,让他的脸贴在自己的右边胸口。算不上小的双人床被两者的身体占得满满当当的,(当然,主要是芒斯特,他那长长的尾巴即使盘起来体积也十分庞大)兰德的腿不得不弯曲着压在了它的尾巴上面,他的另一只脚掌被芒斯特宽大的尾鳍盖住了。   而让兰德震惊的一点是,尽管姿势是如此别扭,他却意外的感觉不错。   芒斯特冰冷的体温和它比人类要缓慢很多的心跳有一种奇妙的抚慰的意味。   安全,舒适,镇定……   难以形容兰德现在的感受。   他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睛,之前如同火焰般烧灼着心灵的焦虑在他的胸口渐渐熄灭。   “兰德?”   芒斯特在他的头顶小心翼翼地低声呼唤了一句。   或许是因为精神太过于舒适的缘故,这一次兰德并没有回答他。   几秒钟后,芒斯特就像是得到了默许一样,它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按在了兰德的头皮上,它的指尖缠绕着兰德的发丝,然后慢慢下滑。   最开始它的举动生涩而带着试探,但是渐渐的它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兰德感觉到了它用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和耳后。   这种行为带着一种奇妙的暧昧气息——兰德感到了一些尴尬,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清醒过来然后喝止芒斯特的行为。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兰德听到了芒斯特的歌声。   那声音没有固定的节奏或者旋律,更加没有歌词,然而在声带的颤动里却有着深厚而浓重的感情在满溢。   像是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的涌泉般,强烈的爱意顺着声音的轨迹流入兰德的心灵。   他的灵魂变得轻飘飘的,宛若跌入了一个流淌着蜂蜜的美梦里。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经搭在了芒斯特的肩膀上。   哦,芒斯特……   兰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芒斯特的尾巴缠绕在了他的身上,他们互相拥抱。   “怦怦……怦怦……”   他与芒斯特的心跳就像是在按照某种韵律一样,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跌下了床,银色的月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芒斯特尾部的鳞片变得异常的平滑,像是镜面一样将月光反射在昏暗的房间里,在阴影处那些细小的光芒如同水面的波光般闪烁。   强烈的玫瑰味与水腥味混合在了一起,就连空气好像都变成了某种胶质,粘稠地将芒斯特和兰德挤压在了一起。   兰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睁开眼睛的。   他只记得自己如痴如狂地凝视着芒斯特,他朝着它微笑,手指划过它的耳棘。   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要吻它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内心的那种渴望。   然而一声清晰的马达声骤然从桃树街下划过(那或许是某个深夜骑着摩托出来溜达的小混混)——   兰德清醒了过来。   他发出一声抽气声,因为惊吓而跌下了床。   “兰德……”   芒斯特的歌声戛然而止,它从床上探出头来,显得有一些迷迷瞪瞪的。   “离我远一点!”   兰德在惊吓中对着它吼道。   他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心脏几乎要跳出他的喉咙。   “上帝啊,我究竟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双拳紧握,指甲如同刀片般陷入了他的掌心。   那场瑰丽的美梦在醒来的瞬间构建成了兰德的地狱。   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在床上与芒斯特纠缠在一起的人是他自己……他甚至还想要吻它……   兰德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发出了一声干呕。   芒斯特饱受惊吓地滑下了床铺,它凑到了兰德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兰德?”   而它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它伸出手想要拥抱兰德,却只得到了对方颤抖的拒绝。   兰德打开了它的手。   “别碰我!”   他跳了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芒斯特毫无疑问被他的这个行为所伤害到了,它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过了好几秒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它紧张不安地凝视着兰德,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绷,“对不起,我不应该……我不应该吵醒你……我不应该唱歌……我很抱歉,但是我控制不住,它就是忽然之间从我喉咙里冒出来了……”   它情不自禁地再一次靠近兰德。   兰德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太过敏感的缘故,在芒斯特靠近他的时候,他甚至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将视线停留在它的身体上。   那美妙的肌肉和尖锐的爪子,还有健康的,闪着微光的鳞片。   兰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   他因为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的想法而感到无比的羞愧和绝望。   天啊,他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他将自己锁在了浴室里,将冷水直接淋在了自己的头上,企图让自己能够清楚一点——然后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发誓自己绝对不是那种有着奇异性癖的人,至少在他前三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未发现过自己有什么阴暗的喜好。   可是从那一场高烧,或者说从那一次医院里的幻觉开始,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兰德意识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开始受到芒斯特的吸引。   回想起刚才他与芒斯特在床上的暧昧行为,兰德简直想要给自己的脑袋来上一枪。   芒斯特甚至都不明白那些行为,亲吻还有肢体的纠缠究竟代表着什么。   它的懵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让兰德的良心更加受到谴责。   在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兰德觉得,或许他应该与芒斯特分开一段时间。   至少,为了芒斯特的安全着想,他应该这么做。   Vol3   能够收留芒斯特的人很少,正确的说,只有一个,那就是罗杰斯。   可是面对罗杰斯,兰德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自己这样做的真正原因告诉他。   “我没法干这个,兰德,我不知道你和你的小宠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我没法帮你的忙……我觉得这个地球上能够管住它的人只有你了,所以无论是什么问题,努力解决它!看在地球六十亿人类的份上!”   罗杰斯摊开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兰德。   “罗杰斯,听我说——”   兰德向前走了一步,他依然想做一些努力,但是却被罗杰斯忽然打断了。   “等等,兰德,等一下,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兰德的脸,一脸震惊地喊道。   “眼睛?”   兰德纳闷地反问道。   罗杰斯从怀中掏出了他的化妆镜,兰德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上帝啊……”   他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睑,喃喃道。   兰德发现自己的瞳孔发生了难以解释的改变。   它们变成了如同蜥蜴一般的橄榄形。      第91章      Vol 1   美国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   02:52 AM   卡洛琳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有鲜花和欢笑,她穿着一条美丽的婚纱(她的祖母就是穿着这条婚纱结婚的)而文森就在她的身边。   那个男人比她记忆里的要年轻很多,他几乎从来不微笑,能够显示出情绪的只有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在愤怒的时候他的瞳孔是深红色的,在愉快的时候颜色会稍微浅一点儿。   只有在兰德出现的时候文森那薄薄的嘴唇会露出一丁点儿弧度,很多人会觉得那是一个充满讥讽的撇嘴,但是卡洛琳知道那会是一个微笑。   他会看着兰德微笑……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情的时候。   卡洛琳在梦中用力地拽紧了文森的手,像是一条水蚺抓捕住它的猎物。她手中拿着捧花,一道细长的,铺着洁白玫瑰花瓣的道路在她和文森的面前铺展开来。   在道路的尽头,低垂的白色和紫色的紫藤花在巨大的银色十字架上方构建出精美绝伦的花卉穹顶。   牧师在等着他们。   卡洛琳迈开脚步朝着那儿走去,而她的心比她的脚步还要急迫。   然而,她发誓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预示着梦想和幸福的十字架以及穹顶依然遥不可及。   她开始感到疲劳,痛苦和窒息。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在她脚下的甬道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浓重和腥臭的鲜血所浸透。   “不……不……”   她呐呐低于,震惊地转过了头企图得到文森的安慰,却发现在她身侧的,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它的皮肤上满是电流留下的焦黑痕迹,血液几乎已经完全抽取干净,无数道泛白的伤口绽裂在它的躯体之上,露出了腐臭的内脏。   “卡洛琳,你真是一个坏孩子。”   他开口了。   从文森的尸体嘴里溢出的却是她死去已久的父亲的声音。   ……   卡洛琳尖叫着醒过来,身上满是酒臭。   在她的手边是一瓶已经空空如也伏特加酒瓶,不远处是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而她的轮椅正倒在她身后一米左右的位置。   卡洛琳的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了,以至于她恍惚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文森的办公室。   安德烈大概并不觉得文森宛若金属棺材一样的办公室符合他的胃口,因此保留了这里。   从文森病倒到现在,从未有人真的踏足过这里。   中央换气系统一直尽职尽责的工作,地面和家具都一尘不染,但这并不能掩盖办公室里萧条灰暗的气息。   卡洛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她最后的记忆是因为极度的痛苦,她无视了医生的劝告给自己开了一瓶酒,然后又是一瓶。   显然她很快就醉了,之后她习惯性地来到了这间办公室——哪怕文森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了。   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蠢事之后,卡洛琳保持着趴倒在地上的狼狈姿势低低地笑了起来,直到眼泪和鼻涕糊住了她的脸庞。   她的皮肤被泪水浸泡后以刺痛的方式发出了抗议。   看,她现在甚至连哭泣都变得如此痛苦起来。   卡洛琳尝试着打起精神来,她想要回到轮椅上,但是这比她想的还要困难许多,最后一次她几乎要成功了,却因为重心不稳摔了下来,跌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上。   那种恶心的感觉简直让卡洛琳发狂,当然,更加让她发狂的是她的现状。   她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思考了一会儿她为何会陷入这样一种地步。你看,她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却发现现实比噩梦还要更加可怕。   挫败和绝望就像是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灵魂,她简直无法呼吸。   “啊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作为发泄,她胡乱抓起了手边的空酒瓶砸向了墙壁。   “碰——”   酒瓶直直地摔在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廉价且庸俗的壁画上(这是来自于兰德的礼物),碎片跌了下来,将位于壁画下方的一座黒木雕成的玛利亚像撞倒在装饰隔板上。   “狗屎狗屎狗屎……”   卡洛琳此时还在用尖叫来发泄自己内心喷涌的愤怒和憎恶。   然而,一阵具有金属感的“咔咔”声非常突兀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卡洛琳诧异地扭过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尖叫戛然而止。   她非常惊讶的看到在自己的身后,金属的墙面裂成了两块,平缓地滑向了两边。   哦,不,正确的说,那块墙面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整体,拉丝的表面很好的掩饰了这道暗门的缝隙,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卡洛琳从未发现过它。   一扇位于文森办公室内部的暗门。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是那么的,那么地熟知文森,但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这道暗门的存在。   卡洛琳在强烈的震惊中爬回了她的轮椅,她强忍着酒醉带来的头痛,谨慎地滑了进去。   暗门的后面是一个白色的房间。   这里的空气比外面的要更加冰冷和干燥,卡洛琳在进来以后很快就感到了呼吸急促——这里的含氧量很低,而她立刻就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这里的每一面墙上都放置着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黄色的文件夹以及厚厚的资料,它们看上去保存良好,但是依然泛着陈旧的痕迹。   在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具玻璃棺,白色的灯光下,一具褐色的干尸静静地躺在这里。   卡洛琳在看到“它”的第一眼的时候,差点以为文森把冰人奥兹弄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做收藏了,但是在近距离的观察之后她立刻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忘到了脑后。   要知道,冰人奥兹虽然与她面前的这具干尸有着同样的干瘪皮肤,却不会有一条长长的,干涸的鱼尾。   这是一具塞壬的干尸。   “这不可能……”   卡洛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干尸的外表来看它显然已经不是近代的产物,它看上去应该与埃及的那群木乃伊同时代,整个身体都已经碳化了,它的脸永远都凝固在了一种宛若呐喊般的表情上,双手合拢在胸前,而腹部……腹部被刨开了。   卡洛琳之后在书架上发现一排用防腐液浸泡的内脏,它们同样是黑乎乎的,干瘪的肉块,被放置在墨西哥酸黄瓜罐头似的玻璃皿中。   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的东西让卡洛琳充满了困惑,一具塞壬的干尸必然有它的研究价值,但是被这样严密保护地放在文森办公室内的密室里?   卡洛琳看不出这有任何的必要。   她皱着眉头在密室里转了一圈,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册文件夹。   实际上,她从未指望能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她看到了一个畸形儿的照片,下肢粘连(这种婴儿通常被称为“美人鱼婴儿”,通常会在出生后不久死去),然后是一些检测报告……   再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报告上标注的婴儿名字。   兰德·西弗斯   她的手指僵住了。   Vol 2   25 June   亲爱的父亲,   我很感谢你的来信,但是关于兰德的身体,我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没错,就像是你一直以来尽量避免的那样,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西弗斯家族的命运上来。   文森的身体已经接近衰竭,罗德医生在一个星期前给了我们最后的通牒,他希望我们做好准备迎接他的离去,可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作为一个父亲,我怎么能容忍我最爱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被囚禁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之上,与痛苦的病魔做着斗争,他未曾享受过一天没有疼痛的日子,他的双脚未曾踏过一片草地,他没有真正地沐浴过阳光,没有碰触过任何一只毛茸茸的动物……他甚至不如一只我们在实验室里使用的小鼠!而他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对病魔做出的抗争,他已经努力了那么久,实际上,我们也努力了那么久,我们又如何能容忍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的努力化为乌有?   我知道您或许会觉得我自私而残忍,但是我依然觉得兰德或许就是上帝在面对我们这个家庭所遭受的痛苦之后赐予我们的救赎。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塞壬和西弗斯共同的血液。   这么多年以来,每当我看着波塞冬殿下的遗体,都会产生怀疑——它真的就是我们的祖先吗?它真的就像是你告诉我们的那些故事里一样,与我们的先祖,那个不知名的水手相爱并且诞生出了我们这饱受诅咒的血脉吗?是的,看到这里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我最后还是没能遵守承诺,在兰德出世之后我们对它做了一些学术上的研究。   但是兰德让我得到了答案,西弗斯家族确实是塞壬与人类的混血,他身上出现的返祖现象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检测了他的身体状况,他确实是人类,DNA的检测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同时,他又非常完美地融合了塞壬与人类的细胞,考虑到多年以来研究中塞壬细胞的强侵蚀性,他体内两种细胞的平衡可以说得上是奇迹。他身体里的人类基因可以完美地与塞壬的碎片和平共处。我们正在考虑用他的骨髓对文森进行移植,如果文森也能获得兰德这种得天独厚的免疫力的话,我们便可以考虑对他进行大剂量的人鱼制剂的治疗——这恐怕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挽救他的医疗方法了。   请不要责怪我们,亲爱的父亲,对自己的亲身儿子做的人体试验让我们宛若置身于地狱,但是我们别无他法。   唯有祈祷上帝能保佑我们试验成功,挽留住文森的性命。我们虔诚地希望能得到您的谅解与祝福。   永远属于你的   查米安·西弗斯      第92章      Vol1   卡洛琳在那间密室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她翻阅了在那些书架上的众多资料,然后震惊地发现这里储存的全部都是关于兰德·西弗斯的医疗记录。   西弗斯的家族在极为遥远的过去曾经混入了塞壬这种异类生物的基因,或许是上天保佑,当然,更可能的是西弗斯家族本身的基因突变,他们与塞壬的血脉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流传了下来。   而在漫长的岁月里,西弗斯家族一直在对塞壬这种生物进行研究(时间远比人们所以为的要长得多),卡洛琳甚至可以肯定,深白的创立于他们的研究有着直接的关系。   考虑到这一点,就连西弗斯家族里那令人作呕的家族陋习也有了解释。   他们一直在有意或无意地保持血统的纯净。   在大部分时候,塞壬的基因碎片会安静的潜伏在西弗斯们的身体最深处,但是偶尔,在他们的家族史上会出现返祖的个体。   如同兰德·西弗斯一样,他们拥有可以完美平衡塞壬和人类细胞平衡的特殊生理机制。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依然是人类,然而在同时,他们会拥有一系列唯有塞壬才有的生理特征。   比如说对病毒的耐受性,极强的愈合能力和再生能力——如果一定要说他们身上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他们几乎完全没有生育能力。   兰德·西弗斯是整个家族八十年来唯一的一名返祖者。   他在出生的时候表现出了极为明显的塞壬特征,甚至连下肢都蜕化成了塞壬的鱼尾,随着年岁的渐长,他开始适应外界的环境,朝着人类的方向发生转变。   卡洛琳从书架上翻出了另外一本文件夹,在这里她看到了兰德一岁时的照片——他的腿已经分开了,只是后侧依然残留有鳞片的痕迹。在他四岁左右的时候,他看上去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可爱的人类男性男童。而西弗斯夫妇毫无意外地隐瞒了这个孩子每一次生长都要像是爬行动物蜕皮一样完整地将自己的外皮脱落下来的事实。   截止到兰德·西弗斯六岁左右,蜕皮的行为也结束了。   他变成了一个非常纯粹的人类(至少从外表上来看是这样的),而他在六岁之前对自己的哥哥,文森,进行的多次骨髓移植也成功的让后者恢复了健康。   整个家庭从疾病的魔鬼中逃了出来,他们看上去已经拥有了完整的幸福。   在卡洛琳的记忆里,这个家庭永远都对兰德宠爱有加,这其中包括了文森。她曾经一点都不明白为何作为青春期的男生,文森会对兰德报以如此大的耐心和宠爱(这简直不符合常理),但是现在看来,或许文森自己也明白为了他的生命兰德付出过什么……   作为一名拥有塞壬血脉的返祖者,兰德应该是比正常人要更加健康的孩子……但是在事实上,他一直非常虚弱。   那或许正是长期且多次为文森提供骨髓的后遗症。   “可怜的兰德……”   卡洛琳用手轻轻地捻起一张西弗斯家族的全家合影,指尖在兰德的脸颊上按了按。   “我想我现在又要感谢你了。”她喃喃地说道,因为激动,手指在不停地颤抖。“文森也会感谢你的……既然你已经让他回到这个世界上来过一次了,你绝对不会吝啬再牺牲一次,让他回到我的身边来。”   Vol2   美国堪萨斯松树街公寓——   14:22 PM   罗杰斯站在门口,手指按在开关那儿,把灯关了。   兰德的公寓里一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因为就在几十分钟前,罗杰斯弄来了舞台用的遮光布,厚重得像是死犀牛的皮肤,另外一边铺着银粉的那种。   他兴致勃勃地把兰德的窗口和门缝,乃至每一个缝隙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好了,兰德你准备好了吗?现在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他带着那种好像是孩童看到新玩具一样的快乐表情,将另外一只手从身后拿了出来。   当然,他手上什么都没有拿。   兰德对罗杰斯的表现感到了一种淡淡的厌倦,老实说,后者现在的一切行为都让兰德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马戏团里做算术的猴子。   而更加让兰德感到精神疲惫的是,他现在所能做到的事情,实际上也可以搬到马戏团里去做一个蹩脚的表演。   罗杰斯的表情,他的动作,他身后的座椅,乃至在这个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兰德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冰冷的无机质家具就像是万圣节的廉价夜光玩具一样,在兰德的视野里闪烁着蒙蒙的绿光,而罗杰斯的身体表面笼罩着一层很淡的黄色光晕,在他的腋下,胸口和腹股沟处那些光晕会变得更加明亮一些。   现在的兰德注意力实际上有一些没法集中,因为在这由蒙蒙荧光组成的世界里,有另外一个更加夺人眼球的存在。   那是芒斯特。   它正在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卷曲着自己的尾巴静静地呆着,它一直在深深地凝视着兰德。在兰德的视野里,它全身上下就像是点缀着珠宝的大天使一样,弥漫着柔和而明亮的银色光圈。兰德甚至都可以看到芒市特银色的睫毛,还有鳞片边缘如同细小红宝石一样的光泽。   明明是在黑暗中,但是他却可以如此清晰地看到它。   兰德和芒斯特交换了视线,随即他立刻将头偏向了一边。芒斯特的目光让他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一些发闷。   “罗杰斯,这不好玩,你手里什么都没有……我们现在能结束这蠢把戏了吗?”   兰德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带着一丝焦躁开口说道。   在这个愚蠢的“黑暗测试”之前,罗杰斯还对他的眼睛做了一些别的测试,然后他们很惊奇地发现兰德那双瞳孔变形的眼睛确实有了一些难以解释的变化。   他的动态视力变得非常的好,在罗杰斯向他投来一个网球的时候,兰德才发现那枚网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扑闪着翅膀的小精灵,在空中运动的速度慢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甚至都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忽然弹出舌头把那枚网球卷到自己的嘴巴里)。同时他可以看清楚极为细小或者是极为遥远的东西。   在距离钻戒一米左右的地方,兰德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那枚钻石腰部的激光编码,另外他看清楚了两公里外某个公寓的窗口摆放着的花束。当然,他最后拒绝了帮罗杰斯窥视那个方向某位健身教练的内裤颜色的要求。   ……   总结来说的话,就是兰德·西弗斯,这个一直以来的普通人,好像忽然拥有了超人的超级视力一样。   “哇哦,这真的很酷,你只是瞳孔的形状发生了变化而已,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罗杰斯耸了耸肩肩膀,他来到窗口猛地撕开了那厚重的遮光布,然后说道。   刺眼的光线骤然间射入房间。   兰德的瞳孔在遇到光线的瞬间,缩成了一道细线。   “看在上帝的份上,罗杰斯……如果可以我真想跟你交换。”   兰德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回到了原来的体积,橄榄的形状。   罗杰斯在兰德看不到的地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一种奇妙的饥渴涌向了他的身体……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无数场景,他是一个艺术家,热爱收集人体的一切。   少女平滑柔软的白皙皮肤(如果是背部或者是大腿的部分就更好)可以收集起来写诗,金色的头发在经过特殊处理后也能编制出十分精美的小幅编制画,罗杰斯还收集过一个人的指骨,那个倒霉鬼是个牧场主,因为奶制品的摄入非常充足缘故,骨头异常的洁白和细密,他的指骨后来被罗杰斯做成了一条挺可爱的手链。   而现在,罗杰斯凝视着兰德的绿眼睛,情不自禁地在脑中为他的眼球构思出了它们应有的去处。   一对耳环或许会是不错的选择。   用超薄玻璃球装好以后注入无色防腐剂,最后胶粘在黄铜底座上。当然,保质期会是显而易见的短暂,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罗杰斯?”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伸手在罗杰斯的眼前挥了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对方的视线让他感到一些不舒服。      第93章      Vol1   当罗杰斯再次面对兰德的时候,他已经很好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那个无害而亲切的好邻居。   “哇,抱歉,我只是太震惊了。”他对兰德眨了眨眼睛,“你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吗?我觉得现在的你真适合从手腕里喷出丝线来在大厦中间晃来晃去,伸张正义什么的。”   “……”   兰德沉默地看着罗杰斯,气氛尴尬,后者不得不收起自己夸张的表情,揉了揉头发。   “好吧,好吧,兰德,不要那样看着我,只是一个玩笑!我只是想要让你轻松一点……总而言之,就目前来看你身上显示出来的这些症状并没有什么坏处,事实上我觉得很多人大概都会想要你的这些‘后遗症’。不过,如果你想要去医院做一个检查的话,我可以开车带你去……”   “不,我不想去医院。”兰德在理智发生作用之前,就已经将拒绝说出了口。   罗杰斯耸了耸肩肩。   “好吧,我也觉得你应该让你哥哥来处理这事儿。毕竟你身上现在发生的转变,可不太像是疾病可以造成的——我无意冒犯,但是我真的很好奇,要知道,你哥哥可是深白公司的人,他真的没有在你身上做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尝试?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你身上的变异。”   “这不关深白的事情……”兰德想要说他身上从未有过那什么该死的试验。   但是一些片段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从他的回忆之海中缓缓浮现。   他曾经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那个白化症的孩子,然而他现在却是一个正常人,有着正常的黑头发和绿眼睛。   还有……   文森在兰德回到西弗斯家族后,对兰德身上的变异和血液问题是那样的讳莫如深……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兰德自己也不太确定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的阴郁。   罗杰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将手搭在了兰德的肩膀上。   “别这样,我的伙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带着亲切的微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兰德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公寓里,静静地忍耐着身体上奇怪的变化(视力的变化让他甚至很难使用电子产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每一个细小的电子元件),他的身体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再别的变化。   与此同时,在时间的流逝下,围绕在公寓外面的狗仔队终于少了一些,这让兰德倍感欣慰。   他以为事情终于开始好转起来。   Vol 2   那种地狱一般的高热再一次在夜晚袭击了兰德。   当时他正平躺在床上,旁边是一盏昏黄的小灯。   他的床头柜上摆着威士忌,手中是一本王尔德的童话——威士忌用来对付兰德的失眠,而王尔德用来处理芒斯特的撒娇。   兰德心爱的小怪物并没有跟过去的时光一样,在兰德的卧室里消磨掉长长的夜晚。   事实上,从那个荒谬而尴尬的迷乱夜晚之后,兰德就再没有容许芒斯特进入自己的卧室过夜了。他在客厅给芒斯特安了一个足够舒适的床铺(简直让他那花费了大量设计费用的客厅骤然间变成了杂乱无章的大学寝室一样的鬼地方——罗杰斯抱怨道),但是兰德知道实际上芒斯特每个晚上都会静静地守在他卧室门口的地毯上。   那里是离兰德最近的位置。   兰德对于芒斯特的这种行为感到恼火和……心软,尤其考虑到后者实际上并没有再吵吵嚷嚷地企图进入他的卧室了。   它只是带着一丝讨好和强忍的泪水拉住兰德的袖子,微弱地发声道:“兰德,是不是我乖乖的,你就不会赶我走了。”   ——兰德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铁石心肠的禽兽。   他最终默许了芒斯特在他门口呆着,而且他知道它能听到自己在卧室里的一切声音。   作为补偿,他会在房间里打开童话书,一字一句地念出上面的童话——他知道芒斯特能够听到,而且它喜欢这个。   “……于是夜莺就把玫瑰刺顶得更紧了,刺著了自己的心脏,一阵剧烈的痛楚袭遍了她的全身。痛得越来越厉害,歌声也越来越激烈,因为她歌唱著由死亡完成的爱情,歌唱著在坟墓中也不朽的爱情。最后这朵非凡的玫瑰变成了深红色,就像东方天际的红霞,花瓣的外环是深红色的,花心更红得好似一块红宝石。”   他当时正念到这一句。   一种奇异的痛苦忽然间从他的心脏中爆发出来。   第一秒的时候他甚至还错以为这是因为童话中那只夜莺而产生的伤痛,但紧接着他便知道这绝非正常的痛苦。   剧痛如龙卷风般席卷而来,几乎要把的灵魂撕碎。   他看到自己手中的书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地上,他的手臂痉挛,将威士忌打翻。   在很短的一瞬间,兰德的体温上升了十度。   他的心脏开始超负荷运转,并且很快发生了错乱。   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宛若忽然间被抽走,兰德肿胀的肺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兰德?兰德!”   芒斯特似乎在嚎叫,但是它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那样遥远。   强烈的玫瑰气息像是喷泉一样从兰德的每一寸肌肤中喷薄而出,即使是在半昏迷状态,他也可以清楚地闻到那种浓厚到几乎能让人窒息的强烈香味。   哦,不……   “别……进……来……”   兰德挣扎着对着门口喊道。   他简直不敢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芒斯特进入到这里,被这些该死的气味所迷惑后会做出来的事情。   当然,他更加害怕的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   ……   在门口,芒斯特骤然间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卧室的大门已经被它刨出了一个口子(这对芒斯特来说实际上非常简单),兰德身上那甜蜜的气息流淌了出来。   芒斯特的口器在它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直挺挺地从口腔内部探出来,分泌出了大量的粘液滴落在地毯上。   如果说兰德这个时候已经接近于半昏迷,那芒斯特的状况实际上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根植于天性中的召唤宛若鞭子一样抽打在它的灵魂之上,让它疯狂地想要冲进房间,将兰德揉捏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但是……   “别进来”。   兰德微弱如初生小猫般的声音,如同钉子一样刺入了芒斯特的心灵。   它仰着头,发出了一声长而痛苦的哀叫。   然后猛地缩了回去。   “兰德……兰德……兰德……”   它不停地重复着呼唤着那个名字,好像这样就能让它稍微好受一点。   它的体温也在升高,空虚感,饥渴感……让它产生了一种宛若被人撕裂开来的巨大痛苦。   它的双爪猛地嵌入了尾部鳞片的缝隙——这会带来肉体上的剧烈疼痛,但同时也会让它从沸腾的荷尔蒙中找回那么一丁点儿的神智。   兰德告诉它,它不许进去。   芒斯特呜咽着,忍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却至始至终未曾跨过那宛若薄纸般的障碍一步。   为了减轻那种痛苦,它将脸贴在了门板上,然后张开了嘴……   兰德听到了一阵奇妙的声音。   那种他曾经听到过的,让人的每一根神经都要麻痹掉的甜美歌声。   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清凉的泉水般溢入他的身体,安抚着他每一块被痛苦撕咬啃噬的肌肉和灵魂。   痉挛渐渐地停止了。   兰德急促的呼吸也一点一点地平缓了下来。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贪婪地汲取着那美妙声音里的清凉和平静。   神智也慢慢地从黑暗中漂浮这,降落回他的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兰德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威士忌酒瓶的碎片扎在他的皮肤上。   一些细小的血珠挤了出来,而兰德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依然在发着烧,有那么一点儿恍惚。   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同僵尸般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走去。   如果在这一刻,这个房间里有第二个人类的话,他便可以看出兰德此时的异常。   他的瞳孔在月光下变得又黑又亮,像是擦亮的银币一样反射着光芒。   他的眼睛曾经如同盛夏树梢上最绿的那片树叶,此时却像是滴了血一般,呈现出不吉利的血色。   兰德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芒……斯……特……嘶……”   他呼唤着那个名字。   歌声中断了片刻。   “兰德……”   它回应道。   奇妙的是,这属于人类的名字,却让兰德得到了片刻的清明。   他的手从门把上收了回来,身体却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然后缓缓下滑。   “不要……进……来……”   兰德可以清晰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某种……难以启齿的渴望。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确实饱受折磨。   兰德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这样的怪物。   他快要崩溃了。   如果芒斯特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可以发誓自己绝对再提不起任何抵抗的勇气。他会被自己身体里那魔鬼般的欲望所打败,然后做出不可饶恕的恶心事情来。   芒斯特并没有那样做。   卧室的大门是那样的脆弱,可至始至终,它没有打开它。   兰德看到了门上的那个洞,它刚好可以让他把手伸出去。   兰德让芒斯特抓住自己的手。   “不要……让……我打开门……我……不想做出……那种事情……”   他将头靠在门板上,低低地呻吟着,然后说。   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兰德火热的手指被握入了芒斯特冰冷的掌心。   它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带了一些淡淡的哀伤。   兰德深深地呼吸着,好像这样就可以将那歌声也吸入到自己的肺部中去一样。   他感觉好多了。   芒斯特的歌声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宛若被什么东西所包围的感觉。   在这个时候,那种灵魂被麻痹并且消失的状况发生了。   兰德觉得自己好像被蜂蜜和琥珀所淹没,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都陷入到了甜蜜之中,然而他却无法呼吸了。   无法呼吸……   等到他再一次从幻觉中回过神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约……几十秒?或者是几分钟?   兰德不太确定。   高热好像在渐渐退去,灼烧着他的欲望和热度也开始减弱。   兰德终于可以正常地进行思考。   “芒斯特,谢谢。”   他沙哑地说道。   在恢复正常之后,他打开了门。   看到了几乎与他同样精疲力竭的芒斯特。   它看上去依然有那么一些狼狈,大量的粘液把它的身体,还有它身体下面的地毯全部弄湿了。   兰德身上甜蜜的气息褪去了,对于一只成熟并且在发情中的塞壬来说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毕竟在自然的状况下这恐怕意味着又一次正规的交配机会消失了)。   可是芒斯特却觉得很开心。   比起兰德在荷尔蒙作用下痛苦呻吟的模样,它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更喜欢自己的伴侣对着自己虚弱微笑的模样。   至少,在他微笑的时候,他的目光不是迷蒙的。   兰德正在看着它,他能够清楚地知道它是谁——仅仅只是这个认知,就让芒斯特感到一种奇妙的甜蜜和满足。   它伸出手去,与兰德自然而然地拥抱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芒斯特……”   兰德在芒斯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以后,以后如果你不舒服,我就唱歌给你听……你不用怕……”   芒斯特带着幸福,喃喃地对兰德发出了保证。   在理智上,兰德知道与芒斯特这样腻歪在一起真是太奇怪了(他现在的奇怪身体状况也不应该这样做),但是后者笨拙的温柔还是很好的抚慰了他疲惫的精神。   安心感……   是的,换做一年前,兰德恐怕压根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一只小怪物,一只不明身份的怪异生物身上寻找到自己之前从未得到过的安心感。   他情不自禁地在芒斯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快的吻。   “谢谢。”   他说。   如果不是身体的异样,兰德和芒斯特的腻歪恐怕还会继续一小段时间。   但现实是,几分钟后,兰德发现他的脖子有一些痒,一些湿漉漉,热烘烘的东西从他的耳朵后面一直淌到了肩膀。兰德伸手摸了摸,然后将手指放到了自己的眼前。   托他那双如今在黑暗中也能视物的眼睛的福,他可以清楚地看清楚自己手指上的东西是什么——鲜血。   “兰德?!”   芒斯特也看到了他的血,它有一些惊恐。   “哦,没事,我想只是一些小的后遗症罢了。”   兰德安抚地说道。最初以为是之前那场莫名而来的高热引起了耳朵出血。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因为他在自己两边的耳后都摸到了几道并排分布的裂痕。   兰德挣扎着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了浴室,在浴室的镜子里,他异常震惊地看到那些裂缝的模样。   它们每一根都有差不多五到六公分长,分布均匀。并不是浅浅的伤口,它们看上去……简直深至见骨。   然而兰德甚至都没有觉得疼痛。   他用一些沾了酒精的脱脂棉擦掉了剩余的血迹,那些裂痕的边缘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它们非常平滑。   兰德不太确定地按了按其中一道裂痕。   然而一股强烈的酒精味儿骤然间冲上了他的脑门,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朝着他鼻子里喷了好几泵酒精喷雾似的,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然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裂缝竟然也在他打喷嚏的时候绽开了。   一股气流从裂缝里喷了出来。   “哦,上帝啊……”   兰德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在激烈的情绪中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可是这一次他却依然可以感觉到空气的流入。   那些裂缝……实际上是他的腮。   Vol3   “这究竟是什么该死的……”   如果说眼睛上的变异,让兰德在短暂的震惊后能勉强地表示接受。   在耳朵后面长出来的腮简直就像是重锤一般,将兰德勉强搭建起来的冷静假象彻底击垮了。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自己身体上现在的变化。   腮?   天啊,他又没有被鱼咬过,顶多他只是被芒斯特……   等等,芒斯特……   兰德的呼吸顿住了。   芒斯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鱼。   一切的不对劲都是从芒斯特划破他手的那一天开始的,难道他身上的变异真的跟芒斯特有关?   兰德几乎立刻就将所有的事情对应了起来。   他在那一晚之后与芒斯特之间奇妙的感应,他那莫名其妙且难以启齿的欲望,他身上的变异……   “看在上帝的份上……”   兰德猛地坐在了马桶上,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头,惊慌失措。   如果他的一切改变都是因为芒斯特,那么接下里他究竟应该怎么办?   兰德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而上帝也许也听到了他的祈祷,它并没有给了兰德太多纠结的时间——   几秒钟后,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兰德的思考。   兰德打开门,看到了一脸惨白的罗杰斯。没有化妆,没有巨大的廉价首饰,没有紧身T恤和弹力裤。他看上去简直有那么一些阴沉可怕。   “罗杰斯?你发生了什么?”   兰德在看到罗杰斯宛若死人一般的脸色之后吓了一跳,他顺便看了看时间,这是凌晨。   罗杰斯回头看了看走廊,在确认无人之后,他飞快地溜进了兰德的公寓。   他甚至都没有跟往常一样,对在场的芒斯特做出刻意的惶恐表现。他显得有一些气急败坏。   “该死的,我才是那个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你和你的那只小怪物刚才做了什么?!”   “什么?”   兰德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呃,我发了烧然后……”   他企图解释,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罗杰斯并没有在听他的话语。   跟往常相比要朴素很多的男人飞快地打开了阳台门,然后发出了咒骂。   “该死,我就知道是你们这里出了问题。”   他说。   兰德疑惑不安地走了过去。   一股新鲜的臭味涌入了他的鼻腔。   在兰德的阳台上,一层黑色的尸体几乎把地板完全遮盖住了。   它们是被断了脖子和碎了头盖骨的蝙蝠,以及一些夜行性鸟类的尸体。   “天啊,这是……”   “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罗杰斯猛地回过头,毒蛇一般的视线盯住了兰德。   ……   在松树街公寓的居民在这个晚上都因为那个诡异的事件而备受困扰。首先是蝙蝠,是的,在正常的情况下,它们就像是幽灵似的,人们知道夜晚会有蝙蝠,可是没有人真正地会注意到它们。   但是在这个晚上,无数的蝙蝠就像是发了疯一样开始撞击公寓的窗户和墙壁,一只然后另外一只,它们在冰冷的玻璃上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却毫不畏惧,巨大的声音可以把任何一个熟睡的人吵醒。   再然后,鸟也加入自杀的行列。   整个大厦好像忽然拥有了某种难以解释的魔力,它吸引着无数的夜间动物撞击着冰冷的水泥和玻璃,让它们留下被撞得软绵绵如同肉泥一般的尸体。   而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正是兰德家的这一层。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你知道我指的‘其他人’是谁。反正当我看向你的阳台的时候,我以为你正在被什么魔界生物在袭击,那些蝙蝠,天啊,它们一直聚集在你的窗口,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我当时正在发烧。”   兰德紧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是怎么回事……”   他说,但是几乎在给出这个答案的同时,兰德就想到了芒斯特的“歌声”。   那“歌声”是如此甜蜜而美妙,几乎可以牵走人类的灵魂。   兰德很难保证它不会对其他生物也具有同样的作用。      第94章      Vol1   不久之后,兰德就意识到事情远不止蝙蝠和鸟类的异常那么简单。   在这个让他备受折磨的晚上,这栋公寓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不适。   其中一些只是被腹泻和轻微的头痛所困扰,但是也有一些人却遭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折磨。   天空在还是灰蒙蒙的时候救护车便尖叫着聚集在了松树街公寓的楼下。   兰德站在阳台上往下望去,看到一个又一个人从大门处由担架运出。兰德从未如此仇恨过自己异常敏锐的眼睛,因为它能让他清楚地看清楚那些无辜的人们脸上的痛苦表情。   一个胖女人的眼睛充血,像是被漆成红色的乒乓球一样挤出了眼眶。一个年轻的巴基斯坦人额头上多了一个血糊糊的黑洞,鲜血把他的脸盖住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六或者七岁的小女孩被忽然发狂的母亲用剪刀剪开了脸颊,她的身体鲜血淋漓,目光呆滞得就像是一个死人做成的洋娃娃……   芒斯特的“歌声”让一些人发了疯,他们神志不清,在那种宛若毒药般的声音你彻底地迷失了自己的灵魂。   而政府的车辆很快也赶到了,流行病专家在兰德的楼下立起了警告标志,穿着白色封闭服的研究人员提着箱子走了进来。   这可以让很多人感到异常不敢的场景,却像是鲜血一样一瞬间激起了狗仔记者们的热情。他们就像是苍蝇一样聚拢了过来,闪光灯在拂晓的微光下不停闪烁。   “……抱歉,无可奉告,我无可奉告。”   一名发言人撕心裂肺的官方回答被淹没在记者们急急嚷嚷的提问中。兰德在那些人的话语中听到了无数个自己的名字。   但是,这一刻他却根本无暇去思考自己即将迎来的麻烦。   “天啊,这究竟是……究竟是……”   兰德失魂落魄地从阳台跌回了客厅,他在地毯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颤抖得几乎无法说话。   罗杰斯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看落地窗外阳台上狼藉的场面,眼中闪过饶有趣味的神情。   他企图安慰兰德,但是却被兰德一把抓住了手腕。   该死的,他之前可没有觉得兰德的力气是如此之大。   “罗杰斯,那些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跟我有关吗?”   兰德带着恳求,惊慌失措地询问道,他看上去简直发了疯一般想要得到别人否定的答案。   然而在罗杰斯开口回答之前,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哦,当然,我想应该是有关系的,那个声音太奇怪了,我也太奇怪了,天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嘿,伙计,别这样。你快把你的小宠物给吓坏了。”   罗杰斯忍不住打断了兰德的喃喃自语。   他说的没错,芒斯特非常不安地徘徊在兰德上方的屋顶上。   兰德的情绪似乎永远都可以轻易地影响到它,它的一些头发竖了起来。   “冷静点,你说的‘声音’指的是什么?”   罗杰斯不着痕迹地询问道。   兰德给了他回答,但是混乱中的男人所述说的话却很难被理解——姑且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个“歌声”吧,但是罗杰斯发誓自己昨天晚上除了被蝙蝠和鸟撞击玻璃的声音,还有楼下孩童的嚎哭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那么只能说,那声音并不是普通人可以听到的。   罗杰斯之后看了看兰德耳后的腮,它们比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显得要浅了一些,缝隙的边缘呈现出了浅浅的白色,紧密的合在一起。如果你不注意的话,你只会觉得那是什么抓痕……当然,之后兰德在情绪激动大喘气的时候,罗杰斯看到那些腮缝颤动了一下,往外喷了一股气流。   在兰德视线的死角处,罗杰斯挑了挑眉毛。   接下来,他去厨房里给兰德弄了一些放了迷迭香的花草茶。   然后他在兰德的视线中心跪了下来,强迫兰德注视着他的眼睛。   “兰德,看着我。”他说,伸出手,傲慢地掐住了兰德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听我说,你得冷静下来。CDC的人一定会这栋公寓的人进行检查,为了你自己,以及你的小宠物着想,你得打起精神来——我想你是不会愿意芒斯特被其他人发现的吧至于你楼下的那些倒霉鬼,你可以暂时不用去想他们,谁知道他们发疯是不是真的跟你有关呢?你看,我就没有产生任何的异样……”   作为一名连环杀手的儿子,罗杰斯在童年时期得到过莉莉·梅金森充分地指导。他非常熟练各种精神暗示,这一次他将这种能力使用在了兰德身上。   惊慌中的兰德渐渐镇定了下来,虽然还有一些恍惚。   过了一会儿,CDC的人同样检查了他的食物,并且给他的家具采了一些样。兰德苍白的脸色与这个公寓里所有还尚能活动的人一样糟糕,他们并未对他报以更多的关注。   虽然,在从他家门离开之后,两名工作人员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交换了一下想法。   “哇哦,没有想到他就是那个‘兰德·西弗斯’。看上去他可被折腾得不轻。”   “闭嘴,他的身份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水箱的取样……”   他们走过了一个应急出口。   在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一个瘦小的人影小心翼翼地从那道虚掩的门中侧身溜了进来。   Vol2   汤普森·雷在《堪萨斯生活日刊》杂志已经干了六年了(这本杂志是一份在当地臭名昭著,以花边新闻和胡编乱造填充版面的八卦小报)。   跟他那帮得过且过的同事们不同,汤普森一直是这家小报最得力的“记者”——如果他还能说得上是记者的话。   实际上,他应该被称作是一个“狗仔”,而且是最没有道德和底限的那种。钱和对名利的追逐让他成为了现在资讯追逐战中最贪婪也最敏锐的那只野狗。要知道,只从两年前他从ebay上弄到了窃听器和针眼摄像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发愁过那些爆料从哪里来了,只需要将事实稍微加工一下(意味着填充进几倍的下流猜测和胡编乱造),再配上一个怂人的标题,读者们自然而然地会将手伸向他的报纸。   至于违法?哦,汤普森自然知道他的很多行为都是违法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毕竟从来没有被抓住。   他可是专业的。   这一次兰德·西弗斯身上发生的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撩拨着他的心弦。汤普森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个倒霉男人的价值所在。他年轻时的经历,他那神秘而多金的哥哥以及那场让无数人失去生命的爆炸案……兰德·西弗斯简直就是为了八卦小报的版面而被上帝创作出来的尤物。   在那间该死的公寓外等候了无数天后,汤普森再一次得到了上帝的青睐。那场发生在松树街公寓的食物中毒事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是那并不重要),让汤普森成功地趁着混乱混进了这间公寓的内部。   与他一同混入公寓的还有他皮包里的贴片式窃听器以及针孔摄像机。在公寓外等候的那段漫长时间里,汤普森已经好好地研究过公寓大厦的构造。如果他能够足够冒险从兰德·西弗斯隔壁那间闲置公寓(据说那间公寓原来的主人失踪了)的阳台爬出去,他就可以将自己的那些设备,包括一个摄像头和几个高分辨率的窃听器,安放在兰德·西弗斯的厨房窗沿下。   这对于汤普森之后的“取材”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帮助。   而他也确实准备这么做。   他设法撬开了那间闲置公寓的门,在臭烘烘的客厅里一直呆到了晚上。   在这个位置,他甚至可以听到兰德·西弗斯在客厅里与另外一个男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你应该休息,兰德……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抱歉,我……”   “……听我的话,去睡觉吧,等你睡醒我们在考虑之后的事情……”   ……   天啊,一个男人!   汤普森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则下流新闻的标题,而他也可以肯定读者们会喜欢这个的。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兰德·西弗斯客厅里的灯光熄灭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的公寓陷入了安静之中。   而此时夜色已深,正是汤普森活动的好时候。   他将一根小功率的笔状手电含在了嘴里,手脚并用的从阳台的外侧翻了下去,然后在手电微弱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朝着兰德·西弗斯的厨房窗台爬去。   事情一直都很顺利。   或许如果哪一天我不干这该死的记者之后,可以考虑去当一个飞贼。汤普森因为自己的幽默而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那只笔电从他的齿缝间滑了下去,直直地摔向了公寓的地步。   “哦,该死该死……”   汤普森整个人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个晚上并没有月亮,他简直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忍不住连续咒骂了很多遍。   但是该做的事情终归是要做的,汤普森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决定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索而去。他已经离那个窗台很近,很近了……   一小步,然后又是一小步。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抹黑挪到了记忆中的窗口处,在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之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窃听偷拍设备,准备按照往常一样将它们安装好。   可是他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窗沿那弧形的表面让摄像头的磁性底座无法完全贴合,它永远都在往下掉。   汤普森的额头上很快就冒出来冷汗,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正在变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麻木。   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他都快失去对自己下半身的控制权了。   “狗娘养的设计师,谁他妈会用弧形的窗沿……”   他忍不住诅咒道。   然后,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没错,没有人会用弧形的窗沿。   之前他曾经观察过兰德·西弗斯的窗沿以确定窃听器安装的位置,现在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公子哥儿的窗沿规规矩矩的,绝对没有现在他指腹触摸到的那种冰冷而凹凸不平的弧面。   “咕咚——”   汤普森干涩地咽下一口唾沫。   强烈的不详的预感蘑菇云般从汤普森的心中冒了出来。他头上的冷汗变得更多了,一点一滴地在他的下巴汇集,然后落到了他的胸口。   他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自己摸到的究竟是什么。但是过度的紧张让他重心难以保持平衡,一个瞬间,他的身体朝着一边倒去。   他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处的惊叫。   他完蛋了。   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   然而下一秒,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卷住了他的腰,将他掉在了半空。   “上帝,上帝啊……”   汤普森松了一口气,热泪盈眶地呢喃。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把第二声“上帝”说完——吊住他的东西“哧溜”一下,猛地将他整个人从狭小的厨房窗口缝隙撕扯进去。   这位倒霉的狗仔队先生的身体在那庞大的力量和狭小的窗口中弄断了自己的锁骨和几根肋骨,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Vol3   “啪”的一声。   人体在地板上摔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芒市特松开了自己的尾巴,在那具瘫软的身体旁边探索地转了一个圈。   如果是在以前,他甚至都不会容许这样的入侵者进入到公寓里来,它会直接在窗外享受好自己的宵夜。   但是这段时间兰德对他的一些教育,让这只小怪物模糊地意识到或许这样直接将猎物吃掉,在兰德看是不怎么被提倡的事情。   两脚兽的社会里自有一种复杂且虚伪的准则,至少在芒斯特看来是这样,不过为了兰德,它还是愿意去遵守它。   只不过……   这段时间被困于这个小小的公寓(要知道,自从狗仔队们在楼下初夏之后,倒霉的芒斯特甚至都不被允许去阳台上透透气)芒斯特有着自然而然的焦躁,它有那么一些想打猎,同时新鲜的食物也让它垂涎欲滴。   它忍不住又绕了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人类一圈,低下头,消化液滴在了他的脸上。   几秒钟后那里出现了一块红斑,泛起了细小发亮的水泡。   也许是消化液腐蚀皮肤带来的痛苦,本已经昏迷的汤普森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眼皮底下的眼球转动起来。   他快要醒来了。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罗杰斯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他刚刚处理完兰德的入睡问题,在看到厨房里忽然出现的人体之后,眉头微微挑高了一些。   “哦,别告诉我你现在连这个可以抓了……”   芒斯特的头发在空气中如同美杜莎的蛇发一般扭动了起来,它那双又红又亮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罗杰斯,并且发出了恐吓的丝丝声。   实际上,它比兰德想象的还要讨厌罗杰斯。   但是兰德不允许它伤害他。   这让芒斯特感到更加烦闷了。   罗杰斯对它微笑了一下,当然,他一直保持着谨慎。   他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汤普森,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窃听器和摄像头让他皱了皱眉眉头,他蹲了下去,从汤普森的怀里掏出了他的名片。   一名记者……不,一名狗仔。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汤普森模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就那么不走运地看到了罗杰斯毫无掩饰的嗜血笑容,一阵微弱的尖叫差点就从他的嗓子眼里冒出来了,然而在这之前,罗杰斯用力地掰住了他的下颚并且迫使它脱臼。   汤普森在剧痛和恐惧中扭曲了脸部的肌肉,他用力的拍打着地面,然后被罗杰斯牢牢地卡在了地上。   眼看着罗杰斯碰触到自己的“猎物”,芒斯特控制不住地几乎要对罗杰斯发出攻击。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兰德略带一点睡意声音从走廊那边传来。   “芒斯特?你在拍打地面吗?请不要那样,楼下那位租客抱怨过很多次了……”   他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罗杰斯微笑着打开了厨房下方的储物柜。   他以惊人的速度卸掉了汤普森的胳膊和腿部,然后随意地在冰箱里掏出了一颗柳橙塞在这个倒霉狗仔队合不上的嘴里。就像是塞一团抹布一样,他将汤普森软绵绵的身体塞进了储物柜。   “如果让兰德知道你是一个会捕猎人类的怪物,我想他可不会开心。”   在关上柜门的瞬间,他以惊人的胆量凑到了芒斯特的耳边,轻轻说道,然后闪电般退开了。   在兰德脸色疲倦地出现在厨房的时候,罗杰斯正好把手放在之前打开的冰箱门上。   “嘿,兰德,需要一些苏打?”   他笑眯眯地说。   “哦,不,谢了,我只是需要一些水来服用我的阿司匹林,我想我又开始头痛了,”兰德摆了摆手,目光在厨房里的两者身上狐疑地转了一圈,“嗯……我以为你们两个的关系不怎么好,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好多了。之前我还在担心让你在我公寓里守夜会让你们之间产生什么冲突……”   罗杰斯耸了耸肩:“我依然不觉得你的小宠物喜欢我。不过现在可是特殊时候,你需要我这个朋友不是吗?它会谅解的。”   他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芒斯特。   而直到兰德离开厨房,芒斯特始终没有开口提到任何一个关于储藏柜里那个倒霉蛋的单词。   听到卧室门关上的声音,罗杰斯微笑着将汤普森从储物柜里拖了出来。   后者的口腔里抑制不住的口水已经将他胸前的衣服完全打湿了,他的眼眶里溢满了恐惧的眼泪。   这一次被拖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守在一边的芒斯特。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扩大,而当他看到芒斯特自如的动作之后,他投射出了极端不可思议的目光,然后紧接着像是被拔去了翅膀和腿部的昆虫一样,在地上艰难而丑陋地挪动着,企图进行没有任何意义的逃离。   人类这种在恐惧中虚弱无力的模样几乎要让罗杰斯生理性的兴奋起来。   芒斯特忽然弹出了尾巴,它将汤普森的身体抽向了罗杰斯。   “带他……离开……兰德不喜欢这样。”   它瞪着罗杰斯,冷冷地说。   你不得不承认,被那双鲜红的瞳孔凝视着,即便是罗杰斯这样的杀手也依然感到一丝不由自主的紧绷。   但是很快他就在芒斯特面前摆出了轻松的模样。   “好吧,好吧。你看样子不打算享用夜宵了。”   他摊开手,故作无奈地说道。   在听到“夜宵”两个字后,被罗杰斯踩在脚下的汤普森挣扎得更加厉害了一点。   “芒斯特?”   兰德责备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芒斯特的耳棘和头发都在这责备声中立了起来,它的敌意和怒气都在澎湃的发展。比任何人都要适应和理解死亡气息的罗杰斯也是在这个时候收敛了自己嬉皮笑脸的假象。   逗弄芒斯特的底线到了,他想。   他有些头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对芒斯特点了点头。   “好啦,芒斯特大人,我会处理好这些的,我很抱歉。”   他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恶心模样。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厨房,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被洗的干干净净的不锈钢旧餐叉。   他用膝盖夹住了汤普森的头,弯下腰去,用手指卡住他的下巴,然后在那个男人无声的极度恐惧和抽搐中将餐叉从他口腔内部伸了进去,再进去。   整个叉子没入了汤普森的头颅。   罗杰斯将这个倒霉鬼的头向后仰了仰,拿着餐叉手柄搅动了一下。   一阵剧烈的抽搐后,汤普森如同断电的玩具一样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珠变成了红色,暗红色的血迹缓缓地顺着他的鼻腔和耳朵眼流了下来,在他脸颊上留下了痕迹。   芒斯特显得焦躁不安,它再一次对罗杰斯发出了示威的声音。   罗杰斯飞快地将餐叉塞入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将汤普森的身体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朝外走去。   “拜托,我总得处理一下。”   他软绵绵地抱怨着,打开了房门准备将尸体转移到自己的房间去。   不过,他开门的声音却让因为心事而难以入眠的兰德。兰德以为芒斯特又对罗杰斯做出了冒犯行为,所以罗杰斯才会深夜离开。在这之前,为了抑制兰德身体上的异样并且不让芒斯特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他们商量好了,罗杰斯会留在兰德的客厅过夜。   在罗杰斯掏房门钥匙的时候,兰德披着睡衣有些焦急地打开了门开口道。   “罗杰斯,抱歉,芒斯特又在对你发脾……呃,这是……”   他在看到汤普森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   他一直清醒着,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这是我的朋友,他喝醉了酒并且还有一些失恋,我得先把他安顿好。放心吧,我和芒斯特会有一个好关系的。”   罗杰斯面不改色地说道。   他甚至还给了兰德一个媚眼,接下来,他就像是拖一个真正的醉鬼一样,将“朋友”拖入了自己的房内。   “好吧,祝你的朋友有个好梦。”   兰德松了一口气,回到了客厅。   然而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处却始终让他感到有一些不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细细的啃噬着他的骨髓一般。   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非常的异常,但是……   兰德在厨房给自己倒了另一杯水,然后从橱柜后面翻出了一瓶安眠药。   他觉得自己真得睡一觉了,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不太对劲——兰德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想。   也是在这个时候,兰德在厨房地板上一处不提起眼的地方发现了那处异常。   那是一滴血。   兰德伸手摸了摸……那滴血还是温热的。      第95章      Vol1   鲜红色的血迹与兰德指尖异常苍白的皮肤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强烈对比。   兰德凝视着那刺目的红色,感到一阵晕眩。   几秒钟后,罗杰斯敲响了兰德大门。   看样子他已经将自己的那位朋友给安顿好了……兰德想,但是很快他心底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真的是他的朋友吗?   在兰德去开门前,他下意识地将指尖的血迹冲干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不希望让罗杰斯发现自己已经注意到那一滴血迹。   “嘿,兰德,很抱歉耽误了这么会时间,我……”   罗杰斯带着那种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回到了兰德的公寓,他正准备找个理由摆脱那“守夜”的任务。毕竟处理尸体需要一些时间。   出于杀手的习惯,他视线飞快地巡视了一圈厨房,包括各个死角,而也因此,他立刻就发现了在他结束汤普森的那处地板上,有一撇已经被抹开的血迹。   有人发现了它。   罗杰斯眨了眨眼睛。   他的表情与之前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但是双手却像是在不经意中背到了身后。   隐藏在指甲里的刀片弹了出来,罗杰斯在自己的指腹切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我恐怕没法在你这里呆上一整夜了,我的朋友酒醉得很厉害,我得看着他。你知道的,如果第二天回去在我自己的床上看到一个被呕吐物堵住气管而窒息而死的好朋友,那可是一个大麻烦。”   他盯着兰德说道。   “哦,好,好的。去照顾你的朋友吧,我现在感觉比之前好多了,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兰德在听到罗杰斯的话后愣了愣神,那一抹红色就像是生了根一样徘徊在他的脑袋里。   “那个……”   犹豫了片刻,他忍不住开口。   那个,我在厨房里发现了新鲜的血迹。   有那么一瞬间,兰德差点就要这样对罗杰斯六说出口了。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罗杰斯忽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对着兰德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苦笑。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这个——你有创口贴吗?”他将自己渗出血珠的手指举到了兰德的面前,“刚才我在你的厨房里不小心被那该死的食品袋弄伤了手,我以为我家里有创口贴那玩意,结果没想到我早就用完了。唉,所以说我真讨厌食品商,那些塑料袋明明那么软,但是你总是会不小心被那尖锐的边缘割一下。”   兰德看了看流理台上,发现那里堆放着罗杰斯之前为自己的“守夜”而准备的零食,一些随意摆放着的蔬果脆片,其中一包开封了。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我想我应该有创口贴,我去帮你找找。”   兰德说,语调变得轻快了起来。他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流露出来的如释重负。   而罗杰斯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的目光变得暗沉。   看着背对着他,在抽屉里寻找着医疗箱的兰德,罗杰斯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道:“嘿,兰德,我有个想法。要知道,你不能总是这样,因为担心你自己身体上的那些‘超级英雄病’而整晚不睡。那个,我在郊区有一个不错的地方,一个农场,周围荒无人烟,我在那儿制作我的有机猫狗粮,有的时候还会在那儿多呆几天。我相信那里的生活设施可以让你和你的小怪物舒服地呆在那里,你看,就算到时候你和它真的弄出什么问题来,遭殃的顶多只是一些该死的野兔子和浣熊——我倒是希望你能帮我解决那些恶心的小畜生……”   兰德回过头来看着罗杰斯。   在听到对方说那儿荒无人烟的时候,兰德就已经心动。   “老天,你真的可以把那个地方借给我们住?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立刻开心了起来。   “哦,兰德……就当是创口贴的谢礼吧。”   罗杰斯笑了笑,他来到兰德的身边,将手伸进抽屉,从最深处拿出了医疗箱,然后翻出了创口贴在兰德眼前晃了晃。   Vol2   在第二天的深夜,罗杰斯带着兰德和芒斯特来到了他说的地方。   就像是罗杰斯说的那样,他的那个农场周围确实荒无人烟——也许有点太荒无人烟了。   在半路的时候,兰德就发现了自己的手机已经没有了信号。   通往农场的道路非常狭窄,地上的车辙很明显只属于罗杰斯。离开了人工光源之后,夜色变得格外的浓重和黑暗,世界好像忽然之间被浓缩成了车灯笼罩的那一小团昏黄。即使以兰德现在那超出凡人的视线来看,车窗外的景色对于他来说也是模糊而又黑暗呃,灌木丛只有暗色的轮廓,像是魔鬼无聊时留下的剪纸。   “别担心。”罗杰斯抬眼看了看后视镜,然后说道,“我在农场的房间里有个卫星电话,它不会让你跟世界失去联系的。当然,也不会太方便,不过我想你不会介意不能上网浏览网页这件事情。”   兰德抿了抿嘴角:“能够逃离那些记者,已经让我的呼吸顺畅了很多。”   他说道。   芒斯特有些好奇地将脸贴在车窗上往外窥探,像是一只放风的小狗,显得格外的没有见识和兴奋,简直能让人感到心酸。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兰德容许了它把尾巴放在他膝盖上的行为。甚至他还无聊地拿了一小盒身体磨砂用的海盐,然后用牙刷沾着开始清理芒斯特尾巴上的鳞片缝隙。   不得不说,以兰德现在的状况,能够从人群中逃离,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抵达目的地。   罗杰斯的牧场分为两个部分,一间殖民时期留下来的谷仓被他改造成了居住的地方,以及一间看上去有一些简陋的平房。   “那是我工作的地方。”   注意到兰德投往平房方向的视线,罗杰斯若无其事地说道。   他给兰德准备的房间说不上豪华,实际上,那间由木板隔开的房间甚至说得上简陋,在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双人床——或者说,一张比正常程度宽一点的单人床。   罗杰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抱歉,我毕竟是一个单身汉,而如果我带女人来的话,她也可以和我叠在一起。”   他说,视线落在了芒斯特的身上,然后表情有些僵硬,“呃,可能芒斯特的体型会有一些问题,我会去找找看有没有充气床垫……”   “我也可以和兰德叠在一起,我会用尾巴卷好他。”   芒斯特显然并不太明白罗杰斯说的那些话的真正含义,它有些愤怒地直立起来。   在第二次化茧后它身上那结实的肌肉和宽厚的肩膀让它痛失了许多被兰德搂在怀里的机会,所谓的“庞大的体型”已经成为了会让它内心痛楚的某种东西。   “冷静点,芒斯特。”   兰德的脸颊有一些发红,他低声对芒斯特说道。   为了躲避尴尬,他在房间里随意地走了一圈。   “嗯?”   他的发现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   “这扇窗子……”   他打开了那个相对房间来说要小很多的窗子,被切割成十五平方公分左右的铁栅栏罩在了窗子的外面。   兰德伸出手去晃了晃那些拇指粗细的栏杆,发现它们被焊接得非常的结实。   “哦,这是上一任的牧场主人弄的。”罗杰斯轻快地解释道,“你忘了吗?我之前跟你说过,这里是由谷仓改造的,那位‘葛朗台’先生一直担心会有人来偷小麦……之前他有不少南瓜就被偷了……然后他就弄了这个。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不是吗?”   兰德扯了扯嘴角,关上了窗户,让百叶帘遮住了那令人倒胃口的栅栏。   “没关系。我会习惯的。”   他说。   芒斯特倒是显得有一些跃跃欲试,它的眼睛盯着栅栏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很想尝试一下将它弄坏的感觉。罗杰斯稍微观察了一下它,然后在它的视线转回来之前,会将目光放回兰德的身上。   一个有些棘手的麻烦——罗杰斯想。   Vol3   将兰德和芒斯特带来的行李从车子里卸下来之后,兰德注意到罗杰斯从车厢后面还拿出了两个巨大的蓝色保温箱。   “这是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兰德帮他将箱子弄下来——它们沉得要命。   “哦,这是一些‘鹿肉’,我的朋友之前又给我弄了一下,我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将它们加工一下。”   罗杰斯说。   兰德提出自己愿意帮忙将这些“鹿肉”弄到那件加工用的平房里去,罗杰斯却断然拒绝了。   “抱歉,我使用了一些比较独特的方法来处理这些东西,那里并不是很适合被外人看到。”他说。   然而这一次他确实带了太多的“存货”。   (尤其是考虑到就在昨天晚上他还给自己稍微“补货”了一次)   在拒绝了兰德之后,他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保温箱从他的怀中脱落下来,直接跌在了谷仓前的门廊上。   “砰——”   盖子打开了,鲜血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一起涌了出来。红色的肌肉混杂着骨头和黄色的脂肪,像是被打翻的布丁一样将门廊上的旧核桃木木板弄得一片狼藉。   有一小撮结缔组织粘着组织液飞溅到了兰德的小腿上。   奇怪的是,那些血迹和肉体竟然让人感到了微温。   它们都很新鲜,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47小时。   兰德甚至都不需要思考了,他自然而然地判断出了那一小块血肉的新鲜程度。   “该死的!”   罗杰斯抓着自己的头发咒骂了一声。   他飞快地检查了一遍那些滑落出来的碎块,松了一口气。   他总是乐意于在自己的浴缸对人类的尸体进行解剖,如果不是熟知人体每一个部位的人在这里,恐怕它怎么样都不会认出来,就在不久之前,这些散发出尸块气息的碎肉(哪怕它们真的很新鲜,但是尸块就是尸块)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狗仔队记者。   “看样子我今晚所有的时间都得耗费在堆狗娘养的鬼东西上。”   罗杰斯骂骂咧咧地跳了起来,他恳求兰德稍等,然后飞奔至杂物柜,企图翻出一些清洁用品来——虽然他的清洁能力简直就跟他那精彩万分的烤饼干能力形成了严重的反比。   在罗杰斯在杂物柜拼命地翻着拖把和抹布的时候,兰德却死死地将自己的身体定在了那一大滩鲜红且令人做呕的尸块中。   他企图屏住呼吸,但是那浓烈的血腥味就像是灵蛇一般顺着他的每一个嗅觉细胞爬进了他的脑海。   在昏黄的廊灯之下,那些肉块看上去鲜艳得就像是琥珀一般。   “咕咚……”   兰德拼命地咽口水,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血泊旁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甚至控制不住的,想要用手捻起一块血淋漓的鲜肉,然后塞到自己的嘴巴里。   然后一只苍白的手从他的身后越过,长长的指甲刺入了一块碎肉中,发出了细微的“噗”的一声。   “芒,芒斯特——”   兰德猛地跌坐在了地上,后背触碰到了芒斯特冰冷厚实的胸膛。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兰德的身后,然后十分愉快地偷了一块肉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样!”   兰德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阻止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咀嚼着那块肉。   一些血迹粘在了它薄薄的嘴唇上,它伸出舌头,将那些散发着铁锈味的红色痕迹舔掉了。   你不应该随意吃地上的东西。   兰德张了张嘴唇,他本应该这样对芒斯特说话,可是在开口之际,他却觉得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种垂涎欲滴的感觉。   至少,在芒斯特拒绝那一大块“鹿肉”的时候,兰德只感到自己饥肠辘辘。   就连那本应该让人觉得作呕的血腥味,在此时的兰德看来也美味得让人按捺不住。   “我,我饿了……”   芒斯特含着食物,模模糊糊地说道。   “我知道,可是那时罗杰斯工作用的材料……”   “没关系的,就让它吃好了。”   罗杰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了兰德的身后。   这一天的他显得格外的慷慨,好像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原材料被芒斯特扫荡一空。   当然,他更加不知道的是,在芒斯特大快朵颐的时候,兰德却快要被那种强烈的饥饿感折磨疯了。   他想吃东西!   他真的很想吃东西!   为了缓解这诡异的感觉,兰德向罗杰斯要了一份谷物食品和一些牛奶。   但是坐在桌子前,面对着餐具和餐具里头的食物,刚才还饿到好像肠胃都蜷起来的兰德却又在忽然间食欲全消。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牌子?”   罗杰斯忽然凑了过来,笑眯眯地将自己的下巴搭在手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兰德。   他刚刚清理了门廊上的那些肉,衣摆上沾上了一些血迹。   兰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感到一阵慌张。   “不,我很喜欢……我想应该是的。”   兰德说。   没错,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这种食物都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可是现在它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什么东西的排泄物一样。   在兰德的脑海里,鲜红的肌肉混合着脂肪……它们看上去才像是真正的食物。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天啊,我到底在想什么……   兰德忽然打了一个机灵,他发现自己真正想吃的东西,根本不是这些没有任何滋味的牛奶和谷物制品,而是肉——带着鲜血的肉。   兰德的手一把抓住了勺柄。   他的脸色铁青如同大病初愈的人,现在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一口一口飞快地吃起了那些正常的人类的食物。   说起来真的让人感到奇怪,它们曾经是兰德早餐桌上的常客,可是现在它们吃起来就像是尿液和木屑。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包围了兰德。在第一口的时候他就想要呕吐,可是他还是强迫自己把它们全部吃下去了。   “哇哦,你看上去真是饿坏了。”   罗杰斯在兰德放下勺子的时候发出了感慨。   兰德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嘴唇,等待了一小会儿,以期望那种恶心感能消失。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他甚至没有憋过十秒。   时间似乎从来没有那么漫长过。   他冲向了厕所,刚刚被他强行咽下的食物像是喷泉一样从他的喉管中喷了出来。   他几乎快要把自己的内脏都要吐出来了,全身瘫软,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够站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罗杰斯皱着眉头担忧地凝视着他。   “你怎么了?还好吗?”   “……”   兰德扯了扯嘴角,虚弱到无法说话。   “……你又呕吐了?天啊,兰德,告诉我实话,你出现这种状况有多久了?你该不会一直没有办法吃东西吧?”   “不,我吃了一些东西……我想我只是有些消化不良。在这之前我弄了一些牛排给自己,然后我吃下去了。”   兰德跌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阵发黑。   在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之后,灼烧般的饥饿感再一次折磨起了兰德。   “那么……你介不介意来点‘鹿肉’?既然你可以接受牛排的话,我想你说不定会喜欢那个,”罗杰斯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了,他补充了一句,“虽然在这之前我是打算用它们来做狗粮,不过我可以保证,那些肉,真的非常的新鲜。”   ……   兰德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兰德是在满足感中入睡的。   他不知道是自己之前因为胃部问题进食过少的缘故又或者是那份肉的独特之处,总而言之,罗杰斯在这个晚上为他弄的煎鹿肉美味得让人不敢置信。   它尝起来就像是最上等的牛肩胛肉,却更加柔软,富含水分并且拥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兰德甚至都没有办法给自己留出充足的咀嚼的时间便会将嘴里的肉吞入肚子。跟那份“鹿肉”比起来,之前兰德塞到自己肚子里去的那份牛排简直就是旧橡胶皮。   “……美味的秘诀?”   罗杰斯在兰德询问的时候露出了略带意味深长的微笑。   “很简单,我会使用那头‘鹿’自身的脂肪去进行烹饪,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肉的原味。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的手艺,明天我们可以继续这份菜单。”   他说。   兰德觉得那会是一个好注意。   “兰德?”   芒斯特闷闷的声音从床底下传来。   今天在看到兰德吃下那盘肉之后,它显示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   有那么一些震惊和迷惑。   “你很开心吗?”   它忽然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   芒斯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兰德。   它可以感受到兰德的体表温度比之前更高了一些,同时心跳有加快,他显得非常满足,然而……   芒斯特感到了一些茫然。   它觉得兰德不应该吃那些东西。   虽然罗杰斯把它们切成小块并且用脂肪煎过了,可是芒斯特还是可以清楚地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在真正的海洋中,比起鱼类,塞壬们也更加喜欢大型哺乳动物。它们的体表柔软而富含胶质,皮下脂肪丰富,肌肉可以提供大量的能量,就连骨髓也可以算是不错的零食。   可是兰德还是不应该吃它们,所以在门廊上的时候,它会抢在兰德的面前吃下那块碎肉。   它有一种非常非常模糊的预感,实际上,对于芒斯特来说,那可以说是一种直觉。   兰德会因为这种食物而伤心的。   芒斯特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它有那么一些混乱。   最终,它唯一能够做的是将手伸给兰德,小声地提出要求。   “兰德,可以握着你的手睡觉吗?”   兰德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过了一小会儿,他将手从床沿伸了下来,握住了芒斯特的爪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与它肌肤相触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些幸福。   他的胃里充满食物,而身边是他的亲密友人。   一切都是那么圆满,宛若梦境。   Vol3   在距离兰德卧室不远处的那处“加工工厂”内。   罗杰斯将视线从已经暗下来的窗口处收了回来。   他打开了另外一个从车上卸下来的保温箱。   在一层冰块下面,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手臂,大腿和头颅,已经被冻成了僵硬的灰色。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我挑食的小兄弟,”他带着责备的语调,轻快地说道,虽然在他面前的是永远不可能再开口说话的尸块,但他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回应一样变得轻松了起来。   罗杰斯将那些头颅拎起来,在开水中褪去毛发,然后将肉块和骨头一起放入搅拌机内搅成肉泥。   “你看,你永远都叫着,嚷着,你永远不会吃我们的食物,但是这迟来的一餐终究还是来了,而就像是妈妈说的那样,你确实会喜欢它。”      第96章      Vol1   对于兰德·西弗斯来说,在罗杰斯这个几乎可以说得上与世隔绝的农场度过的日子,可以说是一段对于他来说罕见的轻松日子。   哦,是的,他没有说错。   在这里没有网络,没有购物广场,房间的床硬得要命窗子上还有碍眼的铁栏杆,在房子的前坪是杂乱无章的杂草,遍布着没有收拾过的啤酒瓶,而谷仓的侧面是一块因为疏于管理已经烂掉的南瓜地……除了罗杰斯之前抱怨过的浣熊和野兔子以及他没有提到过的乌鸦,这里似乎连鬼魂都不愿意来。   然而兰德却喜欢上了这里,他几乎什么都可以不用想,也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努力通过表面上的伪装来逃避别人的目光(这里连“别人”都没有),如果他喜欢,他甚至可以裸着身体蹲在破败不堪的前廊走廊上来一发大麻,没有人会在乎。   “你真的应该尝试一下,那感觉真的棒到升天!”   罗杰斯曾经非常殷勤地向他推荐道。   当然,兰德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   总的来说在这里的娱乐活动简直少的可怜,好像在一瞬间所有人都回到了物资和精神双重贫乏的大萧条时期。   幸好安顿下来后的两天后,罗杰斯进了一趟城,给兰德弄来了一些杂志和漫画,然后这个频率固定了下来,他会定时离开牧场去城市里给兰德弄一些必须品。   时间好像变得很快,兰德不太确定是否是因为生活上的惬意的缘故——虽然罗杰斯声称可以使用的那只卫星电话最后被证实它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块砖头,以及他的身体还在出现各种微妙的变化(比如说兰德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肉食动物,奶制品和谷物甚至植物类的食物都会导致他身体的严重排斥),可是生活总是在继续的,兰德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去适应它。   而这一天,又是一个罗杰斯进城的日子。   “你需要我帮你再带点什么吗?”   他将自己包裹在一套令人无法直视的亮绿色波点套装,然后站在门廊上笑眯眯地看着在这里进行阅读的兰德。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天气,尽管是在白天,然而光线却异常的昏暗,乌云像是铅块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头顶上。风很大,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夕从泥土里升腾而起的淡淡腥味儿。   兰德抬起头,皱着眉头看了看外面。   “今天你也要出去?看上去快要下暴雨了。”   罗杰斯无奈地摊开手。   “谁叫我们是倒霉的商人呢,希望我能在下暴雨前已经抵达堪萨斯城了——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要带吗?感觉上我回来的时候得把碰到我帽子的玫瑰花枝带给你了。”   他的话语让兰德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我想应该没有用,我可没有鸽子来辨别煤灰里的豆子。祝你路上顺利。”兰德说。“当然,如果可以我真的十分希望能看到你进城弄一只卫星电话给我。我得给文森留个口信让他知道我究竟在哪儿……罗杰斯,拜托,不要那样看我,这让我想打你。”   罗杰斯将脸上满溢的不以为然收敛了一点。   “我可不觉得你的那位好兄弟还有心思来理会你……好了好了,我会努力把那只电话修好的!”   他从桌子上拿起那只卫星电话在兰德的眼前晃了晃,塞进了手边那只尼龙软袋(对于一个经常出去谈生意的人来说那只袋子简直就是噩梦),最后他将双手插在裤兜上慢吞吞地溜达了出去。   几分钟后,伴随着汽车发动机的响声,他的车子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Vol2   在颠簸的车厢内,罗杰斯将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外一只手将卫星电话从软袋中拿了出来。   他随意地在按键上按下了设定好的密钥,那只电话很快就连接上了卫星。   (果然他应该把这玩意带出来,会更加让人安心一些——罗杰斯想)   在一声长长地蜂鸣之后他进入了自己的语音信箱,卡洛琳气急败坏的声音通过话筒尖锐地回响了起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把我派过去的两个人以那样的方式杀害了,‘蜘蛛’,你觉得这是你的示威而我会感到害怕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惹上麻烦了!不要以为你可以把兰德·西弗斯藏起来,我终归会找到他——还有找到你的!等到哪一天,你会为了你这段时间的所做作为而感到后悔!你这个狗娘养——”   “哦,上帝啊。”   罗杰斯满脸惨不忍睹地按掉了电话。   “我觉得我得跟你道歉,妈妈。竟然被这样‘可怕’的女人蒙蔽……难以想象我竟然挑选了这样的雇主,贫穷果然是摧毁自尊心和审美的最大杀手。”   他有一些情绪低落地嘟囔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手机发出了收到短信的提示音,他挑了挑眉,将车子转向高速公路。   几分钟后,他成功地在自己的后视镜里看到几辆可疑的灰色车辆在渐渐接近。   罗杰斯忍不住瞥了一眼后座,他清楚地知道在自己的后车厢里有两个巨大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箱子,这让他稍微又开心了一些。   天忽然间变得更黑了,一滴豆大的雨滴砸在了他的车窗上,随后密集的雨幕如同子弹般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他的车顶上。   “……就当是我送你的玫瑰吧,我的兄弟。”   他说道,从尼龙软袋里拿出了武器。   Vol3   密集的雨点声让兰德停住了念书的声音。   他站起来去看了一下窗外,这场暴雨是如此的大,如果兰德还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的话他或许都看不清十米以外的东西。闪电在天空的另一头爆发出白光,要过一阵子你才能听到那沉闷的隆隆轰鸣。   这是一场在堪萨斯夏季极为常见的暴风雨,却意外地让人感到不太舒服,就像是电影里某些悲剧的开场预告似的……   兰德摇摇头,将自己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放到一边。   他重新检查了一下窗子,发现都关好了,然后才回到罗杰斯这间房子简陋的客厅里。   罗杰斯在凹凸不平并且有缝隙的地板上随意铺了一块人造纤维的旧地毯,三团笨拙丑陋的二手沙发就堆在这里,值得感谢的是虽然外表丑陋但这些沙发坐上去意外的柔软和舒适。   现在这一小块地方被兰德变为了他和芒斯特消磨时光的地方,他在茶几上摆放着一些初级阅读材料和用来练习习字的纸笔,在过去的一周时间里他已经成功地教会了芒斯特字母的写法,这只小怪物比他想的还要聪明。   他甚至已经学会了写一些简单的单词,哪怕它实际上并不喜欢写字这种枯燥的行为。   谷仓的房顶被狂风和暴雨吹打着,木板在兰德的头顶嘎吱嘎吱作响。   用来照明的灯有一些颤抖。   兰德从芒斯特的背后伸出手,拿掉了它的笔。   “为了你的眼睛着想,在这样的日子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休息一下的。”   他对着芒斯特说道。   “但是我还在写兰德的名字。”   芒斯特回过头,有些苦恼地说道。   自从他学会简单的单词拼写之后他就爱上了那四个字母,实际上它已经能很好地写出兰德的名字,但是它依然固执的一遍又一遍描摹。   “得了,我知道你会。休息一下吧,需要我跟你念一个故事吗?”   兰德将自己的身体陷入沙发,他有些懒洋洋地对芒斯特提议道。   芒斯特自然而然地溜上了兰德的沙发,它的下半身堆积在地毯上,上半身与兰德分享了长沙发剩余的空间,兰德蜷起自己的膝盖,那个部位正好抵住了芒斯特结实的腹肌。   后者的头贴在了兰德的胸口,双臂迭起,鲜红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兰德。   “我想,我想自己跟兰德说一个故事。”   它显得自豪和期待。   兰德哑然失笑。   在学会拼字之后芒斯特可以自己磕磕巴巴地念一些低幼的读物了,而在这之前一直都是兰德念故事给它听,角色的互换从某种程度上刺激了它,它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像现在这样与兰德依偎在一起,然后给兰德念故事听。   兰德也从未想过要打击它这方面的积极性。   几分钟后,昏暗的客厅里响起了芒斯特低沉的声音。   它念的是它的最爱,安妮塔·婕朗创作出来的那两只喜欢互相攀比对彼此的爱意的兔子的故事。   “……小兔子叫喊起来:‘我爱你像这条小路伸到小河那么远。’大兔子说:‘我爱你远到跨过小河再翻过山丘。’……小兔子想,那真是很远。它太困了,想不出更多的东西来。这时,它看见了黑沉沉的夜空,没有什么比天更远了。它说:‘我爱你一直远到月亮那里。’……”   兰德半闭着眼睛,有些晕晕沉沉地听着芒斯特的声音,它之前已经为他念过很多次这个故事了,所以他正在等着它念出最后那句最有名的结尾。   然而,芒斯特忽然却在这个时候沉默了。   “怎么了?”   兰德睁开眼睛纳闷地看着芒斯特。   却看到了对方好像涨红的脸颊。它显得犹豫和忐忑,红色的眼睛显得有一些湿漉漉地凝视着兰德。   “那个……兰德?”   它忽然凑近兰德,宛若害羞一般地将手上的绘本递给了兰德。   “可,可不可以,帮我读最后一段?”   它说。   兰德挑了挑眉,他并没有想太多,很轻易地就同意了芒斯特的请求。   “……然后大兔子躺在小兔子的身边,带着微笑轻声地说:‘我爱你一直远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   在兰德的胸前,已经如同小牛犊一般结实庞大的芒斯特,却因为兰德最后的那句话而呈现出了极端害羞的状态。   它的头发蓬松地涨了起来,尾巴不自觉地啪啪拍打起了地毯。   “兰德,我也想变成你的大兔子。”   它忽然很小声地对兰德说。   “啊?”   兰德有些不在状态地回视着他,困惑于它忽然的发言。   “兰德就像是小兔子,而我就像是大兔子,我对你的爱就像是——”   “等一下,那是什么声音?”   兰德忽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打断了芒斯特的话语,侧耳倾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出现的杂音。   几秒钟后,他忽然走到了门廊处朝着牧场门口的小路望去。   虽然那里依然是一团被雨幕渲染的灰蒙蒙的一片,但是隐约中越有一个少女的轮廓跌跌撞撞地正在靠近。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非常狼狈的少女。   她全身上下被雨水打得透湿,宛若一只掉入了水塘的小猫。   白皙修长的腿部被泥弄得一片狼藉,凌乱的金色长发完全贴在了她的脸上。   兰德不太知道在这样的大雨和这样的距离中那名少女是否真的能够看到自己,但是对方却在兰德迷惑的时候猛地抬起了头,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有,有人吗……拜托……我需要帮助……”   Vol3   十分钟后——   湿漉漉的少女狼狈地出现在客厅里。也许是被雨水浸泡得太久,她的皮肤白得就像是纸张一样,膝盖和胳膊肘上都有这可怖的青紫,据她自己说的,那是因为她之前已经在地上摔了好几次跤导致的。   她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淌着水,兰德给了她一块毯子,但是毯子很快也湿了,而她此时正在毯子下面哆哆嗦嗦地发着抖。   兰德飞快地看了一眼她的吊带上衣和极短的牛仔短裤,它们是如此短小精悍,简直就像是应该出现在女士内衣店里的款式。兰德可以肯定她甚至都没有穿内衣,因为被雨水浸透的吊带变得如此的透明,兰德因此而不得不立刻将视线转开了。   空气中漂浮着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香水味,兰德甚至觉得她大概把一整瓶香水都弄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然真是难以解释在经过大雨冲刷之后她身上为何还有如此浓烈的香味……而也正是这种香味让兰德感到有那么一些不自在。   一名年轻的女性。   兰德的生活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存在了,实际上,兰德发现自己都已经快要习惯身边总是洋溢着淡淡的水腥味和某只肌肉发达的小怪物那冰冷粘稠的怀抱。   在拉伊莎进入房子之前,兰德已经强行将不情愿的小怪物赶上了楼。   可以想象得到,它大概又要因此而生气很久。   陷入自己思绪的兰德甚至都没有太听得清拉伊莎的话语。   “……抱,抱歉……我的名字是拉伊莎……我走错了路,这里也没有信号,GPS失灵了,我的车陷在了泥坑里所以我只好下了车,我以为可以找到什么人能让我打一个电话,把车拖出去,但是在半路上就开始大雨了……那个,我需要借用一下电话……”   她打着颤了对着兰德说道,牙齿在兰德递给她的热水杯上敲击,发出了细微的“哒哒”声。   在大口吞下半杯热茶之后,她看上去才稍微好了一点,然后她抬着脸,对着兰德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这名自称拉伊莎的少女看上去非常年轻,甚至还有些傻乎乎的。   兰德皱着眉头在心里暗自想道。   她好像压根没有意识到在她现在这种处境下,对着兰德这名年轻男人说出自己完全孤立无援的处境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如果兰德真的对她有什么歹意的话——考虑到拉伊莎年轻的脸庞和美好的身材,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她这样无疑会让自己陷入到非常危险的状况中去。   “抱歉,我也没有电话,这里没有信号……不过我的朋友如果在今晚回来大概能帮到你。他也把车子开出去了,我想你大概要在这里呆上一小会了。”   “是吗……”   拉伊莎脸上浮现出了满满的失望之色。   然后她的修长的双腿相互摩挲起来,毯子也许是在不经意间从肩头落在了座位上。   她向前微倾身体(这让她的胸口变得格外引人注目),面带尴尬地羞涩恳求道:“抱歉,我真的很冷,那些泥巴快要让我痒疯了……我可以稍微借用一下这里的浴室吗?我真的非常需要洗澡——我会付钱……”   兰德不做痕迹地偏过头,他的视线直直地越过了拉伊莎落在了墙壁上。   “呃,你可以自由使用浴室,我去看看有没有你能够穿的衣服。”   兰德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接着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客厅。   跟一名衣着暴露的少女呆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把他放在了蚂蚁窝里,让他全身都非常的不自在。   他显然不知道在他背过身后,拉伊莎脸上浮现出来的古怪表情。   没错,被雨水打湿后变得透明的背心和短裤,以及她那种天真甜美的笑容都是拉伊莎计算后的产物。   在距离这间谷仓三公里的地方,是她和亲王殿下的车。   Vol4   ……是的,在罗杰斯带着兰德以及芒斯特逃往这小小的农场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亲王和拉伊莎一直在追踪着他们。   在那个时候,“亲王”已经感觉到了兰德的不对劲。   “他不应该是那样,进入他体内的身体碎片会形成一个囊肿,但是绝对不会让他变成那个样子……他现在的气息闻起来简直就跟一条该死的塞壬一模一样……”   在兰德与芒斯特手牵着手并且通过“歌声”折磨了一整栋公寓居民的那个夜晚,“亲王”也在他们的楼下,被迫接受着浓烈的荷尔蒙。   它比任何人都要震惊,因为它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因为那个低级的人类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感到焦躁(正确的说法是比焦躁更进一级的强烈冲动,当然,亲王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对劲。   那名人类绝对有什么问题。   亲王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罗杰斯将兰德带离城市的举动无疑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脱离了人群的掩护,像是“亲王”这种生物很有可能会被芒斯特察觉到。因此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只是一直和拉伊莎远距离地观察着芒斯特……后来,观察的重点变成了兰德。   随着兰德身上的异化越来越严重,亲王也越来越震惊于他与塞壬的极高的相似度。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终,亲王再也无法看着事情继续这样失控下去了。他将塞壬气息更为微弱,而且外表也更为无害的拉伊莎派往了兰德的身边。   “给我弄一些兰德的身体碎片来,头发,指甲,皮肤,当然,最好的是精液,我不关心你用什么方法,但是你得弄到那些玩意,我得确定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亲王对拉伊莎的要求。   拉伊莎本来觉得这并不困难,尤其是考虑到她作为一名孤身少女,收集一个男人的“精液”简直是太容易的事情。   而她的计划截止到她进入客厅之后还是一切顺利。   可是兰德的行为却完全超出了拉伊莎的计划。   在看着一个女人近乎透明的上衣以及暧昧的要求之后,他却只会说“我给你找条毯子”“我给你找点衣服”和“我给你弄点热水”?!   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   拉伊莎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些情绪不稳。她知道这间屋子里远不止兰德,这里还有另外一只更为强大,也更为嗜血的真正的野兽。虽然她本身的气息就不浓重,又在身上涂满了带有动物材料的香水来进行掩饰,可是如果时间耽误太久,她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被那只野兽察觉到。   拉伊莎并不畏惧死亡,但她还奢望能够与心爱的“亲王”殿下共度更长的一段时间。   她并不想在这里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生命给弄丢。   ……      第97章      Vol1   “呃,拉伊莎?”   兰德不太确定的呼唤声让拉伊莎从沉思中回过了神。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兰德凝视着她的样子。   在她还是洗衣店女工的时候也有男人以这样的姿势凝视着她。那是一名“主管”,他会咧开喷着臭气的嘴,将头慢慢地伸过来,视线粘稠地在当时她刚发育的胸口打着转,有的时候,他还会故意动手动脚……   拉伊莎的身体还顽固地保留有多年前的记忆。   有那一刻她的身体完全僵硬了。   但是兰德却根本不像是她记忆中的男人那样,他举起手,却只是在将手中的衣服和浴巾递给拉伊莎。   “我尝试着找到了一件T恤和一条睡裤,有一些宽大但是我想你能穿。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最好快点去洗个热水澡。”   他错误地将拉伊莎的呆滞误认为单纯的身体虚弱。   不管怎么样,他对于年轻的孩子们总是带有不知觉的关切。   “你不带我去吗?”   拉伊莎咬了咬牙,她对兰德露出了一个妩媚的微笑。   可以说,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男人在将一个女人带往浴室的时候都不可能忍住他们的欲望。至少,在拉伊莎这么久以来的经验中看是这样的。   然而兰德再一次让她困惑而失望了。   他确实将拉伊莎带到了二楼的浴室,可是他竟然就真的只是把她“带到”的浴室门口,告诉她热水和沐浴露的位置之后,他就那样笔直地退了出去。   他甚至还提醒了拉伊莎锁门。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拉伊莎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   在浴室门的外面,被拉伊莎彻底归类为“无法理喻”的那个人,现在也陷入了烦恼之中。   “芒斯特,嘿,亲爱的听我说……”   兰德用自己身体的力量企图将准备往外冲的芒斯特拦住,但是显然作用不大。   “那是我的衣服!”   芒斯特眼睛里的红色变得更加浓重,它几乎都要咆哮了,但兰德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它的嘴。   “嘘……拜托,这儿有个姑娘!不要让她发现你——该死,芒斯特!”   兰德的“道理时间”被芒斯特舔他手心的行为打断了。   他低叫了一声撤下了自己的手,然后带着薄薄的怒气瞪着不满的芒斯特。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这么做!”他挥了挥被芒斯特舔得亮晶晶的手。   它显然是故意的。   “但是,那是我的衣服!”   兰德递给拉伊莎的上衣确实属于芒斯特,在它的上半身变成人类的状态之后,兰德曾经有想过是否应该给它准备一些衣服。然而芒斯特却并不喜欢那些衣服。   此外,在拥有一条健壮修长的长尾的情况下,上半身穿着人类T恤的芒斯特看上去也的确十分怪异。   于是那些过于宽大的衣服成为了兰德衣柜里的摆设品,并且被兰德不小心带到了农场。   “……你从来没有穿过那些衣服而且你也不需要……”   兰德依然企图解释,他简直不明白那些在过去完全被芒斯特当成空气的衣服为何会让它如此激动。就在刚才它差点就直接溜进浴室把那件T恤弄回来了。   “那,那还是我的衣服啊……”   “那个姑娘冷得要命,所以……”   “我的衣服……”   ……   “好吧,好吧!我会把自己的衣服给她,这总行了吧,下次我会先征求你的意见的……”兰德投降一般地举起了手,他任命地准备去洗衣机里把自己的衣服弄出来然后换给拉伊莎。现在只能先祈祷那位姑娘不要介意皱巴巴的衣服。   结果在发现兰德的想法之后,芒斯特显得更加生气了。   “不——”   “嘘嘘……”   兰德抓住了它的尾巴尖,冒着冷汗拼命地安抚。   “芒斯特?!上帝啊,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行?”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芒斯特的鳞片,指甲顺着鳞片与鳞片的缝隙轻轻地抠弄了一下,很快芒斯特的鳞片便变成了更深一些的蓝色。   与之前一样,它非常喜欢兰德摆弄它的尾巴。   “我讨厌女人!我讨厌她在我们家!让她出去!”   芒斯特的气势软了下来,它一点一点地蹭到兰德的身边,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而且,她的气味好怪……我不喜欢她。”   它低声地说道。   浓重的香水味(尤其是里头还含有一些动物的特殊成分)让芒斯特的嗅觉不再那么好用,可是它还是隐隐约约觉得她不太对劲。一想到自己或者是兰德的东西上或许会让她留下味道,芒斯特就有一种极度焦躁的感觉。   “她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兰德安抚着情绪有些激动的芒斯特,“我保证,在罗杰斯回来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把她从我们家弄出去……这样可以了吗?”   他甚至都没有提醒芒斯特,现在这里完全不是“我们”家,而是一处罗杰斯提供给他们的暂时避难所。   芒斯特终于安静了下来,尽管情绪还是十分低落。   “我真的不喜欢那个人。”   它拉着兰德的袖子,重复道。   “……抱歉,有人吗?”   这个时候,拉伊莎清脆甜美的声音从门后远远地传来了,兰德立刻紧张起来,他从芒斯特的怀抱中挣脱朝着门口走去,离开时还不忘回头将手指竖在嘴唇上做出了安静的手势。   “不要发出声音,芒斯特,不要让人类发现你。”   他说。   在他关上门之后,芒斯特的气息变得更加的阴沉,它目光闪烁地看着门,从薄薄的嘴唇里伸出自己那长而分叉的舌头。   它灵巧地抖动着自己的舌尖,分析着空气中满溢的细微气息。   兰德身上有一种温暖而深沉的甜香,他脚下的地板有轻微的腐朽的气息……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少女的味道,沐浴露,香水还有……   Vol2   兰德在还没有靠近拉伊莎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儿。   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位小姑娘身上一定带着她的香水瓶,要知道他的沐浴露可不可能带来这种强烈得几乎呛鼻的香味。   “拉伊莎?你……阿啾——”他没有控制好,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   这让这位男人稍微红了一些脸颊,他不太好意思地冲着拉伊莎笑了笑,然后发现这位小姐并没有穿上他给她的那件牛仔裤,只是在自己的身上罩上了那件T恤。   T恤对于一名年轻的女子来说真的有一些过于宽大了,它被拉伊莎穿得就像是睡裙,下摆一直垂到了她的大腿中部。   她的两条细细的长腿从T恤里伸出来,兰德忍不住看了一眼。   拉伊莎感受到了兰德的目光。   她的嘴角往上提拉了一下。   哦,来了——   她感到满意,没有穿裤子也是她刻意的选择,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件T恤简直该死的大,不然她应该能露出更多的大腿的。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兰德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   “创口贴!我这里还有一些……”   他指着拉伊莎的小腿。   那里有一簇刮伤。就连拉伊莎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弄的。自从她变成非人类之后,她对于自己的身体总是不那么上心……当然,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人会注意到这种小小的伤疤。   只要你还能喘着气儿张开腿,你就得好好工作。   这是她们的头儿永远在重复的话。   拉伊莎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而她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被兰德带回到了楼下的客厅。   然后,站在她面前的兰德的背脊一下子绷紧了。   “芒斯特?!”   他的语调震惊极了。   拉伊莎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几乎也要尖叫出来。   Vol3   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半躺着一个身体高挑结实的男人。   他的打扮很怪,下半身盖着一张厚厚的驼色毯子,上半身穿着连帽衬衫,虽然是在室内,却在脸上架着墨镜。   显然,对于正常的人类的审美,兰德的小怪物还有一段很长的学习的道路要走。   兰德看上去简直快要晕过去了。   “芒斯特?”   “嗨……”   芒斯特将手插在自己的兜里,依然保持着半躺的姿势朝着兰德,还有拉伊莎打了一个招呼。   虽然隔着墨镜,可是拉伊莎还是异常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尖锐得宛若小匕首一般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她开始不知觉地有些发抖,强烈的恐惧感几乎要夺走她的理智,让她想要跪在地上倒退着从这里爬出去……   在兰德打断了芒斯特的凝视之后,拉伊莎对于这个愚蠢的黑发男人竟然感到了一丝感激。   当然,兰德是不会知道他身后的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想法的。   他此时可以说是有一些气急败坏。   “为什么你在这里?”   他冲了过去,震惊地看着芒斯特。   如果他记得没错,他已经提醒过它好多次了,它不可以被人类发现。   但是现在这个小怪物却穿得像是神经病人一样,疯疯癫癫地坐在这里。它挑衅地抬起头,倔强地看着兰德。   “我想要在这里!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在一……”   “芒斯特!”   兰德愤怒地打断了它的话,他的绿眼睛里闪过了浓重的失望。芒斯特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它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表面上它还在瞪着兰德,但是那微微闪烁的目光和颤抖的嘴唇以及在不知觉中绞紧毯子的手指却已经泄露出它的不安来。   兰德看着这样的芒斯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了无力和心软。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保持安静,不要被她看出来。”   他凑在芒斯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并且帮它重新整理了一下毛毯。   当他再回过头看向拉伊莎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平静(虽然他的脸色依然尴尬)。   “这是我的……朋友,芒斯特。请你不要在意他。”   他对拉伊莎说道。   “哦,芒斯特——哈,哈,这外号听起来挺酷。”   拉伊莎干巴巴地说道。   她在距离芒斯特最远的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全身的寒毛倒竖,夺门而逃的本能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   但是对于“亲王”的信念让她坚持了下来。   她实在不愿意让“亲王”对她失望,要知道,她能够报答他的东西可实在不多。   想到这里,拉伊莎重整精神。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大腿露在外面,希望兰德能够注意到,但是强烈的恐惧感却让她的肌肉不自觉的紧绷。几秒钟后,她感到一阵酸麻从腿上袭来,她的小腿痉挛了。   一瞬间,她重心不稳,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呵呵……”   从另一座沙发上传来了那是可怖的怪物冷冰冰的嗤笑。   “芒斯特,别这样!”   兰德无奈地站在两人中间,头痛地看了看两者。   就算是再迟钝,他也可以察觉到这两者之间绷紧的气氛。芒斯特不喜欢这个少女,而拉伊莎显然也十分害怕芒斯特。   对此,兰德可以表示理解。   毕竟,在陌生男人的家里忽然看到一个举止如此怪异的人,任凭是谁都会感到害怕。   而接下来拉伊莎因为腿麻而差点掉下沙发的狼狈事儿也让兰德有一些想笑。   这毕竟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呢。   他忍不住感慨。   他找来了一件外套盖在了拉伊莎的腿上。   “你刚洗了一个热水澡,我想大概是浴室和这里的温度变化才让你小腿痉挛的……我去给你热一条毛巾,我想会让你好受一点。”   他温柔地说道,准备离开。   然而兰德对于拉伊莎温柔却让在场的另外一个人,或者说,一只怪兽感到非常的暴躁。   从它有记忆以来兰德那种柔软的温柔一直都是芒斯特的专属物,现在它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领地被入侵,而宝物被盗走一样……   它简直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扑过去,将那只该死的哺乳动物给撕成碎片的欲望了。   芒斯特的情绪外露得非常的明显,拉伊莎立刻就感觉到了从它身上弥漫出来的冰冷气息。   就算肉体再怎么改变,她在思维上依然是个人类……而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害怕和无助。   害怕是因为芒斯特,而无助是因为……兰德。   在计划中,兰德就应该把她抓上楼来上一发,她知道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但是兰德却完全没有这么做。他看上去简直就是那种小说里的好男人——而那种男人都是虚构的。在过去的人生中,拉伊莎曾经用自己的生命印证过这一点。兰德对她做的这一切,毯子,衣服,热茶,克制有礼的行为……他看着她的目光里丝毫没有那种黏糊糊的淫邪。   当然,亲王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也很清澈,可是拉伊莎知道那目光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他对待她跟对待一辆车,一只猫或者一片树叶并无不同。   而兰德却不太一样,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关切和善意。   那是拉伊莎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接触过的东西。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拉伊莎?”   兰德回过头,有些纳闷地看着抓着他袖口的拉伊莎。   后者在愣了愣神之后,像是见了鬼似的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抱,抱歉,我已经好多了……拜托,请和我一起呆在这里。”   拉伊莎结结巴巴地说。   她真的不敢跟芒斯特呆在同一个区域,而且,她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很希望能够呆在兰德的身边。   他让拉伊莎手足无措,却又有一丁点奇妙的愉快。   “碰——”   在兰德的身后,芒斯特故意将书本拍在了茶几上。   为了掩饰自己藏在毯子下面的尾巴,它的下半身完全没法动,更加没法像是对待罗杰斯那样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尖牙,坚硬的鳞片和头发来示威。   芒斯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生气到爆炸了,最后只能通过书本来发泄。   “芒斯特,你需要我再帮你换一本书吗?”   兰德的话语听上去还算是平静,并没有在意芒斯特的乱发脾气,但是芒市特不会错过他向它投来的那警告的一瞥。   啊,没错,因为它不是人类。   它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兰德曾经向它解释过为什么,如果它被发现了,很有可能会有人类伤害到它——但是,人类这种两脚兽是如此脆弱和迟钝的动物,它其实压根就不害怕他们。   芒斯特焦躁了起来,有几缕头发在它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了立了起来。   兰德紧张得倒抽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按住了那几缕头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德再也忍不住,他压低了声音对芒斯特说道。   芒斯特却咬着嘴唇沉默了……   “好了,我不管你闹什么脾气,待会我会带拉伊莎去厨房一趟,你最好趁着这个机会回到你的房间里去。”   兰德冷冷地说,他真的有些生气了。   芒斯特用受伤了似的表情哀伤地看着他。   兰德撇过头没有理会它。他站起来,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他带着拉伊莎去了厨房。   他在厨房里烘焙了一些饼干——说是烘焙,其实是将市售的廉价工业饼干放入烤箱重新加热一下,然后他为拉伊莎重新弄了热茶。   一方面他是想要支开了拉伊莎,留出空间让芒斯特能够溜回房间,另外一方面,他也是真诚地希望这样能让这位冻坏了的姑娘好受一些。   黄油和砂糖以及香草精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而拉伊莎靠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忙碌的兰德。   兰德将芒斯特跟她隔离开了,这是她最好的机会。拉伊莎知道这一点,但是眼前的一切让她宛若坠入了美梦一般,几乎难以做出任何的行动。   简直就像是一个梦一样。   她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充满了没有任何逻辑的想法。   无论是温柔的男人越好,还是狭小的厨房,又或者是点心和茶的香味……   在她来美国之前,她被塞在充满机油味儿的冰冷船舱里,痛苦得几乎要撑不下去,而那个时候,她就靠着想象熬过了那一切。而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梦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当兰德回过头的时候,他看到的便是一个脸色苍白,流着眼泪的少女。   “拉伊莎?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吓了一跳,然而在他靠近她之前,她已经胡乱用肩膀上的衣料随意地擦了擦脸。   “兰德先生?”   她抬起脸,哽咽地看着兰德。   “我喜欢你,你能跟我接吻吗?”   她说。   “什么?”   兰德手里还端着饼干,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之前还像是落水小猫似的少女忽然扑了过来,她的身体非常的冰冷,胳膊死死地缠在了兰德的肩膀上。   比身体更冷的是她的嘴唇,它们就像是死掉的蚌肉一样,在兰德惊呆地这一瞬间贴在了他的嘴上并且正在汲取他的唾液。   兰德闻到了一种腥味,混合着浓重的香水味儿,那腥味从拉伊莎的嘴里溢出来。   “砰——”   饼干盘掉在了地上,黄色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饼干与坚硬的瓷器碎片一起溅落在地板上。   再然后,兰德听到了一种异常尖锐的咆哮。   Vol4   厨房的大门被一条蓝色的尾巴抽击成了碎片。   芒斯特几乎已经完全失控地出现在了门口。   那种溢满狂怒的尖叫正是从他的嘴里刺出来的。   好像只是在一瞬间,兰德便感觉到拉伊莎被它从自己的身体上扯开了。   她就像是一块垃圾一样,被芒斯特扔到了墙角。   “你怎么敢——”   它比任何一部血腥异型片里的怪物都要可怕地出场。   它的尾巴绷紧,上半身直立起来的时候几乎可以挨到房顶。   口器从它的口腔内部挤出来,一圈细细的牙齿“咔嚓”“咔嚓”地相互摩擦着,就连它那双没有任何眼白的红眼睛在这个时候也完全地暴露在了拉伊莎的面前,头发在他身后膨胀开来,张牙舞爪地开始伸长,伸长。   只差那么一点,它就可以把拉伊莎彻底撕成碎片。   “上帝啊!”   兰德惊叫一声,冲到了拉伊莎的面前挡住了她。   “芒斯特,停下来!”   他企图停止芒斯特的失控。   但是这一次却失败了。   那些头发绕过了兰德,直接抽打在了拉伊莎的身上。   少女发出了一声极为恐惧的啜泣,她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夜猫一样轻轻地“嗷”了一声,随后她就敏捷地从兰德的身后挤了出去,飞快地撞向门口,扑入了雨幕之中。   在地板上,她的血迹留下了一道鲜明的痕迹。      第98章      Vol1   拉伊莎留下来的血迹深深地刺痛了兰德。   他记不清从自己的养父母死后他是否有感受过比现在更差的时刻,他将手插入自己的头发,死死地瞪着地板上的血迹,大脑甚至有了那么几秒钟的空白。   这该死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究竟他妈的该怎么办——   无数的声音和思绪在他脑袋里疯狂的乱转。   而芒斯特嘶叫着企图从兰德的身边滑过去,张牙舞爪,想要继续追捕那倒霉的人类少女。   它那野兽一般可怖的形态终于让兰德反应了过来。   就在刚才,芒斯特袭击了一名人类的少女。这一个事实如同火焰一样瞬间灼痛了兰德的灵魂。   他眼明手快地挡住了芒斯特,然后一把踩住了芒斯特的尾鳍。   “该死的你究竟干了什么?!”   他沙哑地咆哮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把那个家伙给吃了!我要撕碎她!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原谅那个恶心的怪物!”   芒斯特也在尖叫!   它的爪子在地板上刨出了白色的抓痕,头发就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完全直立了起来,这让它看上去体型更大而且颜色也更加鲜艳。   “你给我冷静一点!”   兰德抓住了芒斯特的头发,他以在这之前甚至无法想象的粗鲁将它直直地扯向自己的方向。   芒斯特开始尖叫。   作为兰德的朋友,罗杰斯应该对于在这一天他的外出行为而感到感恩,因为如果在这一刻他在现场的话,或许已经被芒斯特发出来的高频音波弄成肉酱了。   那些声音在人类听来只是一阵又一阵代表死神的声音攻击,然而在兰德的耳朵里。   它们是毫无理智的发泄。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它是这么喊叫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芒斯特鲜红的眼睛与兰德的视线就那样对上了。   那双眼睛在不知觉中开始扩大,颜色非常鲜艳。与兰德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是,它们现在看上去已经完全被暴虐的欲望所充斥了。兰德甚至感到了极度的震惊,因为在他面前这双属于芒斯特的眼睛就像是野兽的双眸一样,里头毫无人性,唯有嗜血和疯狂。   在他面前发狂的野兽,真的是他认识的那只小怪物吗?   兰德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松开了手。   然而他的手却被芒斯特反握住了。   “兰德……”它喃喃地低叫着。“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兰德的视野忽然变得昏暗,那是芒斯特忽然俯了下来,将它的脸贴向了兰德的脸。它完全没有征求任何的许可,就那样直直地贴到了兰德的嘴唇上。   “唔……唔唔……”   兰德本能地闭紧了嘴,可是那并没有太大的用途。   硬邦邦如同昆虫器官一样的口器粗鲁地从兰德的嘴唇间挤了进去,触须撑开了他的牙龈,无数根软绵绵海肠一般的肉柱将兰德的口腔内部填充得满满的,它们舔舐着兰德的牙齿,舌头和上颚,细小的吸盘在口腔内部轻轻吮吸留下无数接近于刺痛的麻痒。   芒斯特在亲吻兰德的同时,那种接近于发狂一般的动作变得平缓了下来。   它轻轻地按住了兰德的肩膀,尾巴蜷起来绕在了兰德的嘴边,并且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兰德猛地抠住了芒斯特的耳朵,把它那厚颜无耻的脸狠狠地推开了。   “砰——”   然后他举起拳头,一拳击中了芒斯特的颧骨。   严格的说来,这一拳除了让兰德本人疼得要命之外,并没有太大的用途。因为芒斯特的皮肤甚至都没有泛红,它只是震惊地睁大眼睛凝视着兰德,好像压根就没有办法消化“兰德给了它一拳”的事实。   接下来兰德又给了它一拳,在下巴上。   他的关节处因为这次的殴打而破了皮,疼痛让兰德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然,芒斯特依然呆滞。   大概过了十秒钟之后,它慢吞吞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巴。   它一点都不疼。   但是很奇怪的是,它却有一些想哭。   它干巴巴地开口,声音颤抖:“兰德……你……打我了。”   兰德咬紧了牙关,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到绷紧的咬肌。   “没错,现在你冷静了吗?”   他冰冷地看着芒斯特,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兰德你打我了。”   芒斯特嗫嚅着嘴唇,重复了一遍,它的惶恐彻底地将之前填充它整个身体的狂怒给冲洗掉了。   它渴望听到兰德的话语。   告诉它对不起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是兰德却像是没有听到它的话一样,他将芒斯特的身体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兰德你身上有怪味道……那个女人亲了你!我讨厌她!兰德的身上应该只有我的味道的!”   芒斯特有些焦急了,它语无伦次地对兰德说道,却压根没有等到对方的一句回应。   兰德以前从未这样对待过它。   “兰德……”   这个时候,兰德已经走到门廊前抓起了一把伞,他的脸色冰冷而苍白,唯有那异常明亮的绿色眼睛中会显露出些许的情绪。   焦急,愤怒和失望。   芒斯特紧跟着他,想要与他一起行动,却在门口被兰德用冰冷的雨伞尖给指住了。   “芒斯特,我已经厌倦说这些了,给我呆在房里……”兰德用芒斯特从来没有听过的,硬邦邦的声音对它说道,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他忽然又收回了指着芒斯特的雨伞,“算了,随便你,”他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暴露在人群中,那也随便你,我不关心,至少,不再关心了,只是不要再让我看到你随意伤害哪怕任何一个人类,芒斯特,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当初隐瞒你的存在,留下你,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然后兰德打开了伞,急急忙忙地朝着外面走去。   他还要去寻找那个受伤的少女。   上帝保佑她的伤势不严重……   “希望还来得及。”   兰德看着被暴雨冲刷得模糊的前方道路,喃喃地说道。   Vol2   拉伊莎远远地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   大雨把世界变成了由灰色雨幕和褐色大地组成的单调画面,而那辆轿车简直就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坐标一样让年轻的少女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打开车门之前,她在外面耽搁了一小会儿,好让大雨冲掉她腹部的血迹。   不管怎么说,那些浸透了布料的血迹让她感到有一些难堪,它们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别的东西上去。   但不管怎么样雨水都没有办法把血迹冲淡一些,因为她的伤口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着鲜血。这有一些不妙,“亲王”本身并算不上一只完整的塞壬,它留在拉伊莎体内的碎片虽然可以很好地帮助她愈合伤口甚至死而复生,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也能同样对付芒斯特带来的伤害。   附着在那些触须(虽然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闪闪发亮的头发)上的粘液抑制了拉伊莎的再生能力,她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逃跑得又是如此狼狈,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手拼命按着伤口才能让肠子不至于流出来。   她开始感到虚弱和寒冷,双腿发抖,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几乎让她难以睁开眼睛。   隔着被雨打湿的车窗,拉伊莎可以看到亲王朦胧的影子。   他随意地斜靠在座椅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是他们在加油站随手拿的一本旅欧指南,上面错误百出并且着重描写的拥有特殊服务的“汽车旅店”。   但是拉伊莎依然觉得亲王看书的样子优雅得惊人。   后者显然已经看到了拉伊莎,却并没有给出过多的注意力,而是在一个淡漠的抬眼之后,重新垂下了眼帘看着那些无聊的图片和信息。   拉伊莎有些撑不下去了,她看了看依然在淌着血的腹部和泥泞的T恤,打开门钻了进去。   亲王回过头,有些冷淡地开口。   “你去的时间有些太久了,弄到了吗?”   拉伊莎沉默了一会儿,她朝着亲王张开了嘴。   在她的舌头下面有个由皮肤褶皱形成的囊袋,从兰德那里收集到的唾液就储存在那里。   亲王轻笑了一下,他将头凑了过去……   然后用力地将拉伊莎推开了。   “这是……这是一只……人类……”   它仔细地用舌头分析着唾液里的成分,颧骨处浮现出一种可疑的红晕,一些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它显然被什么东西给彻底地迷倒了。   “……一只……红鳞?不对,一只红鳞和塞壬的混血……”   拉伊莎本来应该像是以往一样带着崇拜的目光凝视着亲王做这一切。   可是今天她可真是太疼了,只能捂着腹部蜷缩在后座,一口气,又一口气地控制着呼吸,忍受着越来越严重的疼痛。   在恍惚中她摸到了腿上的那枚创口贴——是兰德今天给她贴上的。   或许当时她应该要一点纱布的……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或许会给她的。   他是一个好人。   拉伊莎有些后悔地想。   但是很快她就想到了自己今天已经在那间屋子里做出的事情。   哦,傻姑娘。   她对自己说。   她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兰德的身边了。想到这里,拉伊莎感到了一种茫然的,淡淡的哀伤,尽管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或许,只是因为太疼了。   她感受着自己的血液慢慢地从身体里渗出去,浸透了衣服,浸透了廉价的坐垫,然后顺着她小腿的曲线慢慢地滴到了地上。   然后她非礼地挪动了一下腿部,摸索着将小腿上那枚创口贴抠了下来。   她把那枚创口贴握在了掌心,重新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该死的,那个人类,那个人类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样……”   亲王还在喃喃自语,它那优雅而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拉伊莎,让她感到开心了一些。   在越来越粘稠和越来越冰冷的空气中,她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Vol3   陷入昏迷中的拉伊莎永远都不会想到,在道路的前方有另外一个男人,正举着伞狼狈地寻找着她。   对于兰德来说,在暴风雨中找人可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简直不知道一个受伤的姑娘是如何跑得那么快的。   他只不过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儿,再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拉伊莎了。   而上帝就像是发了疯似的,一直在疯狂地往这个世界倾倒着雨水,这样大的暴风雨持续这样久的一段时间是很罕见的。   也许那位至高无上者又在怀念当初那场四十个白天和夜晚的暴雨了,兰德讽刺地想。   兰德带了伞,但他很快就发现那把伞没有什么用,他被淋得透湿,还不如收伞然后用伞柄充当拐杖在泥泞的地面跋涉来得明智。   他十分担心在这样的雨天里那位拉伊莎小姐会跑到岔路上去,没错,这条单调的公路几乎要一天都来不了一辆车,却有着好几个看上去差不太多的岔路口,如同树枝的主干上长着的枝桠一样,那些岔路口往往通往比罗杰斯牧场更加荒凉的地方,而且几乎全部都是死路。   其中一条岔路口甚至通往了一个极为具有迷惑性的沼泽,那软烂的湿泥巴上面长满了青草,但一旦你踩下去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我想一定有人曾经被困在那里并且死在那里过,那里简直就是死神的陷阱地——只不过他们都陷得太深,而这里又太偏远,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察觉到。”   兰德还记得罗杰斯当时是这么跟兰德解释的。   想到这里,兰德变得更加紧张了。   他在又冷又冰的雨水中游荡了快两个小时,接近于精疲力竭。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从道路另一头传来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一瞬间,兰德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从雨幕中缓缓驶近兰德的是一辆黑色的大众款,马力和价钱都很平衡,非常不错的二手货。   那辆车一点一点地驶近了兰德,最后“嘎吱”一下停了下来。   罗杰斯摇下了车窗,伸出了头,怪异地看着全身透湿的兰德。   “嘿,伙计?天啊,你在干什么?!”   ……   Vol3   在罗杰斯的帮助下,兰德坐车将那条路前后都搜寻了一遍。   他们在一处路边发现了停车的痕迹,还有车子开走时的车辙。   “看样子那位女孩伤的并不是很严重,你看,她甚至还可以自己驾车离开现场。”   罗杰斯吹了一声口哨,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低头看了看褐色的土壤,尽管已经被雨水泡得松弛而泥泞,那里依然要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一些。   兰德这个时候才从车辙旁边站了起来,他有些狼狈地对着罗杰斯笑了笑。   “希望你说的是对的……虽然我觉得这下子我们得担心的是芒斯特被人发现的问题了。”   他的脸色惨淡,苦笑了一声说道。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罗杰斯却显得有一些漫不经心,“没有谁会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会在所谓的郊区农场看到一只……呃,人鱼……他们只会觉得那孩子嗑药了。”   或者,她压根就撑不到城里就死了。   现场留下来的血迹让罗杰斯心中十分安定。   他们开车回到了牧场。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是那栋由谷仓改造的房子里却是一片漆黑。   在罗杰是拔下了车钥匙,汽车发动机的轰鸣消失之后,这里简直安静得像是坟墓。   兰德麻木地坐在副驾驶座,他显得疲惫而又苍白,并且很明显地,他并不想进去。   罗杰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伙计,我看出来了,这次你跟芒斯特闹的矛盾是来真的……但是我们先进去好吗?我饿得要命而且很冷……”   “罗杰斯——”   兰德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你觉得我让芒斯特呆在我的身边,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他偏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语气中蕴含着的脆弱和绝望简直能够让罗杰斯在一瞬间硬起来。   “呃,事实上……”罗杰斯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腹,“我从来都不觉得你让那只小怪物留在人类社会会是一件好事。在我看来,它就是一只野兽……嘿,是你让我说的,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说的是实话,它的攻击力,它的体型还有它的精神状况,都让人感到十分的担心。如果你真的需要一只宠物的话,你完全可以选择更加安全一些的动物。”   “芒斯特并不是我的宠物……”   “但就我看来,它是的。有的时候,甚至还比宠物超过那么一点儿……”罗杰斯注视着兰德赤裸在外面的皮肤,强行抑制着自己内心那种强烈的渴望。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芒斯特对于他的艺术来说一直都是巨大的障碍,只要它还存在一天,罗杰斯就不可能顺顺利利地将他的小兄弟那柔软洁白的皮肤从他那无用的身体上卷下来。   “不要觉得我看不出来,兰德,难道你自己没有察觉到吗?你们两个之间那种黏黏糊糊的劲儿,还有那只怪物对你的独占欲……只有在最亲密的恋人之间才会有这样的关系。有的时候我看着你们都开始担心你们要互相纹身然后喝下对方的血了。”   在罗杰斯的话语之下,兰德看上去简直是摇摇欲坠。   他用两只手捂着脸,整个人向后仰并且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它需要我。它有的时候是那么单纯和……”   “噗——”罗杰斯用一声嗤笑打断兰德的话。“你那只‘单纯’的小怪物就在今天还袭击了一个姑娘,以及,需要我提醒你你身上的那些变异还有它之前的那些行为吗?要知道,你到现在还得带着隐形眼镜片呢,‘猫眯眼睛’先生。”   “我……”   “兰德,你真的需要想一想了,或许,现在是一个好时候,你可以送走它。我们可以把它放生到阿肯色河去,它可以游到大海里……在那里它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你也不用再担心它的安全,甚至,你自己身体上的变异也会有所改变。”   罗杰斯十分耐心地给兰德列出了无数个理由,让他将芒斯特送走。   更加让兰德感到伤感的是,他的理由听上去全部都无可反驳。   芒斯特今天发狂时那嗜血的目光和行为至今还徘徊在兰德的脑海里。   “总之,快点做决定吧,兰德,作为你的朋友,我想我或许说得太多了一些。”   罗杰斯带着那种坦然而关切的表情,跟之前做过的很多次一样,开始在隐蔽的地方给兰德一些暗示。   “哦,罗杰斯,让我想想。”兰德终于离开了车厢,他缓慢地朝着门口挪去,就像是不肯面对老师的小孩子似的。   “让我想想究竟该怎么办。”   他最后又重复了一遍。   Vol4   在他们走进房屋之后,兰德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   地板上湿漉漉的,地毯踩上去就像是沼泽地,几块抹布散落在地板和沙发的缝隙中,以及一个水桶被弄瘪了,奄奄一息地躺在门口处。   “这他妈是搞什么鬼……”   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冷静和平静的罗杰斯在面对这一幕之后终于表现出了愤怒的情绪。   他怒气冲冲地拉开了灯,然后便和兰德一起看到了爬在地上,正在狼狈万分地用刷子刷地板的……某只怪物。   它整只鱼都在发着抖,一边发出令人耳鸣的抽泣一边盘着尾巴坐在地上,杂乱无章地企图收拾眼前这一片乱摊子。   作为一条人鱼,芒斯特显然对清理地板这件事情毫无任何的天分。   它的力气太大,而长长的指甲以及尾巴上的粘液只会让清洁工作变得更加困难,更何况血迹本身就是极为难以处理的污垢。   它用的洗涤泡沫把大半个客厅都变成了粉红色,它企图用水清洗那些该死的泡沫,却发现地板开始渗水。   它简直快要崩溃了。   在罗杰斯打开灯之前,它实际上就已经看到了兰德,后者微微皱着眉头,一脸冷淡地看着它这幅狼狈的样子。   这简直让芒斯特心碎。   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委屈和恐惧彻底击垮了它。   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了它的眼眶,它抬头看了兰德一眼,然后又一眼。   兰德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没有任何表示。   好吧,芒斯特到了嘴边的“抱歉,兰德”被它嚼碎了,狠狠地咽下了肚子。在委屈恐惧之外,一种从未有过的怒气在芒斯特的胸口发酵。   它咬着自己的嘴唇,狠狠地低下了头,开始默默地,卖力地刷地……   如果它的啜泣声没有变得越来越大声的话,它看上去可能还能稍微保留一丁点儿属于怪物的气势。   ……   罗杰斯和兰德都沉默了。   在罗杰斯的脸上浮现出了“这简直惨不忍睹”的神色,他打了一个冷战,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天啊,这场景真让我起鸡皮疙瘩,你到底对它干了什么?”   他嘴角抽搐地凑到了兰德的耳边问道。   “我揍了他,用拳头。”兰德干巴巴地说道。   一直竖着耳朵倾听两人对话的芒斯特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控制不住地抬起了头。   它显得可怜巴巴的,就像是之前很多次一样,兰德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心软。   然而……   遍布在地板上的粉红色泡沫却鲜明地提醒着他,之前有个姑娘在这里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那姑娘受了很多苦。   兰德在之前有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烫伤的茧子,各处都有瘀伤,身体瘦得可怜,然而她自己对身体却漫不经心的。   他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一个舒舒服服的年轻姑娘可不会那样。   想到这里,兰德的表情恢复成了之前的冰冷。   “我觉得我或许早该这样做了,在芒斯特知道自己真正的错误之前,我绝对不会再跟它说一句话。”   兰德故意放大了声音,他对罗杰斯说道。   ……芒斯特的抽泣声变得更大声了。      第99章      Vol1   这场发生在芒斯特和兰德之间的矛盾甚至比他们两者想象得还要来的激烈。   晚上的时候,芒斯特甚至都没有被容许进入兰德的房间。那个被放置在兰德床铺旁边的充气游泳池池(同时也是它在过去几天睡觉的地方)被兰德拖出来安放在另外一个闲置的房间里。   它喜欢的童话故事和绘本被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个充气游泳池的旁边。   ——在看到自己的新房间之后,芒斯特的抽泣戛然而止,从头发丝到尾巴尖彻底的变成了那种石膏一样的灰白色。   “兰德?”   它不敢置信地偏过头看向走廊对面的兰德,声音因为之前的哭泣而变得沙哑。   “就像是我说的,你得好好想想你犯的错误,芒斯特。”   在接触到芒斯特那种……让人无法形容的眼神之后,兰德简直可以听到自己的良心在疯狂的谴责自己。但是一想到它之前对那个可怜的姑娘做出来的攻击行为,他便再一次将摇摇欲坠的理智找了回来。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姑娘之后究竟怎么样了,那些血迹证明她伤的不轻。   如果不是罗杰斯的阻拦,兰德甚至想要直接追进城里去看看她的情况(当然前提是能够找到她的话)。   “……”   芒斯特咬着嘴唇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它显得非常的绝望和痛苦,眼中充盈着泪水。   “兰德你是为了她要把我赶走吗?”   它低低地说道。   “不,我并不是要赶你离开,而是希望你认识到你自己——”   “我讨厌兰德。”   芒斯特忽然大声地打断了兰德,泪水不断地冲刷着它惨白的脸颊,它的颜色变得是如此的暗淡,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墓地里的石碑。   兰德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   “听着,芒斯特,我的意思是——”   “我再也不要做兰德的大兔子了!呜呜呜……”   它嚎啕大哭着,猛地冲进了自己的新房间,尾巴重重地甩在了门板上。   那扇门在兰德鼻子尖前砰然关上。   他举起手,下意识地就想要敲门,却在最后关头停住了。   而他想要说的话,也像是石块一样哽在他的喉咙里,他犹豫再三,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你知道吗?”   罗杰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刚才那一幕,我简直看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妻……”   “闭嘴,罗杰斯。”   兰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疲倦地转了一个身朝着楼下走去,而罗杰斯面带微笑跟了下去。   兰德有一些虚弱地将自己陷在了沙发上。   地毯依然是湿漉漉的,芒斯特对这里的清洁简直可以说是二次污染,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清洁剂浓重的人工柠檬味,闻着让人头晕脑胀。   一切都是如此的糟糕。   “罗杰斯,我之前在橱柜里看到了马丁尼……你介意让我……”   过了一会儿,他困倦地对罗杰斯说道。   “当然,完全没问题,我还有几瓶不错的波尔森杜松子酒,想要来点吗?”   罗杰斯张开双臂,甚至都没等到兰德说完便欣然地说道。   他给兰德弄了一杯马丁尼已经一杯杜松子。   兰德将两杯都吞了下去,以非常粗鲁的姿态。   酒精很快就幻化为了冰冷的火焰在他的身体内部燃烧,他的脸颊泛上了一些血色。   “谢谢,罗杰斯。”   他用手捂着脸,低声说道。   “没关系,就当成是朋友的善意好了……酒精和时间永远都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不是吗?我真希望它能让你感觉好受一点。”   罗杰斯坐在了茶几上,他又给兰德倒了一杯,而后者也毫不犹豫,跟之前一样一口将其吞下。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罗杰斯,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那是一个错误。”   “错误?”   “芒斯特,它让我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它是那么的强大和异样,我不敢想象它如果被公布在大众面前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像是现在这样,把它藏在我的周围,像是控制宠物一样控制着它……这是不对的,罗杰斯,这真的很不对,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再给我一杯吧。”   他示意地点了点那瓶杜松子酒。   罗杰斯挑了挑眉毛,他伸手将兰德手边的杯子拿开了,然后直接将酒瓶塞在了兰德手中。   “你应该好好想想你和它的未来,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这是我唯一能建议的……”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   “或许,你可以把它送走……”   “不——”兰德下意识地说道,然后他捂住了自己的头,“你不明白。”   兰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酒精打过交道了,最开始是因为贫穷,而之后是因为文森对他健康上的控制。   而这个时候一口气摄入了两种不同的酒,让他一瞬间就被浓重的醉意给打败了。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些不太利索,但是那些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念头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涌了出来。   “罗杰斯……芒斯特是我唯一拥有的了……我看着它一点一点长大,就好像,它的生命是因为我而出现的一样……它依赖我,它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   兰德从未觉得自己能够真正的拥有过什么东西。   包括记忆。   当多年前在车祸现场被找到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无措的,没有任何记忆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他有一对不错养父母,但是那也不是属于他的,在他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爱他们的时候,那对温柔的夫妻也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有一个兄弟,文森,他知道那个人爱他,但是……兰德就是觉得文森那灼热视线所凝视的,至始至终只是一个名为兰德·西弗斯的幻象。那个幻想属于那个没有经历过绑架案,没有失踪的兰德·西弗斯,而不属于他。   他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假象之中。   尽管看上去那些美好的事物触手可及,而兰德内心却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些都不属于他,也没有任何人是真正地需要他的。   在内心的深处,兰德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影子一样,他从未拥有过什么,也从未有什么真的需要他……直到芒斯特出现。   哪怕它是那样的……   “但是芒斯特是一只怪物,它需要你,也许,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任何的事情。”罗杰斯给兰德换了一瓶酒,他凝视着已经快要失去思维能力的兰德,缓慢地说道。   “噗嗤……”   兰德忽然傻笑了起来,他朝着罗杰斯举起了酒瓶。   金色的瓶子在灯光下反射出了斑斓的碎光。   “不,它可能确实是一只怪物,但是在我的心中……我的心中……芒斯特是珍贵的宝物……它是……光……那种明亮的光,你懂吗?它点亮了我的生命……它让我觉得,我也是可以拥有什么的……”   “拥有什么?老天!不要告诉我你决定把你剩下的生命跟一只怪物放在一起,这简直太不……美观了。”   罗杰斯的脸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冷漠了起来。   “我……我就是打算这样……我需要它,罗杰斯,我恨这一点,但是我承认,我需要它,哪怕它是一只怪物,哪怕它甚至可能伤害到别人,天啊,我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人类……可是我想要它跟我在一起。”   兰德忽然哭了起来,他抽噎着,把眼泪抹在肩膀上。   “你醉了,兰德。”   罗杰斯忽然开口说道。   他伸手想要将兰德的酒瓶拿回来,但是兰德一边哭一边咯咯傻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躲开了罗杰斯,朝着厨房走去。   “我喜欢你的酒,罗杰斯,我觉得我可以再来点……”   兰德醉醺醺地说道。   罗杰斯脸色冷淡地撇了撇嘴角,然后追了上去。   “嘿,兰德,你已经喝醉了。”   他说道,将兰德手中的瓶子抽了出来。   “把它给我!”   兰德伸出手在空气中挥舞着,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原本的目的地是厨房,然而他最后却撞上了墙边的装饰矮柜。   “砰……”   他的膝盖传来一阵剧痛。   而矮柜的门在撞击下也打开了。   皮鞋,手表,皮制公文包,口红,项链……数件杂乱的东西从柜门中跌落,让兰德感到一阵迷惑。   “嘿,我以为这柜子是装饰用的……”他低声嘀咕道,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索着企图将那些东西弄回去。   “兰德!别动那些——”   罗杰斯脸色一变,他冲了过去想要挡住兰德,但是兰德已经傻笑着抓起了公文包。   “我,我会把这些东西收拾好的,罗杰斯,我很抱……抱歉……”   但是在他把公文包抓起的瞬间,从公文包中跌落出来的笔记本和证件让场面变得更加杂乱了。   一本驾驶证在地上,照片上的人有着明亮的眼睛,嘴角衔着微笑……而如果你查询他的社保号的话,你会知道在半个月前这名功勋警官腐烂的尸体在自家公寓中被发现,颈部被细线勒短,死前曾经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他曾经差点抓到罗杰斯的踪迹,于是罗杰斯最后保留了他的公文包作为自己的战利品。   实际上,这排柜子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战利品。   他们有的是曾经追捕过他的秘密部队成员,有的是权倾一时却背叛了他的雇主,有的是教导过他杀人技巧的前任杀手……还有,那些参与过莉莉·梅金森案的高级警官。   罗杰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收集那些小玩意儿,没当他看着那些属于他们的贴身用品的时候,他就会感到一种强烈的满足。好像那些人的灵魂依然被挤压在着泛着潮湿臭气的柜子里哀嚎一样。   只是他没有想到兰德会在这种时候发现它们。   “这,这是什么……”   兰德在罗杰斯来得及阻止之前就已经拿起了那张驾驶证,但是他醉得是如此厉害,以至于眯着眼睛看了很久他却只看到了一片模糊。   然后,那张驾驶证被罗杰斯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盖住了。   “兰德,安静一点,你真的醉了,你不会想要给我添麻烦的,对吗。”   罗杰斯对兰德说道。   跟之前不同,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又低,又冷,宛若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兰德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罗杰斯微笑了起来。   他把那些散落的“战利品”踢到了一边,半是挟持半是搀扶地将兰德扶上了楼,然后把他塞进了他的房间。   兰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呆滞地瞪着房顶,喊了一声“文森”。   罗杰斯站在他的床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股细细的丝线被他从腕部的机关中抽了出来,缠绕在他的指尖上。   ……   然后他慢慢地俯下了身。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兰德忽然开口。   “芒斯特……住手……”   他低声喊着这个名字,然后困倦地翻过身,将自己埋在了薄毯中。   罗杰斯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薄薄的冷汗,然后他抬起了头。   这间由谷仓改造的房子,就像是我们之前说的一样,它有一个倾泻的房顶,可以看到最开始搭建时使用的原木。   而现在,芒斯特苍白的脸从原木后的黑暗中浮现出来,它看着罗杰斯,红色的眼睛反射出细小的光芒。   罗杰斯的脸上缓慢的浮现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他举起手,那一股细细的丝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收了回去。   “抱歉,我可没有发现你的到来……我记得兰德说过你的房间在另外一间?”   他对芒斯特说道。   “……”   芒斯特依然沉默。   在之前的打击中,它身上的颜色让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只气息阴郁而可怖的幽灵,可是现在的它却呈现出一种鲜艳到让人恶心的亮蓝。   “好吧,好吧,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罗杰斯做出了一个做作的哈欠,“我觉得我应该去睡觉了,所以,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他说完,保持着与芒斯特对视的姿态,一步一步后退着,离开了兰德的房间。   “咔嚓”   门被关上了。   Vol3   没有什么醉酒和高热同时到来更加感到难受的事情了。   兰德当时正深陷在酒精带来的深眠之中,但是那股岩浆般的热流让他不得不醒来。   当他终于捕捉到那飘渺的清醒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像是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是黏稠而灼热的,他的身体重得惊人,关节在热度的作用下疼得简直让人发疯。   “该死……”   兰德蠕动着嘴唇,发出了沙哑到几乎听不出来的呻吟。   他不知道这一回高热会带给他的身体怎么样的异变,哦,不,现在他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的脑袋依然有一些混沌,任何思考的过程都像是在泥浆中跋涉。   但是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种不好的预感。   而在几分钟后他在自己的上方看到了芒斯特,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担心的事情。   他和芒斯特之间那种难以启齿的互相吸引!   兰德打了一个激灵,他咬了自己一口,鲜血让他打起了一些精神。   “走……开……”   他轻车熟路地拒绝着芒斯特,企图将它赶出自己的房间。   但是这一次芒斯特却像是没有听到兰德的话语一样,它缓缓地从房梁上落了下来,轻盈地压在了兰德沉重而散发着热度的身体上方。   “我不想走开。”   它伸出爪子,捧住了兰德脸。   “我是……我是兰德的宝物,我是兰德的光,所以我要跟兰德在一起。”   它低声呢喃道,凑近了兰德,伸出了长而分叉的细长舌尖,轻轻地舔着他因为高烧而酡红的脸颊。   “什么……”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困惑地看着芒斯特,双手搭在芒斯特的肩膀上。   他想要推开它,但是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实际上正在拥抱着这只冰冷而粘糊糊的怪物。   他的指尖陷到了它的皮肤中。   空气开始发生变化,一种异常的甘美在他和芒斯特之间漂浮。   兰德的神志宛若跌入沼泽般一点一点变得混沌,他的身体依然像是石块那样沉重,灵魂却变得轻飘飘的,他的每一次呼气仿佛都有玫瑰在绽放,在迷蒙的视线里,芒斯特的身体就像是珍珠和宝石一样散发着微光。   兰德慢慢地伸出手,他的手指顺着它的脸庞滑下,然后在芒斯特的嘴角轻轻停留。   芒斯特的舌头卷住了他的手指。   “怦怦……怦怦……”   这一刻,兰德和芒斯特的心脏好像有了共鸣。   他可以听到那种强烈的节奏,与他血脉中的悸动合成了奏鸣。   “别……这样……芒斯特……走开……”   兰德鼓起最后的一点理智,艰难地做出垂死挣扎。   但是芒斯特却摇了摇头。   “我需要兰德。”   它对兰德说。   “我是属于兰德的。”   它的尾巴缠绕着兰德的身体。   “我想要与兰德永远在一起……”   兰德的身体在荷尔蒙的作用下绷直,他甚至没有办法说话,整个房间里只有他粗重到极点的喘息。   热度简直快要把他的脑浆变成一锅稠粥,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粒细胞都在渴求着芒斯特。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当芒斯特对他说出那段话之后,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被彻底地击打成了碎片。   芒斯特摸索着将嘴唇贴了过来,它在兰德耳边笨拙而结结巴巴地恳求着。   “亲吻我好吗?兰德……拜托……亲吻我……”   ……   ……那黑暗而黏稠的沼泽淹没了兰德。   兰德微微偏头,他张开了嘴,含住了芒斯特的舌尖,然后贴了上去。   他的手臂在芒斯特宽厚的颈后收紧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深深的,甘美到极点的甜吻。   兰德在这之前从未以这样的方式亲吻一个人……   他的身体几乎是在亲吻的瞬间,完全的陷入到了某种状况中去。   同时,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个吻进入到了兰德的身体里……或者说,灵魂里。   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轻飘飘的灵魂在这一瞬间变得丰满而充盈了起来。   缺口被填满了。   一种强烈的欲望充斥在兰德的身体里,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与芒斯特肢体纠缠,而他的喉咙里正回响着这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声音。   它没有节奏,更加没有任何的歌词,只是一声又一声绵长的低吟……   而芒斯特也在吟唱。   它和兰德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成了透明的,在兰德能够感知到的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芒斯特和他自己。   心跳的律动,灵魂的共振,身体的共鸣……他们是那样紧密地链接在了一起。   然后——   “砰……”   芒斯特忽然摔在了地上。   那种好像是梦幻般的链接被瞬间打断。   “芒斯特?”   兰德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惊恐地看到芒斯特好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在地上痉挛着滚动。   痛苦的尖啸从它的身体里挤压出来。   在鳞片和鳞片之间,涌出了蓝色的血液。   “天啊,芒斯特……”   兰德扑了过去,他的身体依然十分虚弱,以至于他只能勉强的在地上摸索着,爬向芒斯特。   在他抱住芒斯特的头部的瞬间,它的身体如同断电的机械一般忽然静止不动并且瘫软了下来。   但是它的眼睛却睁得比以往都要大,瞳孔放大。   它转动着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兰德苍白的脸。   兰德的嘴唇嗫嚅着,他困惑,惊恐,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这一刻的芒斯特让他感到有一些不对劲。   它在这一刻的表情和视线是如此的怪异,让他感到一种怪异的熟悉。   “兰德……”   芒斯特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呼唤,眼眶中缓缓地涌出了一线鲜血。   “兰德。”   它重复了一遍,双手颤抖着企图举起来,但是在接触到兰德脸颊之前,就重重地跌了下去。   它晕厥了过去。   Vol4   “发生了什么?”   “紧急状况代号β96-31……”   “实验体A417的精神波有异常增长……”   一阵尖锐的警告声在白光中的实验室内盘旋。   西蒙衣冠不整地撞开了门冲了进来。   他震惊地看到了在观测窗的另一边那具颤抖痉挛的身体,文森·西弗斯的长发……或者说触须黏着在坚硬的培养皿内部,而本应无坚不摧的培养皿材料表面已经逐渐出现出了龟裂。   “上帝……这不可能……”   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西蒙博士!”   这个时候助手的尖叫让他猛的回过了神。   那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指着仪表盘上一道红线哆嗦着站了起来。   “请过来看看这个……仪表出了问题……我想……”   在屏幕上的那道痕迹在最开始的时候以四十五度左右的角度攀升,但是最后角度却越来越大,直到彻底与纵轴平行,形成了一道竖在屏幕上笔直攀升的直线。   西蒙冲了过去,他的手指飞快的敲打着按键,调出了后台数值进行估测。   片刻之后,他颤抖着开口。   “不,不是故障……它只是在进行精神潮涌……天啊,他妈的它竟然可以做到这个……”   随后西蒙直接奔向了墙边,在那里有一个被漆成黑色和黄色相间的箱子。   他用安全斧直接砍开了它,然后一把按下了箱子中间的鲜红按钮。   “西蒙博士,你没有权限——”   研究助手倒退了好几步尖叫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响彻天际的警报声在整个深白生物科技内部回荡起来。   “我们得在它让所有实验体暴动起来之前搞定这事儿……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西蒙拍了拍手,回到了仪器面前。   他回过头,对着那个已经被吓坏的年轻人,沙哑地说道。   ……   在隔离墙的另一面,一双鲜红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第100章      Vol1   西蒙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遭遇到真正的塞壬种群之间的精神涌潮。   当然,精神涌潮是他自己对这种塞壬种群中独特的精神现象的称呼,因为它与自然界中的涌潮有那么一些相似。   在自然中,当外海的潮水进入河口之会因为在波浪相互叠加的作用下形成巨大的潮浪,威力惊人。而在塞壬的种群中,有一种独特的精神联系,一名足够强悍的塞壬能够用自己的精神波影响自己的族群,从一只,到另外一只……而它所影响到的塞壬又会彼此叠加精神波的传递,就像是真正的涌潮一样,最后这道精神波会形成一道极为宏大,不可估量的巨大能量。   无论这些塞壬之间的距离相隔多远……所有含有塞壬基因的生物都会彼此产生共鸣,它们的精神世界将会链接在一起形成整体,它们的肉体将会爆发出比正常状态下要强悍无数倍的力量……   它们将会成为人类的噩梦和灾难。   而在这个晚上之前,这种现象一直都是纸面上的数据推测,几乎没有人相信这种超乎于人类想象的现象会真正出现在现实之中。   但是,它就是发生了。   而且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次精神涌潮的主体,竟然是那名被人鱼细胞污染的前人类,文森·西弗斯。   这是即使在最荒谬的梦里都不应该出现的事情。   西蒙粗重地喘息着,他死死地盯着了隔离窗另一面的文森,细密的冷汗从他的额头和后背渗出。一滴汗水顺着他的睫毛滴入他的眼睛,带来细微的刺痛,但是西蒙发现自己甚至都不敢眨一眨眼。   因为那只可怕的生物正在看着他。   文森·西弗斯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依然与人类相差甚多。   他已经长出了一条极为粗壮的鱼尾,蜕化的下肢在尾巴的两边伸了出来,趾头变长,中间是扇状的巨大脚蹼。它的额头和口腔内部都长有长而灵活的触须,双眼血红,颧骨两边的附眼也已经发育成熟,而从他的“发丝”的灵活度来看,塞壬特有的发丝状触手也已经完全发育成熟。   总而言之,除了体形较小之外,它现在看上去与一只真正的塞壬几乎全无两样。   难以想象就在不久之前,他甚至还只是一只应该被销毁的实验生物垃圾。   哦,当然,如果仅仅只是外貌,西蒙是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紧张万分的,真正让他感到全身发毛的是另外的东西——文森脸上的那种表情。   它隔着窗子厚重的复合透明材料,冷漠地凝视着西蒙。   西蒙见过真正的塞壬和无数的塞壬衍生实验体,它们通常都有着更加单纯的眼睛,它们的情绪和灵魂都是那样的浅显易懂,带着一种野兽才有的懵懂和混沌。   然而现在的文森的眼睛却并不是那样的,它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和深思,它显得是如此的充满智慧,却压根没有一丝人类的正面情感在里头。   “他妈的那群该死的‘波塞冬’究竟在哪里?!电浆枪呢?”   西蒙扭过头冲着自己身边那名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助手咆哮着。他拉出了电子板,直接接通了隔离水槽表面的禁制措施。一阵耀眼的蓝光闪过,隔离水槽表面遍布的电网弹出无数道电弧。   然而那些电弧落在文森的身上,却像是对它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一样。甚至在看到了西蒙的举动之后,文森无声地咧开了嘴。它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电网上。   “吱吱——”   细小的电花在它的手掌边缘跳跃,小声地尖叫。   文森看上去惬意得简直像是在接受按摩。   “这究竟是……”   西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听说卡洛琳小姐在过去这段时间一直在对它进行电击,我,我觉得它可能已经对这些玩意产生免疫力了,塞壬总是很容易适应这些……”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西蒙的助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看上去简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那个该死的婊子!”   西蒙忍不住猛地踢了一脚控制台,发出了毫无理智的咒骂。   “咔嚓……”   从文森手掌接触的部分开始,隔离槽壁清脆的碎裂声开始加深。   在压强的作用下,水槽内部的数百吨人造海水很快就会接手对水槽的破坏工程,西蒙已经可以看到一些从细小空隙中往外飞溅的水花了。而一旦人造海水冲破水槽,它们很快就会导致隔离门的电路短路,而这道隔离门是隔离室和观察室之间最后的屏障。   西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再一次确定了一下时间。   距离他按下警报已经过去了十五秒,而水槽大概还能坚持……大约三十秒的时间。   这简直让人发疯。   “它想要出来,为什么?它是想要杀死我们吗?天啊……我们会死的……我们会死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名助理还在抓着头发尖叫……西蒙简直想要给他来上一斧头。   “你给我闭嘴!”他咆哮道。   远远的,西蒙听到了从观察室门外传来的朦胧枪响。   一个可怕的想法瞬间击中了他:深白其他实验室内的塞壬实验体暴动程度比他想的还要快和激烈——要知道,对于大部分的塞壬实验体,他们采取的只是二级防护,在精神涌潮带来的亢奋状态下它们可以很轻易地突破那些薄薄的防护玻璃和实验室大门。   而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这种警报级别下“波塞冬”们依然没有赶到这里,他们被绊住了……   这混乱到极点的场面,简直就像是精心被计划过的一样。   西蒙猛地抬起头,他死死地看着纹身的方向。那只苍白的怪物的手掌下已经没有电光在闪烁了,显然电网已经失去了作用。   之前仅有的几个零星的空隙此时已经变成了拇指大小的空洞,人造海水被挤压成了水柱直直地喷出来,整个隔离水槽在这种程度的破坏小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吱吱”尖叫。   “它想要逃出去……不,不能让它突破……”   西蒙喃喃地说道。   他像是癫痫病人一样颤抖着手,调出了控制面板,企图再做一些尝试。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在试验用的观察室内并没有配备武器级的激光网……西蒙简直仇恨这个设计,他发誓如果自己能够活着出去他会给那名白痴设计师一拳。   电浆墙和电网都已经失去作用,他还能使用的是……   一阵尖锐的,人耳无法接收到的音波从隔离室的那一边刺了出来。   “噗……”   西蒙看到自己的对面那名胆怯的助手猛地噗出了一口血,他的身体晃了晃,直接滚到了地上。   “哦,该死,又来?”   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这种攻击的可怕,西蒙立刻认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忽然发疯,但是像是文森这样疯狂的,拥有智慧并且在这段时间饱受折磨的塞壬实验体如果真的冲了出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西蒙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将控制面板的屏幕撕开了。   他将手伸了进去,非法将两根数据线重新接驳在了一起,最后给出了指示——在警报,枪声,人们的尖叫,试验品的咆哮中,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火警。   西蒙将重要数据室的火警处理程序接驳到了隔离室内。因为数据室的特殊,那里一旦发生火灾情况,中央控制系统将会在二十秒内直接将室内所有空气直接抽走形成真空。而现在,这个程序将会在密闭的隔离室内开启。   文森看上去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变化,之前还游刃有余的它脸上呈现出了凝重的表情。   它奋力地用尾巴击打起了隔离水槽,在那种力量的作用下,原本就支离破碎的隔离水槽比西蒙预计的时间还要短暂地破碎了。   随着人工海水的冲击,文森从那透明的监牢中冲了出来。   它开始开始攻击观察窗,比隔离水槽要脆弱太多的观察窗在它的全力击打之下,也出现了龟裂……   “十,九,八……”   西蒙紧张地倒数着,随着空气的逐渐稀薄,文森看上去渐渐变得虚弱了。   它敲击窗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但是,在二十秒之后,隔离室内的真空最终压制了文森的力量。   它仰起头,似乎是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嚎叫。   从口型上来看,那声嚎叫应该是“兰德”……当然,西蒙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他只会知道在这一声嚎叫之后,文森倒了下去。   它费力地从开始冒出细小气泡的人工海水中汲取着氧气。   两行蓝色的鲜血从它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Vol2   美国堪萨斯   莱杰农场(私人所有)   08:34 AM   “所以,芒斯特现在怎么样了?”   罗杰斯脸色惨淡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鼻孔和耳朵里残留有细小的暗红色污血,已经干涸了。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捧着一个呕吐袋。   每隔那么一会儿,他会无法控制地把头埋下去然后呕吐。   而在他旁边,他的那位人类友人正尴尬地半坐着,膝盖上躺着他那只长着鱼尾巴的小怪物。   芒斯特的脸色红润,眼睛明亮而清澈,在心情的影响下甚至就连它的发丝都如同打磨过的银线一般熠熠生辉,它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像是猫眼石的薄片,哪怕是在室内微弱的光线中也闪烁着薄薄的光辉,皮肤就像是滚过了珍珠粉一样带着一种莹润的光泽……   当然,它的体温比正常状况要稍微高一些,但是从外表上来看,怎么说它的状况都要比饱受声波折磨并且呕吐腹痛了一整个晚上的杀手先生要好很多。   “它的身体状况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兰德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芒斯特,在对上那种几乎弥漫出星光的视线之后,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呃,抱歉,罗杰斯。”   他补充了一句。   芒斯特在昨天那场看似来势汹汹的晕厥后,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醒了过来。   它的样子看上去惊人的可怕,然而却并没有显示出什么让人在意的症状来,而且它那忽如其来的古怪痉挛和晕厥让兰德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都在为了它的身体而担心,以至于在他从酒醉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完全没有时间去因为之前与芒斯特的亲密接触而感到窘迫和尴尬。   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之前与它的矛盾。   站在兰德的角度看来,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芒斯特也确实没有大碍。   从外貌上来说,它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就像是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一样(姑娘们在那种甜蜜的时光里总是显得格外的容光焕发),它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可移动的珠宝盒。   “兰德说过我是他珍贵的宝物……”   芒斯特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是这样解释的,而在它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兰德便因为过度的窘迫而干咳了起来。   “芒斯特,我们能暂停这个话题吗?”   他用手背挡住了自己下半边的脸,觉得自己连眼睫毛似乎都在发红。   天啊,我恨醉酒……   兰德在自己的内心哀嚎道。   实际上他已经不那么记得昨晚他说的话了,至少,如果不是芒斯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的话,兰德是绝对想不到他竟然说出了那么多挑战他的羞耻底线的话语。   然而,他却偏偏还记得那个吻。   虽然当时在高热和酒精的作用下他晕晕乎乎的,但是那种仿佛能渗入骨髓般的甜蜜滋味却依然残留在他的心底。   这让兰德在面对芒斯特的亲热时,雪上加霜地尴尬。   让情况更加恶化的还有罗杰斯,这位倒霉的屋主在兰德与芒斯特的那场歌咏中被折磨得半死,直到现在还在因为胃部的痉挛而呕吐。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证据,让兰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干的事情。   那些亲吻,那些缠绵的歌唱……   芒斯特着迷地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兰德,它咯咯傻笑了起来。   “桃子。”它说。   “什么?”   兰德困惑地望向笑得像是傻瓜一样的它。   “兰德,你脸红的样子就像是桃子,我想要咬你一口。”   ……   “噗——”   正在用矿泉水漱口的罗杰斯从鼻孔里喷出了水。   “看在上帝的份上!”   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咳嗽之后,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瞪着兰德和芒斯特惨叫了起来。   “你们两个真的要让我吐了!”   然后他抓起了呕吐袋无法控制地呕吐起来。   兰德窘迫得快要沸腾起来,他从未如此希望自己能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芒斯特……不要这样说话,这太让人尴尬了……”   兰德结结巴巴地对芒斯特说道,手臂和脖子后面的汗毛和鸡皮疙瘩一起向他发出了抗议。   他显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醉酒后他那疯疯癫癫的醉话,以及在床上与芒斯特那见了鬼的互动,显然给了芒斯特非常极端超级错误的认识。   然而在面对闪闪发亮的芒斯特那种像是小狗一样,极端期待和喜悦的表现时,兰德甚至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良心去纠正它的错误。尤其是他还说了那么多醉话……   “所以,你们两个做过了吗?”   罗杰斯神情古怪地瞪着兰德和芒斯特,突兀的开口问道。   “不——”兰德简直快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他第一时间就反驳道,“拜托,那种想法太让人恶心了。”   “好吧,可是我觉得你们两个真的太让人觉得可怕了。”   罗杰斯耸了耸肩肩膀,说。   兰德朝着他惨淡地苦笑。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碰一次酒了,如果我没有喝醉,我根本不需要面对这种可怕的状况……”   兰德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罗杰斯忽然暗下来的眼神。   “或许,不过我们都知道偶尔的醉酒无伤大雅。说起来,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干了些什么吗?”   罗杰斯看上去满不在乎,轻声地问道。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呃,我想我没有记得太多的东西……不过,我是不是把你的柜子弄翻了?里头好像掉了很多东西出来……”   ……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罗杰斯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哦,若是这样的话,我对你可真得有些遗憾了……”   他低声嘟囔道。   当他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不久之后,罗杰斯以进城办事的理由离开了农场。   在临走前,他从自己的“工厂”里搬运了一些“工具”在后车厢里,兰德站在窗口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太在意。   而罗杰斯这一次的行程也比兰德想象的要短很多,在当天下午,他就回来了。   他冲进门的时候显得脸色非常凝重,眼中闪烁着担忧的光芒。   “兰德……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要知道。”   他对兰德说。   “我今天听说,在堪萨斯城外的路边,他们发现了一具女尸……那条路正好是从农场进入城市的道路。”   ……   “砰——”   兰德手中的水杯,在那一瞬间掉落在了地上。   而罗杰斯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他冲了过来抓住了兰德的肩膀,将脸凑到了兰德的面前。   他深深地凝视着兰德的眼睛,缓慢地说道。   “你觉得是昨天你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兰德嘴唇颤抖地张开,合上,可是几分钟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办法说出任何声音。   他简直快要被击垮了。   “嘿,兰德,看着我……会有办法的,你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就如此惊慌……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一趟警察局。那具女尸直到现在都没有确定身份,我们最好先去确认一下,看到底是不是那位……小姑娘。”   罗杰斯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   兰德茫然地瞪着罗杰斯,过了一小会儿之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我应该去。”   他说。      第101章      Vol1   美国   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秘密应急中心   07:40 AM   安德森将他那松软肥胖的身体塞在黑色的小羊皮老板椅上,他在核桃木的桌子后面转了一个圈,然后对上了卡洛琳的脸。   “你们把那家伙……文森·西弗斯……怎么处理的?”   卡洛琳从嘴唇中间扯出自己的香烟,重重地按在手边的烟灰缸上。   她那张烧伤的脸简直让人想起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医生已经对她提出了无数次的警告,关于她对香烟和酒精的着迷,但是她看上去却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就比如说现在她手边的烟灰缸中已经被燃尽的香烟残骸给完全填满了。   灰色的烟灰落在光滑的桌面上,卡洛琳凑了过去,噘嘴将它们吹起来,方向正好对着安德森。   安德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不着痕迹的稍微往后退了一点,被精心梳理过的头发显得有一些油腻腻的,他的嘴角向下耷拉着,让他的表情显得丑苦而犹豫。   卡洛琳甚至不想看到安德森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这个虚伪而怯弱的男人就连文森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然而他现在却坐在了文森的位置上。   光是想到这一点,卡洛琳就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她从烟盒中又抽了一只烟点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面对安德森。   “处理?我不太喜欢你的单词,安德森,那是文森·西弗斯,至少从股权上来看他现在还拥有这家公司,所以下一次在我面前你最好学会不要用‘处理’这个词来修饰文森。”   她说。   “我以为他现在已经是一只有批号的实验品了,而且我们现在谈话的重点并不是这个。我知道你对他依然抱有很深的感情,事实上,我也是,可是他必须得被‘处理’掉。我们的时间不多,国防部的人在九点钟会派来调查团……”安德森抬起头,皱起了眉头看着卡洛琳。   “文森·西弗斯只是在生病。”   “生病?”   安德森最终因为卡洛琳所显示出来的那种冷漠而被激怒了。   他站了起来,双手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需要我提醒你我们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因为他‘生病’生出来了一场一级实验事故!一百七十多人的伤亡!半个‘波塞冬’编制全灭,还有我们现存的百分之九十四的实验体被迫销毁!卡洛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国防部那帮人发现就连深白高层都因为你们那该死的人鱼原液而变成了怪物,他们究竟会怎么想?!他们会叫停整个项目的!更不要说这一次的事故给我们造成的损失……”   “那又怎么样?”   卡洛琳忽然开口,打断了安德森失态的咆哮。   “同样的事故我们又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是文森总是可以很好的把那帮蠢货糊弄过去。安德森,你既然坐在这里,那么你应该再努力一点工作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跟我的助理调情上。”   “你——”   安德森的脸在那一瞬间变成血红,他很快就因为卡洛琳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讽而怒发冲冠。   没错,实际上他已经有那么一些后悔了。   成为深白的ceo看似风光无限,然而事实却近乎残忍——尤其是“塞壬计划”,作为秘密的生物兵器试验计划,它代表的黑暗与安德森接触过的正常商业活动截然不同。更加让人烦恼是,这个计划现在简直漏洞百出,各种高级别的实验事故让安德森焦头烂额,在政府那边隐藏这些事故更加让他心惊胆战。   他简直就像是做到了地狱君王的宝座上,其他人看到了耀眼的宝光,只有他自己知道屁股底下是硫磺和火焰。   安德森站在那里,带着极为恶毒的目光死死地瞪着面前异形一般丑陋的女人,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脸扭曲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对话毫无意义,卡洛琳,你简直发了疯……我不管了,我会如实地跟国防部的那帮人报告文森的问题,它太危险了,它会毁了我们所有人,它应该被销毁掉!!!”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猩猩。   “哦,是吗?然后呢?然后整个实验项目被叫停……你忘记了我们究竟花了他们多少钱了吗?你真的以为我们能够从这件事情中抽开身?”   卡洛琳凑近了安德森,她的眼睛在硬壳的皮肤后面转动着,那种可怕的外貌让安德森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而她的话语中的威胁更是让安德森异常的恼怒。   “那么我会下令内部销毁他。”   安德森猛地拽住了卡洛琳的衣领,当然,他不应该这样对待一名女士,但是现在的卡洛琳实在没有办法让他产生自觉……在他的眼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生物只是一个怪物而已。   “你最好敢那样做……”   卡洛琳尖叫道,她与安德森对视着,目光中的疯狂让后者不寒而栗。   短暂的僵持之后,安德森绷紧了嘴角却松开了卡洛琳的衣领。   ……   “那么,你他妈究竟想这么干?让文森继续这样呆在实验室里?该死,我竟然还以为你与他感情不错呢……”   “我会找到办法的。”   “什么?”   “我可以让文森变得正常起来,”卡洛琳说,语调非常坚定,带着一种狂热,“我只是需要一丁点儿时间,我已经找到了解决这一切的方法。”   安德森回过头,他瞪着卡洛琳,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说的方法是……”   “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卡洛琳咧开了嘴,露出了鲜红的牙龈和在药物作用下变成了黄色的牙齿,“我们需要找到兰德·西弗斯……”   Vol2   美国堪萨斯   芒斯特不明白在短短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上一秒钟它还沉浸于天堂般的快乐之中——兰德虽然在它靠近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地绷紧,但是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呈现出美妙而温和的节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甜蜜气息也充分地证明了他对芒斯特的回应……   然而,下一秒钟,一切都变了。   兰德就像是被霜冻住的墓碑一样变得冰冷和僵硬。   甜美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带着金属气息的苦涩。   “兰德?你怎么了?”   芒斯特不安地蹭到了兰德的身边,伸出手臂想要环住他的腰,就像是之前一直在做的那样,表达自己的亲密。可是这一次它却被躲开了。   兰德和罗杰斯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那样的古怪。   然后兰德回过了头,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某只态度天真且甜蜜的小怪物。   “我需要出去一会儿,芒斯特。”   过了很久兰德才干巴巴地说道,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惊吓而变得格外的沙哑,宛若在喉咙里头塞了烧红的石头。   “我跟你一起去!”   芒斯特立刻说道。   它不顾兰德轻微的挣扎抱紧了他的大腿,用饱含着水光的红眼睛可怜地凝视着兰德,它的尾巴在地面上轻轻抽动,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但是兰德这一次却全然不为所动,甚至他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丝心不在焉,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兰德,我不觉得它适合……”   罗杰斯在一旁凉凉地说道。   “我知道。”兰德打断了罗杰斯,然后他低下头,凝视着芒斯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芒斯特的目光中充满了痛苦——当然,实际上也是,兰德甚至都觉得自己作为人类的良知和同情心正在鞭挞他自己的灵魂。   “芒斯特,可以拜托你留在家里吗?我想我待会要去的地方不太适合有你在场。”   他用一种违反常理的温柔对芒斯特说道。   如果罗杰斯口中的那具尸体真的就是那名自称是拉伊莎的少女的话,那么芒斯特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一个杀害了无辜少女的凶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兰德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带着芒斯特前去辨认尸体的事情。   这是极大的罪孽,可是最终兰德决定让自己独自一人去面对。   ……   在兰德的劝说下,芒斯特终于在极端不情愿的情况下呆在了家里,同时兰德迫使它发誓,它绝对不会在任何情况下离开这间屋子。   芒斯特同意了,虽然它身上的光泽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但是即使是这样,它依然是显眼的,至少对于兰德来说是这样。   兰德已经坐到了罗杰斯的车上,隔着车窗抬头望向二楼卧室的窗户,芒斯特正将脸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子。兰德和它的视线立刻就对上了,芒斯特看上去好像终于开心了一点,它隔着窗户拍了拍玻璃,与兰德挥手告别。   “我很快就会回来,芒斯特。”   兰德忍不住对着它喊道。   Vol3   罗杰斯的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香水味,它们闻起来让人头晕脑胀。   兰德坐在副驾驶座,心神不安,魂不守舍,也正是因为这样,在罗杰斯将车开上岔道驶往与堪萨斯城截然相反的方向的时候,兰德并没有太注意。   但是最终,道路两边越来越茂密的灌木丛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些不太对劲。   他打了一个机灵,然后猛地回过了神。   “这条路真的是开往堪萨斯城的吗?”兰德看着道路两边过于茂密,枝叶相交形成绿色回廊的植物,一种强烈的不安在他的胸口慢慢升起。   他闻到了一些被掩盖在香水味下面的其他味道——腥味和臭味,以及人体组织液残留在工具上进行发酵后的腐尸般的臭味。被放置在后车厢的工具叮叮当当地相互碰撞在一起。   罗杰斯扭过头来,对着他咧嘴一笑。   “不用担心,我们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他说。   “可是……我们不是要去警局?罗杰斯,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兰德在看到罗杰斯的那个笑容之后,心中那种不对劲的预感越来越严重了。   “哦,这条路可不是前往警局的,不过,我们也没有走错路。”   罗杰斯用一种少女般的语气轻柔地说道,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深,开始解除伪装的他笑起来简直就像是那种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变态,让兰德感到越来越毛骨悚然。   “我不明白……”   他说道,左手却不由自主地偷偷摸向了安全带的按钮,他的喉咙很干,却老是想要咽口水。   罗杰斯眯了眯眼睛。   在兰德即将按下安全带的解锁键的时候。   罗杰斯猛的从车门下方的储物栏中掏出了一把六十公分左右长度的鹤嘴锥,然后他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用力地将锥子扎向了兰德企图解开安全带的那只手。   鹤嘴锥迅速地在兰德的手背上形成了一块淤血,兰德尖叫了一声,几乎痛到快晕过去。   而在他的尖叫声中,罗杰斯病态的狂笑也随之响起。   “做个好孩子,兰德,不要让我生气。”   他咯咯娇笑地说道。   一块带着苦涩气味的手绢被他用力地按在了兰德的脸上。后者因为这忽如其来的变化而呆滞了,他奋力地想要挣脱,但是几秒钟后,他还是败给了罗杰斯准备的强效安眠药下。   “砰……”   兰德的身体在安全带的捆绑下并没有滑到其他的位置上去,他的头重重地撞在了车窗和车中立柱上,一小块淤血出现在他的额角,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   接下来,罗杰斯又带着昏迷的兰德前行了两个小时。   他们最终抵达的是罗杰斯为自己准备的另外一处落脚点,一个位于光秃秃地面上的小屋。   整个小屋是由石头制成的,采用柴油发动机供电——不过,现在这处落脚点已经被罗吉斯非常迅速地布置成了刑讯室。   他还专门定制了一架木架,看上去就像是钉死了耶稣的那一个。当兰德从昏迷中缓缓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粗糙的麻绳绑在了十字架的四个顶端。   小屋里的光线异常的昏暗,兰德模糊的视线唯一能够看清楚的,只有坐在他的面前的罗杰斯,他变得跟兰德认识的那名友善的有人完全不一样了。   兰德甚至过了好一会儿,才非常朦胧的意识到这个有着变态和扭曲表情的人是罗杰斯。   罗杰斯的屁股底下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条箱,身后是从粗到细的烙铁棒,在墙角的地方,一尊看上去简直是铁处女一样的刑讯工具非常显眼。而在这个昏暗石屋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架手术床。   它的栏杆已经锈迹斑斑,在床头和床位都有显眼的镣铐。   “我在桃子湖公立监狱里弄到了这个。”   看到兰德在看它,罗杰斯耸了耸肩肩膀,他笑嘻嘻地说道。   “那里是全美国最早采用注射死刑的地方……那可是一个太早的年代,实际上,当时在那里进行的死刑与其说是注射死刑,不如说是人体死亡试验。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剂总会有这样和那样的后遗症,医生们简直把死亡这件事情都弄得一团糟。而当时为了让死囚们不至于因为挣扎得太厉害伤害到那群医生,监狱方使用了带镣铐的特质手术床——哦,兰德,我真喜欢看到你现在的表情,太美丽了。你很聪明,知道我的意思,没有错,待会我会用这张床来招呼你的……”   兰德僵硬地看着喋喋不休的罗杰斯,他完全没有听罗杰斯那一连串没有任何营养的话语。   他只是想知道……   “为什么?”   他问。   “因为我爱你,兰德,我的小兄弟。”罗杰斯站起来,然后他捧住了兰德的脸,“也因为我恨你……你忘记了我,你忘记了一切,你忘记了当初我,妈妈和你的那个美妙的小家庭。”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干什么,罗杰斯?你是蓄意接近我的?为了钱?还是你是反对深白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嘘——”罗杰斯将手指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他热切地看着兰德,“不要说那么令人倒胃口的事情,兰德。没错,我就是蓄意接近你的,但是我接近你不是为了钱或者是别的东西,我接近你是为了……你。你可是我最杰出的作品之一。”   罗杰斯笑着用剪刀剪开了兰德的衣服,他举着强光手电筒靠近了兰德然后照射着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在发现兰德身上什么都没有之后,罗杰斯忽然间变得阴沉了下来。   “该死,你竟然把我的作品给毁了吗?兰德……你这个坏小孩……”   他尖叫道,失控地转身抓起一根烙铁棒,狠狠抽在了兰德的手臂上。   “嗷……”   兰德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就在刚才,他清楚地听到了小臂骨头断裂的声音。   因为他被捆绑的姿态,在小臂骨折后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手臂的力量,他的体重拉扯着他的断手,这让他更加的疼痛。只不过是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兰德便看到自己的手臂肿胀,并且显露出一种紫红色来。   罗杰斯之后又用那根棍子殴打了兰德好几下,幸好这几次他殴打的是腹部。   在发泄完自己的怒气之后,他重新变回了笑眯眯的样子。   他探过头,在兰德的眉心轻轻的吻了一下。   “你应该快点记起来,这样待会我们要做的事情才比较有趣。”   兰德在这之前一直低垂着头,看上去就像是死狗一般虚弱无力。然而,在罗杰斯靠近他的这个时候忽然转过了头,他猛地张开嘴,然后一口咬在了罗杰斯的耳朵上。   “该死——”   罗杰斯跳了起来,他挣脱了兰德,捂着自己的耳朵。   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涌了出来。   兰德的齿缝被染成了红色。   “你这个狗娘养的。”   罗杰斯脸上浮现出了疯狂的怒气,他抬起手凶狠地给了兰德一巴掌,就跟之前一样,他看上去其实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怒气,他扇了兰德很久,直到兰德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兰德慢慢地偏过头,他吐了一口血,然后发现那里头有自己的牙。剧烈的疼痛让兰德感到一阵耳鸣,在一小段时间里他甚至完全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脸,就好像他的灵魂已经跟身体脱节了似的。   他痛得想要诅咒上帝,可是张开嘴才发现因为肿胀他甚至没法开口说话。   而另一方面,在几秒钟之前还暴虐如同魔鬼一般的罗杰斯,在几秒钟之后又毫无预兆地换了另外一幅面孔。他的眼中饱含眼泪,双手重新捧住了兰德的脸,用一种颤抖的语调对他呢喃。   “哦,我真不愿意这样对你,我的小兄弟,我的兰德……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乖呢?”   ……   兰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我的小兄弟,为什么你总是不乖……”   这句话忽然撞击进了他的心灵深处,强烈的恐惧感骤然升起。   遗留在他灵魂中的某个开关,好像忽然间就被这句话所打开了。   “你……是……”   兰德抬起头,艰难地嗫嚅着嘴唇对着罗杰斯说道。   “我是你的兄弟。你的创作者,兰德,还记得那首诗吗?”他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热地凝视着已经因为之前的殴打,面部肿胀到几乎无法辨认五官的脸,“你正在盛年却长眠在在墓穴中,在死神的宫中有一座星宿,你会明白它在洞察着我们,谁背叛了,谁就被星星带走……”   他对着兰德念道。   那是……那是曾经出现兰德皮肤上的诗……兰德忽然间想了起来。      第102章      Vol1   十六年前——   美国·佛罗里达   深夜海边的天空是丝绒一般的黑色。   有人说在海边你能看到如同碎钻一般灿烂的星空,然而现实是佛罗里达海岸线的人工光源只会让黑夜显得更深,而星空之存在于摄影师的相机,杂志的照片之上。   海水有规律的拍打着细密的沙滩,一些垃圾被留在了这里。   在海滩的不远处有一处即将熄灭的篝火,那是不久前一群酒醉的少男少女们留下来的,他们在兰德的紧张中狂笑和酗酒,最后终于离开,篝火散发出来了橙红色的余光。在海滩的后面是一丛椰树林,然后是沿着海岸线修建的公路,公路的路灯就像是幽灵苍白的眼珠,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海浪非常的平缓,兰德可以感受到它们留在他脚背上的白色泡沫。   他的眼泪在下巴上汇集,然后滴在了沙滩上。   他一言不发,然而他的周围却一种特殊的绝望在蔓延,通常来说你很难在一个孩子的身上看到这种浓重和深沉的绝望(他们通常太幼稚以至于甚至无法理解世界中某些过于邪恶的黑暗),但是在兰德的眼睛里,头发上,皮肤表面,还有灵魂深处,你都可以看到那种气息。   此时的他手和脚都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着,他被罗杰斯困在了一处礁石的背面,像是被拔掉了所有肢体的小虫子一样动弹不得。而在他的脚边,一个男人的尸体正仰面躺在那里。   那个男人睁着眼睛,瞳孔已经开始浑浊,但是那种痛苦的表情已经永久地凝结在了灰色的脸颊上。一只甲虫从他张开的嘴唇中探出头来,沿着脖子一路爬向了腹部。在那里,已经开始腐败的鲜血和在腹压下喷溅出来的内脏已经吸引了不少海边的细小生物进行黑夜中的欢宴。   兰德还记得那个男人曾经的模样,他一直被困在笼子里,保养良好的手脚都因此而溃烂,但是他的眼睛始终就像是火焰一样明亮。他从栏杆的缝隙中伸出手来抓住兰德的衣角,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你是兰德·西弗斯,你是西弗斯家的孩子……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得从这些魔鬼的手中逃出去。”   然而,现在的他却再也没有那样的眼神了。   ……   “你看上去很难过。”   一个小男孩从礁石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对兰德说道。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却让兰德在一瞬间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   那个男孩的手里拿着一把薄薄的柳叶刀,刀刃上残留着血迹。兰德知道这样的玩意儿,那个男孩还有很多把,他在腰间跨着一个童子军用的挎包,里头塞满了锋利或者不锋利的各种工具,它们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折磨起人来简直痛苦得让人发疯。   “罗杰斯。”兰德看着那个男孩,过了很久之后,他颤抖地开口,然后沙哑地低声呻吟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当时与兰德一样只是少年的罗杰斯在月亮下露出了扭曲的微笑。   “兰德,你犯了错。”他说,“你变成了一个坏孩子,妈妈不会喜欢你这样的行为的,你竟然想要放走我们的猎物……这会让妈妈陷入麻烦的。这真的,真的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刻意在“严重”两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在说话的同时,他将柳叶刀放回了自己的包里,然后掏出了一把德国制厨用剪刀。   兰德几乎要惨叫起来。   “不,不,罗杰斯,不要这样对我……”   他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强烈的恐惧在那一瞬间便击垮了兰德。   但是罗杰斯依然走近了他。   这是罗杰斯最近找到的新乐趣,他会将人类柔软的皮肉捏起来,然后用剪刀直接剪下那块凸起的部位。   兰德亲眼见到过罗杰斯这样“玩弄”过许多“猎物”,那些倒霉人的惨状让他做了很久的噩梦,剧烈的疼痛会让那些人嚎叫到喉咙出血和大小便失禁,更加可怕的是,这种凌虐在短时间内并不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命,绝大部分人最后是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而死,还有一些人则是因为疼痛引起的其他疾病而逝去。   很显然,兰德在今天企图逃走的行为彻底的激怒了罗杰斯。   “我错了,罗杰斯,求求你,妈妈会生气的……”   在极度的恐慌下,兰德将那个魔鬼般的女人称呼为了妈妈,但是在他这样做以后……   “哦,差点忘记了。”罗杰斯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对着兰德眨了眨眼睛,恶魔一样的咧开嘴,“你知道,这样做的时候总是会有些吵闹,为了以防万一,你得做一些准备才行。”   他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小瓶液体,然后捏开了兰德的嘴灌了进去。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烈疼痛彻底地让尚是少年的兰德从身体到心灵都彻底地崩溃了。   他嚎哭,颤抖,涕泪横流,但是在短短十几秒后,他的声音微弱了下来。并不是那疼痛离开了,而是他的喉咙已经溃烂肿胀到让他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了——罗杰斯给兰德灌下的液体,是稀释过后的盐酸。   面对自己脚下剧烈发抖的身体,罗杰斯的手指在空中如同弹奏无形的钢琴般颤动了几下,他因为对方那种直接的痛苦而兴奋到不能自己的程度。   “哦,是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然后他跨坐在了兰德身上,一只手抓起了他的头发,而另外一只手拿起了剪刀。   “让我们来玩一些有趣的……我的小兄弟,我的兰德。”   他低声的呢喃道。   Vol2   十六年后——   美国·堪萨斯   兰德的眼睛睁开了,他死死地看着罗杰斯,大量的眼泪因为记忆的冲击而涌出了他的眼眶。   他依然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用身体去记忆那种恐惧和绝望。   他开始不知觉地吸气,肺部发出如同老人一般的嗬嗬声,眼泪喷涌而出,顺着他的脸颊如同留泉水般流下。他哭得简直就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或者是一个受伤的智障,兰德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在这一刻,他的身体被某个来自十六年前的幽灵彻底地控制住了。   “哦,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我的小兄弟,你现在记住我了对吗?你应该记住我的……老实说我原本打算再跟你玩一会儿游戏,你知道的,那种恶心的‘友情’游戏,毕竟那样的话你会对我更加的敞开心扉,更加的信任我。唉,遗憾的是事情总是那样的不尽如人意,你最终还是发现了那些东西……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如果被揭穿了,就不那么有趣和好玩了。现在,是时候想起我来了,兰德……你该知道我究竟是谁!”   罗杰斯在面对兰德的失态的时候却显得格外的愉快,他疯疯癫癫地大喊着,握着拳头在桌子上捶着。   “你知道吗,兰德,我一直都记得你,你是我这一辈子中最完美,也最神奇的作品……”罗杰斯玩弄着手上的匕首,他依然在用那种女性化的腔调说话,匕首尖在兰德身体上划来划去。   他并没有在意力道,有的时候他会不那么小心的用力一些。   兰德的身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细细的血痕,这让罗杰斯比之前还要兴奋,他甚至拖下了裤子,欣赏着兰德的身上溢出的鲜血来了一发。   从他身上满溢出来的变态和黑暗让兰德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当罗杰斯用沾满那种温热液体的手企图捧着他的脸,继续那没有任何意义的唠叨的时候。   兰德抽噎着,朝着他吐了一口唾沫。   “我不记得你。”兰德说,然后重复了一遍,“我一点都不记得你,以后也不会记得。”   ……   罗杰斯的表情凝固了那么一瞬间。   下一刻,他开始了对兰德的又一轮殴打,直到他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痛到无法动弹。然后罗杰斯解开了兰德的绳子——后者就像是装满谷物的布袋一样,在解开绳子的瞬间,砰然摔在了地上。   一声细碎的呻吟挤出了他的嘴唇,但是很快又被他压抑住了。   罗杰斯伸手拽住了兰德的头发,将他直接拖往那张锈迹斑斑的床铺。   兰德感到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口腔里头涌出了咸而温热的液体,在他被拖行的那一小段距离中,地面上出现一条鲜明的血痕。   罗杰斯把兰德拷在了那张床上,他看上去简直气得要发疯了。   “告诉我,兰德,你现在想起我来了吗?上帝啊,我是这么的爱你,我的兄弟,你难道就不愿意分给我一点点的仁慈,想起我来吗?”   兰德的眼睛肿了起来,他甚至都很难看清罗杰斯的脸。   “我他妈……什么都不记得……我……从来都不记得那些恶心……变态的……东西。”   他说道,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就像是嘴巴里塞了东西。   兰德舔到自己的牙龈,有好几颗牙已经松动了。   他的嘴里包着一大口鲜血。   “太让人失望了……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罗杰斯在兰德断裂的手臂上用力的揉捏着,看到兰德扭曲的脸,他怒气冲冲地说道。   他拿出了一把剪刀,在兰德的视野里晃了晃。   “也许身临其境会让你能更加容易地想起来我和你共度的那一小段美好时光——你先要逃跑,哦,真可爱,而且你还带着一个该死的猪,以为能带着他也跑出去。”   罗杰斯手中的剪刀尖抵在了兰德眼珠上方一毫米的地方。   他的手在生理性的微微颤抖着。   “妈妈很伤心,当然,我也很伤心,所以我背着妈妈给了你一些小小的惩罚……”   兰德死死地盯着罗杰斯(虽然这个时候他实际上什么都看不清)。   德制的剪刀是他推荐罗杰斯买的,钢质很好,可以轻松的剪开螃蟹的甲克……他的脑袋里飘过了无数没有任何逻辑的片段。   罗杰斯的话语依然在继续。   “……你知道吗,在那之前我从未感受过‘死亡’和‘痛苦’的美丽,是你开启了我的灵魂,兰德,你的痛苦是深刻而有灵魂的,你解救了我。他们是怎么说我来着?反社会人格?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无情型人格障碍……哦对了,还有社会性病态……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只是被一种强烈的,无法抒发的欲望所驱使,就像是被点燃了的火箭一样,那种热度灼烧着我……我切开那些人,我折磨他们,我缓解我的痛苦和灼热,但是却并不是那么有用,直到我遇到了你,兰德。”罗杰斯看着兰德的目光变得又真切又凝重,“那个晚上是神赐的夜晚,你让我的欲望升华为了创作的力量,从此之后,我开始懂得如何用那些廉价的‘材料’制作出最美的艺术品,当然他们最终,都比不上你,我一直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再拥有你,我一直觉得那不可能,但是上帝是爱我的,你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罗杰斯在杀死兰德的那个夜晚之前,一直都是一个问题儿童。   当然,他的问题恐怕比整个美国的普通问题儿童加起来还要多,他是一个非常典型,无可救药的反社会人格。   而拥有一个神经质,高智商并且是连环杀人犯的母亲,让他的情况更加恶化。   在他学会走路之后,他在生活中的最大乐趣便是虐待并且杀害小动物,他可以从那种鲜血和残忍中汲取快乐的力量,就像是瘾君子从粉末中找一些乐子一样,很快,基本的虐杀小动物便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他依然会杀死什么东西,折磨它们,但是他却只能感到焦躁,内心空虚,一种强烈的渴望让他如同沙漠中跋涉缺水的旅人一样痛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满足这种从他灵魂里生长出来的阴暗欲望。   但是,在那个晚上,他从按部就班地折磨自己的熟悉之人的行为中,得到了久违的快感。从那一刻起,他将自己对其他人的暴行看做成了一种“创作”,而那些饱受虐待而死的人,是他的“艺术品”。   黑暗世界中最可怕的杀人犯“蜘蛛”,在那个晚饭孵化了……   兰德感到很冷。   血液在他的身体下方扩散。   疼痛,寒冷和疲惫就像是被打湿的厚羊皮纸一样死死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就连罗杰斯的话语都像是包裹了棉花一样,变得虚幻和遥远。   石屋很昏暗,那些阴影在这一刻好像扭曲了起来,它们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传递着人类无法理解或者聆听到的暗色的讯息。   “咔嚓……”   剪刀闭合的声音响起来了,哦,可以剪开蟹壳的剪刀。   兰德看到剪刀上沾着血,磨得很锋利的刀刃上有一闪而逝的光芒,那也是红色的。   “……你想起来了吗?我的小兄弟兰德?”   罗杰斯咬着兰德的耳朵,问道。   在这一刻,兰德身边的景物忽然间扭曲了……   在他的意识中,他现在所在的这间石屋如同雾气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缓的海浪声粗糙的礁石,还有,十六年前的那个兰德·西弗斯。   ……   兰德发现自己呆滞地睁着眼睛,平躺在潮湿咸腥的沙滩上。   他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办法闭上。   他听到了一个男孩在他的旁边抽泣。   “呜呜呜……兰德……你为什么死了?天啊,妈妈会骂死我的!嘿,别死,求求你了,别死。”   他似乎推搡了兰德的身体一下,兰德被迫翻了一个身。   兰德现在与罗杰斯在极近的距离对视着,那只真正的恶魔这个时候却像是一个打破了花瓶的男孩一样,满脸泪水地凝视着他,似乎是在检查他的生理状况。   在罗杰斯翻开兰德的眼皮的时候,兰德看到了自己在对方眼中模糊的倒影。   十六年前的少年兰德·西弗斯皮肤泛灰,身体僵硬,他微张着嘴,嘴角溢出了一抹鲜血,脸上也凝固着那种惊恐和痛苦的绝望表情,瞳孔浑浊得像是发了毛的玻璃珠。   那是一张只有死人才有的脸。   宛若有一道炸雷在兰德的意识中响起,雪亮的光芒唤起了他所有的神智和记忆。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晚上的事情,同时,那也是他永远都不想要记起来的事情。   ——在十六年前由罗杰斯缔造出来的地狱夜晚,少年的兰德·西弗斯早就已经死于罗杰斯的虐杀之下。   Vol3   “你……杀了我……”   在兰德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对罗杰斯说出了这句话。   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天啊……你当年……已经……把我杀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罗杰斯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闪亮了起来,他捧着自己的脸,惊喜地跳了起来。   “没错!啊,太好了!你看,你还是记起来了嘛!”他扔下了满是鲜血的剪刀,将手指上的血全部抹在了兰德的脸上。   “我杀了你,我亲眼看着你生命的消逝……那么的美妙……”罗杰斯说道。“就像我说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再遇到你。”   Vol4   人类死亡后的几分钟内,大脑依然可以保持短时间的工作……也就是说,他们会有保有那么一小段死后的意识。   至少对于兰德来说是这样的。   兰德想了起来。   他确实死了,却也确实感觉到了周围发生的事情。   罗杰斯把他的尸体推入了海里。冰冷的海水包裹着他,将他包裹着,用浪潮运往海岸线相反的方向,而罗杰斯站在海边,他深深地凝视着兰德的身体,因为那种尸体被海水浸泡的特殊画面而全身发硬……   实际上,也许这样的过程再持续几分钟,他就会彻底地消失在这具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躯壳里。   但是,他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因为有东西忽然从浅海底冲了出来,它是一种潮湿的,遍布着鳞片的巨大生物,你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它笔直地抓住了兰德的尸体,企图将他拖入海底。   但是在这个时候,正在观察着完美场景的罗杰斯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他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从包里抓起了利刀冲了出来。   他和它搏斗在了一起。   海水中开始出现出血腥的味道。   如果兰德拥有在深白的“塞壬计划”工作过的经验的话,在想起一切之后,他或许能给记忆中那只可怕的怪物一个名字。实际上,那只怪物不是别的,正是之后被深白捕捉到的最后一只红磷——那只有畸形的红鳞。   当然,即使是在现在,也依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只红鳞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兰德来说,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只红鳞很虚弱,非常非常的虚弱。它甚至已经没有了自己捕食的能力,饥肠辘辘,在腹中还拥有一只疯狂汲取营养的卵。   它藏在了海滩边的水面之下,兰德的血让它感到了熟悉,想要冲过来夺走他的尸体作为食物的补充,但是罗杰斯出现了。   最终的结果是这种畸形的红鳞咬下了罗杰斯的一只手,它在他的目光中拽着兰德的尸体一直消失在了海面的下方。   ……   “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我见过许多的死人,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是死了,可是你现在却好端端地在这里……而且,还从一只白化症的小崽子变成了正常人……”   罗杰斯急切地追问着兰德。   “是那只奇怪的生物吗?它让你活过来了?”   罗杰斯抚摸着自己的假手,他显得比之前还要兴奋。   要知道,他一直都完整地保存着母亲的尸体,如果兰德真的知晓那个死而复生的秘密的话,他最爱的母亲很有可能也能回到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罗杰斯简直无法容忍兰德在这一刻的沉默。   他换了一把工具,一只锥子。   “告诉我……宝贝……告诉我你怎么办到的……”   “咳咳……”   兰德挣扎着抬起头,他的脸已经被鲜血给浸透了,但他的眼神和语气中依然充满了对罗杰斯的不屑。   “我想起来了……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兰德沙哑地对罗杰斯说。   “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   ……   罗杰斯的表情扭曲了。   “你真让我失望,兰德,你这个坏孩子。”   片刻之后,他尖叫道。   他将锥子高高的举起来,准备将那尖锐的金属杆钉入兰德的手心——   “砰……”   从石屋的侧面砰然撞入的某只生物用尾巴径直将他整个人扇飞了出去。   一种蕴含着强烈愤怒的嚎叫响了起来。   砖石的碎块和细末在空气中腾起一阵灰色的烟雾,而在这烟雾中,两点血红的光芒就像是恶魔越过地狱的迷雾在窥视人间——芒斯特就这样双眼血红,以近乎野兽般的姿态狂怒地出现在了房间的中央。      第103章      Vol1   罗杰斯被摔断了几根肋骨,他从墙角挣扎着爬起来,震惊地看向了陷入了狂怒之中的某只生物。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罗杰斯在某些方面无疑是十分幸运的。因为在看到了躺在房间中间,满身鲜血的兰德之后,芒斯特便径直朝着那个男人扑了过去——也因为这样,罗杰斯从被它当场撕开的命运中逃离了出来。   “竟然找到了我们……咳咳……看样子我又犯了一个错误……”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咳出一口鲜血然后带着那种令人作呕的矫揉造作,喃喃地说道。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芒斯特的问题。   实际上,在将兰德带往这间小屋之前,罗杰斯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万全的准备,他在中途换了两次车,并且将昏迷的兰德用密封袋包裹隔绝气味,他在换车的时候会在两辆车上都撒上用来混淆气息的特殊粉末(这是他从自己的前雇主,一名有名的毒品商人那里得到的秘密武器,这种粉末曾经无数次地帮助他躲过缉毒犬乃至电子狗的追踪),以及在前往石屋的道路上还有两条细小的河流……不过显然罗杰斯错误的估计了芒斯特的灵敏度,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让芒斯特失去兰德的踪迹。   它终于赶到了。   “兰德……兰德……”   愤怒中的芒斯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鳞片正泛着一种不吉利的血色,它的鳞片现在逐渐开始变红,细细的发丝状的触须们纠结在了一起,然后开始变形成为更粗壮和有力并且带着倒刺的触手,它们现在就像是美杜莎头上的毒蛇一般,在芒斯特极端愤怒的情绪下摇晃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金属一般的气息,那是发怒的塞壬特有的带有毒性的气体在蔓延。   芒斯特几乎快要疯了,它想要把罗杰斯以最残忍和可怕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撕碎,然而在看到那锈迹斑斑的床上那具被猩红色的血液覆盖的人形的时候,它的大脑却陷入了空白。   这是芒斯特短暂的鱼生中从未有过的时刻。   当它因为罗杰斯的暴行而绽发庞大二爆裂的愤怒的同时,它还感到了一种从骨髓中散发出的极端害怕和绝望。   它最珍贵的宝物,它最重视的伴侣,它的桃子和兔子,它的一切……它的兰德,竟然被折磨成了这种让人落泪的可怕模样!   这一刻,芒斯特完全无暇去顾忌那只恶心的小虫子,或者说,那名叫做罗杰斯的人类,它所有的身心彻底地被鲜血淋漓的兰德给占据了。(而且它也可以肯定,自己一定会让那个人知道他所犯下的错误是多么的严重)。   芒斯特扑在了兰德的窗边,想要碰触他,但是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前爪却在离兰德还有几厘米的地方顿住……天啊,它甚至都不敢去碰现在的兰德。   黑发男人那如同牛奶般白皙,丝绸一般柔软的皮肤上面现在有规律的均匀布满了如同婴儿小口般绽开的伤口,大量的鲜血从那些伤口中潺潺地流出来,淌在地上,溢出一大片血污。   它害怕自己那粗糙的手指会在不小心中弄痛兰德。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芒斯特的眼中滑落,它仰起头,哀嚎起来。   “哦,兰德……兰德……呜呜呜……你疼吗?呜呜呜……我……我帮你吹一吹好不好,兰德,你不要痛,我不要你痛,也不要你流血……”   芒斯特的哭泣伴随着它语无伦次的对兰德的安危,在哭泣的同时它开始弹出口器,在兰德的伤口上方摩擦着口器顶端那海葵状的分叉。   一些透明的液体被分泌了出来,芒斯特忙不迭地将那些液体小心翼翼地覆在兰德的伤口上。   在兰德的感觉中,那种令人窒息的疼痛因为那种粘液而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努力地偏过头,他的眼皮因为淤血而膨胀,呈现出一种深紫色,他的视线也因此非常模糊。但是兰德还是希望芒斯特能看到他的视线。   “别哭,芒斯特……乖……”   过多的失血,疼痛,以及之前他遭受的虐待让兰德的思维无可避免地开始涣散,但是他依然凭借着本能,对着哭泣的芒斯特沙哑地说道。   当然,他并不知道的是,他的声音在现实中听起来,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哼哼唧唧。   “我……很好……”   他说。   他的脸色逐渐变成了灰白,体温已经下降到危险的地步。   但幸好芒斯特涂抹在他体表的那些粘液,也就是在实验室内被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人鱼原液,开始起到了作用。   他的伤口开始不再流血了,呼吸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芒斯特低下头,在兰德的脸颊上喷了喷,随后它慢慢地转过头,盯住了罗杰斯。   Vol2   “嗨,芒斯特。”   罗杰斯举起手,对着它晃了晃,他就像是跟之前的无数个早餐一样,对着芒斯特亲亲热热地说道。肋骨骨折带来的疼痛让他的笑容显得而有一些扭曲和可怕,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真正的笑容本来就是如此——疼痛对于某些人来说固然是不可忍受的事情,但是对于罗杰斯来说却有一种特别的“激励”作用。   他的肾上腺素开始疯狂分泌,身体开始感到快感。   而芒斯特汹汹的杀气没有一点保留地被传达给了他。   “我要杀了你。”   芒斯特卷起尾巴,如同一滴红色的墨水在了吸水纸上,那种血腥一般的红色开始从鳞片的外缘一直蔓延到内部。当芒斯特一点一点来到罗杰斯面前两米处的时候,它的尾巴已经彻底的变成了血红色。   它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纤中,像是魔鬼般闪现出了同样的红色光芒。   它的指甲变得很长,如同匕首一般尖锐,上肢的肌肉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膨胀,另外它的面部也开始变形,下颚开始前突,牙床上长出了一排钉子似的尖牙。   现在的芒斯特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像是可怕的怪物了。   哦,谁叫它本来就是……怪物呢。   如果在现场有深白的科学家,他们大概震惊于芒斯特现在的样子,它看上去既不是原生种,也不像是改造种,它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两者的混合。   芒斯特朝着罗杰斯冲去,而几乎是同时,刚才还面带微笑的罗杰斯从隐蔽处抓出了两把冲锋枪直接对准了芒斯特并且扣紧了扳机。   这两把枪正是他趁着芒斯特救助兰德的时候,从自己藏枪的位置中偷出来的。   巨大的轰鸣和乍现的亮光填充着整个石屋。   在那一刻,时间很短……但是也很长。   时间很长是指的罗杰斯在这么几秒钟之内已经打出了无数的子弹。   而时间很短,指的是芒斯特……它已经来到了罗杰斯的面前。   然后他伸出自己的手,挡在了枪口上。   “咔——”   罗杰斯听到了两声枪械故障的卡弹声。   “这不可能——”   一直以来都显得格外冷静的他,在这一刻脸上终于浮现出来无法掩饰的震惊表情。   芒斯特的手指抓紧了枪口,它将那两只枪从罗杰斯的手里生生拽了下来。   罗杰斯下意识地将身体往一边偏去,只要侧身倒在地上然后就地一滚他或许能够趁着极为短暂的时间里与芒斯特拉开距离——也或许可以稍微捡回一点儿他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的腰部却被生满倒刺的触手直接捆住了……   “你伤害了兰德。”   芒斯特以一种出现在怪物的身体上来说非常可怕的冷静对罗杰斯说道。   他的长发化为了触手,将罗杰斯拖了回来,然后它抓着冲锋枪乌黑滚烫的枪口……   “噗……”   两声令人牙酸的濡湿的声音响起来。   芒斯特将枪口推入了罗杰斯的眼眶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罗杰斯的惨叫惊醒了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中的兰德。   当兰德偏过头望向他的时候,芒斯特正抓着他的一只手,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企图将罗杰斯的胳膊直接从他的身体上扯下来似的。   “住手!”   兰德喊道。   ……   “兰德!”   芒斯特回过头,他惊喜地望向了兰德。   后者身上之前还异常可怕的伤口,在芒市特的粘液作用下竟然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   当然,兰德现在的模样依然足以让他直接进加护病房呆上一整个星期,但他身上之前因为受伤而蔓延开来的死亡气息却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   “芒斯特,不要那么做……”   兰德朝着芒斯特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   芒斯特立刻就放开了罗杰斯,它冲过来抓紧了兰德的手。然后它听到了兰德的话:“把我……抱过去……”   ……   Vol3   “滴答……滴答……”   在动弹不得的罗杰斯面前,芒斯特的怀中,兰德的身体依然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那是之前残留在兰德衣服上的血液,却已经足够证明罗杰斯在这之前对他做出的暴行是多么的残忍了。   而在这一刻,兰德将自己瘫软的身体靠在芒斯特的怀里,然后他对芒斯特说。   “不要……杀人……”   芒斯特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嘶声。   “兰德,他伤害你了!”   “我……知道……”兰德每说几个词,就需要休息一下,但是他依然坚持着,“不……不可以……折磨一个人……也不可以……杀人……那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他凝视着芒市特依然残留着眼泪的脸。   真奇怪,现在的芒斯特丑陋至极,兰德却只要看到它就觉得心情平静了下来,哪怕那些遍布全身的伤口带来的疼痛简直让他身在地狱。   “兰德,不,我不要听你的话。”芒斯特尖叫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伤害了你,那么我就杀了他!这才不是不好的事情!”   在他们面前,罗杰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摸索着将自己掉出眼眶的瘪掉了的眼球填回了眼眶,他疼得全身痉挛,鲜血给了他一张完整的血面具。   “哦,兰德,你真是一个好人,真的……”   罗杰斯咳出一口血,然后说道。   兰德垂下了眼帘。   如果罗杰斯的眼睛没有被芒斯特给插爆的话,他大概会震惊于兰德脸上这一刻的冰冷和淡漠。   “我应该……亲手……杀了他……所以,芒斯特……让我自己来……”   兰德低声地对芒斯特说道。   他稍微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发现稍微有一些力气了,然后他轻轻地摸了摸芒斯特布满细密鳞片的脸。   Vol4   在十六年的那个夜晚,兰德被罗杰斯杀死之后,那只“怪物”将他的尸体带到了海里。   它伸出了一些奇怪的触手,那些空心的管道直接插进了他受伤的身体里……它想要吸收他。   兰德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为什么知道这一点的,或许,那是一种本能的认知。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的身体在它做出那种行为之后,被激活了……他贪婪地反过来吸收起了那只怪物身体里的粘液,直到对方哀伤的叫着,狼狈地逃走。   在那之后,他随着海浪漂浮了许久,最后被搁浅在了海边。   也许是身体的重启,又或者在死前所遭受的事情太过于黑暗和绝望,他忘记了一切。   一个在美国境内活动的非法孩童贩卖集团找到了他,他被人以两千美金的价格被卖给了某个匿名人士,然而,在转移的过程中,他遭遇了车祸……   兰德回望着自己经历过的这段人生。   老实说,这里头幸福的片段屈指可数,或许遗忘它们才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但是感谢仁慈的神,他现在有芒斯特。   那个与芒斯特有一些相似的怪物在十六年前海中的黑夜拯救了他,给予了他二次生命,十六年后,兰德在海边捡到了芒斯特。   这或许,正是命运。   而兰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他的命运……或者说,他生命里唯一从未伤害过他,并且一直带给他希望与爱意的这只生物,因为他和罗杰斯的仇恨而犯下杀人的罪行。   芒斯特就应该是天真而幸福的生物,它不应该染上血腥和罪孽…   兰德对着芒斯特扯了扯嘴角,权当那是一个微笑。   芒斯特对于兰德的想法显得十分困惑,它懵懵懂懂地冲着兰德摇晃着脑袋。   “兰德,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杀了他。我想要杀了他!”   它低声地嘟囔着。   而罗杰斯在兰德的脚下,虚弱地假笑(或者说只是艰难地扯动嘴角)。   “我觉得你应该听你的小宠物的话,兰德,你一直都……一直都想表现你的坚强……但是放弃吧,你不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一个懦夫,一个好人,你可不是那种可以忍受住双手沾满血腥的人,你会被压垮的。让你的怪物情人来吧,毕竟杀死一个人类,没有经过任何的法律程序就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你需要承受的心里压力可不会小……”   罗杰斯说道。   他刻意地在话语中强调着“杀死一个人”的概念,在他的判断中,兰德拥有极强的道德感以及软弱的个性,比起暴虐的芒斯特,只有兰德才可能是他活下来的机会。   而罗杰斯有自信兰德是没有那个胆量去对抗他自己那可悲的道德心的。   他会活下去,然后……   “在我看来,罗杰斯,你从来都不是人类。”   兰德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传递到了罗杰斯的耳朵里。   “什么——”   罗杰斯诧异地张开嘴,他想要发出疑问,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在兰德语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剧痛从罗杰斯的脖子处传来。   那把德制的廚用剪刀,被兰德直直地插进了罗杰斯的脖子里,从皮肤,到肌肉,到血管……然后他保又将那把剪刀抽了出来。   奇妙的是,兰德的身体直到现在还虚弱到甚至无法走路,他的视线也很模糊,遍体鳞伤,但是握着剪刀的那只手却一直都很平稳,没有哪怕一丝颤抖或者犹豫。   ……   “噗噗噗”的鲜血从动脉中喷涌而出,那些温热的液体甚至可以喷溅到一米以外的距离。兰德本可以和芒斯特躲开罗杰斯的血液,但是最终兰德却根本没有从罗杰斯的面前走开。   他呆在芒斯特的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喉咙里“嗬嗬”作响的罗杰斯,任由代表生命的红色鲜血将他,还有芒斯特淋得透湿。   就像是用鲜血构成的一场沐浴,又或者是某种特殊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洗礼。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罗杰斯,这个杀人如麻并且一直以自己的“变态”而感到自豪的杀手脸上也同样凝固着恐惧,茫然,以及浓重的不可置信。他徒劳无用地企图用手堵住自己喉咙上的伤口,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   罗杰斯看上去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句完整的,可以让人理解的话语。   最终,他保持着那个可悲的姿势,砰然倒在了地上粘稠的血泊之中。   兰德一直看着他,目光未曾已开过一秒。   直到罗杰斯的尸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得把他的尸体处理……”   我们得把他的尸体处理干净,然后我得去自首——兰德正准备这说。   可是,他也没有把自己的话说完。   在罗杰斯死后,他的那只假肢上便有一颗小小的红点在跳跃,从最开始的舒缓,到最后的急促。   让人遗憾的是,无论是兰德还是芒斯特,最后他们都为能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几秒钟后。   “砰——”   这栋位于荒野中的石屋在巨大的轰鸣中,被黑烟和火舌瞬间吞没。   Vol5   美国   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我们发现他的踪迹了……”   一名昏昏欲睡的检测人员在第无数次把打瞌睡的额头撞到屏幕上之后,终于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电脑。   然而,一个代表着警告的闪烁红点让他一瞬间从睡意中解脱出来。   “什么?”   “在哪里?”   “坐标,快报坐标——”   ……   他的同事们如同投喂了食物的兔子一般纷纷跳了起来,守在了自己的电脑前面准备进行进一步的确定,但是那个红点却在闪烁了几秒钟后,以一种特定的频率跳动了几下,最后消失在了屏幕的地图中。   “有没有搞错,”那名检测员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他飞快地翻出守则,对着上面的解释破译出了那几次闪光的真正含义——   “天啊,植入这个芯片的人将手臂中的炸弹引爆了!”   他惊叫道。   “‘蜘蛛’将他手中的炸弹引爆了?他不想活了吗?”   一个沙哑的女声幽灵一般地接住了他的话头。   那名研究人员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他缓缓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张鬼魅般可怕的脸。   “回答我!罗杰斯引爆了他体内的炸弹?!”   卡洛琳不耐烦地咆哮道,她在无意识中往前靠了靠,几秒钟后,那名直视着她的观测员捂着嘴将脸扭向了一遍然后干呕了起来。   卡洛琳在愣了片刻之后,抓紧轮椅扶手的双手爆出了青筋。她以那种足以吓哭小朋友的目光怨毒地看着那个男人,看上去简直就想将烟灰缸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幸好在这个时候,他的同事,另外一名姑娘站了出来。   她战战兢兢地开口直接向卡洛琳汇报道:“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没有办法确定那个人手中芯片的方位,他肯定用自己的方法把它无效化了,但是刚才我们捕捉到了那个信号,使用的是备用电池,而且它闪烁的频率,是只有在被引爆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该死的!给我坐标!然后派人过去!”   在意识到那枚芯片的主人,也就是罗杰斯可能绕过文森引爆了手臂中的炸弹,卡洛琳一瞬间慌张了起来。   她还记得当初在进行芯片植入的时候,文森曾经在那名杀手的手臂假肢中安装了炸药,这是为了牵制那个杀人如麻的杀手所作出的措施。   从理论上来说,除了文森,没有任何人可以引爆那枚炸弹,但是现在它却……   卡洛琳一点都不想去思考那个该死的“蜘蛛”究竟是如何引爆那枚炸弹,又或者是炸弹爆炸后那只该死的“蜘蛛”究竟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   她只关心一件事情,如果炸弹真的爆炸了……兰德怎么办?   一个死掉的兰德可没有办法给文森提供骨髓了,这让卡洛琳倍感焦躁。      第104章      Vol1   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来的瞬间,兰德感到自己被一股炙热的气流包裹着朝着冰冷的石墙撞过去,耀眼的火光中,房间里的一切都在破碎,金属和玻璃破碎时的碎末在空气中飞舞。   一双结实而冰冷的手牢牢地卡住了他。芒斯特将兰德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它被爆炸的气流撞出了石屋,当然,现在在那里事实上也没有所谓的石屋了,滚滚的浓烟伸腾而起,而原来屋子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残骸。   兰德和芒斯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们在地上还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在他们终于停下之后,碎石头依然在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的身上。   兰德感到一阵晕眩。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棒球棍在他头上来了一拳似的,一节金属棍,或者是椅子腿什么的,插着他的脸颊直接没入了松软的泥土之中。   “芒斯特……咳咳……”   兰德喘息着张开嘴企图说话,却因为吸入了腾起的烟尘而咳嗽起来。   在那些因为爆炸而扬起的尘土稍微落下去一些之后,他才得以看清楚紧靠着他的芒斯特现在的模样——因为爆炸强烈的撞击,它的头颅受到了重创,半边脸几乎塌陷了下去,头皮被掀开露出了里头白色的骨头和一些……让兰德不敢去想那究竟是什么的浆液,两颗眼珠,一颗大一些的和一颗小一些的被挤出了眼眶挂在了它的脸上,淡蓝色的鲜血涌出来浸透了它的身体。兰德注意到它的肩膀也几乎见骨了,在撞击后的长距离摩擦中,芒斯特一直牢牢地用自己的身体包裹着兰德,泥土,石头的碎屑以及其他杂物深深地与它那几乎成为肉泥状的创面混合在了一起。而它没有与地面摩擦的背部则被爆炸产生的火焰灼烧成了漆黑一片,在发黑翘起的皮肤下面,露出了鲜艳的内层肌肉。   “哦,不……哦,上帝啊……”   兰德倒抽了一口冷气,芒斯特现在的模样简直快要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颤抖得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大脑一片空白。   芒斯特是为了救他才这样的。   兰德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气流掀开石屋那坚硬的墙壁之前,他和芒斯特就已经被冲到了墙壁上,在那个时候是芒斯特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它的保护层。兰德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小腿的腿骨骨折,以及大量的擦伤,之前在芒斯特的粘液作用下稍微好一些了的伤口也再一次开始往外面飙血。   简单的来说,兰德现在的样子也足以让他到重症病房里呆上一段时间,不过在芒斯特的对比下,他看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的糟糕。   至少,兰德自己是这么想的。   “芒斯特,你还有意识吗?”   他深深了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沸腾的脑袋冷静下来,然后他颤抖着靠近了一动不动的芒斯特,在它耳边轻轻地说道。   芒斯特剩下的那只眼睛至始至终都是睁开的,它那血红的瞳孔一直停留在兰德的身上。   在听到兰德问话之后,它眨了眨眼睛,带着泡沫的血沫涌出来,它蠕动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准备说什么,但是兰德立刻就看到了它下颚骨似乎有错位的危险(一根舌头从它颊部的巨大伤口中滑落出来)。   “不,不,你不用说话……”兰德心惊胆战地喊道,“我看到了你眨眼,就这样好了,听着,你受伤很严重,我得把你弄去医院接受治疗,你……芒斯特?”   一直注视着芒斯特的兰德,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话语,他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道的唾沫,然后定了定神。   芒斯特的样子让他感觉到了那种让人窒息一般的不对劲。   他感到自己的眼眶一阵发热,但是依然抱有一丝希望,他将手指在芒斯特的眼前晃了晃。   芒斯特在之前一直鲜艳如同宝石的眼睛,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这一次,它没有对兰德做出任何回应了。   “不,芒斯特……不……”   兰德喃喃地说道,他重复着喊着芒斯特的名字,简直不敢相信它竟然有可能离开自己——光是想到“死亡”这个单词,兰德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坚持住,算是我求你了,芒斯特,我会带你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不要离开我……芒斯特,求求你,不要这样……”   兰德支离破碎地对着已经不再有任何动静的芒斯特喊道,他脸上的血液因为涌出的泪水而被冲刷走了。   粉红色的泪水汇集在他的下巴上,滴落在土地上。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燃烧物特有的臭味和那种“啪啦啪啦”的声音,一些燃烧成了黑色的纸屑如同蝴蝶般翩然飞舞在灼热的空气中,最后缓缓落下。   兰德忽然转过了身,他艰难地朝着那条链接着石屋的偏僻小路爬去。   他要去找人来救芒斯特,这是他现在脑中唯一的想法了。   他的灵魂在被地狱的火焰灼烧,身体疼得要命,并且出现了耳鸣。   那种“轰隆隆”的马达声……   等一下,那种马达声?!   兰德猛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聚焦了好一会儿,才对准了路的那一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黑色车队。   在这条狭窄的土路上,那些前后排队前行的黑色厢形车就像是葬礼上的灵柩车一样朝着兰德驶来。   Vol2   这是幻觉吗?   还是真的在现实中有车开到了这里?   那些车队有一些非常特殊的气息,每一辆车的侧车窗都被贴上了纯黑色的不透光膜,防弹轮胎,装甲级合金板的车厢外壁,没有车牌……   当然,与晕厥只有一线之隔的兰德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辨认那些异常的细节。   他只是感到不安,但是另一方面,他比任何人都庆幸有人能来到这里——他们或许愿意帮他送芒斯特去医院,这样或许可能挽救芒斯特的性命……   第一辆车在距离兰德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而是第二辆车,第三辆车……   一共有七辆车,它们呈扇形在兰德周围停住。   两个穿着黑色特种部队服装的人从其中一辆车上冲了下来。   “兰德·西弗斯?!”   其中一个人拿出了某个类似体温测量仪似的玩意儿在兰德的瞳孔处扫描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   “是我,我是兰德……”   “我们是深白管辖下的伤残士兵联合会行动小队,代号为‘波塞冬’。”有人蹲下来,靠近了兰德然后自我介绍道。   深白……   在听到这两个单词之后,兰德的身体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是文森派来的人吗?如果是他的话,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他也是自然的事情。   在经历了噩梦般的一天之后,兰德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不那名糟糕的了。   “深白?”兰德干涩地重复着这两单词,他伸出手,如释重负地企图抓住那个人的袖子,“上帝啊,我需要帮助,我的朋友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它快要死了……”   “报告总部,我们找到他了,”这名被派往现场进行搜寻的波塞冬成员,在这里我们姑且称他为“鳕鱼”的人却并未给予兰德任何亲切的待遇,他冷漠地审视着奄奄一息,几乎是个血人的兰德,就像是看着一件没有任何生命的器具一样。   “头儿,来看看这个。”   这个时候,另外几名涌出车厢的人员中,有人对着他喊道。   在那几个人的脚边,是芒斯特如同烂泥一般的身体。   “鳕鱼”冷淡地瞥了那里一眼,他不为所动地拿起了通讯器继续说道:“在现场未见到‘蜘蛛’罗杰斯,有爆炸痕迹,初步判断对方已经死亡。重点搜寻对象兰德·西弗斯受到二级伤害,需要医疗援助。我们会留意后续情况。通话完毕。”   他说完这些以后,直接甩开了兰德的手走向了被发现的芒斯特。   他放在背后的手做了几个手势,有人拿着医疗箱奔向了兰德。   “你不会相信我们有多幸运,头儿。”   “鳕鱼”听到自己那个冒冒失失的手下在对着他笑着大喊。   “哦,老天,‘吞拿鱼’你最好冷静一点。”   一名年轻的女性成员对着自己的同伴喊道,她的代号是“箱水母”。   “哦,得了吧……”“吞拿鱼”兴奋地用脚尖戳了戳芒斯特,“实验体7371,受伤严重,但是还活着,目前尚未知道它在现场的缘故,不过考虑到之前曾经有过假设,它与文森·西弗斯的关联会让它下意识地接近与文森关系亲密的人……”   “鳕鱼”没有理会他的分析,他保持着那种冷冰冰的态度蹲了下来,手指按在了芒斯特的颈部。   他感受到了一丝非常,非常微弱的跃动。   “叫人把禁锢器拿过来。”他对自己的下属说道,然后看到了后者脸上的奇怪表情。   “头儿,它已经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它不可能再逃跑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使用禁锢器的话,可能会造成实验体7371的死亡……”   “箱水母”打量着血肉模糊几乎已经没有完整外形的芒斯特,皱着眉头辩解道。   但是,“鳕鱼”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他那灰色的眼珠如同无机的玻璃一样凝视着“箱水母”。   “我说,把禁锢器拿过来。”   他重复了一遍。   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没有丝毫的起伏,但是却成功地让在场的所有人瑟缩了一下。   “吞拿鱼”飞快地溜到了车上,指挥着其他人从车厢中抬出了禁锢器。   那玩意看上去就像是某种中世纪的刑具,“铁处女”。   棺材状的外壳是由黑色的合金材料构成,在内部则是数根尖锐的棱状凸起,在闭合后这些凸起会直接刺破内容物的身体,然后开始注射带有麻醉效果的药剂。   总而言之,它看上去像是刑具,用起来也像是刑具,只有在面对极为危险的的实验体的时候他们才会使用这个,因为研究部那边总是跟“波塞冬”们抗议,经历过禁锢器的实验体们死亡率太高了。   而在那些人开始调试禁锢器的时候,在另一边兰德·西弗斯也注意到了那玩意的可怖。   “他们在做什么……它需要帮助,它受伤了……”   他摇摇晃晃地企图站起来,却被人粗鲁地按在了地上。   “嘿,老兄,冷静点。”   “细颌鳗”不满地嘟囔着,她正在用一种特殊的喷雾处理兰德身体表面那些可怖的伤口,她的心情十分的糟糕,要知道,哪怕喷雾在接触到创面的瞬间就会与血结合凝结成白色的薄膜进行止血和杀菌,但是,那些伤口本身对于她这种密集恐惧症患者来说就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折磨了。   而更加让人不满的是,兰德·西弗斯的情绪还十分激动。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它……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严重的失血,兰德几乎在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他的目光都已经开始涣散,然而在看到那些人对芒斯特的行为之后,他简直就像是暴怒的狮子一眼企图跳起来阻止这一切。   “我说了让你安静一点!”“细颌鳗”尖叫道,她将兰德压在了地上,膝盖抵在他的肩膀处。止血的处理已经完成了,她伸手翻出了一管针剂企图给兰德进行注射。   这一次,兰德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什么?不,我不接受注射……”   “哦,真遗憾你必须得接受。”“细颌鳗”手中的针剂是一种强效麻醉剂,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充满了不耐烦。   作为内部成员,她知道在将兰德·西弗斯弄回深白后他要遭遇的事情是什么,可能不需要一个星期,这个倒霉男人就会成为垃圾处理车内的一团烂泥,或者更加糟糕。   对于她来说,与这个男人的纠缠简直毫无意义。   “放开……它……”   兰德的眼睛在不自觉中变得血红,而在“细颌鳗”的感觉中,他的挣扎好像忽然间变得极为强硬和有力。   “该死的!”   她咒骂了一声,当她发现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兰德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扬起手给了他一拳。   “噗……”   兰德吐出了一口血,然后偏过了头,他的身体忽然之间静止了。   “狗娘养的,所以你就该得到这个。”   “细颌鳗”吐了一口唾沫,她愤愤不平地将针剂靠近了兰德的脖子。   在她的膝盖下面,兰德的身体忽然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方式痉挛了一下。   “搞什么鬼……”   “细颌鳗”因为诧异而微微一愣。   紧接着,她感到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头发……然后一阵剧痛传来,她整个人被摔了出去。   兰德·西弗斯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姿态,摇晃,四肢扭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105章      兰德以那种怪异的方式靠近他们的时候,“箱水母”和“吞拿鱼”正把禁锢器的最后一枚锁扣封住。   芒斯特瘫软的身体被棱状凸起挂在了禁锢器的内部,止血凝胶被它的血液染成了蓝色。   “吞拿鱼”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靠近的兰德,他简直要被他吓了一跳。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他喃喃道。   兰德的眼睛是鲜红的,那刺眼的颜色填充了他的整个眼白,他的皮肤惨白,止血喷雾在他伤口处留下的薄膜随着他的走动而剥落了下来,可是薄膜后面的伤口却没有血迹涌出,相反,在那些血肉之间,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正在生长……那是鳞片。兰德的关节好像柔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它们看上去几乎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这导致了兰德在靠近“鳕鱼”一行人的时候,动作格外的怪异。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直立的蛇。   而他的头发也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生长,同时那些头发就像是出于无重力的环境中一样,在空气中慢慢地蛇形舞动。   “鳕鱼”猛地从腰间抽出了枪,在其他人还在惊讶的时候,他径直地扣住了扳机。   “箱水母”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鳕鱼”的举动,她惊叫了起来。   “头儿,不可以,兰德是我们的目标——”   但是她还没有说完,震耳欲聋的枪声便已经轰鸣了起来。   “砰——砰——砰——”   “鳕鱼”在第一时间就把弹夹里所有的子弹都打了出去。   但是让人震惊的是,在这样极短的距离中,他却一颗子弹都没有打中兰德——在那些子弹靠近兰德的时候,他就像是能看清楚那些子弹的轨道一样,轻轻扭动自己的身体之后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沃卓斯基姐弟在电影里创造出来的“子弹时间”却在现实中重演了。然而在电影中只会让人感到酷炫的一幕在这里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开火。”   “鳕鱼”直接扔下了手中的空枪,掏出了另外一把开始继续射击。   在他的命令下,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般从怀里拿出武器对准了兰德·西弗斯……但是,那个人现在真的还是兰德·西弗斯吗?   没有人能够确定这一点。   在密集的火力攻击下,兰德却始终以那种缓慢,怪异的方式一步一步朝着他们靠近。   “上帝啊……”   吞拿鱼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逐渐靠近的那个……“人”,让他害怕到全身发冷。   “鳕鱼”将再次空弹的枪械扔到了地上,他冰冷的目光越过兰德·西弗斯的身体,望向了后方,在那里他们的黑色厢型车依然安静地停在那里。   每辆车的标配是五人小队。   现在那一小块地方像是已经陷入沉睡了一样,在如此激烈的枪声中所有人都毫无动静。后备接应更是不见踪影。   “鳕鱼”唯一能够看到的,是“细颌鳗”——她的身体像是煮软的意大利面一样挂在了一颗灌木的枝桠上,一动不动。   ……没有人想去思考,那些车厢里的队员们为何会如此安静。   在消耗掉最后一颗子弹之后,现场忽然陷入了极端的安静。   唯有风吹过低矮灌木时发出的沙沙声在“鳕鱼”小队和步步前进的兰德·西弗斯之间盘旋。   “吞拿鱼”咽下一口唾沫,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鳕鱼”,因为他发现就在刚才,“鳕鱼”的呼吸变得比之前沉重起来。   “他究竟是怎么了?他难道不是一个人类吗?”   “箱水母”脸色惨白地喃喃低语,然后后退。   “人类可不会表现出这种高危级感染体的特征……老天,该不会是实验体7371对他做了什么吧?”   “吞拿鱼”忽然开口道。   他震惊地将视线转到了禁锢器中的芒斯特,在这之前他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这样一只塞壬会突兀地出现在堪萨斯这种干旱之地,并且又那么巧合的和兰德·西弗斯在一起,但是看着那个黑发男人身上出现的异变,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想法……   “放弃实验体7371,拿好武器,准备突围。”   而就在这个时候,“鳕鱼”忽然发出了指令。   “什么?”   “箱水母”睁大了眼睛望向了“鳕鱼”。   她可没有忘记上头对于这只实验体是多么的重视……   “那么,兰德·西弗斯呢?我们还要按照计划把他带回去么?”   “吞拿鱼”忍不住在一旁喃喃问道。   听到他的话之后,一直以来都如同机械一般冷静的“鳕鱼”却破天荒地展露出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   “带他回去?等我们能活着逃出去再说吧。”他说。   然后他握紧了手中的三棱刺,朝着兰德·西弗斯冲过去。   在他吸引到那个“人”的注意力的瞬间,“吞拿鱼”和“箱水母”如同弹簧一般朝着两边冲过去,他们尽可能地避开了兰德·西弗斯可能的攻击范围。   但是,数十根黑色的触手如同毒蛇一般,悄无声息地窜向了他们。   “箱水母”发出了一声闷哼,她的手腕被一根触手直直地穿了过去,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惊恐地发现所谓的触手,不过是一丛拧紧并且自发扭动的“头发”。这种感觉简直比被真实的触手攻击还要来的让人恶心。   更何况那触手在穿过了她的手腕之后,还开始朝着她的手肘前进。数十根细细的发丝在她的皮肤上扭动着,“箱水母”感到一阵微微的刺痛——那些发丝准备刺破她的皮肤潜入到她的皮肤底下去!   没有做出任何的犹豫,“箱水母”抓紧了另外一只手上的兰博5军用砍刀,她用了两下,砍下了自己被触手死死缠住的手腕。   剧烈的疼痛迫使她惨叫出声,在鲜血飙出的瞬间,她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躲过了另一根触手的袭击,然后疯狂地朝着厢型车逃去。   在他们的身后,“鳕鱼”一眼就看到了兰德对他们的攻击,他立刻沉下了身体,将三棱刺刺向了对方的小腿,但是一双冰冷的手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   “鳕鱼”发现自己在沉下身体之后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他发出一声闷哼,然而让人难以想象的重压却直接将他掀翻压倒在了地上。   “喀”的一声,他手中的三棱刺掉在了地上。“鳕鱼”的表情扭曲了起来,他死死地瞪着身体上方那个面无表情凝视着他的怪物,伸出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企图抓回自己的武器,但是兰德·西弗斯却异常轻松地伸手,按住了“鳕鱼”的胳膊。   他那纤细的手腕与“鳕鱼”长期锻炼后膨胀粗壮的胳膊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嚓”声中,兰德直接扭断了“鳕鱼”的胳膊以及双腿。   至始至终,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闪耀着的是一种如同野兽般的光芒,在那里你完全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理智或者智慧。   “鳕鱼”在被拗断四肢的时候发出了闷哼,他死死地瞪着兰德,等待着他的最后一击——那将他的生命带走的攻击。   可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兰德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极为微弱的恍惚神情。   他的瞳孔缩成了极细的一条线,并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   最后,他的身体耷拉了下来。   他从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的“鳕鱼”身上摇摇晃晃地走了下去,然后一步一步,靠近了横躺在地上的禁锢器。   一阵马达的轰鸣响起来。   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一辆厢型车被发动,驾驶座上的“吞拿鱼”脸色惨白。   他们本应该直接离开,但是让人奇怪的是,最终他们却带着惊人的气势驶向了兰德的方向……   然后,刺耳的刹车声中,车子停在了“鳕鱼”的身边。   满身都是鲜血的“箱水母”跳了下来,她吃力地拖起了“鳕鱼”,然后那辆车直接以倒车的状态退了出去,最后驶向了路的另一头……   而本应该阻止这一切的兰德,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身旁发生的一切一样。   他愣愣地将手贴在禁锢器的表面。   涣散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禁锢器内没有声息的芒斯特的脸上。   “芒……斯……特……”   一声沙哑的呼唤,断断续续地溢出了他的喉咙。   “咔擦——”   在兰德的手掌与禁锢器表面接触的部位,出现了明显的龟裂。      第106章      Vol1   作为用来收容危险试验品的容器,禁锢器的外壳以一种非常坚硬的复合高分子材料构成。从数据上来说它比碳化钛硬质合金还要坚硬和稳定。   但此时此刻,禁锢器那异常坚硬的外壳却如同冰屑一般在兰德的指尖龟裂,然后化为碎屑跌落。   片刻之后,整个禁锢器在兰德面前分崩离析,被鲜血染成了淡蓝色的止血凝胶包裹着芒斯特的身体滑落在了地上。   兰德俯身下去深深地凝视着芒斯特碎裂的身体,从他的嘴唇间滚落出一连串急切的嘟囔。   然而直到最后,芒斯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相反,它的身体因为禁锢器的缘故受到了更加严重的伤害,它的气息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点一点便得微弱的了下去。   从现在这个曾经叫做“兰德·西弗斯”的怪物眼中涌出了淡蓝色的眼泪。   他极为哀伤的啜泣着,从口腔中伸出了长长的舌头。   他开始分泌一种特别的粘液,并且将粘液通过舔舐的方式涂在芒斯特受伤最严重的头部和肩膀。就像是不久之前,芒斯特对他做的那样。   而随着粘液分泌的过程,兰德身上那种异于常人的变异开始飞快的消失。   他受伤的小腿上重新出现了伤口,坚硬的鳞片开始变得干瘪和脆弱,很快就从他的皮肉之中脱落下来,那些曾经组成过可怕触手的长发也染上了灰白色,它们虚弱地耷拉了下来,然后从兰德的发根处断裂。   最后变化的是兰德的瞳孔,血色逐渐消失,那种宛若森林一般的绿色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之中。   他的目光最开始依然是涣散的,宛若一团草丛间的雾气,但是很快他开始变得清醒……   “天啊……”   他发出了一声干哑的喃喃声,然后抽了一口气。   疼痛,虚弱……身体的负面感觉宛若洪水一般席卷了兰德的身体,他“啪”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因为小腿处的疼痛而干呕。   等到他终于吸着冷气稍微适应了一点这可怕的痛苦之后,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每一个伤口都在往外淌血,小腿的情况看上去甚至比他失去意识之前还要更加糟糕。   而他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芒斯特……哦,芒斯特你怎么样……”   兰德咬着牙爬到了芒斯特的身边,他检查着小怪物现在的状况。   一切奇怪的粘液包裹住了它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并且在那里结成了半透明的薄膜,透过那薄膜,兰德可以隐约的看到某种东西正在律动。   老实说那玩意真说得上恶心,可是它那逐渐变强,变得规律的律动却让兰德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   Vol2   “我们应该出去吗?”   拉伊莎和亲王借着灌木丛的树叶,从植物枝蔓的缝隙中窥视着不远处的兰德和芒斯特。   拉伊莎轻轻地拉了拉亲王的衣角,然后问道。   亲王看上去其实有那么一些狼狈,他的脸颊是刺眼的酡红,长发被他束成了长辫然后死死地抓在了掌心之中。在刚才兰德·西弗斯发生异变的时候,他因为受到了那种强烈的感召而不得不与自己的本能进行了残酷的斗争,他的指甲上满是鲜血,而大腿上则是他自己之前划出来的伤口。   “不,我需要再观察一下,那只蠢货看上去已经没法食用了,但是那个人类……他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目标。”   亲王审视着兰德,然后带着一丝恼怒恨恨地说道。   他永远都不愿意承认,就在刚才,那个人类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简直快要将他的理智彻底从他的身体中剥离出去——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如同傀儡一般匍匐在他的脚下,并且帮助他将那些愚蠢的人类化为肉泥,最后奉献给他了。   就像是在野生的塞壬族群中的下级蓝鳞对待红鳞那样。   那可他妈的是一个人类——亲王简直不敢相信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兰德·西弗斯在这之前的气息还是彻底的人类,可是他现在闻起来就像是一只真正的塞壬。   一只真正的,塞壬中的红鳞。   尽管之前拉伊莎带来的血液让亲王对兰德的特异之处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   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亲王一如既往地忽视了身边的拉伊莎。   所以他自然也没有发现,这名单纯的人类少女在听到他的话语之中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当然,如果他真的注意到了,他也绝对不会对她的异样有任何的重视。   “让我们再等等,我想要知道他究竟还会有什么变化……他又能做到什么……”   亲王说道。   Vol3   兰德按捺住自己内心几乎快要满溢的不安,困惑和焦急。   他头晕目眩,环视了周围一圈。   他还记得那些自称是深白的人,他们给他进行了基本的医疗救助,虽然态度是那样的恶劣……哦,对了,兰德还记得他们对芒斯特的那种可怕的处理。   在那种严重的伤势下,他们依然坚持将芒斯特放置在那种残酷的刑具之中。   兰德捂住自己的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可以感觉到那些人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待芒斯特都没有任何的善意。   可是现在,那些人却消失了,只留下了他们的车子,如同六台巨大的灵柩一样寂静地停在原地,兰德却也同样的没有产生任何的喜悦之情。   谁来告诉他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吗?任何人……”   兰德朝着车厢的方向喊道。   但是,唯一给了他回应的,却只有寂寥的风声。在他和芒斯特的身后,石屋因为爆炸而产生的燃烧已经到了尾声,火焰熄灭了,留下的只有黑色的烟尘。   整个世界好像只留下了兰德和奄奄一息的芒斯特。   ……   兰德将芒斯特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他没有办法走路,但是幸好伤口是在小腿上,于是他就像是一只狗一样四肢着地,朝着那几辆车爬去。   细小的碎石很快让他的膝盖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玩意儿,尤其是在背着芒斯特这么一只庞然大物的情况下,兰德往前爬行的那条路上很快就染上了斑斑血迹。   严格地说起来,这条路并不长,但是对于现在的兰德来说,它漫长得简直不可思议。   疼痛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东西,就像是空气一样,兰德甚至感到了麻木,等到他好不容易带着芒斯特来到离他最近的那辆车上时,他的眼前简直就像是八十年代的电视机屏幕一样闪烁着雪花和黑点儿。   “有人吗?”   在打开车厢的时候兰德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当然,就像是他想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当兰德进入车厢之后,他只在车厢内部发现了一些有那么一些可疑的暗红色粘液。   这些粘液都还十分新鲜,并没有在高热和时间的双重作用下腐化——如果是那样的话,相信兰德是会意识到这些粘液与很久之前,芒斯特献宝一样放置在他面前的那些“食物”十分相似的——当然,芒斯特准备的那些食物,被消化液融得软软烂烂的蝙蝠,乌鸦和昆虫,兰德也从来都不想认真去观察。   这对于兰德来说,或许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在略微的困惑之后,将芒斯特也拖进了车厢内。   他在座位的底下发现了医疗箱,虽然并不知道像是芒市特这样的生物需要的究竟是什么类型的药物,但是兰德还是尝试着给它身上那些不那那名严重的伤口缠上了一些绷带(他本能地没有去处理那些被奇怪粘液所覆盖的部位,顺便,那些粘液产生的薄膜下方,那种不明物体的律动变得更加明显了)。   兰德在后车厢安顿好了芒斯特,然后他挣扎着爬向了驾驶座。   他在驾驶座上也发现了一些古怪的粘液,以及……   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捕捉兰德·西弗斯的详细指南,包括他的外貌和喜好,可能的行动预设。在文件的最后,有被红色字迹重点标示的一行字——“考虑到目标在之后的科研工作中有重要作用,特此提出重点提示,一切行动准则以活体捕捉为首要目的”。   这行字之后,兰德在看到一个熟悉的签名后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明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却想要找一个人来询问。   他是疯了吗?又或者这是他的幻觉?   不然为什么在这份文件的最后,他会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名字。   是卡洛琳。   卡洛琳批准了这个行动。   捕捉兰德·西弗斯?!   兰德明明是一个人类,一个那么信任她的人类,然而在卡洛琳起草的这份指南中,他却更像是什么动物——一只熊,一头犀牛或者是一只北美蓝面猴。从那个女人的每个冷冰冰的字里行间,兰德都可以感受到那种清晰且锋利的冷漠。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点。   是的,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卡洛琳对他的那种……恶意?兰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从卡洛琳那里接受到的黑色的情绪。但是一直以来,他都错误地认为卡洛琳只是太爱文森。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卡洛琳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心中仅存的某些美好的东西被彻底的击破了,他的视线一片模糊,痛苦和震惊让他眩晕,他的耳边宛若有魔鬼在尖叫,地狱硫磺在烧灼着他的神经。   兰德甚至很怀疑自己会这样晕过去,他的肉体已经遭受到了足够多的打击,而现在他的精神简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最终让兰德撑下去的,是他在后视镜中无意间的一瞥。   他看到了车厢后面芒斯特可怖血腥的模样。   就像是钉子一样,他的理智被刺痛了。   兰德闭上眼睛,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卡洛琳的事情上脱离出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绝对不是卡洛琳。   而是芒斯特。   兰德扭动了钥匙,他咬着牙驾驶着那辆车驶向了小路的另一头,车辙与“鳕鱼”们逃离的痕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重叠在了一起。      第107章      Vol1   太阳在不知不觉之中逐渐朝着地平线沉去,那如血一般的光辉照射在云彩之上,宛若整个天空正在流血。   外面的空气在经过了一天阳光的照射后如同地狱一般的酷热,芒斯特在车厢后方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这让兰德的精神状况立刻就好了一些。   “芒斯特?你好一些了吗?”   他不时地扭过头朝着后方望去,在汽车的微弱的颠簸下,他的小怪物的身体轻轻地摇晃着。   “……”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兰德声音颤抖地继续开口道:“……好吧,我希望你好一些了,你觉得热吗?我会把空调打开,有任何需要的话,尝试着示意我,我会注意你的情况的。”   当然,实际上,兰德对于芒斯特的回应压根不报任何的希望。   他只是想要尝试着说说话,假装一切都在好转……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在这绝望中彻底的崩溃。   兰德尝试着打开车厢内的空调,但是却快要被汽车前面那复杂的按钮案板给弄晕了,这辆车的前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什么飞机的驾驶舱,最终兰德只能凭着直觉在那些黑乎乎或者是蓝色,红色的按钮上随意乱按了几下。   第一下他打开了一张三维地图,他花了一点功夫才把那玩意关掉,第二下他打开的是“波塞冬”内部的通讯,一个冷酷的声音回响在散发古怪臭味的车厢内。   “……目标位置坐标已发送,提醒一:阿尔法小组已失联,初步判定捕获目标兰德·西弗斯有‘塞壬’化变异,提醒二:实验体7371已失去反抗能力……”   兰德猛地拍上了按键,将通讯设备关上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过了好久才从根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竟然已经成为了所谓的抓捕目标,而若猜得没错,在通讯中他们提到的实验体7371,指的恐怕就是芒斯特?   兰德的脑海中骤然回想起了那个文森将他紧急送到堪萨斯的夜晚……文森告诉他那是化学材料泄露,但那是真的吗?   在那片海岸边上,他捡到了芒斯特。紧接着军队封锁了那片海岸……   兰德控制不住地将一些细节联系在了一切,他的世界骤然间变得如此荒谬和疯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   而同时,在对方的话语中,对他的描述也让兰德感到十分的不安,什么是“塞壬化变异”?兰德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在那里,几道深深的腮痕鲜明地提醒了他,他身上确实有着与人类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事实上,在出现身体上的变异后,兰德曾经在自己的浴缸里做过尝试,然后他发现自己可以在水里呆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进入到水底之后,那些腮痕会自动地起作用,他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从水中汲取氧气的过程,在最开始不适应的呛水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已经可以熟练地在水底通过腮呼吸……   所以,“塞壬”指的是这个吗?   兰德带着几乎要让他的身体爆炸的疑惑和忧虑,驾驶着黑色的箱型车在笔直而孤寂的小路上飞驰。   天色越来越暗了,但是兰德出于一种本能,甚至都不愿意打开车灯。当然,他的眼睛现在实际上也不需要任何灯光的辅助也能清楚地看清楚在阴影处的一切景物。(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兰德感觉到了加倍的惶恐)   如果有人看到他在黑暗中驾车的速度,恐怕会吓一跳,但是实际上,罗杰斯挑选的地点的确过于偏僻了,在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中,整条道路上空无一人。   黑暗和安静像是无形而厚重的毯子降落下来,沉重地,死死地压在了车内的兰德身上,直到他几乎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开了多久,但是当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把车停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罗杰斯的农场。   在那间简陋的,由谷仓改造而成的小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的时候,兰德不知道自己为何差点嚎啕大哭出来。   在今天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尚且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虽然生活中依然充满了困难,但是至少他有一个不错的友人,一只活泼懵懂的小怪物。   而当他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像是高空落下的玻璃瓶化为了碎片,而且那些碎片深深地割伤了他。   事实上,兰德还以为自己真的哭了,然而当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后才发现指尖除了已经干涸的血迹,什么都没有。   汽车轮胎碾压着谷仓前面泥土夯成的简陋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这声音响得吓人。   兰德坐在座位上大脑空白地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他咬了咬牙,打开车门,从车子里艰难地爬了出去。   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小腿好像比之前要好一些了,虽然依然疼痛难忍,但是如果能忍住的话,他可以稍微站立那么一会儿。   兰德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腿骨,在几个小时前明显断裂的骨骼这个时候却奇怪地重新长在了一起,但是接口处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凸起,而且腿骨的位置有了难以忽视的歪斜。   “老天……”   兰德喃喃出声,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惶恐地来到了车厢后方,借着月色观察着芒斯特的情况。   小怪物头部的薄膜变得更厚了一些,原本塌陷并且碎裂的头骨被什么东西支撑了起来,那种有规律的律动依然在继续。   芒斯特的情况恐怕是兰德现在所能拥有的唯一一点好消息了,他想。   Vol2   兰德一瘸一拐地检查了罗杰斯的车库。   他翻开了一些堆积着的小麦杆,然后在防水布下面找到了好几辆风格截然不同的车,一辆崭新的法拉利,半旧的家庭旅行车,几乎已经没法走的老福特……一大叠生锈的车牌堆积在角落里。很显然,这几辆车属于不同的人,但是兰德已经不想去思考那些人最后都遭遇到了什么。   之前在深白的车辆中听到的消息让兰德十分焦急,他不觉得以他和芒斯特现在的状况真的被“捕捉”到会有什么好下场(哦,拜托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卡洛琳,这让他内心更加痛楚了)。   当务之急是要避人耳目地离开。   兰德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啥啥小队要花多久才会找到这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时间不会太多。   想到这里,兰德选中了一辆银灰色的道奇,这辆车看上去毫无个性,后座足够宽敞能够让芒斯特不至于太过于卷曲它的尾部,以及最值得感谢的是,这辆车的前主人在车辆的四面车窗上都贴上了深色的防晒膜。这无疑也让兰德更有安全感了一些。   他用力地扯开了道奇车的车门,但是遗憾的是却并没有在车厢里找到车钥匙。   “该死……”   兰德控制不住地咒骂出声。   虽然周围依然是一片寂静,然而兰德却总觉得自己的头顶有一个时针在滴答滴答计时,兰德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古怪的小队就会出现在他的身边,然后将他和芒斯特带走……   在石屋前面看得见的那可怕的禁锢器的样子再一次出现在兰德的脑海中,他打了一个冷战——芒斯特无论如何都经不起再一次的折磨了。   兰德“砰”地一下,急躁地关上了门。   他拖着那条让他疼得发疯的腿朝着他们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屋走去,他的脑海中一个非常非常模糊的记忆——他似乎是从一排靠墙的装饰矮柜里,找到过很多奇怪的东西。   兰德已经无法记起自己之前找到的究竟是什么了,但是他有一种非常模糊的直觉,或许他可以在那里找到车钥匙。   Vol3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客厅里,沙发,地毯,矮柜……这里的所有摆设都是兰德熟悉的。   在茶几上还放着之前他读给芒斯特听的童话书,你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厨房的地板上还有牛奶的痕迹,以及玻璃杯的碎片。在走的时候兰德是如此焦急,他压根没有时间去整理那一片狼藉。在堪萨斯的热浪下,牛奶已经开始发酸,一些苍蝇嗡嗡飞舞着停在变黄变稠的牛奶污迹上。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罗杰斯那个变态杀手提供的房子里生活了那么久,兰德就感到一阵反胃和发冷。   他快步地朝着记忆中的那排矮柜走去,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那玩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锁了。   兰德尝试着拉了拉门,柜门发出了卡啦卡啦的声音,一块小小的铁片在柜门后面卡住了,而显然兰德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满屋子去找一片矮柜的钥匙。   “去死——”   他狠狠地诅咒道。   他既感到厌烦又感到挫败。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顺利……   在愤怒中,他不自觉地再次大力拉扯起了柜门。出乎他意料的是,两下之后,原本应该十分坚硬的柜门门轴竟然砸一声咔哒声中,被他拉扯得变形,然后断裂开来。   柜门从矮柜边上掉了下去,差点砸到兰德的脚。   柜子里堆积的杂物如同崩塌的叠叠乐玩具一样滚落在了地上。   ……   兰德呆愣了片刻,他很快就把已经扭曲的柜门扔到了一边,然后专心地在那对杂物中翻找起来。他不出意外的找到了那辆车的钥匙,以及他还找到了一个女人的驾照……   珂兰达·米切尔,32岁,罗马利亚人,教师。   驾照上的信息非常清楚,可是兰德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驾照上那个叫做珂兰达那个女人虽然化着妆,却依然是罗杰斯的脸。   之后,他还在矮柜的深处找到了更多人的证件,他们有男有女,国籍,年龄以及职业都不同,但是脸却全部都属于一个人——罗杰斯。   很显然,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他给自己准备了不少身份。   兰德最后还从矮柜的背后找到了一个夹层,在里头放置着枪械以及一笔可观的现金,它们被放置在一个小小的Lv的硬皮旅行箱里头。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他看着罗杰斯的一切都会感到生理性的恶心和战栗。   如果我使用了这些东西,我会和那个人肮脏的灵魂混合在一起吗?又或者,我也会变成罗杰斯那样的人?   有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在他心底微弱的响起来。   谁又知道这些完美的证件和钞票背后隐藏着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呢?   “闭嘴——”   兰德直到听到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喊出了声。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因为手指触摸到的热度而吓了一跳。   他正在发高烧,而这高烧俨然已经快要影响到他的神智了。   他必须得在自己失去行动力之前带着芒斯特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兰德最后还是拿上了那些罗杰斯为他自己准备的东西,然后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   只是在即将打开门离开这栋房子之前,他在无意间在门口的镜子中瞥见了自己的脸。   鲜血淋漓,满是灰尘的脸。   如果以这样的面孔出现在人群之中,他将像是探照灯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哦,不……”   兰德放在门把上的手瞬间放松了。   他不能就这样出去。   他想。      第108章      Vol1   对于很多人来说,那个夜晚是疯狂而黑暗的,即使过了很多年以后他们想起那个夜晚来也依然会觉得那是一个噩梦。   在当时没有人想过,从深白的“塞壬计划”中逃脱出来的实验体们会在堪萨斯这个远离大海的城市停留,而阿尔法小队——那是一个三十五人的完整队伍,在那个夜晚完全的失去了踪迹。   很多人直到多年以后,档案上依然被划着血红的“失踪”印章——直到最后他们的尸体也依然未能找到。   当然,对于ZERO小队的杜兰来说,他暂时还用不早关系这个。   月亮很亮。   天空上有几条细细的云彩被过于明亮的月光给染成了银色。   在他旁边,一名队员忽然开口说道。   “嘿,它就像是颗死人的眼珠子。”   那个人说,他指了指天空中的月亮,然后从怀里掏出了烟然后点燃了。   “什么?”   杜兰条件反射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枪,他有些搞不明白搭档的说的话。事实上,加入了“波塞冬”之后,这儿有太多的事情他搞不清楚了。比如说他怎么样都想不到“鳕鱼”领导的那只阿尔法小队会全员失联……他见过“鳕鱼”,崇拜他,简直无法想象像是他那样的人竟然会让自己的队伍从所有的通讯工具中全部消失,他因此而忧心忡忡,甚至无法打起精神来应付自己搭档的话。   顺便说,他的搭档已经是“波塞冬”还活着的最老的一批队员,跟所有的前辈们一样,他们热爱在杜兰这样刚加入波塞冬不到一年的菜鸟面前故作悬疑。   “呃,任务中不是不可以吸烟吗?”过了一会儿,杜兰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   “哦,你称我们现在做的事儿叫‘任务’?”   他的搭档发出了沙哑的笑声,语气中充满了讽刺,这让杜兰感到一丝恼怒。   好吧,杜兰承认,他们做的事情或许很难用“任务”来形容——他们只不过是在守高速路口而已。   深白在今天设法与政府共同合作,他们拿到了许可,在堪萨斯城郊外的每一条公路上设置了路障并且检查来往车辆的驾驶人员。   杜兰看过上头给他们的文件,在那上面的兰德·西弗斯看上更像是一名图书管理员,一个温和的社区工作者,而不是传闻中那个难搞的富二代——以及现在涂上红色警告标志的危险污染体。   对于年轻的杜兰来说,他真的很难想象,照片上那个柔弱而孱弱的青年有可能将“鳕鱼”一行人消灭到没有一丝残渣留下的程度。哪怕上头告诉他兰德·西弗斯已经塞壬化了也一样。   在听到杜兰的话语之后,他的搭档脸上的嘲讽变得更深了。   “哦,你只是没有见到过那些恶心的实验体而已,你不知道它们究竟有多么的——”   多么的什么?   杜兰没有听到搭档把话说完。   因为他们所蹲守的这条偏僻的公路的另一头忽然亮起了车辆的灯光。   “老天,终于有人来了……”   搭档伸了伸懒腰,散漫地将枪藏到了腰后,然后拿起了之前由州政府提供给他们的证件走向了路障。   一辆灰色的道奇车在路障前面停了下来。   杜兰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他跑上前去,敲了敲车窗。   片刻之后,贴着黑色防晒膜的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了车窗后面。   “安全检查,女士,请出示你的驾照……”   他的搭档慢吞吞地说道,然后拿过了那个女人递过来的驾照。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杜兰十分怀疑他压根就没有看),便将驾照递给了她。   “好了,你可以走——”   “等一下。”   杜兰突兀地打断了搭档的话,他眯着眼睛看着女人身边的副驾驶座,一个人裹着毯子,头部耷拉在车窗上,看上去正在沉沉地睡着。   “那是什么人?”   他皱着眉头问道。   女人的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我的朋友——怎么了?带着我的朋友进一趟城难道也碍着你们这帮白皮狗了吗?”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让她把脸从毯子里露出来。”   杜兰说道,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从腰后面拿出了手电筒,照在了那个被毯子裹住的人身上。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今天可不舒服,你他妈的——”   “女士!让她把脸露出来!”   杜兰的搭档忽然用严厉地说道,他用力地拍了拍汽车的引擎盖,然而这个举动成功地让那名女性尖叫起来。   “你他妈拍了老娘的引擎盖?!我告诉你这个,你们这群该死的白皮狗,我会去告你们的,你们这是种族歧视!你敢再动我的车一下老娘就把你们那狗娘养的小细鸡巴给剁下来塞到你们的屁眼里……”   驾驶座上那肥胖的黑人女性叫嚣着,一连窜的脏话如同喷泉一般从她肥厚的黑色嘴唇中喷了出来,直到一声沙哑而虚弱的呻吟从副驾驶座的毯子后面传出来。   “哦,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莉娜你让我的头更痛了……”   一名脸色苍白的女性从毯子后面钻了出来,她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得十分的痛苦和虚弱。   她身上有一种很淡的潮湿的气息,就像是刚洗过澡……然而那种味道很快就被她开口后浓重的酒味给掩盖住了。   “哈?你以为是谁让你头痛的?我告诉过你不要喝那么多!你以为乔治那个小鸡仔子把你灌醉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张开腿好让他——”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莉娜,住嘴。”   那名女性呻吟道。   她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出现让杜兰陷入了怎么样的尴尬中——尤其是那名被叫做莉娜的妇女,她简直就像是母鬣狗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他,看上去简直想要在他的脖子上来上一口。   “呃,抱歉,你的证件……”   为了挽回一局,杜兰干巴巴地说道。   他拿到了那名叫做珂兰达·米切尔女性的驾照。   照片上的女性看上去与现实中的她有着微妙的不一致,然而在他的视线在照片和真人之间来回转动了几圈后,她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没有化妆,这难道也触犯了什么法律吗?”   “……”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杜兰和她之间蔓延。   他的搭档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从杜兰手里抽出了驾照还给了那位珂兰达·米切尔。   “你可以……”   他的搭档说道。   但是他还没有说完,杜兰和他的通讯器同时响了起来。   【通知:完全封锁所有道路,禁止所有人员通行】在那之后是一连几十页的政府文件。   ……   杜兰与搭档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看向了他们眼前这位明显已经抵达怒气爆发边缘的“重磅炸弹”。   “你可以走了。”   他的搭档在杜兰之前作出了决定,他说道。   “啧……”   那个女人粗鲁地吐了一口唾沫,车窗摇了上去掩住了她的脸。   在那辆道奇车缓缓开走之后,杜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女人。”   他的搭档嘟囔道,然后用力地拍了一把杜兰的屁股。   “别发呆了,菜鸟,我们得把警戒线给补好。”   他在公路上树起了红色的路障,并且开始往里头灌水。   这条路从现在开始,彻底地被封锁了——就跟其他所有进出堪萨斯城的公路一样。   Vol2   在离开那个该死的路障点后大约十公里后,那辆灰色的道奇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兰德掀开了毯子,在他的裤子上,小腿的部位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空气中的酒精味和鲜血味发酵成了让人头晕的味道。那名黑人妇女厌恶地从车子里钻了出来,然后看着兰德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驾驶座上。   兰德从钱夹里抽出了两百美金递给了她,想了想之后,他又多抽了一张一百块的钞票放在了她的手上。   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谢谢,如果刚才不是你……”   兰德脸色苍白地说道,但是他的话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闭嘴,我不需要听你剩下的那一部分话,我不知道你,还有你后座的那个家伙究竟惹上了什么,我只知道这个晚上我什么都没干,什么人都没有遇到,我只是把我喝醉的好朋友从她那该死的男朋友家拖出去然后送她回家——这就是全部了!你明白了吗?”   兰德闭紧了嘴巴,然后点了点头。   “很好,”那名女性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引擎盖,“忘了说,你的假发不错。”   她说完之后,便转身朝着路的反方向走去。   而兰德重新打燃了汽车的引擎,驶向了茫茫的夜色。      第109章      Vol1   芒斯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放在铁丝网上炙烤的鱼。   它曾经在电视里看过那个,一个可怕的烹饪节目,一名日本知名的厨师在酱油和芥末里放上了生章鱼然后把那只可怜的小玩意儿活生生放在了炭火里烧烤,那场景让芒斯特做了很久的噩梦。   然而现在它的情况却并不比那只章鱼要更好一点。   它的体温在飙升,疼痛,而且思考也变得极为困难——或许是因为它的脑浆在之前的那场爆炸中流了一半出去的缘故——但是同时他身上唯一感觉好一点的地方也是它的头部。那些包裹着它头部的粘液带来了一些潮湿的清凉,与兰德带给它的感觉是一样的。   “兰德……”   它的尾巴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发出了一阵细小的呻吟。   “嘎吱——”   兰德猛地踩下了刹车,引来了车后一连串的鸣笛。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飞快地将车停到了应急通道上,然后他在拉好手刹之后直接跳到了后座,将手搁在芒斯特的脸旁。   “感谢上帝……芒斯特……”   兰德嘴唇颤动着,喉头隐约有一些哽咽。   他甚至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唯有轻轻呼唤芒斯特的名字。   从今天一系列的惨剧发生到现在,兰德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跌入了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痛苦折磨着他,巨大的压力如同山一般压在他纤细的神经和理智上。   但是就这么短短的一刻,当兰德听到那难以辨认的“兰德”的声音之后,他感到了救赎般的安慰。   芒斯特睁开了仅存的那只眼睛,目光湿润地凝视着兰德。   “兰德……你……现在……”   它的每一次嘴唇的开合都会带来极大的痛苦,兰德定了定神,他竭力在芒斯特面前维持那种“一切都好”的脆弱的冷静,然后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嘿,宝贝我们可以待会再聊,你现在需要休息……”   芒斯特的眼睛眨了眨。   “……看上去好漂亮。”   它坚持说完了。   兰德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有那么一刻他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才好,在这样的状况下,芒斯特一如他记忆中那样,带着孩童般的单纯和天真。   兰德揉了揉自己僵硬而冰冷的脸颊,勉强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他说,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不过这不是正确的审美,我穿成这样只是迫于现在的情况……”   兰德指的是自己现在的黑色长卷发和L号红色女士衬衫还有嘴唇上的裸色唇膏。   他尝试着抚摸芒斯特的脸,给予它一些小小的安慰,他的动作非常小心翼翼,但是他还是发现芒斯特赤裸在外面的脸上覆盖上了一层干硬的壳,它的皮肤正在因为缺水而干涸。   当兰德触摸到它的时候,几片鳞片从它的眼睛旁边掉了下来。   “哦,不……”   兰德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检查了一下芒斯特的身体,果然,因为缺水,那些鳞片变得非常的干燥和脆硬。   兰德不知道是它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它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条因为缺水而干死的鱼,这个发现简直让兰德不堪重负。   “兰德……”   “不,不要说话了芒斯特,”兰德急急忙忙地打断了它的话,“我得带你去有水的地方……我会想到办法的……”   在最开始的时候兰德首先想到的是河水,或者湖泊,甚至是广场上的喷泉都好,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在芒斯特头上可怖的伤口上时,他知道,它现在更需要的是真正清洁的水源,而对于兰德自己,他也需要一个足够隐私的环境来处理自己那条该死的腿。   芒斯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它没有再发出声音,但是却伸出爪子轻轻地拉住了兰德的手。   它在兰德的手心上轻轻地划动。   【我爱你】它写道。   【不用担心我】(它拼错了“担心”这个词)。   兰德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吻它的额头。   “你知道的,我也爱你……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他说道。   Vol2   凌晨三点的时候兰德注意到从反方向的高速公路上,不同寻常地多了一些黑色的厢型车,它们就跟兰德之前见到过的那辆一样,全黑的表面,被掩盖住的车牌,以及改造过的灯光也十分显眼。   它们一辆接着一辆,闪耀着刺眼的黄色灯光飞快的逼近兰德,然后在他身侧呼啸而过,红色的尾灯就像是两颗不祥的魔鬼的眼珠消失在了蒙蒙的夜色之中。   每一辆黑色厢型车的驶过都让兰德的神经更紧绷一点,他的手心满是冷汗,心脏几乎快要跳出他的胸腔。   唯一值得感谢的是他的灰色道奇就像是他所想的那样,平凡,毫无个性,隐藏在夜色中稀稀拉拉的车队中并不显眼——可是谁又能保证在前方不会有新的关卡和检查在等着他呢?   当兰德注意到那些黑色厢型车开始以五车小队的形式开往堪萨斯方向之后,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瞥见了一块绿色的路牌。   【甜蜜小兔山庄 前行5KM】   这个地名让兰德感到一些熟悉,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记起来——在他还是一名图书管理员的时候,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某个记者对于这个地方的采访。   那是一个在某些特殊群体中十分有口碑的合法色情业场所,数十座合法妓院着落在堪萨斯州的远郊中,最后甚至形成了一个小镇。而“甜蜜小兔山庄”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   兰德在五公里后没有减速地驶下了岔道,离开了那条高速公路。   前行没有多久他就看到了那个“小镇”,粉红色的霓虹和恶俗的巨大招牌在黑暗中格外的显眼。   兰德放慢了车速。   他找到了一家汽车妓院。如果你不明白这是什么玩意的话,想象它是汽车餐厅的妓院版:寻欢客们可以坐在汽车上,在一个窗口给自己开个房间,点上几个妞儿或者男人,然后他们把车开进建筑物内部的停车场,通过一个隐秘的电梯直接通往自己的房间,享受自己之前点的那份“大餐”。   它安全,方便而且极好的照顾了顾客们的隐私感。   而这正是兰德现在需要的。   ……   “一个带浴缸的房间。”   他在那个窗口处停下了车,用假发掩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僵硬地对那名前台(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称呼是否合适)说道。   “好的,先……女士。”   柜台的后面坐着一名满脸雀斑,戴着眼镜的女士,她那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发箍让兰德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中学校长,而这让初次进入这种场所的他感到更加紧张了。   “你需要‘有色类’还是‘白种’?”   过了一会儿她对兰德说道。   “什么?”   兰德茫然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几乎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他的脸颊。   “不,我不需要妓女,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嘿,在我们这儿我们一般叫她们工作人员,”那名前台不满地用圆珠笔敲打着窗口的桌面,她稍微偏过头看了看兰德的车内,芒斯特的银发在暗色的车厢里依然十分显眼,然后她挑高了眉毛,“好吧,我明白了,你知道原则上我们这儿不支持外带……但是谁叫最近经济不景气呢?!房费再加一百,女士。”   她叹息着说。   在兰德给钱后,她撕下了订房的单据,拿起了一个包裹一同递给了他。   在那个包裹里放置着草莓味的保险套和同款润滑液,兰德甚至还看到了一份“安全须知”。   “等一下,我不需要……”   “嘿,听着,我们这儿提供的是安全,清洁的服务,哪怕你是外带也一样,这是我们这里的理念,而我们也希望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够更好的认识到安全性行为的重要性,你知道艾滋病的发病率……”   “好,好的!停下,我明白了!”   兰德狼狈地举起手然后打断了那位女士的话,他异常狼狈地抓过了那份包裹,示意自己已经真正的,完全地接受了这里的“理念”。   然而在他即将发动车离开窗口的时候,那位女士再一次敲了敲他的车窗。   “抱歉,我差点忘记问……”   她带着歉意对兰德说道。   然后将一排兰德之前只在图片里见过的玩意儿放在了窗口处。   口塞,肛塞,电动棒……最后是一根四十厘米长,小臂粗细的黑色仿真按摩棒(它的型号叫做“噩梦”)。   “……你需要这些吗?新顾客特殊优惠,可以半价试用!”   她非常殷切地推销道。   “……”   兰德呆滞看着那排可怕的玩意,过了几秒钟后才下意识地开口:“不,我不需……我会拿最后那玩意,黑色的那根。”   他忽然改口道。   “哇……哦……那么祝你和你的‘伙伴’今晚玩得开心。”   前台眨了眨眼,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感慨。      第110章      Vol1   在背着芒斯特进入房间的过程中,兰德一直诚恳地向上帝祈祷芒斯特不要问他腋下夹着的那根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而芒斯特也确实没有。   它已经因为缺水以及受伤沉沉地在兰德的肩头晕了过去,一些鳞片从它的尾巴上脱落下来,散落在几乎可以把人整个脚掌都陷进去的柔软地毯上。   ——兰德不得不在将芒斯特运进房间后又回到走廊一趟,他将那些鳞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记忆中应该是闪亮如同云母片一样泛着珍珠色光芒的鳞片现在在兰德的掌心,如同脱落的死皮一样有着丑陋的褶皱,浑浊,又硬又脆。   兰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那条受伤的腿对于他的“清扫工作”造成了不少的障碍。   歪斜的骨痂狠狠地摩擦着他的肌肉,他的小腿肿胀并且充血,小腿肚子肿得像是一颗紫色的茄子。   兰德倒抽着冷气将那些鳞片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扶着走廊的墙壁慢慢地挪动着。   走廊是安静的……但是如果你仔细听的话,还是可以听到一些人的声音,肉体撞击的声音,一些听上去难以形容是快乐或者是痛苦的尖叫……   兰德侧耳倾听了片刻,感到一种强烈的难堪和恶心。   他有些狼狈地撞开了自己的房门,回到了这间花了他几百美元的房间里。   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巨大浴缸就在房间的中间,周围垂着用人造玻璃制作的粉红色珠帘。   墙壁和天花板上都覆盖着被切割成几何形状的镜子,它们在浴室顶部的镭射激光球的光线下闪闪发光,反射着让人觉得头晕目眩的光芒。地板是包裹着海绵的黑色和红色相间的皮革,踩上去似乎比真正的床铺更加柔软。没有窗户,自然也没有窗帘,整个房间显得格外的封闭,但是大概这就是这里的人所需要的感觉。   关上门以后那些暧昧的声音变得格外的细小了,寂静沉闷地笼罩在这个房间里。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坚持着把芒斯特一直拖到了浴缸那里,然后把它推了进去。   “哗啦啦……”   在等待了片刻之后,兰德听到了芒斯特的尾巴在水中轻轻抽动的声音。他伸出手去抚摸着它的鳞片,发现那种熟悉的粘液的手终于出现在它的身体表面,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兰德……”   芒斯特将头靠在浴缸壁上,轻轻地嘟囔着。   “我在这里。”   兰德握住了它的手。   “我知道……我总是知道你在哪里……”   芒斯特沙哑地说道。   兰德对它笑了笑,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这只伤痕累累的小怪物,可是下一秒,他的膝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他一个趔趄直接跌在了浴缸旁边的地面上。   “兰德——”   芒斯特尖叫了起来,之前包裹住它脸颊的薄膜瞬间撕裂开,蓝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兰德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因为疼痛无声的痉挛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咬着牙慢慢地重新坐起来。   一阵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芒斯特费力地从浴缸中探出了一个头。   它的血液顺着浴缸壁一直流到了兰德的背部。   “哦,老天爷,你这样可真吓人。”   兰德对着芒斯特露出了一个有些惨淡的微笑,然后伸手轻轻将它从创口处滑落出来的口器推回了它的口腔内部。   “亲爱的,你真的不应该再说话了。”   他说。   “如果你可以保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什么都不看,乖乖地呆在浴缸里养伤,我就教你一种特别的交流方式,不需要用声音,你只需要敲敲手指就行……你觉得怎么样?”   兰德强打起精神对芒斯特说。   芒斯特的眼眶里涌出了眼泪,那些眼泪与它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一种怪异的淡蓝色。   兰德以为它会抗议,或者闹些小脾气,就跟它之前与他一起呆在公寓里时那样……但是芒斯特却出乎意料地对他点了点。   【我会听你的话】   它用爪子在兰德的手心写道,然后颤抖地抽泣着,将自己那千疮百孔地身体沉到了浴缸里头。   Vol2   兰德从房间角落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廉价伏特加,他挑了挑眉毛,然后拿起了一条毛巾。   他坐回了浴缸旁边,先给了自己半瓶伏特加,当那些冰冷的火焰在他胃里开始燃烧之后,他将那条毛巾卷紧塞到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死死地咬住。   接着他费力地将裤子脱了下来,拿起了那根之前让自己尴尬不已的“噩梦”。   “你可以做到的,兰德,你只是需要忍忍。”   他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轻声地说道,手指在小腿上轻轻地摩挲着。   他确定了小腿上那已经重新长在一起并且结成了骨痂的硬块的位置,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举起了那根沉重的玩意儿。   他用力地将它朝着自己小腿砸去。   ……   “咔嚓”。   小腿骨断裂的声音清楚地响起来。   在兰德的身后,浴缸里同时泛起剧烈的水声。   但是兰德压根就没有办法注意到周围的一切了,他的大脑因为那种过于剧烈的疼痛变成了一片空白。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中喷涌出来,他的身体侧着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干呕的声音。   鲜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兰德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黑暗的虚空中找回了自己的灵魂,他如同一名得不到满足的瘾君子一样吸着鼻子,眼眶中流着不受控制的眼泪,然后将重新断裂的腿骨拼到了一块儿。   至少这一回他能保证他的腿骨没有歪斜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脱力地瘫软了下来。   兰德看着墙面上的镜子,在那里他有一个看上去奇形怪状的倒影。   “致珂兰达·米切尔。”   他举起剩下的那半瓶伏特加,朝着那个影子致敬道,然后他将瓶口对准了自己的嘴,咕咚咕咚将里头的所有液体头吞了进去。   之后他失去了所有的神智。   感谢上帝,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Vol3   美国堪萨斯   松树街公寓   卡洛琳歪斜着身体,如同一个中风病人般坐在轮椅上。   一名保镖,一名护士,几名深白派来的研究人员(她总觉得他们不过是安德森派来监视她的人)同她一起呆在这间公寓里。   卡洛琳曾经在这里度过自己的大学时光,她知道这间公寓的户型,之后她还亲手将它重新装修了一遍然后送给了兰德·西弗斯,他们现在的抓捕对象。   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是卡洛琳熟悉的,但是与此同时,它们又与卡洛琳记忆中的一切有着微妙的不同,这间公寓的主人显然离开得有些慌张,在房间里留下了太多生活的痕迹,从茶几上的杂志到冰箱里的过期食物……   “卡洛琳女士,你应该看看这个。”几名穿着生化防护服的人从兰德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一人手中拿着兰德的床单,而另外一人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从床单上我们发现大量塞壬的粘液,深度甚至渗入到了床垫的底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显然他们一起在床上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怀疑从实验体7371出逃开始,它就已经与兰德·西弗斯发生了接触。”   而另外一名研究人员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在那里头叠放着密密麻麻的白色棱形物体。   “……简直不可思议,兰德·西弗斯的房间里甚至储藏有塞壬的牙齿,”他拿出了一片米白色,如同瓷片般光滑的牙齿以及另外一片透明度更高,更薄的牙齿,“从乳牙到成牙,塞壬从幼体到成熟期的牙齿这里都有,那只塞壬毫无疑问相当地信任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亲密。”   卡洛琳静静地听着那些人的汇报,在这间公寓里的几乎每个角落他们都找到了实验体7371生活的痕迹,而这让卡洛琳感到一阵作呕。   “亲密?哦,在一张床上的亲密?天啊,这令人恶心的事情……”   “抱歉,女士,我并不认为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事实上即使是在实验室环境中,幼体塞壬也会表现出对饲养员的某种亲近……”   一名研究人员企图纠正卡洛琳对兰德和实验体7371那过于肮脏的猜测,但是后者显然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在文森饱受苦难的时候,他却在跟一只怪物厮混……我简直不敢想象文森知道这一切之后该会有多么难过。”   她哽咽着,用手绢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所以,你们现在能够告诉我,那个人现在究竟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塞壬化?我们不能让一个在实验室外被实验体污染的生物垃圾流窜在外——”   一阵刺耳的紧急通讯声打断了她的话语。   “报告,我们发现了阿尔法小队队长‘鳕鱼’等人的踪迹……”   从通讯器里传来了一个人满是惊喜的声音。   ……   “鳕鱼”被找到的时候,整个车厢里有且只有他还活着。   在他的身边,“箱水母”已经彻底地化为了一滩腐臭的烂肉,而“吞拿鱼”也出现了重度腐烂的状态。   在打开那辆严重变形的厢型车之后,开门的两名“波塞冬”成员因为吸入了车厢内浓度过高的带菌气体而不得不直接送入了深白内部的秘密医院。   他们在“箱水母”和“吞拿鱼”的身上都找到了那种异常罕见的细菌——在最开始的时候你会将它们误认为是带有强烈侵蚀性的食肉菌,但是实际上那是一种存在于塞壬肉体内部的细菌,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帮助塞壬在体外对猎物进行消化,以方便它们更高效率地获取食物中的能量。   而“鳕鱼”正是难以想象地在高浓度的被污染环境下活了下来,这或许是因为他手腕和脚踝处的骨折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开创性伤口的缘故。   “兰德·西弗斯,那是一只怪物。”在获救后,“鳕鱼”挣扎着抓住了一名医护人员的手恶狠狠地说道。“我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地找到他,不然的话……后果将会无法想象……”   Vol4   早晨的七点四十六分。   兰德在腿部一种奇妙的濡湿的触感中醒了过来,他的精神依然疲倦得要命,以至于当他看清楚那个伏在他的小腿上舔舐得啧啧出声的家伙之后,他甚至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哦,天啊——芒斯特,你在干什么?”   当那蓝色舌头顺着他的小腿肚子一只舔到他膝盖后面最细嫩的那一小块皮肤之后,兰德尖叫着收回了腿。   出于条件反射,他给了芒市特一脚。   “兰德……”   那只蓝色的小怪物被掀到了床底下,它委委屈屈地盘起了尾巴,一只爪子捂住了被踢到的脸。   “上帝啊着他妈究竟是……”   兰德扶着自己嘤嘤作痛的额头坐了起来。   他发现的第一件事情是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移到了床上,而且身上没有一件衣服(之后兰德在床底下发现了它们的碎片,显然芒斯特的爪子对于解开扣子这件事情十分不在行)。   他发现的第二件事情是自己的小腿在经过一晚上的修复之后看上去竟然已经恢复了正常,当然,之前被兰德狠狠敲断的部分留下了相当可怖的淤血的痕迹,而现在那块地方正因为芒斯特口水的存在而闪闪发光。   而他发现的第三件事情是——芒斯特看上去竟然已经快好了!   它的鳞片恢复到了正常程度的光泽,肩膀的伤口已经结痂,而它的头……      第111章      芒斯特的头部被一层薄膜所覆盖住了,那些半透明的薄膜现在彻底变成了乳白色,而它另外半边脸上不满了龟裂的硬皮,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松树的外皮,在皮肤的皲裂缝隙之间它红色的眼珠闪烁着水润的光泽。   “哦,老天,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是……”   兰德忍不住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发出了苦笑。   “兰德?”   芒斯特有些担心地爬上了床,它的舌尖从嘴唇的缝隙中探了出来,像是蛇信一般抖动着。   “你的腿,受伤了……我想要让你……舒服一点。”   它结结巴巴地努力解释道。   可以看得出来,它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自己的脸上,作为一只怪物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外表对于正常人来说多么的具有冲击力。   兰德看了看自己的小腿,他注意到了芒斯特的口水覆盖的皮肤上着让人感到舒适的清凉感。   他并不太清楚像是芒斯特这样的生物的口水究竟有什么用,但是既然它声称是可以疗伤的,兰德觉得自己也应该相信它。   有些不太自在地拉过了被子,将自己赤裸的身体遮住。   “嘿,过来。”   兰德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芒斯特来到它的面前。   “我很抱歉刚才不小心踢到了你,不过,我想说的是,随意舔别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他温和地教导着芒斯特。   就跟很久以前,在松树街那间小小的公寓里他与芒斯特之间总是会有这样的相处,他教导它人类世界的知识,而它回报他诚挚而纯粹的情感。   兰德伸手轻轻地抚摸上了芒斯特的头部。   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那些乳白色的膜现在已经变硬了,只有非常认真你才能通过一些些微的震颤感受到薄膜下面的律动。   兰德忍不住又检查了一下芒斯特的另半边脸,然后发现它脸上皲裂的硬皮竟然有一些松动,一个不小心之间,一小片硬皮在兰德的碰触下直接从它的脸上剥落了下来。   “好痒……”   芒斯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小小抗议。   “等等,芒斯特,让我看看。”   兰德因为自己之前一眼瞥见的事情而认真了起来,他用一只手捧住了芒斯特的脸,而另一只手按在了那块硬皮剥落后展露在他视线中的那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上。   细腻,光滑,柔软……温热的皮肤。   兰德有些惊讶地发现芒斯特脸上的变化。   “你的脸……”   “哦,兰德,你让我变得好奇怪!”   芒斯特无法控制住自己,尾巴在床单上啪啪拍动着。   对于芒斯特来说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实际上,这是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外界的触摸。   塞壬在深海中的生活状况让它们的皮肤构造注定是不那么敏感的,芒斯特自然也一样。   在这之前它的皮肤上都覆盖有肉眼可见或者不可见的极细密的鳞片,这些皮肤上的鳞片可以让它轻松地在垂直或者水平的墙面上来去自如,但是另一方面,它们对于触感的感受是迟钝的。   然而,它这一次蜕化出来的新皮却敏感到让芒斯特自己都感到了惊吓。   兰德只是将手指轻轻碰上了它的脸颊,它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柔软……那种感觉简直过于舒服,简直快要让它的身体彻底酥软下来——它情不自禁地晃动着身体,躲开了兰德。   而就在这个时候它恍恍惚惚地感觉到自己的尾巴好像压到了什么。   下一秒,一阵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的濡湿呻吟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哦,哦,就是那里,就是那里……太棒了,我的大野兽……哦……我要去了……”   “亲爱的……咬我……操我……”   ……   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间的四面墙上垂下了高精度大屏显示器,几位性感男性肢体交缠(以及更深入的交流)的画面以不同角度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那上面。   芒斯特扭过了头去,它以前所未有的好奇看着那让人脸红的场面。   “为什么那个男人要叫我的名字?”   它指着离他们最近的屏幕,十分兴趣盎然地问道。   “闭嘴。”   兰德手忙脚乱地伸出手盖住了芒斯特的脸,同时探出身去努力够到了遥控器,他胡乱地在那些按钮上乱按着,企图关掉这该死的视频。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他让自己的床开始了旋转。   没错,这房间里的床竟然还能他妈的旋转——几秒钟后,整张床开始上下颠簸。这显然是为了照顾“正常顾客”的生理需求而开发出来的功能却直接让芒斯特和兰德滚在了一起。   当然,严格地来说真正不太能保持住平衡的人只有兰德,芒斯特的特殊生理构造让它可以非常平稳地呆在这张嘎吱作响并且颤抖着的床铺上。   但是,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这一次它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拯救”它亲爱的兰德——它的注意力完全被视频中的那名作为接受者的主角给吸引住了。   忘了说,那是一个有着苍白肌肤,黑色头发和绿眼睛的青年。   他被那名“大野兽”压在了身下,尖叫着承受着后者的撞击,脸色酡红,目光迷离,发出一阵又一阵淫糜的尖叫。   芒斯特在这之前失去了自己所有的附眼和一颗正眼,它仅存的视力有那么一些模糊,而就是那么非常短暂的一瞬间,视频中那位黑发青年的形象与它的兰德重合了。   咔嚓——   在芒斯特的幻想中,它好像听到了某种锁链碎裂了的声音,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感官冲击着它的精神,几乎要把它的每一根神经都烧灼干净。   “好棒,哦哦哦,好——”   在一声极为细微的“嗡”声之后,响彻天际的叫声骤然消失。   那些屏幕变成了黑色,然后缓慢地向上移动,最终消失在了天花板上方的暗格之中。   床铺停止了转动,颤动也一样停止了。   “老天……”   兰德如释重负地喃喃道,将手中的遥控器扔在了堆积起来的被褥之中。   就这么极小的一会儿,他却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出来了。   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尴尬。   “我从来都不知道现在的妓院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看样子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实际上都能使用上高科技,哈,哈哈……”   兰德干巴巴地说道,他努力地开始找话题,企图将刚才发生的可怕事故就这样掩饰过去。   然而芒斯特的身体却依然僵硬,它哪怕它现在只有一颗眼珠,兰德也能看出来它现在的目光有多么的恍惚。   它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如同雕塑一般呆在兰德的身边,头发和鳞片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蓝紫色。   那颜色浓艳得要命,看就了简直会让人觉得有些轻微的恶心。   “芒斯特?”   兰德有些惊恐地在它面前晃了晃手,才看到后者呆滞地回过了头。   它的眼睛显得格外的闪亮。   “兰德,为什么……”   “闭嘴,没有什么‘为什么’。”兰德果断地打断了它的问话,“刚才你看到的不过是人类社会中的某种……交流方式。你看过《探索》节目不是吗,里头也出现过这样的场面,犀牛和犀牛,狮子和狮子……这是非常正常的……”   “但是他叫那个人‘芒斯特’。”   芒斯特忽然说道。   “老天,我说了,我们能停止这个话题了吗?那只是一个外号什么的,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可以那样叫你……”兰德简直有一些语无伦次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搞定眼前这诡异的场面,在惊慌中他只能通过开玩笑的方式,维持表面上的轻松和冷静。   所以他就那样凑到了芒斯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单词。   “芒斯特。”   ……   随后他拍了拍芒斯特的肩膀,从床上爬了下去。   “我们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了,我想,不知道深白的人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但是保险的做法是尽快离开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从床底下掏出了已经只能用“残骸”来形容的衣服。   “该死。”他看着手中的布料诅咒道。   幸好从罗杰斯家他带了一些衣物,但是女性的服饰却只有之前的那一件。   显然从今天起,他的乔装打扮的生涯要结束了。   兰德给自己换上了格子衬衫和长裤,然后费力地在一叠证件中寻找着跟自己看上去差不多的。   接下来的这一天,他将要成为富兰克林安顿,但是对方有着一头浅褐色的头发和笨拙的眼镜。   “天啊,我觉得我们得弄一些染发剂……还有一副眼镜。”   兰德有些头痛地点了点照片。   也许是因为慌乱……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太注意到芒斯特那不同寻常的安静。   后者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了兰德的背部。   芒斯特因为自己脑袋中浮现出来的那些景象而感到一阵慌乱和紧张,同时还有一种隐秘的兴奋。   之前看到的视频中,那个年轻男人的呻吟简直就像是录像带一样在它的脑地里不停地回放着……   “芒斯特?!”   兰德回过头,他看着芒斯特微微皱眉,然后有些担忧地靠了过去。   “你还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问道。   芒斯特在兰德靠近的瞬间,如同受惊地兔子一样一瞬间窜上了墙面……几秒钟后却又因为那过于光滑的镜面而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它的尾巴扫到了床头柜,那可怜的的廉价柜子直接倒在了地上。   一叠厚厚的行业刊物顿时散布在地面上。   有着丰满胸部和臀部的裸露女性,小麦色皮肤和八块腹肌的男性……暴露的图片在黑色的地面上显得格外的显眼。   而芒斯特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在其中一本刊物的封面上看到了自己之前见到的那名黑发青年,他侧过身,刻意展露着自己的臀部曲线,而身体则非常柔软地靠在了另外一名高大的男性的怀抱中。   芒斯特的视线落在了那名男性的脸上。   无论是青年也好,那名男性也好,他们都有着符合人类审美的俊美脸庞。   “哦,老天,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是……”——芒斯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忽然就想起了在这个早上,兰德看着它苦笑着说出的那句话。   它默默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墙壁。   那些镜子在同一时间反射出了无数张同样的脸……属于芒斯特的脸。   丑陋的脸。      第112章      Vol1   塞壬们喜欢坚硬而有光泽的鳞片,茂盛的发状触须,明亮且颜色鲜艳的眼睛,当然最重要的是粘液,那可以证明塞壬个体的健康和发育程度的优良程度,除此之外,嘹亮的歌喉,闪闪发亮的尖锐牙齿,尖端分岔的口器也是塞壬们会注意的的身体特征。   芒斯特一直都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做得不错……或者说,兰德一直都把它养得很好。   它身体的每一寸都发育得十分完美,也正是因为这样,芒斯特从未想过,在兰德的眼中自己的美貌度会有任何的问题。   但是,在这个让兰德尴尬不已,而芒斯特异常震惊的早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像是闪电般骤然击打在芒斯特的心上。   在人类的世界里,它真的好看吗?   ——兰德……真的喜欢它的外貌吗?   芒斯特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前肢,尖锐的指甲按上了那本刊物的封面。   那个男人在纸张上带着性感笑容回看着它。   他有着被晒成浅金色的皮肤,带一些古典气息的下颚,挺直的鼻子,深邃的眼睛……他的头发被漂染成了银色,这是芒斯特唯一感到开心的地方。   它觉得至少自己的发状触须有着比那个男人更闪亮的色泽。   “芒斯特,看在上帝的份上……”   兰德不自在地走过来挡住了芒斯特的视线,他草率地将那些刊物收拢在了一起,然后扶起床头柜将它们塞了进去。   他必须得承认,芒斯特对于那些玩意的好奇让他感到格外地难以应付,他甚至不太知道该如何跟芒斯特解释这些。   “兰德……”   “什么?”   “我的样子……”   芒斯特用一只爪子抚上了自己的脸,它看向兰德的目光茫然得让人感到心酸。   “对于你来说,我是不是很丑。”   它小声地说道。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干咳了一下,努力在脑袋里拼凑句子以避免这只小怪物的过度伤心。   “哦,不,怎么会?你的样子,那个……”   你最珍贵的地方并不在外表上,而在你的内心。   兰德而几乎要对它这么说了,但是当他对上芒斯特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卡壳了。   现在在他面前的这只怪物,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只懵懵懂懂的天真生物了。兰德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的搪塞之词实际上会在某种程度上刺伤它。   没错,对于人类来说,芒斯特就是如此的丑陋和可怖。   没有人能欺骗自己忽略这一点。   但是对于兰德自己来说……   “也许你并不符合人类的审美,但是在我心中,你非常的美丽。”   兰德伸出手,搂住了芒斯特,在它耳边轻声地说。   “可是……”   芒斯特的嘴唇微动,它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忽然间,它的头发忽然如同被激怒的蛇群一样在身后涌动起来,而它直直地将视线对上了墙壁……或者说,墙壁后面的某个位置。   “芒斯特?!”   芒斯特身体自发的警戒让兰德的神经也绷紧了。   “有车子……”芒斯特侧耳倾听着空气中传来的细微声音,然后喃喃地说道。   虽然在之前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但是深白特制的黑色厢型车马达的声音却被它的身体记住了。   “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兰德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他拍了拍芒斯特的肩膀然后冲向了门口,“我去确定一下外面的状况,会很快回来。”   他说。   Vol2   兰德在防盗梯那儿找到了一扇窄窄的窗户。   白天的小镇相比晚上来说,安静得简直不可思议,那些如同珠宝盒一般闪闪发光的霓虹灯光在阳光下不过是布满灰尘的电线,晶莹剔透水晶宫般的门廊,在日光的照射下暴露了自己是泛黄玻璃的本质……寻欢客们在经过了一晚上的发泄之后,被酒精和女人榨干了所有的精神力,深陷在黏糊糊的体液和布满污渍的床单上睡去。   整个小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荒凉和死气沉沉。   风吹过屋顶上的风向鸡,带起一阵悠长的“嘎吱——嘎吱——”声。   在通往这里的那条布满黄灰的公路的尽头,忽然有一些烟尘腾起在隐约的地平线上。   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反射着白金色的阳光,在略微有一些扭曲的空气中它们纯黑色的车身若隐若现。   “该死——”   兰德猛地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了墙面后,然后暗自诅咒了一句。   深白的“波塞冬”已经刚来到了这里。   兰德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穿过了走廊——走廊上依然安安静静的,但是那种曾经的安全感已经全然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就会冲上来,一个一个踢开房间的门,搜寻里头的“目标”……兰德控制不住自己脑中可怕的想法。   当他用肩膀撞开自己那间房间的大门时,他差点吓到了芒斯特。   “兰德?”   芒斯特跳了起来,用尾巴灵巧地将那本色情刊物猛地扇到了床底。   它异常紧张地望向了兰德……感谢上帝,慌张中的兰德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异样。   “我们得离开了,这回是真的。”   兰德说。   他草率地拿起了自己的手提袋,而另外一只手抓住了芒斯特。   考虑到芒斯特的外形,兰德没有选择电梯而是直接冲向了防火梯。可是他们只往下走了两层,从楼梯的底部响起了另外一种脚步声。那种硬邦邦的声音来至于军用长靴的橡胶底——兰德侧过头在楼梯的栏杆处飞快地向下瞥去。   他看到一抹整齐的黑色,他们端着枪从最底层一直盘旋往上,每到一层就会分出一些人员进入到走廊进行检查。空气中飘过一些稀疏的对话声,他们就连对话都是僵硬而冰冷的,对讲机偶尔会在他们的衣领上发出刺耳的蜂鸣。   那些在之前对受伤的芒斯特报以严酷手段的人也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兰德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猛地顿住了自己的脚步,然后与芒斯特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得回去)   他用口型无声地对芒斯特说道。   可是当他们打开应急通道准备回到最开始的房间的瞬间,从走廊中间的电梯口处忽然传来了柔和合成机械女声。   “您已到达第7层,祝您玩得愉快……”   兰德深吸了一口气,与芒斯特一同躲在了应急通道的大门后面,透过大门上方那夹着细细铁丝格的玻璃窗,兰德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两名黑衣特种部队的人员踏着步子从电梯里头走了出来,然后是第三名,第四名……他们按照队形依次沿着走廊前行,就像是黑衣的鬼魂,无声无息。   在一个悄无声息的手势中,兰德看到他们中的一个人守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他们在无声的命令中踢开了房门,然后直接冲了进去……而与此同时,兰德清楚地听到了从应急通道楼梯处的下方传来的脚步声,那些男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A小队负责与Z小队进行接应,罗兰,你带着K小队……”   那些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逼近兰德和芒斯特所在的位置。   只有在紧张的动作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面就在这个早晨突兀地来到了兰德的面前,请相信,比起坐在电影院里,在现实中经历这种紧张的时刻可真不好受。   兰德的手指深深地陷进了芒斯特的手臂。   他的心砰砰狂跳,几乎敲得他胸骨隐隐作痛。可以用“仓惶”来形容,他拉着芒斯特朝着楼梯跑去。   “我好像听到了脚步……”   隐隐约约中兰德好像听到了一名“波塞冬”队员自己的长官说道。   “可恶……”   兰德咬着嘴唇咒骂道。他直接拖下了自己的鞋子,踮起脚尖继续上行。   他从未如此希望自己所在的这间妓院能有一条媲美巴比伦塔的阶梯,然而事情总是不如人愿,仅仅三层之后,他来到整个建筑物的最高层,而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链正锁在通往天台的大门上。   “请珍爱自己的生命”——在那道锁链旁边,贴着一张手写的宣传条。   而在天台门的上方也有一条狭长的玻璃观察口,兰德将脸贴上了玻璃,看到了外面光秃秃的地面以及在栅栏处的黑色排水管道。   兰德仔细地回想着昨天在进入这里时自己看到的东西,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些排水管道的下方是一处走廊的死角——在那里妓院有一处垃圾管道直接通往建筑物后方的垃圾车。   “虽然我不喜欢垃圾车,但是是珍爱生命的事情……”   兰德喃喃地说道,他尝试着扯开那条锁链,但是除了让自己的手上沾上了一些灰黑色的痕迹之外,一点作用都没有。   阶梯上的脚步声依然逼近……   兰德的额头上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我想……我也许有办法。”   一只冰冷的手覆盖住了兰德的手指。   芒斯特轻声在他的耳边说道,然后它偏过了头,银色的长发颤动了起来,一缕长发滑入了锁眼。   “咔嚓——”   一声极为轻微的声音响起,锁开了。   “感谢上帝。”   兰德如释重负地将锁链拉开,然后与芒斯特就着半开的门缝溜进了天台。   接着,他将锁链虚虚地扣了回去,并且拉上了天台的大门。   几乎是在他关门的那个瞬间,“波塞冬”队员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阶梯的尽头。   “天台上有一扇门——门锁了,我们还需要检查这个吗?”   有个年轻的声音从门后面传来。   那名“波塞冬”将头凑到了玻璃上向外张望着。   光秃秃的水泥地面。   这是他看到的东西,他皱了皱眉眉头,有些厌烦地对自己的搭档说道。   “呃,我不知道,上头的命令是‘每一处地面都要搜到’……”   “老天,我可不觉得这里有任何搜索的必要。”   他不耐烦地扯了扯门把上的锁链,生锈的金属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道门的后面,兰德和芒斯特死死地将自己的身体贴在了门板上,正好将自己隐藏在了他们视线的死角处。   “你确定锁了?”   另外一名“波塞冬”成员走了过来,他无意识地推了推门,而实际上,那道门是虚掩的——兰德和芒斯特对视了一眼。   几乎是在同时,芒斯特的尾鳍猛地贴上了天台大门。   “……看样子是真的锁了。”   ……   “波塞冬”队员尝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的门,挠了挠后脑勺,朝着阶梯下方走去。   “好吧,我们去检查11层……”   一直到他们的声音渐弱,兰德才虚脱地瘫软下来。   他扭过头,朝着芒斯特微笑了起来。   “谢谢。”   他说。   芒斯特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一些心不在焉的笑容(如果你将扯了扯嘴角也认为是笑容的话)。      第113章      vol1   在兰德原本的计划中,他将带着芒斯特从天台的排水管道爬下去,踢开十一楼死角处的换气窗后,直接从垃圾管道往下爬直到落到垃圾车里。如果他们有足够的忍耐力能够熬过最艰难的白天的那几个小时后,他们可以在夜晚到来之后借着黑暗从这里逃脱出去。   老实说这是一个非常粗糙的计划,但时间紧迫,兰德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想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实际上这是深白生物科技在某个疯狂女人和高层压力下做出的没有特定目标的泛人群搜索行动,他们只是在尽可能地排查堪萨斯附近所有的目标有可能前往的地点——当然兰德在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几分钟后,兰德发现自己的这个计划实在是漏洞百出。   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中暗红色的锈蚀,那是他从排水管上捏下来的。在他近距离地观察了排水管道之后他才发现它是一处在改建后残留下来的废弃管道,那些懒惰的工人们俨然忘记在工程结束后将它移走,在天长地久的日晒雨淋之中,这根排水管脆弱得就像是姜饼屋的烟囱。兰德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那上面撕下一大片发脆的铁皮下来。   “所以我讨厌烂尾工程……”   兰德将手上的铁锈拍在了裤腿上。   “我可以抱着你,兰德,我可以爬下去,这很简单。”   芒斯特兴致勃勃地从兰德的身边探出头来,然后说道。它看着那粗糙的墙面显得格外的跃跃欲试。兰德皱了皱眉眉头,在十一层楼的高度被芒斯特抱着在墙面上爬行?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主意都糟透了,但是它看上去又确实是兰德现在唯一的选择。   “好吧,但是——”   兰德忍不住往楼下看了看,但是这一次,一辆箱型车却恰好停在了垃圾管道所在的位置的楼下。   几个“黑衣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而看上去像是环境卫生工作者的人穿着黄色的外套,正在将垃圾管道下方的垃圾车推往路边。   显然,兰德能够想到的……“深白”的人也想到了。   兰德简直想要诅咒上帝,看样子今天也依然没有天使站在他的身侧,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波塞冬”的成员在无意间抬起了头望向了楼顶。   “该死!”   兰德猛地缩回了头,心脏砰砰直跳。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有看到自己的身影……他祈祷没有。   然而,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却被风送入了他的耳朵。   “我觉得……顶楼……”   “你确定?我们……”   ……   兰德不知道自己的听力是否真的已经好到可以听到十一楼之下的对话,又或者这一切都是他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幻觉——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和芒斯特的情况现在非常的不妙。   一分钟前——   在兰德下方五十米,那名抬头的“波塞冬”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好一会儿,直到他的长官从垃圾车上转移回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刺海马’!你他妈在哪在干什么?”   他发出了冷峻的呵斥。   “刺海马”眨了眨因为阳光的刺激而溢出眼泪的眼睛,然后扭过头望向了自己的长官。   “报告长官!我觉得楼顶天台处有可疑人士在逗留!”   “可疑人士?”那名长官的脸色变得严峻了起来,“你确定?我们搜索了整个建筑物,根据反馈他们已经检查过天台。”   “回禀长官!我确定!”   “刺海马”的回答让那名长官再一次地拿起了通话器。   紧接着,曾经在天台逗留的那两名“波塞冬”在小队长的严厉警告中,朝着天台的阶梯快步上爬,在他们身后还有另外其他小队的成员作为辅助……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辅助”不过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这织机上是一种相互监控的措施。   没有想到在一时间的偷懒会导致这种状况的两名“波塞冬”队员在心中暗自叫苦……他们并不知道在天台上有两个人会比他们的情况更加糟糕。   兰德和芒斯特现在俨然就像是被猫咪逼到墙角的小鼠,他们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处可逃。   兰德重新回到了天台的大门处,他侧着身子观察着楼梯,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脚步声他可以判断出来者的数量众多),他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沉重,那些明晃晃照射在他皮肤上的阳光让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灼烧似的刺痛。   他该怎么办?   巨大的压力几乎要让兰德崩溃了,他已经被逼入死角,而那些人……穿着黑色特种部队服装,有着畸形人鱼标志的“深白”人员全部都拿着武器。   看上去只有束手就擒才是兰德和芒斯特唯一的出路。   可是兰德内心却依然有一个声音在尖利地警告他,如果他,或者芒斯特被抓到,一定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在前方等待着他。一直被兰德强行压制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和茫然在他的胸口膨胀,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走投无路——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   “兰德……”   一声沙哑的耳语在兰德耳边响起来,神经异常紧绷的兰德差点因为它而惊叫起来,但是声音的主人,芒斯特却在这之前捂住了兰德的嘴。   在它潮湿冰冷的爪子上方,兰德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张开,变成了一颗极黑的圆环。   “那儿……”   芒斯特伸手指了指天台入口处的顶部。   在那儿,褐色的铁架将两个巨大铮亮的不锈钢水箱牢牢地固定在了整栋建筑物的最高处。   那两个水箱的直径都超过四米,高越七到八米。   显然作为一家十一层楼的高级妓院,它的水箱也应该有足够的容量。   兰德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他沉默地朝着芒斯特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它张开了双臂。   下一秒,他的胳膊勾住了芒斯特的肩膀,趴在了它的背部,而后者的手掌和尾巴贴在了墙壁上,如同一条壁虎般飞快地朝着水箱爬去。   “哒……哒……哒……”   那种军用靴的胶皮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特殊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了。   不锈钢水箱过于光滑的表面让芒斯特感到有一些困难,它皮肤表面非常纤细的倒钩让它可以在粗糙墙面上如履平地,但是在面对光滑表面的时候,它却不得不借用别的方式进行攀爬。   它的长发开始延长,如同蛇类一般蜿蜒地向上涌动,然后勾住了水箱边缘的凸起。   在这些“头发”的帮助下,芒斯特背着兰德缓缓上爬。   兰德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他害怕自己的重量会给芒斯特的带来额外的负担(虽然从事实上来说,他的体重已经让芒斯特的爬行面临挑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芒斯特都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兰德很害怕自己贴在芒斯特背后的这种亲密行为,会让芒斯特感受到自己那狂跳的心——不管怎么样,兰德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希望在芒斯特面前维持自己的冷静的。   他不希望自己的态度让芒斯特感到任何的惊慌。   最终,兰德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将脸贴在了芒斯特的颈根后面,这只小怪物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微凉气息的鳞片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侧耳聆听着自己下方,天台大门门后的那些人的对话。   “报告长官!门锁有开启过的痕迹!”   他听到有人在说。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而与此同时,芒斯特已经带着他来到了水箱顶部,它用力地掀开水箱的盖子——而久未有人打开过的盖子在那一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   “砰——”   几乎是在同时,天台的大门被猛地踢开了。   金属大门重重地拍在了墙面上,然后弹了回去,它发出的轰鸣声恰好与水箱盖子打开时发出的声音隐在了一起。   而兰德也在这个时候和芒斯特一同轻轻贴着水箱壁滑入了那冰冷,寒冷的水中。   一名“波塞冬”队员的余光瞥到了地上的影子。   那是水箱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那个影子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回过了头——   金属水箱安静地矗立在入口处的上方,不锈钢的表面反射着底下这群人的身影。当然,它的反射是扭曲和模糊的。   那名“波塞冬”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黑色的影子……而那影子属于他们自己。   “嘿,伙计?”   一名队员忽然拍上了他的肩膀。   “端起你的枪。”对方说。   就像是如梦初醒一般,那名“波塞冬”条件反射性地端起了自己的枪,然后也依然是条件反射性地,他在天台处用目光四处扫描着……   然而,整个天台上静悄悄的,没有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影。   这儿看上去只有被堪萨斯郊外的阳光晒的滚烫而发白的水泥地面。   “谁他妈告诉我这儿有可疑人员的?”   之前因为偷懒而被严厉责骂的两名队员吐了一口唾沫,愤怒地出声。   “刺海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死心地在所有的死角都巡视了一番,然而就像是同伴们的发现一样,这儿别说是人了,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好吧,戒严解除。”   他们的队长打了一个手势。   所有人的枪被放了下来。   “我们需要更加仔细地搜查楼下的部分……”   几分钟后,彻底放弃的队员们朝着门口走去。   除了“刺海马”。   他站在天台的空地上,皱着眉头望向了水箱。   “头儿,”他忽然的开口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你觉得这里的水箱可以隐藏一个人吗?”      第114章      “得了吧,你只是在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   有人在人群中发出了不满的嘀咕声。   “我们在这儿可耽搁了不少时间,如果这儿真的有什么可疑人物的话他早就应该出现了。”   那个人说。   “刺海马”的面部肌肉微微扭曲了一下,他笔直地望向了自己的长官:“它是一个怪物。如果我们在这里敷衍了事,让它继续在这片土地上逃窜,谁又知道还会有多少受害者呢?”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他的那名长官凝视着“刺海马”的脸,他忽然想起来他其实还有一个姐姐……是叫“箱水母”或者是别的啥玩意,他的姐姐比他要优秀得多,她后来跟着“鳕鱼”干了。   “刺海马”曾经无数次地在休息室里说过,等到他再适应一点,训练成绩再提高一点,他总得跟自己的姐姐呆在同一个地方。   “我妈妈告诉我,我得看着点儿她。”   他说过。   但是,现在的“刺海马”已经用不着看着自己的姐姐。   那名年轻的女性早就在之前的行动中失去了自己的性命……于是,对于“刺海马”来说,这个任务实际上已经远非是普通的任务。   长官对上了“刺海马”包含着复仇之光的血红双眼,他感到了一种叫做恻隐之心的玩意儿在他的胸口微微跳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   他说。   然后他扭头对着其他队员开口道:“派两人上去看看。”   ……   “咕噜噜……”   在黑暗而冰冷的水箱内部,兰德在听到外面隐约的对话声后,口鼻处一处一串腾起的水泡。   他手脚并用地往黑暗的水底深处潜去。   在水中他新长出来的腮让他能够长时间地进行水底呼吸,但是这却并不代表他能够在水底呆得愉快。   这家位于堪萨斯郊外的妓院并没有机会接通市区那些昂贵的管道自来水,实际上,整个小镇为了节省费用,他们拒绝了供水公司对他们的服务,而是直接从地底打出清澈甘冽的地下水,这些水通过抽水泵汲入楼顶的水箱,水箱底部是简陋的过滤设备,它们可以对这些水进行过滤,而整栋建筑物的供水都来至于这里……地底水的温度,总的来说,可不是那么容易让人适应的。那些水的温度让兰德的脸色一阵发青,他的手指和脚趾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一般微微的刺痛,但紧接着没多久就失去了直觉,他四肢的行动也愈发笨拙——这与芒斯特在水中的灵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兰德心爱的小怪物在这里只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当然,它那长而有力的鱼尾与一直以来栖身在水中的经历,从客观上也让它比兰德更适应水箱内的环境。   兰德的视力在身体变异后就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然而现在的水箱内部却是一片全然的黑暗,没有哪怕一丝光线。在这样的情况下,兰德发现自己好像忽然之间失去了视力,他什么都看不见。冰冷水底的失重感也很轻易地就混淆了他的空间感,在尝试着下潜一小会儿之后,兰德便已经晕头转向了。   他感到了无处不在的水,冰冷而沉重的水挤压着他,让他感到恶心和反胃。   同时一种宛若幽灵般的剧烈恐惧感突兀地在他的心底发酵,他在水中转了一个圈,却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   他真的只是在一个小小的水箱里吗?   还是……   兰德在那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吸入了黑洞的奇怪臆想。   实际上,这是兰德第一次真正地长时间呆在水底用腮呼吸——他那并未被完全改造的身体并没有完全的适应从腮部获得氧气。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炙热的屋顶潜入冰冷的水箱内部,强烈的温度差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负担。更不要说兰德实际上是在异常紧张的情况下面对这一切的……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他在黑暗的水箱内部产生了本应该出现在深海潜水才会有的潜水恐慌。   他不自觉地开始因为那种可怕的,几乎夺走他所有理智的的恐惧而手舞足蹈,从他口鼻处冒出的剧烈泡沫开始一连串地上涌……   直到一双手臂从黑暗中伸出来,牢牢地卡住了他的身体。   【救救我——】   兰德在黑暗中发出了失去理智的无声呼救。   他奋力地跟那双手搏斗着,双手无意识地划过了那个人的脸……   他觉得自己似乎从它的脸上撕下了什么东西,然后不知觉的微微一愣。   在这个短暂的停顿中,兰德感到更多丝滑柔软的东西从他的被水浸透的衣服底部滑了进来,缠绕上了他的身体。   【我在这里,兰德,我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但是奇怪的是,那声音却像是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来的。   一阵朦胧而微弱的蓝色荧光在漆黑的水底摇曳着蒙蒙亮起。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可以感受到水流从自己的耳后涌出时的怪异感觉,涣散的视线终于有了聚焦。   芒斯特的长发亮了起来。   这是野生塞壬们在深海中的捕食手段,它们的发状触须内部从充满了空腔,发光的细菌会在激素的控制下发出亮光吸引趋光生物……然而,兰德最终却是因为这种原始的捕食手段所发出的光芒而冷静了下来。   他的视线一点一点地从模糊变为清晰,然后他看见了芒斯特现在的模样。   它那蒙蒙发光的发丝看上去就像是月下的精灵,而在那些摇曳飘动的头发之下……   【芒斯特?!】   兰德差点要喊出来,当然,最终他的嘴边只是冒出了一些水泡。   芒斯特的触手们牢牢地将他与它捆绑在了一起。   而兰德之所以会如此惊讶,原因是他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他的皮肤是惨白的,因为荧光的颜色,微微有一些发蓝,让人想起月光下的初雪,带有一种无机质的冰冷与纯洁,睫毛和眉毛都像是雪花的冰棱一样晶莹剔透,宛若最精湛的工匠用水晶雕琢而成,鼻梁挺直,嘴唇丰满且线条优美,他的脸有一种非常希腊式的轮廓,带有一种古典的美感,当然,若是只有这些,这张几乎是贴着兰德鼻尖出现的脸也只能说是“俊美”——可是,他却还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就像是放置在火与血中的欧珀,他的瞳孔陷在那完美的眼眶之中。饱含深情地凝视着兰德,他的瞳孔中同时闪耀着玫瑰,阳光与宝石一般的光泽。   这双眼睛赋予了他与其他任何人类都完全不同的神韵。   他看上去是那样精致,那样美好,完美得就像是不小心落入人间的纳喀索斯,即使只是看他一眼,你便可以感觉到自己灵魂上的震颤……   兰德的身体渐渐地开始不太听使唤。   他有一些混乱,简直以为自己所见到的是自己的幻觉。   “咔嚓……”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们两者的头顶传来了有人用力掀动水箱盖子的声音。   那名“纳喀索斯”抬头看了上方一眼。   它发丝上散发出来的微光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将兰德整个人压在了自己的怀抱中,尾巴异常灵巧地在水中微微一摆,就那样朝着水箱地最底部潜去。   于此同时,它的发丝在它的身后开始飘动,生长……   如果在光线下看到这一幕,你们会以为在清澈的水底,有人调皮地打翻了一罐银色的墨水,那墨迹在蔓延,蔓延……直到整个水箱的底部都溢满那痕迹。   而实际上,那些“墨迹”全部都是芒斯特身上纤如毛发的触须。它们贴在水箱壁上,密密麻麻地纠结交织,直到完全将它和兰德的身影遮盖住。   最后,那些透明的发丝开始变色……   “打开了!”   一缕明亮的阳光骤然从水箱的顶部射入内部。   接着,两个人影出现在了那里。   “探照灯——”   那名心软的长官探头看了看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漆黑一片的水箱内部,伸手从队员的手里拿起了专用的探照灯朝着里头照去。   然而,除了微微荡漾的涟漪,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水……   非常普通的,清澈的水。   因为深度的缘故,水底过滤器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是这也足够他判定情况了。   这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头儿,这儿也没有!”   这个时候,从另一个水箱的架子上传来了其他人的报告。   “……”   长官沉默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将探照灯递给了身旁的“刺海马”。   后者不甘心地在水箱内部用探照灯扫射了数遍,最终脸色惨白垂下了手。   “我很抱歉,长官。”   他声音干涩地对长官说道。   “我不希望你被自己的情感影响到判断——这是最后一次。”   长官伸手拍了拍“刺海马”的肩膀。   随后他回过头,对着天台上其他人吼道。   “收队!”   ……   在他身后,两名队员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将水箱盖费力地推了回去。   “砰——”   在巨响中,黑暗的水箱内部,幽幽地亮起了蓝色荧光。      第115章      在天台回归安静之后又过了许久。   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水箱上沉重的盖子被人打开了。   第一个钻出来的人,有着近乎完美的外貌……银色的细长闪亮如同纯银拉出来的细丝,上半身如同古希腊雕像一般,有着人类能够想象到的最为美丽的肌肉线条,就连那些没有一颗瑕疵和疤痕的皮肤都与那种上等的白色大理石一模一样,从胯骨往下却覆盖着细密泛蓝的鳞片,在那些鳞片的覆盖下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尾部肌肉的隆起,仅仅只是外表你便可以确定它定然有着不凡的力量和灵巧。   在水底的时候它进行了第三次的蜕变,留下了一些黏糊糊的残留物在水箱内部。说实在的,如果不是那群“波塞冬”离开的速度非常迅速,它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要与他们进行战斗了——那些残留物几乎完全堵住了过滤器,过不了多久,等水管里剩余的水排空之后,妓院的人应该就会察觉到停水的状况了。而现在,那些过滤器正在水箱底部发出“嗤嗤”的哀鸣。   芒斯特的尾巴比之前要变得更加短小了一些,他的尾巴差不多缩到了一米五左右的长度,但是肌肉力量却变得更加发达。当它爬出水箱后,它尝试着用自己的尾鳍立在了地上,两枚侧鳍从他的尾侧偏过来,与L形贴地的尾鳍形成了一个三角支架类的支撑,在最开始不适应的摇晃之后,芒斯特真正地直立了起来。   兰德从水箱里狼狈地爬出来,从腮换成鼻腔呼气让他感到一阵头晕,他一时间只能将胳膊搭在入口处稍微缓了缓神。   水箱内部的绝对黑暗让他在再次见到刺目阳光的时候眼睛略微有一些模糊。   然而,在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之后,他所见到的,便是某只小怪物那极具男性力量与美感的身体与脸庞……现在这个有一点儿陌生的芒斯特让兰德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必须承认,在看到芒斯特的瞬间,他想起了那些希腊神话故事书中关于海神波塞冬的插画。   “兰德……”   芒斯特有些腼腆地望向了兰德,它朝着兰德伸出手。   兰德有一些恍惚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它的掌心,下一秒,他被芒斯特潮湿而冰冷的胳膊圈住,然后直接被它从水箱中抱了出来。   兰德在触不及防之间将脸贴到了芒斯特的胸口,后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湿淋淋的水腥味儿一瞬间窜入了兰德的鼻腔,鲜明地宛若要在他的嗅觉细胞上刻下痕迹。而且,兰德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出现了错觉,在这种熟悉的味道里,他似乎还闻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玫瑰的甜香。   兰德一直恍惚到芒斯特将他带到天台上。   在双脚触及到滚烫的水泥地面之后,兰德却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跌倒在地上。   “兰德!你没事吧……”   芒斯特担忧地抱紧兰德,哪怕后者之后很快就调整了姿势也依然没有放开手。   兰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终于慢慢地回过了神。   “我想……我还好。”   他说道。   他的身体有一些脱力,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皮肤和之间都很冷,但是他却依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当然,这一点他依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可是……”   “我只是有一些不适应,我——”   兰德有些不适应地抬起头(在芒斯特可以直立后它的身高到达了两米,或者更高),现在他得仰着头看着这个不久之前还需要他抱来抱去的小怪物了。   而在对上芒斯特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之后,兰德却觉得自己剩下的那段话如同被无形之手在脑海里搽掉了一样,他张了张嘴,大脑却一片空白。   那种灼热的感觉,如同火焰里淋上了油,呼啦一下开始热烈的燃烧。   “兰德?”   芒斯特在与兰德对视了片刻后,脸非常可疑地红了。   它非常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新长出来的脸,那皮肤敏感得要命,它在自己的碰触下轻轻颤抖了一下。   而且,它非常不确定兰德是否会愿意接受它现在的样子。   兰德打了一个机灵,他眨了眨眼睛,终于从恍惚中再次回过神。   “抱歉,我没事,我只是有一些头晕,也许是因为刚从水里爬出来。”   “……”   芒斯特用那种湿漉漉的目光凝视着兰德,在沉默了片刻后,才干巴巴地开口道:“我,我现在还是……不好看吗?”   它说。   “不——怎么会,你现在非常的美……”   兰德的话语简直没有经过思考就冲出了他的嘴唇,他的声音都提高了。   “你现在简直是……神奇!”   兰德的视线落在了芒斯特的脸上,哦,天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的热度好像又在升高了。   “神奇?”芒斯特俨然没有察觉到兰德身体上的那小小不对劲,它继续紧张地追问。   “是的,你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兰德尝试着找一个词来形容它,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忽然发现芒斯特的脸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些眼熟。   如果兰德还记得在这个早上发生在房间里的尴尬一幕,又或者他对那场4D色情视频中的主人公有那么一丁点的注意的话,他大概能想起来——芒斯特现在的脸,与今天早上视频中的“大野兽”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只“大野兽”在出道后一直以完美符合黄金比例的面容而著名,他被称作“金童”,号称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脸。如果他不是以男性色情录影带作为出道作的话,他或许早就已经是大屏幕上的钻石了……   好吧,让我们把话题放回到芒斯特身上——实际上,它的脸比那个人还要更加完美一点。   它修正了人类面部在发育中不可避免的一些不平衡,五官有了微妙的调整。   它看上去简直就是那种男性完美面庞的典范,“神奇”这个词用来形容它的脸是非常恰当的,而它那闪耀着灵魂之光的眼睛更是让人神魂颠倒。   这个“人”里头,也包括兰德。   不过,兰德当然不会有余力去注意自己的异样,他只是觉得一些微妙的不自在和……发热。   出于一种潜意识的回避和羞涩,他甚至不太敢将视线逗留在芒斯特的身上太久。   “咳咳,我整理一下包裹。”   他转移话题地说道。   从房间里带出来的随身包已经彻底地湿透了。   兰德十分庆幸自己用防水袋将里头的证件全部包裹住了,但是他的手机和钱包则未能幸免于难。   兰德将手机在空中晃了晃,看着从耳机里低落的水滴叹了一口气。   “已经没用了。”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芒斯特,然后心不在焉地说道。   接着他将钱包里的超片一张一张拿了出来,贴在地面上,凭借着太阳的温度将它们烤干。   而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楼下的状态。   在妓院里,深白的人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毕竟,来到这里的寻欢客人们为了自己的正常生活,都相当的注重隐私。而这里的经营者们对于他们在身份上的伪装也一直保持着明智的装傻的态度。   就像是晚上的那名前台,兰德可以肯定她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女扮男装(毕竟女人在这一点上一直都要比男性敏锐很多),但是她在之后的交谈过程中,也一直称呼兰德为“女士”。   “收队!”   从楼下传来了某个长官的声音。   接着,汽车发动的马达声,整齐的脚步声……那些喧闹声完整地传递到了兰德的耳朵里。他非常想要去确定一下他们是否离开,但是在思考之后,他依然与芒斯特安静地呆在阴影处一动不动。   直到那声音消失。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   兰德和芒斯特慢慢地溜下了楼。   兰德向前台申请延长了一晚的时间,同时在对方淡定的声音中,红着脸询问他们是否提供主题房间——在得到确定之后,他预定了一间“医院”主题的房间。   当然,他为此而不得不多付出两百美金的房钱。   然而在看到那间被布置成病房模样的房间后,兰德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多消磨一个晚上。   他直接将病房里作为道具的那架轮椅推了出来,虽然作为“道具”,这架轮椅在椅面上隐藏的按摩棒让他感到略微有一些尴尬,但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芒斯特坐在了它上面。   然后他在它的膝盖上盖上了毯子。   “简直完美……”   兰德打量了芒斯特一番。   他相信,如果深白的人依然按照之前对芒斯特的印象去搜捕它的话,将会一无所获。   因为现在在兰德眼前的,是一个极为富有魅力的正常的人类男性(以及真的有那么点眼熟),“他”那性感的脸,结实的身材与代表某种弱势的轮椅配合在一起,散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兰德觉得自己的膝盖有一些发软,而稍微困扰着他的还有那种热度。   他不应该在水里呆那么久的……兰德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额头想道。   显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性”上面那隐藏的特殊偏好……      第116章      Vol1   兰德再一次地检查了自己的行李,他的手提包依然是湿哒哒的,他不得不用浴室里的吹风机吹了一会儿以免在待会的行动中留下痕迹。   然后他在这个房间里找到了医用的乳胶手套,不得不说这间主题房间设备非常的完备。   “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这么喜欢干这个。”   兰德皱着眉头嘟囔着,然后用并未开刃的手术刀(这也是一种情趣产品,简直不可思议),将房间正中央的无影灯的电线剥了下来,他将铜丝卷在了手术钳上,接着将无影灯那光秃秃的电线插头放到插座旁边。   “芒斯特,离我远一点。”   他最后对不由自主就贴过来的那只小怪物说道,心跳如雷。   他不太确定这个方法会有用,他只在那本书上看到过这个方法——作为作者的童年趣事详细地印在了书上——然后兰德将插头直接塞进了固定在墙上的交流电插座里。   “砰砰砰——”   沉闷的响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刺鼻的焦味。   兰德所在的房间灯光如同闪电般骤然闪亮,但是在一阵轻微的啪啪声中有瞬间熄灭了。刚才兰德在房间里人为制作的电流过载导致了房间内灯泡的损坏,当然,受到损害的并不只有灯光。   房间上方的中央空调口发出了干涩地噪音,俨然也已经停摆。   实际上,整个妓院的大楼都因为跳闸陷入了黑暗之中。在走廊里已经传来了客人们恼怒的咒骂……   “我们有三十秒,如果顺利的话。走吧,芒斯特。”   兰德眨了眨眼睛,对于其他人来说一片黑暗的环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像是白天一样清楚。实际上这种老土的短路方式能过做到的,也只是在极短的一小段时间内截断大楼内部的电路,值晚班的工作人员只需要打着哈欠将电闸推上去,电路将会被重新接通。不过对于兰德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他真正要做的,只是躲开走廊上的闭路监视器。   他现在已经没有伪装了,而他还得从一间主题客房里偷出一架轮椅……   是的,这确实有那么一点儿不道德,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推着轮椅飞快窜入紧急出口的那十几秒钟里,兰德一直在努力地说服自己。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烧……这毕竟是一件不那么道德的事情,只希望他留在桌子上的一百美金能作为弥补。他想。   ……   他和芒斯特在进入那辆让人感到安心的道奇车之后,在停车场还逗留了那么一小会儿。果然,没有过多久,有那么几个人已经不满意地嘟囔着走进了电梯。   一个经历了停水,还有停电的妓院之夜可以说是足够扫兴,兰德在这之前就很确定会有人因此而提前离开这里。听到此起彼伏的汽车发动声后,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慢慢地跟在几辆车的后面驶出了停车场。不过,与其他再次驶入其他妓院的车辆不同,那辆灰色的道奇驶上的却是通往高速公路的道路。   它要离开这里了。   Vol2   堪萨斯的夜晚再一次笼罩在兰德和芒斯特的身上。   兰德打开了窗子,让夜风吹入车厢。收音机里飘着金曲榜前几首的节奏歌曲,星星在他们头顶上方一如既往地闪耀着细小光芒。   这条路笔直地通往前方,看上去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没错,可是当兰德驾驶着汽车奔驰在夜幕中的高速公路上,看着从身边一辆一辆“嗖嗖”划过的车辆时,强烈的恍惚感再一次浸润着他。   在之前那一连串的行动中,他是如此的熟练和冷静……与那个人是如此的相似。   寒冷的感觉慢慢地爬上了兰德的背脊。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想要忽略掉那些记忆,但是他始终无法回避……他想了起来,在那段之前被他遗忘的记忆里,那个女人……“莉莉丝”,总是会带着他们这样轻车熟路地逃亡。   唯一不同的是,在“莉莉丝”离开后,她曾经呆过的地方将会彻底变为人间地狱……   “兰德?!你看上去不太好。”   从兰德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兰德颤抖了一下,猛然从恍惚中回过了神。   “抱歉,芒斯特。”他飞快地瞥了芒斯特一眼,在月光下,对方那种超乎凡人,如同精灵一般的面容变得更加动人心魄。它鲜红的眼睛在阴影处反射着野兽般的荧光,但是兰德依然可以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担忧。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抬起来,习惯性地摸了摸芒斯特的头。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儿……”   他说着,将视线放在车前的道路上。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未曾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落在芒斯特头发上的手指轻轻地刮到了它的脸颊。   一阵含糊的咕噜声简直快要压抑不住地从芒斯特的喉咙里滚落出来。   兰德的手指……   天啊,他的手指……   强烈的甘美和快乐像是炸弹般在芒斯特的灵魂中炸裂,它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热和湿润,在赤裸的某片鳞片开始自主地立起,露出了底下的某个器官。   兰德心不在焉,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短短一瞬间他的手指带给芒斯特的感觉是多么的强烈。   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许也算得上是理所当然。   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会理解芒斯特现在的感觉的,它新生的皮肤密布着如此丰富的神经,哪怕是最轻微的触摸(尤其是考虑到,触摸者还是兰德,它所认定和深爱的伴侣)也会引起它的应激反应……要知道,它目前面目肌肤的敏感程度,并不比它的生殖器所能感受到的更弱。   如果再过一小段时间,一天,或者两天,作为一只塞壬,芒斯特自然会自动地调整神经的分布。   但这毕竟是它以人类审美而进化出脸部的第一天。它却毫无准备便迎来了兰德的摩挲。   在那种强烈的冲击下,它的尾巴无法控制地开始拍打着副驾驶座的地面,它想要呻吟,可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害羞却让它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兰德侧过头,再一次看了它一眼。   他的那只怪物现在那含着水光的目光和咬着嘴唇的姿态,让它的神情与委屈的少女并无一二。   “芒斯特,一切都呼好起来的。”   兰德下意识地安慰道,他顺着之前的姿势,随意地在它的鬓角处轻轻地搔了搔。   他的指腹划过了芒斯特的耳郭……   后者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它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目光如同燃烧一样停留在了兰德的手指上。   在兰德准备收回手的瞬间,芒斯特忽然发出了一声宛如野兽般的低吼。   它猛地侧过头,用牙齿的齿尖含住了兰德的手指。   “该死——”   忽如其来的冲击让兰德吓了一条大跳,他的方向盘差点打滑,车辆在道路上猛地朝着路边冲去。   后面的司机们发出了尖利的喇叭声,兰德用力踩下了刹车——轮胎在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幸运的是,车辆最终在路边的应急车道上停了下来。   兰德猛地回过头,朝着兰德怒吼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直到现在他的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简直想要撞破他的胸骨从里头跳出来是似的。   而芒斯特依然保持着含着他手的姿势,傻呆呆地看着他。   实际上,它也被吓坏了。   它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那种想要含住对方的手指,想要扑倒他的欲望是那样强烈,在那一瞬间,芒斯特的脑海被那种可怕的想法彻底占据了。   哪怕是在现在,它也无法集中精神,它可以听到兰德说话的声音,却没有办法真正地理解它们。   那种让芒斯特同时感到畏惧和激动的快乐感觉从兰德的指尖荡漾开来,残留在它的身体里。某种渴望在鞭打着它,驱赶着它……   “芒斯特?芒斯特你到底怎么了?”   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之后,兰德忽然意识到了芒斯特此时的不对劲,对方现在的目光灼热到让他感到有一些害怕……那种身体发软的感觉又来了。   兰德并不知道自己变异的双眼中浮现出了玫瑰一般的红色。而环绕着他和芒斯特之间的气息开始变得甜蜜和粘稠……   “兰德……”   芒斯特沙哑地说道,它的脸渐渐地凑近了兰德,然后它的一只手,卡住了想要后退的他的肩膀。   “请你……再摸摸我……”   它低吟着说道。   兰德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发了什么疯,但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在那声音的蛊惑下碰住了芒斯特的脸。   他感受着对方在他掌心底下那细腻而冰凉的肌肤,心在狂跳,而内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一般缩紧了。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砰砰砰——”   有人粗鲁地敲击着兰德的车窗。   那散发着玫瑰色的迷梦一瞬间碎裂。   兰德颤抖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究竟在干嘛。   如果不是安全带,他的身体简直要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彻底地贴到芒斯特的身上去了……   “砰砰砰——”   叩击声变得更响亮了。   兰德定了定神,强行压制住内心的那种慌乱,然后按下了车窗。   一名警官皱着眉头站在车子旁边,他弯下腰,看了看车厢内。   “先生,你的车有任何故障?”   他问道。   “呃……不……事实上……”   “抱歉,先生,应急车道上并不是一个与你男朋友亲热的好地方,你的驾照……”   那名警员的话让兰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这是一个误会,我,我只是……”   兰德简直语无伦次了,然而那名警员却显得有一些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芒斯特的脸上。   “嘿,你……”   他喃喃地说道。   兰德咽下一口唾沫,他的身体开始紧绷起来。   “我知道你,‘野兽’对吗?”   那名警官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指着芒斯特说道。   芒斯特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无论是它还是兰德都没有想到,下一秒,那名警官的态度变得亲切了起来。他甚至把已经拿出来的罚单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他拿出来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笔,然后递给了芒斯特。   “我知道这有些冒昧,但是,天啊……我非常喜欢你,你的所有的带子我都买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聊聊……”   警官的笑容开始变得粘稠和暧昧。   他一点儿都没有将兰德放在眼里,对于他来说,兰德如此苍白且惶恐,显然没有专注健身,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他来得更有吸引力。      第117章      Vol1   兰德在接下来极为尴尬的十分钟内,通过那名警官充满暧昧暗示的对话,非常震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芒斯特的脸,与一名艺名为“野兽”的GV男星几乎是一模一样。   “哦,老天,我从来没有想过在现实中你竟然是如此的……惹人垂涎……在看带子的时候我只需要两分钟,看到你的脸,然后就硬了,”那名警长简直快要把整个上半身都伸到车厢里来了,他无意识地舔着自己的嘴唇,饥渴的目光死死地粘着芒斯特的脸,“而现在,我甚至没有二十秒就觉得我的‘小兄弟’简直硬得像是棒球棒,”他咯咯傻笑起来,“棒球棒。”然后他着重地重复了那个单词。   兰德看着那如同公狗一般肆意发散着荷尔蒙的警察,感到一种不好解释的奇怪恼怒。   不不不,这种恼怒的程度之深,甚至可以用“愤怒”来形容。   或许芒斯特的确有着健壮的身体和看似成熟的脸,但是实际上,兰德清楚,它纯洁得简直就像是白色的小鸽子——而这名该死的警察却当着他的面,对着芒斯特说着那些令人作呕的话。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脑中最后一丝理智控制了他,让他不至于直接给上那人一拳。   “嘿,亲爱的你……”   那名警官依然在喋喋不休,但是这个时候芒斯特却面色冷峻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滚开——不要打搅我!”   它的声音又低沉又沙哑,红色的瞳孔闪现着如同真正野兽一般的嗜血之光。   那名警官的身体远比他的精神来得更加敏锐,大量的冷汗一瞬间从他的后背和掌心涌出来,他的膝盖一软,差点就那样直接跪在地上,一种巨大的恐慌捕获了他,并且吞没了他。   天啊,那双红色的眼睛……   眼睛……   警官身上高涨的荷尔蒙被转化成为了深深的恐惧,他毛骨悚然地瞪着车厢内部的那个人,依然是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却让警官害怕得发起抖来。   “我很抱歉,我,我很抱歉……”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的喉咙咯咯只响,过了好半天都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地话来。   兰德因为警官骤然表现出来的异样皱紧了眉毛。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警官的怪异表现的原因——芒斯特……   它又展现出来了某种怪异的特质,逼退了兴趣盎然的警官,不过对于兰德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要知道,现在他们两个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持低调,不被人找到。   因此,他在第一时间探出头去,望向了警官。   “所以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说。   那名警官在这个时候正不受控制地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兰德的车。   他本能地点着头。   兰德一脚踩上了油门,以可怕的速度直接掠入了高速公路。   在那辆道奇车跃入车流并且很快消失不见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名警官才如梦初醒般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颤抖着嘴唇,喃喃道。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股臭气,他的脸在那一瞬间变白了。一股热流正顺着他的腿缝往下流动。   没错,他失禁了。   Vol2   一辆又一辆的车从兰德的窗口掠过,掀起一阵混合着汽油味儿的风。兰德没有打转向灯,车屁股插着另外一辆车的车灯切入了快车道,带来一阵又一阵恼怒的喇叭声。   没有过多久,他又切到了另外一条车道,只是为了其他车抛在他的车后。仪表盘上的指针显示测速现在已经接近一百二十码,兰德忽然猛地又踩了一脚刹车,将车速降下来。   他卓越的视力一眼就看到了一千多米的前方放置着的测速仪器。   现在可绝对不是因为超速而引起警察注意的时候——他心里有个声音轻微地说道。   “兰德?”   芒斯特将自己的身体锁在了座位上,它不时地紧张偏过头,看着兰德然后开口。   “你是在生气吗?”   “生气?哦,你为什么这么想?不,我没有生气。”兰德瞪着前方的道路,硬邦邦地开口,“我根本没有生气,实际上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好生气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脸……你的脸为什么竟然跟一个GV男星变得一模一样了?!老天,我简直无法相信……”   兰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早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色情视频的画面,他终于有那么一点想起来,芒斯特现在的这张脸与视屏中那位腰力超群的男性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他觉得又混乱,又恼怒(这与他嘴里说的可完全不一样),但是更加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是……他实际上也不明白他真正愤怒的是芒斯特的脸,还是那名警官对它毫不掩饰的挑逗。   “我……”   芒斯特眨了眨眼睛,它张开嘴,却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它想说。   塞壬是一种会根据周围环境而快速对自己身体进行改造以进行适应的强大生物,但是这种改变更多的时候是出于一种身体与精神的潜意识。从根本上来说,这只小怪物是无辜的,它只是被那名“大野兽”与黑发青年之间的亲密接触震撼到了,这种震撼影响到了它的心灵,而它的心灵影响到了它身体的进化。   但是芒斯特很快就回忆起了视频上那名淫靡的黑发青年,以及从他沙哑的喉咙里喊出的“大野兽”……   芒斯特的尾巴不自觉地在地上轻轻拍打起来,带着一丝焦躁和羞涩。   “你的脸,我只希望你的脸不要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兰德忽然将车驶向了高速公路的出口,他在一条小道上降下了车速然后停了下来,“芒斯特,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而且,我承认,我现在也有一些不太对劲。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我对你可能,可能……该死!”   一旦想起之前那种混沌而甜美的接触,兰德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因为一种隐秘的快乐而微微颤抖。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良心带来的谴责。   他竟然会想要与芒斯特有那种方面的接触!   兰德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竟然变成了那种恶心的人,可是他已经越来越无法回避这一点了。再加上,芒斯特现在已经越来越像是一名成年的男性……因为那过于混乱的心情,兰德忽然在发泄中,猛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   汽车骤然响起的鸣笛声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我可能受到了一些惊吓,你知道……你的脸,你现在毕竟与一名GV男星一模一样,这有一点……”   兰德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他震惊地看到芒斯特缩在椅子上,正仰着脸流出了眼泪。   “对不起,兰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那,那我可以改……”   芒斯特受打击的程度超乎了兰德的想象,他不得不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安慰他,表示他的脸至少看上去还不错。   (而且非常的符合兰德的喜好——他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执和安慰最终消耗掉了兰德和芒斯特两者的力气。   在哄好了芒斯特,并且让它破涕为笑之后,兰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打开了车门,从后车厢取出了轮椅,并且让芒斯特转移到了轮椅上。   芒斯特的尾巴重新隐藏在了毯子的下面。   “我们不开车了吗?”   芒斯特困惑地看着兰德将所有的东西都从车上移了下来,然后问道。   “是的,”兰德点了点头,“那名警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之前的样子肯定是不对劲的,我担心他会注意到我们,当然,还有这辆车。”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情况,兰德非常果断地在这条路上抛弃了自己的车。   他推着芒斯特走了一段路,准确的说,是四公里,来到了另外一条往东海岸开去的二级公路上。   兰德和芒斯特在路边呆了下来,朝着每一辆开过的车辆竖起了大拇指。   毫无疑问,芒斯特的轮椅让他们两人接下来的顺风车旅途顺利了不少,没有过多久,一辆家庭车停在了他们两人的前面。   “感谢上帝。”   兰德在心中轻轻地说道。   ……   那名司机是一名有一些疲惫的墨西哥人。   他的车里有着玉米卷饼和烟草混合起来的臭味,空调一定已经坏了,车厢内的空气又热又闷。   但是兰德还是对这名好心人报以感谢。   “……算是你们幸运,要知道这两天在这段路上,男人可不太好拦车。”   那名墨西哥人喋喋不休地介绍了自己的生平,他正前往自己的哥哥家,他的老婆几天前带着孩子去了那里,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夏日假期留……在一长串的唠叨之后,他忽然说出了让兰德神经绷紧起来的话。   “为什么?”   “哦,你不知道?堪萨斯几乎快要说得上是戒严了,没有人能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人说,有一名危险的恐怖分子正在这附近溜达,你和你的伴侣也应该小心一点,”墨西哥人回过头,瞥了一眼芒斯特,“我无意冒犯,但是毕竟你的伴侣可跑不快,你们很容易成为那些人的目标,不是恐怖分子就是毒贩,你知道的,世道不好……”      第118章      兰德感谢了那名墨西哥人,虽然他已经疲惫于解释自己与芒斯特并不是那种关系了。   可是,芒斯特现在毕竟长着一张色情录影带男星的脸!   还有它那该死的胸肌!   即使是一名喋喋不休的墨西哥人也不愿意相信他和芒斯特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他还送了兰德一枚彩虹旗的徽章作为纪念,又或者,作为鼓励。   “……”   兰德最终放弃了无谓的辩解。   他接过了那枚徽章,随手递给了芒斯特,后者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这当然是一个比喻句,但是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芒斯特的愉快。   它的眼睑还残留着红肿(新长出来的皮肤简直是该死的娇弱),但是眼睛却像是上等的宝石一样闪动着光辉,它深深地凝视着副驾驶座上的兰德,缠绕在它身上的那种消沉全然被得到礼物的快乐给淹没了。   那名墨西哥人从后视镜上看到了芒斯特的笑脸。   不得不说,即使腿脚行动不便,这名高大的银发青年也英俊得让人侧目……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因为疲惫而显得憔悴,有一些心不在焉的兰德。   他看上去对那名青年有一些冷漠,但是在得到什么东西后,他递给另外那人的动作是如此顺理成章,在偶尔的对视中,墨西哥人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对情侣之间弥漫着一种妥帖的温情。   这其实有那么一些奇怪,因为通常来说,他只在一些结婚超过二十年的老夫妻身上感受过这种温情——由长时间的互相磨合和对彼此的爱意所孕育出来的浓郁的感情。   一对恩爱的情侣。   他再一次在心里给芒斯特和兰德盖上印章。   在87号公路前行了大约两百公里后,好心的司机接到了一名同伴的电话。   “……设卡?老天,我以为他们只打算折磨一下堪萨斯的居民……我可不觉得一名恐怖分子会想要呆在那种小地方……好吧,我会尝试着绕路……”   他浑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黑发青年因为他从电话里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僵硬了。   “我很抱歉,伙计,你们之前说要去哪儿来着?我的同伴告诉我前面警方在设卡,查一些可疑人物什么的……估计还是那狗屁堪萨斯恐怖分子的事儿,前面堵车堵得很厉害,我得再下一个路口转弯,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城,你们不介意吧?”   挂掉电话后,他随意地嘟囔道。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顺风车乘客却出乎意料地表示,他们可以在下个路口前下车。   “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兰德说,“但是我们预定了那家橡树旅店,它恰好就在那个路口上,我想我们不得不忍受堵车了——如果我们能足够幸运找到下一班顺风车的话。”   他对那名墨西哥人解释道。   他表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演技,笑容疲惫却温柔,目光在说道那间子虚乌有的“橡树旅店”的时候异常确定。   “我在这条路可来回开了好几十遍,我可没注意到那儿有橡树旅店……你们确定……”墨西哥人嘀咕道。   “我们很确定,它只是有那么一些隐蔽,不过很有特色,我和芒……我的伴侣,都很喜欢那儿。”   兰德朝着对方镇定地点了点头。   很难解释不是情侣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同一家旅店呆上很多次,兰德这一次坦率地“承认”了自己与芒斯特的情侣关系。   他们最终顺利地打消了那名墨西哥人的疑虑,在那个路口前下了车。   当然,没有什么橡树旅店,没有什么下一趟顺风车。   兰德推着芒斯特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两个小时。   月亮从灰色的破出丝线一般的银光,从小路两边的树叶之间投射在沉默的两人身上。   兰德感到疲惫和忧虑,他脑中一刻不停地思考着接下来他应该要做的事情。   他一直都像是一只老鼠一般,被臭烘烘的狗——那些莫名其妙的深白的人——追得到处乱跑。但是这种状况并不应该继续下去,兰德想,他得有一个目标,一个目的地,就比如说……   芒斯特的尾巴不小心从毯子下面露了一小块出来,月光照射在那蓝色的鳞片上反射出了朦胧的光泽。   像是珠宝一样的光泽……从起球的毯子和吱吱呀呀的轮椅缝隙中露出来。   兰德感到自己的呼吸一顿。   一条美丽的人鱼……芒斯特现在的模样可以让兰德毫无心理障碍地这样称呼它。   那么美丽,那么梦幻,如同童话故事里的主角,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大海。”   他忽然开口,喃喃地说道。   “什么?”   芒斯特抬起头,用那种信赖和纯真的目光注视着兰德,它的眼睛如此清澈见底,只要一想到它或许会因为深白的试验而遭受哪怕一点点痛苦,兰德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收紧了。   “你应该去大海。”   兰德对芒斯特说。   他是在海边找到芒斯特的,广袤无垠的大海可以让芒斯特轻而易举地从深白的围捕中逃离,而它的生理构造证明它最适合生活的地方是深水之中……   “大海?是小美人鱼住的‘大海’对吗?”芒斯特显得有些迷茫,它已经不记得最开始自己呆的那一片又咸又深的水域了,从它有记忆开始,它住的地方是客厅里的鱼缸,“如果兰德觉得我应该去……我会去的,无论兰德你去哪里,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在一起?   兰德因为那个单词而微微一愣,一种酸涩从心脏的位置弥漫开来。   哦,不,不是“一起”,会回到大海之中的人,只有你,芒斯特……   兰德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对着兴致勃勃的芒斯特冷酷地说道。   ——兰德从未忘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他亲手杀了罗杰斯。   他也绝对不会回避自己的罪恶,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兰德清楚地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他应该呆的地方是监狱。   ……但是最终,兰德只是对芒斯特苦涩地微笑。   “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那里食物很多,也没有那么多人类……”   兰德喃喃自语地说道,目光凝结在了小路黑暗的尽头……   Vol2   在一段漫长的行走之后,兰德和芒斯特最终抵达了一处住宅区,兰德目光茫然地在这块区域盘旋着,眉头越皱越紧。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公路旁边应该有的是类似卡车司机们呆着的小镇,那样的话他可以避人耳目地找到一处或者两处不怎么认真查看证件的旅馆。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显然已经许久都没有接触过现在的城市规划。现在在他眼前的小区道路很干净,别墅和别墅之间隔着精心整理过的草坪和篱笆,一些房子的车道上停着车,福特和丰田以及其他……   看上去应该是某个中等阶级的住宅小区。   在这种时候,绝大多数的房子里的灯都熄灭了。   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兰德推着轮椅时的沙沙声。兰德已经很疲惫了,他的行李放在了芒斯特的膝盖上,但是他自己的脚掌和脚跟都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兰德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他需要休息,而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依然不敢按照芒斯特说的,让它从轮椅上下来——哪怕那样速度会变快很多。   有那么一会儿,兰德对自己的判断错误感到了恼火,但是更多的是疲惫。   他很困,而且很累,急需休息。   而在一个路口的右拐处,兰德看到了一栋被漆成奶油色的两层别墅。   在门口和窗口都贴着塑料纸,那些透明的塑料在月光下簌簌抖动如同幽灵,在门口杂乱的草坪上,兰德看到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待售”,字迹底下是一行电话号码:223-8721。   兰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了看周围,依然是那种中产阶级小区里特有的死气沉沉的静谧,待售房子旁边未能很好打理的灌木在夜风中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看样子我们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了。”   兰德对芒斯特说道。   他推着它来到了后门。   兰德已经做好打算,用什么东西撬开门锁了,然而当他触摸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如果他没有像是今晚这样疲惫,他或许会变得更加警醒一点,但是他已经长途跋涉了许久,饱受惊吓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变成了一碗混沌的玉米粥。   于是兰德只是单纯地把这认为是房产经纪的一个粗心的失误,然后他让芒斯特在门外稍等,自己打开了那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黑暗的房间里弥漫着油漆和胶水的气味。   但是兰德感动地看到了地板上堆积着纸箱和大量的泡沫,只需要稍微休整一下,兰德相信自己能给他和芒斯特都弄出一张舒适的简易床来。   但是当他靠近那堆泡沫的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高大的黑人出现在了那里。   “你他妈想干什么?”   他的衣着破烂,散发着馊味,在泡沫的另一边,放着酒瓶和剩比萨、炖小牛肉以及面包……杂乱的食物种类显示它们的来源很有可能是垃圾桶。   这是一个流浪汉。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有些说不通,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这栋待售的房子吸引的无家可归者,并不仅仅只有兰德……   “抱歉,我没有看到你——”   兰德从未真正地接触过他们,他被对方那种粗鲁的态度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企图解释。   但是他并不知道,对于他面前的这位来说,他的忽然闯入已经足够让他做出过激的反应了。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路——”   兰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伴随着一声剧痛,一根木棒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后脑处。   在倒下的那极短暂的一瞬间,他恍惚看见,在房间的阴影处还有另外一个人……   “约翰,他看上去不像是‘公牛’的人。”   流浪者的同伴,另外一名拾荒者颤抖着丢下了手中的木棍,他紧张地瞪着倒在地上的兰德,然后说道。   “鬼才在乎那个!我们现在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哪里!别忘了我们偷了‘公牛’多少货,他简直发了疯,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每个路口都设上关卡的……”   这是两位同样倒霉的被追逐者。   约翰和他的小兄弟,哦,当然,他们也是拾荒者,只不过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们一直负责为名为“公牛”的毒品头子运毒。然后,有一天,他们忽然就那么鬼迷心窍……为什么他们不自己顺一点走呢?他们已经受够了每次十五美金的超低运输费了,要知道,他们直肠里的货,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儿都是这个价的十倍。   所以他们偷了一些货出来,但是不那么走运的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每一个高速路口和普通公路口,都被人莫名地设下了关卡。   饱受惊吓的他们几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公牛”的可怕措施,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那名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毒贩竟然又如此大的能力——他们简直快要被吓破胆了。   于是,在兰德出现的那一瞬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他们本能地发起了攻击。   “可是,约翰……哦,老天,我们该不会弄死他了吧……‘公牛’手下没有白人,我还是觉得……”   胆小的同伴战战兢兢地蹲下去,将手指伸向了兰德的鼻子。   “啪——”   一声微弱的水声。   同伴感到自己的手指上,莫名地滴下了一滴温热的液体。   “这是?”   他有些困惑地将手拿了回来,眯着眼睛望向了自己的手指。   那是一种奇怪的,散发着水腥味的粘液。   “老天,这可真是太恶心了。”   他忍耐不住嘀咕道,然后抬起头看向约翰。   约翰看上去很奇怪——下一刻,他这样想道。   那名如同黑炭一般有着深黑皮肤和高大身材的男人,就像是发作了癫痫一般,忽然翻着白眼,一只手指向天花板,面部表情扭曲。   “那——那——那——”   他结结巴巴的,重复着那个单词,却好像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一样。   “约翰?你怎么了?”   他的同伴显得十分的困惑,过了几秒钟后,他才慢慢地顺着约翰手指的方向抬起了头。   ……   “救——”   他本能地张开嘴,想要尖叫。   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喊叫,却直接被飚如他喉管的触手直接截断了。   温热,猩红的液体喷泉一般狂飙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约翰动脉处喷出的血——同伴自己的血液是一样。   他踉跄着转了一个圈,企图用手挡住伤口。   但是更多的触手从天花板上直接射了下来。   一张精美绝伦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残酷的血红之光。   这是那名拾荒者在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幕。      第119章      Vol1   兰德西弗斯正在做梦,一个噩梦,正确的说。   他梦到了自己年幼时呆过的家,这有些可笑,因为他实际上已经不太记得那栋房子长成什么样了,唯一记得只有床底下灰尘和地板蜡的气味——惨痛的过去将他被“莉莉丝”抓走时候的一切都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头盖骨里头。   但是在这个梦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楚。   地板上柔软,颜色柔和的地毯,茶几上散发着香味的橙子和苹果,壁炉上摆设着的银具,在烛台的前面摆放着他,他和文森,以及一家人的照片……   而他的父亲敞开腿坐在地毯上,伸出双手对着地毯另一头的某个东西大笑着开口:“嘿,宝贝,来这里,来爸爸这里。”   兰德看到了那团东西蠕动了一下。   在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他被恶心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婴儿!   可是兰德实在不觉得它是一个普通的婴儿,它上半截的身体就如同真正的孩童一样有着柔软,肥嫩的肢体,可是下半身……就像是上帝开了某个玩笑一样,在人类孩童的下半身塞了一条小海豹似的肥肥短短的尾巴。   同时,在那条尾巴的表面,还长有稀稀拉拉的细密鳞片。   当它朝着父亲爬过去的时候,动作是如此的别扭和恐怖,就像是一只肉呼呼……怪物。   然而他的父亲,那个大笑的男人却像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怪物的可怕,他凝视着它的视线里溢满了柔情。   “来爸爸这里……”   他继续说道。   【不——不要靠近他——】   眼前的一切让兰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尖叫道,可是在梦里去压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抱住了那只怪物,然后将它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用胡子扎它的脸,迫使它发出一连串古怪而可怖的“唧唧”声(他假设那是怪物的笑声)。   几秒钟后,另外一个女人出现了,她代替兰德做了他想做的事情——她冲过来,带着抽泣,将那只怪物从父亲的怀里抢了出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表情扭曲地冲着父亲嚷嚷,“你竟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老天,兰德也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它?!”   父亲困惑地看着那个女人,他脸上的笑容转变成了深深的痛苦。   “亲爱的,我们已经说好了……”   “不!我受不了了!天啊,看着兰德这个样子,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那个女人如同疯子一般嚎啕大哭,她显得疯疯癫癫的,与美貌毫不相关,但是正是她嚎哭时扭曲的面目,让兰德骤然想了起来,这是他的母亲。   “亲爱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庭!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文森去死吗?”   “不……我怎么可以……文森……兰德……呜呜呜……”   “我们没有选择,你和我都知道这一点,没有兰德,文森根本活不下去!”   “可是,可是……”   ……   “爸爸,妈妈?”   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让争执中的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   他们脸色苍白的扭过了头,一个如同幽灵般全身雪白的年轻男孩坐在轮椅上,鲜红的眼眸正惊恐地看着他们。   “什么叫没有兰德,我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这个男孩,是年少时候的文森。   兰德眨了眨眼睛,然后认了出来。   父亲,母亲,文森……那么剩下的那个人……   兰德忽然感到一阵气闷,他有一些无法呼吸,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他,压迫着他。   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梦中那个忽然出现的小怪物身上。   那肉嘟嘟的身体和肥胖的下肢,那个怪物有着牛乳一般的肌肤,它也是一个白化病的产物,它,它是——   ……   “不——”   兰德发出一声尖叫,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视线一片模糊。   然后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嘴唇上的湿润……芒斯特那张俊美到可怕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就在兰德睁开眼睛前,它那薄而冰冷的嘴唇还紧紧地贴在兰德的嘴上,而它的舌头从兰德口腔中抽出来的时候,舌尖还带着吮吸和搅动时分泌出来的唾液。   “兰,兰,兰德,你醒了。”   它的红眼睛因为惊吓而睁大,说话有一些结巴。   “老天……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兰德揉着自己的头,开口道。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舌根有一些酸痛,这让他说话的时候有那么一些沙哑,而他的后脑勺痛的要命。   当他缓缓坐起来的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脑浆在头颅里咕咚咕咚晃动。   而最重要的是,芒斯特的上半身简直全部都快贴在他身上了。   “你好重。”   兰德气若游丝地说道。   “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我我在做人工呼吸……对,我在帮兰德做人工呼吸对不起我有一点重……”   芒斯特简直要甩着尾巴在原地跳起来,它说话简直语无伦次,以至于兰德揉着额头发了一会楞之后才理解了它话语中的意思。   “我想我是被打晕的,”他慢吞吞地说,“打晕不需要做人工呼吸。”   ……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芒斯特的眼中亮起了闪闪的水光。   “对不起……”   它用手指绞着T恤的衣摆,显得纯洁无措。   “不,没关系你不要道歉,谢谢你。”兰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头。   但是他的动作很快就牵动到了他后颈部的某处肌肉,从而牵动到了他的伤口,他没有控制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老天——我想我是被袭击了,”他脸色苍白地嘟囔道,抬眼看了看芒斯特,“那些拾荒者,我的意思是,那些攻击我的人,他们之后逃跑了?”   兰德环视了一眼自己的周围。   他正躺在自己之前看好的那一堆泡沫中,身下是纸板,而且是被人刻意揉软了的纸板。   从敞开的窗口出流泻出了微亮的天光,树林里有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显然,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兰德和芒斯特发出的动静并没有见到其他人的响动。   芒斯特在听到兰德的提问后瞳孔微微涨大,它眨了眨眼睛。   “芒斯特?”兰德还在被伤口的疼痛所困扰,并未察觉到身边的小怪物那有些异常的沉默。   芒斯特忽然伸手按在了兰德的肩膀上,它朝着兰德探过头。   “那些人……逃跑了。他们,以为你死了,然后又看到了我,他们吓了一跳,然后就逃跑了。”   芒斯特有些缓慢地开口说道。   “兰德,你的后脑勺有一个肿块……”   它看着兰德的伤口,声音变得愈发低沉起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芒斯特,你怎么样?那些人看到你之后没有伤害你吧?”   “不,没有……别动,兰德,别动……”   芒斯特忽然用两只手固定住了兰德的头,它的脸靠近了兰德的后颈,然后低低地说道。   下一刻,长长的舌头从它的嘴唇间叹了出来。   它的舌头现在看上去也跟人类的十分相似,只是更长也更灵活一些,舌尖细细的,用来分泌人鱼原液的腺体被隐藏在了舌尖的下方,表现为两个细小的粉色凸起。   它舔上了兰德的伤口肿块。   “嗷——”   兰德的身体骤然颤抖了起来。   “唔……别动兰德……我想让你好受一些……”   芒斯特含含糊糊地说道。   它的舌尖在兰德的皮肤上来回舔舐着,它的口器已经在蜕变中消失了,要刺激腺体分泌那种饱含治愈能量的粘液只能通过与皮肤的摩擦。   那种湿漉漉的感觉然兰德整个背部都紧绷了起来。   “芒斯特,不,停下,你在干什么……”   他虚弱地喊道。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兰德想,但是更加奇怪的是,兰德发现自己虽然喊着“停下”,身体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   他的手指攒紧了裤子的布料,指尖有一些发白。   一丝细细的鼻音溢出来。   ……   “滴答……”   从芒斯特舌尖分泌出来的原液厚厚地黏在在他的伤口上,还有一些顺着兰德脊椎的弧度,一路向下,滑入衣领的内部……   一种清凉的感觉从兰德火烧一般的伤口处洋溢开来,又过了一会儿,疼痛完全消失了。   当兰德伸手抚摸自己的后颈时,就连那肿块都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第120章      “哦,谢谢……”兰德有些震惊地开口道,“这可真是有点……神奇。”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来确定最后那个词。   芒斯特的脸就像是被点亮了一样,它自豪并且愉快地用蹭了蹭兰德,这种宛若小动物一般纯洁的行为无疑让兰德感到了一丝欣慰。   就在他们两人黏黏糊糊腻歪的这么一小会儿,刚才还是青灰色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有一些明亮的灰蓝色,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太阳露出了一丝金边。   兰德从那堆泡沫里站了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他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喀拉喀拉”的轻响着。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有一点羡慕起芒斯特来,这只大怪兽看上去似乎永远精神充沛,劲头满满。   不过,在对上芒斯特的脸之后,兰德的视线忽然有一丝停滞。   “你……”   他喃喃地说道,然后伸出手。   芒斯特的身体骤然僵硬,它呆呆地看着兰德。   “你的脸……”兰德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困惑,“看上去好像有一些不一样了。”   他说。   实际上,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一种错觉。   只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芒斯特的脸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加的美丽了(“美丽”这个词没有用错)。   而那其实并不是兰德的错觉。   如果他有条件用仪器测量芒斯特的五官并且分别记录下昨天与今天的数据的话,他会轻易的发现芒斯特在进行了充分的营养补充之后,再一次微调了自己的脸。   它的眼睛与脸部轮廓呈现出了绝对的相互对称,五官之间的位置也精确地符合黄金定律,同时下颚开始变宽,从生理上展示着它身体里强烈而充沛的男性荷尔蒙,瞳孔的颜色加深,皮肤的白度与头发的闪亮程度也有上升,它变得比之前更加艳丽和美貌,就如同求偶期的小鸟总是会让自己看上去跟显眼一样。   “我有什么不同?”   芒斯特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它看向兰德的眼睛清澈如同泉水。   兰德差点又因为它那种无法形容的美貌而恍惚,幸好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没什么。”   他的脸微微涨红,然后作为借口,他从屋外找回了轮椅并且示意芒斯特重新坐上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得趁着街上没人的时候尽快离开这儿。”   芒斯特温顺地听从了他的要求。   他们离开了这栋空屋子。   在晨辉中逐渐远离它的一瞬间,芒斯特有意无意地回头瞥了一眼那栋沉默的建筑物。   那些无人修剪的灌木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一个星期后,新来的地产经纪会发现那一片灌木丛莫名的枯死,他们之后在那里重新移植了植物,挖坑时发现了一些旧皮鞋的残片,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它们。新移栽的植物很快也死了,人们尝试了好几次,发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种在那儿的植物永远都没法存活。最后有人把那一小块地方改成了停车位,很快那栋房子便被卖出去了。   而“公牛”直到十年后死刑,也再也没有见过那对偷了他的货的混蛋拾荒者……当然,在那个时候,他也早已不记得他们的存在了……   让我们将时钟拨回到这个散发着植物香气的早晨。   兰德在这个小区的边缘找到了公交站,他和芒斯特搭乘公交,在十站路后下车。   然后他找到了一家租车行,用现金租了一辆墨绿色的福特。   在交钱的时候,他多给了两百美金,并且装作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而那名脸上冒着青春痘的年轻工作人员在显而易见的紧张中,也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情。   兰德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在租下那辆车的时候,也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将它换回来的事情。那多出来的两百美金只是一个小小的歉意。   “抱歉。”   驾驶着车驶入车流的时候,兰德在心里轻轻地说道。   这辆车的车况不算太好,行驶的时候总是有着轻微的颠簸,但是有了一辆车,兰德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驶出了城区,转了一个弯,又一次驶上了一条东北方的二级公路,不过这一回他的目的地十分明确——堪萨斯东北处的密苏里河。   兰德忍不住又看了芒斯特一眼。   或许,它可以在那里入水,然后沿着河流一路入海……这比在关卡重重的陆上行驶风险要小得多。只是如果说服芒斯特在那里跟他分开,恐怕会是一个难题,而且它还总是哭哭啼啼的,有一些柔弱,兰德也不是很能放心它独自一人进行这场孤独而漫长的旅行……   发动机在车子的前方隆隆作响,噪音很大,而兰德觉得自己心里简直像是注入了热黄油一样,一个一个念头乱糟糟地在他脑子里打着转。   光是想到他或许不久之后就要跟芒斯特分开,兰德就感到格外的难受。   阳光从车窗处落入车厢内,芒斯特将头靠在玻璃窗上,银发闪耀着金属一般的光泽。即使是在兰德的驾驶途中,它那对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也依然专注地凝视着兰德。   兰德只要稍微一偏头,就会对上它那依赖,粘稠如蜜糖般的目光。   ……那种好像心脏病发作一样的痛苦再一次加深了。   “……不管相隔多远,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阿黛尔的歌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不管我说什么,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不,芒斯特最终会理解的。   兰德拼命地对自己说。   这是为了它的安全……和它的未来。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车厢里轻轻回响的另外一个声音。   “……我会永远爱你。”   那是芒斯特的声音。   它非常罕见地跟着一个人类的歌声轻轻哼唱着。   对于兰德目光的敏感,让它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兰德的凝视。它的脸颊上浮现出了宛若初绽玫瑰花瓣一般的粉色。   “我,我喜欢这首歌词。”它说道,深深地看着兰德。   “哦……”   兰德的嘴唇微张。   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奇怪的是,他的大脑却有一些空白。   他有一些心不在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车前,然后——   “吱——”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响起来。   那辆墨绿色的老福特的轮胎在水泥地面上擦出了长长的黑色胶印,一股橡胶的臭味洋溢开来。   它距离前面那辆车恐怕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女人从前面那辆车的驾驶座弹出头来,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兰德。   一只沙皮狗从副驾驶座以同样的姿态探出头来,它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吐着气。   ……   芒斯特觉得有一些有趣的嗤笑了一声。   那只狗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哀嚎,猛地将头缩进了车内。   ……兰德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却并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失误——因为他的心烦意乱,他差点追尾。   这条二级公路被彻底的堵住了。   类似的堵车这几天兰德和芒斯特已经经历了很多,但是他从未想过深白对于他们的搜寻会如此天罗地网。   他们竟然还在城区内部进行设卡检查,哪怕整个城区都已经被彻底堵塞。   这简直不可思议!   兰德看了一眼前方,令人觉得汗毛倒立的事情跃入他的眼帘。   或许是因为堵车太严重,检查方的人不得不采取新的措施,他们拍了警员和猎犬,一辆车一辆车地进行初检,还有不到十辆车,那名警察就可以看到福特车里的兰德。   兰德的假证件全部属于罗杰斯,在这种明亮的日光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注意到照片和兰德的不同。   兰德的血液一瞬间变得冰凉。   他当机立断地让芒斯特从后车厢拿起了轮椅,离开车厢。   然后他在那名警员还在驾驶座左侧的窗户处检查的时候,从副驾驶座的车门处钻了出去。   “我们得走了。”   他说。   然后他微躬着腰,推着芒斯特越过马路,在路边的小道上疾走。   如果警员察觉到空车,恐怕用不多久会意识到不对劲。   兰德觉得自己紧张得几乎快要崩溃了。   无论是他还是芒斯特,作为可疑人物来说都太过显眼了,而且,留给他逃走的时间也十分紧迫,他究竟应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他猛地朝着路边一侧望去,发现在那里正在在举办婚礼,而人们正陆陆续续地从车上下来,踱步走入教堂。   来不及多想,兰德推着芒斯特汇入人群,然后“平静”地走入了教堂。   一名好心人在看到芒斯特后,给了兰德一个靠边但是足够宽敞的位置。   “所以,你们是埃西的朋友?”   在所有人坐定之后,坐在兰德旁边的男人亲切地凑过来轻声询问道。   “什么?”   兰德打了一个机灵,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他甚至都没搞清楚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幸好他看上去也并没有注意到兰德的失神。   “……我是纳菲尔的朋友,你可以叫我科里。”他朝着兰德笑了笑,解释道。   “哦,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吗?”   兰德回过神后,强撑着笑容与他握了握手。   “是的,没错,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都挺不容易的,不过,幸好最后他们还是得到了应有的幸福。”   科里如释重负一般的感慨道,他对待兰德和芒斯特的态度亲切得不可思议——直到他看到科里衣领上那那一枚小小彩虹旗的徽章。   兰德忍不住扭过头望向了芒斯特。   它的衣领上也钉着那枚彩虹旗的徽章——对于它来说,这是兰德送它的第一个礼物,弥足珍贵。   而对于兰德来说,他终于察觉到这场婚礼弥漫着的隐约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这里成双成对的男人,也太多了一点……      第121章      他们误入了一场同志婚礼。   兰德而有一些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这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教堂里的人会对他们两人如此亲切。   很显然,在他们看来,芒斯特和他也是一对儿。   兰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这一点了,你看,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感到有一些尴尬,但是现在他却已经可以平静地微笑着点头,在科里面前假装成芒斯特的伴侣。   兰德甚至还编造了一个算得上是动人的恋爱故事:图书管理员和总是来借书的沉默车祸幸存者,他们都曾经受过伤害,最后发现彼此是如此契合。   他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担心芒斯特的生涩会让他的谎言破灭,但是这只小怪物在这趟旅程中的确成长迅速——它的演技甚至比兰德还好。   它在科里面前主动地握住兰德手,凝视着兰德的眼神黏腻而甜蜜。   科里对兰德和芒斯特善意地笑了起来。   “……是的,看得出来,你们是完美的一对。”他说。   科里的话音落下,兰德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之间,芒斯特的指尖轻轻地搔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兰德感到自己脸部的温度略微有了一些上升。   ……   在与科里的交谈中,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在教堂的褐色长椅上做好,在教堂的两边,弦乐队开始调音,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也逐渐压低。   这场难得的同性婚礼即将开始——虽然是在逃亡中作为掩护而参加的婚礼,在这种场景下兰德还是不由自主地期待了起来。   但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从教堂的门口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之前还在对兰德喋喋不休,说着今天即将结婚的新婚夫夫之间趣事的科里下意识地扭过了头,随后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   “抱歉,我想那儿有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   他伸手指了指门口,面带歉意地冲着兰德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冲去。   他在门口拉住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算的上是帅气的男人,头发和皮肤都看得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然而目光闪烁,面部表情蛮横。之前的骚动便是有人在门口阻止他竟然教堂产生的科里的身材高大,而那个男人——恕人直言,虽然有着一副好皮相,在科里面前他的身形就像是小姑娘似的。   科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个男人拽离了大门,朝着远处走去。   他刻意拉远了距离以避免争执影响到教堂内部的人群,不过兰德拥有的超凡视力还是可以轻松地将那两者之间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   “肯?!你不应出现在这里!”   科里严厉地瞪着自己手下的那个男人,语气严厉而阴森,与在兰德面前时截然不同。   “嘿嘿……冷静点,我只是来看看。”   那名被称作“肯”的男人斜着掀起了嘴唇,露出了一个笑容。   “法院对你的禁止令还在有效期内,肯,你压根就不允许出现在纳菲尔的身边。”科里冷冰冰地说道,“你是来搞破坏的——让我告诉你,你不会得逞……如果不是看在纳菲尔的份上,我真应该叫警察来。”   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角向下撇着,眼神怨毒地盯着科里。   “你们永远是这样,没错,我是穷鬼,而埃西那个小白脸他妈的是个富翁,所以那个该死的贱人抛弃我跟他搞在一起——”   他的声音终止于一声短促的哀嚎。   因为科里一拳揍在了他的肚子上。   “不要让我在听到那个词。”科里说。   肯如同虾子一般弯下了腰,他仰着头冲着科里吐了一口唾沫。   “什么词?贱人——嗷——”   他很快又收获到了第二拳头。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科里跟之前一样,平静地说道。   肯的嘴里发出了嘶嘶声,他痛得彻底倒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你们给我记住。”他喊道,慢慢的朝着教堂的反方向走去……   科里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然后才回到座位上。   “抱歉。”   在坐稳之后,他对着兰德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的,纳菲尔之前当模特的时候有一些小麻烦。”   兰德无意让科里知道他实际上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而那个男人看上去也不太像是“小麻烦”,不过他还是沉默地对着科里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笑容。   感谢上帝他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弦乐队的奏鸣正式开始了婚礼的主角,一个男人顺着红毯走了进来。   兰德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纳菲尔”——那名模特!   即便是兰德这样与时尚绝缘的人,他都看见过对方的海报,他甚至还知道那个人的称号——“地球上最美的男人”。   这有点肉麻,然而在看到纳菲尔本人之后,兰德不得不承认那个称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并无夸张。   那个人简直美得令人震惊,人类的镜头完全无法完美地呈现出他的那种近乎神迹的面容,光是看着他的脸,你便会感受到一种宛若大脑麻痹一样的恍惚……   在不知不觉中兰德差点看出了神,但是很快,从手掌传来的刺痛让他回过了神。   芒斯特咬着嘴唇,强烈的幽怨几乎可以化为实质从每个毛孔里流淌出来。   “兰德……他……比我漂亮对吧……”   它凑到兰德的耳边,一字一句哀伤地嘀咕道。   兰德的脸微微涨红。   “呃,为什么这么问?”   “兰德一直在看着他……”芒斯特握住兰德的手,力气越来越大,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兰德的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给我一点时间,兰德,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变得比他更美……”   变得比那名叫做“纳菲尔”的男性更美?   兰德差点冒出了冷汗。   纳菲尔的美貌几乎让人感到害怕——兰德相信他哪怕是披着纸箱躲在流浪汉之间也会像是镭射灯下的钻石那样抢眼。   对于模特来说,这恐怕是最完美的武器。   而对于逃亡来说,这种脸根本就是灾难!   “不,不需要。”   兰德压低了嗓音,紧张地说道。   “在我心中,芒斯特你才是最美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了……”   “可是你一直在看着他。”芒斯特在暗处用尾巴划过兰德的脚踝。   “……”   还有什么比这种不合时宜的攀比更让人烦恼?兰德沉默地想道。   他安抚性地在芒斯特的膝盖上拍了拍,垂下了眼帘。   “好吧,我不看他,从今以后我只看你,满意了?”   带着一丝无奈,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芒斯特的笑容一瞬间灿烂了起来。   “满意了。”   它开开心心地说道,完全没有听出兰德语气中玩笑的意味。   在兰德安抚完芒斯特的同时,弦乐渐渐地弱了下去。   那令人炫目的男人,纳菲尔,也已经来到了红毯的尽头,他的伴侣眼神柔和地凝视着着他,嘴角泛着羞涩的笑容——几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腼腆而柔和的男人会是个亿万富翁,不过,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对男人之间弥漫着浓烈的爱意。   “……我以上帝的名义,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丈夫,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   听着那一对夫夫之间郑重的起誓,有那么一瞬间,兰德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处于逃亡之中。   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或许是因为那两个人之间过于浓烈的爱意。   兰德从未有过机会与任何一个人定下如此深重的誓言,而他必须承认,“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是一个太过于诱人的承诺。   也是一个离他太遥远的承诺。   一种忽如其来的孤独感留如同无形之手,攫住了兰德的心灵。他从这对幸福之人的婚礼带给他的短暂幻觉中骤然惊醒,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被追捕,自身的变异,以及即将迎来的与芒斯特的分离……   芒斯特忽然将兰德手完全握入了它的掌心。   “兰德?”   它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   “什么?”   “这就是结婚啊……”他的小怪物痴痴地低吟道。   而片刻之后,芒斯特忽然郑重其事地朝着兰德提出了自己的新要求——   “我们结婚吧,兰德。”   “啊?你,你在说什么?”   兰德因为惊吓而结巴了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芒斯特在开玩笑,但是很快他就想起来,芒斯特从未学会过在他面前开玩笑。   那么……芒斯特说的是认真的。兰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而在这个时候,芒斯特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也想那样做……我也想永远爱你,跟你结合在一起……”(它指的是牧师对众人宣布的那句话“上帝将你们结合在一起,任何人不得拆散”)   芒斯特俨然误会了什么……   在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后,兰德想道。   可是在他开口纠正芒斯特对于“婚姻”的错误认识之前,在他旁边传来了科里的笑声。   “哦,我听到了什么?一场现场的求婚?”   科里并不明白事情的真相,而兰德自己之前也在他面前伪装成跟芒斯特是一对——兰德张口结舌地看着兴致勃勃的科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种状况。   “令人感动,伙计,我相信你们会幸福的!”科里几乎要拍起手来,他的笑声与其他人的掌声混合在了一起:在牧师面前,埃西和纳菲尔那对正式结合了的夫夫正在热情的拥吻。   整个教堂里弥漫着甘美的幸福气息,所有人都情绪高涨,他们起立,鼓掌,欢呼,互相拥抱和祝福。   “呃,其实,我……”   兰德干巴巴地开口,却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   幸好很快人群有了新的骚动。兰德发现很多人都在往走廊中间挤去——对于现在的兰德来说,那简直是一个逃离尴尬气氛的最佳借口。   他也跟着那些人挤在了一起。   “五……四……三……二……一……”   兰德在人群的最后面,他其实并不太清楚这群人究竟在干什么(他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芒斯特身上),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人们发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倒数。   接着,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兰德看到了一团白花花的玩意儿在那群人的指尖跃动,跃动……   然后,在一个巧妙的弧线中,落到了他的怀里。   “嗷……”   “该死……”   “我以为这回我能抓住!”   ……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顿时在兰德的身边炸开。   兰德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东西,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真心花了一段时间才确定它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花球。   “嘿,伙计,我就说过!”   科里在一群人的缝隙里大笑着冲着目瞪口呆的兰德喊道。   “你应该对你的那位说‘是’了!”      第122章      兰德简直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把这尴尬到极点的场面应付过去的。   总的来说他当然没有当着那些人的面说“是”……不过,重点是,他也没有办法说“不”。   他那尴尬的沉默最后被认为是羞涩,或者别的什么。但是毫无疑问的一点是,起哄过后,婚礼里的同志们俨然将兰德和芒斯特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纳菲尔的朋友觉得他们是埃西请来的宾客,而埃西的朋友们觉得他们是纳菲尔的好友——尤其是在看到芒斯特那张属于“大野兽”的脸之后,那群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作为模特,纳菲尔难免会认识一些圈内人——gay,以及演艺圈的那个“圈”)。   在令人感动的婚礼之后,兰德被带去了市中心某个高级酒店顶楼游泳池旁的午餐会,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的身边充斥着他有记忆以来最多的香槟,美食,音乐——当然,还有半裸的男人们,实际上,如果你找找看,你也能发现一些妓女的。   对于兰德来说,这有一些辛苦。要知道他永远都学不会镇定地面对其他人的挑逗。   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能让芒斯特充当自己的当键盘,随后他便发现,对这只小怪兽有兴趣的人简直比他想象的还要多。那群人宛若闻到花蜜的蜜蜂,嗡嗡直叫地拢在他们周围。   兰德不得不带着芒斯特躲到了一个角落,背靠着栏杆,另一侧是墙。   这个地方远离泳池,那些将肌肉弄得鼓鼓囊囊,涂着亮油的男人们的密度也没有那么高。理论上来说这个角落不应该受到人的青睐,但是……   “你知道,我从来不介意三人行。”   依然有人不这么想。   他在兰德触不及防之间挤到了他的面前,露骨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兰德诧异地看着他,而他则在这短短的瞬间,直接拉开了兰德裤腰,将一张舔有唾液的名片塞到了兰德的内裤里。   “……”   这他妈也太恶心了!   兰德呆愣了半响才意识到这究竟是是怎么回事,那张名片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而就是在这短短的瞬间——那名殷勤的男子还带着红晕冲着他嗤嗤直笑,兰德的余光却瞥到了芒斯特的头发发生了变化。那些柔软闪亮的发丝如同蠕虫般扭动着,化为了半透明的触手笔直地朝着对方戳去。即使不知道芒斯特的真正意图,但是从那触手顶端尖锐的细齿来看,兰德也可以肯定他的小怪物对那名稍嫌过于开放的男人没有丝毫的好意。   兰德简直可以听到自己灵魂哀嚎的声音,他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挡在了那个男人的前面。   “嘶……”   随后,他的齿缝间溢出了一丝细细的抽气声,脸部表情在那一瞬间僵硬了片刻。   “呃,如果你有任何的新想法……也可以……”   对方的目光依然牢牢地锁定在芒斯特的脸上,他的神情恍惚,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在刚才自己逃过了一截,而兰德则在忍受从背后传来的奇妙触感。   那些触手碰到了他的腰,尖锐的细齿瞬间收回到了软肉之内,它们湿湿滑滑的在兰德后腰出蠕动着,留下了让人全身发麻的诡异触感。兰德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背靠栏杆的姿态,他瞪着芒斯特,如果可以,他会用手把那些该死的触手直接扯出来,或许还在地上踩上两脚,但是在众人环绕的情况下,他压根就不敢乱动,害怕因此让芒斯特的怪异之处被人发觉。   这种感觉真是太差了。   兰德可以向上帝保佑这一点。   在腰部的凹陷中恋恋不舍地逡巡了片刻之后,触手们竟然淫靡地晃动着尖端,朝着他的股沟滑去。   “芒斯特?!”   兰德再也没法控制了,他咬牙切齿地踢了踢芒斯特的轮椅,后者抬起头,对着兰德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鬼脸。它现在看起来目光迷茫,表情天真,同时那闪亮的目光配合着眼睑的红晕,以及那充血的嘴唇……兰德听到有人在因为芒斯特的这个小动作而发出抽气声,没错,它现在看上去简直该死的……让人垂涎。   兰德发现芒斯特的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放着数个空酒杯。   鬼知道在兰德忙着应付那些冲着他自己而来的狂蜂乱蝶的时候,芒斯特被那群别有用心的人们灌了多少酒。兰德的心瞬间被捏紧了。   “该死……”   他喃喃道。   就像是为了印证兰德的坏预感一样,芒斯特忽然咯咯傻笑着对那群人说道“给我滚开,不然……我会让你们消失……我是属于兰德的……狗……”   然后它用力地勾着兰德的脖子,用力地啃住了他的嘴唇。   “哇哦……这可太让人伤心了。”   有的人因为眼前这一幕在起哄,而有的人在哀嚎。   但是即便是在这种喧闹中,兰德还是听到了那个突兀的声音——“咔嚓”。   那是手机拍摄后自动响起的拍照音。   他猛地将芒斯特从自己的脸上扯下来,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几米开外的人群之外,一个男人正慌慌张张地企图将手机塞回自己的口袋。   而那个男人,正是之前在教堂外引起了科里愤怒的那个家伙。   哦,等等,他叫什么来着……肯。   “嘿,你——”   就像是有人用一根针扎在了尾椎之上,兰德的神经在那一瞬间全然扯紧。   他用手推开人群,朝着肯大步走去。   “你刚才拍了什么?!”   肯抬起头,在看到兰德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慌,他的身体下意识地便往一边溜去……   “你,你说什么?”   他一边企图溜走,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   如果说之前兰德还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看在肯现在的模样,他已经可以肯定,刚才这个家伙拍摄的照片,定然是芒斯特那该死的发疯照。   “你拍了照片,先生,你拍了我和我伴侣的照片,把你的手机给我。”   兰德抓住了他的肩膀,冷冰冰地说道。   肯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看着兰德,他眨了眨眼睛,之前那种心虚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兰德不太好形容那种表情,但是它确实足够让人厌恶。   肯抬起手,用一只手指指着兰德,诡秘的笑容浮现在了他的嘴角。   “我知道你。”   他说。   “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天啊……这简直不敢相信,你是那个人,西弗斯,对,兰德·西弗斯对吗?有人因为你炸了一栋楼,而你现在……”他一边说话,一边后退,灼热的目光在兰德和远处的芒斯特身上来回转动,“而你偷偷溜出来了,你还跟一个GV男星在一起,天啊,你们两个搞在了一起!”   在“兰德·西弗斯”被喊出来的一瞬间,兰德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有的难看。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认出来,毕竟,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正面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更加糟糕的是,肯的叫嚷在这之前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在他喊破兰德的真正身份之后,兰德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   还有什么比在逃亡的过程中引起一群人的注意更加糟糕的呢?   在兰德微微愣神的这一个极端的瞬间,肯忽然矮下了身子。   他将手机塞到了自己的衣领里,如同被猫盯住的老鼠一样骤然穿过人群朝着出入口狂奔而去。   “他给我站住!”   来不及多想,兰德立刻冲了出去,追在了肯的后面。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那个人是兰德·西弗斯?”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他是一个同性恋?”   “我之前听到他说那个轮椅上的人是他的伴侣……”   “老天,那个人是‘大野兽’,他超级有名的!”   ……   人们的窃窃私语逐渐变得响亮,而在肯定了兰德的身份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墙角。在那里,之前正坐着醉醺醺的著名GV男星“大野兽”   然而……   “等等,那个人……”   “那个人去哪里了?”   人们视线汇集所在的地方,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个男人。   一辆空荡荡的轮椅不知道什么时候横躺在了地上,一个轮子晃悠悠地滚动着,而毯子掉在了地上,一些奇怪的液体在反射着微弱的阳光,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在意那个了。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那名“野兽”,已经消失了。   ===   在大厦楼下,一辆黑色的车内,一个男人打开了车窗。   “是时候了。”   他侧过头,对着身边的少女微笑着说道。   “跐溜……”   一根长长的舌头从他的嘴唇间飞快的闪出来,又缩了回去。      第123章      如果肯愿意,他可以逃跑得像是一只印度来的猴子。事实上,像是他这样的人总是很擅长逃跑,达尔文的进化论能够证明这一点,像是他这样的人——贫穷,庸俗,浮夸又恰好是一个瘾君子——如果不擅长逃跑的话,早就已经死于某次小巷后面的拳打脚踢,又或者是为了换取毒品而自愿的某次轮奸。   在最可怕的时候,他身后同时跟着墨西哥人,摩洛哥黑帮和纽约地下到货最快的毒头。感谢上帝,他最后还是灵巧地从那些人的吼叫和枪击中溜走了,如同一条钻入石缝的鳝鱼。   好吧,写到这里,大家应该可以看出肯对于自己的逃跑技术十分自豪,甚至,有那么一点儿沾沾自喜。但是这一天,他发现自己遇到了麻烦。   他无法逃走。   在大厦的应急楼梯里他熟门熟路地飞奔着,但是那个该死的小白脸却始终如同幽灵一般跟在他的身后,有那么几次,那个人的手指甚至都快要触摸到他的颈根,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稍微有一点理智,他会停下脚步,乖乖地将手机递给兰德——哪怕他之前拍摄的照片足够他从八卦杂志那儿弄到一笔不菲的费用。   但是,一种肯无法形容的恐惧彻底的捕获了他,多年来被殴打和追杀训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某种巨大而无形的恐怖在等待着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剩下地只有逃跑的本能。大量汗水从他的毛孔中涌出来,可是那些汗水就像是冰冻的胶质一样黏糊糊的,冷冰冰的。   “嘿,停下……”   兰德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不,他没法停下——肯在心中默默地想。他膝盖发软地连跨下四节阶梯,又钻了一个弯。   那种冰冷冷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他的脖子后面的汗毛每一根都竖起来了。   兰德马上就要抓住他了。   肯可以感觉到……但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那种一直包裹着他的违和感。   兰德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隔了十几层阶梯,甚至,听起来就像是在肯的上一层楼梯对他喊话是似的。可是一直跟在他脖子后面那种若有若无的触摸又是怎么回事?   兰德的手不可能伸得如此之长……   又是一个扶手的转弯。   这一次肯有意无意间瞥了一眼楼梯口大门上的金属门把。   一张扭曲的白脸从那上面一闪而过,但是仅仅是这么一瞥之间的恐怖,让肯的左脚直接踩空。   “砰……砰砰……”   伴随着脚踝骨清脆的断裂声,肯在剧痛中直接从楼梯的最上方摔了下去。   在惯性的作用下他一直滚落到了下一层阶梯的拐弯平台上,他的额头,鼻子和嘴唇都往外冒着血,那些鲜红的痕迹在米黄色的楼梯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他疼得要命,嘴唇直接咧开了一个口子,口腔和鼻腔里溢满了血液的甜味儿……但是,肯并没有像是以往一样,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对着来人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尖叫,要知道,他凄惨的尖叫总是可以取悦那些愤怒的追捕者们。   追捕者……们。   “老天啊……”   兰德脸色苍白地从楼梯的上方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来,他紧紧地皱着眉头,肯的惨状并不是他所想要的。   而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兰德。他就像是帕金森病人一样全身颤抖,眼珠子似乎已经完全无法移动地黏在了上方……   那上面的生物有着一张惨白的,属于“大野兽”的俊美之脸,然而它的下半身却布满了鳞片。   长长的银发违背了地心引力,张开来贴在了墙面之上,蠕动着,那个“人”整体贴在了天花板上,笑嘻嘻地朝着他爬过来。   肯终于知道那些一直在摸着他颈部的东西是什么了……   一只怪物。   “不……不……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简直快要被那只生物的眼睛吓疯了,眼泪和尿液同时飚出了他的身体。   他神经空白地尖叫着,双手颤抖地将手机从怀里掏了出来,却因为拿不稳而掉在了地上。   肯完全没有注意到,兰德甚至根本没有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   “芒斯特?!天啊,你究竟在干什么?!停下来!”   兰德看着醉醺醺的芒斯特,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长久以来他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芒斯特在一个正常人类面前暴露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兰德并不知道这实际上是非常难以达成的——塞壬总是可以轻松的,囫囵吞枣一般吃掉自己能够吃掉的所有东西,榨干猎物的最后一丝能量,它们很少会对食物体内含有的异物产生反应,它们分泌出来的胶质消化液会保护好它们。但是这一次,事情稍微有那么不一样,芒斯特摄入的酒精中,被不同的人下了一些不同的助兴剂,它们说不上是毒品,但是确实可以点燃人的心兴致……而不幸的是,混合后的药物作用恰好让芒斯特产生了一定的亢奋反应,它的反应变得更加接近于直觉,反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极具下降,只剩下最本能的一些意志。   想象一只狗——一只叼飞盘的狗。   狗是不会去思考“我的傻逼主人为什么又把飞盘扔出去了”,它们只会欢乐地摇着尾巴,近乎本能地将飞盘叼到自己主人的面前,渴望从主人那儿得到他的奖赏与爱抚——就像芒斯特现在所做的一样,只不过它似乎在无意间给“飞盘”造成了莫大的压力,以及,给了它亲爱的主人莫大的压力和烦恼。   “兰德,我……咯咯……我帮你……”   芒斯特摇头晃脑地对着兰德说道。   在兰德来得及阻止之前,它已经鬼魅一般滑到了肯的头顶,它的长发垂了下来将那个已经吓得浑身瘫软的小瘪三捆住,之后传递到了兰德的面前。   “不,对不起,天啊,西弗斯先生,我很抱歉……”   兰德对上了肯那张混合着血,眼泪,鼻涕宛若调色盘一般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没法直视对方。   他眉头上的肌肉开始不知觉地跳动,胃部也绞痛起来。   兰德咽下一口唾沫,强行撑起镇定的假面具对肯开口道。   “冷静下来,呃……肯,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要拿回那张照片——”   “嗤——”   一声轻响让兰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什么东西被戳破以后的声音,兰德想。   他的视线骤然一红,脸上溅上了一些温热的水珠……   他用手抹去了那些水珠,手指有一些黏糊糊的,然后他看到了肯。   肯的眼珠就像是被从其了一样,开始向外鼓起,鼓起,鲜红的血液从他的眼眶边缘溅出,他的脸部肌肉在痉挛,舌头耷拉了出来,长长地拖在外面,他的脸变成了一种腐烂似的酱紫色,最后,伴随着“噗噗”两声,兰德直接看着肯的眼珠像是乒乓球似的,从他深红色的眼眶里弹了出来。   一颗眼珠后面挂着丝丝缕缕的组织物,弹到了兰德的前襟上,之后掉落在地上。   咕噜噜,咕噜噜……   一直沿着楼梯滚落到了墙角。   “……”   兰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因为极度的震惊他的嘴唇颤抖却完全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就那样僵硬地看着两根被血染成鲜红的触手从肯的眼眶中探出头来,扭动着。   随后,那个男人的尸体就像是垃圾一样被猛地摔到了墙角。   一张让兰德感到眼熟,但是另一方面又全然陌生的脸微笑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嗨,兰德……终于见到你了。”   这只可怕的,包裹在人类躯壳中的野兽如同贵族一般优雅地冲着他偏了偏头,然后打了一个招呼。   两根触手如同融化一般化为了“亲王”的左手,而他的右手化为了布满钢毛的节肢类前爪,利剑一般直直地插入了天花板。   几根触须从芒斯特的长发上跌落下来,落在了地上,蠕动着……   “嘶嘶……”   芒斯特的肩膀上出现刻骨的伤口,蓝色的血液顺着亲王的前肢粘稠的下滑。在刚才那一瞬间它敏锐地躲开了来至于亲王的致命攻击,但是还是稍微受了一点伤害。   它的脸上出现了皲裂,嘴唇直直地向两边咧开露出了尖锐的牙齿,人耳无法接受到的尖锐高频警告音骤然拔高……就在刚才,芒斯特在看到“亲王”的便直接向它发起了攻击。他的发状触须在刚才那极短的孙坚直接探入了“亲王”节肢的甲壳缝隙内部,细小的触须们从内部瓦解着“亲王”的肉体……   然而,枪支保险栓被打开的声音,却终止了它的所有动作。   兰德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被枪支冰冷的金属管口抵住了。   “离开‘亲王’殿下的身体,不然我就开枪了。”   一个带着俄罗斯口音的少女的声音从兰德的身后响了起来。      第124章      Vol1   亲王的衣服上满是鲜血,一些脑浆,颅骨的碎片挂在他的黑色的制服上,浓烈的味道让兰德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那个女人的声音让他感到一些熟悉,不过现在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究竟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带着口音的女声。当然,被枪口抵住后脑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而芒斯特滴答滴答落下的蓝色血液更是让兰德感到心脏一阵震颤。兰德谨慎地用余光观察着芒斯特,那只小怪物的伤口向外豁开如同怪物咧开的嘴唇,血正在涌出来来,而它红色的眼睛正闪烁着暴怒的凶光,从它的喉咙里泄露出了一些声音,兰德可以判断出那是威胁和恐吓……   哦,不……   兰德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低声警告。   在他面前的男人有着甜蜜的笑容和俊美的脸庞,但是他那如同爬行动物一般的眼睛和冰冷的视线在他开口之前就告诉了兰德,他是个危险分子,一个暴徒,一个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魔鬼。而兰德现在开始担心芒斯特的威胁会激怒到对方。在这种状况下,兰德用力地咬了自己的舌尖,用那种刺痛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人的衣服上,尽管已经被肯的尸体残骸和鲜血弄得一片狼藉,兰德还是认出了对方穿着的制服。   那些黑衣人——来自深白。   “你是深白的人对吗?”兰德舔了舔嘴唇,然后说道,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但是听起来尚且算得上平静,他抬起眼睛对上了那个人的视线,“我的名字是兰德·西弗斯,我的哥哥是文森·西弗斯,深白的人应该知道他……我用我自己向你保证,芒斯特,也就是正在于你对峙的……生物(在这里兰德稍微考虑了一下用词),不会对公众造成任何的伤害。我不知道你们接到的任务是什么,但是我发誓,我和它会听从你们的安排,只要你们不伤害到它……”   兰德希望自己的保证能够让这名看上去有些让人发毛的“深白”人员保持冷静,但是在他说完之后,他便看到了对方脸上露出来的一丝古怪表情。   兰德立刻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伤害?呵呵……”   那个人偏过头,看了芒斯特一眼,他开口笑了出来。   “哦,不……兰德·西弗斯,我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所担心的并不是问题所在——我又怎么可能伤害到一只‘红鳞’呢?事实上,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才在这里与你对峙的,你的小宠物如果愿意,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绞成肉泥——当然,前提是我的朋友没有拿着枪对准你的话。”   在他说话的同时,一名年轻的少女保持着举枪的姿势,警惕而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进了兰德的视线。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兰德瞳孔骤然睁大。   “是你!”   他脱口而出。   那张尚且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空洞而幽深的瞳孔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机器,然而,在听到兰德的声音之后,举枪的少女——拉伊莎,她的眉头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也许是有意,又或许是无意地,她始终没有与兰德对视。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兰德的情绪再也无法保持强制的冷静,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打量着拉伊莎,以及“亲王”,这两个人身上属于深白的制服让兰德的内心充满了惊讶困扰震惊……等一系列复杂纷乱的情绪。   “我以为你之前只是一个迷路者,被芒斯特伤害到了……”   兰德喃喃低声说道。   “嗯,这件事情,可是说来话长呢。”   “亲王”微笑着沉吟道,他瞥了一眼拉伊莎。   “我和拉伊莎一直都非常的,非常的对你着迷,兰德。”他的声音压低了。   “拉伊莎?”   兰德仿佛没有看到拉伊莎手中冰冷沉重的枪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是你的真名对吗……我之前一直担心你的伤势,我很高兴看到你没事。”   兰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而放松,他的目光专注,看上去真的有那么一丝对拉伊莎的关切之情……   拉伊莎的目光颤动了一瞬,她触不及防地对上了兰德的视线,那种温柔而关切的凝视简直就跟不久前她在小木屋里以一个无辜少女的状态得到的一模一样……而她在梦里曾经将这种珍贵的温柔拿出来重温了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糖果一样,人类的温柔让拉伊莎感到甜美和渴望。   她从未想过兰德竟然还记得她。   “我……”   她嗫嚅着,情不自禁地开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兰德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扳——拉伊莎的喉咙里冒出来一阵高频尖叫。   “砰——”   她手扣住扳机用力射击,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金属的楼梯栏杆上溅起了火花。   拉伊莎的子弹全部击打在了地面和栏杆上,反弹的子弹“砰”的一下嵌入墙壁,还有一颗击中了灯泡。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兰德凭借着自己的体重将拉伊莎直接按在了地上,而在另一边,数条触手凶横如同利矛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地刺向了“亲王”,后者猛地晃动着身体,他躲过了大部分致命的攻击,然而肩膀和大腿却依然被带有倒钩的触手穿透。   感受到了温热的血肉之后,触手们宛若狂欢一般开始在他的体内搅动和撕咬,大量的鲜血喷射了出来。但是下一秒,亲王从大腿的暗袋中扯出了深白给“波塞冬”们特配的匕首,它们那钢制的刀刃上浸透了针对塞壬特制的腐蚀性生物毒剂。在刀刃的挥动中,几根触手被砍了下来。然而在这个短暂的瞬间芒斯特已经幽灵一般潜了下来,它的双臂死死地抠进了亲王的伤口,在尖啸中用力地撕扯下来一大块温热的肌肉。   “亲王”惨叫了起来。   “不……”   拉伊莎的脸贴在地面上,她也同时哀嚎着。   一阵濡湿的咀嚼声骤然变得格外响亮,兰德震惊地回过头,他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芒斯特的嘴如同鲨鱼一般展开,直直地啃向了“亲王”敞开腹腔内那一团因为腹压喷涌出来的内脏——   “救救我……”   亲王的头撞击在楼梯上,他伸手扣住了自己的脖子处一个小小的按钮,随后他的喉咙里滚落出一串恐惧的哀叫。   “嗡——”   就在这个时候,某种特殊的武器充能声刺入了兰德的耳膜。   ……   Vol2   在这栋大厦的对面,另外一座大厦的楼顶平台上。   数十名“波塞冬”成员沉默如同机械,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从耳机里传来的“同僚”的惨叫。   在接到巡警对于一辆可疑的空福特车的报告后,“波塞冬”轻而易举地从租车店的监控上找到了兰德·西弗斯的影像,紧接着一个可靠的消息给他们提供给了兰德的确切所在处,亿万富豪与知名模特的同性婚礼现场。“波塞冬”立刻派出了数个小队潜入婚礼举行的大厦,但是很快,那些代表着鲜活生命的定位仪一个一个地消失了——直到几分钟前,仅剩的两名“队员”传出了消息。   他们找到了兰德·西弗斯,以及实验体7371。   他们将对方拖在了大厦西侧的应急通道楼梯处,并且通报了具体位置。随后“波塞冬”在这里设立了红外线热感系统,在屏幕上他们清楚地看到了“队员”们与那两名目标之间的斗争。   而就在十几秒前,一直失灵了通讯设备似乎也在意外中恢复了正常运作——紧接着,“波塞冬”们听到了那一声恐惧的呼救。   目标体对人类毫无怜悯之心,它们的举动残暴而嗜血,“波塞冬”们立刻判定了这一点。深白之前对于目标体的抓捕是基于兰德·西弗斯和实验体7371并无主动攻击行为来判定的,但是以现实状况来看,如果依然以柔和的方式对待它们,它们很有可能像是之前一样抓住机会逃跑。   “锁定目标……发射。”   在迟疑了数秒之后,“波塞冬”指挥官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凝视着屏幕,开口说道。   他按下了那个按钮。   两枚火箭炮直直地射了出去——   Vol3   “轰隆……”   在听到那声声响后的一秒……或者两秒。   巨大的轰鸣声在兰德的耳边炸开,几乎让人失去视觉的白光骤然亮起,地面,墙面和天花板如同被人踩烂的纸箱一般扭曲起来,接着骤然碎裂。滚滚的浓烟与烟尘霍然腾起,火焰和建筑碎片火雨一般啪啪落下。   兰德首先感到的是剧痛。   强烈的剧痛,他呼吸着,感受着腹部传来的疼痛……等到那些烟尘稍微沉降了一些之后他稍微抬起了头,嘴里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呻吟,一块巨大的金属碎片直接从他的腹部插进了地面,兰德就像是一只昆虫标本般被它钉在了地面。   他的脸也很痛,当他模糊的视线看到自己以奇怪方向扭曲的手臂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皮肤就像是被硫酸泼过一样鼓起了无数的小泡,红色的真皮层表面覆盖着烧焦后的黑印。   那枚火箭弹并没有直接击中他,但是兰德直接被气流掀到了楼层的另一边,而且严重灼伤。   ……还有另外一枚火箭弹。   “芒……斯特……”   兰德可以感觉到他的血液在往外喷溅,他的意识因为大量失血而陷入了泥沼一般,飞快地变得混沌和模糊。   火焰,高热,烟尘充斥在他的视野里。   他企图找到芒斯特,但是,在呼唤它的名字之后,他第一次没有得到它的回应……   军靴踩在砖石废墟上的沙沙声响了起来,灰尘进一步地落下,露出了被撕开的墙体后面湛蓝的天空。   随后兰德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   有人靠近了他,但是兰德在拼命眨眼之后发现自己的眼睛只剩下光感。   一些影子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A976小队已抵达位置……”   “……目标生命体征……下降……”   “需要医疗援助……”   ……   最后,就连对讲机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如同尘埃一般,降落了下去,沉入了兰德黑暗的意识之海之中。   Vol4   “刺海马”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呼吸在面罩后面产生的回响。   他的周围充斥着火焰,碎砖块与他的同伴们,场面看上去有一些混乱,然而他却感到了安心。   兰德·西弗斯没有声息地躺在地面上,医疗官蹲在他的旁边……然后他抬起头,开始朝着他们大吼。   什么见鬼的医疗援助?   “刺海马”简直想对他怒吼回去,但是他最终还是沉默了——他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干。   “波塞冬”发射的第二枚火箭弹直接击中了实验体7371,嗯,至少根据监控来看是这样的。于是现在他们不得不派出了两个小队在大楼的废墟中寻找那个玩意儿的残骸。   ……如果它还有大块的残骸的话。   “哦,老天,你不会相信这个的……”   就在这个时候,“刺海马”听到一名同僚在远处的惊呼。   “什么……这是什么……”   “刺海马”在赶过去并且看清楚废墟里的东西之后,也同样地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喃喃声。   他不太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形容眼前所见到的东西……   它看上去像是某种生物的残骸。   但是难以想象残骸会是这个样子——大量粘液在废墟之中咕噜咕噜冒着泡,宛若一锅浓汤。   肠子,肺部,还有某些内脏的碎片,如同活物一般在这粘液之汤里蠕蠕而动,在仔细观察之后你会发现那是因为一些如同丝线一般的蓝色蠕虫正在那些碎片的表面爬行,爬行……它们分泌出了大量的蓝色不明物质,黏在内脏破损的表面,不久之后,那些内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律动。   这个世界上找不出任何一个词语可以形容这景象的可怖和恶心。   而更加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在这锅“沸腾”的内脏之汤中间,一颗头颅正瞪着鲜红的眼睛,转动着瞪着目瞪口呆的人类。   “嘶嘶——”   它张开嘴露出了那昆虫一般的口器,断断续续地嘶叫着。   “呕……”   “刺海马”的同僚忽然捂住嘴跑到了一边干呕了起来。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刺海马”呼叫了总部。   ……   一个小时之后,从总部送来了特制容器被送到了堪萨斯。   兰德·西弗斯和实验体7371所剩下来的“肉汤”被分别装入容器送上了直升飞机。   同时被送入飞机的还有那两名牺牲了的“波塞冬”……他们也是之前进入大厦内部后唯一拥有尸体的成员。   “刺海马”凝视着飞机远去。   有一些东西,仇恨,或者别的什么,缓缓地在他的心底降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放在了被撕开的墙面裂口处。   “送给你。”   他看着远方,然后对着脑海中姐姐的笑脸喃喃地说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搭档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缅怀——这个倒霉鬼负责的事情,正是处理同僚们那些被残忍对待过的尸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现在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刺海马给他点了一根烟,哪怕这是违规的,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搭档会需要这个。   “你怎么了?需要休息?”   他故作轻松地对着搭档笑了笑,然而后者的眉头依然紧紧地皱着。   “有一些事情不太对劲……”   他喃喃地说道。   “不对劲?”   “是的,不对劲……有两个人的尸体在飞机上,对吧?!”他的搭档看上去甚至有一些语无伦次了,“但是,你知道吗?我怎么都觉得,这栋楼里的尸体……多了两个人……我一个一个地确认过了,所有人都是……都是正确的,杰西,梅兰达,林肯……”   他对上了“刺海马”骤然变得尖利的视线,微微晃着头。   “如果大厦里所有的尸体都是我们的人……在飞机上的那两个,是谁?”   Vol5   直升飞机内……   一双鲜红的眼睛在棺材中睁开了。      第125章      在那一片混沌的昏迷中,兰德看到了文森。   他们一起呆在幼年时消磨时间的阳光房里,将兰德温柔搂在怀里的文森看上去非常年轻和健康。他的头发留长了,那些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让他看上去宛若天使,而他的胸口却是冰凉的,如同尸体一般。   兰德在混沌中感到了不对劲,他困扰地看着文森,有一些不敢置信地伸手抚摸着对方的脸颊。   “文森?你的病好了吗?”他说道,声音是幼童一般稚嫩,“我一直在担心你。”   兰德感到自己的身体湿漉漉的,寒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本应该是温馨的阳光房却在他不知不觉中变得冰冷起来,兰德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每一次说话时从嘴边溢出的寒气。   一种潮湿的腥味在他的周围弥漫。   兰德下意识地觉得那是粘液……不,不……文森并不是芒斯特。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了过来,也几乎是在同时,他触摸在文森脸颊的指尖浮现出了鲜红的痕迹……   一缕鲜血缓缓地顺着文森白若骨瓷一般的脸颊流淌下来。   兰德下意识地地下了头……   “哦,上帝啊……”   他惊叫着从文森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血液。   黏糊糊的血液浸透了记忆中阳光房那松软的地毯,兰德看到了文森隐藏在长发之下的身体,他的上半身如同古希腊的大理石雕塑,然而下半身却被另外一种可怖的生物所占据了。哦,或者说,他的下半身彻底变成了与人类安全不同的异形生物——如同水蚺一般粗壮饱饱满,细密的纯白鳞片下可以清楚地看到肌肉的隆起,类似鱼鳍一般的薄膜从两侧冒出,在棘刺之间张开的薄膜在阳光下反射着彩虹一般的光辉。   而在薄膜的下方,对称分布的数十条洁白,结实的人类手臂用细白修长的手指大肆撕扯着原型为“人类”的肉块。   兰德触目所及的地方布满了人类的残骸。   “兰德……我亲爱的,亲爱的兰德……”   从这只可怕的生物嘴唇中溢出了饱含感情的低吟。   “文森”凝视着兰德,眼睛澄澈透明,面容是如此的安详和平静……简直无法想象他的下半身,那些手臂就像是长在什么毫无人类理性的饕餮之徒的身上一般,粗鲁而疯狂地将那些人类的残骸撕碎到可以入口的体积然后它们将那淌着血的肉块一起塞入鳞片与鳞片之间不时开阖的裂口之中。   兰德亲眼看到那些暗红色的裂口边缘长着小钉子一般的白色牙齿,当然,现在它们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粉红色。   兰德害怕到几乎软到在地,他所见到的东西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而更加可怕的是,文森的脸……   上帝,他长着文森的脸,看着他的表情也与兰德知道中的那男人一模一样。   兰德几乎要干呕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文森幽灵一般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无数双手抱住了兰德的身体,它们触摸起来就像是冷掉的尸体一样。   “我会找到你的,兰德,我发誓我来到你的身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分开……”   文森一边低吟着,散发着血腥味的嘴唇贴在了兰德的额头上……   兰德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惨白的脸充斥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不——文森!”   兰德下意识地尖叫了起来,梦中的文森的脸与他所见到的这张彻底地重叠在了一起。   “看样子你做了一个噩梦,兰德。”   那个人舔了舔嘴唇,做出了一个刻意的关切表情,但是他显然不是一个优秀的演员,那个表情在兰德看来更像是讽刺,又或者是傲慢的鄙视。   兰德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容器里,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棺材,然而内容物是大量粘稠的胶质。兰德甚至连动一动自己的手指都感到十分的困难,而且,他只要稍微一动,就发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而从容器内部往外望去,兰德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想象中光洁,冰冷的实验室。   实际上,这里阴暗而潮湿,污水在不远处的黑色管道中潺潺流淌,几只老鼠的眼睛里闪着红光,它们毫不畏惧地在污水的旁边游荡,当然,出于求生的本能,它们完全没有靠近过兰德,或者说,“亲王”所在的根据地。如果兰德不是被困在密封医疗仓的内部,他甚至可以闻到管道里荡漾着的那种浓烈的臭气。   简直难以想象那么多的好莱坞电影里,超级英雄们会把大本营设立在这种地方——   哦,没错,看到这里,大部分都应该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了。   这里是某个城市的地下排污管道。   一排简陋的仪器被随意地堆砌在了墙边,它们通过从上方通过的地铁轨道电路来进行供能,在兰德的医疗仓旁边,芒斯特的头颅正在一大团“肉汤”内部漂浮。   从它的脖子处伸出了洁白的脊椎,而一些蓝色的“丝线”正附着在那些新生成的骨头上缝缝补补,粉色的肌肉组织正在一点一点地成型。   “砰……”   兰德的拳头捶在了容器的内部,他因为疼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芒斯特……我的上帝……你把它怎么样了?还有,你到底是谁……”   兰德死死地瞪着那个男人,问道。   他控制不住地端详着这位诡异男人的面容——他终于意识到了为何对方看上去会如此眼熟。   文森……   他长得跟文森非常相像,哪怕他已经通过发型和一些化妆掩饰了这点,但是兰德不会认错那对属于文森的眼睛。   只是,文森的眼睛里绝对不会有这样残忍和暴虐的目光,他也绝对不会对着兰德的痛苦表现出如此麻木的无动于衷。   “我?哦,这可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亲王”微微一笑,他对着旁边点了点头,拉伊莎立刻快速地递给了他一把椅子。   他在兰德的面前坐了下来。   “放轻松一点,兰德,我们之间接下来还有一小段时间进行相互的熟悉。而你的小怪物……”   “亲王”飞快地瞥了它一眼。   “相信我,它会好起来的,至少我需要它好起来。很抱歉,那群波塞冬们做事永远是如此粗鲁……”   他一边说话一边窥视着兰德的表情。   然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兰德对他那浓重的敌意。   无论他说什么,兰德都不会相信他对芒斯特并无恶意——好吧,在这个阶段,它确实没有任何的恶意。   要知道,“亲王”现在可是世界上最希望芒斯特能够赶快复原的人呢。   “……咳咳,实际上,我的基因来至于一个你熟悉的人,哦,看样子你已经看出来了。”“亲王”摊开手,对着兰德耸了耸肩肩膀。   “没错,文森·西弗斯……我是他的复制人。”   “什么?”   兰德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觉得“亲王”脑袋坏掉了,可是对方与文森如此相似的脸庞却又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荒谬,可是这是事实,你的哥哥一直把你保护得很好,兰德,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亲王带着恶意的笑容对着兰德说道。   然后他就那样当着他的面,把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告诉给了兰德。   红鳞,蓝鳞,北极基地,生物实验,克隆,当然,还有文森对他做出来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吗?你的哥哥培育了很多跟我相似的人,或者说,生物,他把我们当成是他的替换工厂,无数次的无数次,我看着他活生生地取走一个同伴的心脏,而下一次,是肾脏……它们后来都死了。”   “骗子……”   “哦哦哦,看你焦急的样子……”   亲王发出了一阵令人作呕的声音,随后他站了起来。   那张人类的面孔就像是发热的蜡烛一样开始垮塌,变形——几秒钟之后,兰德看到了那像是从噩梦走走出来的生物。长长的尾巴还有鳞片,当然,还有那标志性的四颗眼珠。   “你,你也是……”   “没错,我是人类,但是我也是塞壬,我是一个克隆体,一只怪物……你觉得可怕吗?我这个样子?”   “亲王”忽然扑了过来,他的钢毛和细长的爪子“咔嚓”一下对上了医疗仓表面冰冷坚硬的外壳。   在这种角度下吗,兰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口里成排的细齿。   “你的哥哥,文森,从我这里夺走了太多的东西,”“亲王”对兰德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我在想,或许我也应该拿一些回来……”   “亲王”对于这场捕获行动已经布置了很久。   至始至终,他都一直监控着兰德和芒斯特的行踪……每当“波塞冬”们迷失了它们的踪迹,它就会那么恰到好处地提醒他们目标的所在。   之后它和拉伊莎直接杀死了潜入大厦的所有波塞冬特种部队成员,却刻意假装成“波塞冬”接近了兰德和芒斯特。   “亲王”知道自己无法正面对抗芒斯特……后者毕竟是一条红鳞,浴室它设计让另外一栋楼的“波塞冬”使出重型武器,让芒斯特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最后的最后,行动完成后的接应永远都是防备最弱的时刻。   以“尸体”的状态潜入直升机后,它在飞行中轻而易举地干掉了直升机上的人类。   “……再然后,我就得到了你。”   “亲王”的话音落下之后,啪啪啪地给自己鼓了鼓掌。   “我不明白……”   兰德轻微的摇晃着头。   “在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是想要杀死我吗?报复?”   “不,不不不……怎么会,我可不是那种不懂得珍惜的人……”   “亲王”立刻开口说道。   它敲了敲医疗仓的外壳。   “你还记得你受了多重的伤对吧?”它说,然后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自己的表,“时间只过去了十个小时,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自己的伤口呢?”      第126章      在兰德的腹部依然残留有一道粉红色的疤痕。   它从兰德的胸口一直延伸到了下腹部,看上去略微狰狞。而在兰德的手臂上,是斑驳如同沙漠地图一般的黑色死皮,兰德艰难地伸手碰了碰那块地方,死皮脱落以后露出了新长出来的嫩肉。   “哦,我的老天……”   兰德的呼吸变得有一些急促。   他身上依然残留有之前那场袭击带给他的伤痕,这证明那并不是他的臆想or做梦,但是让兰德感到恐惧的是他自己身上呈现出来的惊人的愈合速度。   他的身体还记得那种强烈的痛苦,被碎片活生生地钉在地板上的感觉……   “如果不出意外,”“亲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兰德的身体,“再过两到三个小时,你将彻底的痊愈。”   他抬起头,注意到了兰德难看的脸色:“别担心,我亲爱的兰德,你会好起来的。虽然我依然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的指尖叩了叩医疗仓的外壳,目光在兰德耳后的腮线和他竖起的瞳孔上停留了片刻,“你发生了异变,你变得越来越像是一条真正的塞壬,一条……红鳞。你让我感到开心,亲爱的,你将带给我的会比我想象的更多……”   兰德从“亲王”的声音中听到了强烈的不详的意味,可是他完全没有办法做出任何的反抗——“亲王”只是轻轻地按动了几个按钮,强力镇定剂便从针管里直接注射进了他的身体。   之前“鳕鱼”小队遭遇到的事情让深白进一步改进了这种针对塞壬研发的药剂的效用,而“亲王”现在成为了享受这便利的唯一人选。   紧紧一两秒的功夫,兰德的视线便变得涣散起来,他虚弱地晃了晃头,嘴唇里溢出一声微弱的“芒斯特”,最后依然无法避免地昏迷了过去。   “亲王”在医疗仓旁边站了许久,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凝视沉睡的兰德,他的脸上带着那种憔悴和苍白……“亲王”感到了内心骤然涌起了不受理智控制的痛楚。   “狗屎……”   “亲王”诅咒出声。   属于塞壬的那部分基因在叫嚣着,谴责着他对一条红鳞做出的暴行——要知道,他之前就闻到了兰德身上的气味。尽管兰德身上依然带有那种人类的臭味,可是属于红鳞那无法隐藏的甘美气息已经越来越浓厚了。深白的秘密看样子比“亲王”想象的还要多,他放置在兰德体内的性腺,毫无疑问催动了某种不可预知的变化。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仅仅只是希望让兰德唤起芒斯特的欲望,但是现在的兰德俨然已经开始朝着塞壬的方向转变。   而且,他转变成了一条……红鳞。   “亲王”必须承认自己现在得开始感谢身上那属于人类的部分了,如果他真的是一条真正的塞壬,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控制不住地跪下来舔兰德的脚尖……   这群该死的,被上帝所偏爱的红鳞。   “我可不会成为你们的奴隶。”   “亲王”喃喃地说道。   他看了看芒斯特……即便是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它的恢复能力依然惊人,“亲王”估计它用不了多久变回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或许还要更加强悍一些。   这是“亲王”永远得不到却渴望的能力,但是现在他却只能隔着愚蠢的医疗仓瞪着它行使这份能力。   “亲王”忍不住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臂上还有之前芒斯特对他攻击留下来的疤痕,那是一个一个拇指大小的洞穴,里头的肌肉翻了出来,表面覆盖着黄色泡沫状的粘液,并且散发出恶臭。   他的面部肌肉一阵扭曲,强烈的憎恨填满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殿下……”   拉伊莎有一些担忧地观察着“亲王”,在看到对方手臂之后她上前了一步,情不自禁地开口:“需要我帮你进行包扎吗?您的伤口正在恶化——”   “砰——”   拉伊莎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她的身体飞了起来,撞在了下水道潮湿的内壁上然后重重地跌落下来。   几只老鼠吱吱尖叫着,受惊地跑远钻入了阴影之中。   “哦,抱歉,我很抱歉……”   拉伊莎感到了疼痛,她在刚才被“亲王”猛踢了一脚。   内脏有一些出血……不过“亲王”赐予它的塞壬细胞会帮忙处理那些小问题的。因此拉伊莎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亲王”发出了痛苦的道歉。   (哪怕,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亲王”回过头,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忽然对拉伊莎展现出了温柔的笑容,就好像刚才他对她做出来的暴行是另外一个人干的那样。   “哦,别担心,拉伊莎……”他走了过来,抚摸着拉伊莎的脸部,“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吞噬了兰德之后,我相信我的力量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所以,请不要对我指手画脚好吗,我亲爱的拉伊莎?”   “吞,吞噬?”   拉伊莎的瞳孔有一瞬间张开了。   “亲王”要吞噬兰德先生……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拉伊莎只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重重地击中了她的灵魂。   “可,可是,殿下,您说过你需要的是那只怪物……”   她的腹部依然残留着疼痛,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拉伊莎还是忍不住急促地开口道。   “我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兰德是另外一个惊喜。”   “亲王”转过身低沉地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的愿望就是吞噬和吸收一只红鳞,因为这可以让他得到力量。   而现在,他手上拥有了……两只。   “亲王”再一次测定了一下芒斯特的修复速度。   他之前打算在芒斯特发情之后,趁着它最虚弱的时候对它进行吞噬——但是现在计划或许可以有一些新的改变。   兰德的变异程度已经足够让“亲王”在吞噬它之后得到进一步的进化,如果是那样的话,能力不足或许不再是“亲王”的软肋,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地等待芒斯特发情(尤其是考虑到它修复自身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可以在吃掉兰德之后,再轻而易举地吃掉芒斯特。   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亲王”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兰德恢复,等待他彻底变异……   兰德觉得自己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又昏迷过很多次。   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奢侈品。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管道里,他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日与夜。   也许是过去了好几天,又或许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   兰德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该死的医疗仓里呆了多久。他在第二次清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好了,包括腹部那道粉红色的疤痕,他的皮肤光滑白皙如同丝绸没有一丝痕迹。而“亲王”毫不顾忌地对他多次大剂量的进行麻醉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副作用,头痛和意识恍惚。   唯一能够让兰德在这地狱中感到欣慰的只有芒斯特——它的上半身已经修复好了,只是眼睛永远都是在紧闭着,似乎正在处于痛苦之中。这个样子的芒斯特没有办法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兰德在这之前担心过“亲王”对芒斯特不利,可是从他每次清醒过来都可以看到芒斯特好转的事情上来看,短时间内“亲王”似乎并无意杀死或者伤害芒斯特。   而有的时候,兰德会被抱出医疗仓。   注射麻醉剂走他的身体柔软如同抹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拉伊莎……那名少女用一块布料包裹着他,然后把他放在冰冷的类似手术台一样的桌子上。   “抱歉,兰德先生。我很抱歉。”   偶尔有一次,他听到拉伊莎在他耳边低声说——当时她以为兰德还处于昏迷之中。   兰德不知道“亲王”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身体感知能力变得很弱。   偶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道让他能够勉强意识到亲王或许对他做了什么手术——一些湿漉漉的东西被放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想要尖叫,可是却完全无法出声。   无论他多么的想要保持清醒,可是最后他总是会在那张桌子上昏迷过去。   当他再次从医疗仓中醒来的时候,他身体那令人震惊的痊愈能力已经将所有的痕迹湮灭。   因此,兰德压根就无从得知“亲王”日益憔悴的模样实际上与他放入兰德体内的东西相关——那是“亲王”自己的脊椎液。考虑到亲王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大部分基因来至于人类文森,为了加速兰德变异,他将体内塞壬基因浓度最高的部分抽取出来放置在了兰德的体内,以及在参考了之前他那份性腺对兰德的惊人作用之后,“亲王”将自己身上剩余部分的性腺全部移植到了兰德体内。   而在这种付出惊人的努力下……   终于有一天,兰德在医疗仓睁开了眼睛。   然而这一次他醒来并不是因为药物消退的作用,而是因为那种高涨的……欲望。      第127章      这是一场残酷的刑罚。   如果兰德还能保持一点微弱的神智的话,他会对自己所遭受到的事情做出这样的评论。   欲望……   强烈的欲望冲刷着他的血管,他同时感到了极度的饥饿和性欲(食与欲一直以来都是人类最根本的渴望),但是仅仅只是肉体上的,在精神上,兰德已经彻底被那种可怕的痛苦给击垮了。   他的胃部好像被压缩在了一起,从他的嘴唇之间溢出了让人难堪的口水,剧烈的痛疼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弥漫。这一次他的身体里好像有力气在爆炸一样,他疯狂地拍打着医疗仓的内壁,几分钟后,“亲王”和拉伊莎同时赶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用那种观看小白鼠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   但是兰德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   他痛苦极了,毫无理智地嘶叫,竭力想要挣脱这种可怕的体验。   而“亲王”嗅了嗅里空气中溢出的细微气息,骤然间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拉伊莎,把他放出来。”   他说。   拉伊莎凝视着那位宛若疯子一般的男人露出了微弱的同情神色,但是她聪明地并没有在亲王面前表现出来。   接下来她尽量轻柔地将兰德弄出了医疗仓,然后后者挣扎得是如此厉害,拉伊莎的温柔没有任何的作用。“亲王”破天荒地在拉伊莎的面前露出了那种人性化的焦急和迫切。他最后接过了拉伊莎的工作,直接抗起了挣扎中的兰德,将他固定在了那台为了这个时刻特意准备的金属床上。   在感受到手臂和脚踝都被金属环牢牢禁锢之后,兰德狂乱而亢奋的挣扎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从他的喉咙里溢出了破碎的惨叫。   在他的皮肤底层,尤其是腿部,一些坚硬的鳞片正在生长,它们毫不顾忌地刺破了兰德的皮肉,向外生长着,他的皮肤白得就像是雪花膏石,然而在那上面很快就出现了均匀的两到三厘米长的裂缝,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的边缘在狼藉的血肉间隙之间闪亮——一些鳞片正在向外生长。   被强行催动的异变带来的痛苦碾过了兰德的灵魂。   他被灌下了一些由脂肪,新鲜血液和各种维生素组成的浓汤——那可怕的味道足以让贝尔·格里尔斯呕吐出来,可是兰德被那种地狱一般的饥饿感驱使着喝下了两加仑左右的“浓汤”。   他身体的转变需要大量的能量,“亲王”十分体贴地为了他准备了食物。   就像是葛朗台凝视着史矛戈的宝藏一般凝视着兰德,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些鳞片的颜色,即便是鲜血也比不上它们的鲜红颜色。   如果“亲王”的认知里头有天堂,那就是天堂的颜色。   “砰……砰……砰……”   在兰德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尖叫中,另外一个医疗仓里传来了激烈的撞击声。仅仅只有上半身的芒斯特双眼紧闭,依然处于昏迷之中(那些特制的镇定药剂毫无疑问地好用),然而它的身体却像是接受到了召唤一样,开始疯狂地撞击内壁,他身上那些由“蓝线”搭建出来的脆弱框架在这种毫不怜惜的自我消耗中断裂,好不容易自我繁殖到一定体积的肌肉组织如同过于成熟的果实一般跌落在了医疗仓的底部,腾起蓝色的血雾。   “芒——斯——特——”   而就在这个时候,“亲王”才忽然注意到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在疼痛和变异以及药物的三重作用下失去了理智的兰德,嘴里的惨叫变成了呼唤芒斯特的名字。   “芒斯特——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来源于本能的呼救。   很显然,他的呼救似乎也并不是毫无用处。   “亲王”无法真正地描绘出那种感觉,但是它有一种非常模糊的感应,在兰德和芒斯特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形感应,而且这种感应正随着兰德的变异程度而逐渐加强。   也正是因为这样,还在深度昏迷中,理论上来说根本不可能听到兰德声音的芒斯特才会连基本知觉都没有的情况下,依然凭借着本能对他做出了回应。   “令人感动……”“亲王”挑起眉毛,看着头破血流的芒斯特,发出了诡秘的冷笑,然后他转向了拉伊莎,“调高镇定剂的注射量,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它。一顿,一餐才是健康生活的道理。”   “可,可是……”   但是拉伊莎却并没有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事,她站在面板前面,犹疑的目光在尖叫挣扎的兰德和芒斯特身上来回转动。   “你在犹豫什么?拉伊莎?!”   “亲王”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让人感到恐怖的神色。   他已经察觉到了拉伊莎在这段时间里违背常理的那种……软弱。她不再那样毫不怀疑地信任并且执行他的命令,这简直让“亲王”感到一阵被侮辱一般的暴怒。   该死的人类基因。   他想。   如果他的不是一个克隆人——如果他是一条纯粹的塞壬——一条红鳞。   拉伊莎根本不可能拥有自己的思想,更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违背他的命令。   他甚至想要在这里直接杀死拉伊莎,但是幸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那名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她如同受惊地小鹿一般飞快地跑到了镇定剂注射的位置,并且拉下的滑杆,哪怕很快面板上的数值便因为违规的大剂量注射而变红,警告的噪音开始回响在这潮湿黑暗的底下管道内。   “殿下?”   拉伊莎心慌意乱……哪怕从数据上来说她并不应该有这样的感受。   她已经死了。   她靠“亲王”赋予了新的生命。   但是兰德的惨叫依然让她非常的不知所措,那些被她认为已经被抹去的人类情感如同卫生间的渗水一样慢慢地渗透出来。   “亲王”对拉伊莎的反应非常的烦躁和不耐烦,甚至可以说是愤怒。   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忌那个小小的工具了。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兰德的变异已经抵达了最后的阶段,他的四肢在一阵无规律的乱扭之后骤然间如同断电的玩偶一样垂落下来。   同时他的脚发出了哗啦哗啦的轻响。   兰德的大腿开始并拢……但是这并不是出于肌肉的运动而是出于他身体上那种惊人的变异……他的皮肤开始融化,一些肉色蠕虫一般的东西正在生长,以及它们就像是那种低劣的玩具磁力橡皮泥一样开始互相吸引牵扯,在接触到彼此之后开始融为一体。   兰德的下肢正在合并。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的皮肤首先会将腿骨牢牢地束缚在一起,接着体内原有的两根腿骨消融,之前被他大量摄入的钙质和能量会催发他体内那属于人类的尾椎骨——它已经退化了,但是在兰德的体内它将重新生长……   不过,如果兰德真的能够变异到那个程度的话,他作为红鳞片对于亲王的控制力将大幅度地增加。作为力量对比上弱势的那一方,亲王会选择在它变异尚未完全完成的时候进行吞噬。   就比如说——现在。   衣料被撕开的声音响起……   亲王撕裂了自己的人类外衣,他赤裸裸地站在了兰德身边,随后他的外貌开始转变。在码头上大肆杀戮,被死者认为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的可怕模样再一次呈现在了拉伊莎的视野之中。   那些闪耀着金属光泽的节肢,那些晃动的钢毛,那尖锐的嘴器……   “亲王”如同长条蠕虫一般爬上了金属床……   它尖锐的口器滴着带有腐蚀性的口水落在了兰德的皮肤上,但是这一次兰德的皮肤没有任何的反应。   兰德的瞳孔放大,眼白正在逐渐消失,喉咙里冒出了嘶哑的声音……   他的眼睛里倒影出了亲王现在怪物一般的头颅,并且这个头颅正在靠近他。   口器从兰德的冰冷的嘴唇中挤了进去,消化液正在分泌……   同时,从“亲王”的身上冒出了无数条半透明的触手,它们直接穿透了兰德的皮肤,如同水蛭一般开始大肆地吸吮起了他的鲜血……   强烈如同电流一般的满足感在那一瞬间吞没了“亲王”。   力量在流淌,力量在……   忽然间,“亲王”感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信号接收不好的电视一样,他周围的一切都在抖动,变化……   他依然可以感觉到金属床那冰冷的表面,身体地下兰德僵硬的身体,以及源源不断的红鳞血液带给他的能量,但是在脑海里,“亲王”却发现自己恍惚间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透明的牢笼——   无数的管道和镣铐将它死死地束缚在狭小的空间里。而在模糊的视野的另一边,他可以看到玻璃幕墙的后面,穿着白色大衣的工作人员在走来走去,看着他窃窃私语,记录着什么,交流着什么。   他曾经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的地方……   甚至不需要思考,“亲王”就意识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深白。   -----   在下水管道内。   拉伊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发现“亲王”的身体骤然间如同石像一般僵硬。   那些触手如同被烧焦了一般纷纷断裂。   而更加可怕的是,“亲王”忽然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呼唤。   “哦……兰德……我的兰德……”      第128章      这不是亲王。   拉伊莎甚至不需要思考,便可以判定这个事实。   亲王是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浓烈的感情的,他颤抖着企图用手捧住兰德的脸,但是在复眼看到那如同昆虫般尖锐黑色的甲壳质地前肢之后,他立刻收回了手。   “我的兰德,我的兄弟……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是谁竟然这样对你……”   眼泪从属于亲王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如果说拉伊莎和其他人尚且不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文森却可以给出清楚的答案。   精神回渗。   在“亲王”决定吞噬兰德的时候,兰德惊恐的情绪被鲜明地烙印在了他的思绪里头,那种强烈的恐惧通过塞壬之间特殊的精神感应被传递到了文森那里……虽然只有非常薄弱的一点,但是兰德对于文森的意义不一样。   兰德是构建他的人生的基石。   他是文森的一切,如果兰德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文森的人生也将不复存在。   于是这个理论上不应该出现的奇迹真实地出现了。   他的灵魂不再固定,环绕着文森的那混沌的墙如同冰屑一般粉碎,他看到了无数的“房间”。   只要他想,他便可以栖身进去。   那是所有带有塞壬基因的生化产物,一只小鼠,又或者是极限接近于真正塞壬的生物兵器……只要文森愿意,他便可以通过精神渗透它们,控制它们的身体和接下来的人生。   当然,在兰德的恐惧面前,文森对其他的“房间”不屑一顾,在一瞬间他便锁定了“亲王”。   精神回渗后,文森以“亲王”的见到的奄奄一息的兰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痛苦,失去神智。   在听到文森的呼唤之后,兰德的视线依然涣散,然而两滴眼泪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最后隐藏入了的额角。   他的发根处已经冒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丝状物,乍一看你会觉得那是碎发,然而在接触到眼泪中的盐份后它们卷曲了起来。它们是兰德的发状触须,不过才刚刚开始发育,它们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用处,相反,哪怕是最轻微的刺激也会让过于敏感的触须感到难受。   兰德的异变是不健康和不正常的。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感受到这一点,他血流如注,伤口在不停的愈合,然而尖锐的鳞片却在不停地切割他的皮肉,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在排斥着塞壬的部分,塞壬的细胞在吞噬和污染他健康的人类的肉体……   兰德身上那种罕见的平衡系统被彻底的毁坏了,而来源就是那些被强行植入他身体的……塞壬细胞。即使只是趴在兰德的身上,被兰德甜美的血腥味所覆盖,文森也可以清楚地闻到他体内那突兀而低级的臭味——就跟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一模一样。   “我不会让这种低等生物玷污你的身体……”   文森因为极度的狂怒反而陷入了冷静之中。   他对着意识不清的兰德轻轻说道,随后用自己的前肢划开了兰德的身体。   亲王的那些碎片并没有像是他以为的那样彻底地兰德融为了一体,相反,在切开皮肉之后可以清楚地观察到,那些碎片被一层又一层紫色和红色交织的瘤状物包裹住了。这场景令人作呕,但是文森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他以惊人的精细程度将那些异物从兰德的体内剥离出来。   扔在地上以后,一些被瘤状物包裹的碎片上长出了花菜状的再生芽,它们依然保有活力,并且开始在地面上如同肉虫一般蠕动,顺着金属床的床脚缓缓让行,在本能的驱逐下它们依然在寻求着宿体,比如说……兰德。   在文森的控制下,亲王的身体逐渐恢复成了人类的外形,他垂下了眼帘看着那些恶心的碎片,伸出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到了它们,很快碎片就在他分泌出来的毒素下黑化,腐烂,发出了臭鸡蛋一样的味道。   而另一方面,在失去了外来刺激物之后,兰德身上的变异状况立刻停滞了,鳞片和触手很快干瘪然后脱落,只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在他的身体内部,已经开始了的转变却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文森解开了兰德的镣铐,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后者在药物的作用下眼睛紧闭,就像是困于噩梦一样眉头紧皱并且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砰……”   一声很轻微的鞋跟与石块的碰撞声忽然响了起来。   文森回过了头去,在声音传出来的方向,一名少女脸色苍白地凝视着他们的方向,在她的身上文森闻到了跟自己所用的这具身体一模一样的臭味。   她是如此弱小,就像这个下水道里充斥的老鼠和臭虫一样不起眼,文森早就注意到了她,却并没有对她提起任何的兴趣。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像是碾死那些肉块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这个拙劣的玩具打回尸体的原型。   在对上这名“亲王”鲜红的眼眸之后,拉伊莎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从背后伸出手来——   “放,放开兰德先生。”   她的手里有一把武器。   而她的下一句话是——   “你是谁?!”   如果拉伊莎手中的武器是普通的枪械的话,文森或许都懒得分出丝毫力气来搭理她。   但是现在她手上的武器是一把M82A1重狙,而且是深白为了“波塞冬”而特别针对塞壬改造过的一把。他们在之前的那场表演中中深白的直升飞机上搞到了它,但是拉伊莎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需要动用到它。   文森面无表情地看着拉伊莎,他的目光让少女如同风中的树叶一般簌簌发抖,但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后退一步。   “……我没有在人体试验看到你的治疗。”   文森低声地说道。   “一个半成品?哦,不,一个失败品。”   他评估着拉伊莎的身体,没有给后者哪怕一点开口的机会。然后他放下了兰德,一步一步走近了拉伊莎……   拉伊莎控制不住地在文森靠近的时候后退,她从未如此害怕过,支撑着她生命活动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臣服。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比任何人都能够感觉到占据着“亲王”身体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对拉伊莎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与“亲王”不同,他完全不需要一个下级臣服者。   拉伊莎从文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死亡。   他想要杀死她。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拉伊莎的脑海中。   然而,一缕鲜红忽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文森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平稳,有力的动作开始变得颤抖和扭曲,随后他的眼珠开始以像是不规律地在眼眶里分别转动,一缕鲜血从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然后是耳朵……   十分钟前——   美国   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   高危险实验体管辖区。   “EV控制端数据异常。目标体精神波出现不稳定颤动。”   “系统重启中,倒数开始,10,9,8……”   “未能正常重启,开启手动模式。”   ……   在被冷光灯微蓝的光线下,实验室内有着深夜时段不应该有的吵杂和忙乱。尖利的警告声在房间里回绕,而各个命令如同潮水一般冲刷着困顿焦虑的空气。   卡洛琳歪斜着脖子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的场景,白衣的研究人员面前是一块又一块的显示屏,纷乱的数据图标还有数值乱窜,被标注为精神稳定值的那条线条以让人担忧的速度开始直线上升。   在之前的骚动事件后,文森被押入了深白戒备最森严的管辖室。   他的颅骨上被打磨出了圆孔,各种药物被直接注射入大脑皮层,严格地说起来它将会在接近植物人一样的重度昏迷中度过剩下来的短暂人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做出身体反应。但是就在几分钟前,研究人员惊恐地发现他竟然醒了过来,而且开始疯狂挣扎。   与此同时,监视器上显示他的精神波动值也开始以极端不正常的频率飞速上升……   “它的精神波动值快要抵达精神临界值了,卡洛琳女士。”   一名研究人员冲了过来,声音又高又急。   卡洛琳用歪斜的视线打量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个奇迹,目标的精神波动值已经超越了我们的工具目前已能观测到的极致,如果任由它继续开发自己的脑域,它很有可能黑箱化,这么多年来塞壬计划终于摸到了目标的边缘……现在,我们给它注射了药物以保持它的机体稳定,同时释放微电流以让它能够继续这种提升……”   在听到“黑箱化”这个词之后卡洛琳的眉毛挑高了。   “你的意思是它将成为一个控制器?”   “严格的说起来,它将成为我们控制所有塞壬制式生物兵器的开关,我们可以在文森的颅内注射一个任务发射器,而它的精神波动可以控制所有的下游生物实验体。我们目前难题将会完全解决,再也不用纠结于该如何控制单个兵器的问题……”   “停止。”   卡洛琳忽然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什么?”   那名研究人员对卡洛琳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宛若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乡村渔夫而不是一个实验室的领导者。   “停止!还要我说几遍?!”   从卡洛琳的喉咙里泄露出了如同巫婆一般粗哑的尖叫,但是她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真正的动手。   一个精神波动值可以飙升到这种程度的实验体在过去几十年来的实验中都从未出现过,虽然目前人们尚且不知道这一偶发情况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但是哪怕是只有基础实验室基础的人知道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他们很有可能再遇不到第二个。   在看到呆若木鸡的实验室成员后,卡洛琳如同暴怒的狮子一样操纵者轮椅来到了试验台前,企图关闭掉系统。   “卡洛琳女士……”   “不……”   一时之间,整个实验室内陷入了混乱,好几名实验人员架住了卡洛琳企图阻止她的疯狂行为。但是后者却像是发了疯一样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叫你们停下来!文森是属于我的产物!安德森承诺过我!停下……”   “你在担心文森黑箱化后会被移交给国防部,脱离你的控制对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西蒙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在得到这里的消息之后,他被紧急召唤回到深白,在推开门的瞬间他便看到这简直如同荒谬剧的一幕。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卡洛琳的动作骤然停下。   她扭过头来死死地看着西蒙。   西蒙耸了耸肩肩膀:“如果我是你,我会慎重地考虑一下自己的想法,卡洛琳,你以为安德森会允许让他失去这样好的一个实验体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了控制台旁。   显然,他的侃侃而谈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小动作——他的左手正在身体的掩护下,在控制便面上轻轻地按下了一排按键,输入了一个指令。   “我从来都没怕过安德森那个狗娘养的混蛋,把我的文森还给我!他既然承诺过我对他有完全控制权,就应该履行自己的承——”   卡洛琳满脸扭曲的从人群的缝隙中对西蒙吼道。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整个实验室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里的电源被人为的切断了——   而在黑暗中,一声凄厉的惨叫显得格外的刺耳。   那是从玻璃幕墙的另一边,曾经以“文森”为名的实验体口中喊出来的。      第129章      几秒钟后,备用电源被接通。   人们的视线立刻放回了文森的身上……之前让人热血沸腾的数值现在已经被彻底清零。   精神波动值,心跳,呼吸频率……那些曲线在“滴——”的一声长响之后变成了直线。   “天啊……”   有人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文森的生命体征,消失了。   换句话来说,它死了。   就在之前这之前,西蒙在文森精神波动值极度上升的时候,直接对他的大脑皮层施加了电击。这在正常情况下甚至连塞壬的一片鳞片都无法伤害,在这种特殊时候,却足以夺取塞壬的生命。   ……   波塞冬之后接管并且戒严了整个实验室,他们关押了西蒙,但是与其说他们关押了西蒙,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的卡罗琳手上保护他。   整个实验室因为骚动而变得一团混乱,卡洛琳的尖叫几乎让所有人都饱受折磨。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西蒙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卡罗琳已经从轮椅上摔到了地上,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声音凄厉而尖锐,目光已经开始变得浑浊,她似乎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哪怕在这之前已经有研究人员调取了指令目录,并且告诉了她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就像你所说的一样呀,我让他们‘停止’了。”西蒙好像浑然没有在意波塞冬们拷在手腕上的磁性镣铐,他的背脊笔直,态度冷漠而自己持,如同一名十八世纪的英国绅士,只有一声微微的叹息在无意间泄露了他现在的心情,“卡洛琳……还有我的同伴们。这一切都应该停止了,让我们放过这群可怜的生物吧,也让我们放过这些这个国家的人民,我们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你们有想过吗……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眼睁睁的看着无数人死于这场实验,但是我们真正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一群没有神智的扭曲怪物而已!”   西蒙实际上是只是有一些兴奋的,在被折磨了这么久之后一切终于有了结束的可能……他并没有太过于担心自己的安危,考虑到文森如今的微妙地位。老实说安德森对于文森的存在实际上是充满了厌恶的,只要他还有那么一丝回复正常的可能性,那个愚蠢的老男人就会一直为此坐立不安下去。哪怕文森今天的黑箱化,那也只是一个可能而已,他相信在安德森的主导下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生物垃圾(哪怕他曾经是文森·西弗斯)伤害到他这样的首席科学家。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之前他已经与美国政府达成了秘密协议,他会帮助CIA对塞壬试验的幕后交易进行调查——文森·西弗斯的死亡会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   “你……你杀了他!”从卡洛琳的脸上流下了浑浊的眼泪,她的喉咙里挤出了“嗬嗬”的古怪喉音,“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的……我会杀了你……”   她疯疯癫癫地叫喊着,不过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人真正地在意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西蒙身上,研究人员们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同僚,完全无法理解他现在的所做作为……   “西蒙博士,请配合我们安静地离开这里。”   一名“波塞冬”低头看了看腕表上浮现出来的信息,随后对西蒙低声说道(就跟西蒙预想的一样,他们对他的态度相当的微妙)。西蒙配合地点了点头准备离开,然而,在这个时候,仪器上忽然浮现出来的一声轻响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滴——”   西蒙猛地回过了头。   然后,他震惊地看到在屏幕上,标示着文森生命体征的那些冰冷直线,在这一刻竟然重新开始了……跳动……   而在那个堪萨斯附近的那间黑暗的地下隧道内,另外两只生物并不知道华盛顿那间实验室里发生的惊人逆转,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享受这一事件带来的红利。   “亲王”从喉咙里往外喷洒着粗哑的喘息,扶着自己的伤口摇摇晃晃,僵尸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大脑依然饱受精神回渗带来的后遗症,疼痛,意识混沌,不过身体上某处开创性伤口带来的剧烈痛苦无意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更好地稳定了自己的精神状况。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开创伤口,内脏和鲜血此时正在往外喷溅……   显然,文森的意识从亲王的身体里抽离的那一瞬间他也意识到了情况的逆转,于是他紧握着拉伊莎的手,直接用那把重狙在亲王的身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可怕伤口。   如果他能再坚持哪怕一两秒,恐怕当亲王回到这具身体的时候,这个身体将会彻底的被毁……那样等待亲王的下场将会是让人绝望的死亡。   ——也是文森企图做到的事情。   只有亲王的死亡,能让他最亲爱的兰德逃离危险。   可是……   上帝在这一次,俨然没有站在他的身边。   亲王重新夺取到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身体的状况非常糟糕,却并不是不可挽回的。   “亲,亲王殿下?”   拉伊莎战战兢兢地观察着亲王,挤出了虚弱的询问。   “是我。”   “亲王”向她投来了冷淡的一瞥,但是正是这种冷漠让拉伊莎一瞬间确认了亲王的身份。   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之前一直支撑着她的那种奇迹般的勇气瞬间从她的身体里如同流沙一般流逝,在一声沉重的闷响之后,她手中的重狙一瞬间从她手中滑落。   而她整个人也无力地跌到在了地上。   “哦,感谢上帝。”   她喃喃地说道。   当时出现在亲王身体里的那一个灵魂看上去是如此冷漠和强大,拉伊莎并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在那一刻曾经以为亲王将永远无法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朝着亲王伸出手去:“殿下……”她说道,“您还好吗?让我来帮助你……”   她简直不忍心去看亲王腹部的伤口,他的肚子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   但是亲王却猛地将拉伊莎推开了,他的身上弥漫出一种深渊一般的绝望……   没有理会拉伊莎,“亲王”捂着自己的伤口朝着兰德的方向走去。   拉伊莎在最开始的时候以为他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将兰德吞噬以补充他的能量,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亲王却在凝视了兰德许久之后,将他扔回了医疗仓内——   “亲王?”   “……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亲王踉跄了一步,他伸出手撑在了医疗仓的外壁上,在那里留下了一个血掌印。   他凝视自己那粘稠而污秽的血液,他的身体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但是跟他的灵魂现在所遭受到的折磨相比起来,身体上的疼痛又不算什么了。   该如何描绘他内心现在所在即用的这种情感……愤怒?如同地狱之火一般的愤怒和厌恶。而让他感到如此愤怒和厌恶的对象却并不是别人。   他感到如此愤恨的对象正是他自己。   文森……   光是低声呢喃这个名字。亲王就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恶心,但是他没有办法否认,他的身体正是以文森为蓝本构造出来的……他甚至都没有办法真正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文森对他进行的精神回渗让亲王悚然意识到只要文森愿意,就连亲王的身体他都可以随意操控……   “不,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我发誓……”   “亲王”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然后怨毒的目光落在了兰德的身体上……之后,是芒斯特的。   芒斯特——是的,芒斯特在这之前也是一只愚蠢而孱弱的蓝鳞,只是他该死的好运,得到一个胚胎,属于红鳞的胚胎。   而一个大胆的想法正是这样闯入了亲王的脑海——如果他也能拥有一个胚胎,他也可以跟芒斯特一样,对胚胎进行反向侵蚀和同化。   如果是那样的话,文森留在他身体里那令人作呕的一半将彻底地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他将拥有一个全新的,属于塞壬的肉体。      第130章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亲王以惊人的忍耐力忍受着腹部的疼痛——毕竟对于他来说,这具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暂时的容器,因此那种非人的疼痛也变得不是那样的无法承受。   他并没有因为身体的逐渐腐烂而选择吞噬兰德,相反,他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细心照顾并且促进那名黑发男人身体的康复,同时还有芒斯特的修复。当然,他也一直注意着镇定剂的注射量以避免这两名猎物在恢复后对他进行任何可能的攻击。   芒斯特在大约七天后彻底地拥有了一具崭新的身体(这让亲王的心中泛起隐约的嫉妒),它它的鳞片变得比之前更加鲜艳和坚硬,身体的体积比受伤之前增加了15%,肌肉量大幅度的提升,同时在腹部和背部覆盖有细密的肉色鳞甲,这让他即使遇到与之前同等程度的爆炸,也不会再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害。他的发状触须也变得更加浓密合适,指尖长出来了如同如同冰锥一样尖锐的指甲……虽然芒斯特此时在药物的作用下并没有醒来,但是亲王已经可以判定,这只受到上帝宠爱的怪物,它的攻击力和力量一定已经有了成倍的增长。   另外一点亲王注意到却并没有重视的事情是,芒斯特在这一次的蜕变中,面部轮廓已经彻底的撤去了那名男性GV影星的影子,他拥有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如同神祗一样的俊美到极致,你很难说出它是欧洲人或者是亚洲人,人种的特征在他脸上已经变得不那么明显,它似乎汲取了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民族脸上最完美的那一部分拼凑在了一起,组成了它现在的面部五官。   假如将他现在的面部轮廓扫描到电脑里并且进行分析的话,人们会惊讶地发现它的五官在脸上的位置,以及它们的形状,弧度……所有的特质数值,都会符合人类最根本的生理审美。   这让芒斯特现在看上去已经变成了一种超脱于生物范畴内的奇怪个体,一个人造生物而非自然产生的产物——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说的话,他也确实不是自然的产物。   它是在潜意识里,让自己变成了这种对人类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外貌的。   芒斯特和兰德一直都出于昏迷之中,因此并不知道在他们自我进行修复的几天里,他们已经转移了许多个位置。亲王和拉伊莎带着他们从这个下水道转移到了另外的下水道,接着是已经废弃的地铁线路控制室,再然后他们被特种部队还有他们的狗们驱赶着回到了地面,被迫在废弃屋和被抢劫而来的房车里停留……然后很快就继续转移。   严格的说起来,这是一场艰苦的逃亡。   亲王可以确定这并不是自己的直觉——波塞冬们对于他们的搜索变得越来越准确,也越来越快速。   最近这一次他们的转移只能说是狼狈的逃跑。   亲王确信自己并没有暴露行踪,可是,他们就像是知道自己的定位一样,所有的伪装和误导都开始失效……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如果他的那个设想不快一点进行的话……接下来的一两天内,他和拉伊莎,已经这两个宝贵的“猎物”被深白的那帮混蛋们抓到已经是必然的事情。   每天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亲王会控制不住地用垂涎的目光扫过芒斯特……扫过兰德。   或许他应该吞噬他们。   他会这样想。   但是,只要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丑陋的,有着一半人类基因的身体,他便又会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不,他绝不要使用这样低级,无用,并且不受控制的身体。   他有权利享受跟芒斯特那个蠢货一样的权利……   亲王重新缠了一遍自己腹部已经被血结成坚硬的一整片的绷带,然后对自己这样说道。他的伤口在艰难的逃亡过程中没有一点儿好转的迹象……或许它们也不会再好起来了。一些像是奶油一般的米黄色膏体伴随着半透明的渗出液体不停地往外流淌那是伤口在严重发炎和感染后挤出来的脓液,他的血在几天前由那种美妙的蓝色变成了浑浊的黑紫色,“亲王”在今天早上起来之后甚至摸到了一些紫红色的液体在他的嘴角和耳朵眼里流淌。   他身上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正在被激活,因此他的自愈能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下降,血液开始逐渐从塞壬变成人类的……就在这个早上,他发现那些该死的紫血之后,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甚至失去了对拉伊莎的掌控力——那种借由血液构成的强烈的线索在他和她之间被砍断了。   这简直让“亲王”感到一种覆灭般的绝望,哪怕之后他又可以感应到拉伊莎(包括她的基本情绪,她想去的地方,她现在在干什么……)但是他已经确定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来至于……他的身体内部。   ……   而现在,“亲王”和拉伊莎正呆在内布拉斯加州首府的一栋高级酒店内。   两个小时前,他掐死了一辆行驶中的高级轿车并且掐死了司机以及随行人员……之后他与拉伊莎一起分享了车内那名银行家的肉体。   那名银行家的身份很快也被“亲王”所用……他在这之前从未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前,亲王现在只希望那群死死咬着他的波塞冬们能够因为思维惯性先去清理一遍地下隧道……   这样的话,至少他还能拥有稍微多一点的时间来处理兰德和芒斯特的问题。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   亲王戴上了乳胶手套,他将芒斯特从医疗仓里扯出来,粗鲁地挤开那只小怪物赤裸的褶皱。   巨大而布满细鳞的某样器官弹了出来,它散发出了一种强烈到刺鼻的玫瑰味——从满满的粘液中散发出来。   “是时候了。”   “亲王”沉吟道。   芒斯特已经接近了发情的极限……在它的身体被修复完整之后,“亲王”就注意到了它那高涨而迫切的欲望,当然,在大剂量的药物作用下,它唯一能做的事情恐怕也只是细微的晃动自己的尾巴,以及身体时不时的轻微抽搐。然而正是因为它一直都处于人为的压制状态下,它的生理欲望就像是被堵住的水坝一样积蓄,再积蓄。一旦药物被撤走,它的生理需求就会像是泄洪的水流一般,将一切都冲刷成粉末……   毫无疑问,“亲王”已经为了芒斯特的欲望选定了祭品——兰德。   他已经探查过兰德体内的状况,他的身体里依然有很大一部分器官属于人类,可是红鳞的那一部分也同样发育完好。   如果他能够与芒斯特进行交配的话,是有一些可能性,他会像是自然界中拥有伴侣的红鳞那样,在腹内孕育出一个胚胎的。   而“亲王”所需要的,正是那个胚胎。   他会与芒斯特一样,拥有一个完美的肉体……   光是想到这里,从亲王的嘴里便泄露出了一声又一声的狂笑。   而拉伊莎一直沉默如同一抹黯淡的影子,蜷缩在角落,带着困惑和惊恐的目光大量着它。   很显然,“亲王”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他的想法只能用异想天开来形容。   没错,兰德体内的确有红鳞的成分,但是他的本质依然是一个人类……他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简单的交配而孕育出胚胎的。即使是在自然界中,红鳞的性别转变和孕育后代依然是困难重重——不然以它们在海底近乎无敌的顶级霸主地位,他们的数量也不可能是那样一个可怜的数值。   但是,“亲王”的大脑在之前文森对他的精神回渗中已经收到了一些无法逆转的伤害,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偏执,轻信。更加糟糕的是他那可怕的身体状况,伤口的恶化和炎症让他一直处于高烧的状态,这又从另外一方面扰乱了他的思维方式。   此外……   他对文森的仇恨伴随着那段在深白的黑暗记忆,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根本的噩梦。   拥有自己的身体。   像是芒斯特那样,强壮,充满力量……   这种极度的渴望,让“亲王”愈发地看不清楚眼前黑暗的道路。   “亲王”闭上了眼睛,他幻想着自己的未来,然后吩咐拉伊莎从医疗仓中将兰德也抱了出来。   “殿下……我不明白……”   拉伊莎踉跄着将兰德的身体抱到了床上,按照指示跟芒斯特的身体放在了一起。   镇定剂的作用依然残留在这两人的身上,他们紧闭着双眼,在黑沉的睡梦中沉睡……   可是,即便是这样,当他们两个碰触到对方的时候,他们还是表现出了惊人的化学反应。   “嗯……”   细细的呻吟声从兰德的嘴唇中逸出。   芒斯特的尾巴以及发状触须,自发地缠绕上了他的身体。   而这,只是它潜意识里的本能而已。      第131章      兰德的思维在一种湿漉漉的舔侍中逐渐从昏迷的黑暗中上浮……   他头痛欲裂,脑袋里一片混沌,他睁开眼睛,然后看见了高级酒店那奶油色的吊顶天花板。   在他的周围弥漫着浓郁到似乎连空气变成胶质的玫瑰香味,整个房间非常的昏暗。淡黄色的纱状窗帘被放了下来,从窗外透露出了一些模糊的天光。   现在是几点?   凌晨?还是黄昏?   这是一个梦境?还是现实?   ……   兰德想要从柔软到几乎让他整个人都陷下去的床上爬起来,但是身体却软弱无力,他只是微微一动,便重新倒回了床上。一阵痛苦的低吟从他紧闭的嘴唇间逸出来,他的身上黏糊糊的。   哦……黏糊糊的……   兰德费力的喘息着。他在发烧。   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似乎在往外冒火,难以启齿的酥麻在身体内部发酵,让他产生了恍惚的错觉,似乎他身体内部的每一根骨头都变得软绵绵的了。   有东西缠绕着他的小腿……   那玩意儿就像是湿润的蟒蛇,兰德的小腿肚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粘液之下的鳞片,以及鳞片之下隆起的肌肉。紧接着一双手臂伸了过来,它是灼热的,跟兰德一样,似乎一直在往外冒火,简直要把兰德烫伤。   然而在它碰触到兰德那一瞬间,兰德听到自己喉咙里那压抑不住的甜蜜抽气,他的脚趾不由自主的蜷紧,身体绷直。   一张湿漉漉的脸紧紧地挨了过来,长长的,灵巧的舌头冲上到下沿着兰德的耳郭勾勒着形状。   “芒斯特……”   这种熟悉的,宛若大狗一般的撒娇让兰德习惯性地喊出了芒斯特的名字,尽管在他不由自主的粗重呼吸中这呼唤听起来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意味。   但是当兰德侧过头去之后,他却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哦,这张脸是多么的俊美。   他看上去美得令人窒息,简直超过了任何人类的想象——可也正是这样一张脸让兰德悚然惊叫了起来。   “你——你是谁?!”   他的手压在对方的肩膀上企图把他那贴过来的身体推开,可是对方肌肉上遍布的粘液却让他的手掌不停的打滑,看上去倒像是兰德在用力地揉捏他的胸口一样。   他的皮肤是一种石膏像一般的纯白,但是摸上去却细腻而光滑。   而他看着兰德的眼神更是让兰德感到了恐惧——混沌,浑浊却又闪耀着野兽一般贪婪暴虐的光辉。   他看上去简直想要把兰德一口吞下。   “你……嗯……究竟……”   兰德拼命地想要从床上下去,不听使唤的身体在这一刻成为了他最大的负累。   他的挣扎无形间让他跟“陌生人”之间多了更多的纠缠和摩擦,很快,兰德便可以感受到对方愈发高涨的亢奋。   “滚开——”   当对方的舌头在兰德的脖子和胸口来回舔侍,并且开始用舌尖快速撸过他的乳头的时候,兰德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他想要伸腿踢开那沉甸甸压在他身体上的“人”,但是对方却趁着这个机会拉开了兰德双腿。   “啊啊啊——”   这种近乎被强暴一般的感觉让原本就出于混乱中的兰德惨叫起来,他从未感到过这样强烈的恐惧。对方在用那种如同动物一样的方式在他的绷紧的腹部和髋部来回磨蹭着。   粘液,更多的粘液滴落在了兰德的身体上。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跳,与心理上的恐惧成正比增长的竟然是……欲望……   兰德的身体在那个人的粗鲁而没有任何技巧的挑逗下却迸发出了热流一般的欲望,那欲望冲刷着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思维。   很快兰德就感觉到了自己身体某处的膨胀,他的大腿开始紧绷起来,腰肢变得更加柔软。   理智与肉体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完全被切分开来了……   “不,滚开你这个混蛋……”   他叫嚷着,但是下一刻,那个“人”忽然用自己的舌头塞满了兰德的口腔。   他那过长的舌头与芒斯特一样,似乎要伸到兰德的喉咙里去……唾液,又或者是……粘液从兰德和他嘴唇的交合处挤出来。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从兰德的口腔中抽出自己的舌头,下一秒兰德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咳嗽。   他开始剧烈的喘息,而眼眶里因此涌出了大量生理性的眼泪。   “……兰……德……”   在看到他的眼泪之后,那个该死的强奸犯却在一片迷蒙中微微一愣,然后沙哑地低吟道。   “他”笨拙地企图抹去兰德眼角的泪水,浑然没有察觉到兰德在听到他声音后的僵硬。   “芒斯特?!”   兰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咳嗽后的间隙他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注意到了那挤在自己两腿之间耸动的鱼尾,以及他身上那与芒斯特相似的地方……那头银色的,宛若有自己生命里一样的长发(此时正如同蛇一样缠绕在他的肢体之上),他那红色的眼睛……以及他那隐藏在野性欲望后面的一丝挣扎着闪现的关切和柔情。   “兰德……”   芒斯特全身赤裸地压在兰德的身上,向他展示着那充满了力量和欲望的肉体。   它是如此地富有侵略性和野性,简直毫不掩饰它对兰德侵犯欲——而这是兰德在之前甚至想都没有想到过的。   “不——芒斯特……这是怎么回事?停下,不,停下……”   在意识到这个男人,或者说,这条男性塞壬竟然就是芒斯特之后,从兰德心中涌现的恐惧甚至比他之前以为这是一场荒谬强奸的时候更加浓重。   他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不,绝不,芒斯特,清醒过来!”   兰德尖叫道。   一旦想到他或许要跟芒斯特发生那种违反伦常的事情,兰德甚至连自己身上出现的强烈的生理欲望都已经忽略了,残留在他心中的只有一种深渊般的绝望和恐惧。   在他的尖叫中,芒斯特的视线却重新变得浑浊……   它的腹部下方的一块鳞片被紧绷的肌肉顶起,露出了鳞片下的褶皱。   白色的,膨胀的柱体直直的从褶皱中探了出来,在空气中展露着它的狰狞外貌。   它非常的巨大,粗壮的柱状体表面密布着隆起的血脉,而它的尖端如同蛇的性器一样有一个罕见的Y状分叉。这让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有两条生殖器一样恐怖。   光是看到芒斯特展露出来的那样器具,兰德的精神就快要崩溃了,然而更加让他崩溃的事情是他自己的身体对此的反应……他该死的变得更加的,更加的热情。   “不,看在上帝的份上……”   看着逐渐俯下身来的芒斯特,兰德因为极度的羞耻和恐惧而哽咽起来。   芒斯特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变得迟疑……   在房间的另一面,亲王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   “殿下……”   拉伊莎紧紧地皱着眉头,低声呼唤着他。   出于对兰德的同情,她至始至终没有往房间内看一眼。   “或许,现在并不是好的时候……”她说道,“他们还没有……”   “闭嘴——”   亲王扭过头,朝着拉伊莎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兰德身体里的人类的那一部分强悍到超出亲王的理解,他在之前评估过兰德的身体,理论上来说他早就应该在性激素的作用下与芒斯特疯狂地交合,而芒斯特也是如此。   它是一只野兽,亲王毫不怀疑它现在的脑浆或许都快要在那种热情下沸腾了——但是,它却依然抱有最基本的认知力。看看它所浪费的那些时间。   它竟然在给兰德做出那些温情脉脉的前戏……   这让整个场面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场闹剧,或者是某个令人作呕的恋爱场景,而在一旁观察的亲王更像是一个笑话。   亲王简直快要发疯了。   时间不等人,谁知道那群该死的波塞冬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们。   “该死的……”   亲王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了一枚针剂。   那是他之前在芒斯特昏迷的时候,在它身上提取的性激素浓缩物……亲王自身的性腺已经因为大剂量的移植已经完全萎缩,在他改变主意企图用胚胎改造身体之前,他曾经是企图用芒斯特的激素激发自身性腺的重新发育的。   但是,现在显然有了一个更紧迫的场合来使用它。   亲王想道,然后他将那枚针剂灌入气化剂,塞入了他窥视所用的缝隙。   兰德和芒斯特都未曾察觉到它的出现。   一些白雾似的青烟瞬间与房间里那浓稠的,玫瑰味的空气融为了一体。   但是,兰德和芒斯特,将会用自己的肉体体会到它的力量……      第132章      恐惧。   绝望。   愤怒。   ……   这些字眼难以形容兰德在那个套房里所遭遇的事情,实际上他所遭受到的折磨是难以用语言来描绘的。那些黑暗如同无形野兽的利爪,将兰德从肉体到心灵,全部撕扯成了碎片。   “不——求求你……不……”   兰德在芒斯特的身下哀嚎,没有任何尊严地祈求它放过他。但是后者的神智已经彻底地从它那丑陋而庞大的身体里消失了。它刺穿了兰德,违背他的意志追求着兽欲的快乐。   它已经变成了只完全陌生的……怪物。   它身上毫不掩饰所展现出来的暴虐和残酷让兰德永远都无法将它跟他知道的芒斯特联系起来——出现在他面前绝不是芒斯特,而是野兽。   它的眼睛完全没有任何的焦距,脸部肌肉因为“快乐”而扭曲,在钉入兰德身体最深处的时候它昂起了头,发出了一种畜生似的嚎叫。   兰德一半是因为心理上的极大痛苦,一半是因为肉体上那种酷刑一般的疼痛而哀嚎。   他的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然后握住了柜子上的金属台灯。   几乎快要将他彻底吞没的绝望让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台灯砸向了“那只野兽”的头部。   “砰——”   玻璃灯泡在它的额头上破碎,金属管在它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痕迹。碎裂的灯罩在兰德视野中缓慢的……缓慢地落下。   而兰德看到了那些碎片后面,芒斯特的红色眼睛。   他发出了仿佛哭泣一般的尖叫,趁着这短暂一瞬间的空隙朝着床下爬去。   他的上半身甚至都已经够到了地毯,但是,芒斯特抓住了他的脚踝,直直地将他扯了回去。兰德徒劳无功地企图抓住地毯,他的手指深深地抠了进去,却在拖拽中把指甲掀翻,而他最终也没有办法阻止芒斯特,挣扎的唯一用处就是在地毯上留下了深深地血痕……   当兰德意识到自己被它抓住的那一瞬间他简直就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十二岁小女孩似的尖叫,挣扎,泪流满面。   “是我——芒斯特——是我!”   他没有语法的,如同野人一样对着芒斯特痛苦地喊叫。   “是我!”   ……但是芒斯特只是用那种浑浊而下流的目光看着他……或许,它停顿了那么一秒钟。   但是紧接着它再一次地压在了兰德的身上。   在贴上它那湿漉漉的皮肤表面的瞬间,兰德的心中涌动着几乎要让他爆炸的极度的仇恒和愤怒。   “啊啊啊……”   在兰德地凄惨叫声中,又一波性行正在进行。   而在兰德身体之下,那张曾经被浆洗得干净整洁的纯白床单,已经有一半被暗红色的血液所浸透……   拉伊莎蜷缩在墙角。   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瑟瑟发抖。   发生在另外一面墙外的事情让她再一次回到了她最黑暗的记忆里,那是她的炼狱,而很显然兰德所遭受到的并不比她好多少。   “拉伊莎……拉伊莎!”   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在好几声呼唤之后才听到亲王的呼唤。   然后她注意到墙那一边的动静已经渐渐平息了下去,至少,兰德的惨叫已经没有再出现了。亲王看了她一样,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然后他走出了房门。   拉伊莎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兰德和芒斯特的房间。   在进去之后拉伊莎便因为那过于浓郁的味道而干呕了两声,空气里填满了玫瑰,某种腥臭和血液的味道。   它们浓烈到似乎可以灼伤拉伊莎的鼻粘膜。   而在亲王走进房间的那个瞬间,芒斯特从床上抬起来上半身。   它的下半身还与兰德·西弗斯的身体连接在一起,这让它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对亲王发起攻击,而只是朝着对方发出了一阵威慑性的嘶嘶叫声。   “哦,冷静……冷静。”   亲王露出了一个冷酷的微笑。   非自然的发情让芒斯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虚弱一些,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它甚至依然不愿意离开兰德的身体。这无疑给了亲王机会,他用一枚麻醉弹让芒斯特失去了子爵(如果芒斯特尚有理智,又或者在这里的塞壬是任何一只野生的塞壬,它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这次攻击,但是芒斯特已经彻底地陷入到了那种非自然的发情状况中,这让它没有理智地“依恋”着兰德)。   看着那庞大的身体砰然倒下,又从床上摔在地上,亲王才慢慢地踱步靠近了床铺。   “哦,该死……”   他看着床上的可怕场面,面无表情地诅咒了一句。   兰德的状况非常的凄惨,四肢都以完全不正常的状态扭曲地散在床上,在之前他的挣扎太过于激烈,当然也有可能是芒斯特的动作幅度太大,他骨折得很厉害。   双腿大张开,直肠外露,肛门完全撕裂……他的下半身简直已经变成了一团烂泥,他的腿部和下腹部都是鲜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给他穿上了血衣。   如果兰德是一个正常人,或者,他身体里塞壬的部分再少一点,在遭遇到这可怕的暴力侵犯之后,他的下半身恐怕无论如何都要跟人造肛门在一起度过剩下的人生。   拉伊莎在看到兰德的第一眼就哽咽起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哭泣道。   兰德已经被彻底的,从里到外的亵渎和侮辱了。   而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失去意识。   亲王将手按在兰德的腹部,他企图感受到一些轻微的……极为细微的生命的律动。   但是他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或许是因为兰德身体状况太糟糕,他想,异化还需要进一步地加强。一瞬间他失去了对现在这个残破不堪的肉体的兴趣。   “拉伊莎。”   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所以,帮他清理一下。”   亲王示意道。   拉伊莎呆愣了片刻之后,飞快地跑向了兰德。   所谓的清理……指的当然并不仅仅是那些血迹和分泌物。   她一边干呕,一边处理了兰德身体上让人难堪的部分。随后她用温水洗净了他的下半身……床单依然散发着恶臭。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污秽不堪。   拉伊莎触摸到的肉体是冰冷的,就像是超市冰柜里放置的那些被包裹好的动物的尸体块,他又冰,又沉,像是尸体,又像是比尸体更加悲哀的什么玩意儿。   而更加让拉伊莎感到悲伤的事情是,她发现兰德竟然还保有一定程度的意识。   发现这一点之后拉伊莎感受了许久未曾有过,奇妙的感觉。   心痛,以及一些更复杂的情绪漂浮在她的脑海里。   兰德竟然是清醒着经历这一切的……   拉伊莎看到了兰德睁着的眼睛。   他躺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人类的眼睛构造决定了他们会在不知觉中每隔几秒钟就进行眨眼,但是兰德在拉伊莎注视他的这段时间里却如同塑胶假人一样,没有任何的动作……哪怕是最轻微的眨眼。   他的脸颊是干的,眼泪以及干涸了,在那里只有蹭上去的血迹,也已经干了,变成了一片污渍似的深褐色。   他的头发变成了一缕一缕,结在一起。   兰德·西弗斯以后将永远都不会再有任何的笑容——拉伊莎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预感——他恐怕以后都不会再以“人”的情绪了。   现在躺在这里的,属于兰德·西弗斯的肉体中依然有血液在流动,心脏在收缩,他有着呼吸和生命迹象,但是这只是毫无用处的空壳而已,曾经栖息在这身体里的温暖灵魂,已经如同灰烬一般被湮灭在了之前的暴行之中。   “对不起,兰德先生。”   拉伊莎用毛巾擦掉了兰德脸上的血迹,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是的,她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过程,如果她没有经历过死亡的话,恐怕她也会疯掉。但是亲王出现了,他把她从永恒的黑暗中拖了出来,回到了这个世界上,并且给了她更加强悍和方便的肉体。   但是另外一方面……   拉伊莎的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心中充满了苦涩。   她亲眼看到亲王是如何促成这可怕的一切发生的。   温暖的,会对着她微笑的兰德·西弗斯,他是一个好人。   “我真的很抱歉。”   她忍不住又说了一遍,接着她伸出手,帮兰德合上了眼睛。   ======   兰德身体所受到的伤害在他进入医疗仓后不到七小时完全痊愈了。   但是很显然,他的精神状况完全没有。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死了。   而在另一边,亲王在检查完芒斯特之后,开始翻起了自己的库存。   他手上还有几瓶性激素浓缩液,而他确实打算将那个酒店里发生的事情再来一遍。   “我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拉伊莎,兰德身体受到伤害后会逐步改造自己,让身体本身更加适应塞壬之间的交配过程,他会给我留下一个胚胎的……”   亲王对拉伊莎说。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已经废弃的老地铁站的展台。   出入口已经封闭了,除了检修员不会有人在这里出没。   在脏兮兮的瓷砖墙面上,有大量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下流涂鸦,兰德和芒斯特的医疗仓就放在墙面画着的一个女人下面。   兰德幽幽地醒过来之后,恰好看到了隔壁的芒斯特。   原本一直很安静的他立刻挣扎了起来。   他的头敲在医疗仓的内壁,“砰砰砰”……力气大得简直让人不觉得那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   很快,饱受风霜的医疗仓库表面出现了裂缝,而兰德的半边脸浸透在了血液之中,他溢出的血液将周围那一大团医疗凝胶污染成了血块一般的黑褐色。   “该死的——”   亲王冲了上来,他差点给了兰德一拳。   但是兰德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疯子,咒骂?恐吓?这些手段都没有停止他的挣扎——情况一直到拉伊莎用一块黑布将芒斯特的医疗仓库蒙起来位置。   一旦芒斯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兰德就像是断了电的玩具一样,忽然间又停滞了下来。      第133章      拉伊莎最后将放置着兰德的医疗仓从芒斯特的旁边移开了。她按照自己的心意给他找了一个新位置,一个墙角,在一边还有一个类似承重柱一样的隆起,几乎可以将藏在这里的人半个身子都挡住。在地铁站没有被废弃的时候这里是流浪汉们的最爱,而现在它让兰德安静了下来,显然这个位置虽然视野狭窄,却带给了他一定的安全感。   他安静地漂浮在修复液里,因为重复使用过多次,自我净化功能已经失效,那些修复液现在就像是什么东西的鼻涕一样,呈现出让人不舒服的灰绿色。   拉伊莎凝视着兰德,她感到一阵心慌。   记忆中的兰德应该是高大的……温柔的男人,但是现在的他看上去却是如此的脆弱,他的脸色苍白如同石膏,虽然可以自我修复但是却无法避免自身的消瘦,拉伊莎甚至都可以透过紧绷的皮肤看到底下支起的骨架。   他现在的样子让拉伊莎想起了那种瓷制的娃娃,精美,然而一不小心就会从内部粉碎,然后在表面浮现出黑色的龟裂纹路。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医疗仓的外壁上,而仅仅只是这个举动,就让内部的兰德猛地瑟缩了一下。   “……”   拉伊莎觉得哪怕是“抱歉”对于现在的这个人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亲王依然没有放弃让兰德和芒斯特进行第二次的“交配”,兰德之前遭遇到的那些事情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想到这里,拉伊莎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她走到仪器面板前面,看到上面闪烁着“补充药剂”的警告——储备在医疗仓药剂盒里的那些镇定剂在之前的时间里被大量消耗而无法得到补充,亲王已经决定将剩余的剂量都留给芒斯特,毕竟它才是有可能失控的那一只生物,至于兰德……在评估了他的身体和心理状况后,亲王很肯定他之后将很难对外界再有什么正常反应,跟不要提攻击他们了。   于是,兰德的镇定剂配额也被取消了……如果拉伊莎不做任何事情的话,他或许会一直清醒着直到“下一次”的到来。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拉伊莎伸手在面板上按动了几个按钮,一些镇定剂从芒斯特的医疗仓药盒里被抽取出来,然后移到了兰德这边。   拉伊莎违规给兰德注射了镇定剂,很快,那个黑发的男人在长久的痛苦之后终于得以逃入黑暗的睡眠之中。   看到他紧紧闭上的眼睛,拉伊莎终于觉得自己的心理好受了一些。   “亲王”可以透过他与拉伊莎之间的联系,感受到她心中那种强烈的同情和哀伤,这种人类的情感让“亲王”感到一些想吐,以及强烈的烦恼。   等到他得到那个胚胎,他想,等到他真的得到那个胚胎,他会亲手撕开拉伊莎的身体,把他宝贵的那一部分身体从她的身体中提取出来,并且告诉所有人“不听话”的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   但是,现在的“亲王”却并没有太多的心神来顾及到那个小小的拉伊莎。   他正在做梦……   哦,实际上这也并不是做梦。   严格的说起来,这是精神共振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打比方来说的话,就是文森在对他进行精神会渗的时候,在亲王的思维里留下了印记。   而当文森的精神有波动,同时又因为药物或者别的什么陷入不正常的松弛的话,这些被他留下过印记的生物会与他产生一种微弱的共鸣。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   首先“亲王”会有一种自己就是文森的感觉,他可以感受到身体的异样沉重,以及那些深深扎入脊骨的束缚器带来的疼痛。水流包裹着,拍打着“他”的身体。   力量被严重地压缩并且禁闭在了他的体内。   然而他的思维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异样,在大脑内部涌动着灼热的火焰。   愤怒……   极度的愤怒。   即使真正的文森他的思维已经断线,但是当“亲王”触及到他的时候,那种鲜明的情感印记依然深刻地传递给了他。   几名工作人员神情紧张地架着他。   “亲王”可以通过文森的耳朵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老天……我的腿在发软。”一个人低声嘀咕。   “闭嘴,‘鹦鹉螺’!”   “这可不怪我,你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简直太恐怖了,谁知道他是不是会突然醒来呢?我可不愿意跟第二实验室里的那群倒霉鬼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在深白……”   被叫做“鹦鹉螺”的男人显然有一些神经质,又或者说他简直被吓坏了,简直没法停止喋喋不休。   “……算了,你又不像我这么倒霉去清理了那该死的现场……简直是地狱,我想说,他简直就像是在那些人的脑袋内部安装了搅拌机……”   “冷静一点,‘鹦鹉螺’,这次他们做了多重防护,药剂也是最新的,他不会醒来也不会在你脑子里安装搅拌机——想想特殊津贴,做完这一笔你就能给卡桑娜买一台新的摇篮车,翠西也能得到她特别想要的那双鞋子……我妹妹值得那些好东西,而你需要去争取。”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两名工作人员压低嗓音地交谈着几个小时前那场可怕的惨剧,同时他们推着“文森”的身体向前走去,“我只是感到害怕,这可是文森西弗斯!他们究竟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鹦鹉螺”在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变得更低了,目光不自觉地在周围扫了扫,“那个事故发生的时候他身上可没少禁锢器和镇定药剂,可是他还是发了疯,杀了那么多人……”   “我最后说一次,不要提那个事故了。这一次他们会处理好他的……这一次来进行接手的不再是深白内部人员了,我想他们应该是政府方面的人。”   “政府?”   “军队,我想,我觉得那些人看上去像是军队的人。”   ……   在这间巨大的,宛若工厂一样的空间里同时还束缚着其他几个“塞壬计划”的产物。   它们显然也被包括在了这场“共鸣”之中。   很快,“亲王”便感到自己被迫与另外一只“塞壬”产物发生了思维上的重叠。   他现在又像是在“文森”的身体里,又像是同时出现在了另外这只“塞壬”的脑海中。   他甚至透过这只“塞壬”的眼睛,看到那两名工作人员推着一动不动的文森前行的模样。   实际上在他们脚下有一条长长的轨道,新铺设的,束缚着文森的束缚器底端的轮子正好卡在轨道上方。   而在轨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球。   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人造的月亮。   表面是铅灰色的,直径超过三十米,只有在顶端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开口——看上去像是空心的。   显然,那将是文森接下里的居所……监牢。   “亲王”所不知道的事情是,就在兰德被芒斯特强暴的同时,在美国华盛顿的深白总部发生了一场可怕的事故。   文森·西弗斯在“死而复生”之后一直保持着静滞状态,深白内部将他送入了第二研究室进行后续观察……然而,忽然间,他醒了过来,并且开始以一种极端疯狂的方式残杀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一个人,包括里头经验丰富的波塞冬小队……他们全部都在瞬间被杀死。   机器故障。   塞壬生物开始暴动。   唯一值得感谢的是,文森在当时看上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就像是暴怒的野兽一样,攻击没有任何的章法。这让深白的人最终支撑到了国防部派来的特遣部队的到来。   在牺牲了大量人马之后,他们终于重新制服了文森·西弗斯。   但是这也让这名前深白CEO被列为了红色危险生物……一直以来,深白苦苦掩饰的生物试验事故因为他的存在而被掀开了一角。   安德森在与股东们召开了紧急会议之后动用了大量的资源开始与国防部进行谈判,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将无条件地将文森·西弗斯以及正在研究中的最为完美的几条塞壬移交给五角大楼。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   深白不知道。   或许,也没有人会知道。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很快五角大楼的人将运送文森·西弗斯的容器送来了。   哪怕是深白最严密的禁锢仓跟它比起来也精巧得像是玻璃玩具。   那是一个由复合材料组成,内壁厚达五米并且没有任何所谓的监控措施的金属球。   它可以完全的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内里,将是永恒的黑暗和寂静。      第134章      当在场的其他塞壬也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昏迷之后,这种精神上的共鸣渐渐开始消弱乃至解除。   亲王从那种恍惚的精神状态中回过了神,然后骤然站了起来。   他的灵魂……他的思维……就在刚才,又一次地超出了他的控制。对于亲王来说,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文森情绪中那种狂烈的愤怒也在无形中影响到了亲王,他控制不住地一脚踢飞了一块巨大的金属废料——废料远远地滑了出去,与已经有一些锈蚀的轨道擦出了长长的火花,而那巨大的声响简直让拉伊莎的心都收缩了起来。   她脸色惨白地从暗处观察着沉浸在情绪中,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对劲的“亲王”,后者让她感到越来越陌生了。那个如同天神一般高贵的“亲王”如今看上去却像是已经走入了牛角尖的疯子,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让拉伊莎……   拉伊莎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来回拉扯似的,兰德曾经对她露出来的那个温柔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有自己的魔力一样在拉伊莎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再回放。   ……   在意识到精神控制的不可逃避性后,“亲王”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体厌恶感一天比一天浓重,当然,这或许也与他腹部那个恶化得越来越严重的伤口有关。   在这废弃的地铁站里弥漫着从他的伤口里迸发出来的恶臭。   他的血液变得越来越红,与之相对的,伤口愈合得也越来越慢。   有一天早上拉伊莎在帮亲王换纱布的时候,甚至在恍惚间看到了一些白白的小东西在那团黑色和褐色纠缠的烂肉里蠕动——她尖叫着跳了出去,但是很快又被亲王抓着头发揍了一顿。   她发出了抽泣的声音,恳求着对方的抱歉,但是“亲王”在那以后再也没有允许过拉伊莎靠近过他的伤口。   即便是迟钝如拉伊莎,她也可以感觉到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越来越险恶。   在废弃地铁站的上方就是一个新修的城市轻轨换乘站。   每天城轨进站的时候,从天花板上便会扑簌着落下一些灰尘。   地板在颤抖,人们的脚步声伴随着吵杂的交谈声从换气口溢入黑暗的地下。拉伊莎一点都没有讨厌过那些嘈杂,它们就像是珠宝盒一样,吸引着拉伊莎去了解外面世界的东西……   但是“亲王”从未真正地允许她那样做过。   他现在对待她,与曾经的洗衣店老板……她的姨夫……以及其他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们变得越来越像了。不过拉伊莎至今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更加愚蠢,而出错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多。   “亲王”现在的身体状况让他完全没有办法跟之前一样快速的转移。   实际上,他们已经呆在这家废弃地铁站足足三天多了。   期间有一次“波塞冬”和另外某个特殊队伍组合成的派遣队伍已经搜查到了亲王和拉伊莎的上方,那个城轨交通站。他们变得比拉伊莎记忆中见到的队伍更加高效,精准……冷血。感谢上帝的是,他们没有发现交通站下方这个过于古老的废弃地铁站……可是,完全不用怀疑,过不了多久,“猎狗”们就会找上门来。   “我们……我们得让他们两个‘交配’,”亲王睁着血红的眼睛在芒斯特和兰德的医疗仓外面徘徊。   “可,可是,之前的情况表明……”   拉伊莎结结巴巴地企图劝阻他的这个想法,然后又得到了一次痛楚的惩罚。   “他会适应的,他体内的塞壬基因会根据外部条件的刺激改造他的身体,只要多来几次,他就会自动地长出我需要的器官!”   亲王含糊地嘀咕着,然后朝着拉伊莎投来警告的一瞥。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的偏爱,你看上去已经忘记了是谁把给了你活过来的机会……我可以给你那个机会,自然也可以把它收走。”   他的声音冰冷得宛若来自地狱。   ……   而在这天晚上,当拉伊莎准备按照亲王的吩咐给芒斯特注射镇定剂的时候,她非常罕见地在仪表盘前发了一阵呆。   她迟疑地看着几乎已经快要见底的镇定剂容量值,心里清楚地知道过了这个晚上,芒斯特将会醒来。   而亲王会迫使这只可悲的生物再一次进入那种没有任何理智的状态,去强迫,去侵犯兰德。   而兰德甚至都没有办法借助药物的力量逃避。   拉伊莎回过头,看着另外一边属于兰德的医疗仓,又看了看在自己身边眼睛紧闭的芒斯特……   片刻之后,她咬了咬嘴唇,将剩余的镇定剂分为了两份。   一份按照原计划给了芒斯特,而另一份,她给了兰德。   就当是她的歉意……拉伊莎想,在这份镇定剂的作用下兰德或许能在明天遭受那一切的时候,保持不那么清醒的状态。   这样他受到的痛苦或许能够稍微少一点。   拉伊莎单纯地这样计划着。   但是她俨然不明白自己连续几天将芒斯特的镇定剂分给兰德的行为对于亲王来说是多么错误的决定。他之所以要将兰德的份额给芒斯特,正是因为那只怪物会对镇定剂产生抗体。一天又一天,能够让他沉睡的镇定剂剂量必须逐步加大。   可是,拉伊莎却并未这样做。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只小怪物已经从深度的昏迷中醒了过来——当然,没那么清醒,但是已经有了足够的思考能力。   ===========   “兰德……兰德……”   有人在呼唤兰德的名字。   兰德费力地睁开眼睛,但是很快又闭上了。   在深夜的交通站关闭之后,位于它下方的废弃地铁站也失去了供电。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兰德看不清那个在他医疗仓外面晃动的“人”影,也不想看清楚。   现实的世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才是真实的噩梦,而药物带来的睡眠是天堂与地狱之间舒适的缓冲带。   他已经丧失了对真实的感觉能力,唯一残留的只有最基本的本能……逃避。   逃避到那永无乡似的睡梦中。   逃避到那死亡一般的黑暗中。   只有在那里,现实的痛苦才找不到他。   “滴答……滴答……”   灰绿色的治疗液体黏糊糊地从芒斯特的身上跌落。   它的头还有一点晕,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从那该死的医疗仓里逃出来——亲王因为受伤严重而不得不每天陷入睡眠,所以现在就连他都没有注意到芒斯特的逃离。   这只怪物的头很疼,脑袋里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但是那记忆就像是遮了云雾一般模糊不清。芒斯特晃了晃脑袋,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来它脑海里出现的那些碎裂的片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它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并且很快就感到了恐慌——一种不知道理由的剧烈的恐慌,那种强烈的情绪简直就像是野兽的利爪一样快要把它给撕碎了一般。   如果它有皮毛的话,现在大概已经完全的出于炸毛的状态。   实际上,它的触须现在全部都因为紧张而绷直,刺楞楞地树在了它的身后。   在本能的驱动下,芒斯特立刻就找到了兰德。   它立刻冲了过去……它只想跟兰德在一起。   兰德什么都懂,兰德永远温柔……只要在他身边,芒斯特就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害怕或者困惑。   可是这个晚上,一切都变得是那样的怪异。   兰德一直沉沉地在医疗仓内沉睡,无视了它的呼唤和敲打,他睡得那样沉,简直就像是在昏迷一般……芒斯特可以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流在加速,它身上每一片鳞片都因为某种怪异的情绪而微微张开。   它永远都学不会用人类的语言来描写这种感觉,那么久让我来代替吧——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已经把头放上了断头台,你知道就在你脖子上方的几米处有闪亮的铡刀,而有人正准备剪断那铡刀的绳子……可是,你却压根没有办法抬起头看一眼,你也忘记了自己正在断头台上。   唯有直觉在你的心底深处,对你喊出绝望的呐喊。   ……   芒斯特有一些急躁了,它飞快地看一眼亲王,在确认对方没有动静之后,它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在它的指尖冒出了一处幽蓝的骨板,就在指甲的后面,慢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它非常非常的锋利和坚硬,等到它完全长出来之后,芒斯特用它在医疗仓的外部划了一个巨大的圈。   接着,只要用掌心在那个圆圈的中间轻轻一按……   粘稠的,已经腐败的医疗凝胶从那个缺口处涌了出来。   芒斯特用胳膊架住了兰德软绵绵的身体。   随后它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虽然凝胶腐败的气息是那样浓厚,但是芒斯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现在竟然布满了自己的味道,从里到外全部都是。顿时,从芒斯特的喉咙里滚落出一串无声的咕噜。   它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幸福,不由自主地又将兰德抱紧了一些。      第135章      芒斯特的身体里依然残留着虚弱的感觉,那些被不停注射进它身体的镇定剂有着很大的副作用,它们让芒斯特的神经处于一种被麻痹的状态。而更加糟糕的是这些作用于神经的麻醉剂已经搞乱了芒斯特的体内平衡——另外一种热感正在芒斯特的身体深处发酵。   化茧。   这个对于塞壬来说非常重要的蜕变行为却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到来。   芒斯特的指尖和触手都开始变得迟钝,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如同涨潮的海浪一般扑打着它,芒斯特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所以它知道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种疼痛会越来越强烈——它得分泌出大量的粘液构建出一个足够坚固的巢穴,在那里头它蜕下已经失活的旧皮,并且进化……   跟所有的塞壬一样,蜕变前的芒斯特将会迎来自己最虚弱的一段时间。而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候——它不仅虚弱,而且已经许久未曾进食。   那些被兰德用“鹿肉”和温柔的爱所培养出来的脂肪和能量,早就已经被消耗殆尽。而塞壬蜕变所需要大量能量,在这样的情况下,芒斯特身体里有一部分机体不得不进行自我消化以给蜕变提供基本能量……而这带来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兰德……兰德……”   芒斯特在黑暗中呼唤着心爱的人的名字,希望他能稍微给它一些回应。   在芒斯特看来,即便是兰德最简短的一个安慰也能让它稍微好受一点,但是昏迷中的兰德却始终没有理会它。   芒斯特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痛苦痕迹,感受到他的呼吸开始加快,手在无力地挥动似乎是想要抗拒什么。   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兰德依然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深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的人。这让原本就非常恐慌的芒斯特心里那种盘旋不去的不安变得更加浓厚了。   兰德病了。   芒斯特盯着对方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想。   它应该送兰德去医院……   疼痛让芒斯特的动作变得有一些笨拙。   它在黑暗中朝着“亲王”的方向投去嗜血的一瞥。它已经记住了那条“杂种”的气味……   基本上,在兰德的陪伴下,芒斯特算得上是一条无忧无虑并且有着阳光过往的人鱼,即便是进食,它对自己的食物也没有任何的恶意,在这个世界上它讨厌的个体或许只有罗杰斯一个——当然,那是在“亲王”出现以前。   芒斯特深刻的,极端地仇恨着“亲王”。   它不仅仅想要杀死他,它还想要折磨他,用最残忍的方式,这有一些奇怪,塞壬很少这样有针对性地去“仇恨”什么个体……可是光是想到“亲王”,芒斯特身体里的凶性便快要沸腾。   现在的状况让芒斯特没有办法深入地思考下去。尽管它想要杀死“亲王”想得几乎要发疯,可是兰德的情况却让芒斯特最终选择了不惊动“亲王”,它抱着兰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暗的地铁隧道之中。   兰德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仇恨,身体上的痛苦,都比不上它怀抱里低声抽泣起来的男人。   废弃的地铁隧道黑暗而幽深,看上去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两边的旧日砖墙在饱受渗水的困扰,布满了青苔,在砖石的缝隙里不时有小生物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只老鼠在一道铁轨旁边啃噬已经腐烂的流浪狗的尸体,当芒斯特从它们身边飞速爬过的时候,它们四散而去,但是很快又巨龙在了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污水和泥土腐朽的气味,如果是人类在这里行走或许会感到缺氧。   时间渐渐地滑向了清晨。在芒斯特的头顶传来了隆隆的闷响,那是城轨在第一班行驶前的运行测试。   再过不了多久,整个城市变要从沉睡中醒来……   或许兰德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在十几分钟后的潜行后他逐渐开始清醒……不,应该不能说“清醒”,芒斯特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他看上去好像就是单纯地脱离了无忧的昏迷而已,神智却依然不甚清楚。他的嘴唇间溢出了含糊而痛苦的呻吟,带着哭泣似的鼻音,瞳孔在黑暗中放得很大,视线没有焦距,在闻到了芒斯特的气息之后,他开始挣扎。   “放……放……”   他机械地喊道,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他的手和脚都软绵绵地推搡着芒斯特。   “兰德,兰德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   芒斯特本能地抱紧了兰德,在过去相处的时光里他们总是会用这种紧紧的拥抱赋予对方勇气和安定。可是这一次,当芒斯特收紧自己的胳膊后,兰德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它的意料。   他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挣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激烈了起来。   “放——放——放——”   从兰德喉咙里迸发出了尖锐而凄厉的惨叫。   在安静的隧道里,他的惨叫显得格外响亮,一声又一声的回应在狭长的轨道里来回碰撞,最后一直传递到了远远的另一边……   “你们怎么敢——”   “亲王”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跳了起来,朝着医疗仓的位置飞快一瞥——受损的医疗仓外壳和满地流淌的泄露医疗液……在眨眼之间一切都是如此清晰明了。   芒斯特和兰德逃跑了!   亲王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双目在一瞬间变成了赤红,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强行从人类的姿态转变成了那丑陋不堪的变形塞壬的模样——哪怕这会让它的伤口在变形的过程中更加恶化。   大量的分泌物和脓液从它的伤口中喷射出来,与已经变质而散发出恶臭的医疗液混合在了一起。整个场面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以至于让被惊醒的拉伊莎情不自禁地开口劝阻。   “殿下,请不要这样,你的身体状况……”   她还没有说完,喉咙便被一根带着骨节的类似触手一样的玩意儿缠住了。   她整个人被直直地提了起来,送到了亲王的面前,虽然因为疼痛和缺氧她正忙于挣扎,模糊的眼睛完全看不清亲王那张因为狂怒和变形而无比可怖的脸。   “我会惩罚你的!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亲王说道。   随后它将拉伊莎拖到了自己的身后,从他(现在更应该称呼为“它”)身侧生长出来的数十条蜈蚣一样的腿深深地嵌入了砖墙之内,它开始飞快地朝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爬去。   而在另一端,芒斯特却依然企图安抚变得越来越激动的兰德。   他在挣扎,牙齿和指甲在芒斯特的身上留下了大量的划伤,但是在另一方面来说,他看上去简直惊吓得像是做了噩梦的孩子一样。   他颤抖并且嚎啕大哭,声音却根本连不到一起来。   “放——放——放开——放开——”   就像是坏掉的录音机一样,在对上芒斯特的脸之后,兰德只会不停的,不停地重复这些单词。在正常的时候,哪怕兰德挣扎得再厉害,有或者是他划过它皮肤的指甲再尖锐,芒斯特也不会有任何的困扰和麻烦。   但是化茧前的痛苦却让现在的它变得格外的虚弱。   那些疼痛的浪潮在高涨,一波又一波……   能量不足。   饥饿。   疼痛。   ……   而且,芒斯特还得小心翼翼地收敛好自己的力气以免伤害到脆弱的兰德。   在重重不良情况的叠加下,终于在一个不小心间,芒斯特让兰德挣脱出了它的怀抱。后者在得到自由之后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但是兰德却连起身都做不到。   像是一只幼犬一样他在地面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着,哭泣和哀嚎,手掌和膝盖很快就被地面上散落的钢筋豁口和碎玻璃刺得鲜血淋漓……那些细微的疼痛或许在某些地方再一次地刺激到了他。   他最后一头滚到了铁轨旁边的一个因为碎石跌落和垃圾堆积出来的角落里,用手抱住了头,抽泣着蜷缩在了一起。   “放开……放开……”   他抖得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猫,目光黯淡无光,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而眼泪将他的脸颊打得透湿。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兰德的精神状况都说不上健康。   事实上,他现在看上去更像是……   “兰德?你怎么了?兰德……是我,我是芒斯特……我不会伤害你……你知道的……”   芒斯特茫然无措地朝着兰德伸出了自己的手。   它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恐惧铸造的铡刀……铡刀在往下落……      第136章      兰德饱受惊吓的模样让芒斯特非常的心碎。   它已经听到了从隧道另一边传来的“哒哒”声,那是亲王的脚步。没有时间再耽误下去了,芒斯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它的触须开始从尾部硬化……正常的情况下,触须会在硬化后失去活力,最后脱落。塞壬的新触须要在破茧的后期才会长出来。在触须硬化后芒斯特感到自己的平衡也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它的皮肤很痛,腹腔因为自我消化而凹陷了下去。   但是在表面上芒斯特依然保持了平静。   不能让生病中的兰德感到担忧……它是这样想的。   “兰德,你病了,我要送你去医院。”它放软的声音,慢慢地靠近了兰德,张开了手臂想要将那个哭泣中的男人抱入自己的怀抱,“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它说。   “放开我……放开我……”   在感受到自己被抱紧之后,兰德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并且开始拍打芒斯特的身体。   他已经恐惧到无法哭泣了,声音变得嘶哑。而芒斯特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第一次想要捂上自己的耳朵。   那声音里饱含着无法忽视的厌恶和恐惧,简直让这只小怪物的心都要被碾碎了。   “兰德,兰德……”   芒斯特喊着他的名字,希望兰德能稍微清醒一点。   兰德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它,在它的脖子和胳膊上乱咬,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让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癫痫发作了一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生病了,兰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芒斯特强行把兰德抱在自己的怀里,“亲王”正在追来,芒斯特甚至可以听到他的那个小根本,那个女人发出的抽泣声。   它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兰德,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在快步奔跑了十几米之后,芒斯特的身形一晃,发出了一声闷哼。   它的手再也无力抱紧疯狂挣扎地兰德,后者从它的怀里跌落下来,半跪在地上。   他的瞳孔就像是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光泽,嘴里发出了宛若被烧伤了喉咙一样的低吟。   “放开我……放开……”   他依然在重复这句话,而在他的双手正在淅淅沥沥往下滴落大量的鲜血。   他的掌心和手指上都有深可见骨的割伤,鲜血正从那伤口中喷涌出来,而这些伤口实际上是由一块狭长的玻璃碎片而留下来的的——那块玻璃现在正陷在芒斯特的胸口。   它的伤口并没有流出多少血……至少,看上去没有兰德的双手那么恐怖,一道深蓝色的血线从玻璃插入胸口的部位缓缓地流了下来。   芒斯特低下头看了看那片被兰德亲手刺入自己身体的碎玻璃,又抬起头看着面前因为恐惧和害怕而抽噎的男人,鲜红的眼睛里浮现出了深深的茫然。   “兰德?”   它干巴巴地喊道。   “好痛啊。”   它说。   芒斯特的皮肤正在为化茧做准备,它们变得柔软和松弛,也正是因为这样兰德才有可能做到将玻璃刺入它的身体……而做出这一切的兰德却听不懂芒斯特说的话,因为太恐惧,他刚才一直紧紧地抓着那块碎玻璃,那玩意锋利的边缘差点把他的手指全部切下来。   受伤的伤口让他的啜泣声变得更大声了。   “坏人……你是坏人……”   兰德对着芒斯特大喊道。   “不,我不是,兰德,我是芒斯特……”   芒斯特小心翼翼地抽着气,玻璃来的很不是时候,它现在感到比之前更虚弱了。为了避免失血过多,芒斯特甚至不敢把那玩意儿取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芒斯特忽然转过头将视线投向了黑暗。   “哒哒哒——”   现在那种细密而有规律的声音即便是人类也可以听到了。   一股恶臭袭来。   “砰——”   某样东西猛地抽了过来,被芒斯特躲了过去。被击中的砖墙上出现了明显的龟裂,大量碎石从砖头的缝隙中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轰隆隆……”   在隧道的顶部,第一班城铁开动了。   它开动时候沉闷的声音一直传播到了芒斯特所在的位置。深陷在墙面之中,这么多年以来已经不再使用的应急灯在顶部城轨通过时带起的电流中闪烁了一下。   一个巨大的阴影正是在这火星一般的光芒中展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丑陋的外壳,昆虫一般的口器和大量的触手。   在它的腹部,巨大的伤口正在淌着血。   唯一还能让人把这畸形的怪物跟“亲王”联系起来的,恐怕就只有那被甲壳和复眼所包围的人类的脸了……那是文森的脸。他对着芒斯特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   “看样子你和你的饲养者有了矛盾?!”   他说。   在开口尖笑的同时他的口器猛然弹出射向了芒斯特,最后插着它的耳朵射入了满是青苔的石头缝隙之中。芒斯特愤怒的对着“亲王”发出了高频率的音波。   “嘿,你该不会以为这个有用吧?!”   “亲王”开始嘲笑起它来,随后从天花板直直地垂下来扑向了芒斯特。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却并不是芒斯特恐惧的面容,而是数股散发着浓重腥味的水箭——从芒斯特掀开的上颚喷向了他。   “亲王”躲过了最开始的那几簇水箭,但是他现在离芒斯特毕竟太近了一些,最后两股水箭看上去简直无法躲避。   芒斯特俨然是已经计算好了的,亲王已经看出来它失去了触手,却没有意料它竟然会使用自己的消化液作为武器……一个女人的身体被他猛的拽过来挡在了前头。   已经被勒得快要昏迷过去的拉伊莎被水箭直接射中,那些高腐蚀性的液体在一瞬间淋湿了她的半个身体。   她尖叫了起来。   毛发,衣服,皮肤……   被消化液淋到的部位转眼间散发出了宛若什么东西烧焦以后发出来的臭味,皮肤变黑,卷曲起来露出了鲜红的肌肉,但是没有过几秒钟,那些肌肉也开始发黑。   拉伊莎的身体几乎是在短短的数秒钟之内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玩意。她的半个身体就像是融化了一样,化为了黏糊而恶臭的糊状物冲她的身体上剥落下来。   “噼里啪啦……”   失去了腹腔的完整包容,她的内脏跌落了满是污水的隧道轨道中间,微微颤抖着,最后化为了黄水。拉伊莎被折磨了许久(当然,这是针对她自己而言),在最终失去意识之前她挣扎着看了一眼前方,透过芒斯特的肩膀,她看到了重新回到了那个角落,瑟瑟发抖,满脸泪水的兰德。   兰德先生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这是拉伊莎在真正的死去前,所想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身体如同垃圾一般跌落在肮脏的污水和泥土里,很快消化液便腐蚀了她剩下的那半边身体。   她无声无息地,化为了这污水中的一滩粘液。   ……   在场没有人真正地注意到了她的死亡。   兰德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将自己的头埋在膝盖里头,因为亲王和芒斯特喉咙里的嚎叫而哭喊和颤抖,却压根不敢抬头看。   至于亲王和芒斯特,他们就更加不会在意那个年轻的少女究竟是如何死的。   在看到消化液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后,芒斯特猛地一甩尾巴,借用隧道墙壁的弧度在地上弹跳了一下,然后它猛地抱住了兰德,企图冲入黑暗准备逃走。   它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它是没有办法杀死或者说战胜亲王的。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紧抱住的兰德一眼就看到了黑暗中“亲王”的脸。   “救我……”   兰德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睁大,他奋力地探起身体,朝着“亲王”伸出了手。   “文森……文森救救我……我好害怕……这里有坏人要带我走呜呜呜……文森……”   下一秒钟,兰德的喊叫回荡在黑暗的隧道之中。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苍白的脸上带着信赖和喜悦。   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眼前的一切与多年前那场惨剧完全重叠了起来。   他变成了当年十二岁的男童,对着那个“文森”喊出了多年前他心底的呐喊——虽然在多年前的那个惨剧中,文森永远都未曾赶到。   而兰德,在当时的“莉莉丝”和罗杰斯的恐吓压制下本能地将内心最大的恐惧压抑在了心灵深处。   他从来没有,也从未有机会这样对着自己最信赖的哥哥文森求助。   直到现在。   “文森……呜呜呜……救我……”   “亲王”那张属于文森的脸让兰德终于赶到了安心,他竭尽所能地想要挣脱芒斯特的禁锢,去够到文森的手。   在挣扎中他胡乱挥舞着双手,打掉了芒斯特胸口的碎玻璃。   “嗤——”   一股血箭从芒斯特的伤口中猛地喷了出来。      第137章      芒斯特的鲜血没有保留地喷洒在了兰德的身上。   那种粘稠的,比人血要低温的液体让混乱中的兰德安静了一瞬间,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芒斯特,后者“头发”如同被烧焦了一样一点一点地变焦,脱落。   它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一些粘液在伤口附近分泌出来,但是血还是在不停地往外涌。   兰德凝视着那伤口。   他有一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清晰地看到芒斯特的伤口,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蓝色血液让他混乱中的神经微微一颤,他的视线变得不像之前那样涣散,紧紧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他的痛苦。   他开始轻微地不知觉地摇晃着脑袋。   看着“坏人”捂着胸口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跑,兰德,离开这里。”   它伸出手推搡着兰德,在它身后,文森的影子变得像是童话故事中的怪兽一般畸形和巨大,那双邪恶的眼睛丁着芒斯特和兰德,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样的“文森”让兰德感到陌生。   事情好奇怪……   一切都是如此的怪异……   兰德变得越来越困惑也越来越混乱,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开始晃动,目光在混沌和清楚之间来回变换。   一种巨大的痛苦撕咬着他的心脏,让他想要放声大哭,另一方面却像是在催促……   “砰——”   芒斯特已经在这个短短的瞬间中回到了亲王的面前,它费力地同亲王搏斗,无数声闷响在黑暗中响起。   那代表无数次亲王的附肢切入芒斯特的身体。   失血和“化茧”前的虚弱让芒斯特现在简直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但是它的余光一直都粘连在兰德的身上……那个脆弱的黑发男人正茫然地看着它和亲王的斗争,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像是困在巨大的噩梦之中。   “兰德——”   一根触手穿过了芒斯特的肩膀。   但是它并没有在意,它在对着兰德咆哮。   “离开这里——”   它再次喊道。   这一次,或许是它的绝望感染到了兰德。   兰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芒斯特,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着进入到了黑暗之中。   他是如此的无措,脸上依然残留着泪水的痕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迷路的孩童。但是,他像是芒斯特说的那样,在几步之后猛地转过了身,一瘸一拐地朝着轨道的另一头缓慢地跑去。   芒斯特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闷哼了出来。   “亲王”在黑暗中咧着嘴微笑,他的触手就像是蜘蛛捕获自己的猎物一样将芒斯特困住了,触手们一层一层地缠绕在芒斯特的身上,挤压着,听着它的骨头和内脏在压力下嘎吱嘎吱作响。   “他没有办法逃跑的,我会找到他……我一定会……”   与他的微笑对比的是芒斯特,他的鼻子和耳朵里都被挤出了蓝色的鲜血,它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可是勒在它脖子上的触手却让它几乎得不到任何的空气。   “嗤——”   然后它的尾巴直接插入了“亲王”腹部的溃烂伤口之中——“亲王”在触不及防之中发出了一声粗粗的吸气声,他下意识地放松了一点力量,下一秒芒斯特从他的触手和掌心中滑了出去。   在“亲王”再次捕获它的那一瞬间,芒斯特冲着那张镶嵌在怪物身体之上的苍白人脸张开了嘴。   尖啸汹涌而出……   “这不会有——”   “亲王”刚想发出嘲讽,便感到自己的身体中似乎多了一台搅拌机,而那搅拌机在芒斯特声音的激活下一瞬间开动了。剧烈的疼痛在“亲王”的身体里沸腾。他的眼球颤动了起来,视线一片模糊。   本能中“亲王”的每一根附肢都挥舞了起来,尝试着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对芒斯特进行攻击,但是连续很多下他都落空了。芒斯特这回发出的超声波比“亲王”能够承受的要高出很多,尽管他身体里塞壬的那一部分让他得以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保持基本的行动力,但是空间感和意识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芒斯特能够轻松下来。它现在的状况,严格的来说,几乎已经是弹尽粮绝,发出超声波需要大量的能量驱动它体内的共振器官——然而“化茧”前的营养不良已经让他体内自我消化了很多非维生器官,比如说共振腔。现在芒斯特不得不使用自己的肺部来发出超声波,这让他的肺叶充血严重,几乎报废。   鲜血同时从他胸口的伤口,耳朵,眼睛,鼻腔和口腔中喷出来。   一时之间,你甚至无法分辨出这两只血糊糊的怪物身上淋漓的鲜血究竟是属于谁的。   “啊啊啊啊——”   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亲王也开始尖啸了。   他朝着芒斯特的方向扑过去,发出超声波企图扰乱它。   从体型上来说,现在的“亲王”占取优势。   他用附肢体和触手牢牢地抓紧了芒斯特,然后对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分泌物从他的牙尖处低落。   “你的肉体将成为我的养分——你只需要承认这一点就可以了!”   他大喊。   “轰隆隆——”   又是一辆城轨轰鸣着从他们的头顶驶过。只是这一次,它的震动带下来了大量的砖石,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腾起了浓重的烟尘。   在之前芒斯特和亲王之间的斗争中——尤其是超声波的斗争,配合着他们两者之间沉重的撞击,整个隧道的结构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再加上城轨道对隧道施加的压力,这一小块区域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大量的石块砸在了激动万分的“亲王”身上,但是无论是芒斯特还是“亲王”都未曾在意过这一点。   芒斯特一拳打在了“亲王”的脸上。   对方的消化液落了下来,腐蚀了它一小块皮肤。   “啪——”   又是一块小的石块掉了下来。   为了生存,芒斯特开始再次尖啸,而与此同时,又一辆城轨满载着乘客开始开动。   “你这个失败品……你什么……都做不到……”“亲王”开始吐血,他吐出一口唾沫,沙哑着笑道,然后猛地将头伸到了芒斯特的脖子上。   更加理性的方法应该是用消化液将芒斯特化为一滩脓水,但是对它的厌恶让“亲王”在不由自主中采取了最为疼痛也效率最低的方式。   他的牙齿深深地陷在了芒斯特的脖子上,然后用力地撕扯下来一块带血的肉块。   芒斯特的超声波尖啸戛然而止。   “我会吃了你……然后……去吃掉你的小情人……”   “亲王”咀嚼着那块肉,狞笑着说道。   在他的身体下方,芒斯特的尾巴正在逐渐被白色的粘液所包围。   它开始无法避免地迎来了化茧。   死亡悬停在它的鼻尖之上——   然后,一道黑影猛得扑了过来,将“亲王”以极大的力量掀飞到了墙上。   “走,走开……”   芒斯特在半昏迷的状态下,震惊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兰德。   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黑暗之中,身体颤抖,喉咙里的声音含糊不清。   “是你……”   “亲王”从墙边爬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兰德。   刚才的撞击是如此强力,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应该拥有的……   然后,“亲王”看到了兰德现在的样子。   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而长发在身后如同活物一般飞舞,他的两只手从破烂肮脏的衣袖中伸下来……指甲如同匕首一般尖锐,而他的小腿和赤裸的双脚上,都覆盖着细密的,朱红色的鳞片。   他身上满是污垢和灰尘,可是即使是这样“亲王”也无法否认他的美丽……兰德的鳞片,触须和那种冰冷而强大的气势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威慑力。哪怕他现在的视线依然朦胧而虚无,口齿不清宛若弱智……   “嘿……”   “亲王”站了起来,他凝视着兰德——兰德在对他进行了那一次袭击之后完全没有后续动作,而是痛苦地看着地上的芒斯特……然后是“亲王”那张属于文森的脸。   “文森……文森……芒……芒斯特……”   他断断续续地呻吟着。   “亲王”稍微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但是这样轻微的一瞬间,兰德却猛地抬起了眼睛。   他死死地瞪着“亲王”,长发在空中快速地舞动。   “你不是文森。”   兰德忽然开口说道。   他朝着“亲王”扑了过去。   亲王的震惊的表情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兰德的速度是如此快,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便感到了对方冰冷的,宛若无机物一般的手指,随后是手指上的指甲,尖锐如同匕首一样的指甲深深地从他的脸颊边缘刺了进去。然后在“唰”的一生中,“亲王”感到自己脸上微凉……而剧烈的疼痛在随后才爆发开来。   “啊啊啊啊……”   他惨叫着跪在了地上。   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但是他却只摸到了滑润的,满是鲜血的肌肉和结缔组织。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兰德从亲王的头上活生生地扯下了他的脸部皮肤……出于本能的,亲王的触手向兰德发起了攻击,但是当它们碰触到兰德的瞬间,亲王便感到自己失去了对它们的控制。   兰德面无表情地将触手也从亲王的身体中扯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亲王”猛的清醒过来。   不,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压根就不是那个软弱而愚蠢的兰德西弗斯。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塞壬的……红鳞。   “亲王”的尾巴蜷缩起来,他尖叫着企图逃往隧道的另一边,但是却发现自己一步都走不动路。   兰德抓住了他的一条腿。   他的指甲是如此尖锐以至于当他将那条腿从“亲王”身上切下来时,“亲王”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现在的兰德看上去更像是那种天真而无邪的孩童——他看到了亲王要逃跑,于是他决定将亲王的腿全部都扯下来。   就跟许多小孩子在年幼时对着自己捡到的小虫子那样做的一样。   “亲王”的视野一片扭曲,他感到了恐惧。   在挣扎中,他仅存的附肢深深地嵌入了砖墙之中,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兰德将他活生生地扯下来。   “咔嚓……”   又是一声碎石的响声。   只不过这一次,一道光忽然出现在了黑暗的隧道内部。   它是从一道细细的缝隙中透露出来的,在黑暗中,那道光明亮得可怕。   而与此同时,人类吵杂的声音也从那道缝隙中涌进了隧道。   “疑似有恐怖袭击……”   “大量群众晕倒呕吐……”   “需要援助……”   ……   而兰德看不到的地表,在新的轨道的另一头,满载着特种部队的特殊列车正在隆隆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第138章      “疣海葵”坐在闷热的LYD-1式瓷箔装甲车内跟随着车辆的前进摇摇晃晃。   空气里弥漫着男人和火药的臭味,让人头晕眼花,他感到一阵恶心,坐在他对面的“老鸟”,一只“僧帽水母”对他发出了略带恶意的嗤笑。   “怎么了,小子,你需要一个呕吐袋吗?”   他说完之后便吃吃的自个儿笑了起来,浑然没有在意车厢内其他的几个人对这个蹩脚的调笑毫无反应。   这是“疣海葵”第一次参加任务——实际上整个车内的人都是。   他们是“波塞冬”的附属部队,而附属部队的意思就是:菜鸟聚集地。截止到今天他们被教官粗鲁赶上车之前,“疣海葵”只参加过七次演习和五次考核,而其他人……“疣海葵”在车厢里巡视了一番,判定他们最多也只比他自己多个两次到三次的演习。   这不合逻辑。   “疣海葵”不安地想道。   像是他们这样的附属部队在成为正式成员之前不应该这么快地派往现场,而且从之前教官的表现来看,这一次的征调也毫无预兆。一切都显示这并不是安排好的……而是正式部队或许在面对某个事件时候出现了人手不足的状态,因此才会征调尚未成熟的附属部队,这帮“无脊椎生物”们前去协助。   然而,“疣海葵”是知道“波塞冬”正式部队有多强悍的,能够让他们也感到窘迫的“大事件”,那会是一个什么样可怕的……   “嗡——”   就在“疣海葵”陷入沉思的这个时候,位于车辆内部的视频通话系统忽然被开启了。   在一阵白噪音之后,一张严肃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我是‘波塞冬’全美中部地区集团司令官巴瑞·杰瑞斯,”“疣海葵”观察着他的脸,意识到这个花菜耳朵的男人应该是一个紫心勋章的获得者,他或许在哪里见到过他的报道。只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脸上却毫无官方微笑的影子,他看上去冰冷而沉着,眼睛里闪现着让人胆颤的冷酷光芒,“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我们捕捉到了A级逃脱目标——实验体7371,疑似变异体兰德·西弗斯以及‘亲王’——它们之间产生的斗争,让翡翠市城市轨道总站发生了崩塌事件,初步判定,有一千多名平民以及一百七十二名‘波塞冬’成员白掩埋……”   伴随着他的述说,有人在车厢内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疣海葵”在不知觉中与“僧帽水母”交换了一个眼神。   事情很糟糕。   任何一个与官方打过交道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车站崩塌导致了一系列的爆炸,整个建筑物整体坍塌,城轨脱轨……   被掩埋的那一千多名平民能够活着爬出废墟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三名“塞壬”试验的试验品仅仅凭借着自己的肉体力量便导致了这样惨重的伤亡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警惕。   “疣海葵”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了当年911时凄惨的场景,他尚且做不到司令官那样的冷静,牙关不由地咬紧了。   同时,他环视着整个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武器,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与三名生物兵器的战斗将会是残酷的,很大可能,会有惨重的伤亡。   ……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理准备,当“疣海葵”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充斥在他胸口的并不是愤怒……而是,诧异。   哦,这当然不是说场面并不凄惨。   实际上,翡翠城中央车站的惨状之后引起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关注,现场到处都是飞腾的烟尘,碎石,时不时响起的闷响,一些人稀稀拉拉的哭叫和呻吟。   曾经富丽堂皇的砖红色建筑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了一个凹陷的,布满了残骸的巨大坑洞。   然而在这个时候在那些碎石上来回奔跑的却并不是消防队员或是任何一个应急部门的成员,而是“波塞冬”们。曾经让“疣海葵”感到自豪的黑色特战服在这一刻看上去宛若地狱来的报死鬼一般,让人心生难受。   没有任何的警报声,没有人谈话……没有人救援。   大家手中抱紧的是武器,而即便是“疣海葵”这样的外围人员也能看得出来,“波塞冬”们是在寻早着什么。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一道密实的封锁墙已经被设立起来,将人们惊恐的目光挡在了外面。   而在电波中,整个堪萨斯州的各信息渠道都已经得到了警告。   没有人会被允许将爆炸的真实状况传递出去。   “疣海葵”观察着现场的情况吗,心脏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和冰冷,这就是他所服务并且感到自豪的“波塞冬”吗?他简直不敢相信……   “咔擦”——   一声石头的响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疣海葵”回过了头去,正好看到了一块一人多高的水泥预制板废墟中竖了起来。   他吓了一条,飞快地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那块板子。下一秒钟,那块预制板砰然倒在了地上,又一阵黄灰色的灰尘腾起……   一个黑发的青年在烟尘落下之后,出现在了“疣海葵”的眼前。   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那个青年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幸存者——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而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年轻的小孩。   小孩的头软绵绵地垂在青年的胳膊肘上,看上去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她需要帮助……她需要帮助……”   那名青年用梦游一般的声音对“疣海葵”说道。   他身上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对劲,可是“疣海葵”真心地,毫无怀疑地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直到他看到了青年胳膊上和手背上那细细密密的鳞片。   冷汗唰地一下从他的背上冒了出来。   “发现目标!”   “疣海葵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变音了,他对着通讯器说道,枪口直直地对上了那名青年。”   很快,更多的枪口出现了。   但是那名青年,不,正确的说,那个名叫兰德·西弗斯的青年却像是恍然不觉一般。   他在惊恐万分的“波塞冬”眼底,从黑漆漆地,碎石的缝隙里抱出了另外几个人的尸体。   “他们,他们需要帮助……”   他说道,目光如同黯淡的塑料纽扣一样无光。   直到很久以后,“疣海葵”依然记得那个人的眼神。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一旦他看到“绝望”这个单词,眼前就会莫名地浮现出那个青年的目光。   那便是纯然的,真正的绝望。   ……   二十分钟前——   兰德是在听到一个女孩绝望的尖叫时,骤然从那种混沌且粘稠,宛若梦游一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   他和芒斯特当时正好非常幸运地处于两块水泥板在崩塌时恰好搭成的三角安全地带之中,周围一片黑暗,每一次呼吸你都可以感觉到烟尘和碎石在敲击你的鼻粘膜。   芒斯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动静,它悄无声息地倒在兰德的脚下,胸口上只有最为微弱的一点起伏。而“亲王”则已经彻底地变成了某种类似肉酱一样的东西,兰德手上略带一点恶心的触感告诉他,这正是他所造成的。   但是,兰德现在却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将注意力放在“肉酱”上面了,芒斯特带给了他惊恐,他本能地往后退去,黑暗中他的视力让他得以看到现场的一切——许多人的残骸。   兰德就像是哮喘发作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我究竟干了什么,”他喃喃自语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都干了什么!”在混沌中,兰德所干的一切依然牢固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那些打斗导致的裂缝,超声波的攻击……加上城市轨道的运行对结构造成的压力。   他们……直接导致了车站的崩塌!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兰德去陷入自己的痛苦和惊恐之中了,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的尖叫已经弱了下去,她在拼命的喊着妈妈,哪怕她妈妈就在她的旁边(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成了两截),他听到有人在痛苦的呻吟着,鲜血在肮脏的土块之间潺潺流下……   兰德在恍惚中朝着他们挤了过去,移开了那些人身上的覆盖物。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些受害者们能够活着,变异后惊人的力量给了他一些便利,但是这并不能帮助他延缓那些被掩埋者的死去。   他们在等待救援到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一点一点地弱下了声息……   “不……不要这样……”   兰德觉得自己哭了,可是奇怪的是当他抚摸脸颊的时候,却只摸到了满身的灰尘和干涸的血块。   在这样的情况下,“波塞冬”的到来,让兰德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气。   当着那些惊恐的战士的面,他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行为,反而柔顺且温和得像是一头羔羊。   “我不会反抗的……”兰德听到自己用那种过度悲痛之下显得木然的声音对在场的特种部队们说话,“我不会反抗,我会听你们的安排,请你们……快一些对这些人进行救援……他们需要帮助……”   他不知道那些人有听到他的话没有。   下一秒,麻醉弹如同雨点般射向了他,没入他的身体。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兰德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释然。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应该选择的……在一切都没有开始之前,他应该选择的道路。      第139章      Vol1   十天后——   美国   华盛顿   深白生物科技总部大楼   “翡翠市政府日前宣布对翡翠市中央车站坍塌事件的搜救工作正式结束。在过去的十天里应急指挥中心以及消防队成员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搜寻,但令人遗憾的是截止到目前为止并未找到任何生还者,这意味着在这一惨剧中有将近一千三百多人死亡……”   汽车广播里依然在喋喋不休地播报着十天前的那场惨剧。   在车窗外,晚上十点四十三分的华盛顿阴云密布,雷声在乌云上层隆隆作响。但是这对于车内的人来说并不是需要关注的事情。车辆在深白生物科技总部入口处的岗亭处逗留了片刻,保安在车窗摇下的瞬间看到了某个女人那张宛若恐怖电影反派的脸。   “呃……卡,卡洛琳女士,下午好。”   他验证了卡洛琳的胸牌,有些结结巴巴地对她进行例行的招呼——无论怎么样自我心理建设,在看到卡洛琳的时候他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恶心和反胃。   “……”   卡洛琳没有给这名保安一个眼神,她发白的瞳孔如同瞎子一般在定定地看着某个虚无的地方,车窗摇了上去,她的脸被遮住了。   “现在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保安的同事端着咖啡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监控录像,看着朝着大厦内部驶去的黑色轿车说道。   “谁知道呢?反正这段时间这儿的气氛都不太对,”保安干巴巴地说道,他看了看窗外,“又是一个暴风雨的天气,我只希望供电系统能撑住,十天前的那次可真是有点够呛……”   他想起了十天前整座大厦的忽然断电,空调和通风系统全部瘫痪,磁性电子门全部自动失效……   “得了吧,停电跟暴风雨可没有什么关系。”那名同事撇了撇嘴嘀咕道,“我听说是他们抓到了什么玩意儿,差点失控才导致了停电,电力被抽取去激活那什么脉冲……脉冲……”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保安并没有在意他的小道消息,于是他也放弃了去回想那个复杂的单词。   第一滴雨从天空直落在了地上……   暴雨降临了。   ……   卡洛琳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十天之后才与兰德相见。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在对方被捕后第一时间就跑过去,冲着他叫嚷,发泄自己的愤怒。   但事实上,当十天前她得到消息之后,她却发现自己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涟漪了。文森从她的掌心离开给她带来的打击比她想象得还要大……从某些程度上来说,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没有了文森,那么兰德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尽管如此,卡洛琳依然决定自己应该去与兰德见一面。安德森和其他人,那些实验室里的人对此态度微妙,很显然他们对于卡洛琳本身报以了一种奇怪的防备,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担心卡洛琳会伤害到兰德。考虑到兰德现在的价值,这种防备说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吱啦——”   卡洛琳的指甲划过了汽车后座上的真皮覆膜。   在过去这段时间已经逐渐习惯这种声音的司机飞快地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了卡洛琳歪斜的脸。   他的内心一颤,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显然,卡洛琳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内心已死”与她实际上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   她的怨毒和仇恨才是那些人防备她伤害兰德的原因。   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加仇恨兰德了。   Vol2   兰德是被一阵轻微的电击弄醒的。   他从墙角的一块毯子上爬了起来(那相当于是他的睡床),头脑在最开始的几分钟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等到他的意识如同漏气的气球一样缓缓落下,沉入他的身体之后,他才慢慢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感觉到自己的下巴湿漉漉的,那是他之前流出来的口水,他的颞叶被人动了一些手脚,那是一个微创的手术,结束后伤口可以用一片创口贴处理好。手术以后,兰德的情感不再有波动,没有痛苦或者绝望,这是研究人员们想要的结果。   十天前当他刚被送入实验室的时候,他用了相当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企图自杀,最后研究人员不得不用脉冲封锁器止住了他的一切行动,但是接下来的两天之内兰德依然没有放弃自残留,显然发生在车站里的事情(以及一些不太好在明面上记录的悲剧……研究人员在他昏迷的时候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了骨折和排泄器官受损后修复的痕迹,结合实验体7371的某些明显特征,可以想象兰德·西弗斯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遭遇到了什么)。   当情绪和记忆都变得模糊之后,兰德的行为变得温和了起来——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这个手术依然对兰德造成了某些伤害。   他的听觉受到了损害,仅能听到四十分贝以上的声音……以及他会在从沉睡中醒来后出现一段时间的“痴傻”状态。   从肉体上来说,兰德·西弗斯非常罕见。   人们发现他身体里塞壬的部分具有极强的活性,但是另一方面他的人类特质却可以以精巧的方式与塞壬细胞抗衡。   简单的来说,他既不是塞壬也不是人类……但是换句话来说,他即是人类,也是塞壬。   兰德·西弗斯简直就像是火把一样点燃了所有“塞壬”计划中的工作人员,如果能够研究出他体内这种特殊的平衡系统是如何运行……他们的生物兵器计划将会有令人惊喜的突破。   这一点是毫无意外的。   而考虑到兰德目前的状况,他们倒是算不上苛待他。   他被安置在了一个空旷的房间内,地板和墙壁乃至天花板上都被厚而柔软的海绵所覆盖,一个墙角他们铺了毯子,而在房间的另一边,是一个5X7米的小小水池,里头蓄满了人造海水。   兰德的四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塞壬特征,他比一般的塞壬能够在陆地上坚持得更久一些,但是依然需要海水滋润他的鳞片。   而在水池的那一边,是一面由弹性材料制成的单面观察窗,使用起来会有些像是单面镜,但是它是一种特殊的薄膜,非常柔软和坚固——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兰德伤害到自己的可能。   除了毯子之外,兰德拥有的唯一“财产”是一个旧史迪奇玩偶,由一名拥有五个孩子的女性研究人员出于同情提供给了他。在切除了一部分颞叶之后,兰德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模模糊糊地喊着“怪物”。   人们最开始以为那是某种类似小孩一样的恐惧才让他不停喊着那个单词,但是之后他们却发现兰德实际上对“怪物”充满了期待。   在那名女性研究人员将孩子玩旧的史迪奇玩偶拿给他之后,兰德迅速地将那只旧玩偶当成了自己依恋的对象。   “怪物”……   他总是这样喊着。   随着时间的过去,手术带来的副作用一点一点的减弱,他在智力测验上拿到了正常人的分数——如果在现实社会中他已经可以自理——然而他的记忆就像是被人搅拌过的粥一样混乱,那些让他痛苦,会引起负面情绪的记忆已经全部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每个人的现在的人生都是由过去的记忆所组成,可是现在的兰德的记忆已经彻底的变成了碎片。   就像是现在,他看着逐渐从水银色变成透明的墙面背后出现的那个女人,脑海中却没有任何的印记。   “嘿,兰德。”那个女人歪斜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他摆了摆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卡洛琳。”   ……   “……抱歉。”   兰德有些尴尬地对着她说道。   “我,我不太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他开口,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呃,实际上我病了,正在接受治疗……”他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环境,态度温和得像是一头羊,“你是我的什么人吗?我很抱歉我对你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不过我相信等到治疗结束后我会想起来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卡洛琳眨了眨眼睛。   她重复了一遍:“卡洛琳,我叫卡洛琳。”   在观察窗的对面,兰德的手里一直拿着那个玩偶。他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温顺和愚蠢。   卡洛琳感到一阵恶心……   “……你还记得文森吗?”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尖锐,让人想起嘶嘶作响的毒蛇。   兰德在听到文森的名字之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我记得文森!老天,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他还好吗?他,他……”   兰德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一些前言不搭后语,在他的脑海里,文森是一个骄傲的白发少年,他是兰德的哥哥。   可是兰德见过自己现在的样子,一个苍白的红发黑眼的青年。   他看上去比那个记忆中的“文森”要年长很多,而且在兰德心目中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了,为什么明明是哥哥的文森在他的记忆里却只有一个少年的影子?   ……   破碎的记忆再一次让兰德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几分钟后,他眨了眨眼睛,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透明的墙壁。   一个女人歪着身体看着她。   目光晦暗不明。   “抱歉,”兰德对着她微笑了一下,“请问你是哪位?”      第140章      Vol1   卡洛琳脸色铁青地看着实验室内的兰德,后者在说完话之后一直安静地等着她的回复,那种温和的态度简直让人作呕。卡洛琳侧过头向着一名工作人员点了点头,他们随后关上了观察创口。   在兰德的角度去看的话,透明的薄膜再一次变成了水银色,他稍微感到了一些困惑——但是只是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后,他在水池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回到了那个被他当做是床铺的角落。   “他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了。卡洛琳女士。”   一名研究人员,或许是听过什么无稽的留言,俨然将卡洛琳对兰德的凝视错认成关心,凑上来讨好地对她说道。   “呵呵……”   卡洛琳咧开嘴冷笑了一声。   但是说来奇怪的是,卡洛琳一直觉得自己在看到兰德被抓捕后会感到释然和开心,但是当她看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男人之后心里的怨恨却变得比之前更加浓厚了。或许就连神都站在留那个懦弱的男人身后把,她想,在所有人都饱受苦难的时候,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的兰德·西弗斯却永远地停留在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   他直接逃脱了痛苦和难过,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对它们的记忆……   卡洛琳又看到了兰德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地方,鳞片以及耳后的腮,那些部位的特写正在墙上的屏幕上进行展示,几名科学家正围在那里进行讨论和研究。   从外貌和能力上来看兰德已经脱离了人类的种群,但是从基因上来说他又确实是一个人类,那名,兰德·西弗斯现在是算人类还是……研究生物?卡洛琳暗自思忖,然后情不自禁地开口同那名热爱拍马屁的研究人员说道。   “哦,那个……从翡翠车站那件事情来看的话,很抱歉兰德·西弗斯先生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中的一员了,尤其是在考虑到他的各种独特能力和之前他以及实验体7371共同造成的可怕后果……咳咳,我们正在努力跟国防部那边谈判,争取将兰德·西弗斯先生归类于‘人类’,这样可以让他免去很多针对试验生物的特殊测试……”   那名工作人员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一样滔滔不绝地说道,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卡洛琳已经直接打断他。   “不用了。”   她说。   “什,什么?”   “我说不用了,”卡洛琳歇着眼睛看着那名工作人员然后开口,“在我看来,兰德·西弗斯更适合以试验生物的身份活下去,”或许是因为她的结论太过于干脆,就连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他呆呆地看着卡洛琳,那种目光太过于露骨。卡洛琳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补充道:“毕竟,翡翠市中心车站的事故太严重了,若将兰德·西弗斯定位为‘人类’的话恐怕政府和民众都不会放过他,我相信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承受这一切。而最重要的是,”卡洛琳看了看实验室里兴奋不已的人群,冷笑一点一点地加深了,“他的确非常有研究价值不是吗?”   “可,可是……”   从基因上来看,兰德·西弗斯的确是人类而且他拥有文森·西弗斯的继承权,如果五角大楼那边要注销文森的身份的话,那么兰德·西弗斯将会接手文森的全部财产,包括深白的股份……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马屁精”先生,卡洛琳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她相信让兰德从“人类”变为“动物”并不是一件太过于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他拥有对文森的继承权之后就更加容易了。比如说,安德森就不会允许兰德这样的人成为公司的大股东,他好不容易才爬上那个位置,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摇到他的地位的。   他会帮着她,乖乖地说服政府让他们将兰德定性为实验动物,而只有成为后者,深白的工作人员才有可能对兰德进行“激进”的试验。   说不定,对兰德的研究能够让文森醒过来。   考虑到这一点,卡洛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Vol2   兰德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睡梦中醒来了。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以至于他在醒来之后总会有那名一段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他可以感到一些违和感,但是那种违和感总是溜得飞快,兰德永远都无法想明白之那种古怪感觉究竟是从哪而来。   他抬起头看着墙壁,这里的墙壁永远是白的,带着蓝色调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冰冷的白色灯光一直不会熄灭,包括他睡觉时也是一样,他曾经为此感到困扰过……或许他应该跟那些“护士”提一下要求,那些灯光太打搅人睡眠了……但是兰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记得说这件事情。   他已经快要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了……他在这里多久了呢?   不记得。   他为什么会要在这个房间?   不记得。   他究竟需要做什么?   不记得。   ……   在这里的日子是如此一成不变,每次醒来后的一天总是之前一天的重复。   即使因为大脑受损而总是遗忘的兰德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逐渐受到了影响,他开始变得消沉和沉默并且有那么一点忧心忡忡——哪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忧心什么。   但是,今天被唤醒之后,兰德本能地感觉到这一天与之前的很多天都不太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那跟像是一种预感,又或者是排风扇里有一些微不可及的微粒顺着透明的空调风吹进了他的“病房”。   兰德可以嗅到空气中那种特殊的,紧绷的气氛: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不知觉地分泌汗液,同时他们的心跳会加快,体表温度会上升,指端的温度却会下降,这些特征会直接导致他们的汗液散布在空气里的时候会有及其微妙的变化。   而兰德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这个小小的变化。   “兰德·西弗斯。”   有人在用话筒对他说话,兰德茫然地侧耳倾听,但是他那已经退化了的耳朵却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他只能非常勉强地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单词。   “……配合……共鸣度……调查……”   “抱歉,我没有办法听清。”   兰德非常痛苦地将耳朵凑在了发声器的旁边,却压根听不到那句话“请您配合我们进行‘塞壬’试验动物共鸣测试,我们将会调查你与其他塞壬的联系紧密度。”   而且,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对他解释这件事情。   兰德还在跟发声器奋斗,但是很快他的头顶传来了嗡嗡的机械滑动的声音。   一个黑色的开口出现在了天花板上。   在开口的边缘,粘液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从开口中冒出的冷风让兰德慢慢地回过了头,他刚好看到了“那个东西”出现的样子。   “啪……”   伴随着一声湿漉漉的摔击声,一只全身包裹着粘液的古怪生物就那样摔在地上,但是几秒钟之后,它开始在地上蠕动。   兰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这只怪物……   它看上去就像是鲇鱼和某种灵长类的混合物,身体表面是斑驳的黑色和灰色,就显示生锈的铝制水管,在鱼尾巴的附近有超乎寻常的巨大鱼鳍,而上半身则覆盖着厚厚的金色容貌。它有着一张类似大猩猩一样的脸,嘴向外突出,眼睛凹陷——那对鲜红的眼睛就像是在燃烧一样,散发着野兽一样的光芒。   实验体261号,人体试验之前的替代物,一只黑猩猩在感染了塞壬后发生了异化,它的名字叫玛丽……在试验前研究人员曾经期待它对人类的友善能够延续到塞壬化后(它在之前曾经是一只非常受欢迎的马戏团明星,但是动物保护者对动物表演充满了敌意,在无数次调教之后马戏团解散,而玛丽在辗转了许多次之后被深白的动物实验室接收),但是效果却十分的不佳。   “老,老天爷……”   兰德在看到它之后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史迪奇,他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而在片刻的功夫中,地上的那团古怪东西已经彻底地摆脱掉了粘液,正一步一步地朝着兰德走去。   “呼哧……呼哧……”   兰德甚至可以听到它喉咙里冒出来的那种可怕声音。   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快。   那只怪物,有一些不太对劲……   他想。   而在观察薄膜的另一边,一个研究人员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实验体261号?有没有搞错?!”   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你们是想要让我们珍贵的兰德·西弗斯去死吗?那只该死的怪物之前刚经受过兵器痛苦训练,现在正处于对人类的冷却期,你们现在就把它放出去跟兰德·西弗斯接触,根本就是让兰德去死……”   “我们也没有办法,上头的命令。”   他的同伴苦着脸说道。   “老天……”   ……   兰德并不知道实验室另一头有两个人正在讨论他的命运,现在的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别的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那只不断靠近的“鲇鱼妖怪”逼进了墙角——后者正死死地盯着他,嘴里往外滴着浓稠的粘液。   “*&*……%¥……”   它发出了一大串含糊的叫喊,指甲在靠近兰德之后自动地从它毛茸茸黑漆漆的手指中弹了出来……   兰德感到自己快无法呼吸了。   某种混乱的情感正在向他渗透……   痛苦,绝望,哀伤……   他几乎快嚎啕大哭出来——这些情绪并不是他自己产生的,这些情绪更像是从另外的某个容器中向他倾倒过来的。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只“怪物”。   它的脸看上去依然非常可怕,再没有什么比一截猩猩安放在鱼尾巴上跟可笑和可怖的了。   【想要跳……想要抓虱子……】   【好痛……】   【香蕉……不想吃肉……】   【同伴……呜呜呜……同伴……】   在对方靠得更近一点的时候,那种渗入兰德的情感变得更加强烈和具体了起来。   兰德对它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好像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某些想法,或者说,可以感受到对方脑海中残留的情绪和记忆的碎片。   “嘿,伙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开口了。      第141章      兰德向那只怪物伸出了手。   他触摸到了对方硬硬的,扎手的毛发。   那只怪物在感受到被人触摸之后俨然受到了刺激,它大声地吼叫了起来,尾鳍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黄色和黑色相间的斑纹。   随后它高高地举起了拳头……猩猩在发怒时候的条件反射依然残留在它的脑海里。   “砰——”   一下。   “砰——”   两下。   ……   那只猩猩在疯狂地用拳头锤着地面,即便是地面上有着可以吸收能量的海绵垫但是兰德还是可以感受到它的拳头的威力。地面在轻微的摇晃。   它的眼睛变得比之前跟红了,腥臭的唾液在它哀嚎的时候喷在了兰德的脸上和头上。那大张着的血盆大口看上去简直能把兰德一口吞下去。   几秒钟之后,兰德头顶的白色灯光被转成了一闪一闪的红色,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这个场景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些三流科幻恐怖片里才有的情节,但是兰德却压根没有在意周围的事情。   他的手至始至终放在了那只怪物的头上。   然后轻轻地抚摸。   “冷静下来,嘿,冷静下来我的伙伴……”   他朝着那张愤怒发狂的猩猩脸低声呢喃道。   大量的片段和情感依然在从它的身上投射到兰德的脑海里。   他好像看到了某些片段:灿烂的灯光,期待的观众,无处不在的掌声,从天空飘下来的彩带……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过得痛苦,它的身体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东西,让它感到愉快的掌声再也没有出现了,没有表演后的奖励,没有跟同伴们的交流。   所有人在看到它的时候除了冷漠就是恐惧。   它好孤独。   好孤独。   孤独到绝望。   身体上的转变给它带来的巨大的痛苦,它渴望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但是胃部却只能吸收肉类……   兰德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孩子……一切……”他喃喃地安慰着对方。   明明是一只可怖的怪物,但是在现在的兰德眼中,它只是一头温顺的,希望给人们带去快乐的好伙伴。   “……玛丽……玛丽好孩子……你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啊……要乖一点哦……”   在不知不觉中,兰德喊出了它真正的名字,就跟那名一手把它养大的饲养员一样,他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玛丽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对它这样说话。   在他说话间,几名“波塞冬”已经预备好了麻醉枪并且对准了实验体261——只需要一声命令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倒对方。   警报依然在闪烁,那些人的眼神如同机械一般冷酷。   而就在他们即将按下扳机的瞬间,一名研究人员喊停了他们。   “不,不要射击!停下!我说该死的给我停下!”   那名研究人员几乎快要贴在观察薄膜上了,他狂热地看着室内发生的一切……   在兰德的掌心下,经受了试验后一直处于狂暴状态的实验体261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研究人员甚至不得不提高取声器来获取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   一连串含糊的声音从实验体261的嘴里传了出来,但是跟之前相比,它的声音变得温顺和平和了很多,看上去简直像是在跟兰德沟通着什么一样。   而有过了一小会儿,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人鱼在地上翻了一个圈,然后又一个。   当然,因为变形的缘故它翻滚起来的样子说不出的怪异和笨拙——乃至于那名研究人员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猩猩们喜欢翻的跟斗。   在那种乡下马戏团里你总会看到猴子和猩猩们干这个。   实验体261在尝试了几下跟斗之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完成曾经无比轻松的动作了,它的情绪又有一些激动,但是在它发怒前,兰德跑了过去,他抱住了它然后亲昵地对它说话。   “简直棒透了!玛丽!你太厉害了!”   他在它背后鼓着掌。   实验体261……或者说,玛丽重新高兴了起来。   接下来它给兰德摆弄了好几下它在马戏团里的把戏,当然,效果都不怎么样,而兰德一点都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这让玛丽的精神状况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好程度,就连研究人员都啧啧称奇。   而他们当然不知道,实际上在兰德和玛丽之间,一种无形却强烈的精神联系正在构建当中。   兰德甚至都不要用任何的动作便可以将自己心中的温柔和怜爱传递给玛丽,他同时在不知觉中过滤掉了玛丽脑海中汹涌的痛苦。   当然,这让他不是很好受,不过每隔几分钟,那种强烈的负面情绪便会被清理干净,这让整个精神联系的运转变得非常的顺利和流畅。这导致了兰德在与玛丽对视的时候,有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跑到了玛丽的身体里,用玛丽的眼睛看着自己……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有人冲进来押走了玛丽,那种奇异的感觉才从兰德的脑海里消失。   他因为玛丽在临走时候疯狂的挣扎而痛苦了一阵子,当然,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忘记了。   ……只是,当他在那一天入睡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无数巨大的,直接插入天花板的圆柱型培养皿。   在淡蓝色的人工海水中,只有仪器工作时的微光在闪烁,而“他”正在海水中漂浮。   海水里有细密的,向上飞去的泡沫。   兰德可以感到一种不愉快的情绪,“他”可以在水里呼吸但是无比地讨厌水……“他”开始拍打起培养皿的内壁。   它引起的声音让其他几个培养皿中的生物也开始挣扎起来。   从兰德的角度望过去,他看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鸟,老鼠,猫,狗,猩猩……还有……人……   他们看上去全部都苍白而扭曲,像是恶魔随手将两样互不相干的东西捏在了一起,然后扔到了人间。   而在几个培养皿之间,是一条冰冷的金属网格路面——它一直通道房间的最深处。   太黑暗了,兰德没有办法看清楚那里有什么,最多他只能看清楚一个黄色和黑色相间的“危险”标示。   但是兰德对于黑种的那处地方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他有一种非常非常强烈的感觉,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呼唤着他。   而同时,另外一种不属于他的情感在蔓延,那是一种绝对的憧憬和臣服……   兰德感到“他”在挣扎得厉害了,培养皿在拳头的打击下瑟瑟发抖(兰德因此看到了“他”的手,也是黑的,毛茸茸)“他”随后引来了一阵惩罚性的电击,“他”在疼痛中蜷缩了起来,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它”无意间抬起头看了看水面上方。   然后,兰德看到了一张晃动且扭曲的,猩猩的脸。   玛丽。   这个名字忽然间在兰德的脑海中鲜活地复活了。   ……   “该死——”   在兰德的观察膜外,一名打盹的值夜研究人员忽然间被听筒里兰德长长的抽气声给吓醒了。   他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监视器和薄膜透明度都打开了,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结果他看到的却是兰德在噩梦后呆呆从毯子中坐起来的模样。   黑发的青年将膝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蓬松的头发稍微又一丁点儿乱,他看上去眼神茫然,视线没有任何的焦距……   简直像是一个白痴,值夜的工作人员在心里暗自嘀咕着,带着一丝被吵醒后不自觉的烦躁。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兰德这一次醒来之后,压根就没有像是之前那样出现呆滞,大脑空白的现象。相反,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饱受惊吓因此而无法动弹的样子。而这名研究人员如果能更仔细一点地看一下兰德的实时脑部透视图的话,他会惊奇地发现兰德受损的颞叶正在缓慢恢复,而且与此同时,兰德大脑内部出现了一些特殊的改变……   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去这么仔细地观察兰德。   在他企图回到座位上重新打个盹的时候,他听到了大楼里的警报声——好吧,在这段时间以来这种警报声他都已经听得麻木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凑到门口去看热闹,并且企图从同事们身上抠下一点小道消息。   他这一回得到的消息是——   那只被他们弄回来,几乎都快死掉的传奇性实验体7371,出现了状况。   它在发疯。      第142章      深白的工作人员们精神紧绷地在警报声中赶往了那间塞壬实验体安置室,在那里,之前受损严重的实验体7371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而且它正在疯狂地攻击着培养皿的内壁,在它的周围,数只塞壬试验品似乎也感染了它的疯狂,它们显得格外的骚动。   当一名工作人员企图靠近留实验体7371的培养皿时,那只可怖的怪物骤然间从黑暗的海水伸出弹射了出来,它的脸贴在冰冷的内壁上,被挤成了古怪的模样,同时它冲着那个倒霉的人类发出了一凄厉的喊叫。   “砰砰砰”——   它的上肢和尾巴用力地拍打着培养皿的内部,动静之大简直就可以直接砸碎这批特质的七级抗冲击特种防弹玻璃一样。   “哦,老天,天啊——”   那名研究人员在惊吓之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慌不择路地蹬着脚往后退去。   四颗邪恶的红眼珠正在闪着邪恶的光芒。   几名同事冲了过来,他们将那个倒霉人从地上拖了起来,之后他们用了一些老办法,电击,麻醉剂,终于房间里那些小怪物们安静了下来。   当然,除了实验体7371——它依然顽固地醒着,根据资料来看或许是因为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接受麻醉让它那卓越的塞壬的身体对镇定剂产生了抗药性,但是无可否认,它的动作变得轻柔了很多。   它那长长的,像是匕首一样的指甲在培养皿的内壁上疯狂地刮擦着,一连串的水泡从它的口中腾起,然而那声音却在慢慢微弱。   “它看上去像是想要得到什么……”   在研究了监控录像之后,一名研究人员给出了这样的判定。   “嘿,看看这个,实验体261。”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指着屏幕上某个与其他实验体天壤之别的个体说道。   在所有经历了情绪共振的塞壬实验体中,它显示出了一种非比寻常的镇定,其他的实验体在尖叫,拍打玻璃和滚动,可是实验体261却像是有一些困惑似的,老老实实地呆在它自己的培养皿里一动不动。   在全员都很混乱的情况下,它的这种冷静反而显得格外的不正常。   “这可让人有一些奇怪……等一下,你没有没有觉得,实验体261在看实验体7371?”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开口说道,“看一看实验体7371,在它发疯的时候,它的眼睛始终是盯着实验体261——它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联系……”   “这可太疯狂了,实验体261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它今天跟兰德·西弗斯接触过。”   ……   有人指出来了这一点,但是整个事件看上去依然违背常理到了几乎可以称为“玄幻”的程度。如果实验体7371可以如此敏锐,甚至能闻出跟兰德·西弗斯接触过的实验体并且因此而发疯,这意味着它与兰德·西弗斯之间的联系比所有科研人员所想的还要紧密。   在深白方面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关联之后——第二天,兰德在实验室内迎来了一个新的访客。   那同样是一条塞壬试验下的实验体。   它是由一条海豚转变而来的……就跟玛丽一样,这只可怜的怪物同样饱受试验的折磨,在与兰德接触之前精神状况出于极端不稳定的状态,对人类抱有攻击性,混乱,强烈的自残倾向……   兰德在它身上感受到了与玛丽一样的痛苦。   那种特殊的精神关联让他在完全不自觉的情况下梳理了这只怪物的情绪,当它离开时,它看上去比之前要好很多。   而紧接着,它回到了培养皿里。   这一回研究人员刻意将它和实验体7371放置在了一起……而就跟人们所想的一样,这一次实验体7371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与兰德接触过。实验体7371对于所有与兰德·西弗斯产生过联系的实验体们都报以极大的关注……   当然,兰德·西弗斯本身对于塞壬实验体的镇定了作用也得到了深白方面的重视。   如果他的这种特殊能力能够为深白所利用的话,“塞壬”实验中许多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将会迎刃而解。至少,他们会更有可能出产更多高品质且稳定的塞壬型生物兵器。   那么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他们是否应该将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塞壬的顶点生物,红鳞实验体7371放出去跟兰德·西弗斯接触?   ……   兰德并不知道深白的上层在围绕着他发生争论。   他的身体状况让他很难察觉到那些围绕着他发生的明争暗斗。哦,当然,他现在的状况比之前好多了,塞壬的基因在这个艰难的时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大脑上的那些细微的伤痕正在逐步地自我修复当中——证据就是他开始记得更多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记得自己在前天晚上做的那些梦:梦里永远有仪器的滴答滴答暗响,荧光色的光,水波,和圆柱形的巨大培养皿。   黑暗尽头传来了什么东西“砰砰”作响的声音,他对那个“东西”同时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深切的依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每当他从梦中醒来,他会颤抖,不自觉的哭泣,然后感到无法解释的心酸。   当然,以上的这些他都没有跟那些穿着白色外袍的“医生们”说一个字。随着他的逐渐好转,他渐渐开始意识到那些人说的“治病”并不是那么的可信。   他们给兰德不停地带来各种各样的怪物,心碎的怪物们。   然后让兰德给它们带去安慰,修复那些怪物在丑陋的外表下面脆弱的内心……   兰德尤其对其中一只叫做玛丽的怪物表示同情。   它完全无法忍受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内心混乱不堪,兰德为它做过很多次治疗,但是每一次它从兰德这儿带着一丝温柔离开,再出现在兰德眼前的时候身上和心灵却充斥着更加残酷的伤口。   兰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给它进行“治疗”,哪怕这让他的头疼痛不已。   “这是正常的,”但是每一次,在他的抗议下,那些人的回应是那样的冷漠,“你身体里有一种特殊的机制,能够对它们的大脑进行精确和微弱的放电刺激,这会消除它们的负面情绪,不过也会同时对你自己的身体造成负担。”   兰德之后的头痛变得越来越严重。   有的时候,他会产生那种可怕的幻觉——当他与那些怪物进入到那种难以解释的精神联系中去的时候,他会觉得在那些怪物的心灵底层,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兰德,我的兰德。   我爱你啊,兰德……   我会到你的身边去的,兰德,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兰德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   没有声音,没有影像,没有任何具体的东西,但是那种呼唤却是真实而深切的,甚至带着一丝求而不得导致的绝望。   “你是谁?”   兰德在最近的这一次“睡梦”之中,喃喃地问出了声。   那个声音陡然间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兰德感觉到对方哭了出来。   那种深沉的痛苦一直浸到了兰德的情绪之中。   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的情绪低落到连研究人员都表示了担忧的程度。实际上,不仅仅是情绪的问题——实验室在最近这段时间关闭了观察窗的水银内侧,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假的三维立体风景,而他们这样做完全不是因为所谓的人道主义,而是避免兰德看到水银膜上自己的影子。   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巨大的黑眼圈让他看上去像是什么哥特金属摇滚乐队的主唱,而他的体重一直在下降——根据房间地板的重量感应系统测定,他的体重已经不到45公斤……   他瘦得简直像是一个骷髅。   “嘿,兰德……我不敢跟你保证,但是我会设法帮你申请一天休息。”   那名研究人员对兰德抱有一定程度的关爱(她便是那个贡献出了自己孩子的玩具史迪奇的女性研究员),她打量着兰德,然后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在兰德的耳边轻轻说道。   兰德低垂着头,他疲倦得甚至都没有力气说谢谢。   只在那名研究员无奈地笑了笑,她开始从医疗箱里取出针筒和绷带,她需要给兰德抽血,而直到这个时候,兰德才向她投去了不经意的一瞥。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瞥之间,兰德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   一种虚无的,幽灵一般的东西,在那名研究员的体内流淌……他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心跳开始加快,体温上升。   那幽灵一般的光芒带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梦里的那个声音一样亲切,有那么一秒钟,那名女性研究员在他的视线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不是人。   它苍白,高大,瞳孔是血红的。   它一直在窥视着兰德……兰德有这种感觉。   他的身体一阵发冷,在感到怀念的同时,另外一种强烈的厌恶涌上了他的心头。   在下意识之间,兰德嘴唇颤抖地脱口而出。   “滚开!”   ……   “砰……”   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让兰德打了一个机灵。   他回过了神,然后他回到了现实。   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场景让他有一些困惑——针管破碎的碎片在白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而那名研究员,非常匪夷所思地整个人都蜷缩在了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   她的手脚好像都已经不听使唤了,像是某种笨拙的,程序错误的机器一样,倒退着在出口处挤来挤去。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同事们冲了进来。   他们企图阻止她,但是却一点用没有,整个场面陷入到了混乱和滑稽之中……   然而,正是这种混乱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作为一名资深的塞壬计划研究员,这名女性研究员在塞壬最开始被发现的时候,曾经为了自身的健康注射过带有塞壬细胞的蛋白液。   那只是一种已经被试验证明安全的保健品,最后因为原料成本而放弃了商业化……仅此而已。      第143章      任何在体内带有塞壬细胞的生物,他们的思维对于兰德来说变成了一间可以随意进出的房间。   他可以轻易地入侵他们的思维,透过他们的眼睛去看,透过他们的耳朵去听,使用他们的身体去感受周围的一切,如果兰德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他们的行动和情绪……   距离那一天那名女性研究人员在他的房间“失控”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兰德逐渐认识到了自己所拥有特殊能力。   当然,他的记忆依然有一些问题,他比正常人要更加健忘一点,以及他依然没有办法想起自己的过去。   那些记忆的断层依然没有被填补的痕迹,这有的时候会让兰德感到不安,但是从实际情况上来看,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回忆过去上面。   每隔一天或者两天,兰德的房间里变会多一只情绪不稳定的“怪物”,而为它们梳理情绪,镇定它们的精神渐渐地变成了兰德的某种工作……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他依然会因为那些可怜的生物而感到精神痛苦,不过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因为这种持续性的“治疗”而继续恶化下去。研究人员们对于上层的报告上写的是兰德·西弗斯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与其他生物进行情绪共鸣——而事实上,兰德只是找到了发泄压力的窗口。   在没有怪物到来的时间里,他开始“神游”。   从注射过人鱼原液的高级研究员,到A级塞壬兵器衍生体,再到那些不成功的,柔弱的实验动物。   兰德开始放任自己的灵魂在不同的生命个体中游荡。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生物。   实验体7371.   其他人是这么称呼它的。   它跟兰德所见到的所有的塞壬实验体都不一样。   它非常的俊美,你必须得承认这一点,它就像是那种会出现在童话里的真正的美人鱼一样,有着修长的鱼尾,健美的身体和精美绝伦,美丽到让人无法眨眼的脸庞。   在它的衬托下,任何其他的塞壬实验体看上去都像是三流恐怖科幻电影道具室里的垃圾……   同时,它的智商也非常高。   兰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确定这一点,但是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兰德已经接触过足够多的塞壬实验体了——它们从本质上来说,都可以说是塞壬实验体中的佼佼者,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人大费心思地将它们送到兰德这儿稳定情绪。   没有一定用处的话,孱弱或者能力不够强大的塞壬实验体在崩溃之后会被直接当做垃圾处理掉。   而兰德所接触到的塞壬实验体一般都有着超乎它们原有个体的智商和能力,拿玛丽来说的话,它可以轻松地做出三位数的乘除法,在有人指导的情况下它也可以轻巧地越过满是陷阱的人造迷宫。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在它们身上依然残留着无法抹去的动物的印记。   可是实验体7371不一样,在兰德看到它的第一眼,兰德就知道它拥有着其他实验体没有的自我思考能力,哪怕它因为严重的情绪问题甚至都没有通过任何一项常规测试也一样。   比起其他实验体,它了给兰德一种……宛若人类的感觉。   但是奇怪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兰德对于其他的塞壬实验体都充满了爱怜和同情,对这名实验体7371却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反应。   他会因为它而感到恐惧和厌恶。   兰德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通过思维入侵而见到实验体7371的场景。   “他”是一名高级实验室负责人,正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内看着下方。   那是一个大小接近于足球场的巨大空间,挑高的天花板,墙壁和地面都布满了银色防冲击分子箔,而在天花板的边缘,一组环形脉冲枪全部出于预备攻击的状态——而枪口正对着房间中心的实验体。   它正伤痕累累地趴在地面上,血红的瞳孔中充斥着愤怒和厌恶。   而在他的面前,竖立着电子幕布。   一个眼神冰冷的工作人员正在通过视频与它对视着。   “我会向你再掩饰一遍AE-KI型深海潜艇的电力模板拆卸过程……我知道你能够弄懂我所演示的一切,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完成这个任务,或者你会继续受到惩罚。”   那名工作人员在说话。   而与此同时,在兰德所入侵的这名负责人所在的观察室,也有人在讨论着那只独特的实验体。   “……我听说之前你们对它进行了智商测试?”   “没错,结果简直吓一跳,它比绝大多数人类的智商都要高,尤其是在空间和图形思维方面……不过考虑到大部分塞壬都拥有概念思维,这倒是不值得惊讶。”   “没错,不过看上去它并不是那种温顺的类型,”一名说话者皱着眉头看着显示屏上给实验体7371的特写,然后说道,“你们之前是怎么把它弄去做测验的?我们这边现在压根拿它没办法,它对人类充满了仇恨……”   “呃,说出来你一定觉得很可笑……”   “老天,快点告诉我吧!这个测试让我疲倦——天知道我都开始担心它总有一天会被脉冲枪烤熟了。”   “我们告诉它,如果它能乖乖的完成测验,我们就让它和兰德·西弗斯进行接触……”   ……   兰德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情绪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下。   这种波动让他感受到了视线的一阵扭曲——他很快就会被弹出这名高级管理者的思维。   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观察室下方,与“他”相隔足有几十米的那只实验体7371却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一瞬间抬起了头死死地看向了那名管理者……   不,兰德总觉得,它真正看着的,是他自己。   在对上了那双鲜红的眼睛之后,兰德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愤怒,下一秒,他看到了那只塞壬实验体朝着观察室飞快地窜了过来……房间里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混乱,但是兰德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他被弹出了管理者的思绪。   当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回过神之后,他发现自己在不自觉之间缩到了墙角,双手抱着肩膀蜷缩在了一起,同时他的脸上布满了眼泪。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在看到那只实验体后的第一眼,那种鲜明的恐惧就像是火焰一样在他的身体里燃烧……   但是诡异的事情是,即使饱受这种恐惧和愤怒的折磨,后来当兰德再次“神游”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会来到实验体7371的身边。   就好像在实验体7371身上有某种看不见的磁性一样,兰德总是会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入侵到它身边的研究人员或者生物的思绪里,然后通过其他生物的眼睛观察着它。   兰德可以感觉到自己灵魂中的某些部分,在被实验体7371吸引着……   他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学会了拆卸潜艇的电力面板,学会了操作高科技金属外骨骼,学会了切断并且炸毁海底电缆……就跟兰德所想的一样,实验体7371聪明到不可思议。   但是同时在某些方面,它又像是孩子一样单纯——那些人一直在告诉它,只要它做好了那些事情,他们就会带它去见兰德。   他们从未履行过自己的承诺,可是实验体7371却总是会乖乖地听他们的话。   兰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深白那些人的筹码,这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和愤怒,现实却让他知道自己无法反抗。   而且老实说,当深白的工作人员第一次说让实验体7371与他见面的时候,他甚至都相信了,并且因此而失眠了一整个晚上。他依然在惧怕和厌恶着那只美丽到惊人的生物,但是,他无法否认,他灵魂中还有一部分正在为此而感到高兴。   甚至在兰德意识到深白的人只是在欺骗那只实验体的时候,他无法控制地感到了一丝失望。   兰德有的时候都快要因为身体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而发疯了……就连他自己都十分疑惑,为什么他会对那只实验体如此牵挂?   就像是现在,他在不知不觉中,又“神游”到了实验体7371的身边。   依然是那个巨大的银色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味(这个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让兰德感到了怀念),他侧头看了一眼斜上方,那间观察室显得格外的遥远。他看不清里头的人的影子,但是可以感受到那些人居高临下傲慢的注视。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实验体7371被安置在了他的前方。   而在兰德的手边,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在那里头,两只猪正在哼哼唧唧地挣扎,感受到了实验体7371的气息,它们因为恐惧而迸泄出了屎尿。   这是一个试验——实验体7371在不久之前在手指上安装了激光切割枪,如果它能成功投入使用,塞壬实验体可以通过这种工具轻而易举地切开潜艇的外壳,也可以在船面上对敌军进行攻击。不过,在现在,这种切割枪依然是一种实验中的武器,现在深白所做的试验是让实验体7371在猪的身上进行尝试(就跟所有的其他试验一样,猪的毛发,皮肤和内脏分布都与人类有着惊人的相似程度)以收集信息。      第144章      眼前的一切让兰德想到了荒诞小说。   实验体7371的形象会让人想到某些少数民族所崇拜的异教神,就跟我们之前重点强调过的一样,它的脸美得要命,长发如同银丝般在灯光下闪耀冷冽的光芒,尾部的鳞片鲜红如同上等的鸽血红宝石,最大的鳞片有成年人的巴掌那名大,而最小的却只有指甲盖的大小,那些鳞片覆盖在它的身体之上,精美得就像是某种艺术品,它现在的身长已经到了两米左右……实际上兰德觉得它甚至有三米。   与跟他在一起时那种营养不良的状态不同,深白给它提供了足够的饲料,这让它得到了充分的发育……   一个念头飞快地滑过了兰德心田,但是他很快就为此感到了一些疑惑——它什么时候跟他在一起过?   兰德对于过去的记忆依然一片模糊。   不过很快他需要担心的事情多了起来,就比如说关押着实验体7371的笼子的金属闸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那两只猪开始嚎叫起来,刺耳的叫声回荡在宽阔的房间内,而实验体7371那庞大的身躯正在缓缓禁锢器中滑出。兰德立刻就感受到了操作员身体上的而紧张,这名已经全副武装的人类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我们实验的内容……”   在其他人的思维里听人讲话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兰德意识到这名操作员的声音正因为紧张而变得格外尖锐和刺耳,而更让人紧张的是,他甚至没有能把话说完,实验体7371非常罕见地张开口然后发出了声音打断了他。   “兰德……”   这个名字从那只长尾的怪物口中清晰地吐露了出来。   它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住了了“他”,兰德敏锐地注意到了它的尾巴尖正在地上轻轻拍打着……这代表着实验体7371正处于极度的兴奋状态——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他能会知道这个?   那种奇妙的,混合着依恋和厌恶的情感又一次在兰德的灵魂里发酵。而实验体7371身上那种明显的不对劲(强烈的喜悦反应,幸福,依恋,以及与人类的清晰沟通……)让操作员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嘿,如果你能够顺利完成今天的任务,我想你很快就会见到兰德·西弗斯的。”   兰德听到“自己”在开口安慰那只怪物。   “兰德……我……好想你……”   但是对方俨然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其他人类的话语了,它的目光专注,深深地凝视着操作员……或者说,凝视着浅尝在操作员思维深处的兰德,表情变得有一些恍惚。   在操作员后退的时候,它跟着往前,企图接近操作员——下一秒,屋顶的脉冲炮齐齐地对准了它。   只要实验体7371露出一丝企图“伤害”到人类操作员的可能性,它将会得到一次炮击作为惩罚。当然,它那强大的自愈能力会保证它的存活,不过攻击所带来的强烈痛楚依然是无法避免的,此外,即使在忍受了攻击之后它也依然不可能真正地碰触到操作员,深白的员工合同里强调过员工的安全问题,他们会尽量避免这一点。   在兰德看来,像是实验体7371这样聪明的生物理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可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些脉冲枪一样,它坚定的,怀抱着一种兰德无法理解的巨大热情朝着他扑了过来。   “不——”   兰德忍不住喊道,同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条件反射性地企图靠近那只让他感到恐惧和害怕的怪物。   下一秒,刺眼的光芒在他的眼前炸开,兰德可以感受到他现在所在的这具躯体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他闭上了眼睛,但是很快他闻到了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然后是血腥的气息。   当兰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实验体7371就像是他预想的一样异常可悲和狼狈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哦,正确的说,是倒在被碳化的血液残留物中,仅有那些新鲜的,从它的身体创面流出来的血液才是殷红的,散发出了比人类血液更加浓郁的血腥气。   那只怪物的尾巴被整整削掉了一半,它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平静。兰德看到它的身体在疼痛中生理性地发抖,而它像是某种恐怖电影中的主角一样趴在了地上,拖着长长地血痕朝着兰德的方向爬过来。   “兰德,你不记得我了吗?兰德……”   它有些失落的发出哀伤的嚎叫。   当然,实际上也只有兰德能够听懂。   它的声音比人耳能够接收到的更高,普通的人类是无法听到的。   它认识我?   兰德困扰极了,他一点也不怀疑即便是潜伏在其他人的思绪中,这只怪物依然可以准确地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它表现得……与兰德非常亲昵。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他与这只怪物之间有了什么联系吗?   兰德想道。   他不太好能控制好自己的思绪,在看到实验体7371现在的状况后,兰德感到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变得非常的疼痛和冰冷。   心痛……   如果一定要描述这种感觉的话,他会用这个单词。   他对实验体7371感到心痛极了,那些伤口,天啊,那些伤口!有那么一瞬间,兰德甚至希望那些伤口是在自己的身上。同时他感到了一种震撼他心扉和灵魂的巨大愤怒。   “你们在干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转过身对着控制台尖叫起来,那陌生的属于其他人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徘徊不停,“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会给它带来多大的痛苦吗?它只是想要靠近而已?!只是……”   “罗德?”   从耳机里传来某些人困惑的声音。   “只是规定的安全程序而已,你怎么了?罗德?”   对方看上去或许与这名叫做罗德的操作员有什么交情,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兰德猛地回过了神。   天啊,他究竟做了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又一次开始操纵别人的时候,兰德感到视野开始模糊。他快要被弹出罗德的思维了。   但是在另一方面,实验体7371在靠近,它一直仰着头,痛苦而渴望地凝视着兰德,那种目光甚至超越了罗德的身体,直接落在了兰德的灵魂之上。   “兰德,我好痛啊……”   实验体7371忽然停了下来,他有一些犹豫地缩回了手,然后对着罗德身体里的兰德哀哀地低叫。   ……   兰德感觉自己灵魂里的某一些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觉得自己无比清晰的听到了那玩意崩断的声音。然后,兰德完全没有理会在耳机中响起的警告声,他朝着实验体7371冲了过去,然后他将对方的头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天啊,为什么,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们怎么可以……”   他觉得自己好像哭了出来,但是当他用手碰触自己的脸的时候,那种感觉像是隔了一层木头在抚摸什么东西一样。兰德知道自己快要彻底脱离了,他挣扎着地下了头,看向了实验体7371.   “我会来找你的,我……我会的……等我……”   兰德语无伦次地说道。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那个声音迫使兰德这样对实验体7371说(就连这个古怪的编号都让兰德感到一丝不满,在他心目中实验体7371应该有另外一个名字)。   像是有小小的火花在燃烧,实验体7371,兰德的小怪物芒斯特幸福地看着“兰德”。   明明英俊如同天神,在兰德的怀里它却像是刚断奶的幼犬一样充满了对主人的依恋,它嗫嚅着点了点头。   “我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它说。   兰德没有来得及回应它……他的视线变黑了。   等到兰德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墙壁,白色灯光和观察薄膜后面那群对他的发呆已经习惯的研究人员。   只是……   兰德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在意识回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哭了出来。   在刚才与实验体7371接触的短短片刻,从对方的身体上涌来了大量的情绪的记忆的碎片。   那情绪是纯粹的,浓烈的爱意和依恋,而记忆的碎片……   兰德看到了自己。   只是与兰德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在实验体7371的记忆碎片里,他的脸非常美,神态平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就像是什么圣人一样,散发着朦胧的金色光辉。   老天,就算是最蹩脚的言情小说现在都已经不屑于用这样的修辞手法了——兰德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说,他企图让自己能够冷静一点——但是他没有办法冷静。   在那只怪物的记忆里,兰德的每一帧画面都发着光。   他就像是那只怪物的生命之光……   这是那只怪物残留在兰德思绪中的情感告诉他的事情。      第145章      Vol1   关于芒斯特的一些记忆在恢复。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兰德陆陆续续地想起了一些事情,比如说当有一天一名医疗人员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手机链上挂了一只小小的灰兔子吊坠。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   这样一句话就那样忽然地蹦到了兰德的脑袋里,如同一只小小的兔子。   然后他想起了一间散发着淡淡木头香气的房间,沙发,他靠在坐垫上,而膝盖上有沉重的生物在嘟囔。记忆中的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在轻声地念着……   “芒斯特……”   兰德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开口喃喃地说道。   “什么?”   那名医生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兰德。   “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将感温计从兰德的皮肤表面挪开,开始用那种探究的视线审视着兰德。   “你想起了谁吗?”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保持着那种带有缺陷的人特有的温顺和安静凝视着医生。   “我……我有同伴吗?”   他慢慢地开口。   “我来到这里治病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吗?”想了想之后,兰德又补充道,“为什么文森一直没有来看我?”   医生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助手,那是一个机灵的褐发罗马尼亚人,后者飞快地打开了室内录音开始记录兰德和医生的对话。   “看样子你真的有一些记忆上的恢复,”医生拿出了兰德的脑部扫描记录,然后换了一个姿势说道,他的声音变得比之前跟轻柔,同时也更加具有导向性,“兰德,没错,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一些别的人……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医生刻意地说道。   是的……   兰德简直要在下意识间说出这个答案。   但是幸好在声音迸出嘴唇前,兰德近乎本能地改变了自己的回答。   “我不记得了……文森?为什么这么久了文森都没有来见我?”   他说。   医生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他安抚地伸出手企图拍拍兰德的肩膀,但是却被兰德给躲开了。   “西弗斯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医生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的和蔼——兰德的特殊能力让深白的人非常重视,在之前他们一直企图用一种更加亲密的关系来消除兰德在潜意识里对深白实验室的抗拒。而医生便是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选。   他风度翩翩,气质温和,并且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冷酷内心……   而现在,到了证明他的时候。   “你的状况也不是很好,兰德,等你好转以后,我相信你会见到西弗斯先生的。而西弗斯先生也一定希望看到一个健康的你,不是吗?”   他直直地望入了兰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语气和态度上看他和蔼得简直就像是年轻版的圣诞老人,但是他的回答却一如既往的冷酷。   兰德抿了抿嘴角。   他只是有一些记忆上的问题,而不是弱智——有那么一瞬间,兰德简直想要对着面前的人大喊。但是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兰德可以感觉到,哪怕他的记忆还有一些缺失,但是随着大脑的逐渐康复,兰德已经从这间囚禁自己的实验室(而并不是他们所说的“病房”),以及其他人的微妙态度上看出这一点来。即便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那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吵大闹,兰德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于是他理智地选择了在医生面前伪装成温顺的模样(就跟过去这段时间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之后,在一声企图搭话的时候他开始频繁地用“不记得了”来敷衍,直到对方最终按耐不住地显示出了一些不耐烦。   “……很抱歉,兰德,短时间内文森没有办法来看你,不过,等你好起来的时候你会见到他的。”   医生说道,他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医疗器具准备离开了,并没有发现自己在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嘴角有不知觉的撇动。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兰德在无意识中捕捉到了,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医生的后半句不过是在撒谎——实际上,医生一点都不认为他会再见到文森,哪怕在他真正地康复之后。   兰德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一些发冷。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在说到文森的时候会如此轻蔑?兰德看着医生消失在了房间里,他回到了那个铺着毯子的角落,将蓝色的史迪奇玩偶放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害怕,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该死的……即便是有好转,但是最近这几年的记忆在兰德的脑海里依然模糊。   “芒斯特——”   兰德轻轻地说道。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让自己懦弱地假想手中的玩偶就是他记忆中的那只小怪物(那只怪物在年轻的时候也确实有过娇小可人的时期),这让他稍微不那名孤立无助了一些。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彻底的冷静下来,然后弄清楚他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兰德侧过头望向房间里的水池的那一边——   观察膜位于房间的这一面已经被设定成了镜面反光的模式,从理论上来说,兰德只应该看得到自己的倒影,但是,这一刻在兰德的严重,观察膜的后方所发生的一切是那样的清楚:科研人员在走来走去,而冰冷的仪器在冷漠地观察着他。兰德·西弗斯这个人在他们的眼里完全不像是人类,而像是某种动物,或者,试验品。   那种从肢端开始的寒冷感觉在兰德的身体里蔓延,在不经意间他对上了某个研究人员的眼神……   兰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震动了一下。   对方的眼神终于让他明白那种可怕的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那些可怜的,心碎的实验体……兰德想,当那些可悲的实验动物像是垃圾一样被扔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些研究人员也是用同样的冷漠眼神看着它们的。   兰德觉得自己必须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的记忆……兰德痛恨起了自己,他恨自己无法记起任何有用的东西,现在他脑海里唯一清晰的,只有关于那只小怪物的片段。   哦,是的,芒斯特,还有芒斯特!   兰德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蓝色史迪奇的皮毛之中,他就是在之前跟芒斯特的接触中才开始恢复记忆的,而现在他有一种预感,他需要再见到它一次。   Vol2   然而与芒斯特的相见却并没有兰德想象的那么简单。   几天后他尝试着装作不在意的向医生提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对方却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拒绝了。兰德对此感到了一丝惊讶,因为在之前几天的“神游”中,他知道实验室的人一直想要搞清楚他和芒斯特的真正关系。实际上,兰德·西弗斯为什么最后会跟实验体7371以及那只失败作品“亲王”在一起一直是部门里重点研究的项目。他们甚至还提出了“同类相吸”的理论——即便是在野外环境中,塞壬们会在本能的驱使下找到彼此并且形成一个新的小团体进行活动。当然,对此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也不少,亲王从本质上来说不过是一个克隆人,而兰德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塞壬……他们之所以会聚在一起不过是巧合。   没错,研究人员确实想要知道为什么,但是在长远来看,能够安抚实验体情绪的兰德是更加值得投资的对象。情况有点矛盾,但是这是事实,深白的实验室以直在避免兰德与芒斯特的真正碰面(其中以兰德的专属研究室态度最为激烈)。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兰德,那是一只非常……”医生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含糊了过去,“总之,我们不能拿你去冒险。”   他险些就要告诉兰德,在之前研究人员曾经在他身上发现了被实验体7371性侵害的证据。   在看到兰德骨瘦如柴的身体和单纯的眼睛后,医生理智地觉得现在并不是刺激兰德的好时候。   “我们是为了你好……”   “那么,让我见文森!”   兰德抬起头,然后说道。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异常地坚定。   医生的脸色变得格外的难看起来……   文森·西弗斯当然不可能出现在深白总部——就医生最近得到的消息来看,文森已经被秘密地运往了美军位于北极圈附近的一个秘密水下军事基地。   文森的强大攻击力让五角大楼十分欣喜,可是它的桀骜不驯却同时让深白在那帮眼高于顶的政府狗那里饱受诟病。   然而接下来,兰德让深白的人面临了挑战。   他开始拒绝进食,并且开始大吵大闹……   兰德非常罕见的在这关键的时候爆发了自己的演技,他开始像是弱智一样尖叫,摔碗,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考虑到他之前进行的大脑手术,一些人开始担心是否是手术给他造成了不为人知的后遗症。   而最让人头痛的是,以兰德现在的精神状态,给塞壬实验体安抚精神看上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整个实验室因为兰德的极度不配合而变得焦头烂额,在最后,他们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就跟之前说的一样,文森目前在五角大楼的控制中,他们不可能让兰德见到文森,但是实验体7371却可以……   只是为了安全考虑,他们依然没有允许兰德与实验体7371直接接触。   他们最终只是同意让兰德在观察室内隔着玻璃与实验体7371见面……   “你并没有对它的记忆,不是吗?”   医生是这样对兰德说的。   兰德从未想过自己再次见到那只古怪的怪物的过程会如此艰难。   扮演一个弱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而拒绝那些精神崩溃的实验动物们更是让兰德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铁石心肠。可是无论多么想要放弃,兰德总是会在最艰难的时候想到芒斯特与他“见面”时的激动,还有,他对那只小怪物做下的承诺。   “我会来找你的!”   他这么对它说过,而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做到。   他已经想起了他和它之间的一些片段,只是那些记忆对于他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却又愉快。他不太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养那样一只丑陋的爬行动物,而且记忆上来看,他甚至还挺开心的——他甚至还跟它一起洗澡,搂着它一起睡觉,哪怕对方把床单弄得黏黏糊糊的……   正常人看到一只可怕的怪物的时候恐怕会尖叫着逃开,但是兰德知道自己当初甚至对那只怪物百般宠爱。   所以对方才对他如此依恋吗?兰德想。   可是这又如何解释他自己对芒斯特的那种又恐惧又心疼的心情呢?   兰德在极端不安之中被工作人员带领着走向了他已经“到访”过很多次的那间有脉冲炮的实验室的观察室。   在前往那个房间的走廊上弥漫着一股特殊的臭氧味道,是从空气换气系统中泄露出来的。   兰德从走廊上走过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了从两边墙面的后面传来了什么东西在咔嚓咔嚓响的声音。那是电梯井里的缆绳工作的声音。   “别担心,兰德。”   站在兰德身边的是一名年轻的护士,她一直以来都对他相当的照顾。   “我听说他们几天前就对实验体7371进行了失调处理,它现在很虚弱,也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的。”   这名少女俨然弄错了兰德沉默的原因。   她以为兰德是在为那只可怕的实验体感到害怕,毕竟后者在这之前会莫名其妙地发疯,已经弄伤很多名操作员和饲养员了。但是她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失调处理让兰德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并且缩得紧紧的。   兰德不知道失调处理究竟指的是什么,但是考虑到护士甚至说出了“虚弱”这个词,那就证明实验体7371的状况非常不好。那种近乎满溢的愤怒和心痛再一次在兰德的心中弥漫开来。   而在进入观察室后,兰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了窗子前——然后,他看到真正的实验体7371。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从橄榄形扩张成了圆形,手掌紧紧地贴在玻璃之上。他的心痛变得更加浓重和深厚了。   兰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记忆中那只喜欢听故事,永远都是傻乎乎的小笨蛋,在这一刻却被紧紧地束缚在了由有机玻璃和软管构建而成的束缚器之中。当然,从功能上来看,这个束缚器用“抽血泵”来形容要更加贴切一些,从银色的球状泵中传出了机器运转时候的砰砰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然而实际上它发出那些声音,是在从实验体7371的体内抽出血液。   那些暗蓝色的液体被抽进那些球状离心装置里头,人鱼原液以及其他一些塞壬特有的血细胞被分离了出去,然后通过另一边的软管注射进实验体7371的体内。   这一过程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因为这样,实验体7371变得格外衰弱。   “不……老天……你们怎么可以……”   兰德在看到那只怪物低低垂下的头的瞬间,心脏都要因为剧痛而裂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群守在实验体7371边上的研究者,眼眶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泛出了湿润。   “呃……它毕竟是塞壬。”   护士并不能理解兰德的愤怒,在她看来,塞壬这样的生物强悍到可怕,抽取它血液里的一些有效物质确实会让它衰弱和痛苦,但是这本身就是必要的。   “……它就是被人们研发出来,为人们所用的啊。”   她嘀咕道。   “而且,兰德,请不要被它现在的假象所欺骗,就在几天前它还在这里发了疯——他伤害了一名操作员,在接下来的实验里也非常的不配合……”   “实验?”   “是的,我们需要它对一些类人的动物进行攻击以测定武器的功能……你知道的,羊啊,猪……羊的肺部跟人类的很相识,而猪的脂肪和心脏也是……”   “你说的不配合,难道是……”   兰德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些画面,他因此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过他已经虚弱太久了,这样的颤抖一点都没有引起护士的注意,她继续用那种宛若女生之间分享八卦的语气对兰德开口说道:“它一直不愿意对那些动物进行攻击,甚至当操作员企图在他面前示范的时候,它扑过去撕掉了他的一条胳膊——它很可怕的,兰德。”   护士说道。   兰德却觉得自己要落泪了,他的手指抠在冰冷坚硬的抗冲击玻璃上,指尖上的指甲开始在不知觉之间生长,然后变得尖锐。   “你真是一个笨蛋。”   兰德喃喃地说道。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为什么兰德不去攻击那些动物……   因为,在一间公寓里,那个让现在的兰德无法理解的自己,曾经对芒斯特说过,不可以伤害其他的动物……它遵守了对他的承诺。   “兰德……”   护士看着身上弥漫出异样气息的兰德,有些心慌地打开了呼叫器。   “扎克博士……我想这儿有些不对劲。”   她紧张得声音都已经开始变音了。   从现实来看,她的呼叫有那么一些……晚了。   在所有人印象中那么温顺,那么安静的兰德·西弗斯,现在身上却弥漫出了异常危险的气息,他简直让人两脚发软。护士感到自己的手掌和尾椎传来了剧痛,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做到了地上。   而她的两腿之间湿漉漉的,散发着骚臭。   “老天,老天啊……”   她哭了出来,但是眼泪却不是因为羞耻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极度恐惧。   “咔嚓——”   下一秒,一个声音让她不敢置信地扭过了头。   这不是真的。   一个念头飞快地滑过了她混乱的脑海。   这不可能是真的,那些特制的,足以扛过穿甲弹攻击的抗冲击玻璃,在兰德的指尖下竟然开始绽出了清晰的裂纹。   而且,那些裂纹还在咔嚓咔嚓中如同蛛网般扩张。      第146章      在实验室的下方,被层层束缚住的可怖怪物像是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它猛地抬起头望向了观察室,血红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绽放出了惊人的光彩。   【兰德——】   它张开口,发出了一声唯有塞壬们能够听到的声音。   而兰德完全是发自本能地对它做出了回应。   【芒斯特——我在这里……】   在听到兰德的回应之后,芒斯特激动了起来。在透明的软管中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血液变得更蓝近乎黑色,而它身上黯淡的鳞片在这一瞬间开始重新生长,老旧的角质层被剥离,而新的鳞片散发出了珠宝一般的光泽。   它竭力的企图让自己变得好看一些,不过严格意义上说,作用并不大,从它身体里剥离出去的有效物质让它现在的模样跟接近于原生种:那种布满鳞片,长着四眼的丑陋鱼类。   好吧,不管这么说,芒斯特最后还是保证了自己的脸一如既往的美貌,而脖子以下的地方,兰德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疤痕和骨痂。   兰德并没有在意它现在的模样。   这其实连兰德自己都感到有一些吃惊,芒斯特现在确实不那么美观,不过他却莫名地觉得自己对它这幅模样有着特殊的亲切感……   当然现在并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真正让人担忧的事情远不止芒斯特的外貌问题——而是实验室顶部的脉冲炮。   在抗冲击玻璃碎裂的那一瞬间,原本冰冷而无机质的白色灯光转变成了红色,并且开始闪烁。响彻整栋大楼的警报声刺耳地盘旋在所有人的耳边。   而以兰德的听力,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几层楼下方波塞冬部队整装待发的脚步声……   脉冲炮开始冒出高频电流声,它们旋转着,炮口对准了观察室。   但是紧接着,有一半的炮口对准了另一边——地面上的芒斯特在疯狂地挣扎,企图从禁锢器中挣脱出来。那些软管和银色球泵发出了明显的嗡嗡声,球泵在以最大功率运行,稀释并且分解芒斯特的血液。   它们毕竟是专门被制造出来让芒斯特失调化的仪器,以至于芒斯特在这样大幅度的挣扎下竟然无法挣脱。兰德简直更加心碎了。即便记忆模糊,但是兰德心底还是本能般的知道,他的芒斯特绝不是这样虚弱得连该死的软管都无法摆脱的怪物。   它应该是更加让人头痛的……更加强大的……   “轰隆——”   在兰德的身后,观察室的金属大门被人以暴力轰开。   兰德猛地回过了头,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充斥着他的视野。   “放下武器,兰德·西弗斯!”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咆哮。   兰德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武器。”   兰德低声地说道,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有些讶异地看到了那些像是机器一般的波塞冬特种部队成员脸色开始泛青。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发出次声波。他虽然没有武器,但是他每一次开口都会引起在场人类的内脏共振。   “兰德·西弗斯!冷静下来!”   医生脸色蜡黄地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他颤抖着对兰德开口说道。   “你如果继续攻击下去,我们将不得不采取手段了!”   让医生非常不想看到的一幕竟然真的发生了,即便是受过再严格的训练,医生现在也无法控制地表露出敌意。   “攻击?”   兰德皱起了眉头,他扭过头,透过龟裂的玻璃窗望着与抽血泵斗争的芒斯特,瞳孔中闪现出了红色的光芒。   “我并没有在攻击,是你们,你们一直在伤害我们。”   兰德说道。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将塞壬实验体,芒斯特,和他自己,一起统称成为了“我们”。   或许是因为记忆的缺失,兰德对于自己作为人类的过去已经有那么一些模糊了,而崭新的记忆填充着他的灵魂,那些属于“怪物”们的记忆因为充斥着鲜血和痛苦而变得格外的鲜明。   兰德的温顺让深白的人产生了错觉,他们以为兰德·西弗斯能够处理好那些玩意儿的情绪,就像是碎纸机绞碎不要的文档,或者是洗衣机冲去衣服上的污渍……他们并没有将兰德认为是他们的同类,却忘记了,这个黑发且苍白的青年并不是机器。从实验体身上传递来的记忆碎片和精神洪流无形中让兰德的灵魂受到了影响。   兰德面对着波塞冬的枪口,又看了一眼芒斯特,那些球形泵还在运转。   这样下去不行,兰德心疼地想,他得让它停下来。   然后,兰德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就跟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他开始了“神游”,只是这一次他需要入侵的却并不是单个个体,而是……数量庞大到惊人的“群体”。   于此同时,在深白生物总部大厦的底层,负责操纵焚化炉的某位工作人员发现事情的一样。   从大厦顶部落下来的“电梯”电缆在摇晃,那些堆满了试验垃圾生物的银色金属箱挂在缆绳的底部,也在微微的摇摆。从厚重的金属面板后面传出来了绝不可能出现的“砰砰”声。   “这他妈在搞什么鬼?!”   杰夫,我们的焚化炉操作工人吐了一口唾沫,他皱着眉头操作机械手臂,将金属箱移到了“等待区”。在等待区的隔壁,封闭式的焚化炉正在燃烧上一批生物垃圾生物。   “砰砰砰——”   那种从金属箱内部传来的撞击声变得越来越大了。   从规则上来讲,实验室在将生物垃圾扔到焚烧箱里之前要对它们进行去活处理,他们会用毒药,电击或者别的手段让这群倒霉且恶心的小生物失去生命,而焚化炉负责处理的应该是“尸体”而非“生物”。可是在杰夫看来,今天的一切都出错了,不知道哪个狗崽子竟然将活的生物垃圾也运了过来。   在经历极高温的时候,塞壬试验体也有可能爆发出之前没有表现出来的爆发力,它们可能会撞击焚烧箱导致箱体变形,最后卡在焚化炉里头。这对于工资低廉且活儿肮脏的焚烧区工作人员来说可是噩梦。要知道,焚烧炉一天不能使用就代表大量的生物垃圾尸体堆积在等待区,而即便是塞壬试验下的生物垃圾,它们也是会腐烂的……那味儿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回忆起曾经有过的几次事故,杰夫忍不住唾骂了一声。   他穿上了公司配给给他们的外骨骼武装——它们看上去笨重得简直就像是从四十年代科幻电影中爬出来的机器反派,笨拙的盔甲笼罩着他们的身体,而在后面还跟着一条长长的供电线。同样连着供电线的还有杰夫的机械手上拿着的电叉。待会他得打开焚化箱的开口,将那只该死的,活着的生物垃圾实验体弄出来,然后用电叉结束它苟延残喘的生命,再把那玩意扔进去。   杰夫已经做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了,他算是焚化区难得的熟练工人。   “砰砰……砰砰……”   金属箱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   “嘿,宝贝儿,安静一点,爸爸让你安静一点怎么样……”   杰夫发出了恶心的调笑声,然后他操作着机械手,打开了金属闸门。   他本应该看到无数生物——鸟,老鼠(这是数量最多的),狗,猴子……这些生物畸形的尸体,但是现在,他看到的是无数的红点。   那些红点在幽暗的金属箱内闪动着,杰夫过了好久,才忽然意识到,那些红点是眼睛。   “这他妈是……”   杰夫蠕动着嘴唇,他从背后到头发丝都凉了——这一整个金属箱里头的生物,或许,都已经活了过来。   他本能地想要关上金属闸门,可是一道白色的“喷泉”却从闸门处喷涌出来。   无数的尸体,带着粘液,长着湿哒哒的触手……那些不应该出现在人类世界里,宛若被魔鬼诅咒了的可怕试验体就那样疯狂地冲了出来。   就连杰夫的面罩上都浸满了粘液,某些东西的触手在他光滑的面罩上蠕虫一般滑动。   那些生物灵活地顺着地面和墙壁四处逃窜,你触目所及的地方,全部都是它们蠕动的身影。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杰夫差点惨叫起来,他狼狈地操作着外金属骨骼企图回到员工区,在那里他能按下紧急按钮,然后在等候区的上方会喷射出激光雨柱,它们能轻而易举地将这群小东西切割成一厘米见方,标题烧焦的尸块。   可是他还没有走两步,金属骨骼发出了一声叹息似的杂音,随后便维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杰夫惊恐地看到屏幕上的光芒在闪烁了一下之后变成了灰色——   他费力地扭过了身子,眼前的一切让他颤抖了起来。   那些细小的,被认为毫无用处的生物垃圾们正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外金属骨骼的供电线上。它们那比真正的啮齿动物要好用得多的牙齿正一点一点地啃着供电线的外壳。那根电缆很快就变成了散开了一团金属丝。   “不,不不不……”   杰夫简直像是神志不清一样不停地重复着。   这一切都像是噩梦。   在他极端惊恐的注视下,那群细小的生物顺着电梯缆绳一路向上爬去,它们的吱吱叫声刚才还很轻微,现在却像是在合奏一样响彻了整个焚烧区。   而半分钟后,杰夫的眼前骤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停电了。   那群该死的生物垃圾啃断了电线,而且,它们啃得非常彻底,十秒钟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三十秒钟……   备用电缆始终没有启动。   杰夫身边的黑暗,就像是地狱的深渊。   而且,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那种小型生物在爬动时特有的沙沙声也消失了。他的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啪——”   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滴在了杰夫的头顶发璇。   他试探着摸向了自己的头顶。   黑暗中,在他的外金属骨骼的缝隙处,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点亮了起来。      第147章      这是兰德第一次尝试在同一时间入侵并且控制如此多的生物。   从他的嘴里溢出了一种低沉的,缓慢的声音,在人类的耳朵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相似鲸之歌,非常的绵长和空灵,然而在眼前的状态下,他的声音里却透着一股难以忽略的诡秘。无数信息的洪流汇集到了他的脑海之中,有很短的一个瞬间,兰德甚至无法感受到自身——他变成了更加细碎的,数目繁多的“别的”东西。   他是如此的无所不在,他拥有牙齿,爪子,坚韧的身体……   因为同时入侵的生物太多,兰德已经很难完全控制那些孩子们的举动了,它们现在的行动与其说是在接受兰德的操纵,不如说跟类似于在集体意志的指引下发生的自发性行为。   就像是某些鱼类固定会回到淡水区进行交配和繁殖,就像是旅鼠漫长的集体迁徙……   塞壬们的行为无关乎理智或者思考,只是一种本能。   兰德希望电源设备失灵,那么哪怕是粉碎碎骨它们也会为他达成愿望。   “沙沙——”   塞壬的生物垃圾中,小白鼠是数量最多的,也正因为如此,在那一大群心动的时候,它们细小的爪子摩擦着金属地面和墙面,竟然汇集起了响彻走廊的噪音。坚硬的高分子材料制成的禁锢门和墙壁在蠕动的白色肉体下方逐渐改变了外貌——就像是被腐蚀了一样,光滑的表面上开始出现里斑驳的缺痕,那是无数的塞壬生物垃圾前仆后继地进行啃咬和抓挠,最终留下来的成果。   而几名注射过塞壬原液的研究人员最后成为了兰德的操控的重点,他让他们解开了机械性警报系统,避免了大部分塞壬实验体在骚动的初期便被程序设定的激光武器切成碎片。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兰德让那群孩子们弄断了电缆。   整个实验室骤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波塞冬们瞬间举起了武器,在那浓重而不吉利的黑暗之中,兰德的双瞳如血,闪烁着鬼火一般的光芒。   在墙外,就连波塞冬这种人类构成的特种部队都可以听到那可怕的声音。   无数的塞壬实验体正在朝着他们赶来,而背景音是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惨叫,警报和小心报告声。   波塞冬的队长脸上的肌肉绷紧了,几乎是在停电的同一瞬间,他冲着自己的队员咆哮了起来。   “开火!”   ……   “砰——”   “砰——”   “砰——”   ……   从兰德的身后传来了玻璃彻底碎裂的声音。   一些子弹射中了他,在他身体里留下了灼热的,疼痛的弹孔。但是兰德甚至都没有哪怕皱一下眉头,没错,那些子弹贯穿了他——但是几秒之后,红色的肉芽状态生理组织生长了出来,它们堵住了兰德的伤口,然后慢慢跟原来的肉体组织生长在一起——在非常短的瞬间里,兰德身体上的伤口完全的“愈合”了。   不过,虽然肉体上并没有收到太大的伤害,兰德还是在这一段密集的攻击中往后退了两步。   他撞到了已经完全碎裂的抗冲击玻璃,朝着观察室外跌了下去。在他坠落的同时,从他身体里被新生肌肉“挤”出来的弹头率先落在了地上……   在坠落的那一瞬间,对于兰德来说,时间好像被无限次地放慢了。   他在黑暗中看到了波塞冬部队的成员们,他们冲过来站在窗口继续向下射击着。   他看到了萦绕他身边,碎裂的,如同珠宝一样的玻璃渣。   他看到了自己眼角飘动的一律长发……那是他自己的,在被囚禁的这段时间,他的头发又长长了,而他的头发之前是黑色的……现在却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在半空中,它们微微颤动着,如同拥有自己意识一般。   然后,他直接跌倒了一个有些冰凉的,黏糊糊的怀抱里。   对方的身体表面残留着化学药剂和塞壬鲜血的味道。   而在接触到兰德的瞬间,对方的手臂就像是铁箍一样死死地将他的身体扣在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兰德……)   湿漉漉的东西碰触着兰德的耳垂。   (芒斯特……)   兰德的嘴唇微微一动,“芒斯特”三个字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滑出了他的嘴角。   在听到兰德的喊声之后,芒斯特的手臂扣得更紧了——它简直就像是想把兰德直接按入自己的胸口,与他血肉交融,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任何的分离和痛苦……   “我在这里。”   兰德说,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芒斯特的脸,黑暗中后者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兰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发丝”在碰触到芒斯特的瞬间,与对方的头发自发地螺旋形地缠绕在了一起。   他们两者在无意识的时候互相交换着信息素,通过摩挲来确定彼此的关系。芒斯特的拥抱紧到几乎可以让一个正常人类震惊,兰德却因此而感到了难以言喻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安心?平静?幸福……又或者是这几种正面情绪的混合。总之,在接触到芒斯特之后,兰德之前焦躁的情绪变得安定了下来。虽然在他们耳边,子弹就像是雨点一样在黑暗中形成了密集的攻击网,可无论是兰德还是芒斯特都没有在意。   伴侣之间的共鸣让他们两个同时处于一种玄妙的激情之中,哪怕这两只生物甚至都不知道彼此之间已经结成了最为牢固的,精神和肉体双方面的联系。荷尔蒙在他们碰触的这一个瞬间爆发出了它的威力。   明明是如此危险且紧急的场景,但是芒斯特却清晰地从硝烟的气息中闻到了馥郁的,宛若蜜汁一样粘稠的玫瑰香味。   “我的……我的兰德……”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因为性兴奋而变得低沉的痴吟。   身体像是已经用了自己的意志力,芒斯特伸出了舌头在兰德裸露的颈部和面部舔舐起来。   那种宛若蜜汁一样的香味变得更加浓郁了……   兰德在感受到湿漉漉的舌头之后,身体有一瞬间的不受控制,他的肌肉僵硬,背脊发冷,与他的大脑释放出来的强烈信息素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亲密如此抗拒,但是须臾之后,热流一般涌上脑海的动物本能迫使他情不自禁地回应了芒斯特。   在子弹连续不断,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在浓郁的鲜血包裹之下,兰德的舌尖试探性地勾住了芒斯特口器上的分叉。   从芒斯特的身上瞬间迸发出了异常明显的,像是爆炸了一般的强烈幸福和喜悦……那种浓烈的情绪碎片甚至都不需要兰德主动进行吸收,便自行地渗入了他的精神之中。兰德因此而感受到了那种轻飘飘的,好像身处极乐一般的兴奋感。   芒斯特有些粗鲁地亲吻着兰德,虽然刚刚被抽过血还处于虚弱之中,现在你却很难从这只怪物身上看到任何一点虚弱的影子——如果这里有光的话,你会发现他的尾鳍和胸鳍就像是扇子一样彻底的张开,并且呈现出了一种显眼到不忍直视的鲜亮彩虹色。   光是碰触到兰德那柔软的,湿润的舌头,那种难以描述的幸福和快乐就像是洪水一般彻底将芒斯特的神智冲刷走了。他的世界,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击中在了这个吻上,它没有任何负担地就沉浸了下去,直到兰德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是的,就连嘴唇上的刺痛都让它神魂颠倒。   ……   兰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将芒斯特从他自己身上撕开,接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喘息声。   老天,他究竟是在干什么……   兰德听到自己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严厉的指责他,没错,兰德竟然在跟一只怪物接吻,但是那个指责的声音却出乎兰德意料的微弱。就好像他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一样,兰德知道这样做是背德的,或者说,丑陋的,可是他心中却满溢着另外一种情绪,他就是想要和芒斯特在一起,而接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148章      兰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将芒斯特从他自己身上撕开,接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喘息声。   老天,他究竟是在干什么……   兰德听到自己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严厉的指责他,没错,兰德竟然在跟一只怪物接吻,但是那个指责的声音却出乎兰德意料的微弱。就好像他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一样,兰德知道这样做是背德的,或者说,丑陋的,可是他心中却满溢着另外一种情绪,他就是想要和芒斯特在一起,而接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神经上还残留着那个亲吻留下来的甘美的余韵,可是回到现实之后兰德意识到事情稍微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波塞冬部队对他们的攻击变弱了。   但是跟之前相比,它们的精度要弱上许多……兰德可以感受到上方观察室内已经有了新的到访者——那群骚动的,愤怒的塞壬实验体。   他抬起头望向观察室,从已经破碎的窗口处传来了一些波塞冬队员的惨叫,十几秒钟后,有人拉开了手雷——一阵刺木的炫光骤然炸开,随后是小型的震动,建筑碎片在爆炸中扑簌而下,而子弹的攻击变成了零星几下,最后也消失了。   兰德直愣愣地将注意力停留在了那个地方,精神入侵让他能够感受到这群饱受虐待的动物们的情感……甚至还有它们嘴里浓浓的,属于人类的血腥味。   在他和芒斯特沉浸于接吻的时候,观察室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痛苦呜咽,“嘎吱嘎吱”,湿润的咀嚼声在爆炸引起的橙色火光中响了起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兰德脸色苍白地想道。   他操纵着那些生物,让它们停止了对人类的伤害。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从那些小动物身上传来的极度不情愿的抗拒,但他还是强行控制了它们的行为,并且把它们送离的观察室。这间在之前装饰着无数高级电脑,坐着为无数高级科学家的房间此时之后用烟滚滚,毕竟,电线和墙壁的隔音层都是极好的燃烧物质。   兰德用手按在芒斯特的后颈部(这只怪物还处于一种情绪上的焦躁之中),然后轻轻对它说:“带我上去。”   他感觉到芒斯特的发丝上似乎有吸盘一样的东西轻轻地吮吸了一口他的手指,随后身体一轻。以非常轻松的方式,芒斯特带着兰德来到了观察室。波塞冬部队的人有一些已经死了,而还有一些却还活着。在摇曳的火光下,他们在地上轻声呻吟,而在看到了兰德之后,他们脸上无法控制的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而这一切清楚地映入兰德的眼帘,他的胸口感到或许应该称之伤感的情绪。   兰德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这种会让人感到极度恐惧的生物。   “兰德?”   芒斯特忽然凑了过来,从身后抱着兰德并且吻着他的耳垂——它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地察觉到了兰德在这一瞬的情绪低落。当兰德想要推开它的时候,它开始吮吸起了兰德的手指。   很显然,那个吻或许将它身上的某种枷锁彻底打开了。   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兰德也觉得有些头痛。   “别这样,冷静一点。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兰德对着已经进入状态的芒斯特轻声说道。而芒斯特的“安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并不是毫无作用,至少兰德很快就想起来了自己现在对于这些人类来说,恐怕也就跟芒斯特一样,不过是低等的,可以被人随意伤害和驱使的“怪物”而已。   兰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深白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   让芒斯特将那些活着的波塞冬扔进走廊后,兰德带领着芒斯特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文森的办公室走去。   整个深白大厦内部已经彻底的变成了混乱之地,几乎没有人想过有一天深白会陷入电力的绝对瘫痪,而那些可怕的是实验生物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从禁锢它们的培养皿和禁锢器中逃离了出来。   走廊变得湿漉漉的,粘液,从各个培育室泄露出来的人造海水,人类的液体……浸透了地毯,黑暗之中不时响起某些人的抽泣和呻吟,混合着各种不明生物的吼叫和抓挠声。   这里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   “……”   当兰德和芒斯特出现在走廊转弯处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一批企图撤离的试验人员,在手电筒的光打在兰德和芒斯特脸上时候他们尖叫起来。几名残留的波塞冬队员从后头跑了过来,当然,兰德没有漏掉他们在看到自己时那一瞬间的恐惧,但是很快那种情绪从他们脸上消失了,他们朝着兰德冲过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坚决——看上去,他们简直已经做好了决定,要在这里与兰德同归于尽(虽然无论是兰德还是波塞冬都清楚的知道,最后的结果只是这群孱弱的人类白白送死而已)。   兰德的嘴唇间溢出了一丝叹息。   他伸手阻止了天花板上倒垂下来的芒斯特企图进行的攻击。   几只试验章鱼在兰德的召唤下出现在了走廊里——几秒钟之后,那群视死如归的队员被那种粘稠的,贱人的触须齐齐捆在了一起,他们砰然摔倒在地,嘴里因为章鱼的吸盘而惨叫。   “我并没有想要伤害你们。”   兰德哀伤地说。   他踢开了那些队员们的武器。   “我只是想要知道,文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在情况变成这样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出现?”   他说。   可是那群队员们俨然已经吓破了胆。黑暗中直径超过三米的章鱼,它们的粘液和触手,以及吸盘里细细的牙齿彻底的击垮了这群原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队员们。除了尖叫,兰德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话。   于是最终,兰德只能扔下了他们,带着芒斯特按照原定计划来到了文森的办公室之前。   在设法弄开了大门之后,兰德却在文森的办公室内看到了并不在预料之内的人。   “卡洛琳?……安德森?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他喃喃地开口问道。      第149章      文森的办公室内有一面占据了整个墙壁的落地窗,兰德进入房间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窗子外面漆黑的天空,以及远处地面如同发光的蛇一样缓缓而来的光流,那是在接到警报后疾驰而来的国民警卫队的车队……当然,这特殊的风景并没有留给兰德太多的欣赏时间,从地板和大厦外部传来了滑轴运转时的“嘎嘎”声,如同演出谢幕一般,黑色的阴影自上而下的从窗外落下。兰德没有花多久时间就想起来这是深白的应急措施之一,在遭受到内部攻击之后,它的外墙将会落下钢铁帷幕,将整栋大厦彻底封闭以避免试验物体逃出。   而随着那黑色的铁幕落下,曾经属于文森的办公室再一次落入了黑暗。   在兰德的那一声体温之后,位于办公室内的两个人,安德森和卡洛琳都没有说话,他们就像是木偶一样呆愣在那里,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他们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兰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们的姿势——卡洛琳歪着脖子坐在轮椅上,而安德森正双手举起地蜷缩在墙角——在卡洛琳的手上握着一把M1911,枪口正笔直地对准安德森,即便是在看到兰德出现之后,卡洛琳的枪口都没有丝毫的移动。   ……   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兰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慢慢地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芒市特如同骑士一般之守在他的身边,鳞片与地毯摩擦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兰德摸到了一个小小的人鱼雕塑,就在墙边的书架上面,而他很快就摸到了人鱼尾巴上的那个凸起,接着按了下去。   “咔嚓——”   天花板上的射灯发出了一声轻响,随后冷色的灯光重新笼罩了整个房间——位于文森办公室底部的独立供电系统重新开始了供电,然而明明停电没有多久,在场的三人都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灯光甚至有一些太过于光明了。   卡洛琳在灯光的刺激下条件反射性地眯了眯眼睛,而一直紧盯着她的安德森在这个时候忽然找到了机会,他跳了起来,庞大肥胖的身体差点撞翻了书桌……   “救我——”   他朝着兰德尖叫了一声,却压根没有说完。   卡洛琳直接扣动了扳机,也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后,安德森“砰”的一下倒在了书桌的另一侧。   他的腿中弹了,可是却并没有伤到要害,他用一种与自己那肥胖外表完全不符合的灵巧将自己的身体躲藏在了书桌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也避开了卡洛琳的枪口。   “你这个狗娘养的——该死的婊子——”   他捂着自己的腿咆哮,脸上的冷汗和疼痛性的眼泪让他的脸在灯光下闪着油腻腻的反光。   兰德在枪响的那一瞬间,瞳孔飞快地扩张成为浑圆状态(他现在的眼睛是一种鸽血宝石般的纯粹红色,而瞳孔就像是猫科动物一般呈现出纺锥状,并且可以随着光线和情绪的变化而改变形状)。   芒斯特差点因为那一声枪响直接对卡洛琳发出攻击,当然在最后关头兰德扯住了它身上的那些胡乱挥舞的触手,将它扯了回来。   “没事的,芒斯特。”   他说。   当然,芒斯特表现的还是相当的警惕,它强制性地挡在了兰德的前面,朝着卡洛琳露出了张开的尾鳍——尾鳍的颜色变成了猩红色,并且有着黑色的环形眼状的斑纹。   那些触手齐齐对准了她,只要稍微有一个小的动作,它们会毫不犹豫地朝着卡洛琳喷出腐蚀性的液体,然后拽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头颅连着脊椎一起从身体里拽出来。   而卡洛琳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无所谓似的,她丝毫没有因为芒斯特的警戒或者是安德森的谩骂而动容。   在确定了在这个角度无法再次击中安德森之后,她操纵着轮椅慢慢地转了一个身,对上了兰德。   “抱歉,”她声音沙哑地说,“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在没有打扰的情况下对话的。”   “卡洛琳你这个——”   安德森咆哮起来,而卡洛琳漫不经心地往书桌的方向又来了一枪。   她抬眼对上兰德的视线,拉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堪比恐怖片的微笑。   “我知道眼前的状况有一些复杂……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谈谈,兰德。”   沉默了片刻之后,兰德却出乎卡洛琳意料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谈,卡洛琳……我不关心那个,我只想知道,文森究竟怎么了?”   话音落下之后,他们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轰鸣,地板颤动起来,从波动来看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   也许是国民警卫队正在对大厦内部的实验体进行攻击,又或许是观察室的那场火——兰德并没有刻意减缓那里的火势,而在灭火系统失灵的情况下大火总是很容易蔓延的。   卡洛琳看了一眼天花板,之前稳定的灯光在冲击之后开始闪烁起来。   这让她那已经毁容的面庞变得更加可怕和狰狞,听到文森的名字之后留,她的眼中涌出了眼泪。   “他被塞壬细胞侵蚀了,变成了一只怪物,你知道的那种,怪物。在你还在堪萨斯享受你的人生的时候,文森却在忍受着那样多的痛苦和绝望,我也在忍受着那样的痛苦和绝望……我试过了很多方法,很多,想要挽回他,想要找到治疗他的办法……”   卡洛琳在说道“治疗”的时候,落在兰德身上的目光变得愈发的灼热和疯狂,她抽噎着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在我即将得到成功过的时候,猜猜看,坐在书桌后面的那头猪做了什么?他把你的哥哥,我的文森,出卖给了政府!他亲手将文森给了他们,就好像文森是一个活物,一件东西一样!”   她抽了抽鼻子,然后扭过头,看着安德森的方向,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得如同乌鸦一般粗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再来上一枪——”   “你这个满嘴谎话的婊子!”安德森在书桌后面狰狞地吼叫了起来,当他看到兰德以及兰德身后的芒斯特时,脸上的汗水却变得更加多了,因为惊恐和紧张,他的肌肉在不自觉的抽搐,而对卡洛琳的仇恨却又同时让他心中满溢着愤怒。   当这场可以预见会摧毁整个深白的宫殿发生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自己留在办公室的重要文件——搞砸了生化试验和国防部的单子,安德森可不觉得之后自己可能从风暴中全身而退。担任CEO短短一段时间他便知道深白之前是多么的大胆,他们背着政府进行那些生化试验有一些经过了国家的批准,但是更多的一些——简直可以用反人类来形容。同时,还有大量的事故和实验漏洞,外加非法武装……   安德森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设法先逃出美国,去乌拉圭或者毛里求斯等地方蹉跎一段时间。值得庆幸的是他在深白积累了一些钱财,而一些重要文件也可以成为他的筹码。然而,安德森的计划最终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在他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卡洛琳出现了。   哦,是的,卡洛琳恨他。安德森知道这一点,他之前承诺过将文森的全部选择权给卡洛琳,但是之前为了自保,他完全经过她便直接让军方接手了那只可怕的——没有任何用途的怪物。   卡洛琳当时表现得很冷静,可是安德森却并不知道,她的仇恨和怨毒一直深深地埋藏在内心深处,只是在等待机会爆发出来——很显然,这场暴动就是机会。   只差那么一点,安德森就要死于卡洛琳的枪口之下,可是在关键之后,兰德出现了。   安德森比谁都清楚,现在在这个办公室里,能够从卡洛琳那个疯子的手中救他的人只剩下兰德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前的这个臭娘们对你哥哥做了什么!当时文森还有一丝自我意识,他还能认出你的声音,你留在电话邮箱里的声音……如果当时卡洛琳能够将你带到公司并且配合进行一些治疗的话,文森说不定已经清醒了,可是她完全拒绝了实验人员的提议!你知道吗?她电击了你哥哥,像是对待狗一样折磨着你哥哥,虐待他,只因为他还记得你……”   “闭嘴!闭嘴!闭嘴!安德森!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样做是因为我爱他!我爱文森!我是为了保护他不受到这个贱人……”卡洛琳伸手指向了兰德,“这个混蛋的伤害!他的存在只会伤害到文森!”   ……   “所以,你们……你们就那样对待文森吗?”   兰德低垂着头,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头发正在逐渐变长。   在狂怒之下,覆盖在他身体表面的鳞片开始变得通红。他的口腔里满是鲜血的味道,尖锐的牙齿刺破了牙龈,而流出来的鲜血从最开始的红色……逐渐变成了带着蓝色调的暗紫色。   在卡洛琳还在开口喋喋不休的时候,兰德掐住了她的脖子。   痛苦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他颤抖着望向了卡洛琳。   “你竟然这样对待文森?电击?折磨?我的哥哥……文森……”   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兰德的声音逐渐开始变得尖锐。   “我……爱……我爱他……我只是想……想证明……我比你……更……爱他……”   卡洛琳的脚无力地在地毯上虚弱地乱蹬着,她的声音从被挤压的声带里勉强地传出来。   兰德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像是现在这样,掐着卡洛琳的脖子,并且想要杀死她。   没错,他想要杀她。   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想要杀了她。   在安德森和卡欧琳的互相攻击中,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文森究竟遭受了什么一点一滴地呈现在了兰德的眼前。而光是想到那些,兰德就觉得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烙铁刺着他的心脏。   对于卡洛琳的恶意满溢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程度,兰德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一点一点地刺入卡洛琳的喉咙。   带着铁锈味的鲜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卡洛琳终于没有办法按捺住自己的求生欲望,她开始翻白眼,喉咙里喘起了急促的喉音,而双手无助地捂着脖子,抠着兰德的手指企图争夺一点点空气。   然而面对这悲惨的一幕,兰德却发现自己唯一的想法就是……   这个女人的血,竟然也是红色的,竟然也是温热的。   兰德只觉得纳闷……只有在血管里流着腐朽黑暗如同沥青一般的毒液的女人才可能那样对待文森吧?   在极度的怒火之中,兰德的手指简直是在不自觉的收紧。   收紧。   再收紧。   ……   然后他猛地将卡洛琳的身体扔到了墙角。   女人的身体猛地撞到了墙面,在发出一声闷响之后,垃圾袋一般沉沉地坠在了地上。      第150章      兰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哑的抽气声。   他几乎没有办法站稳,身体佝偻着发出了干呕。   在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卡洛琳脖子上皮肤的触感,干瘪的,覆盖着薄薄油脂,粗糙如同松树树皮一样的皮肤。兰德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只是无法判断究竟是因为卡洛琳那可怕的皮肤触感,又或者是——他差点杀人的事实。   没错,只差一点点,兰德就可以彻底地夺走卡洛琳那肮脏的生命。   只是在最后关头,兰德还是无法控制地放开了她。   兰德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卡洛琳对文森做的一切让他感到极度的愤怒和不可接受。   他对卡洛琳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安德森……安德森是无法让他感受到那种被背叛和被欺骗的感觉的。   卡洛琳的身体在地板上颤动了一下,她的脸上被之前的撞击弄得满是擦伤,鲜血从她的瘢痕缝隙中涌出来,让她的脸看上去扭曲且可怖。   兰德呆呆地看着她……难以想象的是,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卡洛琳还曾经是带给他仅有的一些欢乐的人,她曾经是温柔体贴的女性,努力的用温柔调和着他和文森的关系。   甚至就连那间带给兰德无数回忆的公寓,在过去也曾经是属于她的。   没错,在文森病倒之后,兰德已经察觉到了卡洛琳对他的排斥和敌视,但是他并没有在意那些。   他以为卡洛琳至少是爱文森的。   芒斯特观察着兰德,在发现卡洛琳还活着之后,它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准备咬碎她的脊椎。   “不——芒斯特——不!”   兰德叫喊道。   卡洛琳这个时候像是终于缓过气来了,她保持着伏趴在地面上的姿势(或许是因为她的骨折已经让她完全无法动弹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哭泣似的笑声。   “我以为……你想让我死?你恨我对吗?”   兰德的嘴唇微微一动,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只要一想到卡洛琳做的事情,他的喉咙和胃部就像是塞满了稻草,让他想要干呕。   他的视野有些发黑,世界就像是接受不良的老式电视机一样充斥着雪花点。   但是最终,他还是回应了卡洛琳。   “我恨你,没错,我想要杀了你,也没错——可是我不会杀你。”   在说话的过程中,兰德逐渐清醒了过来。   “文森不会愿意看到我为了你这种人变成杀人犯……而且,我会救他出来,我会让他恢复理智,然后,我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兰德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过于惨白的皮肤让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   然而在承诺不杀死卡洛琳之后,这段话却像是无形的匕首一样重重地刺中了卡洛琳。   她变得惊慌了起来。   “不……不……你不可能做到的,你不可能……你不能这么做,你应该杀了我!你应该这么做!”   她趴在地上,尖叫着,声音逐渐变得凄厉。   虽然坚持着兰德无法让文森恢复理智,但是看得出来,实际上她已经相信了,而且她彻底的被兰德说的事情击垮了。   兰德没有再理会她了。   他径直来到了文森办公室那宽大的,充满了无机质感的书桌前面,伸出手抓住了躲在地下的那个肥胖男人——在之前看到卡洛琳被击飞的瞬间,安德森惊慌地爬到了这里。   他对兰德充满了恐惧,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了绝望。   那只怪物会杀了他的,哦,老天,他一定会杀了他的,卡洛琳告诉了他一切,该死的……   安德森用手抱着自己的头,他在深白已经工作了很多很多年,在这些年里他费尽了一切心思努力往上爬,他拉拢关系,拼命积累自己的人脉……而最终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回报,但是那个触手可及的黄金色的梦幻未来却在须臾之间化为了灰烬。   他的眼角流出了眼泪。   当兰德将他脱出那个脆弱的安全区时他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叫,拼命地撇清自己与文森事件的关系……   然后,一阵剧痛从他的手指上传来。   兰德掰断了他的右手拇指,紧接着,安德森听到了兰德阴森森的问话。   “如果你继续尖叫的话,我会让你感受到更大的痛苦……又或者,你能安静下来,乖乖地回答我的问话。”   安德森立刻止住了尖叫,他痛得全身发抖,裤裆里一阵湿润。   “文森现在的所在地,究竟在哪里?”   安德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   “啪——”   一声细小的,骨骼断裂的声音从他的食指传来。   在安德森即将惨叫之前,兰德比他更先开口说话了。   “你最好再想想,你知道我是兰德·西弗斯对吧……”兰德垂下眼帘,他红色的瞳孔在越来越不稳定的灯光下如同恶魔一般反射着微弱的光线,瞳孔是橄榄状态的,同时,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安德森一眼就看到他从牙床里伸出来的犬齿,尖锐并且弯曲像是眼镜蛇的毒牙,“我曾经跟‘莉莉丝’一起生活过一段很长的时间,真的,漫长到你不敢想象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亲眼看到了她是如何折磨她的猎物的,她非常擅长这些,哦,我想你是知道的……”   当然,安德森知道。   在兰德·西弗斯被绑架的时候他已经是公司的中层领导人了,为了能够凭借西弗斯夫妇的悲痛打开他们的社交圈,安德森花费了大量的经历跟进兰德的案件。   他知道那个可怕的女人对受害者做了什么……非常可怕……   当然,最后安德森对于案件的热切关注却并没有带来他想要的结果,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对那些血腥的可怕记忆。   安德森是绝对不会承认,偷偷弄到案件调查报告之后他曾经因为里头的几张照片而做了好几场噩梦。在兰德亲口在他面前提起“莉莉丝”的时候,安德森感到了茫然,同时却也无比鲜明地回忆起了那些噩梦……   “……最近,我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莉莉丝’的那些小手段——相信吗,我其实可以在你身上重演一遍,当时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来教导我……她总是可以弄到她想要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可以走走她的捷径……”   兰德慢条斯理地,平静地看着安德森的眼睛说道。   安德森在对上他的视线之后,精神终于崩溃了……他很肯定,兰德是会做到的……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他已经彻底的,从身体到心灵都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可能是在北极的某个地方,美军在那里有个秘密基地……”   “坐标?”   “呃,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上帝啊……”   安德森看上去简直快要嚎啕大哭了,汗水和眼泪淌满了他的腮肉。   但是在极大的压力下,他似乎又有了一些灵光。   “对,对了,我曾经听过他们似乎提到了什么镇……巴……巴罗镇!没错,他们提到过这个地方!”   安德森大喊大叫起来。   在确定从安德森的脑海里挖不出任何更有用的信息之后,兰德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大门准备离开。   在路过卡洛琳的时候,兰德感到自己的脚踝被抓紧了。   是卡洛琳。   她一口一口往外吐着血,非常明显的内出血,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话,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亡了吧。   不过……   兰德听到了从外墙和楼层内部传来的脚步声,脸上露出来一个嘲讽的微笑。国民警卫队和特种部队都已经到位了,卡洛琳或许依然得在这样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了。   “兰德,你要去救文森了吗?你要去了吗?”   卡洛琳却忽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兰德低下头俯视着她。   他的默认显然就是答案。   “跟着你的怪物一起?你们其实已经在一起了对吗?老天……哦,老天……我的兰德……我可怜的兰德……你不能这样做……你是一个人类!”   卡洛琳看上去有一些神志不清。   兰德简直不知道她揪心想表达什么。   “你不可以离开……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要带着你的塞壬军队——没错,我知道你可以控制他们,你会带着它们离开这里……”   “……”   “不不不……兰德,你听我说,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跟那群怪物在一起……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是多么可怕的生物……”   她的语无伦次终于让兰德彻底地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浪费时间。   然而,在他抬脚准备离开的最后一瞬间,他听到了卡洛琳最后的那句话。   “……你被它强奸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会被它强奸!!!你忘记了那一切但是我知道它对你做了什么!”      第151章      兰德的呼吸有了短暂的一滞,他的眼睛颜色开始加深,而瞳孔开始从橄榄状扩张成浑圆。   他嘴唇微颤,有一瞬间卡洛琳鲫几乎打破了他的坚持,即使是变成杀人犯也没有关系,但是兰德希望她能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所说出来的话让兰德觉得即使只是跟她呼吸着同一空间里的空气都无法忍受。而芒斯特虽然不明白卡洛琳所说的“强暴”究竟是什么意思(兰德一直非常重视对它的教育,它并没有机会学习到这个单词的含义),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感受到兰德在那一瞬间的情感转变。不需要发出任何的示意,芒斯特已经跳到了卡洛琳的背上,一只爪子抓住了她的头发并且往后拖,而另外一只爪子的指甲伸出来,刺向了卡洛琳的脖子,一种隐约的联系让它感受到了兰德的情感,并且让它知道兰德希望卡洛琳的消失……不过,它还记得兰德在最开始时曾经下令让它停止对卡洛琳的伤害,于是在彻底割开卡洛琳的动脉前,它望向了兰德,只等他的一个点头。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空气凝滞。   兰德死死地盯着卡洛琳那张已经被毁容的脸,指尖冰冷,胸口火热。   “不……”   但是最终兰德还是摇了摇头。   “芒斯特,放开她。”   他说。   没错,他并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肮脏的杀人犯,但是他更加不希望芒斯特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变成那种丑恶的东西……当然,在深白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从那些精神上支离破碎的痛苦实验体的脑袋里看到了一些真相。   他也不在是公寓里那个天真的公子哥,以为芒斯特真的如同他之前以为的那样天真无害。   现在的兰德知道芒斯特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杀戮,它是兵器,但也正是这样,他更要避免芒斯特那样做。   即使是武器也好,丑恶的实验生物也好……兰德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芒斯特的灵魂是多么的纯洁和美好。   “兰德……”   芒斯特抬起头,它非常的,非常的讨厌卡洛琳,在兰德示意它放开卡洛林之后,它表现得非常的不情愿。   而就是这短暂的僵持的一瞬间给了卡洛琳机会,她挣扎着从满是被血污弄得黏糊糊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U盘,然后扔到了兰德的脚边。   “你应该相信我……兰德……你不能带走那些塞壬……深白会……彻底的跨掉……”她的视线非常的浑浊,声音断断续续,“你身边的怪物……是不可以信任的……你只是忘记了它对你的伤害……打开U盘看看你就知道……你被强暴过……兰德,你被你身边的那只怪物……”   卡洛琳抬起头,盯着兰德说道。   U盘里放着的东西算是她的意外收获,在之前与兰德见面之后,她对于兰德所遭受的事情非常的感兴趣,(这个“兴趣”带有一些私人的情绪在,当然,也跟她对文森的关切相关)。她从一个非常意外的渠道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然后找到了那场可怖强奸发生的宾馆。   “亲王”并不知道有一些宾馆(尤其是那种在两个房间之间甚至只有一层薄薄木板进行隔离,并且允许顾客在墙面上打洞进行窥视的宾馆)实际上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布置,比如说,房间里的摄像头。   宾馆的老板会将房间里发生的真实性事偷偷刻录下来,并且贩卖给某些有特殊癖好的购买者,这是一条非常成熟的产业链,多年来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太大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他在摄像头里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猎奇,惊悚,血腥……   你很难用词语来描绘发生在房间里的那场可怕的暴行。在这么多年里老板可是见多了真正的强奸(它们的销路通常都不错),然而跟那场暴行相比,他之前见到的那些简直可以说是温情脉脉的爱抚与进入……   他一直觉得这玩意如果能卖出去他能赚上一大笔钱,不过在他进行贩卖之前,波塞冬找上了门。他们在那间房间里进行了一些调查,发现了摄像头——而这份视频最终落到了卡洛琳的手里。   卡洛琳不知道它会不会对兰德起到作用。   提醒兰德关于实验体7371的真相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就连卡洛琳自己也无法说清。   也许是一部分的善意?   又或者,只是在大脑混乱的情况下,企图让他留在深白的某种小伎俩——毕竟,国民警卫队已经进入了大厦内部。也许只需要再坚持一下,这场暴动就能被镇压下去。   只要深白手里还有塞壬,它们就可以翻盘,卡洛琳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尤其是兰德……他的控制能力,他自身的塞壬与人类混血的身份……他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只要他还能在深白的控制中,政府会愿意为了这样可怕的武器而与深白继续交易的。   卡洛琳想。   “深白做错过一些事情……但是,这是文森的公司……你不能这样摧毁它……”   卡洛琳说道,她的脸被毁得太厉害而且现在满是血污,兰德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是不知道她散发出了一种让他感到非常恶心的气息。   “闭嘴!”   他冰冷地打断了她。看上去兰德依然冷静但是他的语气泄露出了他的一丝情绪。   他低着头看着脚边的U盘。它看上去只是一片塑料片似的玩意儿,沾了血,躺在半凝固的暗褐色血迹之中。然而它让兰德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恐惧。   就像是潘多拉之盒一样,兰德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U盘里是绝对黑暗的,只会毁掉一切的东西。但是他同时又为自己感到了悲哀和憎恨,因为他无法对卡洛琳的话置之不理。   在回忆起一些事情之后,兰德知道自己的失忆跟深白对他进行的大脑手术有关——而那手术是因为他的自残。   兰德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追究他自残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当时是跟芒斯特一同被抓获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是考虑到芒斯特他也绝对不可能放弃生命,他得去救它……   而现在,卡洛琳却告诉他,她知道真相。   芒斯特与强暴?   兰德甚至无法想象后面那个单词跟他的小怪物联系起来。   【但是有的时候,你就是会害怕被芒斯特碰触】然而,一个幽灵般的声音,会在兰德的心底深处轻轻地说道。   【你根本没有办法像是记忆里那样亲近它,因为你的身体在抗拒】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   芒斯特弯下了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枚U盘。   文森的办公室里就有读取设备,而电力也可以支撑他看清楚U盘里头究竟是什么……   从大门外面传来了一些生物的嘶吼,枪声和爆炸声。   “轰隆——”   巨大的爆破声在房间的不远处炸开,地板颤动了一下,灯光的闪烁得更厉害了。   兰德闭上了眼睛,思维潜行在大厦内部的“同类”思维里。不需要多久时间他便可以辨认出现在的形式,一些初级的,战斗力不强的塞壬实验体已经被消灭,残存的波塞冬与国家达成了协议开始了短暂的共同行动,而之前兰德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那些人正在企图接近文森的办公室。   情况非常的不妙……   几十只评判等级更高的塞壬试验体自发的聚集了起来。它们以兰德为中心,盘踞在各个楼层与通道之间形成了一个严密的保护圈,对所有企图靠近的人类进行绞杀。   兰德不知道它们究竟是出于本能这样做,还是……还是在接受芒斯特的统领。   他已经认出来了,其中一些塞壬实验体,实际上是芒斯特的蓝鳞族群……   兰德将思维从那些实验体的脑中抽离,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U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应该做的选择是直接毁掉U盘,然后带领还存有战斗力的塞壬实验体们逃离围剿。   可是……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朝着办公桌走去,然后将U盘插在了电脑上。   屏幕亮起来之后,从音响里传来了有一些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尖叫和哀嚎。   “不——不——芒斯特……求求你……不要这样做……”   ……   那是兰德自己的惨叫。   伴随着某些湿漉漉的抽插声,肉体碰撞的声音,哭泣,骨骼折断的脆响……   那些声音合着昏暗的画面,在兰德的眼前展开来。   兰德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地狱。   灵魂在这一刻彻底的冻结在了他的身体里,他的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嘴角流着血,他颤抖得像是风中的树叶,而视线一点一点的被泪水变得模糊。   随着画面的继续,某些记忆如同烧红的火星一般逐渐落回到了兰德的身体之中,带来了刺痛。   “不……”   兰德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在说话。   他的声音微弱到不可思议。   在屏幕上出现的芒斯特是如此的疯狂和黑暗,已经让他彻底的崩溃了。他想要关掉屏幕可是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就像是他的灵魂与肉体已经彻底的变成了别的东西。   兰德觉得自己要吐了……   明明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但是,随着视频的进度条缓缓往前,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之中——   “砰——”   一声巨响骤然响起。   兰德眼前的电脑屏幕在一个尾击之后,砰然摔在了墙上,化为了碎片。   声音和画面都戛然而止了。   空气里残留着电线烧焦后发出的一丝异味。   而兰德颤抖着抬起眼帘——看到了芒斯特惊恐的脸。      第152章      在看到芒斯特之后,兰德差点对它进行攻击。那种黑暗的情绪灼烧着他的神经,好像连骨髓都已经浸透了毒药一般,兰德的灵魂中充溢着对面前这只生物的恐惧和暴怒——   然而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芒斯特的眼神。   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那种眼神,明明只是红色的,膨胀的瞳孔而已,却在非常短的瞬间传递出了惊人的讯息和浓烈到好像可以燃烧起来的复杂情绪。   痛苦,哀伤,狂乱……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它看上去就像是共享了当时兰德所遭受到的痛苦一样,整个人都陷入到了绝对的混乱之中。   芒斯特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想要杀掉自己,因为情绪过于激烈导致了眼球附近的毛细血管破裂,深蓝色的液体从它的眼眶里流出来。   “那不是……那不是……我……”   芒斯特的身体微微痉挛,它死死地抱住了因为它的眼神而呆滞了一瞬的兰德,在他耳边哽咽着说道。   “我不会……我不会那样做……兰德……对不起……”   芒斯特,老天,芒斯特……   兰德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有声音在重复。   他感到了那种灵活被灼烧的痛苦,但是与此同时芒斯特强烈的情绪涌了过来。兰德完全不需要“入侵”到芒斯特的脑海中便可以感受到它现在的感觉……它对兰德所遭受到的一切感到无比痛苦,还有怜惜……   在无数痛苦而黑暗的情绪碎片中,芒斯特对兰德的那种纯粹的珍爱却非常的明显。像是在深海之中爆发的火山一样,腥臭的硫气,蠕动的黑色石块,冰冷黑暗的海水之下,那种爱意就像是新鲜的岩浆一样缓慢流动,带来了无法回避的热度和光线。   它让兰德渐渐地冷静了一些。   在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之后,记忆中残存的片段也可以以稍微冷静一点的方式来回放。   可以想起来的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芒斯特也并没有想要以那样的方式对待兰德,而在当时的状况下,它的状态也非常明显的不正常……并不是芒斯特的错。   兰德想。   残存的理智让兰德回过了神,咽下了一口唾沫,发现喉咙里弥漫着微凉的血腥味。芒斯特还处于半崩溃的状态,兰德稍微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它的背部。   掌心可以感受到这只怪物绷紧的肌肉所散发出来的潮湿气息……   兰德的背脊因此而起了一层厌恶的鸡皮疙瘩,那是他身体的记忆。不过他还是坚持着在芒斯特的背上拍了拍。   “好了,芒斯特,”兰德的声音又沙哑又低沉,因为肌肉绷紧而显得有些失真,“……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就连他自己都为了他那镇定的声音而感到惊讶。   “兰德……”   芒斯特像是害怕兰德离开它一样,触手如同水蚺一样缠得更紧了。而越过芒斯特的肩头,兰德可以清楚地看到卡洛琳的弥漫着阴暗情绪的眼神。   就是那非常短的一瞬间,兰德接收到了她传递过来的恶意。   根本就不是她所说的,想要提醒兰德关于芒斯特的危险性才会告诉他真相——她想要看到的是兰德在面对那段恐怖经历时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兰德甚至忍不住为她感到了一丝可悲。而他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镇定。   从门外再次传来的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就像是遭遇到了地震,这间办公室颤抖着,钢板在结构的挤压下嘎吱作响,而他们头顶的灯管终于在这一次的爆炸中微微一颤,随后爆裂了。   黑暗再一次地笼罩了世界。   卡洛琳徒劳无功地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她希望能看清楚兰德但是眼前却一片黑暗,接着她似乎听到了兰德轻声低喃了一句。   “我们得离开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残留着一丝生硬,说话的对象应该是那只怪物……而光是兰德还能与那只怪物交流的行为就让卡洛琳感到一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巨大失落。   兰德在看到了视频之后显然受到了影响,但是却并没有失控,而光是这样卡洛琳就觉得心脏像是被细小的昆虫啃噬着一般,泛起了某种阴暗的痛苦。   “兰德……不……兰德……你得好好想想!”   卡洛琳控制不住地喊道。   “它会伤害你的……它一定会……”   ……   然而过了片刻之后,迎接卡洛琳地却依然是黑暗的寂静。   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卡洛琳不由地朝着记忆中兰德的方向爬去……   然而她没有爬行几步,又一阵剧烈的轰鸣响了起来,地板在震荡,这让原本就虚弱无力的女人直接在地板上翻了几个圈,碎裂的灯管碎片扎在了她皮肤的缝隙之中,鲜血涌了出来。   “哦,该死……”   卡洛琳发出了细小的诅咒——然后被下一刻的爆炸声所打断。   “轰隆——”   文森的办公室大门碎裂了,无数的碎片和光线同时迸泻进了房间。   穿着纯黑战斗服的特种部队端举枪从烟尘后面快速接近,他们在落下的砖石之间扔下了照明剂,在腾起的幽绿火焰之中,他们第一时间看到了在房间中央缓缓蠕动的生物。   “它”全身皲裂,身上有细小的“鳞片”反射着微弱的反光,周身布满鲜血,而在她身后,一名疑似深白官员的男人正悄无声息地躺在书桌旁边的地毯上。   在听到了特种部队队员靠近时发出的声响,那只生物在照明剂的光线下抬起了头,那张可怖的,扭曲的脸立刻映入了队员们的眼帘。   “它”张开了嘴,似乎想要开口——   “声波攻击!”   “小心!”   在看到“它”的瞬间,队员们的通讯器内同时响起了两道发自本能的命令。   “砰——砰——砰——”   无数锐利的枪响连成了一片,子弹倾泻在了那只生物的身体之中,在“它”身上迸出无数的血花。他们的射击又急又快,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所攻击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塞壬实验体,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一个已经毁容了的女人。   ……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这群训练有数的特种部队队员们绝对不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但是在这个晚上他们在深白大厦内部所遭受到的一切几乎已经彻底地摧毁了他们的信念和精神。   那群怪物……那群怪物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爬出来的生物一样,它们的攻击无声无息,几乎颠覆了这群普通军人们对责怪世界的认知,如果不是有波塞冬部队的协助,他们或许在半路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通讯器里时不时就有人失去了联系,他们惊恐的叫嚷之后是漫长的寂静,然后是骨肉咀嚼时响亮的声音……来到文森办公室的这一队小队已经是最精锐的团队了,但是队长却已经不想去思考当第二天的阳光亮起时,在他背后究竟还有多少人能活着。   整个深白大厦已经变成了炼狱,在彻底断电后空气流通系统已经瘫痪,整个大厦内部的空气是粘稠的,恶臭的,充斥着鲜血和碎肉的味道。   队长知道有人在尝试修复电缆,可是那群可怕的生化老鼠却成为了他们漫长战斗生涯中最可怕的对手——直到现在,他们的周围也依然只有黑暗。塞壬实验体的冷血体质与有着特殊结构皮肤让他们配备的微光夜视仪成为了彻底的废物,因此他们现在甚至只能采用最原始的照明剂在黑暗中进行活动。   而在他们对那只“怪物”进行射击后,他们谨慎而快速地进入了办公室。   在书桌旁边的男人被翻了过来,他的腿部受伤,已经因为失血而晕了过去……   在军人们对办公室内的那个人进行检查的同时,两团阴影——几乎与黑暗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的两只生物——以绝对的安静和灵巧,从他们的头顶爬出了办公室。   在越过房间中心的时候,兰德忍不住低下了头。   即使是在极端昏暗的光线下,兰德的眼睛还是让他清楚地看清楚了卡洛琳……的尸体。   那个女人已经完全的失去了人类的外形了。   在大量倾泻的子弹中,她变成了一滩碎肉与碎骨头的混合物,然而她的头颅却罕见地保持了完整。她的头颅在之前的冲击中翻转了过来,脸部朝上地搁在血肉之中。   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在逐渐变得浑浊的瞳孔之中,还残留着些许尚未消散的不可置信。嘴部微张着,像是在呐喊着什么。   兰德的目光变得幽深……   当时卡洛琳想喊的究竟是什么呢?   有一个念头飞快地划过他的脑海,但是很快又消失了。他对于卡洛琳忽如其来的死亡抱有一丝很淡很淡的悲哀,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兰德熟练地运用着自己身上长出来的鳞片在天花板山行动着,记忆中曾经温柔而美丽的女人被彻底地封印到了思维最深处的盒子里,然后推到了角落。   在之后的一生之中,或许兰德都不会再打开那个箱子了吧……   深白大厦在这个夜晚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它原有的面目。   在黑暗的狭窄走廊之中潜伏着许多的塞壬实验体——作为生物兵器所制造出来的它们对人类有着天然的仇恨——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在人类手下遭受到的痛苦,更因为它们本身就被设计成这样的生物。   它们从根本上就是为了杀死人类而被创造出来的——从肉体到精神都是。而这场对于人类来说是地狱的噩梦,对于它们来说倒更像是狂欢。   兰德的精神控制只能入侵有限的数只生物,而更多的……更多的生物在这个晚上遵循了自己的本能。   兰德看到了很多很多的死人,很多人都穿着研究人员的白色外袍……他们一般是最凄惨的,很多人的残骸都看得出来,在死前他们遭受过很可怕的折磨。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在看到眼前的恐怖场景时,兰德还是觉得内心充满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巨大悲哀和绝望。      第153章      “我是一个罪人。”   他喃喃地说道。   “不是……”   芒斯特在他耳边急切地说道。从离开文森的办公室起,它身上就弥漫着强烈的不安与忐忑——“他们是坏人,他们一直在伤害我们,哪怕我们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   它说,然后假装不经意的,用手扣住兰德单薄的肩膀。   因为过于消瘦的缘故,兰德的肩胛骨就像是鸟一样凸出,引发了芒斯特心脏的一阵酸痛。   它还记得兰德曾经的样子,当它还是一条模样丑陋的怪鱼的时候它在兰德的肩头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它趁着他还在睡觉的时候溜到他的枕头上,将身体盘成一圈蜷缩在他的颈窝处……而更大一些的时候,它将下巴搁在兰德的肩头,看他手里的童话书。   兰德的肩膀曾经圆润如同少年。   芒斯特可以感受到兰德的痛苦,它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安慰他但是……它的脑海中依然残留着之前看到的那段影片带来的震惊和恐惧。   光是想到自己也许曾经伤害过兰德,芒斯特就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而兰德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它备受煎熬——他并没有发怒或者生气,他甚至很温柔地安慰了它,但是另一方面,他对它的疏离却是无法掩盖的。   在芒斯特企图靠近兰德的一瞬间,兰德下意识地避开了它。   “别靠近我!”   他说,看着芒斯特的视线在最开始充斥着无法抑制的恐惧,然后又过了片刻变为了自责。   “芒斯特,抱歉……”他说,声音变软了,但是身体却跟芒斯特拉开了距离,“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芒斯特沉默地垂下了手。   它身上的鳞片现在变成了一种惨淡的灰白色。   兰德看到了芒斯特明显的沮丧表现,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表现出一些基本的安抚,但是整个人却疲惫地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企图让自己变得冷静和空洞,现在还不到崩溃的时候——还有文森,至少要救出文森以后他才有资格让自己沉浸到那种极大的自责和痛苦中去。   兰德的身体颤抖着,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成拳头,他新长出来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到了他的掌心,可是兰德甚至都没有办法感到疼痛。   ……然而从他掌心滴落的血滴所弥漫出来的血腥味很快就在走廊中弥漫开来,并且引起了一些无声的骚动。   有什么东西在阴影之中晃动。   兰德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小块凸起,而那块凸起在兰德的视线中逐渐开始变大,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息。   再然后,它身上的伪装消失了。   蓬蓬的毛发支愣开来,在一张类人的凹陷着的脸上,两颗巨大的红色瞳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兰德。   它的上肢深深地嵌入到了天花板上,头向下俯视,从咧开的嘴唇中个露出了尖锐的牙齿——齿缝间还残留着鲜红的血丝。   “啊……啊啊啊……”   它对着兰德发出了一连串充满了关怀的声音,然后它轻巧地落了下来,尾巴盘在双臂的前方端坐着。   兰德眨了眨眼睛,他的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嗨,玛丽。”   他立刻就认出了这只怪物,那只曾经是猩猩的塞壬实验体。   从玛丽的嘴里又一次发出了嘟囔声,兰德嘴角的微笑变得苦涩起来。   “……不,我很好,玛丽,谢谢你的关心。”   他温柔地对玛丽说道,那种轻软的语调让芒斯特的瞳孔颜色瞬间加深了。   玛丽看上去很像想靠近兰德,它试探性地往前挪动了一下步子,但是在兰德身后的芒斯特嘴里发出了一声轻哼,听起来就像是某种轻轻的鼻音,玛丽那可怖的身体却因此而震颤起来。   它往后退了好几步,腰部下塌,尾巴变成了一种难看的铁灰色。   看得出来玛丽非常地敬畏芒斯特,可是另一方面它又同时对兰德充满了依恋和渴望。   芒斯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让它滚开的气息,正常情况下玛丽应该离开,但是它却徘徊不去,最后玛丽在矛盾的本能之中畏畏缩缩地却很固执地跟在了兰德和芒斯特身后。   在之后兰德穿行在几乎是废墟的大厦内部时,越来越多跟玛丽差不多的塞壬实验体聚集在了兰德的身边。   就跟玛丽一样,它们在黑暗中贪婪地吮吸着兰德走过时落下的气息颗粒,却又因为芒斯特的存在而无法靠近。   不过,也正是因为它们,兰德的行动变得比任何人都要轻松。所有企图靠近或者伤害兰德的特种部队都被外围的怪物们第一时间消灭掉。   兰德所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浓郁的血腥味,这让他眼底的哀伤变得更加浓厚,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制止那群实验体们的行为,当然,他也没有阻止人类军队对实验体们做出的反抗。   在很多人类死亡的同时,也有许多实验体失去了生命。   兰德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发生在他身边的斗争一样。他来到了深白大厦内部运送生物垃圾的那条特殊管道前方,伸手掰开了电梯门。   生化老鼠们在黑暗中齐刷刷地望向了声音响起的方向,它们红色的眼睛就像是繁星亮起在夜幕之中。兰德微微垂下了眼帘,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般,那群让无数人类特种部队队员化为白骨的老鼠们齐刷刷地朝着两边涌去。在电梯井的中间,几根绳索微微飘荡,并不是电梯电缆(那玩意已经被老鼠们轻而易举地咬断了)……而是之前潜入电梯井内部并且修复电缆的人类所留下来的。当然,现在他们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老鼠腹内的细小肉块。   兰德在电梯井的内部看到了一些人类战术手套留下来的摩擦痕迹,浅浅的指痕上弥漫着强烈的绝望,这让兰德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而下一秒,他伸手抓住了一道绳索,面无表情地朝着黑暗的底部跳去。   深白生物每天都要生产大量的废水——它们会经过细致的处理然后通过管道排入华盛顿水道,然后废水会向北流淌,在潮汐湖还有一道深白秘密设置的过滤网,最后经过彻底过滤的废水会进入波托马克河,然后排入大海。   而现在,这条水道将是兰德和芒斯特最轻松的逃离之路。   几条体型放大了数千倍的蓝环章鱼讨好地帮兰德撬开了废水处理厂的金属滤网,而数量客观的生化老鼠负责处理剩下的障碍物。   在黑暗而冰冷的水底漂浮着一些细小的人类肉块和油脂,当然,还有不可忽略掉的尸体。   兰德在水底飞快的游动着……   一道细小的白影飘过,兰德在黑暗的水流之中猛地一抬手,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一小块影子——那是一张照片的碎片,也许是从某个特种部队的内兜处滑落出来的,碎片的边缘是生化老鼠特有的齿痕。   在不完整的照片上只能看到一个女孩的半边脸,蓝色的眼睛微微眯着,笑得非常的开心。   是某人的女儿吧?照片在个人的贴身衣物之中充当保护符和精神寄托,然而现在照片的主人却已经葬身黑暗的水底。   兰德就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猛地松开了手,那片小小的纸屑很快就被水流冲走,没入了黑暗之中。   “兰德?”   芒斯特感受到了兰德低落的情绪,它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伸手过来牵住了兰德,这一次,兰德没有避开它。   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塞壬实验体们因为芒斯特身上蔓延出来的强烈荷尔蒙而有些过度兴奋。它们互相攀比地在兰德眼前拆卸掉所有的障碍物,兰德压根就没有花多久时间就来到了整个废水设备处理系统的端口——再往前游一段,就可以进入华盛顿水道了。   在这个位置兰德甚至可以感受到上方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而在兰德身后,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在水底反射着微弱的光。   然后,兰德停了下来。   ……   在深白生物科技大厦外侧两公里的应急指挥中心。   在大量的屏幕和来回走动的人群之间,前深白CEO安德森脸白得就像是死人一样坐在了脸色冷峻的指挥官面前。   他的腿部伤口以及身体上其他的一些小伤口都被处理好了,身上披着安全毯,手中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比起还困在深白大厦内部的许多研究人员,他现在的处境简直可以用天堂来形容。但是这名肥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却满是冷汗,看上去倒像是宁愿伤口未曾被处理过——这样他才能晕倒,而晕倒才能让他逃避眼前的一切。   “你最好再想想,这次的事故……”   一名专业的军事心理专家——俗称的“诱导者”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带着一丝冷笑凝视着安德森。五角大楼正在努力搞清楚这场可怕的生物武器暴动,或者说,试验事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德森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说谎者,当然,他也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哪怕他依然企图挽回一点损失,深白内部的那点勾当还是被他无意识地泄露了许多。   比如说那些该死的试验,比如说那些可怕的怪物,比如说,兰德·西弗斯的失控。   在说到兰德·西弗斯那种令人震惊的能力时,“诱导者”敏锐地接收到了指挥官的眼神——看得出来,军方对于那名孱弱却可以完美控制塞壬实验体的青年抱有极大的兴趣。   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问话方向,企图从安德森嘴里再多挖掘一些兰德·西弗斯的信息。   而就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安德森的不对劲。   作为专业人士,“诱导者”熟悉人类的面部微表情,他靠这些细小的肌肉运动来挖掘真相——但是就在非常短的一瞬间,安德森脸上的表情彻底地发生了改变。   就在几秒钟之前,安德森还只是一个平庸的怯懦的蠢货,他那被汗水浸透的头发脏兮兮地贴在凸出的额头上,身体每隔一两秒就要因为极度的不安和恐惧改变一下位置。   但是现在,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的嘴角向下耷拉,眼睑绷紧,瞳孔放大,他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势,膝盖并拢在了一起,而手掌规规矩矩地放在了大腿上。一个哀伤的,肃穆的灵魂占据了安德森那可悲的躯壳。   “我的名字是兰德·西弗斯。”   一道沉郁的声音从安德森的喉咙中响起来。   “我想与你们谈谈。”   整个指挥中心在他的声音落下的瞬间陷入了寂静。   指挥官的目光投射在了“诱导者”的身上,而后者的鼻头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无论是从哪个方向来看,安德森现在表现出来的都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格,“诱导者”第一时间排除了安德森装疯卖傻的可能性。   声音的发音方式,脸部肌肉的运动以及眼珠颤动的细小频率都发生了改变,“诱导者”飞快地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掌上电脑,之前在诱导安德森的时候他调出了兰德·西弗斯的资料进行辅助。   他并没有想到这些资料会在这种情况上派上用场。   安德森变成了兰德·西弗斯。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的话,“诱导者”可以非常确定这一点。而且从之前他们得到的信息来看,兰德确实拥有入侵其他人思维的能力,比如说他最开始在实验室内部曾经操控过一名女性研究人员……   这种令人可怕的能力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诱导者”也忍不住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诱导者”犹豫了一下,然后给了指挥官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直到这个时候,指挥官才开始与安德森——兰德——开始对话。   “你想谈什么?”指挥官顿了一下,他显然还是不太适应通过安德森与兰德进行接触,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补充道,“兰德。”   在之前特种部队闯入文森办公室的时候,兰德给了安德森的身体一些额外的东西,一些塞壬的鲜血(这让这名倒霉的中年男人从大量失血的濒死状态中捡回了一条命)。那些塞壬的细胞与安德森的身体结合得十分仓促,以至于安德森的表情这时候看上去有些古怪。   几乎所有人……以及无数仪器都对准了他。   安德森的身体。   空气凝重得几乎可以让人窒息,而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安德森”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响亮。   “我需要你们达成我的要求。”   透过安德森的身体,兰德平稳地说道。   “——将所有的特种部队撤出深白。”      第154章      Vol1   “撤出深白?”指挥官的嘴唇抖动了一下,“这就是你想要的?”   “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安德森”说道。   “你知道,这实际上没有任何用处,你不可能逃脱,很多人因此而死了……”   指挥官谨慎地试探着兰德,从本质上来说,他没有办法确定这名有着极为悲惨经历的青年在想什么,针对他的人格检测报告还没有出来。原有的测试报告显示兰德·西弗斯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但现实却是他直接引发了塞壬实验体的暴动并且酿成了全美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生物试验事故。而根据之前深白提供的实验记录,兰德·西弗斯在塞壬计划中遭受到了不人道的人体试验,他的哥哥,文森·西弗斯目前也出于被控制的状态。实际上,指挥官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兰德的威胁,释放文森什么的,但是现在,他却只是单纯地要求特种部队撤出深白大厦?   指挥官抽空瞥了一眼下属实时传来的数据,那些特种部队在深白内部举步维艰,面对新型的生物兵器他们能够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无论是撤离或者不撤离都对整个事态没有太大的影响。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指挥官反而无法判定兰德的真实想法。他的沉默看上去给了兰德一些压力。   透过安德森的嘴唇,他低沉地说道:“你知道吗?塞壬计划中有很多初级实验体,其中一些可以释放出神经毒素,在经过改造之后,它们可以非常轻易地污染水源……”   “你想要干什么?”   这下,轮到指挥官紧张了。   “安德森”的嘴角歪斜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透过那张肥胖的脸,指挥官却在恍惚间看到了那名黑发青年苍白的,悲哀的面容。   “我想说的是,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轻松地毒死很多人——我可以控制塞壬实验体,而作为生物兵器,它们天生就很会伪装,在目前这种混乱的状态下,逃入特区并且进行袭击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有着哀伤眼神的他口中吐出的却是异常赤裸裸的威胁。   “我们拥有追踪装置,你们逃不了多远。”   “我知道……但是在你们追踪到实验体们之前,想想看,我们能杀死多少无辜的市民呢?”   兰德轻声地说道。   指挥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参谋,然后是“诱导者”,那些人很确定,兰德·西弗斯的威胁并不是无稽之谈……   在非常短暂地思考之后,指挥官当着“安德森”的面下达了撤离命令。当然,与此同时,深白外侧的包围圈变得更加密集和严密。   阿帕奇攻击机上的导弹直接锁定在了深白大厦的承重部位,在深白大厦周围的草皮上,闪着银色光芒的隔离带被竖立起来。   “哗啦——”   时不时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军人们抬起头,在亮如白昼的探照灯下,他们看到了一些巨大的,只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触手从落地玻璃窗中弹出,在夜空中挥舞。   在所有人都紧张不安的十五分钟后,在之前被派入深白大厦的所有部队撤出了。   兰德允许了救护人员进入,一些因为受伤而无法动弹的伤者也被运离了那栋地狱一般的建筑物。   ……   “好了,让我们来进行接下来的谈话。”   指挥官面对着“安德森”,在说话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冷静,但是喉头却在跳动。   兰德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微笑看上去甚至略带歉意。   “不需要了。”   兰德说。   “我已经得到所有想要的了。”   他冲着指挥官点了点头,思维瞬间从安德森的思维中抽离出来。   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他的皮肤,视线是一片黑暗——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在这异常昏暗的环境中却不是全然无光的,当兰德回过头之后,他看到了那些聚集在水道另一边的塞壬试验体,它们中的有一些,皮肤正发着朦胧的荧光。深白的实验室们曾经企图将一些攻击能力较为低下的实验体们改造成观赏用,它们的鳞片下面被人为地制造出了凹槽,并且放入了发光细菌的培养基,这让实验体们拥有了本体本不应该拥有的发光功能,但是同时那些细菌和凹槽却让实验体们永久性地陷入到了强烈的瘙痒和刺痛中,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细菌会腐蚀到实验体的肌肉中去,造成大面积的鳞下溃烂……   类似的试验还有很多,也正是因为这样,长久的肉体痛苦导致塞壬实验体们通常都有着极为暴躁的性格。它们的身体通常都有着超出正常范围的强健,可是设计中的寿命非常短暂。   大部分塞壬实验体都只是一次性的生物兵器,从耐用性来说,设计者对于它们的计划生存期限预估恐怕还比不上一架AK47。   光是回想起曾经在它们的思维中窥视到记忆片段,兰德的嘴唇就发白了。他充满怜惜地伸出手,挨个地将它们拥入怀中。   他的思维就像是微风吹入丁香花丛的缝隙一般进入了它们的脑海之中,将它们肉体所传来的所有痛苦在精神大门之外截断。   兰德尽可能地挖掘着它们支离破碎的思维之海深处的快乐记忆,海水,食物,温度……他将那些快乐吹气球似的放大,将实验体的大脑塞得满满的,甚至将本能和条件反射都压制住。   当兰德松开实验体的时候,他怀中的怪物们都呈现出瞳孔扩张,反应迟钝的状态。   “好孩子……好孩子们,去吧。”   痛苦和哀伤攫住了兰德的灵魂,他对实验体们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操控着它们摇摇晃晃地转身,朝着它们之前想要逃离的,带给它们极大痛苦的深白大厦游去。   “兰德?”   芒斯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它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是兰德冰冷的手却反握住了它。   “在我还小的时候……”兰德低声地说,然后牢牢地卡着芒斯特的手腕,朝着相反的方向——管道的出口游去,“我的父母一直担心他们所做的试验会导致恶劣的后果,他们担心国家夺走他们的试验成果用于战争……当然,那个时候他们大概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深白会进行‘塞壬计划’……他们在这栋大厦施工的时候曾经制作了一个最简单的自毁回路,以在最糟糕的时候能够将大厦内部的所有实验体同时毁灭——这里的焚化炉燃料库引起的爆炸可以让整座大厦倒塌。”   “你是说……”   芒斯特猛地回过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身后。   他们已经脱离了深白大厦的建筑范围,即将进入华盛顿水道。而那些塞壬实验体,也早已不见踪影。   即便是以芒斯特那惊人的水下视力,它能够看到的也只有一片流动着的,带着脏污的水幕。   它从来没有觉得兰德的手如此冰冷。   “砰——”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深白大厦的方向传来。   之后是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芒斯特感到兰德的手猛然一紧……随后,巨大的波浪轰然朝着他们两人扑来。   就像是忽然之间掉入了巨大的洗衣机之中,芒斯特和兰德在来得及反应之前便被骤然狂乱翻转的漩涡卷了进去。   无数的碎片在激烈的水流中像是炮弹一样喷射过来,原本黑暗的水底被一阵耀眼的光芒所笼罩,而温度也在急剧地上升。   芒斯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水中翻滚了多久……多远。   它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怀中的兰德——巨大的爆炸后引起的冲击波虽然被水流吸收了不少,但是它带来的震颤依然非常惊人。   芒斯特和兰德被波涛直接冲到了潮汐湖的湖底,在那里他们砰地一下撞到了之前政府设立在那里的机械网。   之前的那些碎片在兰德和芒斯特之前就已经将这道网砸得坑坑洼洼,观测器也在高温之下失灵。兰德和芒斯特昏迷了一小段时间,最后因为某种不自然的亮光而慢慢醒来。   ——即便是在湖底,芒斯特和兰德的视觉感光细胞依然清楚地捕捉到了透入水下的熊熊火光。   “哗啦……”   在潮汐湖的中央,两颗人头湿漉漉地钻了出来。   兰德的脸白得几乎透明,他面向深白的方向久久地凝视着。   隔了这么远之后,那种可怕的轰鸣依然清晰可见,大厦的倒塌比他想的要缓慢,空中腾起巨大的烟尘,被燃烧的废墟染成了一种妖异的紫红色在远处的天空飘摇。同时响起的还有越来越集中的汽笛声和消防车的警报声。   之前被设置在潮汐湖湖岸边的警察们显然也被那个方向的可怕爆炸吸引了注意力,这得以让兰德和芒斯特以相对轻松的方式越过了警戒线——然后按照原定计划潜入了波托马克河。   接着是一场漫长并且艰苦的水底潜行。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抵达了大海。   Vol2   普桑号是一艘从载客量六千的十九层豪华邮轮,旅客们从罗德岱堡出发,愉快的沿着北美大陆东海岸一线北上巡游……按照正常的计划,他们应该会在魁北克市下船并且欣赏到美妙的枫景,然而在今天早上,船长却包含歉意地向他们宣布因为华盛顿遭受到了恐怖袭击,他们很有可能需要改变航线直接返航。   这让整艘船的游客都抱怨连连,充满了不满。   多兰·克里斯也是不满乘客中的一名——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参加船长为了弥补乘客而进行的晚会,而是端着鸡尾酒在七楼的甲板上跟自己的女朋友打着电话,拼命抱怨这群该死的美国人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他的声音有点大……不过这一层甲板上只有慢跑道,并没有受欢迎的篮球场和游泳池,再加上绝大多数人这个时候都在参加晚宴,因此甲板上除了多兰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他的大嗓门因此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   “该死的,我早就知道我不应该来,我应该留在墨西哥陪你,说不定老天就是预见到了这种狗屎事情才让你不得不留在那里……”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酒液,几秒钟后,他眼角无意间瞥到的东西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亲爱的?”女友在电话那头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多兰揉了揉眼睛,他将头伸到了栏杆外面,借着船体两侧的灯光仔细地看着深黑的海面。   “……没什么,我觉得我可能有点醉了。”   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多兰将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然后对着困惑的女友喃喃地说道。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就在刚才,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古怪的生物从海底窜了过去。   他有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然而上半身却是人类的模样,游速快得惊人。   不不不,那是他的错觉——多兰很快就确定了这一点,他刚才探出头去只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大海和单调的波浪。   也许只是海豚……不,就连海豚都不可能,多兰觉得刚才自己看到的只是船体划破海面引起的波浪而已——多兰咽下了最后一口酒。嘟囔着跟女朋友继续抱怨着,烦躁地走向了甲板的另一边。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身后的栏杆外侧伸出一条苍白如死人般的胳膊……   芒斯特费了一些力气将精疲力竭的兰德拖上了船。   它斜眼看了一眼甲板上那名沉浸在电话粥里的人类,抱紧了自己怀中的黑发青年,异常安静地潜入了黑暗之中。   这艘油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两人的救命稻草——尤其是兰德的。   长时间的水底潜行给身体依然有一部分是人类的兰德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他的身体失温得很厉害,精疲力竭,在数个小时前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芒斯特在油轮里找到了一间无人居住的海景房。它从阳台处潜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兰德搁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兰德面无血色,或许是感受到了温暖的缘故,他躺在毯子中如同初生小猫般低低的呻吟着。   芒斯特凑过去以后才挺清楚他在艰难地呼唤着“水”……   环视着这间无人居住的空房,理所当然的,游轮方并没有给房间备水。在焦急中芒斯特他本能地采取了之前在海底潜行时的行为,用自己的嘴对上了兰德的嘴唇。   兰德的舌头急切地缠上了芒斯特,他贪婪地吮吸着从芒斯特口腔内部分泌出来的某种粘液……虽然带着一丝淡淡的腥味,但是在海底那是他仅有的能够得到的解渴液体,当然,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芒斯特的分泌液为兰德提供了基本的热量和盐分,才让兰德最终支撑到了现在。   芒斯特因为兰德的“贪婪”而肌肉紧绷,它的前爪捧住了兰德的脸颊,口器在口腔内部快速地摩擦着。终于,摄取到了足够水分的兰德松开了芒斯特,他的喉头痉挛似的颤动了一下,几秒钟后,他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差点从床上翻下去——不过,最后关头他勉强地清醒了过来。      第155章 大结局      兰德的眼睛一片模糊。   在被海水长时间浸泡之后他的眼球刺痛,微弱的光线也让他感到非常的难受。兰德之前的衣物早就在爆炸和长时间的潜游中变成碎片,因此这时候他是全身赤裸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体下柔软的毯子,那种触感非常陌生。   幸好,在短时间的混乱中,芒斯特身上特有的那种水腥味变得非常鲜明,像是无形的拥抱一般包围着兰德,让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在大海之中芒斯特变得比陆地上更加的强壮,证据就是它的气息变得更加的醇厚,宛若实质的蜜汁一般冲刷着兰德的神经。   兰德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楚起来,芒斯特的脸出现在兰德的眼前。它的嘴唇几乎要碰触到兰德的鼻尖,鲜红的瞳孔中倒映着兰德惨白的脸。   “兰德——你还好吗?”   “……”   兰德本能地想要离它远一点,但是身体却疲惫得甚至连移动一下小指都做不到。芒斯特身上的气息让他的身体内部涌出了一阵尴尬的,细微的热流,兰德不得不转过头通过打量周围的环境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里是……”   这件房间在早些年来看倒算得上是华丽,但现在来看装潢却有些陈旧和过时了。以游轮房间来算的话它的面积并不小,房间里摆放着双人床,衣柜,梳妆台和小小的沙发,或许是为了增加空间感,在墙面上用黑胡桃木的木格镶嵌了许多镜面材料,地毯也是同样的深褐色,在房间的边缘,灯光从半透明的塑料板上投射下来。   在床边是一面落地窗,外面是阳台——阳台的大门已经歪斜,锁头彻底地变成了一团废铁被随意地扔在地板上。   透过窗户,兰德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大海……太阳已经没入了海平面之下,只在天空与海的边缘留了一线金光。   一间宜人,舒适的游轮客房,它让兰德有那么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好像那些可怕的黑暗的事件只是一场幻梦,而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但是兰德很快就回到了现实,那些可怕的试验,实验体们的背影还有最后的爆炸都鲜明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兰德已经没有那种幸运,可以无知无觉地沉溺在自我编织出来的虚假幻境之中。   “老天……”他扶着头慢慢地做起来,“我睡了多久……该死的,我们得去找文森……”   “兰德!你现在很虚弱,你需要休息!”   芒斯特将兰德按回了床上。   “你没有办法适应长时间的游动。”   它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兰德的嘴唇抿紧了,没错,虽然他比正常人类要更加适应水底,但是跟真正的塞壬比起来,他依然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在之前逃离华盛顿的时候,他仅仅只游了两三个小时就已经脱力,而后面的一大段行程他都是被芒斯特抱在怀里进行的,他耳后的腮可以帮助他汲取水中的氧气,但是却没有办法很好的过滤掉水中的细小漂浮物,现在正像是被烙铁灼烧一样疼痛。   兰德发誓自己从未如此虚弱过。   而这个时候,芒斯特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它随意调了几个频道,在屏幕上出现了游轮现在的航线……他们正行驶在前往佛罗里达的航线上。   兰德和芒斯特现在最大的倚仗便是茫茫的大海,在彻底炸掉深白以及所有塞壬实验体之后,即便是芒斯特也能想象得到美国政府对他们的追捕将会是多么的严密……那远不是深白的私人武装那种小打小闹可以相比的。   可是从兰德之前从安德森那里得到的讯息,文森现在的所在地点很有可能是在阿拉斯加美军北极军事基地的某个秘密实验室。   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有一个极为艰苦的旅程——   “……我们可以先从佛罗里达抵达古巴,从那里通过巴拿马运河然后一路北上抵达阿拉斯加……”   芒斯特对兰德说道,因为紧张的缘故它显得有一些饶舌。   但是兰德的沉默让它慢慢地停下了话头,它有些紧张地将尾巴盘在一起,抬头望向了兰德。   “有,有什么问题吗?”   兰德看向芒斯特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像是从未见过芒斯特一样,眼底有一丝浅浅的陌生,然后是悲哀……还有欣慰。   “不,”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你变得不一样了。在堪萨斯的时候,你连话都说不好。”   回想起那段在松树街公寓的日子,兰德的神色染上了一些怀念,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柔和了许多,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芒斯特银色的长发。   他掌心下的这张脸俊美到了极致。   在不久之前兰德也曾经见过芒斯特这样的模样,只是那个时候的它还有着与这张脸不太匹配的,过于纯真的目光。而现在,芒斯特已经彻底地变成了某种邪魅俊美,宛若黑暗妖魔一般的生物。   在兰德的话音落下之后,芒斯特的肌肉绷紧了。   它有些哀戚地凝视着兰德,声音压低了。   “我……我学了很多东西。”它反握住兰德手,“我想要保护你,兰德。”   芒斯特的心脏痛苦地膨胀着,过多的感情让那颗跳动的肉块不堪重负。   有的时候,这只怪物宁愿自己依然跟之前一样过着懵懂的生活。   它希望自己不知道——兰德之所以会对它充满恋爱与宠溺,仅仅只是因为,当时的它在兰德的眼中,就像是那种毛茸茸的,肉呼呼的动物幼崽一样。它们天真,甜美,可爱,柔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兰德喜欢那样的生物。   有一段时间,芒斯特确实在他面前维持了那种假象。可是假象永远都只可能是假象。   深白的人让芒斯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它是被制造出来的武器,它以血肉为食,杀戮已经是一种本能……   “我,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我,”芒斯特的眼眶中开始浮现出水光,声音哽咽,“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会让那些实验体们回到大厦内部去,因为你知道,它们总有一天会伤害到人类,而你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而我其实也跟它们是一样的,我很擅长杀死人类,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只有我变得强大起来,我才可以保护兰德。”   “芒斯特……”   兰德沙哑的声音在芒斯特的头顶响起,可是芒斯特立刻打断了他。   它匍匐了下去,哭泣着,在兰德的赤裸肩膀和胸口磨蹭着。   “不要讨厌我,兰德……求求你……对不起……我变成了杀人的怪物……可是请不要讨厌我……”   “等等,不要这样……”   “对了,兰德,你们人类有时候会养工作犬对不对,工作犬也会攻击敌人,也会很有用……把我当成你的工作犬好不好……就当我是你的狗……兰德,我想当你的狗,或者,工具……不要讨厌我,不要抛弃我……不要杀死我……”   在说道最后一句话时,芒斯特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深白的那些塞壬感染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采用了芒斯特当年的细胞作为感染源,也因为这个缘故,它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得上是芒斯特的族群——芒斯特也可以感受到它们的情绪和记忆——它们就像是它的某种分身……   当兰德让那群感染体自我毁灭的时候,芒斯特亲身体会到了它们的死亡。同时,从那该死的的视频中芒斯特知道了自己曾经对兰德做的事情——在之后兰德虽然没有发怒,身体上的抗拒却非常明显。   他对待芒斯特的态度与之前是如此不同,让芒斯特备受煎熬。   不可爱。   不纯洁。   血腥。   丑陋。   黑暗。   ……   芒斯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怪物——在兰德心目中,那种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的怪物。   芒斯特的眼泪被抹去了。   兰德用手指勾住了这只哭哭啼啼的小怪物端正的下巴,迫使它抬起头面对自己。   “我从未想过讨厌你。”兰德干涩地说。“你可是我的大兔子,还记得吗?”   芒斯特的瞳孔扩张了。   “我很抱歉让你这样不安,我……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太多的事情发生了,我想我有一些混乱。”   兰德将额头轻轻地抵在芒斯特的头上,与它鼻尖对着鼻尖说道。   他的掌心就像是冰一样冷。   “实际上,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到现在——深白的‘塞壬计划’——文森操控的这个计划……”兰德语无伦次地说道,努力拼凑着自己的语言,“这个计划真的太残忍,太恶劣了,我梳理过那些可怜的孩子们的记忆,感受着它们的痛苦,光是想到这一切都是文森主导的,我简直……简直快要没有办法忍受下去。可是,芒斯特,这个计划,这个计划创造出了你,你让我觉得至少这个计划还是可以创造出美好的生命的。”   “我,我对你来说是……是美好的吗?可是我曾经伤害过你……”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我知道你并不是有意的……”   兰德充满歉意地对芒斯特说道,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被芒斯特急切地打断了。   “请进入我。”   它的眼瞳之中仿佛闪着小小的火焰,兰德在那一瞬间有些不明白它究竟在说什么。   而芒斯特很快就开口热切地恳求道:“你可以进入我的大脑,兰德,进入我,我想要让你进入我……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灵魂……”   “芒斯特,冷静一点。这没有必要,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我。”   “我不想你只是‘知道’——兰德,我想切开我的胸口,把心脏挖出来,然后献给你。”   芒斯特认真地说道。   兰德稍微有些头痛,他简直不知道在他离开小怪物的这段时间那群该死的深白工作人员究竟教导了它什么。   总之,它现在说的话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太对劲。   在刚才芒斯特侃侃而谈的时候,兰德曾经觉得它变得陌生而成熟,远不是他熟悉的那只笨拙的小丑八怪——但是这一刻,他无比鲜明地感受到了,那只曾经努力在水槽中筑巢的小狗鱼始终都在这里。   兰德伸出手,他本意是想要让芒斯特镇定,但是后者却像是接受到了错误的讯号,它向前扑过来,将兰德整个人压在了自己的身下,粗壮的,可以轻易拍断钢缆的尾巴在地毯上急切的摇晃着,它恳求着兰德的的“进入”。   它那张英俊的,成年青年的脸上充满了一种无法忽视的渴求。已经有一定年头的床铺在两人体重的重压下嘎吱作响。   兰德感觉到自己的心底有一根隐秘而微弱的弦被它的这种发自灵魂的热切轻轻拨动了。   塞壬的伴侣中有一种自然的亲密举动,它们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互相“融合”对方的思绪,并且在这种情况下交配——无论是哪一只塞壬都会同时感受到自身与伴侣的快感,相当于是双倍的刺激——在自然情况下,这是塞壬们汲取快乐的一种特殊方式。   兰德并不知道那种生活在海中的海洋怪兽们的生理习惯,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他在某只小怪物高涨的情绪中本能地开启了塞壬们的生理机制。   在兰德意识到之前,他的精神已经跌入了芒斯特的意识之中。   如果说其他生物的精神领域是平静的水面,可以随着兰德的想法泛起波纹。那么芒斯特的精神领域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怒海。   在兰德进入它的瞬间,那片“波涛”便直接将兰德的意识卷到了深深的内部。   强烈的爱意几乎快要从兰德的每一个毛孔中涌入他的体内——   在现实中,兰德猛地拱起了腰部,发出了抽气声,他觉得自己好像喘不上气来了。   爱……   我爱兰德。   我想要跟兰德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   芒斯特的意识片段强烈且浓稠,在那个片刻兰德甚至有一种连自己的内脏都要被这种过于强烈的爱意所侵蚀掉的错觉。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身下的毯子,眼球在眼皮底下快速的转动。   “芒斯特——停——停下——”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但是声音微弱到几乎无法听见。   芒斯特的记忆几乎将他吞噬掉。   他从未想过芒斯特竟然会把所有的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每一个片段,每一个音节,每一次抚摸……在记忆中芒斯特对于兰德的每一次靠近都充满了激动与爱意,甜蜜得好像脑浆都要融化了。   兰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大脑供血不足。   所有的思维与灵魂都变成了细碎的碎片跌倒了芒斯特的情感之中。   当兰德从空白一片的蜜汁一样的情绪中慢慢拉回自己的灵魂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意识空白的情况下缠上了芒斯特的身体。   他们从床上跌倒了地板上,毯子盖在他们的身上,带来了一小片黑暗的封闭空间。   而在这个空间里,空气是浓稠的玫瑰味儿——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玫瑰味,是从兰德自己身上弥漫出来的。   他的腿缠在芒斯特绷紧结实的腰部,而芒斯特长长的尾巴将他们两个人彻底的卷成了一个整体。   而他们的嘴唇紧贴着嘴唇,正在交换湿哒哒的热吻。   那种口舌摩挲,充满了液体交换的濡湿的吻……   兰德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回到了现实,结束了这个吻。   芒斯特俨然还沉浸在亲吻的甜蜜之中,它傻乎乎地看着兰德,控制不住地傻笑着在兰德的脸上舔了一口。   兰德的身体因为那种湿漉漉的触感而颤抖了一下——他很快就认识到自己的意识也依然受到那种精神融合的影响,他的灵魂还残留着那种甜蜜的余韵,光是芒斯特这小小的行为都能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产生反应,甜蜜的涟漪在他的身体内部扩散。   兰德想要抗拒,但是身体里弥漫出来的那种轻飘飘的快乐却又在对他轻声细语地劝导。   承认吧。   他就是受到了芒斯特的吸引。      第156章      “我爱你……”   兰德将芒斯特从自己身上推开时,从那只怪物的嘴唇间泄露出了喃喃的低语,兰德的动作微微一僵,他的身体里依然残留着那种蜜浆一般的虚脱感,心情却变得古怪了起来。   实际上,芒斯特压根就不要用语言来诠释它对兰德的爱意——兰德已经比任何人都要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差点因为那种过于浓重的感情而产生生理性的窒息。   假如芒斯特一个人类女性……不,如果它是一名人类男性的话,恐怕兰德这个时候也已经在认真地思考该如何接受它了(哪怕兰德并不觉得自己有着同性恋的倾向也是一样,毕竟是那样纯粹而无私的感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它),但是……   兰德有些躲闪地避开了芒斯特甜滋滋的凝视。   他的视线扫到了芒斯特的尾巴——与任何人类都既然不同的下半身在灯光下闪着霓虹一样的光芒,还有芒斯特上半身的某些部位也同样覆盖着细密的小小的鳞片。   兰德从未如此深刻地开始思考芒斯特为“非人”的问题。   它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他,没错,但是它……不是人……   兰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心慌意乱。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无限接近那种古早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或许他得拿一朵玫瑰来,一片一片扯下花瓣来占卜自己是否做好准备来接受芒斯特的感情……   “兰德,我真的好爱你。”   芒斯特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兰德现在的复杂心情,兰德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同时用那种热切的,亲密的目光看着他,哪怕兰德只是无意间跟它对上视线,也能让它瞬间开朗起来并且露出那种傻乎乎的笑容来。   哦,老天……   “别那样笑,拜托了。”   兰德蓦地伸出手将芒斯特的脸推倒一边。   他的脸不受控制地在发热,而发出来的声音更是让他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的话语就像是十七岁的少女一样带着柔软而娇媚的尾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像是某种撒娇。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兰德·西弗斯正在撒娇?!   很显然,那种甜甜的,棉花糖一样蓬松的感情依旧在影响着他。兰德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呻吟。而且,出了情感共鸣引起的后遗症外,让兰德感到棘手的还有芒斯特的脸,它的脸几乎——不,应该说是完全按照兰德内心深处的审美来进化的,那张脸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能准确地戳中兰德的喜好。也正是因为这样,当芒斯特对兰德微笑的瞬间,兰德甚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总之……”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当务之急是救文森……可以按照你说的,我们在佛罗里达下船,该死,我的体力要是再好一点就好了,搭顺风船太慢了……”   芒斯特沉默的,两眼闪闪发亮地看着他。   ……兰德扭过了头,他打心眼里希望两人之间这种让人脸红的奇怪气息能够早点消退。   ……   总的来说,接下来的一段时期里,兰德和芒斯特的生活便是在一艘又一艘的轮船中游荡。   兰德无法长时间游泳,这让这场漫长的旅途变得非常的复杂,在一小段海中潜行之后,他必须要登上某一艘船休息一段时间,同时给自己和芒斯特弄点食物(当然,食物对于芒斯特来说其实问题不大,它非常擅长捕鱼——只不过为了兰德它不能离开太远,这意味着它的渔获并不算丰富)。   在海水的冲刷下,兰德和芒斯特之间的分别变得越来越明显。   首先是芒斯特——海水毫无疑问地滋养了他。   他变得非常的,非常的强壮。   他的肌肉膨胀的速度简直比气球还快,而且那些肌肉全部都是硬邦邦的,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它的长度和宽度都增加得非常可观,它现在总是会让兰德联想起壮年时期的施瓦辛格……当然芒斯特比前州长年轻的时候要更加壮实一些。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在他们最开始狼狈入海的时候,芒斯特在兰德脱力的时候只能抱着他前进。而现在,当兰德感觉不适的时候,芒斯特会浮上水面,露出自己淡褐色的,宽厚的背脊。   兰德可以将自己整个人趴在芒斯特的背上进行休憩——身下的小怪物简直可以说是他随身携带的肌肉浮岛。   芒斯特的鳞片在他们入海之后没多久就开始脱落,这让兰德担心了一阵子,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在脱去了旧鳞之后,芒斯特的尾巴非常鲜明地增长了了,新长出来的鳞片比之前更加细密好,厚实,边缘锋利如同小刀。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芒斯特的头发——它的头发变得非常的非常的茂密。   之前芒斯特的“头发”或许还会让人把它与真正的人类的头发弄混,现在却绝对不可能了——它的每一根发状触须直径都接近一毫米,蓬松,结实,灵活如同银色的小蛇。   当兰德和芒斯特不得不夜间赶路的时候,芒斯特会用这些“头发”将兰德全身缠起来,覆在自己的背上。当然,它们的作用远远不止如此……   相比起芒斯特,兰德的改变却正好相反。   脱离了深白的环境之后,和特殊的刺激,他体内塞壬和人类的平衡系统正在逐渐恢复,这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人类。   他的皮肤在长时间的海水浸泡之后开始发红,脱皮,眼睛刺痛到近乎失明,对淡水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更加糟糕的是他耳后的腮。   它们正在逐渐地“愈合”,有两道腮线已经彻底地粘合在了一起,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色的隆起的痕迹。现在兰德在水下的时候只能凭借着最后左右各一道的腮进行呼吸——那种感觉非常痛苦。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用厚毛巾堵住口鼻进行呼吸一样困难。   氧气摄入不足直接导致了他的泳速下降,因为一旦剧烈运动,他便会因为缺氧而情不自禁地用口鼻呼吸,然后吸入大量的海水,这差点导致了他的溺水。有好几次,如果不是芒斯特,兰德已经死在了茫茫的大海之中。   他被折磨得很厉害。   兰德之所以可以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趴在芒斯特的背脊上,有一部分原因恐怕也是他的极度消瘦。在最近一次潜入游轮进行休息的时候,兰德甚至因为自己的外貌而变得引人注目起来。因为无论怎么伪装,当他在船上活动时,那种宛若非洲饥民般的外形依然会引来其他人的窥视。   他的皮肤之下几乎已经没有脂肪的存在,在进行动作的时候,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肌肉和骨骼的移动。曾经美丽如同祖母绿一般的眼睛上蒙上了失明般的白膜,他的视力变得很差,同时鼻尖和脸颊上都有脱皮后被海水浸泡产生的溃烂。   芒斯特和兰德之间的对比充满了戏剧性的调转,与健壮英俊宛若波塞冬再生的芒斯特比起来,兰德·西弗斯简直像是从五流恐怖片里爬出来的僵尸。   当然,无论是芒斯特还是兰德自己都没有在意这个。   对于芒斯特来说就算兰德是僵尸也是最美的,发着光的天使,而对于兰德来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忧。   在身体彻底变回人类之前,他得想办法赶到文森身边去。   深白已经毁了,政府会如何对待他们手中最后的塞壬实验体文森呢……   “兰德?你还好吗?”   芒斯特担忧地打断了兰德充满忧虑的沉思。   一个海浪拍了过来,它不得不稍微往水底沉了沉,之后才听到兰德沙哑的回应。   “不太好,我想。”   实际上即便兰德没有回答,芒斯特也知道兰德的状况很糟糕。从赤裸的背脊上传来了兰德的体温,滚烫得就像是炭火一般,兰德正在高烧。就在几个小时前,兰德和它因为不得不紧急跳海,因为一名游客在不停地询问伪装成客人的兰德是否需要帮助。他对兰德的过度关注对于现在逃亡中的两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为了避免可能到来的麻烦,兰德决定提前下海……根据他之前在船长室窥视到的雷达图,在前方两百海里处应该有另外一艘货船。   ——可是,上帝这一次显然要给兰德和芒斯特一些考验。   在下海后没有多久,兰德和芒斯特便敏锐地感觉到了海浪的变化。   海浪在变得汹涌……风也开始不停地增大。   晴朗的天空中已经失去了阳光的照射,空气粘稠。   而该死的是那艘应该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船却一点踪影都没有。   “去他妈的冷锋,那艘船应该是为了避开冷锋所以提前绕道了!”   兰德在芒斯特的背上嘶哑地说道,态度罕见的粗鲁,足以窥视到他心情的极度恶劣。   被阳光晒到大面积脱皮的皮肤已经感染了。兰德清楚地知道自己发烧的原因,而且他还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快点找到休息的地方,不然他和芒斯特恐怕就要面对冷锋下波涛汹涌的大海了。   在与海水打了这么久交道之后,兰德已经见识过大海在狂风与巨浪中的可怕威力。   空气中的咸味在增加。   越来越高的浪花在摇晃着漂浮在它表面的兰德和芒斯特,海水的颜色从之前的蔚蓝变成了墨黑,它们会在芒斯特的面前筑起一米左右的高墙,然后砰然崩塌溅起沉重的白色浪花。   即便是有着卓越能力和结实身躯的芒斯特在这样的大海中也只能像是飘摇的碎片般随波逐流——那感觉有点像是被卷入洗衣机。   时不时的,水墙会出现在他们的头顶,卷起他们转上好几个圈。   有那么一瞬间,兰德甚至觉得自己要被海水挟裹着卷入水底,他几乎尖叫出声,但是每一次,他都被好好的绞紧了——芒斯特的发状触须正是在这个时候发挥起他们那令人惊叹的作用的。   它们几乎将芒斯特和兰德捆成海中的连体婴儿,即便是再强烈的水流也没有办法将兰德从芒斯特身上卷走。   兰德头晕眼花,渐渐地甚至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一切都糟透了,海水变成了某种实质的野兽一般在撕咬着他的身体,他感到疼痛,而在疼痛之后是麻木。看,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兰德已经因为巨浪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可是他却可以越来越鲜明地感受到芒斯特——芒斯特的心跳在他胸口的皮肤上砰然作响。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很快就让兰德意识到,芒斯特恐怕也快支持不住了。   “不能……不能这样下去了……”   兰德肚子和芒斯特喊道。   “我们得沉到水底下去避开大浪——”   但是芒斯特却摇了摇头。   “你没有办法再水底呆那么长的时间!”   要避开暴风雨,就意味着兰德和芒斯特必须潜入海底二十到三十米直到一切平静下来。这对于兰德那异常脆弱的腮来说恐怕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考验。   也正是因为这样,芒斯特一直坚持在海面行动,哪怕它自己的体力也在流失。   “该死的,先下去,这样下去你自己也会脱力的!”   兰德简直想要给芒斯特一拳。   “不——”   芒斯特还在摇头。   在四散飞溅的海水浪花之中,死亡的香气在蔓延。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猛地勾住了芒斯特的脖子,迫使它往后仰起头,而这样的姿势,刚好能让他勾到那只怪物在紧张中支愣起来的耳鳍。兰德用牙齿咬住了那薄薄的,充血的薄膜——   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手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紧到几乎能让兰德听到自己骨头咯咯作响的程度。   “乖一点……”兰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他就那样,用一种特殊的,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对芒斯特发出了指令,“我们先下去。”   因为嘴唇间的耳鳍,兰德说话有一些含糊。   他的舌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薄膜颤抖。   “兰德……”   “亲爱的,听话。”   他说道。   这或许是一种本能,在他的理智发挥作用之前,他已经知道这样做能够最大程度地驱使芒斯特按照他的心意做出行动。   最终,芒斯特乖乖地,满怀忧虑地沉下了海底。   没有多久,兰德的周围便被浓重的黑暗所笼罩了。骤然脱离了海面上的狂风暴雨,深海三十米下的压强并不让人好受,同时海面下的的极度安静配合着失温和高烧带来的麻木感,兰德有一些恐慌……就好像忽然之间,他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他情不自禁地攀紧了芒斯特的肩膀,掌心下肌肉的微微颤动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感受到的……   “兰德,我在这里。”   即使不用说出口,芒斯特也很清晰地就察觉到了兰德的不安。   它将兰德的位置从背上换到了胸前,将骨瘦如柴的男人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一阵朦胧的,微蓝的荧光弥漫开来。   兰德颤动着睫毛,努力地看着芒斯特——它的发状触须在发光。   在黑暗的深海之中,这一刻的芒斯特简直就像神话中才有的精灵一般神圣。它的脸美丽到惊人,发丝在水流中微微摆动,而光线也随之颤动。   真美……   兰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赞叹。   就像是之前我们强调过的那样,芒斯特外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按照兰德最渴望,最无法抗拒的欲望而长的。   他对它的抵抗力在高烧与深海的双重作用下已经降到了最低。   又或者是,这种气氛就是微妙的让人……想要做那样的事情。   在兰德意识到之前,他的嘴唇已经自然而然地贴到上了芒斯特的嘴唇。   在接吻之前兰德闭上了眼睛,他可以感觉到那些缠绕着他的触手在一阵颤抖之后收紧,然后开始在他的皮肤上蠕动,摩挲。   【我爱你——】   芒斯特强烈的情绪再一次地侵蚀进入了兰德的脑海。   他勾在芒斯特颈后的手指忍不住顺着那只怪物的颈椎滑动了一下。   【我知道。】   在无声的叹息中,兰德回应道。   ……   在一个绵长的,温柔且舒服到让人骨头发软的吻之后,兰德意外地发现自己可以通过汲取芒斯特的口中的氧气来缓解缺氧的窘境。   当然,严格的说起来这场面有些……淫靡。   他不停地与芒斯特口唇相接,有的时候是正经地在吸氧,但是到了最后却总是忍不住又有一些别的动作。   大脑就像是快要融化了一样……兰德想。   灵魂好像也快随着融化的大脑流出身体了,眼皮变得沉重,而视野昏暗了下去。   在令人安心的极度困倦中,兰德的意识逐渐远去。   “兰德!兰德,拜托,不要睡……”   从那种过于甜蜜以至于像是醉酒一样的眩晕中回过神来之后,芒斯特很快就意识到了兰德的身体状况正在极度恶化。他的头搁在芒斯特的臂弯之中,像是干枯了茎秆的果实一样沉重地垂到了一边。   呼吸急促且微弱,吐出来的气息热得不正常。   “兰德?兰德你还能听到我的话吗?”   芒斯特颤抖着抚摸着兰德的脸颊,但是后者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弱下去,没有给它任何的回应。   芒斯特带着兰德飞快地冲向了海面。   而与此同时——   有马达声在大海与天空那被暴雨和狂风渲染地模糊的交界处响起来。芒斯特猛地转过头,视线落在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有过多久,它那惊人的视力便让它看到了那从巨浪中逐渐浮现的暗色轮廓。在它的甲板上,醒目的美国国旗狼狈地在暴风中抖动着。   那是一艘体积庞大的船只,可是,并不是货轮。   那是一艘美国海军的伯克级驱逐舰。      第157章      巨大的浪潮咆哮着从天空的一侧倾倒下来,大股大股的海水从倾斜式铝合金桅杆的缝隙中穿过。空气中布满了被敲碎的浪花喷溅出来的细小水滴,以至于这艘巨浪中飘摇不定的船只甲板上宛若蒙上了蒙蒙的武器。芒斯特用自己强壮的前肢将身体固定在电缆吊架上,它的尾巴小心翼翼地缠着兰德的身体——后者已经昏迷了过去,额头和腋窝的温度都高得吓人,呼吸微弱。这让芒斯特的心脏好像被捏紧了一般疼痛。威力十足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甲板,砰然作响的水花声简直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上帝的末日审判。而芒斯特从未如此感谢过上帝它被塑造成了生物兵器——想要潜入一艘配备留宙斯盾战斗系统SPY-1D被动相控阵雷达的驱逐舰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尽管内心焦急都仿佛心脏都被焚化了,在现实中芒斯特依然显示出了一种惊人的,机械一般的冷静。它的鳞片变成了舰体一模一样的灰白色,倾盆大雨带来的水汽让它几乎与整艘船融为一体,呼吸被放缓,而视线一直停留在甲板上某处出入口。   之后,它用爪子切断了身体下方一处电缆。   “轰隆——”   又是一声剧烈的浪花声,驱逐舰在黑色的大海表面剧烈的摇晃。   过了一小会儿,出入口的门被打开了。   两名技术员腰间挂着安全绳冲了出来——该死的巨浪让电缆脱落,这是他们从监控设施上得到的警报。   而在他们忙着修理那该死的电缆时,其中一名技术员忽然回过头看了看出入口的大门。   “该死……”   他诅咒了一声。   他看到那扇门正在暴雨中砰然拍打着墙面,而雨水正在往舱内灌去。   他觉得自己是因为这场暴雨而太过于焦急,甚至没有确认门的关闭便冲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门重新关紧了。   而在他们的头顶处,之前芒斯特所藏身的铝合金桅杆上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十几分钟后——   驱逐舰内部。   莱恩扶着那名憔悴瘦弱的男人,在晃动的走廊里勉强朝着医疗室前行着。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CIA秘密调查员,这种程度的风浪对于这个沉默的特工来说就像是妈妈的摇篮一样舒适,但是对于他身边的那一位来说,显然不是那样。   对方脸色惨白,过于瘦弱的身体在轮椅上摇晃着,因为重心的来回晃动,轮椅的自动功能被暂停了。莱恩不得不时不时地将撞向墙壁的轮椅拖回来,以“Z”字状态艰难前行。   “呕——”   而在轮椅上的男人怀中抱着呕吐袋,眼底的青黑几乎已经挂到了颧骨上。   “老天……还有多久我们才能抵达阿拉斯加……我想回家……”   他断断续续地干呕并且呻吟道。   莱恩的眉毛微微地跳动了一下。理论上来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远不止于像是勤务兵一样守候在那个男人身边,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单薄的身形上之后,他冷峻的视线微妙地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们快要驶出风暴圈了。”   他干巴巴地说道,在迟疑了片刻之后,他难得地安慰了一句,“再坚持一下就好,西蒙,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你……”   即使还处于晕船带来的强烈不适中,西蒙,这名年轻的天才,前深白高级技术主管的嘴里依然控制不住地溢出了一丝冷笑。   “看在我们两者之间所剩不多的友情上,拜托,莱恩,不要谈这个。”   他对着莱恩发出了短促的抱怨,声音非常尖锐,可以说得上是态度粗鲁。   “要知道当初我跟你合作的时候,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呕……塞壬计划必须要停止,但是现在……”   “西蒙!”   莱恩打断了他,然后视线在走道的前后方晃动了一下,在确定这个时间段这里并没有别人之后,莱恩的肩膀看上去似乎放松了那么一丁点。   “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   莱恩补充道。   西蒙抱着呕吐袋,脸上冷笑中的讽刺意味变得更加浓厚。   他们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凝滞起来。在沉默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味,里头有海水潮湿的咸味,海洋生物鳞片上粘液的腥味,与金属和涂料的工业气息混合在了一起——那味道淡得简直像是一个幻觉。   【滴答——】   莱恩忽然回过头,冰冷的视线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逡巡。   “怎么了?”   西蒙立刻察觉到了莱恩身上骤然绷紧的气息,他顺着后者的视线有些勉强地回过头望去,见到的却依然只有灰白色的走道和顶部黯淡乏味的灯光。   ……   “没有什么。”   莱恩继续用那种冰冷的的声音回答。   他并没有告诉西蒙,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觉得似乎有水滴落下,而且整个走道里的气味也让他有一些精神紧张。之前在北极的那次任务中,塞壬这种生物给他带来的巨大痛苦实际上一直影响着他后来的日常生活。   西蒙耸了耸肩肩膀。   “你神经太紧张了,调查员先生。”他说。   “一切以你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深白已经垮了。”西蒙忍不住说。   “但是兰德西弗斯和那只实验体还在外逃,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西蒙顿了顿之后才开口:“我不觉得兰德·西弗斯会是那种会千里追杀一个无足轻重的研究人员的人。”   莱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并不是无足轻重的研究人员。”   这下西蒙彻底沉默了。   是的,他无法否认这一点,现在的他对于美国军方过来说,早就已经不是无足轻重的人了。在之前的事件中他太过于冲动的暴露了自己对塞壬,对文森·西弗斯身上试验的强烈不赞同,只差一点他就要被深白高层“内部处决”了,幸好在之前他对美国政府的投诚让他最终挽回了一条命。   特工将他从波塞冬的处刑部队手下救了下来——当时他已经饱受折磨几乎出于濒死状态。而紧接着,深白内部矛盾爆发,实验体暴动以及外逃,还有整个实验室的爆炸……让西蒙在阴差阳错之间成为了军方手中最重要的,也是最信任的是塞壬试验方面的专家。   在整个深白化为灰烬之后,西蒙被秘密派往阿拉斯加美国北极军事基地,负责重新主持全新的生物兵器试验——而这个生物兵器,依然是塞壬,而且还是一只威力强大,曾经身份是人类的塞壬。   而为了他的安全,五角大楼配备了大量特工潜伏陪伴在他的身边,不过出于天才的怪癖,最终西蒙只允许莱恩出现在他眼前并且对他进行贴身陪护。   不过打心眼里,他一点都没有觉得记忆中那个文森那个软绵绵的弟弟会对他做什么,哪怕他知道兰德最后变成了一只有史以来最奇异的实验体并且彻底毁灭了深白这个庞然大物也一样。   莱恩的嘴唇微微一动,他似乎在迟疑着是否应该说出自己想说的那段话,西蒙已经抢先开口打断了他。   “嘿,伙计,就跟我之前说的一样,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总之,请先把我送到医疗室去……我真的觉得我需要吸氧和进行镇定剂的注射,要知道这该死的呕吐……呕……快要把我整到脱水了……”   他痛苦地说。   莱恩忍不住回头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走廊,然后才回过头,推着西蒙继续前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回过头的瞬间,在天花板上,一个被他认为电缆集线器的凸起物表面骤然间出现了四颗鲜红的光点。   某种因为与背景色完全融为一体的生物跟在了他们身后,然后一路来到了医疗室。   医疗室比莱恩想的要热闹许多。   几名菜鸟海军,以及一些被派来爆护西蒙的探员都在这场风暴中显示出了强烈的不适,船医非常忙碌。在简单地观察了西蒙的症状之后,他打发了他们一些药片,然后在观察室给西蒙腾了一个床位。   这里的床铺倒是说不上多么豪华——可是却比正常舱室内那种比棺材盒子宽不到哪里去的床位要舒服太多了,从某些方面来说,在这里休息恐怕是治疗晕船最好的方式了。   莱恩将西蒙抱上了床位,将毯子盖上了他的腹部。   然后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一道白色的帘子将这个床位跟外界隔离开来,忽然之间整个空间仿佛只剩下了莱恩和西蒙。   稍微有些太近了。   西蒙想。   那名探员似乎对于自己入侵到了别人的安全距离这件事情毫无所觉,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西蒙,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西蒙的视线不经意地对上了天花板。   他的瞳孔猛地缩小。   只差一点,他就要惊叫起来,但是在这时候他用力地咬住了舌头,伴随着铁锈味的剧痛,他迫使自己以惊人的自制力冷静下来。   “莱恩,我想要休息了。”   他扭过头对莱恩说道,脸上做出了困倦的表情。   莱恩微微一愣,随后掀开帘子朝外面走去。   “我会在外面守着你。”他说。   “不不不——老天,拜托,你在外面只会让我神经紧张……我现在需要的是全方位的休息,不管你这么想,这里可是医疗室,就算有人想要杀我也不会在这里……”   他花了一点功夫说服了莱恩,后者最终妥协地决定在医疗室外进行戒严。   而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帘子外侧后,西蒙才满头冷汗地将视线转回来。   “滴答——”   一滴水落在了他的毯子上。   在帘子外侧,军医依然疲于奔命地对晕船的乘客们进行基础治疗,还有几个人是在翻滚的船体内撞到了尖锐物,在皮肤上拉出了长长的伤口——空气中因此弥漫着强烈的消毒水和血的气息。   那些气味,那些细小的声音好像变成了一团粘稠的胶质被薄薄的布帘阻隔在了外面。   而在布帘的内部,时间宛若变慢了一样。   西蒙看着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被粗壮的尾巴捆绑着,慢慢地从半空中垂下,覆盖着他身体表面的发丝状态触须慢慢蜿蜒着爬动,与周围环境几乎一样的保护色让兰德身上被覆盖着的部分简直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再然后,一个庞大的,湿哒哒的可怖生物,以与它的身形完全不同的轻巧,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西蒙的床尾。   【我知道你——】   西蒙嘴唇微微颤动,他做出了口形,无声地说道。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便冒着冷汗停了下来——他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一条满是吸盘和粘液的长须——而它正在一点一点地绞紧。   “救他,或者你死。”   芒斯特冷漠地看着西蒙,稍微移动了一下,让兰德的脸露了出来。   “轰隆——”   又是一阵剧烈的浪花声响,医疗室外的其他人并未察觉到室内某只怪物的低语。   船体在剧烈地晃动。   西蒙的呼吸在加快。      第158章      船医艾琳娜在那一天见识到了西蒙博士的任性和不同寻常的傲慢——在这之前几名船员曾经跟她抱怨过那名过于年轻的天才在日常生活中的异常(考虑到她是这艘船上难得的适龄,未婚并且美貌的女性,男人们总是乐于与她分享各种信息),然而当她真正地与他接触之后,她才发现西蒙远比人们所说的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本应该好好在床位上休息的他先是莫名其妙地冲出来,指出了艾琳娜在固定绷带的手法上有几个错误,然后开始与她探讨硼替佐米和氟维司群的联合用药为何会让癌症患者的无恶化比例上升……艾琳娜对于跟他的对话毫无兴趣,甚至感到尴尬。而几分钟后,西蒙像是多动症患者一样巡检着她的药柜,他提出了一个方位理论证明调整要药柜里药品的摆放顺序会让艾琳娜的诊断时间减少百分之零点八(那群海军成员如果知道了这一点肯定会恨西蒙的)。   艾琳娜被西蒙的言行弄得狼狈不堪,直到那名叫做莱恩的特工出现并且将西蒙带走她才松了一口气,也因为这样,头晕脑胀的她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药柜里似乎少了一些东西,当然,那是后话了。   让我们回到现实来,西蒙在被莱恩送回自己的房间时,背上满是冷汗。   几根注射器,抗感染药剂,消毒水和绷带被他藏到了自己的轮椅座位底下,他很难判断莱恩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盗窃行为,因为后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投向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你今天的行为很奇怪……晕船好一些了吗?”   莱恩递给西蒙一杯水,然后忽然开口说道。   而西蒙原本是指望他在送自己回房间之后便乖乖地立即离开呢……   “稍微好一些了,不过我确实没有办法躺在那里忍受那个女人错误百出的诊断了,她简直快要让我疯了——老天,早知道应该在自己的房间刘休息的。”   西蒙干巴巴地说道。   然后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毯子一直拉到下巴下面。   ……   几秒钟过去以后,西蒙意识到莱恩依然留在房间里。   而在莱恩的头顶,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再没有什么能让西蒙感到更加毛骨悚然了,他看着莱恩然后尴尬地提示后者应该离开了。   “我,我想我现在需要休息了。”   “我知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你今天有些不太对劲。”   莱恩说。   在他的头顶,几根泛着幽幽蓝光的触手正在落下来,那种鲜艳的颜色让西蒙一眼就看出来那里头有充溢的毒液。   “哦,上帝……不,不不不,不行,你不能呆在这里。”   西蒙从床上跳起来,艰难地扶着轮椅走了几步来到莱恩面前,踉跄着企图将莱恩推出去——那根触手几乎要碰触到莱恩颈部的动脉了,环形分布的毒刺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反光。   而莱恩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与死神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狐疑地看着西蒙,眉头微微皱起。   “为什么?西蒙,过去几天你并没有发出过如此强烈的抗拒,你是不是……”   眼看着某只急迫的,冷血的怪物打算就这样直接让莱恩这名阻碍者直接消失,西蒙一把扯住了莱恩的领子。   凭借着身体的力量,他迫使莱恩触不及防地低下了头。   那只触手插着莱恩颈后的寒毛,一晃而过。   西蒙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莱恩的嘴。   他的心脏简直跳得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飞快地瞥了一眼天花板上无声无息出现的人脸,西蒙定了定神,将自己的舌头从莱恩的嘴唇间抽了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让你跟我在一起,与你距离过近会让我忍耐不住对你的感情,莱恩,我爱你。”   西蒙对着眼神变得虚空的莱恩,干巴巴地说道。   “……我……我很惊讶……抱歉我从来没有注意到……我……”   第一次,西蒙见到了一个宛若中学男生的莱恩,他看上去震惊极了,以至于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反抗便顺着西蒙的推搡同手同脚地离开了房间。   “砰——”   在那扇门关闭之后,西蒙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以为你会知道在这种地方杀人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他抬起头,对上房间里的那只怪物。   对方双手抱着黑发青年软绵绵的身体,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将他放在了床上——顺便说,那张床在不久之前还属于西蒙。非常明显的一点是,芒斯特俨然不会注意到西蒙腿脚的不便,所以最后西蒙只能狼狈地在地上爬行了几步,最后费力地将自己挪到了轮椅上,而在此期间,芒斯特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兰德的身上。   在好不容易靠近窗边之后,看到兰德的模样西蒙也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老天,看样子你们的旅途并不像是那群紧张兮兮的政客们担心的那样愉快呢。”他说,随后接到芒斯特冰冷且嗜血的目光。   西蒙立刻中断了自己的讽刺,从座位底下掏出了自己的“非法所得”,他又看了芒斯特一眼,将针管和药剂都让那只野兽过目了一遍。   “他的状况很糟糕,大面切的皮肤创伤造成了感染,我需要用针管往他体内注射一些抗生素,然后用酒精对他的创口进行消毒——那可能会很痛,但是我们必须得这么做,接着我会给他擦上药膏,用绷带覆盖创面……我看过兰德的身体状况报告,正常人在这样的伤口下应该会受很长一段时间的苦,但是我想他会很快恢复的,嗯,可能皮肤表面还有一些瘀斑……”   西蒙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因为情绪紧张他现在让人觉得有些饶舌。他用了过多的单词来解释他待会要做的事情,因为他可不希望这种必要的医疗手段引起芒斯特的过度敏感……那很有可能会弄掉他的小命。   芒斯特看上去似乎是冷静的,但是作为一名与塞壬打过很多交道的研究人员,西蒙在对上它眼睛的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危在旦夕,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芒斯特的冷静只是一种假象,这只怪物几乎已经快要疯了,兰德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带给它的极度痛苦不亚于往他的胸口倒入岩浆,痛苦和恐慌几乎把它逼到了绝望的悬崖处。它只是单纯地凭借着对兰德安危的关切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因为只有这样兰德才有可能得到有效的救助。   但是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它就很有可能失控——从他刚才打算直接毒杀莱恩这一点便可以看出来。   芒斯特伸出了一小节舌头——那玩意看上去就像是蛇的信子一般,在空气中颤抖了两下,在判断出西蒙说的话并未掺假之后,它用那种沙哑的,仿佛还带着地狱硫磺味的声音对西蒙说道:“救他,不然我会让你死。”   【塞壬武器化习得性行为手册189页21行。】西蒙在自己的心底嘀咕道,芒斯特学会的威胁性的话语全部都来至于这本手册,而从他不断重复这句话来看,他的学习范围应该就在这前后……西蒙很快便判断出了芒斯特的学习进度。   它应该已经全面掌握了基础武器应用,潜入和消灭敌人……但是刑讯和威胁课程尚未开始,在它带着兰德逃离之前深白的人应该只试探性地让它与人类猎物进行浅层交流。   ……这很好。   西蒙想,精神稍微放松了一点。   芒斯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尚且还没有被那些黑暗的污秽的人类课程所污染,它也没有从拷打凌虐人类的行为中汲取快乐。这意味着那个西蒙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实行的计划第一次有了再次重启的可能。   想到这里,西蒙对待兰德的态度变得更加的温和了一些。比起之前被胁迫的情况来说,现在他更像是主动对兰德释放善意。   芒斯特是野兽,而兰德是野兽的缰绳。   如果能使用得好的话,他将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西蒙打量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垂下了眼帘。   ……   一天后——   疼痛。   这是兰德醒来的时感受到的最鲜明的感觉。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尚未睁开眼睛,耳边便传来了某只生物呼哧呼哧急切的呼吸声。   “兰,兰德……”   一根湿漉漉的东西窜上了兰德的脸,舔舐着他的睫毛和眼睑。   空气干燥。   之前一直雾气般笼罩在他们身侧的咸味和潮湿已经不见了,在房间的上方,空调发出了哒哒的有规律的声音。   兰德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下的床铺,从指间传来的布料的触感让他最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依然处于幻觉之中。   但是很快另外一个想法击中了他——他们难道又一次被捕捉到了吗?   兰德悚然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芒斯特鲜红的,溢满惊喜和狂热的眼睛。   “兰德!”   它那结实的身躯整个盘在了床上,兰德的整张脸差点陷到了他的胸肌之中。   “兰德你醒了……兰德……”   在那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狂烈喜悦之中,芒斯特在过去一段时间难得出现的智商和头脑的条理性就像是热锅表面的水蒸气一样迅速地被蒸发了。   它傻乎乎地凝视着兰德,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兰德的名字。   “芒……芒斯特……先让开……”   兰德艰难地转了一个头,在芒斯特湿哒哒的口水中勉强开口说道。   他的喉咙痛得要命,声音哑得几乎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一只骨节凸出的手握着一杯水,递到了他的面前,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疲倦的声音。   “如果我是你,我会稍微给你的爱人留出一些呼吸的空间——你真的没有意识到他快要被你的胸肌闷死了吗?”   西蒙扶着水杯让兰德咽下淡盐水,然后忍无可忍地对着那只有一些兴奋过度的怪物说道。   简直就像是魔术一样,在几分钟前西蒙是绝对不敢这样对芒斯特说话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兰德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和气氛都发生了变化。一定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一场恐怖电影忽然跳帧,然后变为了《小狗杰西》,就连空气的颜色都变得纯净和鲜艳起来,让人想起婴儿玩具什么的……   又过了一会儿西蒙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芒斯特尾巴的颜色正在变得艳丽。在之前他一直以为它是铁蓝色或者暗红色的鳞片,但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尾巴有着纯净的婴儿蓝,边缘镶嵌着玫瑰粉的痕迹。   即使是在光线算不上明亮的室内,那条尾巴也像是置身于射灯下的彩片装饰物一样熠熠生辉。   应该是塞壬自身带有的发光能力在发挥效用。   西蒙麻木地想到。   在那只怪物身体内部盘旋着的,像是地狱火焰一般的气息瞬间消退了。   同样的庞大身躯,同样的鳞片,同样的红眼睛和满是毒液的触须……   但是现在在病床上的这只生物倒更像是大型(可能有点太大型)宠物犬,而不是冰冷,毫无人性的野兽。   ……至少在这之前,西蒙完全没法想象原来塞壬这种生物竟然会用甩尾来表示内心的喜悦。   哦,对了,还有口水。   在放下水杯后西蒙无法控制地操纵着轮椅稍微往后退了一点,他略带尴尬地看着兰德·西弗斯的脸颊,脖子和肩膀都被芒斯特用舌头洗礼了一遍,在那个男人身上现在散发着浓厚的口水的味道,那并不算难闻但是却足以让人对他报以同情。   兰德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芒斯特冷静下来,他用手捧着它的脸,在它的额头和下巴上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手指和肩膀上都缠绕着芒斯特的发状触须。   那些触须摩擦兰德的方式让西蒙不直觉地有些想要移开自己的视线……   总之,与兰德的对话完全是以出乎西蒙意料的状态展开的。   有一些尴尬,但是气氛却很放松。   “我知道你。西蒙·摩伊……文森说过你是一个天才。”   兰德半躺在床上,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西蒙的身上。   “嗯,天才这一点我不否认。”西蒙忍不住对他微笑了一下,必须得承认,兰德有一双温柔的绿眼睛,他是那种会让你觉得没有任何危险性的人——虽然他一个人便轻而易举地毁了整个深白。   “所以,是你救了我们?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任何虚伪的试探或者敷衍,也似乎完全没有被之前那种放松而柔和的气氛影响到,兰德笔直地看着西蒙,冷静地开口。   西蒙触不及防地愣了一瞬,他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是从被单下面露出来的黑洞洞的枪口却让他不得不多思考了一下自己之后要说的话。   那支枪被握在兰德的手里,难以想象青年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柔软的微笑。   这一刻,西蒙真正地确认了,记忆中文森·西弗斯那个软绵绵的,羊羔一样的青年早就已经不在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就跟报告上所说的一样,极度危险。   在兰德的身后,芒斯特探出了头,它的下巴搁在兰德的头顶,精美到不像是自然产物的脸上同样带着傻乎乎的,大型犬似的纯净表情,但是它看着西蒙的眼神,却像是在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体般,没有任何情绪。   西蒙感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这个像是大型犬一样的芒斯特甚至比之前那种狂暴的模样更加让西蒙感到可怕。   因为在之前,为了拯救兰德,它或许还会思考一下西蒙的生存价值。   而现在,在兰德脱险之后……只要那个黑发青年发出命令,西蒙可以保证,这只怪物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撕成碎片。   他到底是多么愚昧才会误以为它没有经受过刑讯课程,危险性便会降低了呢?   一滴冷汗顺着西蒙的额角缓缓落下。   “我想,你有一些误会。”   他干涩地对笑容温和的青年说道。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或者企图在之前和之后做出任何伤害你的行为。”   ……   兰德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改变——它就像是画在了他脸上一样。   几秒的沉默后,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枪。   “抱歉,我好像又做了多余的事情,实际上,我并不需要枪。”他说,“只要有芒斯特,我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你的性命。”   他拍了拍芒斯特的头。   西蒙感到自己的喉头一滞,他颤抖着举起手,摸向自己的喉咙——一根湿漉漉的触手正绑在他的喉咙上,而它之前释放出来的毒素让西蒙的皮肤麻痹,以至于他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兰德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腿搭在窗沿上。   他仔细地将枪放回了西蒙的床头柜中,那是它之前呆的位置。然后他揭开了自己身上的绷带,就跟西蒙预计的一样,兰德恢复得很快,但是并未超出太多——新长出来的皮肤比正常的皮肤要白皙很多,边缘有肉眼可见的瘢痕。   “嘿,听着,兰德·西弗斯,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伤害别人的人,所以……”   西蒙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指尖也没有任何的触感了,这让他的冷汗冒得更加厉害。   “很抱歉我对你做的这些事情,但是,西蒙·摩伊,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塞壬计划对吗?你究竟是凭什么以为我会忽视掉你在这之前对塞壬这种生物造成的伤害?还有,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那种伤害别人的人?”   笑容一点一点地从兰德脸上消失,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生硬。   “如果没有文森的话,我可能会有其他的选择,但是我必须要去救他,而你太危险了……对不起,我可能不得不……”   西蒙看到兰德给了芒斯特某个暗示。   他其实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但是从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来看,他脖子上那该死的触手应该在绞紧。   来不及多想什么,西蒙彻底丢掉了之前努力在兰德面前维持的风度和气势,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晃动着,声音又瘪又尖的从喉咙中挤出来。   “……等等,兰德,听我说!我跟你的目的是一样的!不管之前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塞壬计划必须停止!而且我可以帮你就出文森!听着,嘿,听着兰德!我之所以在之前就救你就是因为这个,我想要弥补我之前犯下的错误,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军方肯定会意识到不对……”   他的声音就像是唐老鸭一样可笑,语序混乱,可以说得上是胡言乱语。   然而,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呼吸却变得通畅了许多。   “啪——”   过了一小会儿,有什么东西湿漉漉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西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扶着轮椅的栏杆朝着地上望去,那是一根还在微微抽搐的触手。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皮肤很光滑……手指的触感已经回来了。   而在另一边,兰德的视线却冷漠如昔。   “你可以帮我救文森……”   他重复了一遍。   西蒙拼命地点着头。   “是的,不管你信不信……塞壬计划已经伤害到了太多人了……无论是主动的或者是被动的,只要是沾上它的,所有人都会陷入不幸之中。美军现在唯一拥有的塞壬实验体,只剩下文森了——而他们需要更多的塞壬实验体,他们正在从文森的身体截取碎片,企图通过塞壬碎片感染正常的美军士兵……这简直是疯了!”   西蒙脸色铁青地说。   “这不可能!”   兰德光是听到那个计划便感到了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发生。但是西蒙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艘船上?让我告诉你真相吧,这艘船上载着的一百六十名船员里,有将近九十人是被刻意挑选出来的待感染者,他们是前往阿拉斯加进行后续试验的试验品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还有同样的船在赶往阿拉斯加,我只知道必须让这玩意停下来。兰德,你把深白毁得太厉害了,没有留下太多资料给美国政府——那群蠢货与深白不一样,深白研究塞壬太多年了,他们知道这玩意的危险性,但是那群蠢货不知道,他们只能看到文森,一个人类,被塞壬细胞侵蚀,变成了强大的生物兵器……无知产生勇气,在他们接受剩下的试验之后,事态简直变得不可收拾。我需要你的帮助,兰德,所有的塞壬,哪怕一个碎片都不应该留在人类的手里……如果你依然不信任我的话,你可以给我注入塞壬的碎片,趁着你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类,你的那种特殊能力还有吧?你可以入侵我的思维然后……”   “闭嘴。”   兰德打断了西蒙。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芒斯特抱住了他,然后越到了天花板上。   “我会再来找你的。”   兰德留下了这句话。   他和芒斯特随后离开了西蒙的房间。   西蒙愣了片刻后猛地冲到了走廊上,然而只是这么短短的片刻,他们就像是融入了空气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踪影。   “西蒙?”   一个干涩的声音在西蒙身后响起来。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莱恩的脸。   探员看上去有些憔悴,他非常罕见的没有刮胡子,下巴上有为微微泛青的胡渣。   他专注地凝视着西蒙,然后开口。   “我想了很久……我在这之前,并没有与同行恋爱的经验,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同性恋。”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这很正常……”西蒙心不在焉地等着莱恩接下来的拒绝。   “但是,我后来发现,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可以接受。”   “……”   西蒙过了一会儿,才缓慢的意识到莱恩在说什么。   他惊恐地抬起头,然而看到的却是令人恐怖的探员微微涨红的脸。   “我也爱你,西蒙,这是我的答复。”   莱恩说。   他用手扶住了西蒙的肩膀,然后把脸凑了过来。   ……   该死。   这是西蒙脑袋里唯一飘荡着的单词了。      第159章      在西蒙面临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危机的痛苦时刻,芒斯特带着兰德在驱逐舰的内部穿行。这并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入侵驱逐舰破坏它的内部消灭它的船员是一回事,在满员的船仓内部行动并且隐藏两个人的踪影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兰德现在正越来越接近于普通人类,那种惊人的攀爬能力和行动力随着他体表的伤口的愈合已经接近于无,这让整个潜行变得更加的困难。   也许是因为那场发生在阿拉斯加的秘密实验太过于匪夷所思和令人震惊,整个驱逐舰内部的人员组织结构也比正常的海军要森严许多。每天二十四小时有三班倒的特工和特种部队在船内巡视,他们谨慎而严密地监控着船上的另外一批人……那些可能会转变为塞壬实验体的人。   兰德并不希望与西蒙接触太多,他需要一个更加安静和隐蔽的空间来进行思考和审视那个人说的一切——他得和芒斯特在这艘船上呆上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对于临时居所位置的选择条件因此而变得格外严苛起来。   感谢上帝的是,在兰德苦恼的时候,芒斯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事实上它似乎天生就擅长这个)——那是驱逐舰的食堂冷库与空调口的一个缝隙。   芒斯特用自己的口水腐蚀了空调口的结构,然后抱着兰德爬进了那个略有一些狭窄的空间。   相比起其他密布着监视器的区域,一间冷库的空调口绝对不是什么人会关注的地点,毕竟,这里的温度足够低,就算是真的有人想要在这里多呆,在第二天也会变成一尊硬邦邦的雕塑——就跟那些放在架子上的羊羔腿和在低温中腐熟的高级牛肉一样(后者通常只会出现在高级军官的餐盘里)。   但是,只要排除掉温度这个不利因素的话,你会发现这里是一个绝佳的地点。   这里非常安静,空气清洁,厨师们只会在固定时间进出这里……而相比起训练过的军人,这群厨师对自身周围的环境完全没有警惕,根据兰德观察,他们真正关心的只有偷藏带上船的大麻与酒精饮料。   在确定了他们将会在冷库中度过剩下的半个多月后,芒斯特用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狂热告诉兰德,它会在这里为他筑一个巢。   时隔了这么久之后,兰德终于再一次看到芒斯特那种惊人的筑巢的方式。   芒斯特开始分泌一种非常特殊的粘液,在最开始的时候它们呈现出半透明的果冻状,但是在接触到空气后不久它们变会硬化成一种淡灰色的物质,从颜色上来看,它与空调管道内部材料的颜色一模一样,质感有一些像是树脂但是表层稍微带有一顶点弹性。它的塑形能力非常好,兰德十分惊讶地发现在外层固定后,芒斯特又在内层开始筑造一个更小一些的茧型巢穴。与外层的灰色不同,内层的茧壳是半透明的淡白色,内里的容积在1.7X2.5M之间,这比兰德想象得要大,可是……   兰德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巢穴内部巡视了一圈,然后微微皱着眉头看了看芒斯特那庞大的,肌肉发达的身躯。   可以想象得到,当他们两人一同进入到这里头之后,整个空间将会非常挤……兰德不太确定芒斯特是否是故意这样做的,它应该可以做到筑得更宽敞一点的。   “你,你喜欢吗?”   在兰德略有些犹疑的这个瞬间,芒斯特从他身边窜进了他们两人的新巢穴,然后只露出了一个头,眼睛闪亮地看着兰德说道。   它的尾巴上鳞片略微竖起,并且在巢穴内部飞快地摆动着,通过鳞片尖锐的边缘打磨着巢穴的内部。   等到兰德再一次进去的时候,他发现整个巢穴的内部都变得非常的平滑和舒适……只是在天花板上,依旧镶嵌着许多奇怪的物品,比如说,被磨得铮亮的勺子背,玻璃弹珠,和一些看上去中国制造的圣诞树装饰品——小怪物的审美观依旧固执地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发挥着作用。   外壳和内壳的顶部是粘在一起的,固定在了管道的上方,而在下面两个平滑椭圆体之间却有一道十公分左右的的中空层——芒斯特就像是珊瑚丛里进进出出的小丑鱼一般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在室内和室外来回潜行,兰德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有些可疑的鸟毛,隔热层的隔热泡沫碎片以及其他填充物的。这些保暖材料被它细心地塞到了巢穴的中空层里头。总的来说,这个“筑巢”就跟真正意义上的“筑巢”别无两样——就是那种你会在《探索》节目里看到的那种,小动物在繁殖季节选定某个位置,然后辛辛苦苦用各种各样的材料搭建出一个“窝”的行为。只不过在探索节目里,筑巢的是小鸟,某些热带鱼和某些爬行动物。而兰德眼前发生的筑巢行为是由一只肌肉结实,体长接近三米的怪兽完成的。   对了,怪兽还自己吐了粘液作为天然建筑材料……   兰德没有帮上太多忙,他被热情高涨的小怪物勒令在西蒙的房间里休息了一小段时间。在这个期间,芒斯特完全沉浸在了筑巢的快乐之中。   你简直没有办法来具体的描绘出它的那种愉快和狂热——但是你可以意识到,它骨髓深处的生物性正在发挥作用。即便是枯燥而乏味的筑巢过程,也能让它甘之如饴。它甚至在情不自禁的哼歌,以至于最后西蒙忍无可忍地给兰德下达了最后通牒让他告诉芒斯特克制,要知道因为那只怪物的的“歌声”,驱逐舰的雷达系统已经出现过好几次故障了。   兰德对此感觉非常的……微妙。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尴尬?哦,是的,芒斯特那种动物性过于强烈的筑巢行为让“备受款待”的他确实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尴尬,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非常的温馨。   这个词说出来可真有点肉麻,兰德却没有办法回避这一点。   那毕竟是兰德和芒斯特接下来要住的地方,而芒斯特已经全心全意地想要让他过得开心和舒适(你看,它甚至还考虑到了巢穴的美观——当然,暂且先不提它对自己审美的错觉)。   当兰德再一次被接到通风管道去的时候,他简直要为眼前出现的精巧巢穴而感到惊讶了。   它的外壳是一种让人惊叹的几何形状,与通风管道没有色差的外壳非常具有迷惑性,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人在爬上管道往内窥探,他看到的几何形状的巢穴外壳也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特殊的人工过滤装置。   而在巢穴的内部,椭圆形的空间刚好可以让兰德和芒斯特抱在一起。   西蒙的一条被子被芒斯特无情地征收,并且垫在了巢穴之中。与冷酷寒冷干燥的外界环境相比,这个巢穴内部温暖如春。   “我会再弄几个枕头来。这样你可以睡得更舒服一点!”芒斯特在兰德身后啪啪啪地用尾巴轻轻拍打。兰德撇了它那因为喜悦而闪闪发亮的鳞片一眼——芒斯特现在的样子莫名地让兰德想到了某个群岛上因为求偶而鼓起胸前鲜红气囊的某种鸟——它那种奇怪且强烈的自豪感让作为人类的兰德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不过,不管怎么样说,当兰德爬进那个巢穴,躺在柔软被褥上之后,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因为舒适的感觉而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很舒服。   没有任何人可以否认这点。   芒斯特跟在兰德后面也爬了进来,因为它的存在,兰德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头搁在了芒斯特肩膀上,而芒斯特的尾巴夹在了兰德的两腿之间。他的胸口贴着芒斯特精壮的鼓起的胸肌,像是一只小鸽子一样依偎着这只强壮的怪物。他们两个现在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恋人一样肢体交缠地躺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幽暗的光线和封闭的外壳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稍显憋闷,但是却完美地安抚了兰德心中某些不太安稳的部分,隐秘的安全感如同芒斯特此时温暖的怀抱一样紧紧地包裹着兰德。   芒斯特的发丝在黑暗中散发着非常柔和的细小光芒。   它们现在是一种温和的粉红色。   “你,你喜欢吗?”   它的视线一直黏在兰德的脸上,然后它有些忐忑地问道。   兰德感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发热。   “我……我很喜欢。”   他说。   伸手抚摸着芒斯特的头发(在他手指触及的部位,发丝的光芒会变强)。   “谢谢你,芒斯特。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芒斯特的尾巴在他的脚踝部位有些激动地摩擦了一下,兰德可以感受到它的鳞片微微张开了一些。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迎来芒斯特那种惯有的,小狗一般的亲热。但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芒斯特却并没有像是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的愉快。   它只是躺在那里,抱着兰德,然后傻傻地笑着,露出了嘴唇间尖尖的白牙齿。   就好像过于浓烈的开心已经让它完全傻掉了。   “你,你喜欢,喜欢就好。”   芒斯特结结巴巴地说道。   话音落下之后,一阵甜腻的,胶质一般的沉默降临到了两人之间。   有好一会儿,他们没有任何动作,然后忽然间,好像一滴水滴落下那般自然的,他们两个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并不是出于身体内部的热度,又或者是外界的硬性规定……兰德只是觉得天经地义一般他应该亲亲他鼻尖前的这个僵硬的大块头。   然后他非常惊奇地意识到了一点,与外表完全不同的是,芒斯特的嘴唇就像是某种布丁一般柔软,他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地在它的下唇上啃了一下。   芒斯特的瞳孔瞬间缩紧成了一条细线。   它猛然翻了一个身,将兰德压在了自己身体的下方,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想要把兰德完全吞到自己肚子,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野兽般的光芒。   但是当它意识到自己那略微粗鲁的行为之后,某个黑暗的影像幽灵般地在它的记忆中闪了一下——它瞬间僵硬了。   它低头凝视着兰德,不知所措地喃喃开口。   “兰德……我……我……”   兰德在意识到它那一瞬间的僵硬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它究竟在顾忌什么。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在很短的犹豫之后,他伸手勾住了芒斯特的脖子。   他们非常,非常亲密地贴合在了一起,彼此之间仿佛再没有任何的缝隙……      第160章      当兰德还在深白充当实验体的时候,有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在松树街公寓的日子,散发着淡淡的水汽,阳光,空调制冷,电视和快餐食品的日子。   兰德从未因为那段日子而感到刻骨的幸福或者强烈的愉快,但是奇妙的是,偏偏就是那段日子,成为了他在痛苦的时候用来麻痹自己的良药,在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他会让自己曾经在回忆之中以逃避那种让人发疯的痛苦。   他会在记忆之中随意挑选一个日子,然后拼命地回响那天他做了什么,早餐是什么,午间行为是什么,芒斯特(那个时候还是一条小鱼)又干了什么坏事,入睡前他给它念的童话故事……   就是凭借着这些看上去简直枯燥,没有任何意义的细节,兰德熬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当时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一天有可能重温那平静而舒适的生活。   看样子,他对于自己的人生又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预设。   至少,在这首驱逐舰的冷库上方,他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重温了那种日常的平静生活。当然,你必须忽略掉那该死的大环境——比如说跟他们同船前往阿拉斯加的待感染体们……   在夜晚到来,戒备松懈一些的时候,兰德会被芒斯特抱在怀中,灵巧地在各个走廊和房间里游走。他偷看了不少船长的秘密文件,在特工们进行会议的时候匍匐在换气口的上方进行偷听……一段时间以来他收集到的资料让他确定了西蒙所说的事实。   而在白天冷库有人进出的时候,兰德会和芒斯特静静地躺在那个舒适的巢穴里进行休息。他们会以比较不让人察觉的方式享受着海军补给中的美味。   白面包片配上黑鱼子酱,兰德破开了几块甜瓜,用生火腿和乳酪包裹着细腻甜蜜的果肉给芒斯特做了一些小吃,当然,芒斯特对于生火腿的兴趣远超过甜瓜,对于鱼子酱,他的反应也非常的冷淡。   “这不好吃。”   它嘟囔着,抱怨它们吃起来像是发臭了。   然后为了证明海底有太多比鱼子酱关头要美味的东西,它给兰德弄来一条完整的金枪鱼——为了不暴露自己,兰德只能躲在船尾的某个机舱内部吃下了那条鱼最肥嫩的部位,之后将剩余的部分丢回大海。   再然后芒斯特为他弄来了一些星鳗的幼鱼,它们看上去是透明的,有一种丰腴而奇妙的口感。为了食用这种独特的食材,兰德不得不又从厨房里偷了一瓶日本酱油……在用了几滴之后,那瓶酱油也不得不被丢入大海。   ……   他们的生活实在说不上丰富,不过尚且说得上平稳。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西蒙又给他们提供了一些非必要的生活物品:枕头,牙刷,充电式的夜灯,最后一些小说……   “《超华丽海底情人》?”   在拿到那本小说的时候,即便是正在走冷酷路线的兰德都忍不住看着标题反问了一句。   他记得西蒙是一个高智商的天才……   “怎么啦?那玩意不是我的!”   西蒙的脸彻底变成了煮熟后的螃蟹壳的颜色,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每一根头发丝上都荡漾着恼羞成怒的分子。   “那是我从莱恩床头拿过来的!我还以为那是我的研究报告……”   他拼命地解释着。   兰德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西蒙一眼。   “哦,莱恩的床头。”   兰德重复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变得有些坏心眼了,看到西蒙从头倒脚都开始泛红,恐怕是他在这场旅程中为数不多的娱乐——老天,你看他都成为了一个靠捉弄别人来得到乐趣的人了。   “我跟他又没有什么!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西蒙尖着嗓子对着兰德喊道。   在几天前兰德在准备潜入他房间的时候却不那么凑巧地看到了尴尬的一幕。   那名高大而沉默的探员正在与他面前这位面红耳赤的天才博士接吻——而且毫无疑问他们两人对于这方面都毫无经验。   整个接吻的过程相当的惨不忍睹(这个惨不忍睹指的是他们的门牙碰到了一起,而西蒙在嗷嗷痛呼的时候,发现从有鲜血从探员的嘴角流下来,那个非常凄凉的门牙相撞事故成功地让探员的假牙掉了下来,之后西蒙,以及被迫偷听的兰德和芒斯特才知道莱恩在伊拉克战争的时候曾经被人用刑讯方式拔掉了七颗牙齿)。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这些事情告诉你,西蒙,它们是我人生中的黑暗面,但是……我看了一些书,上面说分享和爱其实才是让那些黑暗消退的唯一方式……”   莱恩将脱脂棉咬在自己牙齿的缺口处,尽量冷静地对西蒙说道。他看上去有一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羞,但是态度却非常真诚。   “……”   西蒙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艰难地对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我,我相信你能走出来的。”他说,将自己腹内原本已经打好草稿的,有着详尽理由的“分手宣言”活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   兰德不知道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是从西蒙可以自由出入莱恩房间这一点来看,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进展或许还算不错?   想到这里,兰德展露出来一些惯有的善良。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安静地拿着西蒙的馈赠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居所”。   而在那个晚上当他打开那本书准备进行久违的阅读时,这本书的封2上一段作者寄语跃入了他的眼帘:“唯有爱与分享能让你走出生命的长夜——by尼古拉斯·小甜心”   “噗……”   兰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芒斯特探头探脑地挪了过来,将下巴搁在兰德头顶,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籍上。在封面上,一个少年白皙的身体被卷在某只章鱼暗红色的触角之中,正被拖入汹涌的海水之中。   “是海的女儿吗?”它问。   “哦,不……不是……不过这也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也许……”   兰德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脸颊。   在这个短短的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段优先,明亮的时光之中。   “你想听听看吗?我可以念给你听。”   他的心神微微一动,然后脱口而出。   芒斯特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尾巴上的鳞片和发丝上散发出的光芒以显而易见的程度在增强,被它镶嵌在巢穴顶部的那些,之前让兰德感到无言以对的小小装饰物反射出了一层粼粼的微光。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柔,梦幻,宛若少女的梦境般点缀着星屑。   兰德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芒斯特的的胸膛之中,将那盏灯往手边移了移,然后开始小声的念诵着那本小说上的文字。   这是一本关于海怪与少年的故事……   年轻而天真的富家子弟在参加海滩真人秀的时候遭遇海难,而一直丑陋的海妖救了他,以隐蔽的姿态谦卑地帮助那名娇生惯养的人类在荒岛上生存。它甚至不敢在对方眼前显露出真身,因为它知道,那名人类是绝对不会喜欢它的外貌的……   “幸好我长得没有它那么丑,”念到海怪痛苦而绝望的心情描述时,芒斯特的尾巴缠紧了兰德的大腿,它小声的,非常感激地说道,“我的鳞片还蛮好看的,对吧?”   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兰德说道,视线却一直在往他的脸上瞟。   兰德偏过头,看了看芒斯特,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你很好看。”   他赞同地说道。   而截至到这个部分的时候,这本小说充其量只能说是现代版的巴黎圣母院和海的女儿的奇怪综合大杂烩,但是当兰德又翻过一页的时候,剧情却发生了非常令人震惊的变化。   “……他被那只怪物粗鲁地拖到了浅湾,一整个白天太阳的照射让这里的海水温暖得像是情人的肌肤……湿漉漉的,滚烫的腕足在他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圆形疤痕,那疤痕让他感到非常的痒,哦,之后,那种感觉变成了酥麻……他感觉自己在渴望某种更加粗暴的对待……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他感到自己的臀部被什么东西往两边掰去……触手上的吸盘涂着粘液贴到了那个除了排泄之外绝对想不到其他用处的部位……他的身体就像是融化了一样,身体内部涌现出了——”   兰德忍无可忍地猛地阖上了书页。   “有没有搞错……”   他尴尬地嘀咕道,然后意识到自己口干舌燥,满脸通红。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本如此……不适合用来朗读的书。而直到他把书反过来,他才在内容简介的下方看到了这本书显眼的广告词——超越《格雷的五十道灰烬》,令你无法自拔的质感爱情小说……   兰德觉得他应该去投诉这该死的广告词。它应该被印在封面上的。   “抱歉,芒斯特,我只是没有想到……”   兰德回过头,结结巴巴地企图对这个尴尬的场面进行解释。   然而当他看到芒斯特之后,他很快就发现或许他并不需要这么做……因为芒斯特压根就没有在听。   那么它究竟在干什么?   如果可以将镜头回放的话,我们会看到这只体型结实到了极点的怪物在兰德最开始的那句“你很好看”后,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两眼湿漉漉,脸部血液循环飞快,大脑空白地看着兰德的侧脸傻笑。   就只是在傻笑而已。   直到对上兰德的视线之后,它才像是从某个美梦中醒过来一样,稍微吸了一下分泌得过多的唾液,它散发着粉红色光芒,对着兰德开口道:“……兰德,我觉得,我现在好幸福啊。”   “咳咳咳……”   兰德差点被它那种已经有些少见的,带着傻气的发言而呛到。   他忍不住用那本书的书籍轻轻地在芒斯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可真是……”   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到底应该对芒斯特说什么——后者紧紧地将他拥在自己的怀里,嘴唇凑了过来,在兰德的脸上落下了一些干燥而细碎的轻吻。   ……   “嘎吱——”   而在这个时候,从他们的下方传来了冷库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兰德身体骤然一僵,但是随后又放松了下来。   基本上,在芒斯特在他身边的情况下,没有什么人能够对他造成伤害,兰德清楚地知道这点。   “……老兄,我觉得这儿情况不太对。”   这个时候,一个中部口音的男声响起来。   这些天的观察让兰德知道,这个声音来至于厨房里的二等厨。   “什么不太对?船上的生活还能不太对到哪儿去……”   “你难道没有觉得这里少了一些东西吗?之前将军早餐的菜单是黑松露煎蛋,可是我怎么都没翻到那该死的黑松露……还有一瓶COLLECTION级别的白兰地……我记得这儿应该有几瓶可是数量有些对不上……”   “如果是酒的话,为什么不问问邓肯?那家伙可是个真正的酒鬼,说不定是他偷走了。”   “我已经问过了,老实说,我觉得鹅肝酱罐头的数量也不太对,这艘船上说不定有老鼠……”   “哈哈,你说得太好笑了,怎么可能,这可是驱逐舰,在出港前那群该死的混蛋可是给她里里外外做了一遍检查,她也通过了无害化处理的检测——我想你只是想太多了,听我的话,再去问问邓肯,哦,对了还他那个鬼头鬼脑的黑皮小跟班,我总觉得他手脚不太干净……”   ……   两名厨师一边闲聊一边走了出去。   兰德眨了眨眼睛看向芒斯特,后者笑嘻嘻地从身体背后拿出了一只酒瓶。   好吧,是那瓶失踪的COLLECTION级别白兰地。   “嗨,芒斯特!”   兰德有些责备地嘀咕着他的名字。   “这可不对,动太多东西那些人会意识到我们的存在的,在舰船上我们必须要保持自身的隐蔽性……”   “马上我们就要到目的地了,那群人不会为此而追究的。”   芒斯特对兰德说。   比起已经与人类差不多的兰德比起来,芒斯特更适合在各个角落游荡汲取可能有用的信息。   兰德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快到目的地了。   之前还很不错的情绪在思及到这一点之后,迅速变得低落了下来。   有的时候,兰德真希望自己能够逃避。将文森救出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以预见那将伴随着大量的死亡,鲜血,斗争,就像是兰德之前在深白大厦里造成的那些一样。这让兰德感到痛苦,可是他是绝对不可能将文森留在人类的手里受苦的,哪怕痛苦,他依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文森从那个秘密军事基地里带出来……   “不用担心。”   芒斯特打量着兰德的表情。   “我会帮助你的,我现在很强大……”   它讷讷地说道,面对兰德的低落有一些低落,只能拼命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他。   兰德嘴角勾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关上了那盏灯。   黑暗中,只有芒斯特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光。   兰德伸手回抱着芒斯特的身体,将脸埋在它的颈窝处。   “是的,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兰德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   芒斯特的手在空中迟疑了片刻,然后慢慢地落在兰德的肩胛骨上。这个脆弱的,纤细的人类明明这么的柔弱,可是他只是在不开心而已,芒斯特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快要裂开来那样疼痛。   它知道兰德非常的不安。   在过去的好几个夜晚,它曾经被怀中兰德在黑暗中溢出的细细的抽泣声惊醒。   在睡梦中,兰德睡觉的姿势就像是婴儿一样,膝盖蜷起来,脸埋在芒斯特的手臂和胸部的缝隙处,他会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那样死死地攀着芒斯特的胳膊,当他在睡梦中抽泣时,芒斯特的胳膊上会浮现出水汽。   “对不起,玛丽……对比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们……文森,文森对不起,我会来救你,我发誓……”   兰德会断断续续地,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而芒斯特会沉默地将兰德抱得更紧一些,几乎像是要将对方的身体都嵌入自己的怀中那样。   有的时候,芒斯特是真正的希望过,兰德要是可以和它融为一体就好了。如同连体婴儿那样,公用着同一个身体,感受着同样的生理反应,除了血与死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芒斯特真希望自己也能跟兰德成为那样的存在。      第161章      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冰冷夜晚,芒斯特和兰德栖身的这艘驱逐舰终于靠近了北极圈,因为水面上的冰层,它停了下来,等待从基地派出的破冰船进行领航。   夜晚的北方海面异常的寒冷和安静,芒斯特和兰德破天荒地在甲板上稍微呆了一小会儿,因为兰德打算让芒斯特看看传说中的极光……不过,他们并不幸运,这天夜里,空中除了细碎的落下的雪花别无其他。   零下三十四摄氏度的极低温度让那些雪子外形粗糙如砂砾,沙沙地打在兰德被冻僵的脸上。就连眨眼都可以感受到刺痛,呼吸在这样的温度下变得困难起来。   兰德将视线投向了远方,在墨色的冰冷海水中漂浮着大块大块的冰川,冰层上方的雪层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勾勒出灰蓝色的雪褶。   整个世界是如此安静,像是他们错误的闯入了诸神的坟场。   “看,雪花!”   芒斯特献宝一般将一粒雪放在了芒斯特的面前。   “就是跟书上的形状不一样。”   它有些失望地嘟囔着,看着那颗粒状的雪子逐渐融化。   “嗯,雪的形状有很多,以后你会看到很多很美的雪花的。”   兰德对它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啊,你的睫毛上就有……”   芒斯特忽然用前爪碰住了兰德的头,它的脸离兰德很近,似乎是要看清楚凝结在他睫毛上的一簌银色的结晶。   兰德下意识地微抬起了头。   然后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睑被芒斯特温柔地触碰了一下,怪物的舌头顺着睫毛生长的方向轻轻地舔去了冰冷的雪花,将那顶点融化后的水滴抿入嘴里。   ……   片刻后,交叠的人影缓慢地分开。   芒斯特轻轻歪了歪头,对兰德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好美丽……”   它说。   “……该离开了,西蒙还在等我们。”   兰德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然后率先转过了身。   他们抵达房间的时候,西蒙正摆弄着手中的一管针剂。   看到兰德和芒斯特轻轻潜入房间,他头也没有抬,指了指狭窄的床边便示意兰德坐下。   没有多说任何废话,西蒙直接进入了主题。   “那个基地是由-2浮岛改建而成,它没有办法容纳驱逐舰这么大吨位的船只因此驱逐舰只会停留在它的外围,接下来在抵达到固定位置之后,除了驾驶船只的必需船员之外,这艘船上的其他成员将会乘坐小艇进入浮岛基地内部。而你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在小艇的后面潜入那个鬼地方——”   他挥了挥手中的针剂,然后继续开口:“待会我会给你注射i型afp,也就是抗冻糖蛋白……先说好,这是从你那位小宠物身上的血浆中简单分离出来的玩意儿,我不太能保证它的效果,从理论上来说它能让你在北极海水中免于被冻死,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长时间地呆在水里。”   “我知道。”   兰德声音低沉地说道。   其实他知道西蒙的担忧,整个计划中,他恐怕是最薄弱的一环,芒斯特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秘密基地进行解救文森的工作,而西蒙可以以官方的身份进入那里并且进行后续计划,如果不是担心文森在无意识状态下只有兰德才有可能与他进行沟通,兰德觉得西蒙甚至会建议自己不要参与这次行动。   “我会保护好兰德。”   芒斯特伸出手,握住了兰德冰冷的指尖。   西蒙耸了耸肩,然后从抽屉里抓出了秘密浮岛的平面图,一摊开在了床上。   “好吧,让我再来简单地重复一遍这次的行动计划。”   ……   西蒙的计划只能用简单粗暴来形容,就跟所有好莱坞电影一样,他计划把所谓的敌人的邪恶巢穴直接炸掉。   作为一名仅存的深白前研究员,五角大楼在将-2浮岛实验室改造成新的秘密塞壬研究基地的时候,向他咨询了很多关键信息和建议。   而考虑到塞壬实验体的危险性,西蒙非常“诚挚”地向他们提供了一个最坏情况下的应急措施。   ——在塞壬实验体全面破坏了禁锢室并且出逃,武器系统失灵的情况下,基地的主控者可以给出“自毁指令”。   为了避免实验体逃入北冰洋引发后患,整个浮岛实验室会在以上三个条件达成的瞬间完全封闭自身结构,并且自爆的方式以消灭这个大规模非法生物兵器试验有可能留下来的痕迹。   “你和芒斯特的任务是潜入浮岛基地,破坏囚禁文森的禁锢室……我需要禁锢室被毁的那个特殊代码,然后我会将这个代码覆盖在其他所有的塞壬实验体禁锢室的电子系统中,让电子主脑错误判断所有的禁锢室被毁,塞壬实验体全面出逃。”   “我明白……”   “不过你们的任务很严峻,在救出文森之后,我还需要你们进入控制室,你们会需要挟持这个基地的负责人,因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按下“自毁指令”的按钮肯定会需要那个负责人的生物代码。这不会是个容易的活儿,因为一旦电子主脑判定有塞壬实验体出逃,所有的研究人员将会在第一时间撤离,你们得在负责人撤离之前找到他……总之,不管怎么样,想办法让他按下那个按钮!接下来我会遥控使用特殊的蠕虫程序切断主控室与武器系统的电子回路,让整个武器系统失灵,这样一来,三个条件全部达成,而这个该死的基地将会自己化为碎片。至于你们,我在自毁程序中开一个后门……”   西蒙敲了敲图纸上的一个排水口,然后说道。   “在基地完全封闭之后,只有这个地方会出于开启状态,你和芒斯特还有文森有六十秒的时间从这里逃出来,让我强调一下,你们必须游得尽可能的快!莱恩和我会驾驶小艇在附近的海面等你们。我联系了我在瑞士的朋友……他们可以为我们提供政治庇护……”   年轻的天才将带有导航功能的手表戴在了兰德的手腕上,然后将i型afp注射进兰德的血管。   房间里的气氛在西蒙低沉而平静的声音中变得异常的沉闷和凝滞。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一般,这个小小的空气中充斥着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紧绷感。   不过,这或许是必然的。   因为无论是兰德还是西蒙,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   只是,这场屠杀是必须的。   不经上帝之手,被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欲望而私自创造出来的可悲生物,原本就是不应该,也不可以继续留存于这个世界。从兰德心中腾起了浓重的哀伤,芒斯特从侧面凝视着他的脸,忽然凑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别担心,兰德,我游得很快……”   它温柔地说道,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兰德。   西蒙飞快地将视线移到了一边,他觉得自己恐怕永远都没有办法适应一个人类与一只塞壬以这样的方式亲密地在一起。他稍微想象了一下莱恩长出鱼尾的样子,脖子后面的汗毛一瞬间竖了起来。   兰德是一名人类,而芒斯特是一只名为塞壬的怪物。哪怕芒斯特长出了一张无以伦比的人类男性的脸,它的身体构造还是一场鲜明地显示出了两者之间本质的不同。   然而,在人类的兰德和塞壬的芒斯特之间有一种强烈到极致的东西,将他们两者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爱,责任,一起其他太多复杂的东西混合在了一起,让这两只生物再也无法分开。西蒙能够模糊地感知到他们两者之间的某些情感,在短暂的不适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尊重他们的选择。   为了让气氛稍微轻快一点,他冲着兰德笑了笑,然后开口:“……接下来我们恐怕会是美国政府的眼中钉了,我想最后我们恐怕得流亡到俄罗斯去,老天,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我的偶像拥有同样的待遇。”   “偶像?”兰德强打起精神问道。   “嗯,我的偶像是斯诺登。”   西蒙笑了笑,冲着兰德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那里头放着今天他们会使用到的蠕虫程序。   “兰德,放轻松一点……至少我们也算是揭破了政府的黑暗阴谋吧,哈,哈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两声干燥的笑声作为结尾。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兰德的表情有一些恍惚,视线越过了西蒙,仿佛透过了憋闷狭小的舱房投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只是不明白。”片刻后,他低沉地开口,“什么?”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光是这一艘船上,就有九十多个正常的人类要接受所谓的‘进化感染’,在其他船上又会有多少人呢?我在深白的时候见过那样多的塞壬实验体,它们是那么的痛苦——就因为人类为了控制它们,在它们的肉体和精神都施以酷刑。明明只要是接触过这个实验的人都应该知道,塞壬是人类完全无法控制的生物……我以为深白的爆炸可以让一切终止,可是到头来,我却发现人类却准备制造出更多的塞壬实验体。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为什么文森在最开始的时候,要主导这样可怕的试验,明明已经制造出了那么多的悲剧……”   “谁知道呢?”   西蒙看着兰德,后者的脸色苍白,神色中有一种隐藏得很深的脆弱和绝望。   “在我最开始参与这个计划的时候,我知道的是,塞壬计划是一项环境友好的武器改造计划,目的是制作出清洁,无污染的生物兵器——低成本,可以完美降解,没有辐射,不用担心储备量引起恶心国际战备竞争……听上去简直完美得像是天堂产物。这就是塞壬计划最开始的目的。”他以没有一丝波澜的语调平稳地说道。   “……”   兰德微微张开嘴,他看上去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个时候,从远处传来了冰层破裂时清脆而巨大的响声。   破冰船到了。      第162章      几个小时后,驱逐舰内部回响起了机械的广播声,西蒙等其他科学家将与准备接受实验的士兵一起在甲板上集合。虽然是深夜,直升飞机的探照灯却将这一小片海域照得亮如白昼,在驱逐舰的一侧,数十艘小艇正朝着他们驶来,而军官正在按照名单逐一将准备进入基地的人分组。   “马上要进行安全检查了,我会暂时关闭通讯器……兰德,祝你好运。”   兰德和芒斯特在人群的嘈杂声中藏身于武器库的缝隙之中,借着阴影掩饰着自身的存在。   按了按耳垂,内置式的通讯器中传来了西蒙压低嗓音的嘱咐。随后在一声轻响之后,里头的声音戛然截断。   “也祝你好运。”   兰德轻声地对着已经听不到的西蒙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忧郁。   在那些人开始登艇的时候,芒斯特和兰德也从甲板的一个死角处沿着船壁潜入了海底。海水冰凉刺骨,墨汁一般漆黑,海平面因为压得过低的直升飞机搅起的狂风而泛着汹涌的波涛。   水雾在从海水中溅出的瞬间化为冰晶,然后被风吹动着搅拌成一团淡白色的冰雾笼在海面上。   几乎没有人说话,漂浮在冰冷空气中的只有人们行走时防寒服相互摩擦的沙沙声,直升飞机的轰鸣,还有有规律的海浪声。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所有人看上去都像是没有表情的机械一样动作,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部荒诞剧里没有对白的片段。   兰德和芒斯特最后一眼看了一下人群的方向,然后兰德给自己罩上呼吸器,抱紧了芒斯特,沉默地沉入了海底。他们只在海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但是那漩涡也很快就湮灭在了此起彼伏的波浪中。   在水面之盘踞庞大而浓重的黑暗,它们带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兰德甚至有一种错觉,它们是某种异质而古老的怪物,正在蠢蠢欲动企图吞噬所有的生命。他的呼吸略有一些加快,芒斯特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偏过头来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地吻了吻。   别担心——   它用口型在兰德身边说。   蓝光让它的脸看上去幽明不定,配合着那种非人的美貌,它与传说中那种邪恶而飘渺的魔法生物越来越像了。   兰德冲着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适应。   他们慢慢游到了一艘小艇的下方,随着小艇后部马达声的响起,那小小的,看上去脆弱无比的临时海上交通工具朝着黑暗的另一边驶去,而直升飞机的灯光始终笼罩着它们,水面上方散射着一层脆弱的青白色的光芒。没有游多久,兰德便感到自己的肌肤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海水的低温正在侵蚀他那脆弱的人类的身体。现在他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西蒙说的“不建议你在水里呆太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之前注射的蛋白会让他免于因为低温而造成肉体上的创伤,但是寒冷本身带来的痛苦却并不会消失。   在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看到了-2浮岛实验室的真实模样。在水面之下依然有着黑暗的巨大形体,点缀在某些部位的红色警示灯就像是恶魔的眼睛一样有规律的闪动着。在看到它的同时,兰德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或许是因为关涉到文森吧,兰德觉得自己有一些神经过敏。这座浮岛带给他的感觉相当的糟糕,光是看到它的样子,兰德便无法控制地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许要发生了。   “到了”   芒斯特伸手拍了拍兰德,在浮岛的一侧,巨大的机械声响起来,黝黑的合金金属门笨重地缓慢抬起,带起了大量的水花。   闸门打开了。   小艇的速度很快放慢,它们排列成队伍慢慢驶入了水闸内部。   在水闸的另一边,闪现着人工建筑物必有的灿烂灯火,光线几乎将闸门内外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兰德和芒斯特在这个时候将自己贴到了小艇的底部,以相当危险的姿态跟着小艇进入了浮岛的内部。从水底往上看的话,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码头上的情形,那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空无一人,兰德本以为基地内部会有大量的人员来接应西蒙等人的到来,但事实看上去好像正相反,码头上甚至连执勤的警备人员都没有,有的只有平板而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广播声在指引这群沉默的外来人员如何集合,如何按照标示通过闸道进入内部……   好奇怪的感觉——   兰德藏在阴影处,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在不停的发酵。   这群人……不,这个基地有一种让他非常不舒服的气息。   他可以感觉到什么地方非常的不对劲,但是却又无法具体的指出来。   在所有人都离开码头后,兰德在滤巢的后方脱下了沉甸甸的潜水服,然后从防水袋中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干燥衣物。   那是一件格子衬衫,浅米色的羊毛衬衫和一件白色的研究服,当然,少不了的还有颜色单调的毛料裤子以及皮鞋。   兰德将这一套衣物套在自己身上,他身上那种文弱的气质让他看上去甚至比西蒙更像是一名研究员。   “咔嚓——”   兰德从防水袋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一枚胸牌,扣在了自己的胸前。   照片上的他面容呆板无趣,旁边是他的“名字”,克里斯多夫·罗宾。在看到那个名字之后,兰德微微一愣,嘴角浮现出了些许苦笑。   接下来,他需要借用这个西蒙为他伪造的研究员身份尽可能地靠近禁锢室。当时他们考虑的是,一个如此庞大却又在仓促中重建的秘密基地,内部人员的成分应该想到复杂。而兰德将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中浑水摸鱼,可是现实是,整个秘密基地安静得就像是坟场一样,若不是小艇还在人工码头的水面上轻轻晃动,兰德几乎要以为那些所谓的来援助的科学家和即将接受实验的士兵都是自己在压力下产生的幻觉。   鼓风机在他们头顶很远的地方低沉地响着,那声音很大,像是风扇叶片许久未曾清理表面结冰所导致的。   兰德直觉感受到的怪异愈发的浓厚。   他冒险地将头伸出滤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整个码头的全貌。   墙壁上有明显的斑驳痕迹,一些金属板已经因为盐卤出现了锈痕,灯光一直在闪烁,空气很冷,证明暖气并没有通道到这里,整个码头……或者说,整个基地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破旧和阴森,兰德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军事基地应该有的样子。   这里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他敲了敲自己的通讯器,企图联系上西蒙,可是对方那边却只有一片刺耳的白噪音,并未按照约定打开通讯——   兰德的心跳加快了。   “兰德?”   芒斯特紧张地观测着兰德的表情,它支起自己的尾巴询问道。   兰德看了它一眼,立刻意识到这只怪物正在等待他的指示,一旦他做出决定,它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它的命令。   不,现在还不是紧张和惊慌的时候。   兰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于他脑海中出现的那个模糊的设想,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   在芒斯特的协助下,兰德尝试着从通风口爬到了码头外侧的一间更衣室。   按照基地的规则,外部人员在进入基地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接受检查和进行身体消毒,之后他们在一间更衣室内将外部带进的衣物进行消毒,封存,之后换上基地为他们准备的统一制服——跟兰德身上穿的这件是一样的。而当兰德从换气口跳下,进入更衣室的时候发现这里空无一人,黯淡的光线下是乱七八糟倒在地上的储物室,散乱的座椅和大量的碎玻璃。   地上有积水,散发着浓重的恶臭。   兰德现在可以确定西蒙他们应该没有进入过这里了——从他目前可以看到的场景来看,这里已经被废弃了一段时间了。空气很潮湿,地面散发着浓重的垃圾发酵后散发出来的酸臭味。芒斯特从换气口探出头来,然后用尾巴勾住换气口的边缘徐徐探下身,用手抱住兰德腰部将他提了起来。   “我从天花板抱你过去。”   它厌恶地看着地面上的污水,然后说道。   兰德却对它摇了摇头。   “不,我们还是从通风管走。”   他说。   再跟前方一点的地方是一个小型的礼拜堂,原则上来说,消毒后换上衣服的研究人员会在这里进行一个简短的集合。跟兰德设想的一样,这里的状况也非常糟糕。   金属的墙面破损了,隐藏在墙壁后方的暖水管道往外嗤嗤地冒着水,现在兰德知道了那些积水的来源。   如果兰德没有猜错的话,恐怕沿着这条通风口沿线的房间都已经被积水淹没。   “这不对劲。”   兰德对着芒斯特说——又像是在对着他自己说出口。   他从衣服的内侧拿出了之前西蒙交给他的匕首,弓下身体,慢慢地踩着满地的积水来到了礼拜堂的门口。   打开门后,外侧的走廊是一片骇人的黑暗。   没有警备人员,没有灯,那里就像是异空间一样要毫无声息……兰德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走了出去。   “——你要尽量避开这条走廊,那里连接着放置检查终端的房间,负责审核身份信息的基地人员很有可能会在这里进出,如果你被他们看到的话,他们会对你这张‘完全陌生’的脸产生警惕……”   兰德还记得之前西蒙对自己提出的警告。   “这里没有人类活动的声音……心跳,呼吸,脚步声,都没有。”   芒斯特紧紧地跟在兰德的身侧,它小声地对兰德说道。   “理论上来说,西蒙他们现在应该在这里。”   兰德回答道。   兰德朝前走了一步,然而在这个时候,他的鞋尖却踢到了什么金属制成的小东西。   那玩意飞了出去,在地面上敲击了许多下,留下了清楚的金属声。   “叮——叮——叮——”   在普通的场合中应该微不可及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却响得令人觉得害怕,那回声久久地回荡在如同怪物喉管一般的幽深走道之中。   兰德的脸色一变,他缓慢地低下头,在自己的脚边稍微摸了一下。很快,他就从黏糊糊的地面上,从数量众多的金属管中捡起了一只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   在鼻端闻一闻,能去清楚地闻到金属管中残留着的火药的气味。   这是空的弹头——而在兰德脚边,遍布着数量众多的弹头。   “上帝……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而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之处,伴随着一声嗡嗡轻响——   数百颗鲜红的微光一片漆黑之中骤然亮了起来。      第163章      芒斯特在那些红光亮起的瞬间回过头。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兰德,弹簧一般弹射到了天花板上。就在短短的瞬间,枪声和子弹骤亮的光线,还有它们击打在墙面上弹射出来的火光间撕裂了走廊里浓重的黑暗。   “抱紧我!”   芒斯特在兰德耳边大喊的同时,以惊人地速度朝着另一边爬去,在它的尾巴后面,一连串的火光溅出了弧度,弹壳噼里啪啦如同雨点般落下。   由细入发丝般的红色激光组成的激光网飞快地填充着走道的空间,并且伴随着“嘎吱嘎吱”机械运动时的声音朝前推移。   兰德死死地勾在芒斯特的身上,在那些忽然发起攻击的警戒机器人带来的光线中,他朝着走道飞快的一瞥。   出现在眼帘中的可悲场景让他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地上满是建筑物的碎片,被轰成了黑色铁块的机器人,以及仰面或者趴着倒在地板上的尸骸——之所以没有闻到恶臭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表面都已经被什么东西啃噬殆尽,只留下了苍白的骨骼,亮晶晶的弹壳如同初冬草地上的冰晶一般,散落在由尸体和无机物构成的废墟之中。   兰德甚至不敢去仔细想那些尸骸是什么人,他们在生前又遭遇了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攻击他们的g32型机器人在满是障碍物的地面上表现得并不好,尤其是与在天花板和墙面之间畅通无阻的芒斯特相比,它们显得要笨拙多了。   在被弹雨追着屁股追赶了一小段距离之后,芒斯特带着兰德猛然窜进了通风口,占时逃离了警备机器人的追杀。   ……   而与此同时,在他们的上方,西蒙忽然若有所思地侧过头,细细地倾听着在刚才飘渺闪过他耳边的动静。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基地的餐厅。   这地点有些怪,因为理论上来说,他们应该在礼拜堂进行集合。不过根据前来接应他们的指挥官的说法,原来的消毒室和更衣室因为水管泄露问题,已经没有办法使用了……   所以,刚才他听到的那种声音,是水在水管里流动的声音吗?   西蒙有些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听到了隐约的……枪声,又或者是,自己只是神经过敏。   总的来说,在踏入基地的瞬间,西蒙就知道一切都变得格外的不对劲。   首先是屏蔽电子波的设备,在西蒙的认识中,基地并没有完全禁止电子信号的正常收发,毕竟,基地的军人也是普通的人类,在与人类世界隔绝的北冰洋中他们需要一个沟通的渠道。但是,这一次等上浮岛基地,西蒙却发现电子波的屏蔽范围正在惊人的扩张。   至少……   他伸手,装作挠痒,以隐蔽的状态悄悄打开了通讯器的开关。   就跟之前一样,通讯器里只有异常单调的白噪音。   他联系不上兰德和芒斯特……真是该死。   西蒙焦躁地换了一个姿势,手指神经质地在膝盖上敲打着。   正常情况下,如此不安和焦躁的研究人员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基地的原住民——那些基地的执勤军人的注意力,并且引来盘查。但是在这个时候,西蒙混在自己的同僚中却并不显得显眼。   因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焦躁和不安。   食堂里播放着与整个基地完全不符合的圣诞歌……刺耳的童音简直就像是在那小锤子敲击这群高智商的,脆弱的高知识分子。预定接受实验的军人们在之前被广播声音带领着与研究人员们分开了,他们沉默地通过一条银白色的甬道,然后消失在一扇金属门的背后。   西蒙因此而开始觉得事情非常的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的同事们应该也能察觉到这一点。   首先是基地里头近乎荒芜的警备系统,没有执勤的人,只有一些常规警备机器人。接着是广播,无所不在的广播指引着西蒙等人的行动,机械的声音告诉他们究竟应该去哪里:哪些人被分配到了扇形生活区,哪些人食堂集合,又有哪些人要顺着白色的走廊消失在一扇金属门的后面……说句实在话,在进入这个基地之后发生的一切让西蒙恍惚间觉得自己来到了纳粹时期的犹太人集中营,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驱赶着他们的并不是人类而是各种机械。   哦,偶尔,也还是有人类的。   “好了,亲爱的同僚们,欢迎来到塞壬号……咯咯……接下来我们将会在这里度过一段忙碌的时光,大约三百人类士兵会接受新型的生物兵器试验,呵呵,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要有数以百计的‘美国队长’了……考虑到时间的紧迫性,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我会将你们分成三个班次,你们将会与这里原有的杰出科研人员一起,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进行试验……是的,我知道你们不会觉得高兴的……”   西蒙知道这个说话的男人,肖恩博士,他们之前在斯坦福大学的年会上探讨过。他是一名杰出的生物学家,年过四旬,手下主持着几个全球顶尖的实验室,外貌端正,头脑非常好,简单的来说就是那种典型的被上帝关爱的人类。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他身上固执的洁癖,西蒙还记得当初与他对话的时候,那个男人曾经无数次地掏出免洗洗手液,然后摩擦自己的手掌。   而现在出现在西蒙面前的肖恩却可以用衣冠不整来形容,他的头发油腻垢在头皮上,看上去像是随意套上的外袍的袖口有番茄酱留下来的陈旧污迹。   西蒙发誓如果是他认识的那个肖恩面对这种状况一定会发疯——又或者现在的他已经发疯了。在他对初来乍到的新研究员们讲话的时候,他的身体不正常地颤抖着,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句子前言不搭后语,显示出他的思维非常的凌乱。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注射了什么药物,或者是遭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   然而,就在西蒙这么想的瞬间,他与肖恩的目光对视了一瞬——在那极短暂的时间里,他看到了肖恩眼神里迸射出来的极端清醒的神情。   他朝着西蒙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归了混沌,表现出跟之前一样的神智混乱的模样。   西蒙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几秒钟后,他忽然直觉地将视线投向了博士左侧的位置——在那里,一个圆球形状,在最开始会被人误认为是扫地机器人的二代“蜘蛛”机械警卫员。它们浑圆的外壳下面拖着让人想到吸尘器的柔软金属圆管,而在右下方,表示视频联网系统工作的红色指示灯正在有规律的闪烁。   这只能表明,这个机器人正在监视肖恩博士的行为。那么,问题出现了——在联网终端窥视着他们的人究竟是谁?   这座秘密军事基地里,现在又还有多少活人?   ……   西蒙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惧,在进入基地前积攒的微薄自信心和计划在现实面前宛若雪崩一般崩塌。他忽然想起了在驱逐舰上兰德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基地会忽然要求加快试验进度,对正常的人类军人进行试验?   在深白总部那么森严的实验环境下,他们对于塞壬实验体始终抱有极大的戒备心理,每一只实验体都必须接受严格的监视和控制,而最后迎接深白的却是整个总部全毁的下场。如果不是当时兰德的存在,西蒙可以肯定会有为数不少的塞壬试验体逃入华盛顿特区……而在-2这艘由废弃试验浮岛平台改造而来的实验室中,试验的主持者竟然会要求同时对近百名个体进行塞壬化的转变,在这样简陋的情况下,他们真的有可能控制好作为生物兵器的塞壬实验体吗?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对它们进行控制……   西蒙的脖子后面控制不住地冒出了冷汗。在他深思的这段时间,研究人员们被要求排成队伍,从肖恩博士后面的桌子上逐一领取他们在基地生活所需要的生活必备品。   轮到西蒙的时候,肖恩博士在他身边忽然踉跄了一下。   “小心——”   西蒙扶住了男人的身体,手掌下肖恩博士的身体瘦到可怕。   “救我!”   肖恩干枯开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在西蒙的耳边,他飞快低微地悄声说道。   随后西蒙感到自己的掌心中似乎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这一幕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们能够看到的是西蒙稍微扶了肖恩一把,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从桌子上拿起了密封袋,最后跟在其他人的背后排成小学生似的队伍,在广播的指引下前往他们的休息室。   十六个小时候,他将接替自己的同僚进入实验室并且工作直到所有陆续抵达的船只带来的年轻雄性人类全部被转化为塞壬实验体——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事情弄得发展会是这样。   而在狭窄的休息室里,西蒙借着着腕表的光芒将藏在指缝间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被塞入胃药胶囊中的薄纸片。   西蒙用手指将纸片慢慢地展开,发现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sos塞壬实验体已失控】西蒙的呼吸一滞,他将纸片翻转过来,在那里有一排不明意义的号码。   “这是……”   西蒙微皱起了眉头,困惑地低语。   在他企图解开那串号码究竟是什么含义的同时,在休息室下方数十米的地方,是一片宽敞,安静的区域。   这里设置了网球场,台球室,保龄球馆和一个小型的电影院,原本是基地工作人员用来休息和放松的地方。现在,这里却已经完全变样了。   一场残忍的屠杀曾经在这里发生。   地上遍布着和之前走廊上一样的被啃噬干净的人类白骨,桌椅凌乱地倒在地上,黯淡的灯管在变形的天花板上兹兹响着,一闪一闪苟延残喘地闪着光。   那些光跳跃在房间中央如同丧尸一般缓慢移动,并且发出濡湿声响的恶心生物身上。   芒斯特和兰德正将自己紧紧地贴在已经变形的储物柜的内侧,这排储物室是靠墙焊接的,因此受损的程度并不太高。   在几分钟前,兰德和芒斯特好不容易摆脱了机械警卫的追杀后,错误地闯入到了这里,而紧接着,他们就遭遇到了那种让人极端不愉快的生物……   单纯从外形上来看,它勉强还保持着人类的外貌,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军人,一件黑色的特战队队服抹布一般挂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黑猩猩一样,身体向前佝偻着,眼球膨胀地挤出眼眶,在脸的左右两侧飞快的转动,观察着。   在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了形状并不规律的鳞片,从胯下以下的部位,腿部蜕化成了两条长长的鱼尾似的东西。   这是一个非常失败的塞壬感染体,兰德一眼就认了出来,如果是在深白,像是它这样的个体会毫不犹豫地被认定为是生物垃圾,然后被直接销毁。   但是在基地中,它却像是城市黑夜中的野狗一般穿行于废弃的军事人员生活区域,看上去似乎已经毫无神智,但是在行动中,它却又呈现出一种散漫的指向性。   至少现在兰德可以肯定,它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他和芒斯特这两个计划外的外来闯入者。   然而芒斯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属于塞壬的气息,让这只失败的感染体产生了困惑,它已经在这里缓慢的来回转了许多遍了。芒斯特倒是显得有一些兴奋,它身上的鳞片变成了亮蓝色,看得出来它非常想要冲出去,然后将那只恶心玩意撕成碎片,当然,它也确实做得到这一点。   不过兰德阻止了它。   他的手按在了小怪物的肩膀上,身体倾泻,透过储物箱门上方的间隙,他一直冷静地观察着外界的情况。   他觉得那只塞壬感染体的状况有一些熟悉。   当他在深白入侵低级塞壬感染体,并且通过它们巡视环境的时候,那些塞壬感染体也会表现出这种笨拙,迟钝,却有特定目的的行动特征。   那是因为他要在足够短的时间内控制足够多的感染体,以此才能最大程度的了解周围环境的情况。但是这样同时控制过多感染个体会导致他对单个低级塞壬感染体的控制精度不够——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们会表现得迟钝和笨拙。   兰德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在这群悲哀的塞壬试验体的背后,有人正在阴暗地操纵,窥视着他们……   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164章      “哗啦……”   在冰冷的人造修复液中,文森轻轻地摆动了一下自己现在庞大的躯体。他的鳞片在纯白的光芒中反射出了污秽的光芒,每一片鳞片之间都布满交错的间隙,露出底下鲜红跳动的肌肉,看上去并不像是割伤,而更像是他的下半身在极端的时间内膨胀长大撑开了皮肉后造成的撕裂伤口。   修复液变得浑浊起来,因为它每晃动一下那些伤口中都会漂散出散发着恶臭的组织脓液。   它现在的模样会让人联想起恐怖片里的用树脂和凝胶捏合而成的低级怪物。长时间紧闭在没有任何光线和声音的特殊禁锢球中,它身体里的塞壬细胞将它改造成了相当奇怪的模样——皮肤是透明的,你可以透过它的上半身看到它身体里的肌肉和筋膜组织,体毛全部脱落,仅在头皮部分保留了稀疏的带有感知器官的纤毛,眼睛蜕化成了两颗覆着白膜的红色肉球,视觉退化,多余的附肢体在之前已经全部脱落,只留下了它的头颅和光滑,流线型的身体。   要打比方的话,它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长着类人头颅的巨大肉虫。   在想办法离开那个该死的鬼地方后,文森甚至不得不通过入侵人类这种方法,才得以通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在那个时候即便是神智相当不清楚的它也感到了极端的恶心和诧异。   当然,之后它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就比如为了让自己透明的皮肤尽快恢复,在这间主控室内无时无刻闪耀着能灼伤人眼的高瓦数白炽灯,哪怕这让文森每一秒钟都感到皮肤被灼伤的巨大痛苦。   除此之外,一些被它保留下来的研究员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调配出了刺激它恢复的药剂,但是效果并算不上太好。如此多天过去了,文森身体上真正的变化也不过是从腹部生长出了细入嫩哑一般的下肢——它们就像是畸形婴儿的小腿一样,分别从它下腹部的左右两边伸出来,脚趾呈现出蛙蹼状,皮肤表面覆盖着不成形的粗糙鳞片。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可悲的模样,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怖所折磨——文森对于自己变成这样的过程,一丝一毫也未曾忘记。   在带到军事基地之后,为了训练他,五角大楼的科学家们使用了一种新型的制剂。   令人惊讶的是它让处于混沌状态的文森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神智——它企图与他们沟通,或者说,对话,它提出自己可以放弃一切,无偿将深白,塞壬试验的一切数据和原材料上交给政府,只希望他们能够让它恢复成人类的身份,让它回到兰德的身边。   但是,它的要求被无情的拒绝了。   拥有人类的神智,塞壬的身躯——文森·西弗斯作为极端特殊的试验个体,在这里经受了让普通人类无法想象的可怕人体试验。   在这之前,即便是文森·西弗斯也未曾想过,原来拥有人类的意识竟然也会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弱点。   他们将它囚禁加压至几乎无法动弹的高压仓之中,彻底隔绝光线和声音,因为注意到了塞壬强悍的体质,他们甚至没有给它进行任何喂食。   极端饥饿的情况下,文森甚至连自己脱落的皮屑和附肢都吞噬殆尽。   它在这样的环境中过了很久……或许,也不是很久,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时间的流逝总是会变得异常缓慢和模糊。   而在实验者们认为他已经彻底被这种更可怕的黑暗和孤寂打垮,幻想着它在被放出来后,会像是动物(以及他们之前用同样手段对付过的人类)那样因为恐惧而驯服的时候,他们才将它捞出来。   之后,文森·西弗斯用塞壬的办法解决了一切。   毕竟,以前深白控制者的眼光来看,这帮没经验的新手对于塞壬的危险性俨然认识不够,而他们的防护措施也太过于薄弱了。   他先是吃掉了那名总是隔着观察窗看着它的年轻记录员。   将内脏掏空之后,放入自己的一小块肉体,然后文森发现自己可以像是操纵遥控玩具一样操纵那名人类的躯壳。   他让记录员叫来了实验室的管理者。   “发生什么事情?!你说他的vi值有了不正常的变化?我——”   那名管理者困惑地留将头伸到了水槽上方,看着如同枯木一般沉在水底一动不动的文森。   他并不知道,水槽的隔离网已经被撤掉了。   紧接着,他便异常恐惧地发现总是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男人,以可怕的力量径直将他压入了水槽之中,而之前一动不动宛若湿木乃伊的实验体,从他的后面伸出了冰冷的前肢,然后骤然扣紧。   ……啊,那个时候它是如何将口器刺入年长男人的头颅,吮吸他的脑浆,挖空他的内脏的?文森吐出了自己蓝色的舌头,飞快地嘴唇旁边颤动了一瞬。   直到现在,它还可以记住那种温暖的,柔软的肉块留和粘稠的血液是如何填满它干枯干瘪的腹腔,让它得到食欲和精神上的双重满足的。   文森·西弗斯深刻地,完整地意识到了人类,其实也不过是食物的一种,而佐餐用的仇恨更是让他们品尝起来异常美味。   它比预想的要更加轻松地控制了整个基地,当然,相当程度的人类在这个过程中死亡了,他们的肉体成为了塞壬眷属们的粮食。但是文森还是保留了让整个实验可以维持下去的必要研究人员,他还需要更多的同类……更多的塞壬实验体,无论它们是是成功的或者是不成功的都可以,在回到美国后(没错,文森并不打算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呆上一辈子,它是一定会回到人类的世界中去的),它需要足够多的同类来对抗政府和军队,在这样的设想中,文森操控着已经刚开始腐烂的基地控制者,某个海军司令,向本土要来了更多的,更多的人类士兵。   远离本土的秘密实验室是它最好的屏障,对塞壬试验报以极大希望的五角大楼完全没有产生任何怀疑,毕竟,司令,以及他们派过去的协同人员都对这个试验给出了相当好的评价。当然,他们是不会知道在文森的控制下,整个基地的人也不可能说出一句超出文森剧本的话。   一切都在文森的控制之中。   只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多一些让它恢复正常的时间,它便可以回到兰德的身边去,保护他过上幸福,快乐,不受打扰的人生……   “哗啦……”   文森在水槽内又翻了一个身,伤口的疼痛,还有长时间大范围的控制塞壬实验体在整个基地内活动让文森总是处于一种精神上的极端疲惫状态。   就像是醉酒,或者说熬夜很久之后的感觉一样,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异常清醒。   就在刚才,它觉得自己,或许看到了兰德。   哦,那只是思念带来的幻觉吗?   实际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文森·西弗斯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塞壬细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直在侵蚀着他的人类意识,而他的人类意识在之前的实验中,也接近于疯狂。它实际上已经不能,也没有办法真正的对事物进行计划,就像它现在也没有办法区分现实和幻觉一样——以灵魂作为原材料燃烧的火焰,无非就是那汹涌的仇恨和妄想。混沌的意识中,只有两个想法,复仇,变回原样然后回到兰德的身边……哪怕只要有一丝清醒,恐怕文森·西弗斯也能意识到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吧。   但是,不得不说,文森·西弗斯的运气非常好。   浮岛基地与世隔绝的特性,还有五角大楼对于塞壬计划的无知让它虚幻的控制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西蒙等人的到来——   之前一直装疯卖傻逃过一劫的肖恩博士,负责控制整个基地运作的少许人类士兵,终于找到机会接触到了以西蒙为首的外来者。   如果能够联合他们和还有未曾接受试验的军人们……基地的真实情况,是有可能传递给外界的。   ……   在研究人员的休息室内,西蒙逐字逐句地辨认着纸条上的数字和字母。   tafsir260000z260624   wsrwy14   这很像是一份气象电码——而在西蒙所拿到的这份纸条上标示的字母来看,它就是一份普通的机场预报(taf),但是,它又是一份超级不完整的,并且可以说是错误百出的预报。   taf后面应该是机场代码,但是印象中,并没有哪个机场是用这个代码——它更有可能指的是-2浮岛基地,260000z260624指的是这份预报的有效期是26日0600世界时到2400世界时——之后应该有的风俗和能见度的信息是缺损的。取而代之的是不伦不类的风切变警告信息——   wsrwy14,如果按照正常的理解来看的话,指的是风切变在14号跑道发生。   于是综合起来看的话,这份信息的意思是……在26日6点到晚上24点之间,在浮岛14号跑道上会有风切边预警?   在什么情况下会有风切变的警告?只有在有飞机进行着陆或者是起飞时,才会需要考虑这个情况。而西蒙记得,浮岛的上方当初似乎确实修建了跑道以供小型飞机进行着陆……   在塞壬实验体已经占据基地的情况下,肖恩博士是打算借助飞机逃出这里吗?!   西蒙垂下眼帘,将纸条撕碎,然后放入自己嘴里,借着唾沫一点一点将其吞了下去。   26日……也就是说,还有1天……   “该死!”   西蒙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飞快地爬起来,抽出自己的u盘,然后借着微光撬开了位于墙边一侧的充电口,然后抠出了两根电线……      第165章      -2浮岛实验室   生活娱乐区【已损毁·禁止通行】   从屋顶的上方,隐约传来了类似圣诞歌的声音。   兰德屏息凝神地看到那只在徘徊的失败塞壬感染体低声呻吟着,摇晃着自己的头颅慢慢离开了娱乐区,朝着出口爬去。即便是这样,空气中也依然残留着它身上浓重血腥味和水腥味。在闪烁的灯光下,它爬行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蜗牛一般的闪亮的粘液。   几分钟后,他蹑手蹑脚的从储存室走了出来,在看了一眼那名塞壬感染体消失的防线后,他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在充满了失败塞壬实验体气息的空气中,芒斯特显得有一些焦躁。   “兰德……它们在找你。”它说,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它有些困惑地补充,“它们的气息……有一些混乱,它们的情绪非常的狂乱和痛苦,我应该杀掉它的,它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那并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塞壬实验体总是很狂乱的,因为那些试验……我能够了解它们的痛苦。没有任何生物能撑过去。”   兰德轻声地说。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张扭曲的脸,那是在深白实验室中他接触过的那群可悲生物的脸……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却让兰德从未感到后悔的事情的话,让玛丽它们生命消逝于烈火之中便是一件。   但是不后悔,并不代表不会悲哀。   “那个,我……我不会像它们那样……”   芒斯特忽然有些不安地在兰德耳边嘟囔。   兰德忍不住凑过去,顺势亲了亲它的额角。   “我知道。你是不同的,芒斯特。”   芒斯特的尾巴在身后飞快地晃动了起来。   然而兰德嘴角的苦涩意味变得浓厚了起来。   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真正的智障病人都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整个基地的不对劲——兰德相当地担心西蒙,通讯器里的噪音俨然是强烈的不详的预兆。他慢慢地在通道里走着,在昏暗闪烁的光线中,金属碎片,子弹和人类的骸骨表面都有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许久没有维护过的换气系统在头顶“呼呼”作响,有的时候会让兰德产生某种错觉——他正游走于一只巨大贪婪的怪物的身体内部,而他自己不过是一只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幽灵,正在这阴森森的尸骸之间徘徊。兰德脚底时不时地,会踩到一些黏腻的汁液,那群塞壬实验体显然经常在这一片游荡。   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类很容易会陷入恐慌,但是兰德并没有余力去害怕。   他正在寻找前往禁锢室的道路——西蒙,还有那群在不明所以中进入基地的人类军人让他感到了担忧,但是现在他更加担心的人是文森……   文森也像是之前那只可悲的生物一样在这座庞大的钢铁坟墓中茫然的徘徊,在黑暗中渴求着人类的血肉吗?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兰德便感到一阵从心灵蔓延到肉体的战栗——哪怕是想到这一点都让他感到无法忍受。   芒斯特无声无息地伸出前爪,握住了兰德冰冷的手。   “别担心,兰德,我会帮助你的。”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事,芒斯特的安慰确实让兰德感受好一点了。   在短暂的犹豫后,兰德依然决定按照计划千万禁锢室——哪怕那里很有可能徘徊着更多的塞壬实验体,而它们都跟之前他们见到的那一只一样,头脑混乱,对人类充满了恶意……以及食欲。   从生活区往边缘部分前行,会有几道安全楼梯,按照兰德记忆中的图纸上的标示,他们应该可以在安全楼梯附近看到设备用的机械升降台。当然,兰德也可以选择另一边的智能电梯,如果他能够到达那里的话,通过西蒙给他伪造的胸牌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到达禁锢区。   但是考虑到之前他们在来到这里之前一路上看到的激烈战斗痕迹,兰德并不觉得中心区的电梯还有可能保有功能——于是留给他的选择并不多。现在唯一能够祈祷的事情就是希望人类与塞壬实验体的战斗没有波及到边缘区域的升降梯,不然的话,兰德很有可能就必须攀附在芒斯特的身上,通过冰冷的外部换气口下潜了。为了避免引起塞壬实验体不必要的注意,一路上兰德尽量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前行,这让他的速度变得有些缓慢,而芒斯特始终警惕地在他身侧,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麻烦。   而在前进了不久之后,灯光也消失了。   兰德猜测是电线被切断的缘故,错综复杂的走廊和实验室隐藏在了黑暗之中。空气变得很冷——缺乏了电力的支持,换气系统带来的适于人类生存的温暖空气逐渐失效,被从外界传递而来的寒冷一点一点侵染。   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芒斯特滑了下来,站在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胳膊。   “现在得轮到你当我的眼睛了。”   兰德被芒斯特结实的胳膊抱了起来,有些无奈地对着它说道。   “是我的荣幸。”   芒斯特有一些得意地轻声说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他们身后,有什么声音正通过长长的回廊传来。   “刷拉拉——”   那是鳞片划拉在金属墙面上留下来的声音。   “该死!”   兰德忍不住诅咒了一声。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吩咐或者命令了,芒斯特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便滑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跟失败的实验体相比,它要更加强大,也更加健壮,最重要的是它更加聪明——   不出意外的话,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甩掉背后神志不清的追踪者。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意外的。   在黑暗之中,越来越多细小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那种塞壬实验体特有的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聚成了近乎胶质般的气息,沉甸甸地包裹着紧张前行的兰德和芒斯特里。   兰德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无形的压力缩紧成了非常小的核桃似的一团。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脸,芒斯特的心跳正在加快。   这种感觉或许应该被称之为恐惧,在看了那么多遍布着齿痕的光滑骸骨之后,兰德能够预想到自己如果被塞壬实验体围困后的下场——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塞壬细胞带给他的特殊能力,在深白发生的事情俨然已经无法重新再来一遍。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兰德忽然直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芒斯特。   当然,理论上来说,在这种黑暗中他根本没有办法看到任何东西,但是像是有某种奇妙的默契将他和芒斯特联系在了一起,兰德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芒斯特也在同一时刻低下了头,并且对他温柔地笑起来。   【别怕,兰德,我会保护你】   它的某种温暖的信念流淌进入了兰德的思维之中——那种恐惧感在瞬间便被冲刷殆尽。   “嘶嘶——”   与此同时,塞壬感染体们的嘶哑尖叫也来到了兰德的耳边。   一阵腥臭的风刃在兰德的耳边擦过,触手和爪子,然后还有獠牙在黑暗中划出了唰唰的声响。   芒斯特在极端的时间内连续在狭小的空间内翻转了数十次,兰德被它压在自己的怀里因为晕眩而短暂地失去了空间感。一些腥臭的液体飞溅到了他的脸上,金属被撕裂开时特有的刺耳声响连续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耳边,紧接着,天花板上的灯管碎片和断裂的金属网格如同落冰雹一样砸落。   几秒钟后,黑暗中有数十声痛苦的嘶鸣前后不一地响了起来。   芒斯特抱着兰德砰然从天花板上砸落在地面,尾巴横扫过地面上残留的碎片……   “滚开——”   从它的喉咙里迸发出一阵高频的嘶吼,兰德可以感到它的胸腔在轰鸣。它骤然抖开了自己的尾鳍和长发——那些触须和薄膜在黑暗中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迸发出了变幻地荧光。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兰德终于得以模糊地看到周围的状况。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塞壬感染体数量多出了他的想象,视线能够够到的地方,全部都是变形的鳞片,脓肿的躯壳和扭曲的身体,那些塞壬感染体的眼睛在微光中像是夜晚忽然间暴露在光线下的野猫一样泛着红光,獠牙之间塞满肉屑和浑浊的唾液。兰德简直难以想象在他们到来之前这座基地里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进行试验才能制作出数量如此庞大的实验体。   兰德跟芒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芒斯特显得比之前要凝重多了,而兰德相信自己看上去也一定很紧绷。   时间宛若忽然间变得缓慢和凝滞下来……   围绕在兰德和芒斯特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时不时响起的牙齿摩擦声,湿漉漉的粘液声……   “没关系的,芒斯特,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   兰德轻声地说,他在芒斯特的怀里稍微换了一个位置,随后从衣服的内部摸出了一把m1911,当西蒙将它递给兰德的时候兰德曾经希望自己永远都不需要用到它,但是现在的情况俨然已经不可能如他所愿了。   芒斯特低下头,嘴唇抵在兰德的额角轻轻地碰了碰。      第166章      芒斯特的动作如同无声的开关开启了下一场攻击的开始。几只塞壬实验体甩着涎液朝着它尖叫着扑过来,舌头在空气中鞭子一般甩出了声音。芒斯特一个转身之后用尾巴把它们扫了出去,同时,枪声也响了起来。   锐利的惨叫划破了黑暗,在血液和伤口的刺激下这群实验体们明显变得更加兴奋了……这是当然的,它们本来即是为了这种场合而被创造出来的生物。越来越多的实验体挤挤挨挨地朝着兰德和芒斯特的方向扑来,而它们也相当聪明的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身为人类的兰德是薄弱点。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便是有芒斯特的存在,越来越多的实验体还是攻向了兰德,子弹刺破它们黏糊糊的冰冷身体还金属墙面上留下了火花。   它们在吱吱尖叫,可是在混乱中兰德已经无法分辨它们究竟是因为受伤的疼痛还是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发出了声音。那些人类的骸骨,那些骸骨上的齿痕在兰德开枪的同时幻灯片一般在他脑中回响。   芒斯特对于这种状况已经气疯了,它露出了自己的牙齿,口器完全弹射了出来,触手和尾巴挥舞成了扇状的虚影。血液在空中喷射,兰德听到了芒斯特和这些实验体们口中的尖叫——或许是某种声波攻击——几秒钟后他便感觉到了恶心和头疼。那些塞壬实验体看上去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兰德看到一些实验体的毛发膨胀了起来,眼睛中闪现着鬼火一般的冷光。   “砰——”   兰德连续不断的扣着扳机,但是忽然间,他的枪陡然一轻。   弹夹空了。   砰砰的枪响停顿的这个短短的瞬间,兰德的头顶忽然落下了一个巨大的潮湿的影子。   “轰隆——”   在落下的瞬间,它的八根节肢状的脚深深地嵌入了了地板。   这是一只蜘蛛与水母怪异的融合体,兰德被它一把压在了毛茸茸的,密布着倒刺的腹部下方。在他这个角度来看,荧光中这只怪物的口器上有刚毛在闪闪发亮。   “兰德!”   芒斯特扫开两只强壮的,企图阻止他的实验体朝着兰德跳来,可是在这个时候,那只怪物已经将自己那与庞大身体截然不同的纤细头颅弹向了兰德。   破破烂烂的,像是久违打理的坟墓中横插的墓碑一般的尖牙镶嵌在它那烂泥般漆黑的牙床下面。   兰德在它的齿间看到了一颗灵活转动的复眼。   时间在变慢……   一切都像是缓慢播放的录音带一般,一帧一帧缓慢地运转。   芒斯特在朝着他飞扑。   怪物的头颅低了下来。   复眼在转动,许久都未曾将视线的焦距落在兰德的身上。   一颗牙的牙尖匕首一般划过兰德的的眼睑。   ……   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滑过兰德眼球,眼眶,然后从他的脸颊一路向下流淌。   在浓稠到宛若胶质一般的水腥气息中,人类鲜血特有的甜锈味道鲜明得宛若某种印记——   那只怪物的动作骤然停止了。   复眼在长久的努力后,终于将焦距停留在了兰德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   而在同时,在浮岛基地的最深处。   被人工灯光烤灼得到发烫的纯白房间内,文森忽然间惊醒了。   在这之前,它神智一直被束缚在一张巨大的,混沌的网内,它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扭曲而疯狂的痛苦以及食欲,像是一场永远都无法醒来的,沉甸甸散发着腥味的噩梦。   作为一个并不算成功的,甚至说,在之前被当成生物垃圾的塞壬实验体,文森的精神力量并不足以完整地控制所有其他实验体,他的精神已经被侵蚀得支离破碎,甚至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梦到了蝴蝶。   纤细的,绿色底和黑色纹路的蝴蝶。   他一直在追逐着那只蝴蝶,那只蝴蝶让他想到了一些怀念的,温暖的东西。文森渴望得到它就像是渴望着鲜血与肉一样。然而那只蝴蝶的身边有着让人觉得恼怒的东西。牙齿和爪子都很尖锐,它让文森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徒劳,这让文森感到气恼和愤怒,它操纵着一只蜘蛛从天花板滑了下去——它想要那只“蝴蝶”!   然而,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操纵数量众多的塞壬实验体终究还是让文森感到了力不从心,在那只蜘蛛落下去之后,它非常不小心地伤害到了那只“蝴蝶”。   红色的血液从对方小小的伤口中涌了出来。   那异常鲜艳的颜色隔着复眼顺着精神链接轰然击入了文森的脑海——   它颤抖了一下,然后忽然清醒了过来。   它的头颅弯曲着从粘稠的修复液中弹起,眼珠颤动着,对准了某个方向。   “兰——德——”   它大张着满是獠牙的嘴唇,可以轻而易举将人类的皮肉从骨骼上刮擦下来,带有倒刺的舌头这一刻笨拙地在它的口腔中动作,喊出来一个变形的,含糊的单词。   “哗啦——”   曾经无比坚硬的玻璃观察窗骤然碎裂,在被修护液喷涌而出的时候,文森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自己的身体。   “不……不……兰德……”   它茫然地立起自己的身体,低下头望着自己变形的,半透明的手。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剧痛。   浑浊的眼泪从它变形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兰德在这里!   兰德就在这座钢铁的地狱之中!   这个认知敲打着文森混乱的思维,一方面它无法自拔地高兴到全身颤抖,而另一方面,它感到了极度的绝望……   它没有办法去见兰德。   哦,是的,它也不可以见兰德——在它还没有恢复到人类的状态,只是一只异常可悲的怪物的时候,它又怎么可以让自己这样的身体暴露在兰德的面前?   “离开……离……开……兰德……”   在黑暗的甬道中,兰德震惊地听到那只可怖的“蜘蛛”口齿不清地阴阴道。复眼在转动,一根闪着幽幽蓝光,密布毒腺的尖刺前肢抬起来,伸向了兰德的脸。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想要触摸兰德的脸……只不过转瞬间,尖刺的前肢连接着它的半个胸腔,被活生生地扯开了。   兰德眼前的荧光变得强烈了。   “兹……”   芒斯特轰然出现在那只怪物的身边。它用力地拽住了那只蜘蛛状怪物的一只腿,就那样活生生地将其完全的肢解成了细碎的肉片。一些飞溅的血液喷到了兰德的身上。那只怪物因为痛苦而尖叫了起来。它疯狂地颤抖,从兰德的身上弹开了。而芒斯特也在同时朝着它扑过去,一阵濡湿的绞碎声音伴随着怪物的尖叫之后,一切安静了。   所有的塞壬实验体窸窸窣窣地往后退了一步,它们身上之前那种疯狂和混乱的劲儿好像退潮的海水般忽然消失了——兰德扭过头,紧皱着眉头朝着它们望去。   塞壬实验体们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震惊和哀恸。   一种有理智的,复杂的情绪统一地控制着它们。让它们在触及到兰德的视线之后齐齐往后退去,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芒斯特嘶嘶叫着企图继续攻击它们,但是兰德一把拽住了它。   “等等,芒斯特,等一下……”   他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呼哧呼哧喘息着,打量着它们。   “兰德?”   “它们……它们现在看上去并不想攻击我们不是吗?”   兰德咽下了一口唾沫,那群怪物现在的模样与之前那只蜘蛛形态的怪物重叠在了一起。   还有它之前那支离破碎的声音……   兰德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在意它。   忽然间,眼前熟悉的景象让他意识到了某件事情——   “文……文森?”   兰德的嘴唇颤抖着,一个虚弱的单词滑出了他的舌尖。   如果他在之前可以在塞壬化的情况下产生那种控制并且入侵塞壬实验体的特殊能力的话,那么作为他的兄弟,文森是不是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而之后,怪物们在听到那个单词后的反应在无形中证实了兰德的想法。   它们混乱的齐齐摇头,从那畸形的口中同时挤出了沙哑的否认。   “不……不——兰德……哦,兰德……”   怪物们在同时抽泣,它们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蠕动着开始朝着黑暗深处逃窜。   “文森——文森!”   兰德情不自禁地往前冲了两步,他企图喊住它们。   但是在短短的片刻之后,之前还如同噩梦一般环绕着他的怪物已经全部消失了。   “兰德,等一下……”   “别这样!文森,我知道是你——”   兰德的脚不小心绊在了地面上某个凸起上,他差点直接摔在地面上,幸好最后芒斯特直接搂住了他。   “兰德,它们已经逃远了!你先冷静!”   芒斯特用力的卡着兰德的肩膀,声音急切地说道。兰德恍惚着眨了眨眼睛,看着在发丝的荧光下显得有些惊慌的芒斯特……他重重的喘息了好久。   理智慢慢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意识到自己的右眼已经完全被血糊住,眼皮上方跳跃着疼痛和灼热。   他的身体在不知觉的颤抖。   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尖锐。   “是文森!老天!那些怪物……那些怪物的脑子里是文森!”   兰德脱力地靠在了芒斯特的怀里。   他知道那种入侵并且控制塞壬实验体会是一种什么感觉,而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这个基地会变成这个样子,也绝对与文森有着极大的关联……   “兹兹兹——”   在兰德和芒斯特所在的甬道中,忽然传来了电流的声音。   一阵颤抖之后,在墙壁两侧的应急灯慢慢地亮了起来。   兰德和芒斯特骤然进入了警备状态,可是许久之后,整个走道里依然是一片安静。   只不过在应急灯的照射下,走道里的情况变得清晰起来……至少,兰德再也不会因为地上的杂物而被绊倒了。   “芒斯特……不用担心,我想……这是文森弄的。”   兰德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直觉的感觉到,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他们都不会再被任何塞壬实验体攻击了。而这灯光更有可能就是单纯的,为了给他们照明而亮起的。   兰德忽然转过头,他直直地望向了一个角落处闪烁的红点——在那里,一台监视器正无声无息地工作着。如果一切都如兰德所想的话,那么文森现在恐怕也已经成为了基地的控制者。   就跟当初他在深白做的事情一样,想到这里,兰德的心中浮现出了古怪的情绪……该说他们两人不愧是兄弟吗?   以至于他们最后所做的事情都如此相似。   只是文森映射在这群实验体身上的情绪要比兰德之前的混乱太多,也痛苦太多,让兰德陷入到了深深的焦虑之中。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兰德知道那些该死的试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它们又能如何摧毁一个人。   “文森……”   兰德抬起头朝着那台监视器喃喃地说道。   “听着,文森,我不在乎你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狗屁样子——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就这样逃开,我也不会让你逃走,你给我听着,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   ……   片刻之后,在更远处的一截走道处传来了同样的应急灯启动的声音。   如果这个时候,你站在上帝的视角上来看的话,你会发现在如同坟墓一样死气沉沉的浮岛试验室外围处,一截走廊正在点亮——所有的障碍被清空,屏蔽门被打开,自动清洁机器人接收到了特殊的指令,开始忙碌地运转,亲扫地面上的“杂物”……哪怕这会耗费浮岛基地所剩无多的电力储备也毫不在乎。   兰德顺着走道前行了一小段距离。   他可以感觉到换气系统正在发挥作用,空气变得温暖了起来,周围很平静,地面上虽然还残留着褐色的血迹,大块的杂物却已经被推倒了走道的两边。跟之前他们经历的那些相比,这条走道就像是大型商场中的购物通道一样舒适。   只是即便是这样,行走在上面的兰德的心情却比之前要更加的焦躁……   如果说之前他对待可能出现的情况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话,现在他已经彻底地意识到了现实的严峻。他胸口的情绪在膨胀,挤压着胸腔内的心脏,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不知道文森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可以预想到那不会好——在意识到兰德的存在之后,文森的第一反应是那样仓惶的逃开。   “天啊,我简直不知道他遭遇到了什么,芒斯特,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我们必须救他……”   兰德就像是焦虑症患者一样喋喋不休地低声对芒斯特重复着。芒斯特轻轻地点着头,只是鲜红的瞳孔中浮现出来的是兰德未曾察觉到的忐忑。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若是不这样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那种强烈的焦虑给吞没了。   文森究竟在哪里?他亮起的这些灯是为了给自己指路去找他吗……   跟沉浸在对兄弟的担忧中的兰德不同,同样作为塞壬的芒斯特可以从之前那些怪物身上察觉到更多不详……让人不安的气息。   只是,看到兰德的模样之后,芒斯特最终只是垂下了眼帘,沉默地表示自己会支持兰德的一切行动。   “嘶嘶……”   忽然间,兰德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塞壬试验体特有的不成调子的嘶叫。   在大脑来得及反应之前,兰德的身体已经自己动了。   他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当然,他听到的那只塞壬实验体早就已经又一次潜身离开。墙壁上还残留着它湿漉漉的粘液。   可是兰德却并没有追去。   他看到的是堆放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一堆物资。很显然那只塞壬实验体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就是为了搬运这些东西——   食物,防寒衣,以及一份地图,上面标示实验室最外侧求生仓库的位置,在那里显示有储备可在冰间水面使用的小艇。而在地图的上方,摆放着还带有褐色血迹的钥匙。   如果猜得没错,那是小艇的钥匙。   在这堆物质的前方,那名塞壬实验体在文森的操纵下,用爪子在地面上深深地划了一道歪斜的字迹。   【离开这里,危险】      第167章      兰德看着那行字以及那一堆东西,有好一会儿他站在那里,沉默着,内心强烈的刺痛让他的脸颊的肌肉在轻轻抽动。   “兰德——”   芒斯特担忧地看着他,然后扭过头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味。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找到那只塞壬实验体回去的路径。”   它认真地说。   兰德猛地擦了一把脸,他眼皮上的伤口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绽开了,一些血流了下来,然后被他胡乱地用袖子抹去。   “谢谢,芒斯特,但是我想并不需要,文森并不想要让我找到他,他只想逃开,所以他不会留下线索的。不过……你知道什么是捉迷藏吗?”   他低下头,然后沙哑地开口。   没有等芒斯特回答,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总是和文森玩这个游戏……我非常擅长这个……文森总是会被我找到,无论他躲到哪里?也许有人会说那是因为在让着我,但是我知道不是的,我知道他在哪儿,永远知道。他是我的兄弟,兄弟总是会知道另外一个兄弟在哪里,不是吗?”   一滴眼泪从他的下巴上低落下来。   “滴答……”   他抬起头望向芒斯特——就像是从身上褪去了某种无形的,沉重的壳一般,芒斯特看到了兰德眼底泛起的明亮的光芒。   他俨然已经做出了某种足以改变他余下所有人生的某个决定。   几秒钟之后,兰德重新闭上了眼睛。   穿越记忆与思绪的迷雾,兰德努力让自己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自己,回到那栋美妙而温馨的别墅中去,回到他那铺着米色羊毛地毯的小小房间之中……   【光线,光线应该是柔和的,那是夕阳的金红色的光线。   文森会在下午放学后回家,他们会一起在那条长长的胡桃木的餐桌旁边吃完晚餐。   文森的头发上应该还会残留有些许黄油通心粉的香气。   母亲在收拾厨房。   父亲在沙发上。   “陪他玩一会儿吧?文森?”   他的声音会从沙发后面传来。   文森慢慢地站了起来,有一些不情愿,但是在对上兰德的视线后,他会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从低矮的角度望过去,少年文森的身形让兰德感到温暖和可靠。   “好吧,兰德,还是捉迷藏吗?”   ……   “那么开始吧,闭上眼睛,宝贝。开始数数吧。”   ……   “1,2,3,4……”   兰德睁开了眼睛,目光是涣散的。   冰冷的墙壁,应急灯,地上的杂物,空气中的臭味……在他的视线里逐渐虚化。而那种无法用眼睛看到也无法具体形容的,被叫做直觉——又或者是,血缘羁绊的东西,在兰德和另外一人之间划出了一条简单的道路。   兰德在那条道路上迈开了步伐。   他和芒斯特一起走过了长长的走道,路过了荒芜的生活区,然后是研究区域,中央电梯一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被刻意地毁坏了,但是兰德设法使用了电梯井一路向下。没有需要躲避的对象,他们比正常情况还要顺利地抵达了用来存放试验动物的禁锢区,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大量的尸体,以及在愤怒中被毁坏到无法辨认出原型的禁锢容器。   接着他们沿着禁锢区的外围开始朝着基地最底部走去。   兰德相信文森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追寻,在禁锢区下方是给实验动物们进行检查和麻醉的区域,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毁了。   消毒液从容器中溢出来,气味难闻到几乎能让人窒息。而长长的软管在水泊中轻轻晃动着,像是有生命的蠕虫一般。   兰德忽然感到自己的颈部后方的汗毛立了起来……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些塞壬实验体特有的红色瞳孔,和它们躲闪时鳞片的反光。   在兰德所经过的地方,越来越多的塞壬实验体聚集了起来。   它们,或者说,文森看上去非常想要阻止兰德……但是他就像是害怕死光武器一样害怕被兰德看到。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文森的内心深处涌动着的对兰德的依恋投射到了这群怪物的身上,它们无法自拔地想要接近他(哪怕它们实际上又害怕他)。   正是因为这样,最后整个场面变得古怪了起来——你也可以说是荒谬——兰德如同童话中的吹笛人一般走在最前面,而在他的身后跟随着数量众多的,不安的塞壬实验体们。   嘿,这就是文森,他那个笨拙的的兄弟。   兰德在心底想道。   在他的身后,芒斯特的鳞片现在彻底的变成了示威一般的鲜红色。与半恍惚状态的兰德完全不同的是,它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每隔一段时间,它会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朝着越靠越近的塞壬实验体们发出无声的尖叫——它立刻就激怒了那群怪物们……也包括栖息在怪物们思维之中的文森。   有触手和爪子无声无息地从暗处伸出来,爪间在地面和墙壁上划出火花。   “&……%¥——”   芒斯特骤然亮出了自己的獠牙和口器……   “放轻松点,芒斯特,文森只是习惯性地会对我的人际交往感到不安,他害怕我受到伤害。”兰德忽然开口,他的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目光飞快地瞥过一只探头探脑的扁平面孔(那只动物一直贴在天花板上,与兰德等速同时前行),“还有,文森,这是芒斯特,它是我关系亲密的朋友,它不会伤害我的。”   “噗——”   在他们上方的怪物朝着芒斯特吐了一口唾沫。   芒斯特躲开了,唾沫落在了它尾巴的旁边,将金属墙面腐蚀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黑斑。   “我想你哥哥不会喜欢我的。”   芒斯特声音尖锐地说道。   它身上现在散发出的气息让兰德想到了炸毛的猫。   怪物们从天花板,墙面还有兰德的身后窥视着他们,深红色的眼珠在咕噜噜地转动,鳞片和粘液相互摩擦。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兰德还是觉得自己恍惚中听到了某人气急败坏的诅咒和反对声。   一些细微的,不容易被察觉的攻击在芒斯特和那群怪物之间发生,而兰德始终未曾停下自己的脚步。   随着他的前行,怪物们的抵抗变得越来越激烈了。   当然它们并没有伤害兰德,困扰的人是芒斯特——越来越多的攻击被集中在了它的身上。兰德尝试着帮芒斯特解决一些麻烦,但是之后情况却变得更加糟糕了起来,兰德对芒斯特的庇护,或者说,优待,毫无疑问地让原本就非常混乱的文森更加愤怒了。在文森的指挥下,那群怪物变得越来越疯狂……幸而它们对于兰德依然抱有极大的善意,会刻意避开兰德进行攻击,这样兰德和芒斯特才有可能从这样数量众多的塞壬实验体的攻击下得到一丝喘息。   兰德最后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带着芒斯特狂奔了许久之后终于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在粗糙的水泥门框上你可以依稀看出来在这之前这里应该有一扇非常厚重的门。那种最古老的,从二战时代一直沿用到今天的铅门,当然为了对付可能会出现的钻头里头也许还会有陶瓷夹层什么的……但是那只是记忆而已。   在走道的一遍,被什么东西活生生撕扯下来并且扭曲成残骸的大门被堆放在那里。而代替大门的是层层叠叠的白色鳞膜。   那种扭曲的,层层叠叠的交叠在一起形成的壁障会让人联想起马蜂的窝。兰德稍微推了推,发现它们异常坚固,在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粘液。他抬起头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有些震惊地看到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有类似的粘液的痕迹。   而他本能地知道,文森就在这些粘液构筑出来的大门背后。   “文森!我知道你在这里……”   兰德转身从走廊的废墟里头捡出了一根趁手的钢筋,在手里掂了掂重量,之后朝着那层粘液凝固后形成的壳砸去。那感觉像是砸到了某种包裹着橡胶的钢铁上面——兰德的虎口一阵剧痛,钢筋飞了出去,而那道“门”的表面却只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一只触手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伸出来,卷起那根钢筋窸窸窣窣地拖走了。怪物们靠得更近了,它们显得焦急和烦躁,当然,还有一些混乱。   一头类似于泰坦蟒的玩意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骤然张开嘴巴,锐利的牙齿从鲜红的牙床中刺出,下颚一百八十张开然后猛然吞下了芒斯特的尾部。   “嘶——”   芒斯特发出了一声嘶叫!   “芒斯特!”   兰德骤然回过头,正看看到了那条怪物喉咙紧缩在口腔内部形成真空,然后凭借着自己庞大的体型直直芒斯特一口吞下的场景。它在地面上低落下一滩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涎液,子弹般弹向走廊的深处。   兰德下意识地将枪瞄准了那只怪物——   “砰砰砰——”   子弹擦着那只怪物的胸口射到了墙上。   身体里强烈的情绪如同火焰般窜过每一根血管和神经。   兰德朝着那只怪物追去,但是更多的塞壬实验体挡在了他的前面。没有了芒斯特的阻挠,它们轻松地控制了兰德的行动。他被负在一只扁平的,像是蠕虫一般的生物的背上,长而坚韧的肉须捆住了他的肩膀和手还有腿部。然后快速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滑去……   它们,不,是文森用行动做出了选择,它要让兰德离开这艘见鬼的浮岛基地。   “文森!我知道你在看着我,窥视着我!让我告诉你,别这样做!”   兰德拼命地挣扎着,他的声音因为大吼而变得有些失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痛恨自己的无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兰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去找你……”   一颗扭曲的头颅出现在兰德的耳边,它呆滞的凝视着因为愤怒满脸通红的兰德,沙哑地说道。   “文森!停下来!该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郭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电流声。   “兰德?能听到吗?兰德?”   “西蒙?”   兰德的身形一顿。   “是我……天啊谢天谢地终于有回应了,我调低了通讯频率所以能够暂时越过屏障跟你对话……”   西蒙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单词与单词之间的间隙中充满了白噪音。   “……听着,兰德……我们会在四个小时后离开这……我们已经做好的计划……基地指挥官已经死亡……塞壬实验体逃出……武器系统从主脑的系统中被切断了……一旦我们逃离……基地会爆炸……你们必须在这之前逃出来……没有后门了,没有该死的接应……”   西蒙和兰德在做出最开始的计划前并没有想到整个基地内部已经被彻底的攻破了。   从某些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西蒙的爆破计划变得比之前更容易执行了。他只需要直接将蠕虫程序植入主脑,激活自爆程序就可以了。而更棒的事情是,就在几个小时前,困在基地内部的受困人员还有西蒙等人意外地发现电子警备还有逃窜的塞壬实验体对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它们纷纷窜入了基地的更深处,再没有显出身形。   当然,兰德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它们跟在了他的身后)。   西蒙抓住了这个机会——蠕虫程序被顺利的植入了,同时他们也弄到了小型飞机的机库钥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利,像是一场好莱坞电影迎来了烂尾。但是另一方面,一旦基地爆炸,没有任何人可能对兰德进行接应。那意味着他必须要在零下二点五度的海水中挣扎着度过一段很长的时间。   唯一不是受惠者的人,只有兰德。   “……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为你留出时间了!兰德!没有人会愿意在这里多呆……你必须……时间前……赶到……”   西蒙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兰德猛地咬了一口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在飞快地转动。   “西蒙!我知道你可以黑进系统!我需要你的帮助,封闭……”他瞥了一眼昏暗的走道,在刚才经过的路口那里有一个并不太醒目的标记,“D-21层789号……不,790号应急门!我需要你的帮助!”   “兰德……嘶嘶……”   西蒙的声音彻底的被一阵白噪音所覆盖了。   兰德咬紧牙关奋力地挣扎,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不做出举措的话,文森会指示这群该死的怪物将他塞进救生艇然后送出基地。先不说在那种情况下他是否有能力在外界极低温度下存活,在基地内部也有他无法放弃的人——文森,还有那只被叼走的芒斯特!   “该死的——”   兰德诅咒出声。   塞壬试验体的粘液让他皮肤发痒,它们目光空洞气息混乱,肉体却如此充满力量。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   ——不,绝不!   兰德想。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兰德忽然从鳞片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咔咔咔——”   那是金属移动时候的响声!   兰德异常惊喜地抬起头,果然在走道地尽头,一扇应急门正在落下。   “哦,西蒙你真是天使!”   兰德忍不住嘀咕。   塞壬感染体们停了下来,其中一些开始撞击那扇门,其实用不了多久它们就可以突破这个关卡,不过总的来说,兰德还是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腰带处旁边艰难地摩挲着,终于摸到了坚硬的枪把,接着他用食指和无名指将它艰难地从枪套中抠了出来。   “没有你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儿的!”他继续说道,他知道身边的塞壬感染体会听到的,而文森也会听到的。   “不……兰德……不……你不应该见到这样的我……”   透过塞壬实验体们的嘶吼,文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怪物们晃动着脑袋,触手和鳞片上有粘液如雨点般洒在走廊上。   兰德瞥了它们一眼,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顺着他的小腿,斜着打断了捆着他的肉须。   他因此而有了一条狭长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不过这个时候的兰德并没有时间去关心自己的伤口。   在肉须断开的瞬间他挣扎着从那条恶心的塞壬实验体背上滚了下去,几根新长出来的肉须环绕住了他的脚踝,兰德弓起身子又在那个方向来了一枪。疼痛让那只怪物发自本能的哀嚎了起来,它的一根触手重重地抽在了兰德的腹部,将他整个人抽飞了出去。当然,紧接着文森的意识再一次凌驾于它的精神之上。   “兰德……”   它嘶嘶地喊道,朝着兰德的方向扑去。   只是这一次,它的尝试失败了。   “砰——”   一根沾满黏稠鲜血和组织液的尾巴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骤然扇向那只怪物,那只怪物翻了一个跟头,头部狠狠地撞到了墙壁。   “芒斯特!”   兰德抬起头便看到了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芒斯特,只是跟之前相比它看上去十分狼狈,从兰德角度看过去,它的身体表满满是鲜血和不知名的碎肉,让人感到一阵恶心。它被完全地激怒了,指甲和口部都有明显的变形。   兰德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影子。   芒斯特已经朝着那只塞壬感染体扑了过去。   腥臭的风夹杂着鲜血落在兰德的脸上。   “别这样……”   兰德冲着另一边的怪物们吼道。   但是他的阻止收效甚微,芒斯特在兰德的血腥味的刺激下完全失去了理智,可以说没有任何技巧,它全然凭借着自己的爪子也力量单方面地凌虐着那群并不成功的塞壬感染体。   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皮肤被撕裂了。   内脏被扯出来。   骨骼在撞击中敲碎。   ……   “给我停下来了!芒斯特!文森!”   它们几乎又要重新缠斗在一起——直到响亮的枪响打断了它们的对峙。   兰德用肩膀靠着墙壁,无视了腿上流淌下来的鲜血,双手握枪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喘息着凝视着它们。   “停下来——”   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芒斯特……到我身边来。”   他补充了一句。   芒斯特呼哧呼哧喘着气,它的瞳孔如同恶魔一样泛出深红,指甲尖锐地伸出,为了发泄那种无法压抑的激烈情绪,它在地板上无法控制地用爪子撕拉着金属面板。   它的视野一片鲜红。   “芒斯特……来。”   兰德将空出来的手伸给它。   芒斯特的喉管咕噜噜地响了一下,它大口大口喘着气,慢慢来到了兰德的身边。尾巴死死地缠住兰德的身体。在再次看到兰德腿上的伤口后,从它的喉咙里泄露出呜咽似的声音。   “没关系的,芒斯特。”   兰德轻声地对它说。   然后,黑发的男人将视线落在了那群塞壬实验体的身上。   “文森,让我最后一次重复,如果没有你,我不会离开这里如果你不愿意见我,那么我会给自己一颗子弹。毕竟,我是不会容忍自己把你丢下然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兰德说道。   其实他痛恨自己现在的行为,用自己的安危去威胁另外一个人?在这之前兰德发誓自己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但是现在情况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明智且有效的方法了。   “让我见到你!”   怪物们所有的动作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的录音带一样停滞了下来。   红眼睛一颗一颗转动着,视线宛若具有实质一样,浓烈地停留在兰德的身上。   “呜呜呜……”   似乎有塞壬实验体在哭泣,当然,大部分塞壬实验体都保持着沉默。   芒斯特凝视着兰德,它与兰德手拉着手站在那里,身体紧紧相贴。   芒斯特的头发重新浮现出了那种让人联想到少女,芭比和草莓泡泡糖的粉红色。在古老的塞壬看来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示威——当然,兰德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不过塞壬感染体们骚动了起来,一种视线无法捕捉的涟漪在它们之间绽开。   兰德感到自己的裤腿正湿哒哒的黏糊糊地贴在自己的皮肤上,鲜血在往下流淌。   他握着枪的掌心有些冷汗。   文森会听他的吗?兰德无法确定。   而在他的面前,怪物们如同面对摩西的红海一般分开了。兰德一瘸一拐地越过了它们,重新回到了那扇被粘液凝固后形成的鳞膜构成的大门前。只是与他离开前相比,那扇“门”有了非常显著的变化。   散发着强烈腥味的粘液如同融化的热蜡一样堆积在了地上,在“门”的正中心,一个圆口像是猛兽张开的喉咙一样出现在那里,从圆口出泄露出了强烈的白光。   “塞壬……”   芒斯特的鳞片变换会了鲜红。   它冲到了那个缺口前方,嘶嘶地发出低嚎。   一种压抑的,沉重的气息从缺口的位置泄露出来。   全文完      第168章      兰德从那个缺口钻了进去。   这间曾经是控制室的房间已经大变样了,墙壁和地板上都有着厚厚的粘液结成的硬壳,空气恶臭,之前被螺栓固定在墙上和地板上的试验台之类的器具已经被粘液腐蚀成了形状古怪的铁块。   在地板上积着由浑浊的修复液和粘液以及血水混合而成的液体。   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些混合液体的表面有碎玻璃渣在反射着微弱的冷光,而被随意堆砌在玻璃渣旁边的是人类碎裂的肉块和骨头,曾经在这里工作的人类所有可以留下来的残骸都在这里了。   文森……兰德印象中永远优雅阴冷的哥哥像是恶龙一样盘着尾巴,盘踞在这些令人作呕的尸体上方。他的身体长得非常的大,不正常的膨胀,光溜溜的皮肤就像是死鱼的肚皮一样泛着带着臭气的白光,毛细血管开裂,在皮下形成了像是溃烂一样的紫褐色的巨大淤血块。文森的脸是歪斜的,红色的眼瞳几乎占据了他的半张脸,这让他看上去格外的令人觉得可怕——兰德在看到他的瞬间,几乎哀声哭泣出来。   “哦,不——文森!”   他踉跄着在泥泞的粘液中朝着文森的方向走了两步。   但是他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明显地让文森感到了刺痛。它蠕动着自己庞大的,病态的身躯,像是婴儿一样蜷缩了起来,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腹部。   “兰德……别看我……别看我……”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已经坏掉的机器……或者是别的什么更加可悲的东西。   “文森……”   光是看到这样的文森,兰德的心便感受到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般的痛苦。   文森……尸体……残肢……   兰德嘴唇颤抖,小腿的伤口前所未有有的疼痛过了起来。   虽然神智还清晰,但是兰德却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噩梦中一样,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文森,别这样,我是来帮你的……”   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潮湿的哭腔。   他艰难地向前走了一步,可是这个举动深深地刺激到了已经慌乱到极致的文森。   在那一瞬间,它忽然弹跳了起来,口器从嘴里射出来,牙齿在尖端闪闪发亮。   “嘶——”   一声肉体被撕开的声音想过之后,兰德被一股冲击力击倒在地。   而芒斯特在刚才越到了他的前面,尾巴非常疯狂地在地面上拍动着。   它所有的长发都立了起来,这让它的体积看起来好像膨胀了好多倍。   “兰德……你……你不是兰德……”   文森用手捂着脸,哭泣着哀嚎道。   “我的弟弟……我的弟弟还很小……你怎么可能会是兰德……”   他空洞地目光穿过了芒斯特,也穿过了兰德,越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去。   文森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他太过于不想面对兰德,因此在意识层面干脆否认了兰德的存在。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始终渴求着的弟弟……是那个天真懵懂的,没有经历过绑架的可爱孩童的兰德。   而不是现在这个死死看着它,瞳孔中倒映出它可悲可怖模样的黑发男性。   在芒斯特愈发紧张的示威面前,文森思维上的疯癫和作为野兽特有的狰狞交织在一起,让它看上去是如此的可悲……也如此的危险。   芒斯特非常紧张,它摆出了攻击的状态。   “兰德!它太危险了!”   它嘶嘶叫着,提醒道。   兰德咽下一口弥漫着甜腥味的唾液,虚弱地对芒斯特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出现了变化,看上去似乎用哪怕一根羽毛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就会像是碎裂的瓷器一般化为碎片。   他身上弥漫出来的极大的悲哀让芒斯特感到心痛。   “我知道……”   兰德喃喃地说道。   “——兰德?兰德·西弗斯!你可以听到吗?”   就在这个时候,模糊的声音带着风吹过麦克风时刮起的呼呼声骤然出现在了通讯器中。   ……   SIREN浮岛顶部。   天空是铁灰色的,狂风和暴雪混在一起形成了白色的鞭子,抽打着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个人。幸存者——西蒙这么称呼基地内还有人类神智的人,像是冻僵的企鹅群一样簇拥在一起。   他们其实可以躲到基地内部去,那条从内部通往外界的走廊还开着,只是没有人想要进去。   就在不久前,在塞壬感染体们遁走的之后,机械警备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扰乱了一样陷入了故障之中。接着难得的机会,西蒙带领着当时正在进行试验的人,还有士兵们逃离了基地,并且比预定时间要早得多的来到了甲板。   此时,西蒙整个人被包裹在防寒服内,他躲在甲板处的一个角落,保持着镇定回看了一眼身后。   肖恩博士以及那些未曾接受感染的士兵聚集在那里,有人组成了防风墙,而另外一名士兵正在摆弄无线信息接收器——西蒙简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把那个该死的老古董挖出来的。   但是它的出现俨然给他们摇摇欲坠的计划加上了更加不乐观的变数。   基地内部的残存人员正在努力跟美国北极军事基地取得联系。   “……一旦军方接收这里,之前的试验成果和实验动物很有可能会被回收,而这个该死的塞壬计划将会在某个地方继续进行下去。”西蒙脸色发青地对着通讯器那头的兰德说道,他的身体在颤抖,但是很有可能并不是因为寒冷,“抱歉,兰德,我得提前引爆实验室——在军方的人赶到之前!我会在十分钟后开始倒数……兰德,逃出来,快点逃出来……”   他的手指在口袋内摩挲着自己的手机,在那上面,有一行黄底黑字的警告正在跳动。   【警告!是否确认开启自毁模式!】   【警告!是否确认开启自毁模式!】   ……   十几分钟后,伴随着愈发凛冽的寒风,有人发出了欢呼——   他们已经得到了北极军事基地的回应!   “西蒙!”   肖恩博士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肩膀。   “我们成功了!我们可以得救了!”   西蒙骤然睁开眼睛,他过了好久才发出虚弱的声音。在肖恩博士看来,隔着防风镜,这名过于年轻的天才脸上掠过了与处境不符合的难过。   “……那真是太好了!”   西蒙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在口袋内部微微动了动手指,按下了【确认】键。   “全体人员请注意——全体人员请注意——基地现在处于Ⅵ级失控状态——现已开启了自我清除模式,再重复一遍,现已开启自我清除模式。距离第一次爆炸还有十五分钟,请所有幸存人员弃船……”   一道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机械电子女声骤然回响在整个基地的上空。   “这是怎么回事?!”   肖恩脸色大变,惊恐地跳了起来。   而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西蒙已经一把拽住他,将他拖往骚动的人群。   “……也许是主脑故障!现在大家全部上飞机!赶紧离开这里!快点!”   在肖恩博士的耳边,西蒙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奇怪。   只是在这种极为让人紧绷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在对情况作出任何多余的怀疑了……   “……自爆程序已开启,倒数开始……900——899——898……”   同样的电子音不仅仅回响在肖恩和西蒙的耳边,也回响在兰德和芒斯特的耳边。   兰德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在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光线暗了下来,并且变成了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血红色。   在这样的灯光下,文森身上腐臭的铁锈味儿像是实质的液体一样拥入兰德的身体。   他摇摇欲坠,只能靠芒斯特来稳住身体——   文森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视线混沌得像是盲人。他们在机械的倒数,粘稠的恶臭和彼此之间越来越沉重的呼吸中对峙着。   “兰德……”   文森的嘴歪斜了一下。   它朝着他扑了过来。   芒斯特的尾巴在地上重重的拍打了一下,它从侧面朝着文森扑去,但是在文森那不自然膨胀的身形面前,它显得有些渺小——它没能像是以往对付自己的敌人那样将其撞飞。文森的身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撕拉声,芒斯特的身体落回了潮湿的地面,嘴里衔着一大块皮肉。   黑红的血水和脓液从那个缺口处喷涌而出,兰德被压在了文森的身体下方。   “文森——”   兰德大喊道,但是已经彻底混乱的文森甚至没有因为疼痛停顿一下,它径直大张着嘴,朝着兰德咬了下去。   兰德将自己的手架在了脸前,紧接着他因为剧痛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文森的牙齿深深地陷入兰德的手臂,新鲜的,人类的血液流入了它的舌尖。   文森觉得有人在它的大脑内部燃烧着篝火,剧烈的疼痛和灼热搅动着它的脑浆。   它无法判断周围的情况,没有疼痛。   如果说它还残留着一丁点神智的话,   那就是……   【要……变得正常起来……要回到……兰德身边……】“……我要……嘶嘶……保护……兰德……”   文森死死咬着兰德的手臂,含糊地说道。   它的眼眶往外流着血。   因为芒斯特正在疯狂地撕咬它的身体。兰德感到了一些沉重的肉块从袋子一样的皮囊中跌出来,落在了他的身上。文森骤然甩起了尾巴,它没有痛觉,因此在面对小体型的芒斯特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占据了全部的优势。   芒斯特被击打了出去,随后又弹了回来。   它企图从文森的口中夺回兰德,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文森便会显得狂怒。它开始尖叫,用尾巴卷住芒斯特,在地上猛烈的敲击和甩动。   芒斯特用嘴和爪子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文森的尾部,它疯狂的在那些发白的,死人似的皮肤表面和内部撕扯和咀嚼。它竭尽全力地在文森的腹腔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但是塞壬特有的生命里,让文森即使是在这种可怕的伤势面前依然保有垂死挣扎一般的生命里。   “不——”   兰德撕心裂肺地吼叫。   鲜血喷射在他的脸上和身体上,他的手臂痛到好像快要燃烧起来。   然后他朝着文森开了枪——与此同时,芒斯特咬断了文森的脊椎。   奇怪的是,至始至终……这只可怖的,可以说是是世界上攻击力最强大的塞壬实验体(哪怕它是失败的),却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到兰德。   至少,在可以轻易咬断钢板的咬合力中,兰德的手臂血肉模糊,却并没有直接被咬断。   或者,在它那已经变成泥沼的内心深处,还保有那么一丁点的……一丁点的冷静。   兰德感受到文森最后的挣扎,它激烈地扭动着,下颚慢慢地松弛。   最终,兰德将自己的一只手从文森的口中抽了出来。   文森的头“砰”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它的眼睛依然看着兰德……角膜是湿润的。   它眼底依然残留着那种野兽一般的狂性和暴虐,但是渐渐的,那种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   像是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人一样,文森深深地看了兰德一眼。   他的嘴唇嗫嚅着,喊出了音量低微的音节。   “是你……兰德……天啊……是你……对不起,兰德,对不起……”   兰德的眼中涌出了泪水留。   他俯下身抱住了文森。   “……我把一切搞砸了,兰德。”   他听到了文森的声音。   “文森,不——文森!”   即将到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用语言来描述了。   兰德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发誓……自己绝不接受。   他胡乱地用手摸着文森的脸,强迫文森看着他。   “听着——文森,我不需要抱歉……你觉得我会让你就这样死了吗?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这是你应该做的,兰德……我已经变成了……怪物……杀了我,兰德,杀了——”   兰德回过头,便可以看到逐渐向他靠近的芒斯特。   这只小怪物受了重伤,但是并没有伤及性命。它的尾鳍缺了很大很大的一块,可以预想到接下来它会因此而伤心很久很久。   可以看出来它非常厌恶文森,但是在看到兰德现在的状况之后,它还是强打起精神扑了过来,并且当着文森的面用自己的尾巴缠住了兰德。   文森在看到它之后眼神从涣散变得尖锐起来。   “不……兰德……这是一只怪物……”   兰德拉过芒斯特的头发,在那只喘息的怪物嘴上印下了一个亲吻。   “文森,如果你死了,我就会跟它在一起生活,我会和它结婚,做爱,生一打鱼仔子——我不在乎它是不是怪物!就像我也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怪物一样!”   然后——   兰德将文森的头……还有一部分残肢……夹在了腋下,站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另一边肩膀留给了芒斯特,支撑着这只小怪物飞快地朝着门外走去。   机械女声还在倒数。   “298……298……297……”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了,若是在这件事之前,兰德或许还会因此而按到恐惧和惊慌。   但是这一刻,他的心却无比平静。   如果,在他腋下的文森能不那么喋喋不休地要求兰德将他发向来以后,就会更好了。   “你会死……兰德!”   兰德不知道为什么差点笑出来——他只是忽然觉得这样夹着文森有一些可笑……   如果文森恢复了正常(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回想起今天的这一幕,或许会觉得非常的丢脸……不,他一定会觉得非常的丢脸。   兰德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的不正常,死亡的利刃已经对准了他的头顶,他几乎已经可以闻到死神那冰冷,黑暗的气息,可是在感受着文森和芒斯特的气息之后,兰德却在微笑。   “在我死的时候,我和你们在一起。”   兰德低下头,对脸色渐渐变得青灰的文森说。   “我会一直跟你们在一起的。”   他嘟囔着,拖着自己所爱的这两者朝着走廊奋力地跑去。   他能够获救的希望微乎其微,兰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实际上,在他心灵的底部,有一个人依然在不停地对他说:放弃吧,兰德!你做不到的!   这是很久之前的那个兰德·西弗斯的幽灵。   一直以来,他始终被动的过着自己的人生……他在面对罗杰斯的杀戮时封闭自我,在面对自己变身为怪物的事实面前陷入疯癫……在看到深白的感染体之后,消灭它们……因为无法相信它们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战胜身体内部的痛苦……   事实上,他从未鼓起勇气面对任何问题。   他从未相信过自己。   面对命运他永远顺从,而从未挣扎。   ……   唯有这一次,天啊,只有这一次,兰德决定做一个不同的决定。   他祈祷运气,拯救,和奇迹。   这个世界永远都在冷酷的运行,杀戮和厄运按照剧本依次上演,只是偶尔,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丝细微的可能,上帝会愿意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放置福袋。   它会让这个世界变得可爱一些。   那个可爱一点的世界让兰德支撑着穿过漫长的走廊,在来到废弃的电梯井前时,机械女音已经数到了双位数。   他们还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抵达平台。电梯井是唯一的希望,在紧急情况下,电梯会在二十秒内将他们带往顶部平台。兰德用力地将自己的胸牌按在电梯的电子感应器上,可是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上帝……不要这样对我……”   兰德身体彻底脱力了,他猛的跪在了地上。   已经,来不及了吗?   ……   “噔——”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金属缆绳摩擦的声音从电梯门后响起。   兰德骤然抬头,正好看到一把斧头从门缝中挤出来——   “嘿,兰德!”   西蒙用一把斧头在金属门之间撬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细缝,脸上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布满汗水,喘息声让他看上去几乎已经连话都要说不顺畅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进来!”   他冲着兰德喊道,将他和芒斯特一起扯入了电梯。   当然,在看到兰德紧紧抱着的文森残骸后,他似乎更想要晕过去了。   “准备好……这该死的电梯可不好受……”   西蒙只来得及对兰德这样说道,然后他抽出了卡在门口的斧头,用力拍下了电梯一侧的紧急制动按钮。在漆黑的电梯井内部,一根缆绳骤然崩断——   金属的电梯厢内部猛烈的晃动了起来。   它在失衡中骤然上冲,仅仅凭借着电梯井内部的物理性防坠装置进行缓冲,强烈的重力感几乎将电梯内的所有人在地板上压成饼状。   在最后十秒,电梯厢撞击到了第一层金属网格——这原本是用来给机械师检查电梯井和电路的维修梯,而西蒙的设定下,它们违背常理地一百八十度平平地拦在了电梯井内部,人为开始为失控的电梯减速。   第二层——   第三层——   “砰——”   一声巨响中,兰德被抛向半空。   芒斯特的长发骤然张开,将他死死包裹住……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忽然变慢了,兰德可以看到芒斯特的眼睛,它专注的,没有任何保留地依恋在这一刻潮水般涌入他的心灵。   在那短短的瞬间,兰德感受到了死神落下的镰刀。   “轰隆——”   电梯厢的上部分变形了。   兰德在那上面重重地撞了一下,但是在芒斯特的包裹下,他并没有受到重伤。   西蒙摸了一把脸上的血(他的脸被翘起的金属片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然后将兰德扯了起来。   “你还有力气吗?”   他沙哑地说道。   “把它踹开——”   他指的是电梯内部某个变形的部件——看上去,它之前是电梯门。   兰德笑着点了点头。   他抬起腿,而芒斯特在这之前,已经一尾巴扫向了那里。   破碎变形的金属板在结冰的平台上滑行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最后哗啦一下沿着平台的边缘落入漆黑的海水之中。   冰冷的风和雪花骤然扑向触不及防的兰德,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基地外部平台,几乎有一种不真实感。   而在平台的另一个方向,一架直升机正低低的盘旋着。   “走!”   不需要任何指示,兰德和西蒙已经一起朝着直升机狂奔而去。   “20……19……18……”   基地的主脑依然在冰冷的倒数。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兰德听到了飞机引擎剧烈的轰鸣,感受着飞机叶片掀起的狂风。   在跳上那布满油污的甲板的瞬间,兰德一个腿软差点滑出倾斜的机场。   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兰德抬起头,看见芒斯特满是血污的脸。   “不要离开我……”   它低声说道。   飞机已经腾空而起,兰德被芒斯特和西蒙共同拉进了机舱。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受着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带来的闷痛。   在他的怀里,文森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片刻。   “3”   SIREN浮岛基地黑暗的内部,塞壬实验体们茫然地,继续晃荡。   “2”   研究区域内部,一些资料落入积水之中,纸张被浸湿。   “1”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飞机身后响起,飞机被爆炸掀开的气流冲击,引起了一阵颠簸。   “莱恩?!”   西蒙用纱布捂着自己的脸,惊慌地喊道。   “别担心,只是一些气流而已。”   某位CIA……不,应该说,前CIA秘密探员转过脸,冲着西蒙比了比手指。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很快飞机就平稳了下来,静静地飞行在波涛汹涌的冰冷海面之上。   在海平面的另一边,浮岛肢解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依然依稀能听到,过不了多久……它们便会与那些悲哀的生命一齐沉睡在深深的海面之下吧。   兰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周围。   芒斯特盘着尾巴将他搂在自己怀里,文森紧闭着双眼——皮肤依然柔软温热,西蒙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莱恩在专心开飞机——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   兰德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融化的蜡烛一样开始变软。   因为太幸福,一切如此没有真实感,他忍不住捏了捏芒斯特的手指,发现它指间的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它的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正常的,骨节粗大,手指修长的男人的手。   很快就察觉到了兰德的小动作,芒斯特用力地回握住了兰德的手。   “一切都结束了。兰德,我们活下来了。”   它在兰德耳边轻轻地说。   兰德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活下来了……”   兰德从未如此感到幸福和安宁。   “活下来了可不代表一切都结束了,”西蒙抬眼看了一眼那碍眼的情侣一眼,心中暗自嘀咕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注意到文森的眉头正在皱紧,“我们还有一场辛苦的旅程,老天,为了你们……现在我们都是逃犯了。”   他扶着额头呻吟道。   兰德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哦,以做逃犯来说,我很有经验……”   ……   一只白色的北极熊在布满瓦砾和坚冰的冰原边缘抬起头,它看到天空中有一颗小小的黑影飞快地掠过海面。   而在它们的前方,有极光散发出了鲜艳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是ABOUT 日常生活   然后接下来是在微博上写的“后来的事”   应该已经有人看过了吧……   #后来的事# 芒斯特的那盒牙在深白事件后被政府没收(包括兰德公寓内的所有家具都被运往秘密基地进行分析和取样),但是三年后被芒斯特和兰德配合盗出,之后那盒牙被打磨成了装饰品放入画框挂在墙上——两天后被文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取下塞到了沙发底下。原来挂画的位置放上了文森收藏的艺术品。   #后来的事# 文森·西弗斯依然保有相当大份额的财产,作为与政府打交道的人他有许多后手(不过卡洛琳的背叛让他没有时间使用它们),之后他给自己和兰德都弄到了安全的假身份证,芒斯特的新身份是“在乌克兰出于人道救援考虑而被收养的弱智青年”,它的监护人是兰德,姓名被更新为芒斯特·西弗斯。   #后来的事#考虑到芒斯特无论从心理年龄还是生理年龄上来说都是……未成年,兰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两人之间的恋爱关系抱有疑惑和愧疚感,他为此而进行过心理咨询。但是当文森提出让两人分手的时候他依然遵循了内心的想法表示了拒绝。他和芒斯特约定在后者“成年”后再进行性关系……不过未能成功。   #后来的事# 文森与兰德还有芒斯特在一段时间内是在船上生活的。每天晚上文森认真地聆听隔壁的动静以避免芒斯特和兰德的“过度亲密”……他不知道的是有的时候兰德和芒斯特会在他进入船舱后潜入海中进行嬉戏和接吻。   #后来的事# 芒斯特曾经很认真的烦恼过兰德的怀孕问题……在得知兰德绝对不可能怀孕后曾经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低潮期。文森在那段时间表现出了难得的开朗。   #后来的事#文森看上去是最严厉和偏执的那个人,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内心深处他始终是那个“停留在原地”的人——就比如绑架事件过后母亲用杀戮结束痛苦,而兰德遗忘了一切,而只有文森一直停留在过去的记忆里企图重现曾经的家庭温情。   #后来的事# 文森对兰德是否有超出兄弟之情之外的情感?答案是有,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果兰德是与一个普通女人成为夫妻他会接受一切(尽管会拼命挑剔兰德的恋人),而如果兰德会主动对文森索取爱情,文森也会没有任何抵触和犹豫地对兰德倾注一切,包括情感,包括生命。他非常讨厌芒斯特。   #后来的事# 文森是所有人中活的最长的那个……一直到最后他都坚定地对芒斯特表示着厌恶。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已经将芒斯特视为家庭的一员。芒斯特,兰德和文森组成的特殊家庭在之后的时光里救助了许多塞壬,也有过年轻的成员加入其中,但是能够被纳入文森心中“家庭”中的人,始终只有兰德和芒斯特#后来的事# 兰德曾经因为文森和芒斯特之间异常紧张的关系寻求过情感咨询的帮助……但是没有太大的效果,最后他决定顺其自然,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两者之间两头糊弄……他曾经在夏威夷岛跟一名饱受婆媳关系困扰的船员喝了一晚上酒,彼此都觉得十分能够理解对方的痛苦。   #后来的事#因为生活安逸的缘故,年老后兰德和芒斯特都长出了肚腩……这让他们之后的泳速受到了一些干扰。文森的身材至始至终都保持得很好。   #后来的事#西蒙和莱恩之后结婚了……他们人工授精育有一男一女,其中名为拉伊莎的女孩在去兰德家做客时,与一条被救助的野生塞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拉伊莎与那条塞壬之后成为了地球上第一对被法律承认的跨物种夫妻。尽管这花费了他们近五十年的时间以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   #后来的事#一直到很久之后当兰德对芒斯特说“我爱你”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会忍不住脸红,然后会忍不住凝视着对方微笑起来。   #后来的事# 总得来说芒斯特·西弗斯一生中未曾有过太多的困苦与难过,在经历过浮岛事件后生活一直平顺安稳幸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它都深深地爱着兰德,也被兰德所爱着。它死前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会变成泡沫吗?”,而兰德说“不会。你会一直居住在我的心里直到我与你重聚。”      第169章 番外1      About 戒指——   主动尝试牵手是在某个总统日喧闹的公园草坪上。   周围有尖叫着跑来跑去的孩童,空气中弥漫着巧克力和汽水的香味,阳光反射在挤挤挨挨的彩色气球上,好像连光线都染上了糖浆的颜色。   芒斯特将自己的尾巴藏在一张柔软的驼色的毯子下面(这张毯子是他和兰德一起去一家手工工作室挑选的)。   站在树荫下和兰德一起看着眼前的场景。   带着孩童的主妇和她们年轻的女儿不受控制地总是往芒斯特的方向张望——那个男人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貌。   她们带着试探,或者,一些挑逗的视线让芒斯特有些不自在。   几分钟后,一名大胆的女性走了过来。   她大约130公分高,摇摇晃晃,稀疏的褐色头发上扎着一个糖球似的的发圈,脸颊红润如同苹果,眼睛是美丽的绿色。   她站在芒斯特的面前,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芒斯特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也有一个小孩看着他。   她管它叫什么来着?   哦,是的。   丑八怪。   芒斯特光是想到那个单词就觉得那种久违的心碎的感觉又要回来了,他回过头看了兰德一眼,那名黑发的人类男人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有一道细细的皱纹——看上去却依旧温暖和可爱。   他像是觉得有趣似的对着芒斯特笑了起来。   芒斯特没有忍住,也微笑了起来。   那名年轻的小女士呆呆地看着笑起来以后俊美如天使的男人,过了一会儿以后用那种甜润清脆的声音发出了请求。   “我,我可以和你结婚吗?”   ……   芒斯特愣住了。   兰德在他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而他心爱的小怪物面对人生中第二次求婚显得惊慌失措。   “不……哦,抱歉,我的意思是……”   “他已经结婚了。”   兰德从他的背后探下身,然后抓住了它的手,对着那名女孩说道。   “他和我结婚了。”   他补充了一句。   他们交握的手上,两枚戒指分别戴在了无名指上。   在阳光的照射下,朴实无华的戒指却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About亲吻——   兰德发现芒斯特的耳尖恐怕是它全身上下最为敏感的部位。   当这只怪物用尾巴缠着他,并且无休无止地索求着他的时候,只要兰德用嘴唇轻轻触上它的耳尖,便可以看到它的棘刺会瞬间张开,棘刺之间的膜会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浮现出瑰丽的颜色——蓝色,绿色和紫色相互变换。   他觉得这非常的可爱。   “嘿,兰德,这是在作弊!”   芒斯特在他的腰上立了起来。   它的眼底闪现出了一抹湿润的光泽。   兰德冲着它眨了眨眼睛。   芒斯特用手捂住了耳朵,然后一下子倒了下来,在兰德的下巴上啃了一口。   兰德的身体骤然变得格外的柔软。   他伸出胳膊环住了芒斯特的肩膀,忍不住在它的耳朵上又亲了一口。   “这不是作弊,只是亲吻而已。”   兰德说。   About看电影——   文森在走进船舱前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爆笑声——配合着低俗的电子音效,一些滑稽的对白。   他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然后他稍微深呼吸了一下。   以此来平复自己内心浮现出来的痛苦。   当他推开门之后,看到的是兰德,还有芒斯特。   本应该受到良好教育,有着高雅情操的兰德,他的弟弟,在这个时候却像是一个最正宗不过的美国人一样斜躺在船舱内的沙发上。   (哦,即便是这样兰德的姿势中依然带着一丝西弗斯骨子里带来优雅,文森想道。)   让文森无法忍受的是沙发上的另外一只生物。   芒斯特就像是睡瘫的狗一样仰天倒在沙发的而另一头,长且无趣的尾巴盘在沙发上,缠住了兰德一只脚的小腿和另外一只脚的脚踝。   它的肚皮上稳稳地放着一大盆散发着焦糖香气的爆米花,那可怕的廉价食品正随着它的狂笑上下颤抖着。   而兰德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沙发对面的投影仪上,他也在大笑,然后轻车熟路地伸手从芒斯特肚皮上的盆子中捻起爆米花送入自己的嘴中。   在他的另外一只手边,摆放着啤酒,还有吃剩的pizza盒。   ……   文森无法理解为什么最后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种可怕的生活方式:爆米花,低俗喜剧电影,啤酒,pizza还有长着尾巴的怪物……   这简直就是噩梦。   他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带着冰冷的,毒蛇一般的黑暗气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兰德抬头看到了他。   “文森!”   他的声音因为大笑而带有一丝沙哑,眼角残留着笑出来的眼泪。   “呃……你想要一起来看电影吗?这真的很好笑……当然如果你……”   兰德带着一丝惊吓,艰难地从沙发中爬了起来,低头看了看有些狼藉的沙发后,兰德的脸有些泛红,但他还是飞快地拍了拍沙发上的食物碎屑,带着些许僵硬开口对文森说道。   文森眨了眨眼睛。   片刻之后,他带着同样冰冷的气息,端正优雅地坐在了兰德的另一边。   必须承认的一点是,这部电影比他想的要好看。   以及,爆米花也比他想的要好吃。   ……还有,芒斯特比他以为的要更加讨厌。   About讨论关于宠物的话题——   “文森?”   兰德有些尴尬的从门后探出头来来,然后看了看文森。   文森的眼睛从报表后面抬起来,锐利的视线直直地刺破了兰德脸上面前支撑起来的脆弱的干笑。   “告诉我你现在来找我说话的目的。”   文森冰冷地说道。   “呃……我只是……”   兰德显得非常的僵硬。   “如果是那只海豚的事情,你可以闭嘴了。”   文森打断了他。   从兰德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无法压抑地满怀失望地低呼。   ……文森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脸色骤然变得更加可怕了。   在几天前,他们无意间救助了一只被塑料垃圾缠住的海豚。出于好心,兰德和芒斯特共同帮助了它重归自由,并且还帮它处理了一些伤口……   兰德不知道那只海豚究竟是抱有什么样的想法。总之,从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小船附近总是可以看见这只海豚……哪怕为了追赶船只游到精疲力尽,它依然顽固地企图跟随他们。   偏偏在这个时候,兰德非常错误地对它进行了投食。   那条海豚黏他们黏得更紧了。   当兰德发现自己有一天无意间落入海水中的照相机竟然被那条灰扑扑的海豚迅速地顶出水面后——他意识到事情有些大条了。   这条海豚非常明显地对他们产生了依恋。   而更加糟糕的是,芒斯特对它也充满了兴趣。   它们偶尔会进行一些比赛和低水平的嬉戏,就像是拥有了宠物的人类一样,芒斯特显得比之前要开朗了很多……以及它变得更愿意在海水中快速游动了。   几天下来兰德惊喜地发现芒斯特因为吃太多pizza而长出来的肚腩有减小的趋势,这让本来就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拥有一只海豚作为宠物的他变得动摇了起来。   当然,他的提议遭受到了文森斩钉截铁地拒绝。   “野生动物不应该跟人类在一起生活。”   他说道。   “而且,我们家已经有了一只足够蠢笨,品位低下并且体积庞大的宠物了——我不会允许这条船上和这条船的附近多出另外一条蠢货来。”   兰德有些担心芒斯特会因为文森的言论而感到恼怒。   但是这一次,芒斯特的回答成功地让文森捏断手中的钢笔。   “我不是兰德宠物!”   它战战兢兢地对着文森吼道。   “我是兰德的狗!”   ……   面对文森异常可怕的表情,兰德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文森……我可以解释……”   他虚弱地说道。   About 喝醉   文森醉了。   兰德很确认这一点。   如果他不是醉了,是不可能在他……或者说,芒斯特面前露出像是现在这样的温和表情。   当然,就算是喝醉,他依然保持着端正的仪态,没有兰德见到的其他醉汉那样的大吵大嚷,也没有任何的失态。   除了有些异常的沉默和呆愣之外,从外表上看他简直可以用一切如常来形容。   “文森,我送你去房间留。”   兰德苦笑着看着文森手边的酒瓶,然后走了过去,架起了自己兄长的身体。   文森比他想的还要消瘦。   这让兰德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好像心脏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似的苦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兰德的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呢喃。   “什么?”   兰德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回过了头。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而文森面色酡红地将脸搁在了兰德的肩膀上,对着他露出了清醒时一辈子都不可能露出来的温柔的微笑。   “……我……觉得现在很幸福。”   文森对着兰德说道,语气中带着没有任何伪装的真诚。   “我觉得……我的家,终于回来了。”   他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兰德……最后,在犹豫了片刻后,他指了指同样因为醉酒而谈到在角落的芒斯特。   “你,我……他……我的家。”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啊。”   文森含糊地嘟囔道。   他现在笑起来的样子,有一点像是很小的时候。   就像是他少年时那样。   那是幸福的笑脸。      第170章 番外2      1   “他快要死了。”   电话里的那个人对他说。   “我们得把那玩意拿到手,在他死之前,不然谁也不会知道他的遗嘱会怎么处置那些东西。”   雷·费洛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企图让冰凉的空气冷静他沸腾的思绪。   那个人快死了。   这真是难以想象,他想,那个人……文森·西弗斯竟然快要死了。   2   雷·费洛沿着漫长的山道行走着。   狭窄的道路两旁是茂盛的车前草,大波斯菊,还有金盏花在茂盛地开放,海风带来了咸而湿润的气息,树叶扑簌簌地抖动着。在雷的耳畔旁,一阵又一阵深沉的海浪拍击着黑褐色的岩壁,发出了单调的声音。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开启了随身携带的水雾附着装置。细密而清凉的水汽立刻弥漫在这个瘦弱苍白的少年的身体表面,滋润着他在陆地环境下过于脆弱的皮肤。一些水滴顺着他黑色的,卷曲的发丝流下来,划过他的鬓角,还有耳朵后面已经闭合的腮线。   当然,与人类有差异的地方远不止他的腮线——还有他从脚踝蔓延到大腿根部的细小鳞片,还有他手指和脚趾间半透明的薄膜,一般来说,那玩意叫做“蹼”。他的眼睛表面有一层人类没有的透明眼睑,在海水中它能保护他的眼球,但是也因为这个原因,在陆地上,雷的视力并不算好。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因为身体上的惬意而放松了一些,随后他抬起头,眯着眼睛遥望着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栋矗立在悬崖边缘的黑色石屋。   他对那里十分熟悉,就像是他熟悉那栋石屋的主人一样——在潜入这片寂静无声的私人领域之前,他已经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研究关于他的资料。   人们通常称呼那个人为“老头子”,偶尔也有人称他为“人鱼活历史”,或者是,“奇迹老人”。   文森·西弗斯作为一只变异人鱼,存活的时光简直长得令人惊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确实可以称之为“奇迹”。大部分经过改造的人鱼(在历史档案上他们被称之为“变异种”)的生命都非常短暂,即便是在最理想的状态中他们也只能拥有18~20年左右的寿命。考虑到它们最开始是以“兵器”作为目的而研发出来的,为了提升武力值它们倾泻着自己的生命能量——文森生活的那个年代,“塞壬”只是一种相对廉价的一次性用品而已。   然而文森·西弗斯俨然是其中的一个意外,在他年轻的时候他遭遇到了一场可怕的变异,这可能导致了他身体里某个基因出了差错,他因此而拥有了比人鱼,比人类,以及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哺乳动物都要漫长的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文森·西弗斯所熟知的所有人最后都消失了,而他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雷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种孤独最终让文森决定将自己封闭起来,总之从资料上来看,从五十年前那只古老的人鱼就一直呆在那栋周围杳无人烟的石屋之内。   他从不与外界联系,也很少离开那栋坟墓一般却守卫严密的屋子,他还活着……却像是已经与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牵扯。   无数人曾经猜测文森·西弗斯最后会死于自杀,毕竟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已经表现出了神经错乱的征兆——虽然书写那本无授权传记的传记作者也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年老而去世了,而文森·西弗斯却出乎人意料的,始终活在这个世界上。   雷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他像是猫咪一样避开了那些躲藏在野草中的检测器,从悬崖另一侧已经快要被野草侵占的小路爬到了顶端,来到了石屋前。   感谢上帝,他那混血人鱼的体质让他得以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活动。   就像是之前已经说过的一样,这栋石屋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都很像坟墓——即便是被日光炙烤了这么久之后,那些石块依然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野草将石屋的外侧围绕得密密实实的,在金红色的阳光下,石屋侧面狭小的窗子反射出了一点光辉。   虫鸣在草叶的缝隙中幽怨地回响,却愈发显得这栋黑色的建筑物是那样的沉默。   雷熟练地从掏出工具准备弄开门锁,然而当固定器碰上那已经弥漫出铜锈的锁具之后,他立刻便意识到这扇门并没有锁。雷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无法控制感受到了一些恐慌。   难道是情报泄露了?   已经有人知道他的到来吗?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真正资深的盗贼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保持冷静,然而雷不得不承认自己并算不上是高明的盗贼——哦,是的,似乎我们在之前忘记介绍他的职业了,他是一名被雇佣的贼。   而他的目标,正是那个传奇生物,文森·西弗斯所拥有的财富。   时间流逝得太快,而人们的生命跟文森·西弗斯比起来又是那样短暂,已经很少有人会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是这个地球上最富有的人类之一……而且,他的宝藏据说是稀有的且不被任何现存网络所能监控到的。   毕竟,在他积累起那惊人的财富之后,这片大陆上的政权和国家已经因为战争分崩离析过很多次了。   而知情者们只会在暗处传递着关于文森·西弗斯的消息,他们在暗地里将他称之为“所罗门”,暗示着他的那份宝藏之巨大。   当然,雷还有他背后的雇主并不贪心,他们想要得到的只有那枚叫做“塞壬”的蓝钻——根据已经支离破碎的资料,那是文森·西弗斯送给自己的弟弟兰德·西弗斯的生日礼物。   那是至今为止地球上出现过的最大,最美丽,颜色最为纯正的蓝色钻石。   然而仅仅只出现了一瞬——最后,它的存在便被永久的尘封了,它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而根据推测,在兰德·西弗斯死亡之后,这枚钻石再一次回到了文森的手中,毕竟后者几乎将前者所有的遗物都收集了起来,包括这栋黑色的石屋。   “他就像是恶龙守着珠宝一样守护着那些已经破旧不堪的遗物,他俨然已经疯了,然而他的疯狂让我感到伤心”……这是最后一名西弗斯家族的友人在死前对文森·西弗斯做出的评价。   而雷便是那名被选择的,去年老恶龙爪下偷取珍宝的人。   3   雷只在门口稍微犹豫了片刻,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了雇主对他的那些可怕的威胁。   他挣扎了一会儿,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计划行事。   毕竟,文森·西弗斯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根据雇主之前传递给他的那些资料来看,他的大脑一部分已经开始萎缩,而生理机能也已经达到极限。   雷觉得他或许会比那位雇佣者要更好对付一些。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了门。   带着灰尘的气息,一丝冰凉的空气流泻出来,   他踩着已经松动的木板慢慢朝着起居室走去,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他已经竭力放轻自己的脚步,然而地板还是不受控制地他的脚下“嘎吱”“嘎吱”地响着,像是什么活物在痛苦的呻吟。   雷·费洛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他心惊胆战,神经已经崩到了最紧——然而几十秒过去了,在如此明显的声音中,整个屋子里依然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入侵做出回应。   出于一种无法说明的从动,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推开了起居室沉重的大门,下一刻,雷·费洛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到了文森·西弗斯。   他还活着。   “哦,该死!”   他下意识地诅咒出声,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   “嘘……”   然而老人在沙发后面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声音,一条长长的,满是骨节的尾巴不知道从生命地方探了出来。   它将雷绊倒在了地上。   “听……”   文森对着满脸惨白的雷说。   雷·费洛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心脏几乎因为惊恐而停止跳动。   要知道,他可是见过那些绝密资料的,他知道在文森·西弗斯年轻的时候,作为“怪物”所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在沉默中,席卷至起居室内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   “哗啦……”   “哗啦……”   “哗啦……”   ……   那是浪花击打礁石时溅开的单调声响。   雷·费洛注意到起居室的窗户全部被打开了,海风夹着盐的气息吹拂着已经变色的窗帘……   在靠近窗口处的柜子和地毯都已经明显变形和被侵蚀,很显然一直以来文森·西弗斯都保持着窗口敞开的习惯,哪怕这会让他呆的区域变得不那么舒适。   文森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他的脸朝着大海,像是雕塑一般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小块蓝色。   雷·费洛小心翼翼地观测着他,文森确实已经苍老了……他骨瘦如柴,颧骨凸起而脸颊凹陷,银色的长发散乱在他的脑后,眼睛是一种奇怪的红色,会让人联想起已经快要熄灭却还有最后一丝热度的炭火,他的身体看上去就显示由骨头和白色的薄膜组成的——长而变形的尾部,细长的指头,冰冷的视线,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又老又在发疯的野兽。   他曾经在历史纪录片里见过文森·西弗斯的模样——那是一个那样俊美而威严,如同王者一般的男人,让人很难将他跟现在的文森联系在一起。   “你不觉得很美吗?”就在这个时候,文森忽然转过头来,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快语调对雷·费洛说道。   “呃?什么……”   “海浪声,海浪声总是让我想起过去的日子,兰德。”   “……”   雷·费洛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表情和善的文森,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哦,为什么不说话?你又生气了?因为我不让你去找你的那只小畜生?”   文森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雷·费洛的手腕。   雷·费洛几乎觉得自己是林中仙子了——在文森的手掌下他好像连体重都没有,文森轻而易举地就拎着他的身体,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雷·费洛的汗毛因为那只白色“恶龙”的靠近而竖立了起来,他的冷汗完全浸透了他的外套,牙齿咯咯相互击打。   这不太对劲——他身体里属于人鱼的那一份血统几乎快要驱使着他匍匐下来,倒在地上亲吻文森·西弗斯干枯的尾鳍了。   他被迫地与文森相互凝视着。   恐惧带来的大脑空白让他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几分钟后,雷忽然意识到面前的怪物真正看着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已经离开的幻像。   雷·费洛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知道的……是的,他早就知道的,那名神秘的雇主之所以聘请他走入这栋石屋的真正原因,当然不是他那蹩脚的盗窃技巧,而是他与某人的相似。   雷·费洛有着黑色的卷发,单薄的身材和对于男人来说过于苍白的皮肤,以及他的眼睛是一种沉郁的森林绿,因为年幼时期的健康问题,雷·费洛的气质忧郁而沉闷……   这一切都与遥远过去的另外一人是如此相似。   在资料上见到兰德·西弗斯的照片后,就连雷自己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同时非常慌乱。   “呃,西,西弗斯先生,我很抱歉我做的一切,我,我是被雇佣的……”   “拜托,兰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并不希望我们的争执一直持续下去。”   文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断了雷慌乱的辩解,朝着壁柜走去。   “实际上,我并没有扔掉那玩意,你大可不必跟我冷战……”   “……”   雷·费洛张口结舌地看着文森,他十分的不知所措。   然而他的沉默似乎让混乱中的文森陷入到了另外的场景中去。   “好吧,我承认这有些孩子气——”文森抓过身来看着雷·费洛,“我只是有些生气。”   他从壁柜中拿出了一个盒子,然后放在手心展示给雷·费洛看。   雷·费洛在文森殷切的目光中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过了那个盒子。   它已经生锈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雷·费洛艰难地拧着盒盖,然而在打开的瞬间,里头的东西洒落了出来。   “该死!”   雷·费洛脱口道。   一些白色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他慌慌张张地蹲下去把它们捡起来。   他最开始以为那是珍珠,然而捏在手里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一颗又一颗的牙齿。   尖锐的,至今依然闪闪发亮的牙齿。   雷·费洛认出来这是人鱼的乳齿。   文森在一旁发出了笑声(雷·费洛发誓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畅快的笑声),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显得十分的孩子气,孩子气的幸灾乐祸。   “这可不怪我!”   他看着散落一地的人鱼乳齿笑着说,似乎觉得忙乱的雷·费洛很有趣一样,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中那种如同燃烧殆尽的炭火一般的红色变得明亮了起来。   雷·费洛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液,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   他在近处的视力不那么好,以至于在地板上捡起那些人鱼牙齿变成了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但是他也绝对不可能就这样任凭它们散落在地——他大概猜到了这究竟是属于谁的牙齿。   那是另外一只传奇的人鱼,真正的人鱼。   兰德和芒斯特。   人鱼的拯救者。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而在人鱼这一物种发现的初期,是他们与文森合作免于他们被当时的人类政府所利用。   他们在当时是……真正的传奇。   雷·费洛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而另外一只苍白的,瘦骨嶙峋的手按上了他的手背。   文森·西弗斯温柔地看着雷,无奈地叹着气。   “老天,你真的生气了?你不是一直很宝贝这些狗屎玩意,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拿它发脾气。”显然,在文森·西弗斯那已经萎缩腐坏的大脑中,构建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发生在过去的场景。   雷紧绷而慌乱地应对着这荒谬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口回答了对方。   “我,我并没有生气。”   他立刻就看到文森·西弗斯的脸变得明亮了一些。   “得了,你才不会没有生气呢。”   文森耸了耸肩,他帮“兰德”(实际上的雷)将所有的人鱼牙齿捡了起来。   他慢慢地用尾巴让自己立了起来,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宠爱对着幻想中的兰德说道。   “说吧,你这回来是干什么?”文森探头看了看黑洞洞的走廊,撇了撇嘴角,“真是难得,你竟然没有带上那只笨蛋。”   雷感到自己的喉咙变得干哑,心脏跳得好像下一秒就可以破胸而出。   他简直想遵循自己的本能,就这样顺势离开这该死的地方,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脑袋坏掉的老人鱼。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被镶嵌在他耳道内部的对讲机里传出了一连串的指示。   雷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   “兰德?”   文森很快就注意到了雷的不对劲,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鲜红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   “呃……实际上……”   雷干巴巴地开口说道。   “实际上我是,想来拿一些东西……”雷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简直难以想象文森·西弗斯能够听懂,“‘塞壬’,我好像把你送我的那枚‘塞壬’落在你这里了。”   “‘塞壬’?”   文森困惑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哑然失笑。   “那块钻石?那玩意你可从来没带出来过,我记得你自己说的,你不喜欢那东西。”   他说这话,尾巴在地板上轻轻地滑动。   从雷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体上那些致命武器般的器官。   雷简直快要虚脱了。   “不不不,我只是随口——”   他企图改口,但是文森再一次的打断了他。   “算了,如果你喜欢的话,从我这里再拿一块好了,舍里费先生之前送来了一块黄色的,切割还不错。”   文森·西弗斯漫不经心地说道。   雷可以听到耳道中那群人在对讲机里的抽气声。   好吧,这又是另外一块惊世黄钻。   如果能够拿到它的话,雷不仅可以轻松地还清自己身上那笔可怕的债务,更有可能赎回自己的自由。   他开始变得急切了起来。   “好,好的,黄色的也挺好的。”   他说。   “不过,作为谢礼,你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文森却出乎意料地对雷说道。   在看到雷惊恐睁大的眼睛之后,他笑了起来。   “看在那只愚蠢的两栖动物没有跟在你身边的份上,跟我吃个饭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了。”   文森说着,亲昵地拍着雷僵硬的肩膀。   ……   几秒钟之后,雷冲着他点了点头。   “当然。”   他说。   4   出乎雷意料的是,这是一场非常简单的晚餐。而且是由文森亲自下厨制作的——而即便是紧绷如雷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奶油南瓜汤和茄子意面的味道不错。   在餐桌的中央燃着蜡烛,光线昏暗,在海浪声中,只有雷手中的刀叉磕碰在餐盘上发出的声音。   这让他感到如坐针毡,但是在另一边的文森看上去却并没有在意。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看上去非常愉悦,以至于他显得有些喋喋不休。   “……我承认我并不喜欢芒斯特,跟他在一起你的行为变得粗俗了起来,老天,不要老是责怪我对它太苛刻,即便是在人鱼中来看它的审美也是低下和恶俗的,我真担心有一天你会变得跟它一样愚蠢……”   文森不停地抱怨着那条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鱼。   如果不是他的抱怨,雷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传奇人鱼芒斯特在现实生活中是一条喜欢巧克力爆米花和闪亮塑料片的……蠢货(文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