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草今晚也在爬龙床》作者:不吃芋泥 文案: 【自我攻略爹系帝王攻×胆小可爱迟钝含羞草精受】 叶眠是一株来皇宫吸灵气修炼的含羞草精,每天的日常就是晒太阳,吹风,看皇帝骂人。 因为皇帝骂人的时候,身上灵气格外足。 皇帝真的很爱骂人,上朝骂,下朝骂,批折子的时候还要骂。 每当这个时候,叶眠就能吸到很多灵气。 于是叶眠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偷看皇帝骂人。 直到有一天,叶眠看到皇帝找太医看失眠。 叶眠很慌张。 凡人睡不好觉,是会死掉的。 那他就没有灵力可以吸了! 于是,小含羞草在晚上化成人形,偷偷爬上了龙床,给皇帝治失眠。 希望暴君今晚,能睡个好觉。 * 景帝萧厉,冲龄即位,除权宦削外戚,平匈奴治水患,弱冠之年便将景朝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每到夜晚,萧厉却无法入睡。 太医院束手无策,民间招徕的神医也无计可施 突然有一天,景帝的失眠症莫名其妙地好了。 旁人只道陛下洪福齐天,但只有景帝知道,有一棵软软嫩嫩的含羞草,每晚偷爬龙床。 * 某个晚上,叶眠刚爬上龙床,景帝忽然睁开了眼睛。 叶眠吓得头顶冒出两片叶子:“我是大妖怪,你……你不可以骂我!” 景帝伸手捏了捏圆滚滚的嫩绿色叶子:“大妖怪还会冒叶子?” 叶子倏地合上,小含羞草羞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不……不可以摸那里!” “不可以?” 叶眠立刻怂巴巴得改口:“别人真的不能摸,最多给你摸一下……” 景帝凤眸微暗,食指剥开叶子,刮了刮隐在叶片下面鼓鼓的小叶枕。 “嗯……”叶眠白皙的足尖猛地绷起,却不敢动,“好了没有呀。” “叶眠治疗朕疾有功,擢封为美人。” 叶眠迷茫地眨眨眼,美人是什么,是夸他长的好看吗?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景帝下旨封叶眠做皇后,含羞草才意识到美人居然是皇帝的妻妾! 可他只是来吸个灵气啊,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阅读提示】 1.朝代架空,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2.本质是轻松可爱睡前小甜饼,权谋含量无限趋近于零! 3.强攻弱受,双洁,篇幅不会太长,感谢大家喜欢哦!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萌宠 治愈 日常 主角:叶眠 萧厉 配角:九耀 一句话简介:小含羞草和他的暴君 立意: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第1章 森严的朝堂上,年轻的帝王端坐在龙椅上,怒视着跪在殿前的臣子。 “罗永孝辜负朕恩,贪污修河款,导致黄河决堤,灾民流离失所,饿殍千里,尔等还有脸给那个卑鄙下贱,庸烈无耻的畜生求情,简直是不知所谓。” 几个大臣碰碰磕着头:“臣有罪,臣等知罪。” 萧厉凌厉的凤眸中满是寒意:“要给那畜生求情的尽管站出来,让朕看看,我们景朝还有多少不知羞耻的东西!” “臣等不敢,陛下息怒。” 满朝文武扑通通跪了一殿,不停地磕头,胆子小点的已经开始浑身哆嗦了,就连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总管苏承恩,也跪伏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们万岁,冲龄即位,蛰伏六年韬光养晦,在十四岁那年一举铲除了太后一党,后又三次亲征平定契丹,对内也毫不手软,除贪官灭朋党,前朝老臣被杀被贬了一小半。 自那之后,再没人敢轻视这位年轻的皇帝。 一时间,大殿上安静得没有半分声音,官员们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但是,没人注意到,大殿外的空地上,一株含羞草顺着门缝咻地挤了进来,贴着墙快速倒腾细细的根须,潜伏到龙椅背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总算是进来了。 叶眠长舒一口气,舒服得抖了抖圆滚滚的叶片。 他是一株在招摇山足足修炼了三百年的含羞草精,距离成为妖只差一步之遥的那种。迷谷爷爷说他需要到人间吸收灵力,他这才离开招摇山,误打误撞闯进皇宫。 叶眠原本没打算在这里久待,却意外地发现皇帝的灵力比其他人强了几百倍,就留在了这里,每天喝喝露水晒晒太阳,还有就是围观皇帝骂人。 因为皇帝骂人的时候,灵力格外足! 看着远处黄色椅子上满面怒容的皇帝,叶眠忍不住兴奋地晃了晃带着软刺的茎,叶片上细密的白色绒毛都在灵力的滋养下泛起了金光。 好多灵力! 含羞草开心得晃了晃=叶片,开始享受这场灵力的盛宴。 “吏部拟制,罗永孝,贪污修河款20万两,斩立决,家产充公,妻小罚没为奴。”萧厉说着冷笑一声,“还有没有人要给那个畜生求情?” 大臣哪敢多说一句话,只嫌磕头磕得不够快:“臣等不敢。” 叶眠躲在龙椅背后,细白的根须激动得弯了弯。 他不认识罗永孝,但是修河他知道,他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发洪水,好多地被淹了,好多人吃不上饭。 可惜他灵力有限,法术低微,帮不上灾民。 这个皇帝干得漂亮! 萧厉点点头,凤眼微垂,扫了眼跪在最前面的中年人。 “皇叔,这罗永孝原是你的门生,朕这么处理,你没有异议吧?” 庄王萧放眉眼间闪过几分不甘和狠厉,又立刻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旨意,臣不敢有违。” “很好,皇叔能这么想,朕心甚慰。” 龙椅后面的小含羞草抖了抖叶片。 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帝身上的灵力减弱了不少。 这个叫皇叔的人真厉害,一句话皇帝就不生气了。 什么王土? 王土是什么? 是在土里爬的王八吗? 上课的时候,狌狌哥哥教过他画王八,然后他们就一起被迷谷爷爷狠狠骂了…… 等等,他来人间的时候,迷谷爷爷给了他一本人间全书,里面好像有这句话。 想到这,叶眠草草祟祟地转了个身,叶片轻轻一抖,空中就出现了一本闪闪发光的书。 风土、饮食、地理、诗词,是这里! 含羞草叶片一亮,翻开诗词部分,第一行里就有王土两个字。 好神奇的一句话,记住了。 因为叶眠背诗词背得太专注,都没注意到散朝,直到绣着金龙的靴子几乎要踩到他的根须,叶眠才猛然惊觉皇帝和一群人早上的集会结束了。 圆滚滚的叶片下意识地收缩了起来,叶眠躲在里面一动不敢动。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终于,那双绣着金龙的靴子慢慢远去,身后跟着的人也唏哩呼噜地离开了。 叶眠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叶片,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迅速跟了上去。 根据他的经验,皇帝结束早上的集会之后,会去看一堆黄色的写满了字的纸,然后就会迅速生气开始骂人。 非常好的吸收灵力的机会! 含羞草兴奋地晃了晃叶片,迈着短撅撅的根须迅速跟上了队伍。 一个月之内,他一定要修炼出第九个叶片,成为一名厉害的大妖! 含羞草一边跑,一边学捕猎时的狌狌,用圆滚滚的叶片摆出了个战斗姿势。 嗷呜! 他是最厉害的大妖怪! * “萧放怎么又要银子,不过就是修缮先皇陵寝,前前后后花了三万两白银,简直荒唐。”萧厉把户部尚书递上来的折子狠狠拍在桌上,“户部也是废物,就知道跟朕哭穷!” 躲在书桌和椅子缝隙处的叶眠正在疯狂吸收灵力。 骂得好。 再多骂点! 他今天的灵力很快就能吸收够了。 侍立在旁边的苏承恩小心翼翼地劝慰:“毕竟事涉先皇,兹事体大,户部不敢擅专也是有的。” “事涉先皇?”萧厉严重闪过几分愤恨和鄙夷,“朕继位的时候国库空的就剩个壳了,两江一年的税赋银子也不过三万两。” 苏承恩白胖的脸立时变了颜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慎言。” 萧厉瞥了苏承恩一眼:“又没有外人,无妨。” 他刷刷几笔在户部的折子上批了红,又从摞得小山一样的奏折堆里抽出一本,没看两眼就扔在了地上。 “不知所谓。” 苏承恩吓了一跳,慌忙小碎步走过去把折子捡起来,瞥到了折子上的请安二字。 一个请安折子,陛下怎么也发这么大火啊? “一个请安折子写的又臭又长,礼部是很闲吗?”萧厉冷笑一声,“你去跟礼部说,要是实在闲的皮痒,就把各个书院的藏书整理一遍,少什么缺什么,重新印了补上。” 苏承恩:…… 他们景朝各地大大小小的书院几百座,这下礼部算是彻底没时间请安了。 萧厉一边批奏折一边骂,从晌午直批到日头西斜,才算处理完小山一样的奏折。 角落里的叶眠被灵力滋养得很好,每瓣叶片都圆滚滚水灵灵的,泛着灵力过剩的金光。 嗝…… 好多灵力,真的吃不下了! 叶眠打着嗝,数了数自己的叶片。 “一,二,三,四……” 一共八片,距离成妖只差最后一片了。 叶眠满意地晃了晃细细的茎。 他可真厉害! “陛下略歇歇吧?” 萧厉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朕倒是想歇,太医院那帮废物,开的安神汤一点用都没有。” 苏承恩凑过去帮皇上按摩:“要不您再传刘院判请个脉?” 萧厉长吐一口气,忍了半晌才没说出更难听的话:“也罢,传。” 原本打算偷偷离开的叶眠停住了根须。 皇帝居然睡不着觉? 作为有安神功能的小草,叶眠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睡不着觉。 他不自觉停住了根须,瞪着一对溜圆的嫩绿色叶片,偷偷观察。 “臣参见……” “免了。”萧厉沉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 刘院判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给萧厉号脉。 白胡子太医号完了左手号右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们陛下的龙体非常健康。 睡不着觉八成是心病。 但他又不能直接说皇上您没病,少寻思点没用的就能睡着了。 刘院判苦思冥想了很久,才沉吟着说:“陛下肝脉弦急如綳弓,郁结化火,这才夜不能寐,实在是为了国事殚精竭虑,臣替天下百姓谢过陛下。” 萧厉淡淡地瞥了刘院判一眼:“少说废话,就说能不能治。” 萧厉声音不算严厉,但刘院判后背却瞬间出了一层白冒汗。 他战战兢兢地拱手:“能,臣这就给陛下开方子。” “你最好没骗朕。” 萧厉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但刘院判后背立刻冒出了一层白冒汗。 吓人。 太吓人了。 拿到这个月的俸禄还是告老还乡吧。 与此同时,角落里的叶眠又打了几个饱嗝。 不行了,这里灵力太足了。 叶子要撑破了。 他艰难地挪动根须,想要找个清净的地方炼化灵力却没想到因为吃得太饱,叶片比原先膨胀了几倍,之前能轻松钻进来的角落,现在居然出不去了! 救,救命啊! 叶眠收着叶子努力往外挤,终于砰地一声连叶子带根茎摔出了缝隙。 萧厉、刘院判和苏承恩俱是一愣。 “什么声音?” 叶眠浑身一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贴着墙边猛跑几步就窜出了御书房。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萧厉眉头紧皱,“御书房什么时候钻进来老鼠了,你们就是这么打扫御书房的?” 苏承恩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奴才这就让人过来好好打扫。” * “刘大人,陛下还是倚重您的,您别往心里去。” 苏承恩挨了一顿骂,和同命相连的刘院判一起苦着脸出了御书房。 刘太医朝着天上拱了拱手,苦笑道:“陛下天恩深重,臣不敢有怨……,哎,这是何物?” 好不容易冲出御书房,刚找了个不起眼的草坪扎根炼化灵气的叶眠:!!! 看着冲自己走过来的太医,小含羞草立刻合上了叶片。 啊啊啊! 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了! 然而,事与愿违,刘院判不仅走了过来,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叶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眠浑身发抖,发出了一长串只有植物能听到的尖叫。 救命,有人要杀草了! “这是,含羞草?” 苏承恩不解地点点头:“刘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含羞草有毒,恐怕就是此物影响了陛下休息。” 叶眠懵了。 那个皇帝睡不着觉,跟他一株可怜的小草有什么关系啊! 但苏总管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竟是这样,那杂家立刻让宫女内侍排查整个皇宫,一株含羞草都不能出现。” “不仅是含羞草,臣回去拟一张单子,上面的花草都可能影响陛下休息。” “哦哦哦,有劳刘大人。” 刘院判欣慰地点点头。 皇宫如此之大,他回去列上十种八种花草,足够让内侍排查一阵。 停了这个老头的话吗,叶眠气得叶子都红了。 含羞草影响睡眠? 好吧他承认他们含羞草可能有一点点毒素,比如长时间接触会让凡人掉头发,但绝不会影响睡眠啊! 他们含羞草明明是助眠安神的好吧! 更何况他还是有三百年修为,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羽化成妖的含羞草精,才不会影响睡眠呢。 叶眠冲着刘院判无声地怒吼。 这个老头有毛病吧! 然而,还没等页面反应过来,苏承恩已经叫过来两个小太监。 “你们把这株含羞草处理一下,再把整个皇宫排查一遍。” 叶眠:!!! 救命啊,有人杀草了! 第2章 情况紧急,叶眠顾不得许多,八瓣叶片向内合拢,把自己包成个滚圆的团子,就地一滚就滚到了大树后面。 “哎,那个含羞草哪去了?” “刚刚还在这呢?” “这含羞草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哥哥说什么笑话!” 叶眠长舒了一口气,晃了晃自己细白的根须。 含羞草怎么就不能跑了,偏见! 愚蠢的凡人,根本找不到他! 危机解…… “哎,你看树后面那个分叉的叶子,好像是含羞草?” 靠靠靠! 叶眠猛地缩回叶子,一头扎进土里,玩了命地跑。 不行,御书房附近太危险了,他可不想被薅出来大卸八块。 幸好,叶眠作为小草精,修为不高,逃跑的本事还是有的,他闷头在土里跑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停下来。 不行了,要憋死了。 叶眠猛地从土里钻出来,使劲喘了几口气,这晃动着小叶子左右查看情况。 这是个很破败的院子,房子年久失修,满院都是杂草,看起来就很荒凉,很偏僻,了无人烟,总之非常适合含羞草精避难和修炼! 叶眠兴奋地晃了晃小叶子。 这里杂草这么多,还有一墙爬山虎,那些人肯定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叶眠选了个仔细地选了个最隐蔽的角落,这才放心地开始炼化今天吸收的灵力。 然而,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李哥哥,这冷宫就没必要检查了吧?” “混蛋,我干爹可说了,皇宫里里外外,不能见到半根这图册上花草,给杂家搜!” “是。” 伴随着一声整齐的应和,十几名宫女太监鱼贯而入,蹲在冷宫院子里酷酷就是一通翻。 叶眠吓得叶片猛地合拢了起来。 天啊,这帮人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还没等叶眠反应过来,就见一名宫女忽然眼睛一亮:“李管事,这里好像有图册上的紫荆花。” 旁边一个黄瘦的小太监嗫嚅道:“这里离得那么远,紫荆花又开的这么好,别拔了吧。” “荒谬,没听我干爹说嘛,图册上的花花草草一根都不许剩。”李总管几步走过来,将地上的紫荆花狠狠拔起来扔到一边,“再遇见不用跟我汇报,直接拔就行,宁可错杀决不能放过。” 看着那束刚刚被拔下来的紫荆花,叶眠吓得叶子直发抖。 虽然一般的草不会感觉到痛吧,但他是小草精啊。 这个人动作这么粗鲁,看着就疼。 他不想被大卸八块啊! 快跑快跑! 然而—— 勤政殿,太监正拿铁锹铲月季。 跑! 东内苑,宫女正一把一把往下扯墙上的夕颜。 快跑! 后花园,一队身强力壮的侍卫正挥舞着镰刀 ,咔咔砍夹竹桃书。 玩命跑! 绕着皇宫跑了一大圈的叶眠精辟力竭地靠在宫墙边,没精打采地垂着叶子,绝望地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他只是一株含羞草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听着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叶眠慌忙把自己埋进土里,努力盘算未来的规划。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离开皇宫,可皇宫里的灵力是外面的一百倍,如果离开皇宫,他还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攒够灵力,成为名副其实的妖怪。 可是如果不离开…… 叶眠还没想明白,两个宫女恰巧捧着一大束月季花路过。 “你说这些月季花,扔了也是扔了,要不然找御膳房的公公做点点心吧。” “有道理,酥饼、奶羹都很好。” 叶眠:??! 不是,这帮人连花瓣都不放过吗? 怪不得迷谷爷爷之前上课的时候说,人间有句俗语,躲得过初一,躲不过食物。 他还不想被作成含羞草酥饼啊! 人间好恐怖,他想回招摇山! 叶眠绝望地合上了叶片。 说到底都怪那个皇帝,没事做为什么胡思乱想不睡觉! 真讨厌! 小含羞草气得叶子都红了。 迷谷爷爷说过,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草。 只要他治好了皇帝的失眠,这些人就不会再逮着他们小草不放了! 含羞草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他真是一株机灵草。 * 夜幕笼罩着皇宫。 御前太监苏承恩盘腿坐在龙榻旁的小垫子上,努力撑开已经咪成两条缝的眼睛。 因为万岁失眠,他们这些太监宫女在值夜的时候也分外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比皇上先睡着,触怒了圣上。 叶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寝殿门口的。 看着寝殿外森严的守卫,叶眠轻轻抖了抖叶子,圆润的叶片上立刻出现了一层凡人察觉不到地金光,下一刻,门口的两个侍卫不约而同闭上眼,软绵绵靠在柱子上睡了过去。 “抱歉啦,为了我的大事,只能让你们先睡一觉了。” 叶眠很有礼貌地向两个侍卫躬了躬嫩绿的茎,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寝殿。 于是,困得半梦半醒的苏承恩一抬眼皮,就看到一株细嫩的含羞草一蹦一跳地从外面弹起来。 他拼尽全力才忍着没一嗓子号出来,伸手使劲掐自己大腿根。 他是正做梦呢嘛? 含羞草成……成精了? 苏承恩浑身哆嗦,双手合十嘟嘟囔囔:“大仙啊,真不是杂家要把你铲除,实在是太医说含羞草影响万岁好眠啊……” 叶眠也吓了一跳。 他只以为寝殿外面有人,没想到里头还有个白胖老头? 含羞草也没听清白胖太监说的什么,慌忙抖了抖叶片,下一刻,来自含羞草精的妖力瞬间弥漫了整个寝殿,可怜的苏承恩还没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就彻底见了周公。 叶眠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差池,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他蹦蹦跳跳走到雕着金龙的床边,隔着床帘,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正像烙烧饼一样来回辗转。 叶眠懵了。 不对啊,他们含羞草最擅长的就是安眠,想当年有一群发情的野牛在霍山乱跑,他稍微用了些妖力,那几只牛立刻倒在地上,睡了十几个时辰呢。 这个凡人总不能比野牛还壮实吧! 叶眠郁闷地用嫩嫩的叶子尖挠了挠叶枕,小心翼翼地用叶子尖挑起床帏,嗖地一下钻进去,站在床边,踮着根须看床上自称“朕”的家伙。 这还是叶眠进宫以来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皇帝。 皇帝身量很高,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侧,眉毛很浓,高高向上扬起,眼睑很长,鼻梁挺拔,薄唇锋利,皮肤很白。 竟然比他们招摇山上祝余姑姑的化形还要好看。 叶眠不由得看痴了,直到萧厉传来一声闷哼,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天啊,他都在想些什么! 小含羞草猛地一抖叶枕合上叶子,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半片。 床上,皇帝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应该没醒,但眉头紧蹙,睡得极不安慰。 叶眠恍然。 皇帝这是梦魇了吧。 他的催眠法术只能让人睡着,但是解决不了梦魇。迷谷爷爷教过他解决梦魇的法术,但他学的不是很好…… 算了,死皇帝当活皇帝医,大不了跑路。 叶眠给自己打了打气,回忆着曾经迷谷爷爷教的法术,第一步好像是抚摸梦魇者的额头。 小含羞滴溜溜转到皇帝头顶,奋力一跳—— 嗷! 叶眠摸了摸被床沿撞得生疼的叶片,委屈吧啦地看着比自己身量两倍还要高的龙床。 皇帝真讨厌! 床搭的这么高做什么啊! 叶眠又试了两次,但每次都差一点点。 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叶眠顺着床帐缝隙,确认那个白胖老头还在睡觉,就立刻溜回来,催动全身法术。 下一秒,随着金光闪烁,原本矮撅撅小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钟灵毓秀的美貌少年。 虽然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妖怪还有一点距离,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叶眠已经可以化作人形,虽然不太稳定,但维持几个时辰还是没什么问题。 叶眠赤着脚走到床头,把纤细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萧厉额头上,学着迷谷爷爷上课教的那样,把灵力顺着手掌灌进去。 小小梦魇,哪里是他大妖怪的对手! 叶眠胸有成竹地看着龙榻上的皇帝。 然而,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萧厉的眉毛还是紧紧皱着,显然梦魇没有半分好转。 奇怪,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叶眠郁闷地咬了咬嘴唇,干脆把整条手臂都贴在萧厉的身上。 梦魇给我快快走! 依然毫无反应。 眼看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叶眠咬咬牙,干脆掀开金黄色的锦被,呲溜一下钻进去,赤裸着身体像八爪鱼一样缠住萧厉。 这回总可以了吧! 叶眠身上散发出柔和的金光,下一秒,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周围的场景好像完全变了。 叶眠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误入了萧厉的梦境! 第3章 饶是太医院配了新的安神香,萧厉依然过了很久在勉强入眠。 刚刚入睡,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扭曲的女人脸。 “萧戾,都是你,是你害我被关进了冷宫!” “你知道万岁怎么说你的吗,万岁说你是浣衣局贱婢所生,暴戾顽劣,不配当皇子,才给你起名叫萧戾!人家都是母凭子贵,我怎么就生下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你这个贱种,为什么还不去死!” 随着尖利的叫声,女人用尖细的指甲狠狠掐着只有五六岁的萧厉的胳膊。 这样的梦,萧厉几乎每晚都会做。 他的母亲恨他入骨,他的父亲假装没有他这个儿子,至于后来收养他的皇后,更是从头至尾只想利用他皇子的身份。 女人的尖叫声夹杂着粗陶碗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萧厉明知道这只是梦,但是却好像被梦魇缠住了一样,没办法醒来。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梦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少年,少年抬起手,一道金色的灵力顺着手掌击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噗地一声,女人化作了一道黑烟消失不见。 叶眠这才松了口气。 之前迷谷爷爷教他的法术明明不入梦也能解决梦魇,没想到他居然误打误撞闯进来了。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再在课上学狌狌哥哥画王八了。 不过好在小小梦魇,不是他的对手! 叶眠得意了一小阵,回身就看到熟悉的男人站在他身后。 萧萧萧厉! 叶眠浑身一抖,头顶下意识就要生出两瓣叶片,又生生忍住了。 迷谷爷爷说过,不能在凡间暴露自己的精怪身份。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少年身边总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萧厉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看清少年的模样。 叶眠吓得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没办法,他们含羞草一族天生胆子小,怕见生人,他已经是他们族最勇敢的咧。 “我是神仙,你不许再过来了。”小含羞草磕磕巴巴地说。 迷谷爷爷说了,凡人都信神仙,他这么说准没错! 萧厉看着少年脸上的两坨红晕,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却没拆穿他拙劣的谎言。 “你破了朕的梦魇,朕要赏赐你,说吧,你要什么?” 天子一怒,浮尸百里,天子一喜,也能鸡犬升天。 没人能拒绝皇帝的赏赐。 然而,少年脸上毫无惊喜地神色。 “什么赏赐,奇奇怪怪的。”他咕哝了一句,忍着害怕冲萧厉摆摆手,“我……咳,本神仙要回天庭了,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还没等萧厉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再睁眼时,眼前出现的又是苏承恩那张胖脸。 “什么时辰了?” “回万岁,辰时三刻了。”苏承恩因为昨晚值夜时不小心睡着了,这会还有点战战兢兢。 “混账!怎么不早点叫醒朕!” 苏承恩小心翼翼地回话:“今日没有朝会,陛下又难得好眠,奴才就……” “再有下回,你这总管太监也不必当了,滚去净房刷恭桶。” “奴才知罪,万岁饶命。” 随着苏承恩请罪的话,宫女太监瞬间哆嗦着跪了一地。 萧厉也不搭理他们,蹬上鞋洗脸漱口,忽然又想到昨夜梦里的少年。 自从登基以来,有人祝他万寿无疆,有人祝他与天同寿,都是些不可能实现的祝福。只有那个少年,祝他睡个好觉。 好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萧厉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苏承恩,昨晚有人进孤的寝室吗?”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苏承恩浑身一颤,面色惨白地看着萧厉,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万岁赎罪,奴才,奴才昨晚不是故意睡着的。” 萧厉:…… 废物! 都是废物! “今晚就给朕滚去净房刷恭桶!” * 在叶眠的努力下,一连三天,萧厉都睡得很好。 皇帝不再失眠,苏公公的铲除含羞草计划也暂时搁置,叶眠不需要每天东躲西藏,日子又变得安逸了起来。 但他依然每晚坚持给萧厉助眠。 他怕没了法术,萧厉再次失眠,那个胖老头又要开始追杀含羞草,况且,跟萧厉睡觉确实挺舒服的。 各种意义上的舒服。 一方面,和萧厉抱着睡觉能吸收到特别多灵力,另一方面,初春的夜晚还是挺冷的,含羞草喜热不喜寒,那个皇帝身体热烘烘,抱着还挺暖和。 爬龙床的这三天,叶眠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小含羞草决定再接再厉,尽快羽化成妖。 心情变好的不止叶眠,还有萧厉。 而萧厉心情变化的原因不只是每晚好眠,更是梦里那个漂亮的少年。 自从少年破了自己的梦魇之后,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那个神秘的少年。他不怎么爱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自己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脸红,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是小神仙,法力无边的那种。 然而少年肯定想不到,他那副故作凶狠的样子,其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软乎乎的,反而让他更想欺负了。 戌时三刻,萧厉早早躺在床上,果然没过一会儿,他就看到了熟悉的少年。 漂亮的少年踮着一只脚出身,身体微微晃动,像一朵可爱的小蒲公英。 萧厉严重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轻轻咳嗽了一声。少年果然被吓得一抖,慌张地看过来,还没说话脸先红了。 “你……你来了呀,我已经把梦魇赶跑了,你今晚不会再做噩梦了。我走了。” “等等。”萧厉眉眼微挑,不动声色,“仙君自称神仙,朕能不能问问仙君尊号,朕让人设了供坛,时时供奉。” 叶眠肉眼可见变得慌乱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支支吾吾地说:“不……不用了,用不着的,我先走了。” 萧厉对叶眠的回答毫不意外,装作不经意地问:“不要供坛便罢了,那朕能不能和小仙君见上一面。” “不……不要了吧,这对你不好的。”叶眠生怕这个皇帝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萧厉的梦境。 反正迷谷爷爷说了,精怪入梦,凡人只会在梦中才能记得,醒来之后就什么都忘了。 非常安全,绝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 翌日,萧厉任由苏承恩他们服侍自己洗漱,脑子里想的却全是昨夜梦里少年的话。 他在要求少年见面的时候,少年并没有直接拒绝,说明他并不是没可能见到少年。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道士,术士,还是鬼仙? 应该不是和尚,毕竟他记得少年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 “苏承恩?” “奴才在。” “下朝以后,让张天师来寝宫见朕。” * “微臣拜见陛下。”头发花白的张天一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垂手侍立在一边。 萧厉让苏承恩给年过花甲的天师搬了个座位,又让太监宫女都退出去,这才开口:“朕今日睡得很好,也没有再做噩梦。” 张天一赶紧拱拱手:“陛下得以安眠,全赖苍天庇佑,实在是大景之幸,百姓之幸。” 萧厉摆摆手:“别跟朕扯这些虚词,朕能睡好,是因为每晚都有个奇异少年,来朕梦里,帮朕驱除梦魇。他自称是神仙,但朕是不信的。” 张天师一脸为难地看着萧厉,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陛下,梦中之事,当不得真。” 虽然他是茅山第六十四代掌门,降妖除鬼的法术也全都会,但他修炼者大半辈子,只处理过几个留在阳间不肯离去的鬼魂,至于神仙妖怪什么的,他只在茅山古籍上见过,更没听说什么神仙能入梦。 他们陛下别是睡癔症了吧…… “不可能,朕能感觉得到,那个少年肯定存在。” 张天师:…… 侍君准则第一条,万岁说有的肯定有,没有也有。 “微臣僭越,斗胆请求查看一下陛下的龙榻。” 萧厉指了指不远处的龙床,张天师围着看了几圈,又从怀里拿出个六壬式盘转了又转,原本他只是想做个样子,再编两句国泰民安的话应承皇帝,没想到下一秒,六壬式盘居然真的动了。 “陛下!”张天师脸色大变,“您的寝室应该是有妖魔精怪作祟,臣准备一下,带领茅山道士来除妖!” “放肆!”萧厉瞪了张天师一眼,“什么叫妖魔精怪,少年帮朕驱逐梦魇,明明是祥瑞!” 张天师:…… 侍君准则第二条,万岁说是祥瑞,就算再是邪魔妖怪,也要想法变成祥瑞。 张天师不愧是三朝元老,立刻改了说法:“万岁说的极是,这妖怪中也有好妖,更何况这位小仙君帮助陛下入眠,实乃是大景朝的祥瑞。吾皇圣明烛照,四海升平,就连这些精怪,也心甘情愿臣服。” 萧厉满意地点点头,脸色终于和缓了几分:“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现身?” 张天师眉毛微皱,捋着花白胡子。 按理来说,凡人和精怪见面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作为道士的他应该阻拦的。 但侍君准则第三条,万岁出口成宪,能做到的要做,不能做到的想办法也要做。 左右帽衫志怪集上记载,妖魔精怪受到天道制约,不会做出伤害凡人的事情,而且这个精怪法术低微,见见就见见吧。 “万岁之所以迟迟见不到这精怪,全是因为这精怪会催眠的法术,臣呈上一张符纸,破了这催眠术,陛下不就能见到他了?” 萧厉眼中浮现出几分喜意:“就这么办。” * 入夜。 叶眠夜往常一样,潜伏到皇帝的寝宫外面,稍微用了些灵力把外面的守卫和值夜的太监催眠,就蹦蹦跳跳钻进寝室,对着床帐催动灵力。 金色的灵力顺着床帐飘进去,瞬间消失不见。 好像哪里不对劲啊。 小含羞草用叶子尖搔了骚茎秆。 今天这灵力吸收得似乎有点快? 可门外的侍卫和太监又睡得很香,应该不是他的法术出问题了吧。 经常在迷谷爷爷讲授法术时睡觉的小叶眠迷茫了。 算了,都这么多天了,应该有问题的。 他安慰了自己两句,一蹦一跳地走到龙榻边,化成人形,一只脚刚踏上龙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凤眸。 还没等叶眠反应过来,他的胳膊已经被拽住了。 “大胆,竟敢半夜偷爬龙床?”萧厉打量了一下叶眠,“还赤裸着身体,成何体统!” 第4章 “啊!” 叶眠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慌忙扯了被子就往里钻,却不小心摸到了萧厉的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叶眠慌乱地道歉,飞快地窜到床尾,从旁边扯了条毯子把自己裹住。 叶眠在床尾缩成一小团,小心翼翼看着萧厉。 皇帝不会要骂他了吧。 不要不要啊! 虽然暴君骂人的时候灵气暴涨,但他不想挨骂啊! 萧厉靠坐在床头,打量这个在梦里从未看清过的少年。 少年皮肤很白,瀑布一样的黑发更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可能是因为紧张害怕,脸颊泛起了两抹红晕,看起来到有几分可爱可怜。 别的倒也罢了,尤其是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澄澈明亮得像两汪清泉,见惯了勾心斗角的萧厉第一次看到这么单纯懵懂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发愣。 是很漂亮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朕的寝宫?”萧厉凤眸一转,故意语气发冷,“难不成,你是来刺杀朕的?” 叶眠被吓到了。 这个皇帝脾气有多暴躁他不是不知道,前几天那个官还只是贪污了修堤坝的钱,就被杀了,要是皇帝误以为自己要杀他,还不把他的叶子一片片撕下来作成炸含羞草叶啊!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食物…… 他还不想被吃了啊! 叶眠急得直结巴:“我不是,我……你还记得你之前做梦吗?我是那个神仙,帮你治梦魇的那个,我没有要杀你!” “神仙?”萧厉轻笑一声,指着叶眠头顶,“那这是何物?” “什么呀?” 叶眠顺着萧厉的手指茫然抬头,紧接着就看到自己头顶上不知何时冒出来了两瓣嫩绿色的叶子,圆滚滚的叶片向里合拢,试图把叶眠包起来。 “啊!”叶眠惊叫出声,刚要收起叶片,萧厉却抢先一步伸手,轻轻捏住了嫩嫩的叶子尖。 “神仙?我怎么不知道神仙的头顶还会冒叶子?” 叶眠像只被捏住了后脖颈的小猫一样,浑身酥酥麻麻,动都不敢动,只能眨着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你……你放开!” 萧厉没理他,伸手捻了捻叶子。 叶子不大,但是很厚实,摸起来软乎乎的,还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绒毛,轻轻一碰,叶子就会轻轻向里面合拢,但只要用两根手指把叶子尖捏住,叶子就没办法了,只能呆愣愣停在原地,任由他摸。 就跟眼前的少年一样,傻乎乎的,有点心眼,但不多。 叶眠只觉得有小虫子从他头顶钻进去,一路爬到脚趾,浑身又酥又痒,他忍不住抖了抖,像暴风里无助的小白菜。 “别,别摸那里了,求你。”叶眠红着脸小声哀求。 萧厉终于好心地收回手,下一刻,那两瓣翠绿色的叶子就咻地一下收回去了。 暴君掩盖住眼底的笑意,继续板着脸恐吓:“依朕看,你恐怕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个小妖精吧?” 叶眠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这个人族的皇帝好厉害啊。 迷谷爷爷说他们妖怪入梦是不会被凡人记住的,可这个皇帝不仅记住了他,破了他的催眠术,甚至还识破了他的身份。 叶眠垂头耷脑地点点头:“我是叶眠,招摇山上的含羞草精。” “叶眠?”萧厉轻轻重复了一句,瞟了一眼叶眠脸侧的婴儿肥,“今年有十六吗?” “什么十六?我已经三百岁了!”叶眠气得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你别看我现在还不是妖,但是我很快就会是最厉害的大妖怪,你不要瞧不起我!” 萧厉面无表情:“很厉害的大妖怪?被捏一捏叶子就求饶的那种?” 叶眠的脸都被气红了,凶巴巴地等着萧厉,想说点什么反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要走了。”叶眠小声嘟囔一句,就要抱着毯子离开。 “等等。”萧厉长腿一伸拦住了叶眠的去路,“你既说你是在招摇山修行的精怪,为何来朕的皇宫,还帮朕治疗失眠?” “我……” 叶眠神色一顿,严重露出几分慌乱的神色。 含羞草精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来凡间的目的可不能再暴露了。 虽然他们招摇山上的妖族修炼得都是正经功夫,吸收的只是对凡人没用的灵气,但总有少数妖族败类为了尽快修炼成妖,不惜走上邪道吸食凡人的经血,以至于他们这些妖魔精怪在人间的名声一向不太好。 凡人又分不清好妖坏妖,灵气和经血,要是他说了实话,这个皇帝肯定会觉得自己要害他。 然后,他就又会被作成食物吃掉。 人间好可怕,他要回招摇山! 叶眠巴掌大的脑袋疯狂转动,支支吾吾地说:“不为什么,就是看你睡不着觉,就帮你,哎呀哪有那么多原因啊,我真的要走了!” 萧厉看着小含羞草那双叽里咕噜乱转的大眼睛,就知道他没说实话。 暴君故意板起脸,拿出了五分在朝堂上训斥大臣气势:“不说实话?敢在朕面前撒谎,你还是第一个!” 小含羞草浑身一僵,抱着被子下意识往床尾缩。 这个语气他太熟悉了。 皇帝每次骂人都是这个语气! 叶眠过于慌乱,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萧厉身上的灵气并没有像往常骂人的时候一样变浓。 怎么办怎么办? 叶眠急得脸发红,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皇帝好像也用这种语气训斥过一个叫皇叔的人,结果那个皇叔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皇帝转怒为喜。 好像是个什么王八?啊不对,王土! 叶眠慌忙用法术打开迷谷爷爷送他的人间全书,翻到了前几天看过的那句诗,默读了几遍背下来。 这次肯定没问题了! 看着在床脚缩成一段的小含羞草,萧厉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反正小含羞草那点心眼都写脸上了,也做不出什么坏事。 萧厉正打算安慰两句岔开这个话题,就见床尾的页面忽然抬起头,满脸通红,视死如归地说:“纵有王土三千里,不抵妾心一寸深。” 萧厉要说的话一下卡在了喉咙,寝宫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只剩下外屋苏承恩浅浅的鼾声。 叶眠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厉,左看右看也不见萧厉面色有好转。 他绝望地捂上了脸。 完蛋了,这次连王八也不管用了,他不会马上就要被做成含羞草汤了吧。 不要啊! 叶眠崩溃地功夫,萧厉也有些怔愣。 虽然他已经年逾弱冠,但后宫一直没有进人,也曾有大臣上折子劝他立后,他那个狼子野心的皇叔甚至还想把王妃的侄女塞到他后宫做贵妃,被他在朝堂上当中骂了一通,又罚了三年俸禄,自此之后在没有人敢聒噪立后之事。 也因此,萧厉从来没被这么直接地表达过爱慕,爱慕他的还是一株软乎可爱的含羞草。 萧厉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或许他该把叶眠赶下龙床,再狠狠地训斥他不知廉耻。但是看着小含羞草捂脸害羞的样子,萧厉却又不忍心了。 一株生在深山的含羞草,为了向自己表达爱慕不惜前往人间,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好不容易进了皇宫却又不敢直接跟直接面圣,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帮他助眠。 萧厉就这么想着想着,寒冰般冷硬的心里硬是生出了几分怜爱。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叶眠毛茸茸的小脑袋。 “倒是难为你了。” 叶眠茫然地抬起脑袋,这才发现萧厉不知何时收起了怒容,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这个王八果然管用! 小含羞草长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一般笑了起来。 太好了,不用被做成炸含羞草了! 这个皇帝也就看起来凶,其实人挺好的。 看着叶眠高兴得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萧厉心中也久违地生出了几分心安和熨帖。 自己只是安慰了一句,就这么高兴?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年。 年龄是小了点,心眼也少了点,但难得一片赤诚,而且来自招摇山,和朝堂上那些老东西也绝不会有什么瓜葛。 想到这,萧厉揉了揉叶眠软嫩的小脸,冲外面还在瞌睡的苏承恩道:“传旨,封叶眠为美人,赐居蓬莱苑。” 第5章 睡得很香的苏承恩猝不及防被景帝喊起来,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床脚的美貌少年。 正四品内侍长,统领阖宫上下三千内侍的御前大总管登时就懵了。 他伺候景帝也有小二十年了,从来没见景帝床上留过旁人,这个小郎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坐在床脚的叶眠也被苏承恩吓了一跳。 这不是那个经常跟在萧厉身后的白胖老头吗? 小含羞草抱着被子,像个大号蚕宝宝一样蛄蛹着地往萧厉身后躲了躲,很小声地问:“他是谁啊?” 萧厉隔着被子拍了拍叶眠,安抚道:“别怕,是朕的御前总管苏承恩。” 睡眼惺忪的苏承恩再一次愣住了。 不是,他们万岁什么时候这么柔声细语地说过话啊? 他不会还在做梦吧! 苏承恩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就听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怒喝:“愣着做什么,朕的旨意,你没听见?” 苏承恩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他没做梦,他们万岁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万岁! 苏承恩声音颤抖:“奴才知错,奴才……” 因为睡得太沉,苏承恩这会怎么也想不起来皇上刚刚传了什么旨意。 萧厉脸色越发沉得滴水,刚要开口骂,就觉得自己的袖口似乎被轻轻扯了一下。 他回过头,小含羞草正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因为我给他用了催眠术,他才会睡着的,你能不能不要骂他。”叶眠趴在萧厉耳边,很小声地说。 少年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鼻音,就像夏天吃的冰酥酪,浇灭了萧厉心中刚升起来的怒火。 眼看皇帝的脸色由阴转晴,苏承恩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惊讶地看向天子身后的少年。 原本他只觉得是皇上兴之所至,随意宠幸了一名少年,现在看来,这个少年不简单啊。 叶眠生怕皇帝还要责罚苏承恩,有赶紧扬声说:“皇帝说要让我做美人,还要让我住蓬莱苑。” 因为蓬莱苑和他们妖界蓬莱山名字相同,叶眠一下子就记住了。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萧厉:“我一定要做美人吗?” 虽然迷谷爷爷、祝余姑姑和狌狌哥哥都夸他好看,但是直接叫他美人还是好奇怪。 他觉得那个草包太医的官职,好像叫什么院判,听起来就比美人正常。 实在不行让他做御前总管也可以啊。 跪在床下的苏承恩已经被吓傻了。 自古以来皇帝封赏,谁不是诚惶诚恐的谢赏,这个少年不仅不跪下谢恩,反倒质疑起了万岁的旨意。 抗旨不尊,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的苏公公赶紧垂下头,生怕被牵连。 然而,萧厉虽然皱了皱眉头,却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反倒是有些为难。 “朕知道,让你做美人,确实有点委屈了,但你家世不显,若是骤然封了高位,恐怕会引起前朝不满。”萧厉又伸手揉了揉叶眠软乎乎的脑袋,“给朕些时间,容朕想想办法?” 跪在地上的苏承恩再一次被震惊了。 这这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就算是抗旨不尊,还能让万岁如此轻声细语的哄着。 不会是个狐狸精吧! 叶眠完全没听懂这个皇帝说了些什么,还要再问什么,就见跪在地上的白胖总管大叔一直给他使眼色。 小含羞草很聪明,一下就看懂了苏承恩眼神的意思,遂闭上了嘴,低头扯被角。 “奴才明白,这就让人打扫蓬莱苑,迎请叶美人。” “让下面的人好生侍奉,不要轻慢。” “是。” 苏承恩在心里摇了摇头。 蓬莱苑,那可是仅次于皇后居住的立政殿之外装饰最豪华的宫殿了,离皇上的勤政殿还近,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 殿中省那帮奴才都人精一样,怎么可能怠慢。 萧厉看了眼刻漏,从床上站起来,任由几个小太监给他换上龙袍。 叶眠从被子探出半个身子,歪着脑袋看萧厉:“你这么早就要走了呀?不再睡一会吗?” 萧厉轻轻笑了一声:“朕还要上早朝,你要是困就接着睡。” “唔。” 听了这话,叶眠又立刻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其实他不困,但是现在太冷了,他不太想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 正在伺候景帝穿靴子的苏承恩已经麻了。 他伺候先皇的时候,就没见那个嫔妃侍寝之后,不早起伺候万岁洗漱更衣。 这后宫是要变天了儿啊。 叶眠混不知道苏承恩脑袋里的九拐十八弯,只是看着皇帝穿上金灿灿的袍子,又戴上亮晶晶的帽子和珠子,眼睛都直了。 他以前只远远看过皇帝这么穿,当时只觉得皇帝很威严,现在细细打量,才发现皇帝穿这身衣服真的很好看,特别气派。 叶眠出神的功夫,萧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叶眠的脑门。 “看什么呢?” 叶眠顺口说:“看你好看。” 话一出口,萧厉和整个寝室的太监都是一愣,叶眠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羞得满脸通红,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太丢草了! 被子外面的皇帝似乎笑了几声,不过好在没有继续寒碜他。 叶眠咬了咬嘴唇,听着外面脚步声渐远,又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冲已经走到门口的萧厉道:“您今晚都没怎么睡,以后要好好睡觉。” 萧厉愕然回头,就撞进了小含羞草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里。 叶眠正在认真观察景帝的气色。 不错,这几天皇帝睡得好,脸色明显好了不少,灵气也足了。 暴君一定要好好睡觉,才能多给他提供灵气。 想到这,叶眠一字一句地说:“你要好好睡觉,睡觉对身体好。” 萧厉神色一顿,好像被一团软软暖暖的小动物拱了拱心窝。 “啰嗦。” 暴君斥了一句,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 是一颗很贴心的小草。 这个少年,果然爱慕极了朕。 第6章 叶眠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一觉睡到大天亮,刚睁眼,就看到白胖大叔站在床头,笑得一脸和蔼。 “奴才多谢叶美人帮奴才解围。” 叶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两个酒窝:“不客气。” “您要是休息好了,奴才就让人来伺候您洗漱更衣?” 对哦,他现在变成了人,要穿衣服的。 叶眠点点头,又忍不住问:“美人到底是什么呀,是指我很漂亮的意思吗?” 苏承恩恭维地笑道:“您当然漂亮了,这美人儿啊可是正五品,是专门侍奉皇上的。” 什么五个品,乱七八糟的。 不过后半句话他听懂了:“伺候皇上,怎么伺候?” 苏承恩被问得老脸一红:“这……这,就是您昨晚那么伺候啊。” 昨天晚上? “你是说陪皇帝睡觉吗?” 不仅昨天晚上,这段时间他每晚都帮皇帝治失眠和梦魇。 苏承恩脸更红,拂尘一甩:“美人,奴才不懂这些事,您就别细问了。” 叶眠终于放下了心。 原来美人就和那个太医一样,都是给皇帝治失眠的。 陪皇帝睡觉不仅能吸到很多灵气,而且皇帝身上很暖和,睡起来很舒服。 于是叶眠点点头:“我喜欢和皇帝睡觉。” 苏承恩两只眯缝眼一下就瞪圆了。 遥想先帝后宫那么多嫔妃,哪有一个敢青天白日跟个奴才说自己喜欢和皇帝睡觉。 难道陛下喜欢这种类型的? 苏承恩半天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召唤外面的宫女太监伺候叶眠洗漱更衣。 苏承恩这边刚发话,早就在外面等了半天的宫女太监就鱼贯而入,个个低眉顺眼,捧着衣服就要跟叶眠穿。 叶眠哪里见过这么多生人,吓得叶子扑棱一下从头顶冒出来。 小含羞草更慌了,伸手努力想把叶子按回去,但可能是今天维持人形时间太长,再加上景帝不在他身边,叶眠努力了半天叶子也没收回去。 捧着美人常服的宫女挑起床帐,轻声细语:“美人,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别过来!”叶眠躲在被子底下,声音有些颤抖。 宫女不敢妄动,齐齐看向苏承恩,苏公公只好亲自过来哄:“美人,您先出来,小心闷坏了。” 救命,他还不想被除了皇帝以外的人发现自己是含羞草精! 叶眠又着急又害怕,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你也不要进来,都出去。” 正僵持着,门外传来景帝的声音:“闹什么呢?” 宫女太监扑通通跪了一地,苏承恩跪在最前面:“回万岁,奴才们伺候叶美人更衣,但叶美人似乎不愿意奴才们进去。” 萧厉唇角微勾。 小含羞草肯定又是害羞了。 他从宫女手里接过衣服,在苏承恩惊诧的眼神里摆手让众人出去,挑开床帐:“出来吧。” 过了好半天,被子里才传来闷闷的声音:“他们走了吗?” 萧厉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溺:“走了。” 叶眠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露出个小脑袋,头上盯着一株翠绿的叶子。 萧厉眼中划过几分了然:“怪不得不出来,原来是又藏不住叶子了。” 叶眠也顾不得皇帝说了啥,猛地扑过去抱住萧厉的胳膊,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不行了,再不吸一口灵气,他就真的要变回含羞草了。 萧厉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就扬起来,状似训斥地拍了拍叶眠光溜溜地后背:“起来,像什么样子。” 叶眠根本就没听萧厉说什么,猛吸了好几大口灵气,这才缓过来。 再抬起头的时候,脑袋上的叶子已经消失不见。 他红着脸,强自辩解:“我很快就能成特别厉害的大妖怪了,到时候就能一直维持人形。” 萧厉根本没听叶眠在说什么,把衣服丢过去:“换上,起床。” 叶眠艰难地从一大堆锦衣华服里挣扎出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衣服的小含羞草迷茫了,过了半天才犹豫着抓取一件褡护往腿上蹬。 “这是穿在上面的。”萧厉看不下去了,抢过褡护,熟练地帮叶眠套上里衣。 叶眠也不害羞,任由萧厉帮他穿衣服:“你不是有很多人伺候吗,怎么会穿衣服啊。” 萧厉声音一顿。 冷宫可没人帮他穿衣服。 但是这些不必跟一株含羞草说:“因为朕不像一些小笨草,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妖怪,实际连衣服都不会穿。” 叶眠歪了歪脑袋,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可我是含羞草啊,你见过草穿衣服吗?” 萧厉被噎得一愣,伸手在叶眠脑袋上弹了一下:“不错,还学会顶嘴了。” “痛。”叶眠软乎乎地瞪了萧厉一眼,又伸着腿让他帮自己穿里裤。 * 穿上衣服,叶眠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蹦下来,噔噔噔跑到铜镜前面,转着圈照。 苏承恩最是有眼色,看萧厉宠着叶眠,拿来的衣裳都是顶好的,嫩绿色的绸缎上用银线绣着一朵朵蔷薇,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环佩叮当。 叶眠开心得露出两个小酒窝。 人族的衣服真好看。 萧厉看着小含羞草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眼神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柔和。 他从自己腰上解下块春水秋山羊脂玉佩给叶眠挂上,复又往后退几步,认真打量他的少年。 浓密的黑发随意披在肩上,只系了条银色发带,嫩绿色的衣服更衬得叶眠肌肤盛雪,腰肢纤细。 晨光打在叶眠脸上,渡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到真是像个下凡的小仙子一样了。 萧厉正在感慨,下一刻就看到,仙子赤着一双脚,刚刚让他穿上的鞋袜孤零零放在一边。 于是,叶眠正对着镜子美呢,后脖领猝不及防被拽住了。 “穿鞋了吗就乱跑,朕看你是想得风寒。” 景帝身形修长,又常年习武,收拾一株小含羞草还是绰绰有余,瘦瘦小小的叶眠直接被萧厉拎起来,急得他两条腿乱蹬。 “我是大妖怪,不会得风寒。” 萧厉根本不听叶眠说了什么,把他按在床上穿上鞋袜,这才让他下地。 身上的衣服是上好的云锦,柔软贴身,穿着到不觉什么,但靴子却着实有些挤脚。 叶眠踢了踢脚上的鞋子,纤细的眉毛拧在了一块。 “好奇怪,能不能不穿。”叶眠勾了勾萧厉的袖子,“我是草,不用穿鞋。” 景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但你现在是人。” “做人好麻烦,我不要做人了。”叶眠指着窗台,“我变回含羞草,你直接找个花盆把我放床头。” 眼看叶眠脑袋上就要往外冒绿叶,萧厉一把按住了叶眠的脑袋:“不穿就不穿吧。” “你真好!” 叶眠立刻两只脚互相一踩,甩飞了蜀锦作成的鞋子,其中一只还差点甩到了龙床上。 萧厉头上青筋蹦了蹦,刚要开口训斥,叶眠忽然冲过来,双手抱住他,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你真好,喜欢你。” 萧厉眉眼间的愠怒瞬间化作了宠溺的无奈。 算了,一株草罢了,和他生什么气呢。 * “苏承恩,朕记得库房还有西域进贡的两张羊毛地毯?” “回万岁,是有的。” “在朕寝宫铺一条,再赏一条给叶美人,铺在蓬莱苑。” “是。”苏承恩嘴上恭敬应着,脑袋里却已经转了十八个弯。 那两条羊毛地毯已经在库房吃灰半年多了,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屋里就罢了,出去还是得穿上鞋,听见没。” 苏承恩面色一顿,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就见在朝堂上把好几个年逾花甲的三朝老臣骂的一个字不敢还言的天子,正把叶美人抱在腿上哄,而叶美人绿色的锦袍下,是一双白皙的赤足,随意交叠在一起,轻轻晃动。 苏公公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嘴里不停地默念阿弥陀福。 这叶美人活脱一个狐狸精啊。 得亏杂家已经割了那脏东西,要不然可是罪孽了。 苏承恩心里想事,不耽误手上干事,先是吩咐小太监去拿羊毛毯,又回到景帝身边:“陛下,该传早膳了。” 宫里用膳,向来是巳时一顿,申时一顿,早晚还有两顿点心夜宵,但萧厉勤于政务,经常批起折子就忘了用膳,苏承恩没少头疼。 “先放着,等朕批了折子再说。”萧厉放下叶眠让他去边上自己玩,随手拿起一本折子就要批阅。 叶眠站在柔软的地毯上,脚趾弯了弯。 他记得凡人是很脆弱的,不吃饭会死的。 这个皇帝真是不让含羞草省心,不好好睡觉就算了,还不好好吃饭。 他要是死了,自己去哪里吸灵气啊。 真是让草担心。 叶眠叹了口气,走过去,伸出指尖戳了戳折子背面:“先吃饭好不好,吃饱饭对身体好。” 这样才能给他提供更多的灵气。 叶眠在心里默默补充。 苏承恩的心脏顿时提了起来。 我的小祖宗,谁不知道他们家万岁批折子的时候脾气最暴,他们伺候起来都得提心吊胆,生怕被迁怒。 可怜的苏公公已经做好跪下请罪挨骂的准备,谁知萧厉竟然放下了奏折。 “苏承恩,传膳。” 苏承恩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我的个老天爷。 后宫这是真要变天儿了! 第7章 叶眠对萧厉知错能改的态度很满意,软乎乎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吃饭?” “留下,陪朕一起用膳。” “啊,我就不陪你了吧?”叶眠有点犹豫,在萧厉耳边小小声说,“我可是厉害的大妖怪,才不用吃饭。” 萧厉没理他,扫了一眼苏承恩,苏承恩立时明白过来,小跑着出去传膳。 随着苏总管一声令下,流水一样的珍馐被小太监排着队送进来。 饶是萧厉执政以来就要求宫内处处节俭,御膳还是足足摆满了一桌子。 山药樱桃肉色泽红润,口蘑肥鸡金黄软烂,黄焖羊肉上铺着一层鲜红的辣椒,八宝鸭汤热气腾腾,汇成了一种复杂而异常诱草的香味,直往叶眠鼻子里钻。 在招摇山每天只知道吹风饮露的小含羞草哪里见过这么多人间美味,眼睛顿时就直了,不停地耸动鼻子。 萧厉似笑非笑瞥叶眠一眼,没搭理他,老神在在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樱桃肉,又抬手让苏承恩盛了碗鸭汤,浅呷了两口。 叶眠的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双眼睛都黏在御膳上。 每一样看起来都好好吃! 想吃。 但如果现在吃,皇帝肯定会嘲笑他。 叶眠纠结得小脸都皱了,正在他犹豫到底是要面子还是要美食的时候,萧厉轻轻咳嗽了一声,放下了银箸。 “苏承恩,朕不是说过,南方水患,宫中一应开支都要缩减,怎么膳食还如此奢靡浪费?” 苏公公迷茫地看着桌子上的八菜一汤一点心。 皇上确实说过削减开支,所以膳食相比先帝已经非常俭朴了,不仅数量上减半再减半,一应食材也多是鸡鸭猪羊,还要怎么俭朴啊? 苏承恩脑袋飞速运转,忽然撇到旁边站着直流口水的叶眠,霎时间福至心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才知罪,这膳食万岁要是用不完,不如当做赏赐,也能彰显龙恩浩荡。” “有理。”萧厉摆摆手让苏承恩站起来,“叶眠,这用不完的膳食……” “我来吃,我很能吃!” 不等萧厉说完,叶眠两步冲过来,拿起另一双筷子就要往嘴里塞。 苏承恩吓了一跳:“美人,您得先谢恩啊。” “哦。” 叶眠放下筷子,学着苏承恩的样子歪歪扭扭地跪在羊绒地毯上。 “谢谢皇帝,你真好。” 然后站起来就要冲过去拿筷子,却又被苏承恩拦住了。 “美人,您得先伺候万岁用膳,等万岁用完了,您才能用呢。” “啊?” 好像晴天霹雳一般,叶眠的小脸当时就皱了。 怎么这么多规矩啊! 他委委屈屈地凑过去,嘟着嘴给萧厉夹了一筷子羊肉,嘴里小声嘟囔:“快点吃快点吃。” 萧厉逗弄够了含羞草,这才不紧不慢地朝苏承恩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太监鱼贯而出,萧厉捏了捏叶眠的脸:“行了,不用守规矩了,坐下吃吧。” “真的?谢谢皇帝!” 叶眠一下就高兴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绣墩上抓起筷子夹肉。 樱桃肉入口酸甜,肥而不腻,黄焖羊肉香辣可口,八宝鸭汤鲜亮解腻,叶眠自打坐下之后嘴就没停过,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好吃,吃到自己喜欢吃的还会给萧厉夹两筷子。 萧厉从没见过这么吃饭的,毕竟宫里规矩大过天,无论是先皇后还是后宫里其他嫔妃,无一不是很注重用膳的礼仪,指甲盖大小的肉丁还要分三口吃,一顿饭细嚼慢咽一个时辰,饭菜早就凉了。 叶眠这种吃法,在后宫时很没规矩的,但萧厉看着却觉得出奇的畅快,好像饭就应该这么吃。 有叶眠带着,原本已经吃腻了的饭菜居然也变得可口起来,一人一草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居然把桌上的御膳吃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萧厉只是比平常吃的多了两成,剩下的全都进了叶眠的肚子。 暴君看着风卷残云的小含羞草,有点害怕:“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我能吃。” 眼看皇帝停了箸,含羞草把剩下的樱桃肉扣在碧粳米饭上,唏哩呼噜都吃干净了。 “这些餐食含灵气很少的,我都吃了也没关系。” “灵气?”萧厉剑眉微挑,“所以你们妖精是要靠灵气修炼,那你以前不吃饭,灵气从哪来?” 叶眠脸色一变,心脏倏地快速跳动了起来。 这个皇帝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他咽了口唾沫,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灵气嘛,就日经月华都是啊,招摇山有很多灵气的,不一定要吃饭。” 萧厉凤眸微眯,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含羞草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里闪过的心虚:“招摇山是妖界,有灵气便罢了,难道人间也有灵气吗?” 当然有,比如你…… 叶眠不敢说实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扯谎,小脸都涨红了,只能低头用脚趾扣长毛地毯:“有……有的吧,其实一两天不吸也没事。” 叶眠拙劣的谎言却让萧厉锐利地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小含羞草为了来人间找他,居然不惜耽误修为?还支支吾吾地不肯跟他说实话。 萧厉宠溺又无奈地轻轻笑了两声:“这些菜最喜欢哪个?” 叶眠歪了歪脑袋:“这个红色的肉吧。” “苏承恩,在蓬莱苑设个小厨房,把做樱桃肉的太监一并送过去,另外再让御膳房拿两样点心过来。要甜口的。” 苏承恩愣愣地看着一桌被吃的一干二净的御膳,嘴巴长得好像能并排塞下两个鸡蛋,半天才僵硬地行礼:“奴才这就去。” 他家万岁的饭量他是知道的,胃口再好,这八种菜一样吃两口,再吃上一碗碧粳米饭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剩下的全进了叶美人肚子里? 而且吃完了这些还不算,还要吃点心? 我的个老天,世上还有胃口这么好的狐狸精? 御膳房常备着点心,没过一会儿,小太监就端上来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月季酥、荷花酥、蟹粉酥和枣泥糕。 苏承恩很有眼力劲地直接把点心端到了叶眠跟前:“美人,您尝尝?” 叶眠好奇的低下头,然后整颗草都愣住了。 这……这不是后院被砍掉的月季花吗?真的被做成点心了! 他举起一块,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厉:“你让我吃这个?” 此时的景帝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甜的,你应该会喜欢吃。” 萧厉话音未落,叶眠圆滚滚的眼睛里就浮现出一层水汽:“你怎么可以吃月季花!” 第8章 萧厉眉头皱了皱:“月季花怎么了?” 月季花怎么了? 今天敢吃月季花,明天就要吃含羞草了! 叶眠气得脸发红,半天才委委屈屈地憋出一句:“月季花是草,含羞草也是草!” 萧厉恍然,紧接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还笑!” 萧厉看自己的小含羞草真的要火了,赶忙压住笑意,把叶眠拉到身前小声解释:“人族只吃月季花,不吃含羞草,而且你刚刚吃的樱桃肉里,就放了山药,按你的说法也是草。” “啊?真的吗?” 自幼在招摇山长大,连黄瓜和土豆都没见过的叶眠再一次愣住了。 “你们真的不吃含羞草吗?” “真的,君无戏言。”萧厉哭笑不得地擦了擦叶眠眼边的泪痕,“就这点事也值当哭一鼻子嘛,没出息。” “我才没有!”叶眠哼了一声,“明明就是苏承恩和刘太医,非要说你失眠是因为宫里有含羞草,抓着我不放,差点把我叶子揪掉了!我跟你说哦,我们含羞草能清热、安神、消积、解毒,是很好很好的草,才不会失眠。” 最多就是让你掉几根头发…… 叶眠在心里默默补充。 叶眠趴在萧厉耳边叨叨唠唠,浑没注意到景帝的脸色已经黑了。 “苏承恩!” 站在外间的苏公公手忙脚乱地跑进来,就对上了景帝漆黑一片的脸色。 “你,还有刘少青,都给朕滚去刷恭桶,刷不满一个月不许出来!” * 萧厉还要批折子,就让苏承恩先把叶眠送回蓬莱苑,再去刷恭桶。 刚进殿门,叶眠两只眼睛便不够看。华丽的宫殿气势恢宏,走进正殿,柜子里摆着各种各样亮晶晶的摆件,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地羊毛地毯,看起来就暖和。 叶眠喜滋滋地用脚踩了踩。 真想在上面打个滚,肯定很舒服。 “真漂亮。” 苏承恩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缝:“那当然了,这蓬莱苑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方,离万岁的寝宫也近,皇上能把蓬莱苑赐给美人居住,足见皇上对您的宠爱。” 叶眠点点头。 自己可是帮他治好了失眠症,皇帝宠着自己也是应该的。 “美人,蓬莱苑还自带个小花园,奴才陪您去看看?” “好哦。” 叶眠跟着苏承恩来到小花园,只见园子里绿树成荫,小桥流水,池塘里甚至还有几条彩色的鱼自由自在地嬉戏。 好充足的水源,好肥沃的土壤! 叶眠激动地眼睛烁烁发光。 要不是苏承恩还在旁边,他真想现在就变成草在地里站一会儿。 “谢谢你,你快走吧。”叶眠迫不及待地看着苏承恩。 苏公公摇摇头:“美人别急,殿中省送来了一批宫女太监伺候您,奴才让他们过来,给您磕个头吧。” 叶眠脚趾瞬间抠住了鞋底。 什么宫女太监,难道不是他自己一棵草住吗? 不等叶眠开口阻止,苏承恩笑眯眯拍了拍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几十名宫女太监,整整齐齐跪在叶眠面前:“奴才给叶美人请安,美人万安。” 叶眠浑身一激灵,后背瞬间出了一层汗。 救命,怎么这么多人啊! 他强忍着用叶子把自己包起来的冲动,小声说:“苏公公,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让他们走吧。” “美人说笑了,您可是后宫的主子,怎么能没人伺候呢?” 苏承恩朝领头太监使了个颜色,太监心领神会,立刻往前一跪,笑得满脸谄媚:“叶美人,奴才李德禄,是蓬莱苑的总管太监,您有什么事吩咐就行。” 李德禄虽然早早认了苏承恩做干爹,但奈何苏大总管的干儿子能从皇宫排到城墙根,他在在宫里混了十几年,还是御花园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 干爹好不容易给了他这次机会,叶美人可是皇上后宫唯一的主子,如果能被他重用,自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叶眠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太监,眉毛立时拧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在冷宫辣手摧紫荆花的太监吗?坏人! 他才不要和这个人一起住! 叶眠抿着嘴唇没说话,眼神掠过李德禄,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忽然看到跪在最后的一个小太监长得很眼熟。 是那个在冷宫帮他紫荆花说话的小太监!是好人! 于是叶眠指了指跪在最后的小太监:“苏公公,我要做管事。” 苏承恩愣住了,而跪在地上的李德禄脸直接变成了苦瓜。 “美人,奴才……” “闭嘴!”苏承恩板着脸给了李德禄一浮尘把,又笑眯眯把跪在最后面黄肌瘦的小太监叫过来,“叶美人赏识你,那可是天大的恩典,还不谢恩。” 从进了宫一直干粗活的小太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被主子看上,慌忙跪下:“奴才小亭子,多谢美人大恩,以后肯定好好伺候您。” 叶眠摇摇头:“苏公公,除了他,其他人我都不要。” “美人好清净,奴才明白。”苏承恩一招手,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散了大半,只剩下小亭子陪在叶眠身边。 * “干爹!” 苏承恩刚出蓬莱苑,李德禄就愤愤地跟了上来:“真要让那个小亭子做蓬莱苑的首领太监啊。” “沉不住气。”苏承恩又给了李德禄一浮尘,“叶美人已经点了小亭子,杂家还能驳了主子的话不成?等杂家跟万岁爷回禀一声,总管太监的位置还是你的。” 李德禄一下就笑开了花,连连给苏承恩作揖:“那就全靠干爹了。” 苏承恩悄么声走进御书房,直到萧厉批完了一本折子,放下笔喝茶水的功夫,才凑过去行礼:“万岁。” “蓬莱苑那边安顿好了?” “正是,只不过原本殿中省定的管事是御花园总管李德禄,但叶美人却点了个小亭子,小亭子毕竟年轻,依奴才看,要不还是让李德禄做管事,小亭子做副管事?” “你收了那个李德禄多少好处啊?”萧厉瞥了苏承恩一眼,“看来朕让你刷一个月恭桶,时间还是短了。” 苏承恩立时跪下了,苦着一张脸,语气夸张:“奴才哪敢,只想着怎么能更好地伺候叶美人,万岁真是冤枉奴才了。” “小亭子不会干,你不会教吗?” 苏承恩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讷讷应声。 “行了,你去蓬莱苑传旨,赐叶美人长乐汤沐浴。” 第9章 “长乐汤?”正光脚在后花园踩泥巴的叶眠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有他中午喝的鲍鱼猪肚丝汤好喝吗? 小亭子喜气洋洋,做了个揖:“美人有所不知,这长乐汤可是专供万岁享用的汤池,轻易不会赏赐其他人沐浴。主子新贵荣宠,奴才这里先给美人道喜了。” 叶眠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汤池是什么,但他知道沐浴,就是洗澡的意思。 他帮皇帝治好了失眠症,皇帝奖励他洗澡也是应该的。 于是小含羞草很有礼貌地冲小亭子道谢:“谢谢你,也祝你早日新贵荣宠。” 小亭子愣了一下,立刻笑了起来:“主子玩笑了不是。” 叶眠刚要解释自己没有玩笑,小亭子忽然脸色一变,几步冲过来,指着叶眠脚上地泥土:“哎呦我的主子,您怎么把鞋脱了,这这这被万岁看到了可怎么得了,来人,伺候美人更换鞋袜。” 一通忙活之后,叶眠的脚被洗的干干净净,紧接着就被送上了殿中省派来的凤鸾春恩车。 小含羞草坐在车里,愤愤地动了动还带有余温的脚趾。 这些人怎么能随便碰草,太没有礼貌了,他差点就要忍不住冒叶子了。 * 然而,当叶眠看到冒着热气的温泉时,所有的羞恼全部一扫而光。 含羞草最喜欢湿润温暖的环境,叶眠对温泉简直没有任何抵抗力! “我可以下去吗?” “当然。”苏承恩笑呵呵地冲叶眠行个礼,“美人可以先泡一会儿,陛下很快就来。” 叶眠完全没听苏承恩说了些什么,得到允许之后就迫不及待跳进了温泉。 好暖和,好舒服! 叶眠猛地洗了一大口气,把脑袋埋进水里,咕噜噜吐出了一串泡泡。 真好玩! “喜欢这里吗?” 叶眠刚把脑袋抬起来,就感觉有人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含羞草回过头,果不其然,萧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你来了呀?”叶眠笑着和萧厉打招呼,“当然喜欢了,这里水很热,很舒服,你要不要下来。” 狭长的凤眸暗了暗,萧厉脱掉外衫,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来。 浴袍被水打湿,领口半敞,依稀能看见结实的小麦色肌肉。 “等朕很久了?” “也……也没有吧。” 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温泉泡的有点久,小含羞草脸上红红的,就连身体也泛起了一层诱人地粉色。 还是很可爱的。 萧厉的嘴角不由得弯的更深了些。 与此同时,叶眠也在上下打量着皇帝。 大半天没跟皇帝待在一块,之前吸到的灵气已经炼化得差不多了。 那要不,再吸一点? 叶眠抿了抿唇,暗戳戳往萧厉身边蹭,一边蹭一边悄咪咪吸收萧厉身上的灵气。 好多灵气,好舒服。 叶眠看着萧厉精壮的身体,就好像看到了一大堆灵气。 今天又是超额完成修炼任务的一天! 小含羞草正沉迷于吸灵气,猝不及防就被暴君捏住了脸侧的软肉。 “看什么呢?” 叶眠吓了一跳,脸色当时就变了。 皇帝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没有,没看什么。”叶眠心虚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 看着叶眠躲闪的眼神,萧厉的眼中闪过几分了然的神色。 明明想看却不敢看。 朕的小含羞草这是含羞了呢。 顾念着叶眠年纪还小,萧厉收起身上的锋芒,尽可能温柔地摸了摸叶眠软乎乎的头发。 “别怕,想做什么都行,朕不会弄疼你。” 叶眠眨着一双大眼睛:“做什么都行?那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了。” 根据叶眠这几天总结出来的经验,离皇帝越近,灵气越足。如果皇帝能把衣服脱了,灵气肯定更多。 “什么?” 饶是萧厉冲龄即位,铲除外戚,又数次打败了入侵的外族,这会也有些怔愣。 难道精怪都是这么直率的么? “不是你说的,提什么要求都行吗,这会又不答应了。”叶眠瞟了萧厉一眼,低下头咕哝了一句,尾音拉得有些长,还带着点鼻音,软乎乎的。 果然,人族都是骗子,连皇帝也不例外。 坏。 叶眠还在嘀咕,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 “叶卿这么迫不及待?那朕便满足叶卿的请求。” 还没等叶眠反应过来,萧厉已经伸手解了浴袍。 小含羞草有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好奇怪。 为什么他的人形无论颜色还是大小,都和皇帝不一样。 叶眠凑过去,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暴君的胸肌。 硬硬的,还挺有弹性。 有点好玩? 叶眠还有再戳,手指就被暴君紧紧攥住了:“卿好大的胆子。” “我没有……” 叶眠根本注意到萧厉赤红的眼尾和近似疯狂的语气,还要解释,忽然被暴君一把拽进了怀里。 “你干……” 惊呼尚未出口,叶眠就看到萧厉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 叶眠瞳孔骤然放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灵气将他笼罩在了其中。 好多灵气,不行,他要变回含羞草了。 下一刻,萧厉只觉得怀里陡然一空,香香软软的叶美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株瞟在水面上,巴掌大的含羞草。 第10章 “叶眠?叶眠?” 回应萧厉的是一连串吐泡泡的声音。 叶眠只知道和皇帝贴贴会获得很多灵气,没想到灵气这么多,他实在是有点撑到了。 小含羞草挣扎着浮在水面上,半天才缓过来:“我没事,缓……缓一会儿就好了。” 萧厉:…… 亲一下就变成草是什么毛病。 但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强含羞草所难,只能伸出手,把叶眠拢在,避免他被水流冲走。 这还是萧厉第一次看到叶眠的原型。 萧厉以前在冷宫,也见过含羞草,都是羽毛一样细长的叶子,可叶眠的叶子却出奇地饱满,圆滚滚的,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细密地绒毛。 小含羞草把自己养的很好。 萧厉伸手戳了一下叶子尖,含羞草轻轻一颤,羞答答地合上了叶子。 还是很可爱。 萧厉轻轻笑了一声,又去戳另一片叶子,戳过了还不算,又立刻捏住叶子两边,不让它合上。 可怜的小叶眠努力了好几次也没法闭上叶子,只能任由皇帝欺负自己的叶子。 好痒,好奇怪。 坏人! 叶眠被欺负的受不了,期期艾艾地开口:“痒,你别再捏了。” 萧厉逗弄够了,终于好心地松开了手。 刷地一声,叶眠立刻把自己的八个叶子全部合上,根须使劲刨了几下水,飞快地躲到了浴池的角落,警惕地看着萧厉。 萧厉斜斜靠坐在池边,嘴角噙着几分笑:“你不是大妖怪吗,怎么又变成草了。” 还不是怪你,偷偷用嘴啃草,一下子让他吸了那么多灵力。 叶眠偷偷腹诽,又不敢说出吸灵气的事,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我现在还不是大妖怪,等我长出第九片叶子的时候,我就是大妖怪了。” 萧厉抬眼看向小含羞草。 果不其然,嫩绿色的茎上整整齐齐长着八片叶子。 “含羞草会开花吗?” 叶眠被问得一愣,紧接着嫩绿的叶子就浮现出了一层粉色,过了好半天才小小声说:“怎么突然问这个呀。” 怪让草害臊的。 叶眠把整株草都沉得水下,只露出了叶子尖尖,才软乎乎地说:“理论上来说,含羞草精300岁就开花了,但可能是我还没成大妖怪吧,就没开花!” “原来朕的叶卿,还是一株没长大的含羞草。” 叶眠对没长大三个字很不认同,立刻开口反驳:“谁说的,我很快就会变成大妖怪,然后就能开花。” 他每天都吸到很多灵气,很快就能长出第九片叶子。 想到这,叶眠根须使劲一蹬,游到暴君身边,用叶子尖碰了碰萧厉的胳膊:“你能不能多碰碰我,这样我就能快一点开花,但是不要用嘴碰。” 要不然灵气太多,容易把草撑死。 就跟正常人生嚼一整根人参一样,是不可以的! 叶眠在心里默默补充。 萧厉看着身边巴掌大的含羞草,原本早已冷硬的心像放在温水里的隔夜馒头一样,变得又软有暖。 他伸出手,把含羞草捧在手心,用鼻尖碰了碰叶子尖尖。 “乖,朕碰碰你,快点长大吧。” 小含羞草轻轻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把叶片合上,而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萧厉怀里,消化过剩的灵气。 突然,一道不算大,但是格外清晰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 “万岁,是时候了。” 小含羞草被吓了一跳,咻地钻出了萧厉怀里,找了个角落缩了起来。 萧厉看着空空荡荡的怀抱,脸色立时就变了。 偏偏苏承恩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按照祖宗规矩尽心尽力地喊了第二遍:“万岁,是时候了。” “滚。” 萧厉暴呵一声,外面终于没了声响。 但一直待在长乐汤也不是个办法,小含羞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回来…… 萧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上岸换好衣服,这才小心地把含羞草从汤池里捞出来,藏在袖口里。 “莫出声,朕送你回宫。” 叶眠躲在宽大的龙袍袖口,用叶子尖碰了碰萧厉的手臂表示自己知道了。 “哎呦陛下,您可算出来了。”苏承恩亲自拿着毛巾,给萧厉擦拭头发上的水痕,“奴才要不要派人,送叶美人回蓬莱苑。” 萧厉淡淡地瞥了苏承恩一眼:“管好你的事。” 苏总管了然。 叶美人初次承宠,必然是受不住天恩雨露,万岁定然是心疼叶美人,把他安置在了汤泉旁边的耳房。 “陛下龙精虎猛,实在是大景之幸,万民之福。” 承宠初夜,美人忽然变回了含羞草,萧厉原本就不高兴,听了苏承恩的话,他直接冷哼一声:“议论主子的私事,苏承恩,朕看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吧。” 苏承恩怎么都想不到皇上为什么会因为一句奉承话生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去内廷领二十板子,抄写宫规百遍。” 萧厉一甩袖子,带着小含羞草扬长而去,只留下苏承恩自己,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 蓬莱苑后花园。 “你们都退下,没有朕的允许,都不准靠近。” 眼看小亭子领着宫女太监离开,萧厉才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小含羞草:“朕还是找个花盆,放在床头。” “不要。” 叶眠刚被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扎进湿润肥沃的黑土地里,整棵草舒服地叹了口气。 “花盆里再好,也没有这里好,我待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快去睡觉吧。” 因为他之前每天都给萧厉治疗失眠和梦魇,偶尔一天不入梦,皇帝也不会失眠或者梦魇。 叶眠冲萧厉晃了晃圆滚滚的叶子,撒下一片金色的灵力。 “祝你今晚也睡个好觉哦。” * 就像叶眠说的那样,萧厉一整晚都睡得很好。 第二天下朝,他直接来到蓬莱苑,看着小亭子一副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俯下身,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小含羞草。 他记得昨天就把含羞草安置在这,怎么找不到了? 萧厉皱皱眉,围着花园慢慢寻找,终于,在一棵树旁,他看到了株迎风摇曳的含羞草。 小含羞草似乎比昨天长高了些,叶子也变得修长了几分。 “叶眠。”萧厉咳嗽一声,“还不能变回来吗?” 微风里,含羞草晃了晃叶子,并没说话。 “叶眠?” 含羞草依然只是晃悠着叶子。 萧厉眉头紧皱,一夜不见,这怎么连话都说不了了? 萧厉叹了口气,挽起龙袍,小心地抛开土,想把含羞草挖出来,刚挖了一半,身后就传来了一到熟悉的声音。 “万岁?” 萧厉愕然回头,就看到叶眠穿着一身嫩黄色的锦袍,赤着足,睁着一双滚圆的眼睛看着他。 “您为什么要挖我院子里的草?” 不等萧厉回答,叶眠眼珠一转,顽皮地眨了眨眼:“陛下,你不会把那株草认成我了吧?” 第11章 萧厉当然不会承认他认错了含羞草。 于是不等叶眠再问下去,暴君已经抢先一步,沉着脸道:“脸上还沾着灰,又跑哪野去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不要光着脚,想得风寒吗?” “朕到蓬莱苑也不知道接驾,规矩呢?” 叶眠被问懵了,半天才委委屈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我才没有野,我去学做羊肉包子了,你尝尝?” 萧厉皱着眉:“厨子不得用吗,怎么还要你亲自去做?” “因为我想让你好好吃饭,苏总管说你经常不按时吃饭。” 叶眠皱了皱鼻子,一副很发愁的样子。 凡人是很脆弱的,不吃饭就会死,但萧厉又不怎么喜欢吃饭,他只好亲自下厨,偷偷在食材里掺一点他曾经掉落的叶子磨成的粉末,让皇帝的身体能健康一点,为他提供更多灵气。 哎,不省心的凡人,真让含羞草操心。 他把包子塞进萧厉怀里:“这三个包子都要吃掉。” 毕竟三百年来,他只掉了十几片叶子,很珍贵的,不能浪费。 叶眠一脸期待地看着萧厉:“快,趁热吃,我尝过了,很好吃的。” 萧厉垂眸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心里好像被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轻轻拱了拱。 很软,也很温暖,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新鲜感受。 在冷宫的时候,没有人关心他吃没吃饭,甚至他是死是活也不重要。后来做了皇帝,朝臣太监也都只会说些屁用没有的恭维话,只有叶眠,会真的为了让他胃口好一些,亲自洗手作羹汤。 锋利的凤眸瞬间变得柔和了不少,萧厉拿出巾帕,轻轻擦了擦叶眠脸侧蹭上的炉灰,三口两口将包子吃完。 “很好吃,以后这种事让奴才去做就行。” 叶眠对萧厉把包子都吃完感到很高兴,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没关系的,只要你喜欢吃,我就做。” 萧厉心里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俯身横抱起叶眠。 小含羞草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干什么?” “陪朕回宫,用早膳。” * 迎着小亭子惊喜地目光,叶眠就这么被萧厉抱到了龙撵上,带回御书房,享用了一顿无比丰盛的早膳,然后就被扣在了书房,陪萧厉批折子。 叶眠坐在小踏上,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枣泥糕吃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的灵气已经吸够了,叶眠现在只想回到蓬莱苑,一头扎进泥地里,吹风晒太阳。 萧厉批完一摞折子,刚放下笔,就见小含羞草蹭一下从旁边站起来,小跑着走过来,讨好地给他揉搓酸胀的肩颈。 “万岁。”叶眠学着苏承恩的语气,“力度怎么样呀,舒服吗?” 萧厉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吧,又有什么事。” “你看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 “这好办,你识字吗?” 叶眠没明白萧厉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认识百十个,但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便是了。” 萧厉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千字文:“朕教你写字,往后朕批折子,你就在旁边的小踏上练字。” 叶眠猛地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只是一株草啊? 草为什么要学写字! 但是君无戏言,不管叶眠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老老实实坐在龙椅旁边,按照萧厉的要求写自己的名字。 小含羞草抓着毛笔,在宣纸上歪歪斜斜写下“叶眠”两个字,然后挺起胸脯,一脸骄傲地看着萧厉。 萧厉咳嗽了一声,对着那两个惨不忍睹的字,勉强说了一句“尚可”。 “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叶眠抓着毛笔,“你总不会就叫皇帝吧。” 萧厉轻轻笑了一声,带着薄茧的大手握住含羞草软乎乎的手,帮他改成了正确的握笔姿势,笔走龙蛇在选址上写下端正又锋利的两个字:“萧厉。” 叶眠看着纸上很复杂的两个字,跟着重复了一遍:“萧厉。” “放肆。”帝王轻叱了一声,好在殿内并无旁人,“不能直呼朕的名讳。” 叶眠垂下了脑袋:“知道了。” “至少人前要记得避讳。” 叶眠又立刻高兴起来:“那没人的时候可以叫吗?” 萧厉并没回答,只是抓着叶眠的手,教他写千字文的前两句话。 叶眠小小一只,手也不大,被萧厉整个圈在怀里,距离近得几乎能感觉到萧厉的呼吸。 小含羞草脸莫名有些发烫,想挣开又不敢,只能任由萧厉的大手握着他,教他写那些笔画异常反复的文字。 两句话很快就教完了,叶眠被萧厉打发到旁边抄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倒还好,炒到日月盈仄的时候,叶眠的手就已经酸了。 为什么每个字有这么多笔画。 皇帝还让他抄20遍,足足20遍! 他抄写的时间都够天狗、九尾狐、毕方他们排着队得道成妖了吧。 叶眠又勉强把日月两个字写了,实在写不下去,用千字文挡着脸,草草祟祟地瞟了萧厉一眼。 皇帝在很认真的批折子,根本没往他这看。 很好! 叶眠眨了眨眼睛,把书打开立在桌上,新拿出一张宣纸,在上面画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又在圆圈里添了两条横线两条竖线,最后再在圆圈旁边添上一个脑袋和四只脚,一个惟妙惟肖的小乌龟就画好了。 叶眠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回忆着刚刚萧厉教他写的字,在乌龟旁边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萧厉。 大功告成! 小含羞草高兴得用脚趾戳了戳长毛地毯,使劲吹了吹宣纸,等上面的墨迹差不多干了,刚要叠起来揣袖口里,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叶卿这是在画什么?” 小含羞草只觉得头皮一紧,叶子差点从头发里冒出来,后背上的衣服一下就被冷汗打透了。 他僵硬的转过身,就看到萧厉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一双凤眸深不见底,就像暴雨前乌黑的天空。 叶眠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这回真的要完蛋了! 第12章 叶眠一把将宣纸藏在怀里,心虚地朝萧厉笑笑:“没,没画什么。” 萧厉手心向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拿来。” 小含羞草怯怯地看着萧厉,只僵持了片刻,就乖乖把宣纸递到了帝王手上:“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不要骂我。” 萧厉并不接话,只低头欣赏叶眠的大作。 “不仅直接写朕的名讳,还在旁边画了只王……” 萧厉紧急止住后面的话,脸色又黑了几分:“简直是放肆。” “对不起嘛,我只是无聊,再说了,乌龟是长寿的象征,我是祝你健康长寿。” 叶眠紧急回忆狌狌哥哥画王八被迷谷爷爷抓住时的说辞,磕磕绊绊地向萧厉解释。 “胡说。”萧厉瞪他一眼,“如此大胆,该罚。” 叶眠小脸当即就皱了,委委屈屈地嘟了嘟嘴。 萧厉并不心软,毕竟今天敢在王八旁边写自己的名字,明天就能上房把御书房的瓦片掀了。 必须得罚! 按理说,这种大不敬的罪名,就算拖出去乱棍打死也不为过。但叶眠瘦瘦小小的,宫里的刑罚肯定是受不住。 要不禁足? 但小含羞草最愿意到处跑,禁足肯定会闷坏了,不好不好。 或者日常用度、俸禄减半? 但叶眠还在长身体,要是吃不饱,更开不了花了。更何况后宫那帮奴才都是捧高踩低,要是自己下旨扣了叶眠的用度,那帮奴才欺负他怎么办! 但是不能不罚。 萧厉故意别过头,不去看小含羞草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腿:“趴着。” 叶眠当时就傻了:“不……不要打我。” 萧厉扫了叶眠一眼,叶眠立刻怂了,乖乖趴好:“那轻轻的……” 话音未落,巴掌就落在含羞草饱满的屁股上。 “嗷!” 萧厉简直要被叶眠气笑了。 要不是自己半分力气都没使,他真要以为含羞草被他打坏了。 暴君冷着脸给了叶眠五巴掌:“记住教训了吗?” “记住了,不……不敢了。”叶眠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捂着屁股,“是不是打坏了?” 萧厉冷哼一声,拍了拍叶眠挺翘的屁股:“离坏还远着呢。今天教你的《千字文》前两句,给朕抄五十遍,抄不完不准用晚膳。” 含羞草懵了。 多少? 五十遍! 他才抄了半句,已经受不了了,真要是写五十遍才放饭,他还不如直接跑出去喝西北风来的痛快。 再说了,他不是都挨完打了吗,为什么还要抄书啊! 但是看着萧厉冷冽的脸色,叶眠也不敢顶嘴,抹了下脸上的泪珠,乖乖坐在小塌上,勉强把后半句抄完,实在受不了了,偷偷打开迷谷爷爷送他的人间全书,从里面找出一句诗,默念了几遍,悄么声蹭到萧厉身边。 “我真的知道错了嘛。” 叶眠无师自通地坐在脚踏上,把尖尖的下颌放在萧厉腿上,捏着暴君的衣角左右晃了晃:“能不能吃完饭再抄呀。” 萧厉只是低头批折子,并不理他。 叶眠歪了歪脑袋,黑发里蓦地长出来两片叶子:“叶子给你摸,别生气了。” 萧厉依旧不理他。 叶眠咬咬嘴唇,终于使出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含羞草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好听的尾音,像刚煮好的汤圆,又甜又糯。 萧厉终于舍得放下这只,伸手戳了戳圆滚滚的叶子:“别以为说这种话就能蒙混过关,君无戏言懂不懂。” 暴君声音依旧冷淡,但嘴角却克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小含羞草用叶子蹭了蹭萧厉的手指,很诚实地说:“不太懂。” 萧厉:…… 算了,和一株草较什么劲呢。 他拿起叶眠的大作,刚要放到蜡烛上烧了,又收回来,只把名字撕下来塞进炭盆里,剩下的放到了一个木匣子里。 “不都烧了吗?” 萧厉用手指点了点叶眠的鼻尖,吓唬道:“暂且记下你这回,往后要是再犯错,二罪归一,一起罚。” 叶眠立刻老实了,忙不迭地点头:“我听话。” 叶眠蹭了御膳,又窝在萧厉怀里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既暖和又灵气充沛的觉,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蓬莱苑,留下萧厉独自对着千字文发愁。 “苏承恩,你说怎么才能让叶美人心甘情愿练字?” 苏总管心中一惊。 自古这后宫妃嫔,无论男女,只要能讨皇上开心便罢了,哪里需要写什么字。 唯一一个要会写字的,就是掌管六宫的皇后了。 苏承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应该不会吧,也许万岁只是一时起意? 苏公公暂时放下万千思绪,笑着说:“万岁,叶美人年纪小,看不进书也正常,要不奴才去宫外,采买些新鲜有趣儿的话本,美人又能解闷,又能顺便把字练了,您看如何?” “就这么办。” 苏承恩刚要下去安排,又被萧厉叫住了。 “等等。”萧厉从柜子里抽出一副画,又从木匣子里找出半张宣纸,“你去找个会做锦灰堆的工匠,把这张宣纸拓印,不,还是直接糊在画上。” “遵旨。” 苏承恩接过画和宣纸,下一刻就惊呆了。 这宣纸上画的什么玩意儿?王八吗? 他又看了看另一幅画作,居然是万岁上个月才画完的锦鲤戏水图,他记得万岁画这幅画足足画了三个月! 王八糊在哪,荷叶上还是锦鲤身上? 他们陛下终究,还是被山一样的奏折逼疯了吗? 苏大总管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锦鲤戏水图拿好,又用三根手指捏着那半张宣纸,默默出了御书房。 * “干爹。” 苏承恩刚出御书房,迎面就碰上了李德禄。 李德禄嬉皮笑脸地想接过苏承恩手里的东西,被苏承恩一浮尘扫开了:“起开,这可是万岁爷的墨宝,要是弄坏了,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是是是。”李德禄陪着笑脸,从袖口里摸出一锭银子,往苏承恩手里塞,“干爹,这是儿子孝敬您的。” “少来。”苏承恩往后退了一步,半眯缝着眼睛,“小兔崽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圣上已经下旨让小亭子做蓬莱苑的总管了,你干爹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李德禄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强撑着送苏承恩离开,跺脚回了御花园。 圣上一直不纳嫔妃,后宫里没有主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叶美人,还让小亭子抢了先。 李德禄不敢恨皇上,便恨上了叶眠和小亭子。 毕竟如果不是叶眠指了小亭子做总管太监,他也不至于还在御花园守着这堆破锄头烂铁锹。 “李管事?殿中省来人了,您看……” 李德禄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殿中省?干什么来了?” “下个月万寿节,殿中省让咱们这边吧御花园收拾收拾,多种些喜庆的花朵。” “万寿节?” 李德禄眼珠转了转。 圣上确实是下个月的生辰。 作为苏承恩的干儿子,李德禄多少还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比如他们这位圣上最讨厌过生辰。 所谓的国库紧张所以万寿节一切从简,不过是应付朝臣的说辞,其实是皇上根本不想过万寿节。 每年生辰当天,皇上都会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不许任何人进去,御前侍奉的宫人更是个个战战兢兢经,生怕犯一丁点错。 如果生辰当天,叶美人不小心凑上去了,再说上几句祝寿的词,就算皇上平常再宠着他,估计也不会轻饶,说不定直接褫夺美人的封号,打入冷宫。 想到这,李德禄唇边露出一抹阴森的微笑。 谁叫叶美人不让他做总管,那就谁都别好! 第13章 “美人?要不要休息一下?”小亭子把刚出炉的点心端过来,又给叶眠倒了一杯牛乳茶。 “不行啊,还剩二十几遍呢。” 叶眠趴在桌上,白嫩的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了两道墨痕,跟小花猫似的。 “哎对了,你会写字嘛,要不你帮我写吧。” 小亭子赶紧摇头:“奴才可不会写字,美人别为难奴才了。” “怎么办啊,又要写不完了!” 自从上次萧厉教他写字之后,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每天都给他布置抄写作业。 看着厚厚一本千字文,叶眠真觉得草生已经没什么盼头了。 “对了美人,下个月就是万寿节了,您有没有给万岁准备礼物?” 小亭子今天去殿中省领俸银的时候,路过御花园,听到两个宫女说前朝刘贵妃就是在万寿节给先皇绣了一件龙袍,这才从三品昭仪一跃成为一品贵妃。 虽然当今圣上一直没有大办万寿节,但那是因为国库空虚,生辰贺礼在,肯定是多多益善。 叶眠眨眨眼:“万寿节是什么?” “就是万岁的生辰。” “生辰,我知道,生辰要送礼物的,但是送什么呢?” 叶眠有些为难地用毛笔在宣纸上画圈圈。 他现在吃穿都是萧厉给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以前掉下来的叶子,但那些叶子很珍贵的,叶眠有点舍不得给。 小亭子坐在脚踏上,歪着脑袋想了想:“要不然您也给万岁绣件龙袍呢?” “做衣服?”叶眠很诚实地摇摇头,“我不会。” 他们含羞草都不穿衣服的。 “那要不做双龙靴也行。” 叶眠继续摇头:“不会。” “或者绣个手帕香囊,什么都行。” 叶眠依旧摇头:“都不会。” 小亭子为难地小脸都皱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那……您会什么呢?” 叶眠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忽然眼睛一亮。 “我会蒸包子,我蒸的羊肉包子皇上都说好吃。”叶眠一脸期待地看着小亭子,“这个应该也算是才艺吧?” 小亭子:…… 他再一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过了好半天才试探着说:“要不您给万岁做寿桃?” 至少比包子强,听起来也像那么回事。 “也行。” 叶眠隐约记得,人间过生辰是有吃寿桃的习俗的。 他往寿桃里多放点自己的叶子粉末,也算是个很不错的贺礼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叶眠一有空就在小厨房学做寿桃,连千字文都没空抄。萧厉闻起来,叶眠就神秘兮兮地说,自己在给他准备惊喜。 萧厉并没当真,只以为是小含羞草不愿意抄书的说辞,横竖苏承恩那边采买的话本下个月就到了,他也就没逼着小含羞草抄千字文。 * 万寿节当天。 叶眠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冲到小厨房,非常熟练地和面揉面抻面,豆沙馅是前一天就糗好了的,叶眠只需要把豆馅包进寿桃里,捏成桃子的形状,再撒上玫瑰花粉,底下粘两片叶子,一个寿桃就做好了。 听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这半个月里,叶眠足足做了上百个寿桃,才能把桃子的形状捏得这么好看。 “完工!” 忙活了一上午,叶眠看着一碟完美的寿桃,骄傲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小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厨房:“美人这寿桃做的可真是惟妙惟肖,就跟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一样。” 叶眠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弯了弯脚趾,拿起个蒸裂了的寿桃塞进小亭子嘴里。 “不跟你说了,我去找皇上了。” 小亭子慌忙咽下嘴里的寿桃:“美人等等奴才,奴才陪您去。” * 叶眠刚出蓬莱苑,迎面就碰到了一队搬花盆的小太监,打头的太监竟然还是那个辣手摧花的李德禄。 好多人啊,还有他讨厌的人。 小含羞草克制着想把自己用叶子包起来的冲动,刚要转弯绕路,李德禄却笑吟吟凑上来,躬身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叶美人。” 叶眠敷衍地点点头,只想避开人群,李德禄却不依不饶:“叶美人这是要去找万岁吗?” 叶眠被问得心里很不痛快,但还是强忍着嗯了一声。 “美人有所不知,万岁今天不在御书房。” “不在御书房?那皇上在哪?” 李德禄指着另一个方向:“今天是万寿节,皇上下朝之后,直接去长门宫了。” “哦,谢谢你了。” 虽然叶眠讨厌李德禄,但是他帮了自己,还是要道谢的。 毕竟,他是一棵很有礼貌的草。 看着叶眠离开的背影,李德禄脸上的笑容满满凝固,冷冷地呸了一声。 只要叶美人今天敢踏进长门宫,他就别想再出来。 * “美人,长门宫就是冷宫,咱们要不还是别去了?” 小亭子虽然不知道萧厉最讨厌万寿节,但也知道冷宫不是什么好地方。 叶眠却摇了摇头:“没事,长门宫我知道的。” 土壤也很肥沃,还有好多草,他以前常去的。 叶眠在前面大步走,小亭子也不好深拦,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为了避免再遇到不认识的宫人,叶眠领着小亭子钻树林走小路,直接绕到了冷宫侧面。他指着破败宫墙上的一个狗洞:“我从这里钻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小亭子眼角抽搐:“这不好吧……” “没事,我常钻的。” 不等小亭子说话,叶眠拿着点心匣子,一弯腰就从狗洞里钻了进去。 他刚站起来,就看到萧厉坐在长满了杂草的台阶上,手边放着一壶酒。 小含羞草脸上露出几分笑容,蹑手蹑脚走过去,猛地出声:“皇上!”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飞来的酒杯。 瓷杯擦过叶眠的耳尖,撞在墙上,“啪”地碎了一地,随之而来的就是萧厉的怒吼。 “放肆!” 第14章 叶眠曾经见过很多次萧厉发火,但这还是萧厉第一次对他发火。 小含羞草有点害怕地弯了弯脚趾,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你怎么啦?” 萧厉猛地抬起头,扬起酒壶要砸,却在看见叶眠的那一刻生生止住了动作。 他把酒壶放在旁边,依旧沉着脸:“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叶眠扬了扬手里的点心盒:“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来给你送贺礼。” “生辰?”萧厉冷冷地看着叶眠,“你知不知道,如果进这个院子的是别人,现在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叶眠被“死”字吓得浑身微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又缓过来了,往前蹭了半步:“你不会的。” “不会什么?” “如果今天闯进来的是别人,你也不会打死他,因为你是好人。” “好人,呵。”萧厉眉眼间闪过几分阴鸷,“恐怕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觉得。” “不会啊,我觉得你就是好人。” 看着小含羞草满脸的认真,萧厉忽然就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点,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陪朕坐会。” 叶眠拎着点心匣子啪嗒啪嗒跑过去,坐在萧厉旁边,看到暴君脸色好了一点,才轻轻问他:“你为什么会不高兴?你们人族不是很喜欢过生辰吗?” “如果一个人的出生本身就是个错误,他又怎么可能喜欢过生辰?”萧厉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着翻滚的情绪,“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原本不是萧厉,而是萧戾。” 皇帝一边说,一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两个不同的字:“你还记得这两个字的区别吗,朕前天刚讲过的。” 叶眠小脸顿时垮了。 他只是来送贺礼的啊,为什么还要回答这种问题! 小含羞草歪着脑袋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忽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戾字不是暴戾的意思吗?怎么会有人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朕的存在对于先皇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萧厉灌了一大口酒,开始缓慢而平静地讲述他的过往。 二十年前,先帝醉酒之后,误闯浣衣局,临幸了一个粗使宫女,原本这也不算什么,但那个宫女却偷偷吐掉了避子汤,只盼着能生下皇子,母凭子贵,飞上指头当凤凰。 没相当,几个月之后,宫女的肚子真的大了起来,等先皇发现的时候,宫女已然生了皇子。 先皇震怒,又不愿意背上杀害亲生儿子的不慈之名,就把宫女和皇子一起幽禁在了长门宫,又给皇子起名,萧戾。 宫女没做成娘娘不说,还被打入了冷宫,巨大的落差让她直接疯了,每天不是尖叫,就是咒骂萧厉。 后来萧厉长大了一点,咒骂就变成了殴打,反正是幽禁在冷宫的皇子,只要不弄出人命,就算打残了也不会有人管。 不止那个疯了的宫女,其他冷宫的宫人也会来欺侮萧厉。他们都是宫里最底层的人,现在居然能掌握一个皇子的命运,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欺凌萧厉。 这种悲惨的生活持续了八年,直到先皇病重,先皇后为了夺权,才把萧厉从冷宫接了出来,改名萧厉,立为太子。 而那个生下萧厉的宫女,早在一年前病死在了冷宫。 皇帝都是孤家寡人,这些过往,萧厉没法跟任何人提起,只能在每年生辰,把自己关在冷宫一整天。 但是今年,他有了叶眠,他不属于后宫,也不属于前朝,他只是一株很小,但是很可爱的含羞草。 叶眠听完了整个故事,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先皇怎么会这么坏! 当然那个宫女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想着利用萧厉,利用失败了又这么欺负萧厉,真的是很坏了! 萧厉原本心情不太好,可看到小含羞草一脸生气的样子,憋在心里那口气一下就散了。 他捏了捏叶眠软乎乎的小脸:“朕这个苦主还没说什么,你倒生上气了?” 叶眠被萧厉捏得小脸红了红:“他们这么对你,是他们不好,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厉原本以为叶眠会说自己赏了他会做樱桃肉的厨子、或者很多华贵的锦袍和首饰,再不济也是那条长毛地毯,可没想到叶眠却说:“我从招摇山来京城的时候,路过了发洪水的地方,很多百姓的房子被冲倒了,地也被冲没了,只能饿着肚子等死。但是你杀了贪污修河款的坏官,还发了很多赈灾银子,救了很多人,他们都很感谢你。” “后来,我往北走了一些,我听那里的百姓说以前外族经常入侵城镇,烧杀抢掠,是你带兵把外族击退,让边境的百姓过上了太平的日子。” “再后来,我进了京城,在酒楼听到一群来京城考试的读书人说,是你改了什么门阀制度,让他们也能做官。” 叶眠很认真地向萧厉分享自己一路所见所闻,最后一字一句地总结:“那么多人都因为你过得更好,你的出生怎么会是个错误呢?” 萧厉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他的喉咙梗了梗,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 “可是他们都说朕弑母夺权。” “你不杀了先皇后,先皇后就会杀了你。” “他们还说朕暴力残虐,滥杀无辜。” “但是你杀的都是贪官,是该死的人。” “他们还说朕好大喜功,矫言伪行。” “可你确实为百姓做了很多事,是实实在在的功德。” 叶眠往萧厉身边蹭了蹭,仰起头看着萧厉那双锋利的凤眸:“他们说的都不对,你就是很好很好很好的皇帝,你……” 小含羞草还在很努力地开解萧厉,却忽然被萧厉拉进了怀里堵上了嘴唇。 叶眠的嘴很软,还带着些青草味,湿漉漉凉丝丝的,像雨后的青草。 萧厉吻得很凶,肆意掠夺叶眠嘴里地空气,几乎要把小含羞草拆吞入腹一般。 小含羞草被萧厉的动作吓蒙了。 皇帝不是说人族不吃含羞草吗? 难道这些话都是骗草的。 救命,他要被皇帝吃掉了! 第15章 还没等叶眠想明白皇帝为什么咬他的嘴,汹涌的灵气已经扑面而来,径直撞入叶眠的身体。 叶子不受控制地从叶眠头发里冒出来。 救命,他不想再变回含羞草了! 叶眠慌忙推开萧厉,努力消化过剩的灵气,总算是没有再向上回一样直接变回含羞草。 “不行……嗝,不行了。” 太多灵气了,他又吃撑了! 看着叶眠不停打嗝,萧厉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迷茫和不自信。 “很难受吗?” “没……嗝,就是吃的有点撑。” 萧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熟练地把叶眠拉到自己怀里帮他揉肚子:“朕是克扣你份例了吗?吃那么多难受得还是你自己。” 叶眠愤愤地等了萧厉一眼,小声嘀咕:“还不是都怪你。” 要不是皇帝啃他嘴,他也不会吃撑! 他是含羞草,又不是玫瑰酥,一点都不好吃啊? “你的叶子怎么又冒出来了?” 叶眠神色一紧,小心翼翼地捂住脑袋上的叶子:“一……一会儿就好了。” 萧厉眉头皱了皱。 上次亲叶眠的时候,他直接变回了含羞草,这次虽然没完全变回去,但头顶也冒了好几片叶子。 “你这叶子冒来冒去的,有没有什么规律?” 规律? 规律当然就是灵气过剩或者不足的时候,叶子就会冒出来。 但是叶眠根本不敢说实话,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释:“也没什么规律,就是随机的,你要不要吃寿桃,我做了一上午。” 萧厉深深地看了叶眠一眼,并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任由含羞草打开点心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小盘寿桃。 “豆沙馅的,尝尝。” 萧厉捻起一个寿桃,狭长的眸子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他从来没吃过寿桃。以前是吃不到,后来是不愿意吃。 叶眠特意往寿桃里放了两倍馅料,萧厉第一口就吃到了豆沙。 有点太甜了,但还是很好吃。 “祝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叶眠很真诚地说。 萧厉差点被嘴里的寿桃噎到。 叶眠却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说完这两句祝寿的话,就挺起胸膛,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他原本是打算从人间全书上找祝寿的话,但人间全书诗词那一章密密麻麻,根本就分不出来哪句是什么意思。 好在小亭子知道一句祝寿的话,教给了他,他昨晚还背了半个时辰,绝对不会错。 萧厉勉强把寿桃咽下去,刚要教育叶眠两句,祝寿的话不是这么用的,就对上了小含羞草晶晶亮亮地眼睛。 算了。 叶眠还小,以后慢慢教也来得及。 于是,那些教育草的话自然而然变成了一连串夸奖,夸得小含羞草头顶的叶子都不好意思地蜷起来了。 他看萧厉吃寿桃吃得很香,也想吃一个尝尝,刚拿起来手背就被萧厉重重拍了一下。 “都撑得打嗝了,还吃,真不怕积食。” “含羞草精怎么会积食啊!” 叶眠嘟囔一句,到底不敢告诉萧厉自己积食不是因为吃多了,而是吸他的灵气吸多了,只能愤愤地坐在一边,看着萧厉把一整盒寿桃全部吃掉。 * “怎么样?冷宫还没有动静?”李德禄躲在冷宫对面的大树后面,压着声音问。 小太监躬着身子回话:“确实没有动静。” “叶美人真的进冷宫了?” “奴才亲眼所见。” 李德禄扫帚眉紧皱。 这就奇怪了,万岁生辰最忌别人打扰,叶美人闯进去,万岁肯定是要生气的。 总不会是盛怒之下直接掐死了吧? 李德禄浑身一抖,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就算被掐死,也是叶美人咎由自取,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德禄正想着美事,就听小太监惊呼一声:“管事,万岁和叶美人出来了。” 他慌忙抬起头,想看看叶眠被收拾得多惨。 然而,李德禄想象中的场景并没发生,叶眠不仅没有受伤,反而被萧厉亲自牵着登上了龙撵。 李德禄气得脸色发绿,牙齿都快咬碎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萧厉在上了龙撵之后又说了一句:“传旨,晋封叶美人为昭卿。” 李德禄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没听错吧。 不仅没罚,还晋升了位份? 这个叶美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万岁迷成这样! 坐在龙撵上的叶眠并不知道李德禄已经快被气疯了,把头从窗户探出去问苏承恩:“昭卿比美人好吗?” 苏承恩往轿子里瞥了一眼,见万岁没有制止的意思,这才回答:“那当然,美人是正五品,昭卿可是正三品。” 景朝后宫礼法,皇帝可立后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九人,三品的嫔位上,若是女子便称嫔,若是男子便称卿。 因为男子不能生育,位份往往不会太高,一般而言,三品昭卿就是男妃能达到的最高位份了。 思及此,苏承恩笑呵呵地冲叶眠施礼,“奴才恭喜叶昭卿。” “三品呀,那刘太医是几品?” 李德禄被叶眠的问题搞蒙了:“刘大人是太医院院判,正五品。” 才五品呀,比他足足小两级呢。 萧厉等叶眠把问题问完了,才轻轻呵斥了一声:“好好坐着,探头探脑的像什么样子。” 叶眠皱了皱鼻子,缩回脑袋冲萧厉做了个鬼脸。 “越来越大胆了。”萧厉揉了揉含羞草软乎乎的头发,“你也是的,没事跟个太医比什么?你们俩又不一样。” “我知道。” 他可是治好了萧厉的失眠,不像那个太医,只会嫁祸给含羞草。 萧厉把轿帘拉下来:“你怎么知道朕在长门宫?” 他每年万寿节会去冷宫的事,除了身边几个近身伺候的太监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昨天还特意嘱咐了苏承恩不要告诉叶眠自己在冷宫。 叶眠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李德禄告诉我的,就是御花园的管事。” “李德禄……” “对啊,怎么了?” 狭长的眸子里生出几分阴鸷,转瞬即逝,萧厉又揉了揉叶眠的脑袋:“没事,朕送你回宫?” 叶眠忙不迭地点头。 他今天又吃撑了,可不能再和萧厉待在一块了! * 把叶眠送回蓬莱苑,萧厉的脸顿时沉下来。 “御花园管事李德禄,行为失状,顽劣不堪,冲撞主子,似此蠢物,实不能再做御花园管事,罚没奚官局,终身不得出。” 苏承恩愣住了。 奚官局? 那可是宫里犯了大罪的太监才会去的地,干的是抗砂料搬死尸的重活,又累有苦,犯了错的太监宁愿被杖毙也不愿意去。 但是对上萧厉那双冰冷的眸子,苏承恩除了一句“遵旨”,半个字不敢多说。 李德禄这回,算是彻底完了 * 叶眠从美人晋位到昭卿之后,生活并没什么改变。依然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时常去御书房蹭饭,隔三差五被皇帝召去侍寝。 除了被按着抄书之外,草生一片美好。 “叶眠?” 听到皇帝叫他,小含羞草光着脚跑过去,刚跑到萧厉身边,就看到了一大摞书。 叶眠绝望地看着比他还高的书:“这都是给我的?” “选一本。” “别了吧……”叶眠低着头揪衣角,不想选又不敢顶撞萧厉。 “没出息。”萧厉伸手弹了下叶眠的脑门,“这些比千字文好看。” “你不要骗草!” 叶眠嘀咕着拿了一本,翻了两页就迷住了。 这本书和千字文完全不一样,写的东西他能看的很明白! 故事讲的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穷书生,只能靠乞讨为生,偶然遇到了一个富家小姐,小姐见他可怜,就送了他十两银子。 萧厉坐在桌前批奏折,叶眠靠在榻上看话本,午后的暖阳顺着窗棂纸照进来,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萧厉批了一摞奏折,瞟了眼里屋认真看话本的叶眠,轻声冲苏承恩道:“叫张天师过来。” 不多会,白发苍苍的张天师走进来,刚要问安,萧厉一个眼神扫过去,立刻闭上了嘴。 萧厉摆手让伺候的人都出去,才轻声问:“你有没有办法,能让精怪维持人形。” 自从进了御书房,张天师就感觉到了一股妖气,他往里屋瞥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那个精怪身上盘绕的氤氲灵气,竟然是皇上的龙气! 第16章 “哎呀万岁!”张天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个妖孽……” “大胆!”萧厉压着声音训斥了一句,“为祸人间的才是妖孽,叶卿帮朕治理了失眠症,分明是祥瑞!” 好耳熟的话…… 张天师一下就想起来一个月前,皇上因为一个妖精传召他到寝宫,好像也是这套说辞。 该不会那个爬床的妖怪就是这个少年吧。 张天师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半天才干笑了两声:“万岁所言极是,是微臣失言了。” “那你说说看,怎么才能让叶昭卿维持人形。” 昭卿? 就那个三品昭卿? 张天师表情再一次裂开了。 这个妖孽简直是妲己转世啊!八成原型是个狐狸精! 萧厉没注意到张天师复杂的表情,兀自解释道:“尤其是他一亲近朕,就很容易变回原型,是何缘故?” 还能为什么,那个狐狸精灵力尚弱,应该是还没化妖,肯定是吸了太多龙气消化不了,才会化成原型的呗?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应不应该和皇上说实话。 这个妲己家的孙子能在半个月爬上龙床,还封了三品昭卿,可见手段不一般,说不定还会什么特殊的媚术,若是他真的说了实话,戳破了这狐妖爱慕万岁是假,借万岁的龙气修炼是真,肯定会被狐妖记恨。 况且吸龙气和吸食人的精元不同,后者是邪术,妖精用这种方法修炼,一年能顶十年,而被吸了精元的人寿命大减甚至有性命之忧。但是前者却是正大光明的修炼法则,并不会对万岁的龙体产生任何影响,说明这个狐狸精多少还是有底线的。 若是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个狐狸精在万岁面前哭一哭求两句,说不定万岁还愿意被他吸龙气呢,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自己。 呼吸之间,张天师便做出了决断:“回万岁的话,您是真龙天子,四海臣服,百兽来朝,这精……呃祥瑞见了,抵挡不住您的龙气,恢复原形也是正常。等他再修炼一段时间,羽化成妖,化形也便稳定了。” “净用这些套话糊弄朕。”萧厉没好气地冲张天师摆摆手,“下去吧。” 张天师和萧厉对话的时候,叶眠正在津津有味看着话本,连外面进来了个能降妖道士都没察觉。 书生在拿到十两银子之后,奋发图强,第二年科举考上了探花郎。书生想求娶给他送银子的小姐,可皇上却下旨,将公主许配给书生做妻子。 一边是皇命难违,一边是救命之恩,书生陷入了两难境地,最终还是决定冒死将他已经和小姐私定终身的事禀告给了皇上。 皇上震怒,想要治书生欺君之罪,还是皇后从中求情,说书生是个不贪慕荣华富贵的好人,不该治罪。 最后,皇上赦免了书生的罪名,将公主许配给书生为妻,又让书生纳小姐为妾,从此他们三个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叶眠看完一整个故事,心里酸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把话本放在榻上,学着萧厉批奏折时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 萧厉抬起头:“看个话本,怎么还长吁短叹的。” 叶眠嘟嘟嘴,声音难得有些低沉:“替小姐不值啊。” 萧厉背着手走过去,拿起话本瞄了一眼。 《赠银记》,景朝很常见的话本,书生富贵不忘恩人,帝后通情达理,公主也有容人之量,从没有人说过这个话本的结局不好。 “有什么不值的?” 叶眠趴在炕桌上,声音闷闷的:“她那么喜欢书生,最后还要和公主分享书生的爱,当然不值了。” 萧厉脸色微变,喉咙哽了哽,声音发涩:“但皇帝已经下旨,若是书生不娶公主,便是抗旨不尊,那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我知道,所以好像也没法怪书生。” 叶眠又叹了口气,没再纠缠这个事,而是好奇地看向萧厉:“对了,我看话本里的皇帝有皇后,那你以后也要娶皇后吗?” 萧厉脸色骤变,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半晌才艰涩地开口:“要。” 就像话本里的书生不能违抗皇命,必须娶公主一样,他也必须娶皇后。 叶眠抿了抿嘴唇。 那确实有点麻烦了。 按照话本上写的,皇后是皇帝的妻子,晚上要和皇帝睡觉的那种。 如果萧厉娶了皇后,他就不能陪萧厉睡觉了,那他的修为肯定会落下! 于是叶眠一脸真诚地看着萧厉:“你能不能晚点再娶皇后,至少不要在今年娶。” 现在才五月,还有七个月的时间,他肯定能在年底之前吸满灵气。到时候他回招摇山,萧厉再娶陪他睡觉的皇后,完美! 萧厉坐在叶眠对面,低垂的眼眸里克制着翻滚而复杂的情绪。 暴君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乖乖练字,朕就晚点娶皇后。” “又是练字,草到底为什么要会写字!”叶眠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抓起毛笔开始抄写。 在叶眠看不到的对面,萧厉的手掌攥紧又松开,他打开炕桌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篦子,走到叶眠身后,解开他头上已经有些松了的发带,用篦子慢慢梳着。 “干什么呀?” 叶眠放下毛笔,很自然地用脑袋蹭了蹭萧厉温暖地大手,舒服的一双圆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萧厉并没回答,只是沉默着帮他梳好头发,才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不管有没有皇后,朕都会对你好。” 叶眠已经舒服得快睡着了,根本没听清萧厉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嘟囔了一句:“好哦。” * 当天晚上,叶眠又一次留在了皇帝寝宫。 虽然按照宫里的规矩,嫔妃不能在龙床过夜,但谁又敢和萧厉提规矩,就连御前大太监苏承恩也只是在龙床上加了一个枕头,然后就自觉退到外间屋,连“是时候了”都不敢喊。 在叶眠的努力下,萧厉失眠的毛病越来越轻,现在只要每旬用灵力助眠一次就可以了。算算日子,距离下一次施法还有五六天呢! 于是,叶眠抱着萧厉的胳膊,心安理得地在暴君怀里睡着了。 但已经一个月没有失眠的萧厉,今晚却有些睡不着。 怀里的含羞草睡相很好,小小的一团,黑发垂在肩上,更衬得脖颈白皙修长,又软又乖。 含羞草,一种被轻轻碰了一下,都能害怕得合上叶子的植物,现在却毫无防备地睡在他怀里。 萧厉心里软成了一片,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出白天叶眠提的问题。 萧厉很清楚,他不可能娶叶眠做皇后。 朝臣不会允许他娶无法生育的男妃为后,更不会允许他娶一个毫无家世的含羞草精做皇后。 更何况,若是没有子嗣,恐怕皇叔又要起了别的心思。 不过呼吸之间,萧厉的心思已经在前朝,世家和后宫之间转了几个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发愣。 他居然在考虑娶叶眠做皇后。 看着臂弯里睡得没心没肺的含羞草,萧厉烦躁地皱皱眉。 面对洪灾旱灾、异族入侵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帝王,头一次感受到了心乱如麻是什么意思。 他默默叹了口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第17章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暑期蒸腾,整个皇宫都好像扣在蒸笼里一样。 但是叶眠却一点都不怕热,作为喜欢湿热的含羞草,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季节。 空气温暖潮湿,泥土里水分很足,几乎不需要干什么,只要在土里站一会儿就很舒服了。 上个月,萧厉刚刚下旨让人把蓬莱苑的后院收拾了一下,不仅把土翻得又软又喧腾,还在旁边扎了一座秋千。 叶眠没事就喜欢坐在秋千上,吹吹风看看日出日落,可美了。 “哎呦我的昭卿哎,您怎么还坐在这,皇上正传您去御书房呢。” 苏承恩急急忙忙跑过来,热得满脸都是汗。 “啊,又去御书房啊……” 萧厉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仅要抄书,还让他学珠算。 什么一下五去四,一退一还九…… 光是听听就已经晕了好吗? 萧厉甚至还说等他把口诀背熟了,要让他看后宫的账本。 他只是一根草啊,为什么还要学这些东西! 叶眠没精打采地从秋千上下来,磨磨蹭蹭上了轿子。 *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打发出去,只剩下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但只有萧厉知道,这人不是普通侍卫,而是隐卫首领穆长安。 隐卫是萧厉登基之后一手创办的,直接听命于萧厉,出没于暗处,探听情报监视有异动的朝臣,没有他们,萧厉也不会那么快扳倒太后,铲除世家。 此时,因为首领正半跪在龙案前:“陛下,庄王府,有异动。” 庄王是萧厉的皇叔,也是隐卫重点监视的对象。 萧厉笔锋一顿:“庄王府?” “庄王府最近频繁与豁里真部书信往来,还暗地给豁里真部可汗送了万两白银,美女十名。” “朕如果没记错,今年秋狩的围场,就在豁里真部附近吧。”萧厉冷笑一声,“皇叔为了朕,还真是下了血本,这些心思要是放在正地上,早就做出一番功绩了!他就算把朕杀了又怎么样,难道他和他那个玩物丧志的世子,就能管得好景朝的江山了?依朕看怕是要做亡国之君吧!” 跪在地上的穆长安脸色都变了。 这些弑君夺权亡国的话是能这么直接说出来的吗? 他们这位圣主哪都好,就是这张嘴,太毒了些。 趁着萧厉喝茶水润嗓子的功夫,穆长安赶紧转移话题:“万岁,今年的秋狩,要不要换个围场或者延期?” “不用。”萧厉的眸子中闪过几分寒意,“皇叔若是老实本分,朕也不至于容不下他,可他非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就不怪朕不念血缘亲情了。” 哪怕明知道皇上不是冲着自己,穆长安还是被萧厉的语气激得打了个冷战。 冲龄即位,十六岁就逼得太后自尽国舅辞朝,穆长安非常清楚,他们万岁,可不是什么善茬。 “萧平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小王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听从主子吩咐。” “很好,你去和萧平说,若是此事顺利,朕保他报仇雪恨,手刃仇敌。” 萧厉又跟穆长安吩咐类几句,就听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万岁,叶昭卿到了。” “宣。” 萧厉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把候在外面的太监叫进来,端点心的端点心,准备甜汤的准备甜汤。 一时间,御书房竟如同过年一样热闹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穆长安懵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冷漠暴戾,杀伐果决的帝王吗?怎么跟带孩子的老妈子似的…… 这叶昭卿到底是何方神圣! 点心刚端上来,就见殿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美貌少年,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蹬掉靴子,光着脚三步两步跑到萧厉身边,拿起一块枣泥酥叼在嘴里,才囫囵不清地叫了一句:“皇上。” 最关键的是,皇上不仅没有申斥少年无礼,反而给他倒了杯甜茶:“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急什么。” 穆长安再一次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这这对吗? 啊? 叶眠把枣泥糕吃完,才看到御书房有生人,登时脸就红了,拉着萧厉的袖子往暴君身后躲,还要分神克制头顶要往外冒的叶子。 萧厉冲穆长安摆摆手:“秋狩的事上点心,下去吧。” 秋狩? 叶眠歪了歪脑袋,凑到萧厉面前:“什么是秋狩?” “每年初秋,朕要巡幸塞外,秋游狩猎。”萧厉很自然地把叶眠揽到腿上,细细给他讲了秋狩的历史、举办时间以及对景朝的重要意义。 叶眠听得晕晕乎乎,但他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秋狩等于皇帝要离开京城,而且要去一个月。 一个月吸不到灵气,他的修为可全耽误了! 不行,他得跟着一块去。 想到这,叶眠立刻很乖巧地坐到塌上,主动拿出昨天还没写完的珠算题,抱着算盘噼里啪啦算起来。 萧厉诧异地看了叶眠一眼,随即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他也没戳穿叶眠的小心思,只是拿起笔继续批折子。 叶眠老老实实做了一下午珠算题,又抄了五页话本,这才捧着自己的功课走到萧厉旁边。 “皇上,我做完了,你看看?” 萧厉拿起珠算题随手翻了两页:“两个时辰,就做了这点?” 叶眠眼睛瞬间瞪圆了。 什么叫这点? 他写了足足三十道珠算题,很多了! 更何况他还抄了十页话本,是很努力的草了! 叶眠很想为自己辩驳两句,但是又怕萧厉生气不带自己去秋狩,只能忍气吞声:“那我明天再多做十道。” 萧厉忍着笑咳嗽了一声,继续挑刺:“做得少也就算了,这道题,昨天明明讲过一道类似的,怎么又错了?今天晚上回去,再做十道乘法题,明天来御书房的时候带着。” 叶眠继续忍气吞声:“知道了。” 萧厉放下珠算,又拿起话本:“还有,这个话本都抄了几天了还没抄完,再磨蹭朕就让你抄论语了。” 叶眠终于忍不住了,他在心里酝酿了半天要反驳的话,刚张开嘴,萧厉忽然笑了起来。 “行了,不逗你了。” 叶眠整颗草都僵住了,比秋风里瑟瑟发抖的小白菜还要无助。 可惜含羞草自从地里长出来就主张以和为贵,从来没吵过架,更没遇到过萧厉这么坏的人族,所以叶眠气了好半天,连脸都憋红了,才挤出来一句:“你怎么能骗草,太过分了。” 萧厉一点都不心虚:“那叶卿说说,为什么昨天一下午只做了二十道珠算,还错了三成,看来是昨天没认真做。” 叶眠一下就哑火了:“没……也认真做了,就是不熟练。” 他从榻上跳下来,挪到萧厉身后,学着苏承恩的样子给萧厉敲背:“你去秋狩,要不要带人呀?” 萧厉假装听不懂:“当然要带,皇室宗亲,前朝的将军,随附的御林军,还有伺候的奴才。” “那,要不要带个盆栽呀?比如含羞草。”叶眠声音软乎乎的,像刚出锅的红糖糍粑。 萧厉不动声色,继续逗草:“含羞草?带着有什么用?” “那用处可大了!晚上能安眠,白天还能给你按摩。”叶眠歪着头看萧厉,“考虑一下嘛。” “刘太医可说了,含羞草有毒,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更不能随身带着,否则头发会秃落。” “他胡说的,含羞草清热安神消极解毒,是很好的草!”叶眠一下就着急了,跑到萧厉对面,“刘太医是庸医,你不要相信他。而且我可是大妖怪,带着我只有好处,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救命呢。” 萧厉轻轻笑了一声。 可见是些日子按着叶眠抄书有成效,小含羞草现在都能说出庸医两个字了。 “行不行嘛,求求你了!”叶眠看萧厉不说话,以为他还不同意,干脆坐到脚踏上,把叶子变出来往萧厉手里塞,“叶子给你玩还不行嘛。” “怎么,贿赂朕?” 萧厉嘴上嫌弃,手却已经伸了过去,对着叶眠的叶子连摸带戳,弄得那两片叶子一会儿开一会儿合。 叶眠也被弄得满脸通红,好像有小虫子在身体里爬过来爬过去,又麻又痒,恨不能伸手使劲挠两下解痒,奈何有求于萧厉,只能卖叶求荣。 萧厉玩够了含羞草叶子,终于松口:“带你去也可以,去之前每天五十道珠算,再抄写十页书,不能全是话本,至少有三页论语。” 叶眠忍痛:“成交。” 第18章 “闹什么呢?” 萧厉刚走进蓬莱苑,就看到一地狼藉,小含羞草跟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一人蹲一边,正往木箱子里死命塞一个玉石枕头。 叶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了个身,冲萧厉笑笑:“我们在收拾路上的行李呢。” 蹲在另一头的小亭子已经跪伏下去,嘴里说着请安的话。 萧厉摆摆手让小亭子出去,走到叶眠身边:“你的奴才呢,怎么还让你亲自收拾东西。” 叶眠嘟嘟嘴:“不想要那么多人,也不想让他们碰我的东西。” “矫情。”萧厉伸手给了叶眠一个爆栗,指着地毯上塞得合不上盖子的木箱,“后天就要出发了,怎么还没收拾好?” “我很努力了,但还是装不下。” 叶眠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殿中省的人说我只能带六个箱子,但这些箱子太小了,根本放不进去。” 萧厉扫了一眼木箱子,只见木箱子里装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小到桌子上的玉石摆件,大到床上的鸳鸯锈枕,应有尽有。 他无语了半晌:“朕是去秋狩,不是迁都。” 叶眠迷茫地眨眨眼:“我知道啊。” 萧厉随便挑了个箱子,翻了翻,就翻出来一个喷红漆的足有一米长的木头板:“旁的也就罢了,这是什么?” “秋千呀,到了草原如果无聊的话,可以玩。” 萧厉:…… 他把木板拿出来放在一边,又从木箱子里掏出一件足有三四斤重的狐狸皮大氅:“你带这个干什么?” “苏公公说了,草原晚上会冷。” 萧厉:………… 他把狐皮大氅放回衣柜里,又从木箱子里拿出整整一大袋烤鱼干烤肉干,还有一摞烙饼。 “这又是什么?” “小亭子说了,路上可能会吃不好,带着干粮,有备无患。” 萧厉:……………… 小含羞草肯定不知道,路上会有御厨跟着,还有人专门负责送给养物资。 萧厉默默把六箱子东西倒出来,自从里面挑了有用的装进去。一番整理之后,东西刚刚好装了六个箱子。 “剩下的东西要么是用不上的,要么是殿中省有专人准备,你都不用带。” 叶眠看着整整齐齐的箱子,眼睛里的崇拜快溢出来了:“你真厉害!你不是皇帝吗,怎么也会收拾这些东西?” 萧厉垂下眼眸,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八岁登基之后,秋狩年年都去,太后把他当摆设,奴才们也轻慢,身边只有苏承恩一个得用的人,却也往往顾不过来。 所以他不得不万事都学着自己动手,小到整理行李,大到瞒着太后刻苦学习,组建自己的势力,最终一举推翻太后。 但是这些却不比和小含羞草说。 于是萧厉只是欣然接受了叶眠崇拜的眼神:“去的次数多了,自然就会了。”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草原呢。”叶眠最近看了不少书,对人间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我不仅没见过草原,也没见过大海,雪山,还有江南水乡。” 叶眠说着抬起头看向萧厉:“我看话本上写,南方人出门都不是走路而是坐船,房子也都建在水上,是真的吗?” 萧厉原本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几分,揉了把叶眠的头发:“一部分地方是的。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叶眠腾地一下站起来,凑到萧厉身边,“那有机会我也要带你回招摇山,看会发光的花,还有吃一口就能一点都不饿的草。” 叶眠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萧厉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含羞草精,寿数几何?” “如果只是精怪的话,大概五百年左右,但如果成了大妖,寿数就无穷无尽。比如招摇山的迷谷爷爷,少说也活了上万年。” 萧厉心脏狠狠一沉。 上万年? 虽然大家都称呼他“万岁”,但他很清楚,凡人寿数不过几十年。 叶眠那么爱慕他,等他百年之后,叶眠又该如何自处? 他把叶眠抱在腿上:“你听过一句话,叫做人活七十古来稀吗?” “有一个话本好像写过这句话,意思是你们人族能活到七十岁就很不容易了。” 人族真的好脆弱哦。 几十年,迷谷爷爷随随便便修个枯树枝就过去了。 叶眠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感慨。 “所以即使上天庇佑,让朕能得天年,朕也最多再陪你几十年。” 几十年,为什么要再陪他几十年,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几个月他就能吸满灵气,回到招摇山羽化成妖。 叶眠以为萧厉是嫌自己的寿命短,于是很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的叶子寻常人吃了不说返老还童,也能百病全消益寿延年,等我成了大妖怪,送你一片。” 现在还不行,毕竟他现在只有八片叶子,每一片都很珍贵的。 叶眠以为萧厉会高兴,没想到帝王脸色骤变,疾言厉色:“你的叶子能延长寿命的事,你还跟别人说了没有?” 含羞草被萧厉的语气吓到了,缩了缩脖子,很老实地回答:“没,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我是含羞草的。” 萧厉这才松了口气:“人心险恶,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我知道的。” 他从招摇山出来的时候,迷谷爷爷也是这么嘱咐他的。 叶眠答应一声,就把萧厉从木箱子里扔出来的零嘴包裹拿起来,翻出一包牛肉干,抱在怀里慢慢啃。 看着无忧无虑的小含羞草,萧厉轻轻叹了口气。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像大妖怪。 罢了,左右还能陪小含羞草几十年。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 两天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启程的日子。 叶眠激动地一晚上没睡着,早早被小亭子喊起来,不到四更天就上了马车。 叶眠掀开车帷,好奇地打量着外面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这些都是去秋狩的吗?这队伍得多长啊。” “可长了,奴才听说,往年秋狩,最前面开道的御林军已经出城了,队尾还在皇宫呢。” “这么长!” 叶眠还要扒着车窗往外看,恰好路过了一队太监,吓得叶眠赶紧放下车帷,缩回了车里。 “这马车怎么不走啊?” 小亭子以前也没跟着出来过:“这奴才也不知道,可能得等前面的队伍出了城,咱们才能走?” 叶眠只好老老实实坐在车里等。 然后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看着窗外的天空从乌漆嘛黑变得蒙蒙亮,直到现在太阳升得老高,小含羞草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怎么还不走啊!” 好无聊,好痛苦! 他的马车还小小的,他和小亭子两个人坐都勉勉强强,根本不可能躺下休息。 好困啊,想睡觉! 叶眠生无可恋地把脑袋靠在车厢上:“秋狩要走几天啊。” “奴才听苏公公说,路上至少得半个月。” “半个月!”叶眠睡意全消,眼睛一下就瞪圆了,“那也就是说,我半个月都见不到皇上了?” “等晚上扎营后,如果万岁传召,还是能见到的。” “晚上?那就来不及了!” 萧厉这两天都在忙秋狩的事,原本就没怎么见他,如果再等到晚上,他非现了原形不可。 “能不能想办法跟皇上说一声?” 小亭子有点为难:“这不太好吧,毕竟才启程,您就着急见万岁,要是被人说成恃宠生娇就不好了。” 恃宠生娇都是好话,说不定会被说成是狐媚惑主。 叶眠叹了口气。 看来常规途径是不行了,必须想点办法爬上萧厉的马车! 叶眠板着脸咳嗽一声,学着萧厉的样子吩咐道:“我困了,要休息一会儿,你先去后面车上吧,没我的话不要过来。” “是。” 眼看小亭子下了马车,叶眠把车帷掀开一条缝,前后左右观察了一圈,见没人注意他,摇身一变,成了一株含羞草,挤开前窗就跳了下去。 叶眠根须一碰到土壤,立时就像鱼游入海一般,根须倒腾着往前跑。 奴才们都在前后忙着伺候主子,没人注意到有一株含羞草正在迅速一动。 叶眠顺着队伍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车顶。 是萧厉的马车! 叶眠大喜过望,倒腾着根须快步跑过去,在接近马车的时候腾地网上一条,准确地落在了车辕上。 就是现在! 叶眠刚要顺着前窗挤进去,马车里忽然探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脑袋。 “这车上怎么还有根草啊,尚辇局的奴才办差事越发的对付了。” 苏承恩嘀嘀咕咕地从车里钻出来,随手把含羞草一揪就要往车下面扔。 还沉浸在即将要胜利的喜悦中的叶眠:!!! 救命啊! 有人杀草了! 第19章 八瓣圆滚滚的叶子咻地一下合上,苏承恩反倒是被吓了一跳。 “哎呦我的妈哎!” 他刚要下车,车帘被轻轻挑起,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闹什么。” “回万岁,车辕上有根杂草,奴才这就去好好敲打敲打尚辇局的奴才。” 萧厉随意瞥了一眼,紧接着脸色就变了。 巴掌大的一株草,细细的茎上顶着八片叶子,不是叶眠的本体吗?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草?”萧厉瞪了苏承恩一眼,“还不把草放下,滚去传旨。” “是。” 苏承恩随手把草往旁边一扔,就要往马背上爬。 眼看小含羞草差点掉下车辕,萧厉气得脸都黑了。 “不许骑马,跑着去。” 苏承恩愕然地看着萧厉,根本不明白哪里又惹到这位祖宗了,但是也不敢顶嘴,只能拖着肥胖的身体,连跑带颠地往队伍前面去了。 苏承恩刚走,叶眠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拽进了马车里。 “出息了,还敢偷偷跑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被发现了?就算侥幸不被发现,万一磕了碰了迷路了怎么办?” 萧厉声音虽然压的低,但气势很足,小含羞草被骂得叶子都不敢张开,过了好半天才弱弱地说:“可是我想来找你呀,我都在车上等了一个上午了,好无聊的。” 叶眠的声音软软糯糯,还因为心虚带了几分怯怯的颤音,萧厉的怒火被消了几分,但依然板着脸训:“还顶嘴,不知道派个奴才过来说一声吗?” “是小亭子不让我过来,他说我刚出发就来找你,容易被人说成恃宠生娇。”叶眠以前说一边用叶子尖尖蹭了蹭萧厉的手指,“但是我有点想你了。” 萧厉的心瞬间变得像泡在水里的发面馒头一样柔软,他轻轻碰了碰小含羞草的叶子:“谁敢胡说,朕立刻办了他。” “我也觉得,我明明就没有恃宠生娇。” 叶眠好歹也是读过不少话本的文化草了,恃宠生娇明明是形容皇帝的妻妾的,他是给萧厉治失眠的官,跟恃宠生娇没关系。 “你的马车好大啊!” 不像是马车,反倒像是一个能动的御书房,不仅有能写字的桌子,甚至屏风后面还有一张软榻。 萧厉任由叶眠蹦蹦跳跳在马车里逛了一圈,才从书桌上面翻出一个熟悉的算盘:“既然来了,也别闲着,今天珠算题还没做吧?” 叶眠一下就愣住了。 不是出来玩吗? 萧厉为什么还带着这把破算盘啊! 叶眠被气的说不出来话,叶子一合倒在屏风后面的榻上,假装自己是一株枯草。 “叶眠?”萧厉不满地叫了一声。 “叶眠被珠算题压垮了!” “装睡也没用,快起来做题!” 小含羞草抖了抖叶子,哼哼道:“皇上,你知道动物会冬眠吗?” 萧厉皱眉:“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招摇山的含羞草精要夏眠的,所以我要睡了,你不要再叫我了。”叶眠晃着叶子尖,一本正经地说。 萧厉简直要被叶眠气笑了,伸手就去戳含羞草的叶子:“夏眠?朕看你用膳的时候比谁都精神。” 萧厉手指修长,两只手就把叶眠完全包了进去,小含羞草根本逃不掉,只能可怜兮兮地任由萧厉“蹂躏”他的叶子。 “不行了,好痒,你……你别弄了!” 弄到最后,叶眠连合上叶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蔫头耷脑地躺在萧厉的手心,根须还不时抽搐一下。 “陛下,穆统领那边有消息。” 萧厉神色一变,小心地把叶眠放在榻上,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进来。” 苏承恩满头大汗进了马车,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双手递给萧厉。 萧厉打开竹筒,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看了两眼,冷笑道:“皇叔还真是迫不及待。” 他把纸条塞回竹筒,随手抛给苏承恩:“老规矩,处理了。” “是。” 苏承恩刚要走,萧厉又开口道:“等等,去和叶昭卿的手下人说一声,朕让叶昭卿来马车上伺候了。” “叶昭卿?”苏承恩神色一愣,“奴才来的时候,没看见昭卿过来啊!” “怎么,朕传叶昭卿过来,还要问过你苏总管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传旨。” 苏承恩讪笑着退下,萧厉这才转回到屏风后面。 叶眠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人形,应该是真的困了,光着身子趴在榻上睡得正香。小屁股又圆又翘,白里透着些粉,像熟透了的桃。 不知道咬开会不会爆出鲜甜的汁水。 萧厉心中有些痒痒,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拿了凉被给他盖上:“没心没肺的。” 叶眠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小猫一样哼了两声,睁开眼看见是萧厉,就又放心地睡了过去。 还是很可爱。 是独属于他的小含羞草。 萧厉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俯下身,在叶眠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 叶眠自从上了萧厉的马车之后,路程一下子变得有趣了起来。 虽然每天都要被按着读书学珠算,但是能吃到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大很软的榻。有时候公务比较紧急,萧厉批折子顾不上他,他就能窝在屏风后面玩一整天。 最重要的是,离萧厉这么近,他的修为也不会耽误。 含羞草很满意。 就这样,半个月后,他们抵达了这次秋狩的目的地,青兕围场。 马车上,叶眠偷偷把车帷掀开一条缝,好奇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萧厉轻轻揉了揉叶眠的头发:“好看吗?” 叶眠使劲点头:“真好看,这些草绿油油的,土地意定很肥沃,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光着脚过去站一站。” 萧厉:“……不能。” 一想到叶眠踩得一脚泥巴往他床上爬,萧厉就头大。 叶眠皱了皱鼻子,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 “你乖一点,等到了围场,朕教你骑马。” 叶眠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 骑马,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于是,叶眠立刻乖乖坐好,甚至主动拿起论语装模作样地看。 萧厉瞥他一眼:“别装了,到地方了。”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叶眠慌忙穿好鞋子,跟在萧厉身后下车。 刚跳下马车,就见空地上乌泱泱跪了一帮穿着异族服装的男女,齐声道:“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眠浑身一抖,眼前发黑。 好多人啊。 他……他有点晕人。 第20章 “可汗不必多礼,平身吧。” 萧厉又恢复了往常威严的帝王模样,但手指却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挡轻轻拍了拍叶眠的手背,示意小含羞草不用紧张。 叶眠也明白这是关乎景朝国威的大场面,千万不能出差错,于是强忍着用叶子把自己包起来的冲动,挺着胸脯地站在萧厉身后。 他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可不能给景朝丢脸。 * 休整了一下午后,契丹可汗在大帐设宴,款待景朝君臣。 “设宴款待,皇上去不就行了,我能不能不去啊。” 叶眠躲在自己帐篷的角落,满脸防备地看着来找他的苏承恩。 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吃饭,他就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外面那么多草,他要是变成原型躲进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要不他先把苏承恩忽悠走,然后变成含羞草就开溜? 苏承恩浮尘一摆,苦口婆心:“哎呦我的主子哎,契丹可汗的几位大妃也在,谁不去,您也不能不去啊,您可是万岁钦封的三品昭卿。” 叶眠没太听懂他和契丹可汗的大妃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听懂了后半句话。 他现在是三品昭卿,景朝的大官,如果不参加宴会,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眼看叶眠的表情出现了几分松动,苏承恩立刻趁热打铁:“昭卿您闻到什么味没有?” 叶眠耸了耸鼻子,眼睛一亮。 “好香啊,还有点辣辣的,像烤羊肉串的味!” “奴才来的时候可看见了,今天晚上的宴会有烤全羊。” “烤全羊?” 羊肉串就已经很好吃了,叶眠不敢想烤一整只羊会有多好吃! 不就是跟不认识的人吃顿饭吗,左右他们也不吃含羞草。叶眠攥了攥拳头,目光坚毅:“我去。” 苏承恩喜笑颜开:“这就对了,小亭子,快伺候昭卿梳洗打扮。” * 既然决定参加宴会,肯定要穿好看的衣服。 叶眠从箱子里找出他最喜欢的绿云锦袍子,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点缀上一支白玉簪子,腰上戴萧厉送他的春水秋山玉佩,手上脚上再随便带金银嵌宝石的链子就成了。 半个时辰之后,叶眠打扮得漂漂亮亮,很端正地坐在萧厉下手边第一个座位上。 穿着契丹服侍的年轻男女将一道道契丹菜肴端上来,叶眠面前的桌子很快就被摆满了。 小含羞草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美味,又瞟了一眼还在和可汗交流契丹风土人情的萧厉。 都说了那么长时间了,先宣布开席再聊不行嘛! 似乎是感应到了小含羞草的不耐烦,萧厉不动声色地结束了他想再契丹和景朝边境开设茶马市场的想法,端起桌子上的马奶酒:“感谢可汗盛情款待,愿大景与契丹永结同好,百姓共享盛世。” 众人连忙站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一声开席,叶眠立刻端起了面前的奶茶,喝了一大口。 咸香的奶茶里混合着酥脆解腻的炒米和香气浓郁的奶皮子,后调还有一点点砖茶的回香,叶眠在宫里从来没喝过这么神奇的饮料,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小亭子很有眼力劲地帮叶眠布菜,羊肉干麻辣咸香,特别有较劲,牛肉馅饼金黄酥脆,一口咬下去,充盈的汁水直接在嘴里爆开,手抓羊排炖得软烂脱骨,蘸着酱料别提有多好吃了。 虽然景朝的御厨手艺很高,但还是以精细炒菜为主,讲求荤素搭配,萧厉又怕小含羞草贪嘴把自己吃撑了,不许御膳房给蓬莱苑送太多荤菜,所以叶眠很少有机会能吃这么多肉。 作为肉食动物的小含羞草吃的开心极了,手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响。 牛羊肉,好! 契丹族,也好! 看着小含羞草捧着羊排大口啃,萧厉眼中露出了几分笑意,抬手吩咐苏承恩把叶眠桌上的马奶酒换掉。 契丹可汗哈哈一笑:“皇上还真是疼惜美人。” 萧厉浅笑着摇摇头:“朕的昭卿年龄小,总要多看顾着,哪里比得上可汗的几位大妃。” 叶眠才反应过来萧厉好像在和可汗介绍他,慌忙放下羊排,红着脸冲可汗笑了笑。 可汗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底却闪过几分冷意。 虽说这个少年确实很漂亮,但也不过是个男宠,连正经妃子都算不上,也能跟他的正妻比? 景朝皇帝未免太不把他们契丹放在眼里了! 叶眠完全不知道可汗的心思,他一边啃羊排,一边偷偷瞟外面草地上滋滋冒油的烤全羊。 这一口咬下去,得多香啊! 叶眠咽了咽口水,赶紧喝了一大口奶茶压压馋劲儿。 没过一会儿,几个穿着契丹服侍的女子走到烤全羊旁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和盘子。 烤全羊好了! 叶眠激动地直搓手。 快切快切,他要吃烤全羊。 在叶眠期待的目光里,领头的侍女拿起刀,刀尖刚碰到羊肉,忽然,契丹可汗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帐外使了个眼色。 侍女立刻收回刀,默契地回到了原位。 叶眠像被天雷劈中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不切了! 他的烤全羊! 可汗冲萧厉拱拱手:“景朝是天朝大国,能人辈出,臣最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难题,想求助陛下。” 萧厉面色如常:“可汗请讲。” 叶眠在下面急得直跺脚。 什么棘手的难题,就不能吃了烤全羊再讲吗。 还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啊! 可汗拍拍手,两名精壮的契丹男子抬着一个大铁笼走到帐篷外的空地上,铁笼里赫然是只体长足有一米的金雕。 金雕身上虽然带了不少伤,一双眼睛却含着狠厉的光芒,铁钩子一样的喙不停地击打着铁笼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可见是拼着同归于尽,也不会被驯服。 铁笼子外面的钢筋每一根都有鸡卵粗细,门上更是上着两把铁锁,可见契丹有多怕这只金雕撞破铁笼。 景朝君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野性十足的巨型猛禽,不由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有叶眠没什么反应。 别说上古异兽凤凰和鲲鹏了,就连景山的酸与都有几十米长,金雕在叶眠眼里,就是个小家雀。 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也就是它身上那丝少的近乎没有的大鹏金翅雕血脉了。 叶眠兴致缺缺,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回到了烤全羊身上。 可汗走到铁笼旁边,指着里面的金雕:“皇上,这是臣的部下前几日狩猎所得,臣原本想驯服了帮臣捕狼,这金雕体型巨大,手下的人都不能降服,臣不得以,才来求助陛下。” 可汗满面愁容,好像真的是在位这只没被驯服的金雕发愁一样,但眼睛里闪烁的狡黠笑意却将他出卖的彻底。 萧厉表情凝重,眉头微皱。 他当然明白可汗的深意,借着训鹰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景朝虽然地大物博,能人辈出,但训鹰原本就是契丹擅长的,让他立刻找个能训鹰的人来,还真有些难办。 萧厉的眼中泛起了几分寒意。 上次打契丹还是几年前的事,契丹这是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契丹的地盘,萧厉不能跟可汗翻脸,正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圆过去,就听下面传出来一道软糯的少年音:“皇上,不就是驯个雀儿吗,我来。” 第21章 众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叶眠身上。 叶眠从来没成为过这么多人视线的焦点,顿时有些发慌。 含羞草最不喜欢当众出风头,原本没打算管这件事,但眼看着不解决这只雀儿,可汗是不会让人上继续上菜,为了烤全羊,叶眠不得不出手了。 他强撑着走到帐篷中间,冲萧厉行礼:“皇上,您让我试试吧。” “不许胡闹。”萧厉瞪了叶眠一眼。 契丹可汗扫了一眼叶眠锦袍下盈盈一握的细腰,倏地笑了:“昭卿,这可不是什么雀,你这细细的胳膊,被金雕啄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眠还是不太敢和陌生人说话,只能礼貌地朝可汗笑笑,走到萧厉身边,小小声说:“你就让我试试吧,我真的可以。” 萧厉板着脸刚要开骂,却看见了叶眠分外认真执着的眼神。 帝王想起含羞草帮他治梦魇的场景,心念一动:“你真的有把握?” “真的,你放心吧。” “好,既然这样,就去试试,切忌不能逞强。” 叶眠使劲点头:“放心吧。” 他蹦跳着跑出帐篷,手上和脚上的宝石也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把笼子打开吧。” 笼子旁边那俩契丹大汉直接蒙圈了。 “直接打开?” “不行的,这个鹰还没驯服,很凶恶。” 叶眠抿抿嘴唇:“没事,你们……你们就打开就行。” 契丹汉子求助地看向可汗。 可汗微微沉吟:“陛下,您看……” 萧厉一摆手,不多时,穆长安为首的十几名御林军将铁笼子团团围住,每个人手里,都擎着一把弩箭,只要金雕有任何异动,就立即射杀。 “打开吧。” 随着萧厉一声令下,两名契丹男子小心翼翼地解开两道铁锁,而后迅速退到一旁。 铁笼里的金雕愣了片刻,一双眸子中射出凶狠的精芒,一声嘶吼展翅而出。 萧厉面色一紧,围在笼子旁边的御林军也都握紧了弓箭。 就在金雕冲向叶眠的刹那,叶眠不慌不忙地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冲金雕晃了晃。 金雕狠厉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脑袋歪了歪,似乎在努力分析瓷瓶里到底有什么。 叶眠微微一笑,锦袍一摆,从瓷瓶里小心地拿出一小撮他掉得叶子碾成的粉末,随手一扬。下一刻,就见金雕倏地展翅飞起,顺着叶眠手指划过的轨迹飞了好几圈,才意犹未尽地停在叶眠面前。 “想要吗?”叶眠指指自己的肩膀,小声冲金雕说,“跟着我,每天都有。” 金雕想都没想,一声长鸣飞上了叶眠的肩膀。 众人都懵了。 因为离得远,叶眠穿的锦袍袖子又宽大,在众人眼里就是叶眠只轻轻挥挥手,原本异常凶狠的金雕便无缘无故地臣服于他,甚至尖锐的眼睛里还露出了谄媚。 这这这对吗? 可汗咳嗽一声,强自挽尊:“说不定只是巧合……” 叶眠也不反驳,手臂微微一动,说了声“去”,金雕就倏地腾空而起,在天上盘旋了好几圈,直到叶眠冲它招招手,才回到叶眠的手臂上。 一阵微风拂过,叶眠的锦袍随着风微微摆动,头顶的玉簪也叮铃铃直响。 广袤的草原,灵动的美人,威猛的金雕…… 萧厉不由得看痴了。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恨不得现在就抱住叶眠,把他狠狠揉进怀里。 叶眠揉了揉金雕的脑袋,轻声说了些什么,金雕就很听话地飞回了笼子里,一点都不闹。 小含羞草抖了抖胳膊上的浮灰,几步跑到萧厉跟前:“已经驯好了。” “好,好!”萧厉抚掌大笑,“这金雕虽说是草原的霸主,但还是臣服于朕的昭卿啊。” 契丹可汗听了这话,脸登时黑得像三个月没刷的锅底似的,但还得挤出一个笑:“景朝真是人才济济,佩服佩服。” “叶卿驯服金雕,当赏!” 叶眠看了看笼子里乖巧如鸡的金雕:“皇上,您要是真想赏我,就把这只金雕送我吧。” “这个嘛……”萧厉扫了一眼契丹可汗,“还要看可汗能不能忍痛割爱。” 金雕难猎,契丹可汗是真舍不得,但他更知道金雕已经认了叶眠做主人,就不会再认旁人,只能装作大方:“既然昭卿驯服了金雕,那契丹就把金雕赠与昭卿,愿契丹与景朝永结同好,共享太平。” 众人举杯,觥筹交错,随着可汗一声令下,压轴菜烤全羊被端了上来。 叶眠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块。 羊肉的油脂配合着咸香与孜然的香味,在嘴里爆开,叶眠享受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一块接一块往嘴里塞。 金雕这会也不在笼子里待着了,悄咪咪蹭到叶眠身边,偶尔用脑袋蹭蹭叶眠的腿。 叶眠知道金雕这是在汲取自己身上的妖气,也就随它去了。 晚宴后,叶眠回到自己的帐篷,给金雕处理伤口。 金雕知道叶眠是在救他,很老实地蹲在地上,任由叶眠往他伤口上撒含羞草叶粉。 含羞草原本就能消炎镇痛,更何况叶眠还是修炼了三百年的含羞草精,叶子药效更加出众。含羞草叶粉撒在金雕伤口上没一会儿,伤口就开始结痂了。 叶眠摸摸金雕的脑袋,刚打算换衣服,帐篷外忽然传来了苏承恩的声音:“昭卿,皇上传您过去。” 叶眠看了眼守在旁边的金雕,有点为难地皱皱眉,过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答应了一声,跟着苏承恩去了御帐。 * “皇上。”叶眠走进帐篷,刚要行礼,就被萧厉拉进了怀里。 “等一下!” 叶眠话音未落,萧厉的吻就已经落了下来。 然而,还没等萧厉碰到小含羞草的嘴唇,帐帘忽然被撞开了,巨大的金雕耸着肩,鬼鬼祟祟地跺进来,一双鹰眼散发着睿智的光芒。 萧厉面色一变,声音发冷:“它怎么跟来了?” 叶眠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他现在有点粘我,可能今晚您得将就一下,咱们三个一起睡。” 萧厉满脸莫名其妙:“一个畜生,居然放进帐篷里,成何体统!” “你听我解释,他不是一般的金雕,他身上有一成大鹏金翅雕的血脉。” 叶眠一边说,一边摸了摸金雕的脑袋,金雕就好像能听懂叶眠说话一样,昂首挺胸地叫了两声。 “大鹏金翅雕?既然是妖族血脉,怎么会出现在凡间。” 叶眠撇撇嘴:“大鹏金翅雕是出了名的花心,经常偷偷跑到人间不说,还四处留情,连没开化的金雕都不放过,生了蛋又不管,所以人间才会出现大鹏血脉。” 萧厉用折扇挑起金雕的下巴看了两眼:“所以它能化形吗?若是不能,不还是个畜生?” 金雕气得嗷一嗓子,就要哚萧厉的手。 “你不要瞎说,他能听懂的。”叶眠瞪了萧厉一眼,轻声哄了金雕两句,这才解释,“他的大鹏血脉太少,凡间灵气也不充足,原本一辈子就是个聪明点的雀儿,不可能得道化形。但是他遇见了我。” 叶眠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我好歹也是马上要成为大妖怪的草,身上的灵力是很充足的,只要他经常待在我身边,日积月累,修为自然会有所进益。等以后我再带他回招摇山,化形也是指日可待。” 他可真是棵善良的好草! 叶眠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萧厉却皱了眉头:“你要回招摇山?什么时候回去?” 叶眠神色一紧,干笑了两声:“啊,我就随口一说,以后找时间回去。”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打算吸满了萧厉的灵气就回去吧。 萧厉怀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真的。”叶眠使劲点头,做出一副无比真诚的表情。 萧厉扫了叶眠几眼,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道:“但愿你没骗朕。” 叶眠长舒了一口气。 吓死草了! 为了防止萧厉再想起这个话题,叶眠拉着萧厉的手就往床上引:“皇上,时辰不早了,咱们睡觉吧。” 萧厉皱眉瞟了眼站在旁边梳理羽毛的金雕:“它必须要待在这?” “皇上。”叶眠勾了勾萧厉的手指,声音软乎乎的,“你要是嫌弃他,我就只能带他回去睡了。” 萧厉气得胸口疼,又不舍得骂含羞草,只能恶狠狠瞪了金雕一眼:“要是敢吵到朕睡觉,明天就把你送汤锅。” 叶眠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得寸进尺:“皇上,你给金雕起个名字吧。” “一只畜生,还要让朕赐名?” “都说了不是畜生,是和我一样,未来能化形的精怪。”叶眠搂着萧厉的脖子,拉长了声音,“皇上,求求你了。” 萧厉轻轻咳嗽一声,掩去眼中的笑意,故作不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叫九耀吧。” “九耀,真好听,谢谢皇上。”叶眠探出胳膊,揉了揉金雕的脑袋,“你以后就不是流浪小鹰啦,你也有自己的名字了。” 第22章 竖日天明,秋狩正式开始。 萧厉身穿戎装,骑着黑色骏马,立在队伍最前面。 豁里真部的族长作为围场的东道主,捧着弓箭,冲萧厉行礼:“皇上,自古以来秋狩都是天子射第一箭,还请您先射杀第一只猎物。” 萧厉微微颔首:“有劳族长。” 豁里真族长把弓箭递给萧厉,得意地朝大可汗递了个眼神。 这把硬弓是他特意准备的,足有六石之力,就算是豁里真族最勇猛的武士,徒手也不一定能拉开。 昨日训鹰让景朝出尽了风头,今天必要让景朝小皇帝出个丑。 萧厉刚接过弓箭,就觉得不对劲。豁里真递过来的这把弓比寻常的弓沉不少,弓弦也粗,完全不像是平常打猎会用的弓箭。 萧厉眼眸暗了暗,用指尖勾了下弓弦。 果不其然,这是武士练臂力才会用的硬弓。 豁里真族长笑得更加灿烂:“皇上怎么不射,难道是这弓不合手吗?” 可汗装模作样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这弓不是六石的硬弓吗,皇上如何使得?” 豁里真夸张地拍了拍脑袋:“是臣疏忽了,皇上赎罪,臣这就给皇上换把轻便小巧的弓来。” 可汗冲萧厉笑笑:“陛下,这六石之弓只有契丹族一流的勇士才能拉开,您拉不动情有可原。”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萧厉眼底闪过几分寒光:“不必,这六石之弓很好,弓够硬,箭才能射得够远够狠。” 不等可汗和族长反应过来,萧厉催马疾驰,左手托弓,右手拿箭,双臂较力。 嘎吱,嘎吱,嘎吱吱吱,六石之弓硬生生被萧厉拉了个满圆。 大可汗、豁里真族长还有剩下的契丹大臣都傻眼了。 景朝不是崇文抑武吗,景朝小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劲儿啊! 萧厉仰在马背上,并没射寻常的野鸡麋鹿,而是对准了天上的头雁,倏地射出一箭。 箭矢借着硬弓之力,穿云破空,直刺向的猎物,大雁哀鸣一声,翅膀一歪,坠落在地上。 苏承恩多有眼力劲儿,早在萧厉瞄准了大雁的时候,就让小太监早早过去等着。于是,没过多一会儿,就有太监捧着大雁跑过来,跪在萧厉的马前报喜。 “恭喜皇上,射中了两只大雁。” 苏承恩立刻也跟着跪下:“奴才记着,鸿雁代表了长寿安康,福泽绵长,皇上一箭双雁,这是好彩头啊!” 大可汗走过去,接过小太监手里的大雁,上面的箭矢确实是他们递给萧厉的那支。 这景朝小皇帝还真是好本事,三年前能把他们契丹的勇士击退,也并非全是那叶元帅的功劳。 想到这,大可汗假装没看见豁里真族长眼睛里的不甘,脸上扬起了真切的笑容,左手抚胸单膝跪地:“皇上好箭法,臣等心悦诚服。” “景朝乃礼仪之邦,轻易不动刀剑,更不会在秋狩时带六石硬弓,但这不代表朕拉不开硬弓,可汗,你觉得是不是?” 大可汗盯着景帝凌厉的眼神,根本不敢抬头:“皇上说的极是,臣受教了。” 萧厉收回眼神:“今日秋狩,还望各位勇士奋勇争先,猎物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景朝和契丹的王公大臣四散进入林子围猎,只剩下叶眠呆呆地站在队伍最后。 他还停留在刚刚萧厉射雁的样子。 他连马都上不去,萧厉却能靠一双腿稳稳地骑在飞驰的奔马上,还能拉开那么重的弓,把飞得那么高的大雁射下来,而且一次射了两只。 真的好厉害! 叶眠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几个月前和萧厉一起沐浴,那具精壮的,几乎能装下两个他的身体。 胳膊硬硬的,胸硬硬的,小腹也硬硬的。 之前他只觉得萧厉身体强壮,灵气充足,很好吸,可现在回忆起那具身体,叶眠却有点莫名的脸红,就连心跳也快了不少。 有点像突然看到很多陌生人的含羞恐惧,却又比那种感觉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叶眠咽了咽口水,按捺着心中异样的感觉,摸了摸站在肩头的九耀:“皇上好厉害的,是不是?” 因为昨晚在帐篷里拉了几粒粑粑,差点就被萧厉送汤锅的金雕还在记仇,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 两只雁而已,算什么。 他也能一爪一个好不? * 众人四散去围猎,就连九耀也扑腾着翅膀飞进林子里玩了,于是,林子外只剩下了叶眠。 小亭子凑过来:“昭卿,您要不要回帐篷休息。” “不要。”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才不要窝在帐篷里! 叶眠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深吸了一口气。 萧厉不在,也没有不认识的人注意他,这可真是太好了! 叶眠蹲下身,三下五除二脱了鞋袜,光着脚踩在肥沃的泥土上。 好舒服! 虽然比不上招摇山带灵力的土,但也比皇宫的石头地强多了。 他冲小亭子摆摆手:“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待着就行。” 小亭子知道他们这位昭卿最不喜欢下人打扰,行了个礼远远地走开了。 脚下是肥沃湿润的土地,头顶是和煦的暖阳,最重要的是没有陌生人! 草生如此,草复何求! 叶眠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萧厉转了一圈,猎到了一只鹿和两三只野鸡,刚转出林子,就看到小含羞草孤零零站在草地上。 契丹是游牧民族,个个善骑射,他带来的也大多都是武将,骑马打猎不在话下,在场所有人里,不会骑马的恐怕就只有叶眠了。 怪可怜的。 萧厉轻轻叹了口气,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叶眠身边:“怎么自己站在这?” 叶眠被吓了一跳,小声说:“我就吹吹风晒晒太阳,不用管我。” 昨晚灵气吸得很足,叶眠现在只想一棵草待着。 更何况他还没穿鞋袜,要是被萧厉抓到,肯定又得叨叨他。 想到这,叶眠不由得把脚往袍子里缩了缩。 “你不是还要和契丹比谁打的猎物多,快去吧,国事为重。”叶眠绞尽草汁,甚至很努力地搬出了前两天刚学会的成语。 萧厉揉了揉叶眠软乎乎的头发,心软的一塌糊涂。 明明很无聊,很想让他陪着,但还是让他以国事为重。 是棵很懂事的草。 应该获得一点奖励。 “想不想骑马?” 叶眠眼睛一下亮了。 骑马?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但是他没穿鞋袜哎。 他纠结地弯了弯脚趾,试图把萧厉支走:“要不你先去打猎,等会再骑马?” 话音未落,叶眠就被萧厉抱了起来:“等什么?现在就去。” 下一刻,萧厉就看到了那双光溜溜的,沾满了泥土的脚。 没等皇帝开骂,叶眠就猛地把头埋进了萧厉胸口:“不要骂我。” 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几分心虚和讨好,萧厉教育含羞草的话一下就被堵在了喉咙口。 他叹了口气,很严厉地点了点叶眠的鼻尖:“没有下次。” 叶眠知道萧厉这是放过了自己,用侧脸蹭了蹭皇帝的手掌,声音都雀跃了几分:“遵旨。” 一通兵荒马乱后,叶眠终于鞋袜整齐地被萧厉搂着坐在了大黑马上。 含羞草头一次骑马,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应该不会掉下去吧?” 萧厉故意吓唬他:“这可不好说。” 叶眠更紧张了,喃喃自语:“可是这么高,要是掉下去了,会摔得很痛吧。” 萧厉凑到叶眠耳边:“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妖怪吗?难道还怕骑马?” “我,我才不怕,我就是问……啊!” 叶眠话还没说完,大黑马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叶眠被吓得惊叫出声,抓紧了萧厉的袖子:“他怎么动了!我不要骑马了!” “放松,有朕在,不会让你出事。” 萧厉说罢,一只手揽着叶眠的腰,一只手牵缰绳,双腿夹了一下马的肚子,大黑马立刻小跑了起来。 “好快,太快了!” 叶眠原本很害怕,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生怕从马上掉下去,但是萧厉把他搂得很紧,过了好长时间他依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小含羞草偷偷挣开眼睛,四肢也不那么僵硬了,甚至能偷偷回头看萧厉。 “还敢偷偷看朕,看来是不怕了。” 没等叶眠反应过来,萧厉轻轻抽了大黑马一鞭子,黑马嘶鸣一声,四蹄蹬开在草原上狂奔。 “不行,太快了,慢一点!” “慢点?慢点那还叫骑马?”萧厉并没减速,只是把小含羞草又搂得紧了些,“放心,不会掉下去。” 温暖坚实的胸膛驱散了叶眠原本的紧张和害怕。 虽然有点太刺激了,但还是挺有意思的。 感觉要飞起来了! 叶眠慢慢得了趣儿,放任自己靠在萧厉怀里,感受自由的风拂过脸庞。 好幸福。 原本这次来人间,只是为了吸灵气渡劫,没想到却经历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还认识了萧厉。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直待在皇宫。 可他是招摇山的妖怪,长出第九片叶子的那天,他就要回到招摇山继续修炼,直到羽化成妖。 从精怪变成妖怪,要闭关修炼很长时间,狌狌那么聪明,还修炼了将近一百年。 萧厉说过人活七十比古还要稀有,一百年,对他们精怪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凡人来说,有点太长了。 恐怕等他修炼成大妖怪的时候,萧厉已经死了吧。 以前叶眠只盼着快点吸收灵气回招摇山,可现在,他却开始想着不要那么快长出第九片叶子了。 “想什么呢?” 萧厉注意到叶眠脸色不对,放慢了速度:“不会真的吓着了吧?” “没。”叶眠慢吞吞摇了摇头,很轻很轻地说,“就是很喜欢你,想永永远远陪着你。” 第23章 萧厉垂下眸子,正对上叶眠圆滚滚的眼睛。 里面一如既往地干净澄澈,没有半分杂质,就跟小含羞草一样,经常容易害羞,但是在表达爱慕的时候却异常胆大,没有半分掩饰。 萧厉没说话,直揉了揉小含羞草软乎乎的头发。 虽说景朝旧制,男妃的位分最高也就是三品昭卿,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往上提一提。 至于前朝那帮只想着把女儿往宫里塞的老顽固,要是敢反对,直接贬去岭南捉猴子。 萧厉打定了主意,半个下午就都消磨在了叶眠这里。 临近晚宴,出去打猎的人都满载而归,叶眠回到自己的帐篷,换上了一身浅银色绣竹子的锦袍,浅绿色丝绦上挂的依旧是他最喜欢的春水秋山羊脂玉佩,最后把头发用银钗挽起来,漂漂亮亮参加宴会。 据小亭子说,今日狩猎收获颇丰,皮子要交给朝廷,但是肉会给大家分着吃了,所以今晚会有很多烤肉。 叶眠高高兴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双大眼睛猫儿一般盯着帐篷外的烤肉架子。 什么时候才能开宴啊,肉都要烤好了。 萧厉边和可汗寒暄,边偷偷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含羞草。 银色衬得叶眠皮肤更白了,小小一只坐在那里,干净得像是从天上误闯到人间的小神仙。 羊脂玉佩戴在叶眠腰上也很好看,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很好听。 回去之后再让苏承恩收拾收拾库房,看看有什么好料子好首饰,都送到蓬莱苑。 “皇上?” 随着契丹可汗的轻唤,萧厉回过神,面不改色地回应:“可汗所言极是,契丹盛产牛羊马匹,景朝盛产丝绸茶叶,若是在边境开设茶马市场,百利无一害。” “皇上圣明,臣正是这么想的。” 得了萧厉的肯定,契丹可汗满面红光,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他对茶马市场的设想。 坐在旁边的叶眠急得直皱眉。 已经半个时辰了! 为什么还不开宴! 烤肉再烤一会就不好吃了! 萧厉瞥了一眼快坐不住的含羞草,不动声色道:“茶马市场虽说利国利民,但还有诸多细节,等秋狩结束,朕让户部拟个章程,再与可汗详谈。” 可汗很识趣地施礼:“多谢皇上。” 萧厉点点头,拿起酒杯:“今日秋狩,所获颇丰,全赖尔等勠力同心。特赐盛宴,愿诸君尽欢,勿负良宵。” 随着百官的应和,一道道烤肉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烤羊肉鲜嫩软烂,鹿肉外焦里嫩,最好吃的还是狍子肉,鲜嫩多汁没有一点膻味,外面涂上契丹特有的香料和盐巴,即便没有蔬菜也不会觉得腻。 不过这些还不是今晚最珍贵的菜肴,听说有个契丹的将军猎了只棕熊,晚上的压轴菜是炖熊掌。 叶眠舔了舔嘴唇,那些话本上都说熊掌是珍馐佳肴,肯定特别好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 忽然,对面的可汗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叶眠:!!! 这个可汗一站起来就没好事。 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事! 叶眠在心里哀嚎一声,只好开始吃稍微有点柴的烤兔子肉。 “皇上。”契丹可汗冲萧厉行礼,“臣的胞妹久慕皇上圣仪,听闻皇上驾临契丹,特意准备了舞蹈,想献给陛下。” 萧厉拿酒杯的手一顿,眼神又不由自主地扫向叶眠。 然而,小含羞草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很认真地在啃兔腿。 萧厉心中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阵烦闷,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准了。” 可汗眼中闪过几分喜悦,拍了拍手,没过多一会儿,一队舞女簇拥着一位身身姿高挑,容颜艳丽的红衣女子走了进来。 伴随着悠扬的马提琴,红衣女子纤腰轻摆,迎合着琴声旋转、跳跃,罗裙翻动,像草原上盛开的花朵。 萧厉看似在欣赏舞蹈,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叶眠。 可小含羞草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一样,还在啃兔腿。 一只兔子,有那么好吃吗? 他是平常没给叶眠饭吃吗? 更烦了! 萧厉也别上了劲儿,恰好郡主一舞毕,他拍拍手:“好,郡主舞姿曼妙,着实动人。” “皇上谬赞了。”可汗冲郡主使个眼色,“萨仁,还不谢过皇上。” 郡主款款行礼,声音轻柔:“多谢皇上赞誉。” “萨仁不仅善舞,更善厨艺,听说部下猎到了棕熊,特地做了烹熊掌,想献给皇上。” 叶眠眼睛刷地亮了。 熊掌! 他要吃! 萧厉声音温和,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既然如此,朕倒要好好尝尝郡主的手艺了。” 可汗冲侍从使了个颜色,十几名漂亮的契丹女子端着炖熊掌款款走上来,郡主接过最前面的那碗,摇曳着走到萧厉身边,声音轻柔如春风拂柳:“万岁,请您品尝。” “郡主温恭允塞,蕙质兰心,苏承恩,把内廷进贡的翡翠桃花簪赏给郡主。” 萨仁脸上露出了得体的微笑:“臣女多谢皇上圣恩。” 萧厉端起熊掌,借着汤盅的遮挡瞥了一眼叶眠。 这回小含羞草总该有点反应了吧。 然而,叶眠压根没往这边看,捧着熊掌吃得正香。 萧厉咬咬牙。 好,很好! 熊掌肥厚滑嫩,掌筋很有嚼劲,比宫里的猪蹄好吃多了。 叶眠吃得开心极了。 吃着吃着,叶眠忽然觉得头顶好像有一道视线,他茫然的抬起头,一下就对上了萧厉冷厉的眼神。 叶眠迷茫地眨眨眼。 谁又惹皇上了? 脸黑的像锅底灰一样。 叶眠投过去询问的眼神,然而萧厉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完全不理他。 莫名其妙。 凡人情绪都这么不稳定吗? 叶眠在心里叨咕了两句,就放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吃熊掌。 还是熊掌好吃。 可惜小雕不吃熟食,不然应该给他带回去两块。 * 萨仁郡主献舞后就一直没离开,坐在可汗身侧,陪着兄长用膳。 晚宴接近尾声,可汗冲萧厉举起酒杯:“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萧厉眉毛微扬:“可汗请讲。” “小妹萨仁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臣一直想给她找个好人家。但俗话说富贵莫如帝王家,萨仁又很是仰慕皇上,臣想求皇上纳萨仁为妃,一来契丹和景朝能结下秦晋之好,二来也了了萨仁的夙愿,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叶眠啃羊排的嘴微微停了一下。 妃子啊。 他在话本里看过,和皇后一样,都是皇上的妻妾,要陪皇上睡觉的那种。 若是之前,他还会担心萧厉娶了妃子没时间陪自己睡觉,会耽误修行。 不过他现在只想着慢点修炼出第九片叶子,还是降低一点和萧厉睡觉的频率比较好。 叶眠想通了,就低下头重新啃起了羊排。 坐在主位的萧厉脸更黑了。 他咬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郡主毓秀名门,秀外慧中,便是贵妃之位也当得。但纳妃不是小事,依朕之见,还是容后再议。” 可汗也不敢逼得太紧,只好放下酒杯,讪笑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心急了。” 晚宴结束,叶眠像往常一样主前往萧厉的御帐,金雕像只大公鸡一样探头探脑跟在他身后。 然而,刚到御帐门口,就见苏承恩慌慌张张赶了出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奴才给昭卿请安,昭卿,皇上说今晚有事,请您回去呢。” 叶眠愣住了。 “所以,我今天晚上都不用来了吗?” 苏承恩委婉道:“要不您先回去,如果万岁传召,奴才立刻过去请您。” “好哦,那我回去了。” 叶眠抱起九耀,回自己住的帐篷。 小亭子着急地凑过来,小声说:“昭卿,皇上突然不让您侍寝,这可不是好兆头。” “皇上朝政繁忙,许是真的有急事吧。”叶眠没太放在心上,随口说了一句。 草原的夜晚风有些凉,叶眠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忽然看到不远处一群太监正在运马粪,太监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在寒风里直发抖,管事太监还不住用鞭子往他们身上抽。 其中有个太监莫名眼熟,似乎是那个辣手摧花的李管事。 他好歹也是个管事,怎么沦落成倒马粪的太监了。 “昭卿,您在看什么呢?” 叶眠回过神:“没什么,咱们快回去把,太冷了。明天晚上如果不设宴,可以要个锅子吃。” 这里牛羊肉新鲜,涮锅子肯定好吃。 叶眠舔了舔嘴唇。 明明才吃了烤肉和熊掌,怎么又饿了。 小亭子绝望地看着自家主子。 明明都要失宠了,怎么还想着吃啊! 着急的太监不止小亭子一个,还有苏承恩。 御前大总管这会正战战兢兢侍立在萧厉身边,伺候笔墨。 看着皇上在折子上笔走龙蛇,苏承恩就默默为递上这批折子的大臣点根蜡。 着实是有点倒霉。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怒吼。 “墨都不会磨了吗?苏承恩,你的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 苏承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奴才知罪,皇上饶命。” 萧厉深吸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只抿了一口就掼在了地上:“茶也是凉的,朕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苏承恩苦着脸,伏在地上,除了“奴才知罪”四个字之外,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自从晚宴结束之后,皇上就发了好几通火,叶昭卿来过一趟之后,脾气更差了,光是奉茶就奉了五六回,不是热就是冷。研磨也是,一会儿说浓一会儿说淡。 更何况依皇上批折子的速度,就算他长了八只手也研不过来啊。 要是往常,还能请叶昭卿过来救命,可这次万岁明摆着就是在跟叶昭卿较劲。只苦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稍有不慎脑袋就要分家。 苏承恩在地上跪了一会儿,感觉万岁的火消了点,奓着胆子跪行几步,想把茶水撤了。 “叶眠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当然是没说。 不仅没说,甚至都没当回事。 但要是实话实说,他就真别想要这颗脑袋了。 苏承恩脑子转得飞快:“昭卿倒是没说什么,但是看脸色很落寞,还有有点难过。” “难过?朕看他无所谓的很,怕是朕纳上十几个嫔妃,也无所谓。”萧厉冷笑一声,“都给朕滚出去,没用东西。” 苏承恩如蒙大赦般,领着几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离开御帐,苏公公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帐篷里若隐若现的昏黄灯光,轻轻叹了口气。 男人啊。 * 萧厉气得一晚上没睡好,叶眠却睡得很香。 他早早起来,陪九耀玩了一会儿,教他了些最基础的修炼法术,就放九耀出去撒欢,随便吃了两口点心,就开始安排中午的涮锅子。 含羞草的生活可不止有萧厉。 皇上忙,他也可忙了呢。 “你去跟御膳房的人说,午膳给我准备个锅子就行,大骨头细细熬上三个时辰做底汤,涮菜就要牛肉羊肉,片的薄些,要肥三瘦七的那种,狍子肉也片些,兔肉柴,就不涮锅子了,凉拌了解腻吃。” 被萧厉好好养了几个月,叶眠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没吃过的乡下草了,用萧厉的话说,他也算是一颗城里草了。 小亭子一一记下:“昭卿,除了这些肉菜,要不要让御膳房再备些蔬菜。” 叶眠不爱吃蔬菜,但萧厉总说吃蔬菜对身体好。于是叶眠不情不愿地点头:“备些也行,但主要还是几样肉。” “是。” 没过一会儿,小亭子就回来了。 叶眠激动地迎上去:“跟御膳房说了没有?” 小亭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昭卿,御膳房说没有准备大骨头汤,而且契丹这边路途遥远,蔬菜短缺,可能没法做锅子。” “啊!”叶眠眼睛里的失望都快溢出来了,“那午膳用什么?” “可能还是烤肉,还有几样炒菜。” “那好吧。” 叶眠长长叹了口气。 虽说烤肉好吃,可是都连吃了好几天了,早就吃烦了。 “中午没准备骨头汤,能不能让御膳房现在炖上,晚上吃锅子。没有蔬菜也没关系。” 小亭子被叶眠说的心里难受。 也就是他家昭卿单纯,才会信了御膳房的借口。 什么做不出来没有蔬菜,明摆着就是不想伺候,他去御膳房的时候,明明看见帐篷角堆着不少白菜。 拜高踩低的玩意儿,他们昭卿不过是一晚上没伺候万岁,就这般怠慢。 但小亭子不敢把这些告诉叶眠,只能小心翼翼哄劝:“奴才去跟御膳房说说,不过出门在外总是不方便,实在不行,等回了京城,您想吃什么都有。” 那也只能这样了。 叶眠难过地舔了舔嘴唇,决定找个角落踩一会儿泥土缓解一下失望的心情,刚出帐篷,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昭卿。” 叶眠转过身,萨仁郡主笑盈盈冲他俯身:“臣女见过昭卿。” 叶眠还没说话,脸就已经红了,他努力端起景朝三品大臣的仪态:“郡,郡主好,有什么事吗?” “昭卿如果还没用午膳,臣女想请昭卿用个便饭?” 第24章 吃饭呀,还是跟陌生人一起? 叶眠脸更红了:“不,不用了吧?” “臣女已经准备好了锅子,就等昭卿赏光呢。” 叶眠眼睛倏地一亮。 萨仁居然准备了锅子! 对美食的渴望瞬间战胜了害羞,叶眠偷偷舔了舔嘴唇,学着话本上主角寒暄的样子:“那就叨扰郡主了。” * 奶白色的骨头汤咕噜噜冒着诱人的热气,侍女夹起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放进锅子里,涮了片刻就捞出来,。 萨仁吧酱料递给叶眠:“这是我们契丹的蒜酪酱,昭卿尝尝?” 叶眠用用肉沾了一下塞进嘴里,眼睛蓦地瞪圆了。 醇厚的奶香混合着羊肉滑嫩的口感在嘴里爆开,配合着蒜末的咸味,香而不腻,是很神奇的口感。 “真好吃。” 萨仁一下就乐了:“没想到,昭卿居然吃得惯我们契丹的蒜酪酱,其他外邦人都不喜欢,我阿娘这么多年,都只沾花椒和盐。” “那有什么吃不惯的,你说的沾花椒的吃法我知道,也很好吃。” 萨仁招呼侍女下牛肉:“昭卿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冬天过来,围着炭火涮锅子烫黄酒,那才叫一个绝。不过夏天倒是能吃些时新蔬菜。” 叶眠摇摇头:“我其实不怎么爱吃菜,但是皇上说吃菜对身体好。” 萨仁郡主啪地一拍桌子:“我阿娘也是这么说的,我小时候不爱吃,我阿娘成天逼着我吃!那破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哪有肉得劲!” 叶眠满脸惊喜。 没想到居然在契丹遇到了和他口味一样的人。 用古语说,这可是高山上流泉水,知音啊! 叶眠也顾不得害羞,往萨仁身边凑了凑,兴致勃勃地说:“宫里好吃的也很多,樱桃肉、八宝鸭汤、油焖鸡都不错,等你进宫,我请你去吃。” 萨仁有些诧异:“实话实说,我之前还以为,你不愿意让我进宫。” 叶眠一脸莫名其妙:“你为什么会不愿意你进宫啊。” 他又不是皇后。 萨仁面色顿了顿,旋即笑了:“也是,圣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测的,饶是寝宫佳丽三千,汉武帝还不是独宠阿娇一人。” 虽然叶眠自认已经是一株有文化的草了,但他还是没听明白萧厉娶萨仁这件事跟汉武帝有什么关系。 幸好萨仁并没纠缠,转而端起一杯酒:“昭卿,实不相瞒,臣女今日有个不情之请,臣女想请昭卿劝说皇上,不要纳我为妃。” 叶眠和身后伺候的小亭子都愣住了。 小含羞草过了好半天,才讷讷地问:“那你昨天为什么在宴会上又是跳舞,又是给皇上献熊掌的?” 萨仁苦笑了两声:“昭卿有所不知,臣女的母亲其实是女奴出身,虽然老可汗临终前赏了侧妃的位分,但也并没什么地位。可汗的命令,臣女不敢不从,但我实在不愿入宫。” 可汗用她母亲的性命威胁,她不得不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甚至连她猎到的熊,也要算成是其他契丹将军猎的。 可汗说契丹族好几个部落蠢蠢欲动,家族地位不稳,她是契丹的郡主,就要承担郡主的责任。可她宁愿提枪上马保家卫国,也不愿像个物品一样被送出去。 萨仁喝了一大口马奶酒,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扬着酒杯嚎道:“你说,我们做女人怎么就这么艰难,当然你也难,都说伴君如伴虎,你在宫里肯定没少吃苦吧……” 几个侍女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捂住萨仁的嘴,抱歉地冲叶眠俯身:“昭卿,我家郡主醉了,说的话您别当真。” “哦。”叶眠一边夹羊肉,一边点点头。 不过他在宫里似乎真的没吃什么苦。 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还有亮晶晶的首饰和超大的秋千。 萧厉也是很好的君主。 叶眠吃完最后一口肉,心满意足地离开帐篷:“小亭子,今天的郡主和宴会上真的不一样。” 感觉昨天的萨仁像个戴了面具的假人,今天才鲜活了起来。 一顿饭吃的小亭子胆战心惊:“昭卿,萨仁郡主毕竟没有进宫,您和他男女有别,还是少接触为好。” 更何况那位郡主喝了点酒就说胡话,别连累了他家昭卿。 “知道了。” 叶眠随口应了一声,心里还盘算着萨仁交代他的事情。 郡主是个很好的人,他得想办法帮她。 * 御帐气氛凝重得好像暴风雨来临前黑压压的天空。 “科举事关国本,多少寒门学子悬梁刺股,就为了科举拼一个前程,你们倒好,秋闱还没开始,题目已经泄露出去了。你们俩,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国子监祭酒,拿着朝廷的俸禄,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尸位素餐虚应故事,简直荒唐!”萧厉把奏折摔在地上,气得胸口起伏。 被从京城提溜过来的吏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臣知罪,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萧厉冷笑一声,“成日就知用这种话搪塞朕,你们要真觉得愧对朝廷和天下百姓,回去就该用绦子把自己挂门口,也能称得上以命谢罪。” 皇上这话说得,完全没法接啊。 其实科举题目泄露是常有的事,毕竟能买得起题目的人都是达官贵族的子弟,朝廷也并不深究。 毕竟门阀众多,就算寒门真出了进士,又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些世家子弟。 谁想到他们万岁对科举格外重视,如此雷霆之怒,可怎么是好。 两位白发苍苍的三朝元老对视一样,一齐求助地看向苏承恩。 苏公公慌忙低下头,一双眯缝眼紧盯着脚尖。 他们万岁正跟叶昭卿怄气呢,谁赶往上撞,这两位大人也是点背。 好在残存的理智告诉萧厉不能真的把这两个大臣杀了,他压了压心里的火气:“秋闱试题主管官员撤职,剩下的涉事官员罚俸半年,后面再要出什么叉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位官居二品的朝廷大员被骂的一句话不敢说,颤颤巍巍地退出去。 萧厉一口气喝干了半凉的茶,随手拿起一个折子,没看两眼就扔在地上:“请安折子写的这般长,是没事做吗?苏承恩,派人去嘉兴,传朕的口谕,让两江节度使把心思放在正地上,别天天想着阿谀奉承。” “是。” 苏承恩答应一声,刚要出御帐,又被萧厉叫住了。 “今日各处,有没有出什么事?” 苏承恩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出什么事? 天子驾前,那个不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 他犹豫了半天,含糊地回话:“回万岁,今日并没有什么事。” “随驾的人都在做什么?” “这……无外乎就是骑马打猎,当值的侍卫照常巡视。” “废物!”萧厉扬手把茶杯掷在地上,“苏承恩,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苏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忽然福至心灵:“回万岁,今日叶昭卿倒是出营帐了。” “他不好好待着,出去乱走什么?”萧厉语气虽然依旧不善,但面色却好转了几分,他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叶眠去哪了!” 苏承恩诧异地转了转眼珠。 他原本以为叶昭卿触怒龙颜,怕是要完了,没想到万岁居然还惦记着? 呵,男人啊。 苏承恩撇撇嘴,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回皇上,叶昭卿今日想吃锅子,但膳房并没准备……” “主子想吃锅子,膳房就是这般怠慢的?传朕口谕,掌事太监办事不力,罚俸半年。” “奴才遵旨。”苏承恩叩首行礼,继续说,“昭卿可能是心中烦闷,边出帐篷散心,偶遇萨仁郡主,郡主便请昭卿用了午膳。” 萧厉眉头紧皱:“萨仁宴请,叶眠便去了?” 苏公公小心翼翼:“可能是因为郡主请昭卿吃的锅子?” “混账!膳房上下怠慢君主,笞二十,你自己也去领十板子紧紧皮,想想该怎么管底下的奴才!” 苏公公登时苦了脸:“奴才遵旨。” 挨了十板子之后的苏公公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帐篷。 不行,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要找叶昭卿救命了! * “中午吃了很多肉,晚膳就少吃些,你去让御膳房做碗粳米粥,剁了细细的肉末撒在里面,少放些葱姜,出锅的时候再点几滴香油,撒些盐巴,另外让膳房看着配几种小咸菜就行了。” 叶眠一边吩咐,一边看了看帐篷外黑沉沉的天。 估计晚上要下雨了,很适合喝一碗暖呼呼的粥。 “昭卿救命。” 叶眠从床上站起来,就看到苏承恩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昭卿救救奴才吧!” 叶眠往后退了一步,小心地看着苏承恩:“你……你怎么了?” “回昭卿,万岁雷霆震怒,还得昭卿您去劝劝呀。” 叶眠皱皱眉:“皇上生气了,为什么啊?” 苏承恩瞟了一眼满脸迷茫的叶昭卿,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能是因为什么,跟您赌气呢呗。 但这话不能明着说,苏承恩眼珠转了转,满脸赔笑:“您也知道,万岁国事繁忙,这事情一多,难免有三两样不顺心的。” 叶眠点点头。 也对,萧厉之前批奏折就总是骂人,生气也正常。 那就去哄哄吧? 顺便吸点灵气,再把萨仁郡主求他办的事跟皇上说了。 刚好膳房送来了粳米粥,叶眠也没喝,拿着粳米粥,跟着苏承恩前往御帐。 * “万岁,叶昭卿求见。” 萧厉笔走龙蛇,头也不抬:“他来做什么,就说朕国事繁忙,让他回去。” 苏承恩早有准备,陪着笑:“万岁,您看着外面乌云密布的,估摸着马上就要下雨,叶昭卿如果现在回去,恐怕会被雨淋着。” “也罢,那就让他进来。” “皇上,我给你带了肉粥,你尝尝吗?”叶眠举着食盒跑到萧厉身边,“国事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萧厉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叶眠,冷冰冰硬邦邦地说:“朕不饿。” “哦。” 叶眠只好讷讷拎着食盒站在旁边。 御帐安静得空气都好像凝在了一起。 萧厉批完一本折子,随手又拿起一本,不经意间瞟见了站在角落的叶眠。 小小一只,孤零零站着,有点可怜。 他不自觉缓和了语气:“你吃晚饭了吗?” 叶眠诚实地摇摇头:“还没。” 萧厉无奈地谈口气:“过来,先吃饭” * “我特意给你带的热粥和小菜,最近每天都吃肉,偶尔喝点粥也挺好的。” 叶眠还记得苏承恩说萧厉心情不好,忙前忙后地盛粥布菜。 热粥暂时浇灭了萧厉心中的怒火和烦闷,他看了眼没心没肺大口喝粥的叶眠。 算了,根棵草较什么劲呢? 他把碗放下,给叶眠加了一块水晶肘子,这是小含羞草爱吃的菜。 叶眠果然笑了:“谢谢万岁。” 他把水晶肘子嗷呜一口吃掉:“皇上,你能不能不要娶萨仁郡主做妃子呀?” 萧厉心中蓦地一喜,强压这弯起来的嘴角,用食指点了点叶眠的鼻尖:“放肆,朕娶不娶萨仁郡主,也是你能管的?” 但是声音里并没怒气,反倒是有几分宠溺。 “可萨仁郡主今天中午和我说,她并不想入宫为妃。难道景朝和契丹维持和平,就只能靠联姻吗?” 萧厉脸色蓦地一边,声音冷了几分:“萨仁郡主不愿入宫,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叶眠迷茫地眨眨眼:“这不是你和萨仁郡主之间的事吗?为什么要问我?” 萧厉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给朕滚出去。” 下一刻,嘎啦一声,随着一道巨闪,豆大的雨点瞬间砸了下来。 叶眠的寝帐离御帐有一段距离,要是这会回去,肯定要被雨浇透了。 萧厉的脸色更黑了几分:“苏承恩,把外面的榻收拾出来,给叶昭卿睡。” 苏承恩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睡榻,临走前又低声劝道:“昭卿,您就跟皇上服个软吧。” 叶眠一脸问号。 啊? 什么服软? 直到苏承恩出了御帐,叶眠才反应过来,萧厉这两天的泻火,好像是冲他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并没招惹皇上啊。 服什么软。 叶眠看着已经转过屏风的皇上,有些尴尬地用脚趾扣了扣鞋底。 往常萧厉生气,他能凑上去哄。可一旦发现萧厉是冲他生气,叶眠就有点不敢过去了。 他纠结了一小会,还是钻进了小榻上的凉被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反正刚刚用完善的时候吸了不少灵气,还是先睡觉吧。 * 雨下得越发大了。 叶眠蜷缩在窄榻上,使劲拢了拢被子。 也不知道苏承恩怎么想的,给他拿的是最薄的一床被子,草原上本来就风大,今晚又下了雨,更冷了。 轰隆隆。 一声惊雷震得叶眠心脏直突突,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含羞草心里莫名生出些委屈。 就像是没熟的樱桃作成的毕罗,又酸又涩,从舌头根往上泛着苦味。 轰! 又一声雷在天上炸开,叶眠害怕得闭紧了眼睛。 以前在招摇山的时候,应龙伯伯知道他怕打雷,从来不会在招摇山下暴雨的。 叶眠吸了吸鼻子。 凡间一点都不好。 他想回招摇山了。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害怕了也不知道来找朕?” 叶眠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萧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床边。 “你……你不是正生我气,过来做什么?” 萧厉恨得咬牙,狠狠给了叶眠一个爆栗:“小没良心的,活该在榻上冻着。” 小含羞草夸张地吸气,使劲揉脑袋,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不满地看着萧厉。 皇帝被含羞草磨得没了脾气,张开双臂,叶眠立刻转悲为喜,从薄被里钻出来,扑进萧厉怀里,小脸在皇帝硬实的胸膛上蹭了蹭。 好暖和,好舒服! 萧厉很熟练地托着小含羞草的屁股,把他抱上屏风后面的龙榻,叶眠兴奋地在暄软的拔步床上滚了好几圈圈。 凡间还是挺好的,就连外面的雨声也不那么烦草了。 萧厉用绦子轻轻抽了一下那双从被子里伸出来的白胖脚丫:“盖好被子,吹风着凉了看你怎么办?” 叶眠皱皱鼻子。 风寒是凡人才会得的,他可是大妖怪! 萧厉掀开被子躺进去,叶眠就很自然地滚过来,缩进萧厉怀里。 皇帝抱着软乎乎的含羞草,叹了口气:“叶眠,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朕纳了萨仁为妃,朕便会宿在她的寝宫,陪她用膳,同她下棋,就算是雷雨天,朕也只会哄她。朕对你的好,往后都要分一半给她,你愿意吗?” 叶眠垂下了睫毛,过了半天才咕哝道:“有一点不愿意。” 萧厉终于松了一口气,用下巴摩挲叶眠软乎乎的头发:“你若不愿意,朕便不纳萨仁。” “可你不纳萨仁郡主,还能不娶皇后吗?” 萧厉脸色蓦地一变。 往日最是能言善辩的皇帝沉吟了半晌还没想好说辞,他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叶眠,却发现小含羞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 心真大啊。 萧厉失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抚摸着叶眠软乎乎的头发。 可能是被摸得有点痒,小含羞草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往萧厉怀里缩了缩,又睡过去了。 萧厉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年。 他的前半生,先皇视他为耻,生母和先皇后都把他当做争权夺宠的棋子,从来没有人这么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完完全全地归他所有。 可他早晚是要娶皇后的,到那个时候,小含羞草该怎么办? 萧厉眸子暗了暗,听着帐篷外哗啦啦的雨声,久久无眠。 * 竖日清晨,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新,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青草香味。 叶眠神清气爽地从御帐走出来,迫不及待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真舒服啊。 忽然,一团黑影从天上俯冲下来,一头扎进叶眠怀里。叶眠差点被扑倒,手忙脚乱地把九耀搂在怀里:“慢点,小心摔着。” 金雕委屈地嘤嘤叫,用脑袋一下一下蹭叶眠的脖子。 叶眠好声好气地哄:“不就是一晚上没陪你,至于吗?昨天雨下的太大了,所以才没让人接你过来,你也不想被淋成落汤鸡,是不是?” “站在外面做什么,今天的珠算题做了吗?” 叶眠和金雕同时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含羞草把金雕放在一边,不情不愿地小步挪回来:“皇上,我和萨仁郡主约好了,出去骑马打猎的。” 萧厉眉头皱了皱:“你跟萨仁郡主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叶眠浑没意识到萧厉慢慢变黑的脸色:“萨仁郡主人很好的,我喜欢萨仁郡主。” 什么就喜欢了! “就你那两下子,别再从马上摔下来。” “不会的,萨仁郡主很厉害,皇上你还不知道吧,之前那头棕熊其实是萨仁郡主猎的。” 看着小含羞草眼睛里闪烁的崇拜光芒,萧厉连更黑了。 “那也不许去,至少先把珠算做完。” “我们真的约好了,爽约不好的。我回来再做好不好,求你了。” 叶眠尾音拉长了些,配上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更显得可怜。 萧厉咬着牙挥挥手:“两个时辰必须回来,要不然就别用午膳了。” 叶眠高兴得跑出去,绦子上的玉佩叮叮当当响,过了好半天才传来一声:“您不用等我吃午膳了,萨仁郡主说,请我吃焖面炸糕手把肉。” 萧厉的脸彻底黑了,冲还傻愣愣站在帐篷外的金雕道:“你主人是不是没良心?” 九耀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萧厉,一声长啸,展翅追着叶眠飞走了。 萧厉差点被气晕过去。 两个小冤家,都没良心! 第25章 “皇上!” 萧厉从奏折山里抬起头,就看到叶眠兴高采烈冲进来,手里拎着只野鸡,九耀探头探脑跟在后面,喙上拖着一只已经被啄死的灰狼。 被公务惹出的怒火一下就消下去不少,就连两广节度使的请安折子都看起来顺眼多了。 萧厉笔尖一顿,把“滚蛋”两个字换成“已阅”,合上奏折扔在一边,走到叶眠跟前,随手捏了捏少年软乎乎的脸蛋:“这回耍够了?” 叶眠软乎乎地笑笑,举起手上的野鸡:“皇上,这是我猎的,晚上可以吃烤鸡了。还有九耀猎的灰狼,皮毛可以给你做大氅。” 萧厉心中说不出的熨帖:“算你还有点良心。” 叶眠蹬掉鞋子,伸手就要拿桌上的黄油麻饼,被萧厉狠狠拍了一巴掌。 “净手没,就拿东西吃?不怕得病?” 叶眠皱了皱鼻子。 他是大妖怪,才不会得病。 苏承恩适时端来净手的热汤,叶眠随手涮了一下就要去抓甜饼,又被萧厉黑着脸拦了回来。 “手和水碰上了吗?少糊弄朕!” 萧厉抓着叶眠的手按进铜盆,拿起皂角使劲搓了搓:“这才是净手!” 捧着毛巾的苏承恩心里啧啧有声。 连洗手都要万岁教,这分明是把昭卿当孩子养呢吧! 叶眠洗干净手,迫不及待捧起黄油麻饼,仓鼠般一口口啃,萧厉施施然从抽屉里翻出珠算册子:“耍够了,明日该踏踏实实温书了吧?” “啊!”叶眠瞬间觉得嘴里的麻饼都不香了,郁闷地坐在地毯上,“又要温书啊!” 萧厉戳戳叶眠的脑袋:“你自己说,出宫之后,你做了几道珠算,背了几页《论语》?” 小含羞草自知理亏,不敢顶嘴,默默拿起珠算册子和算盘,噼里啪啦算起来。 “万岁,穆长安求见。” 萧厉面色一凛,揉了揉叶眠的脑袋:“朕这里还有公事,你先回自己的帐篷做题,晚膳之前至少做完十道。” “哦。” 叶眠敢怒不敢言,抱着算盘和题册,带着九耀离开御帐。 等叶眠走远了,萧厉才冲苏承恩摆摆手:“让穆长安进来。” “臣参见……” “免了,说正事。” 穆长安直起刚刚要弯下去的腿,拿出一个小竹筒递到萧厉面前。 萧厉打开竹筒,从里面抽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七个字:癸巳日,子时,事发。 癸巳日,不正是后天? “居然又提前了三日。”萧厉冷笑一声,“按计行事。” 穆长安犹豫了片刻,还是跪下了:“皇上,您是万金之躯,不该立于危墙之下……” “少说废话。”帝王凌厉的眉眼间闪过几分决绝,“朕斗过太后,平过外患,哪次不是九死一生。新政推行迫在眉睫,天下百姓嗷嗷待哺,朕没有退路。更何况有叶将军在,料无大碍。” 穆长安叹了口气。 他们主子哪都好,就是疯起来的时候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万岁,臣还有一事,前日金星白天划过长空,庄王就让人在京城大肆宣扬,天有异象,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①” “好一个天下革,民更王!这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萧厉凤眸闪过几分讥诮,“苏承恩,让张天师过来一趟,切忌要当着众人传旨,务必让朕那位好皇叔知道。” 苏承恩躬身:“奴才遵旨。” * “皇上,晚膳用什么呀?” 叶眠刚进御帐就嚷嚷着饿,萧厉却不为所动:“成日净想着吃,珠算做完了吗?《论语》抄完了吗?” 小含羞草当即垂下脑袋,嗫嚅道:“快……快做完了。” 萧厉压根不理他,扫了苏承恩一眼,苏承恩立刻接过小亭子手里的珠算册子,递到萧厉面前。 “一共十道珠算,只做了六道,还错了一半。”萧厉随手把本子扔在桌上,“叶眠,本事不小啊。” 叶眠头皮发麻,求助地看向苏承恩,苏承恩却蹭蹭蹭往后倒退三步,领着小亭子退出了御帐,顺便还抱走了扎着翅膀,在御帐里四处溜达的九耀。 真没义气! 叶眠气得鼓了鼓嘴,挪到萧厉身边:“我太饿了,没力气做题,才算错了的。” “太饿了?是谁以前说妖怪不用吃饭的?” 叶眠被怼得哑口无言,红着脸坐在萧厉脚边,猫儿一样蹭了蹭萧厉的腿:“错了嘛。” 萧厉板着脸:“就这么认错?” 叶眠脸更红了,两片圆滚滚的叶子羞答答地从头发里冒出来,叶子上的绒毛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漂亮的金色。 往常被萧厉碰叶子,叶眠也只是觉得不习惯,可这次他身体却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他的人形从来没这个样子过,而且不管怎么努力都消不下去,甚至都没法变回本体。 “我变不回去了!” 萧厉被小含羞草逗笑了:“变不回去了?朕看看?” “你……你还笑!”叶眠气得瞪圆了眼睛,凶巴巴地瞪萧厉。 他都变不回去了,萧厉还笑话他。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行了,别气了,没坏,是叶卿长大了。” 叶眠茫然地看着萧厉:“什么长大了?” 对他们这种精怪来说,长大是很难的事,他修炼了三百年,本体还是小小的一株草。 萧厉并没解释,只是把叶眠抱起来,转进了屏风。 * 一刻钟后,叶眠手软脚软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舒服了?” 叶眠没理他,在铜盆里使劲搓着手。 萧厉一边净手,一边故意逗他:“自己的东西,朕都没嫌弃,你怎么还嫌弃上了?” 叶眠羞恼地瞪萧厉:“你……你不许再说了。” 要不是萧厉故意欺负他的叶子,他又怎么会这样! 叶枕怎么能随便碰! 于是,直到晚膳后,叶眠都赌气没跟萧厉说一句话。 “行了,怎么这么大气性。”萧厉揉了揉小含羞草的脑袋,“想不想去五彩月亮湖?” 叶眠眼睛蹭地亮了:“就是那个形状像天上的月亮,水还有五种颜色的湖?但是我听说月亮湖离咱们营地有三百多里地呢,太远了吧。” “那就去那边住一晚。” “真的!”叶眠瞬间忘了刚刚还和萧厉赌气,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我听说五彩湖里有小白鲢,傻得很,用柳叶就能钓上来一长串,还有月亮型的鹅卵石,我们可以捡几块放到御花园的池子里。” 叶眠小嘴叭叭地说,萧厉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等他都说完了,才咳嗽一声,状似平静:“朕还有公务,让萨仁郡主陪你去。” “啊,好吧。” 有一点点可惜。 不过叶眠很快又高兴了起来:“没事,我给你带漂亮的鹅卵石回来。” 萧厉眼睛里含着些叶眠看不懂的情绪,最终之化作一声温柔的叹息:“好,朕等着。” 昭卿出游是大事,更何况叶眠深得景帝宠爱。谁不知道,几天前就因为膳房怠慢了叶昭卿,从上到下都挨板子罚了俸禄,就连皇上身边的苏总管都受了连累。 现在叶眠要去月亮湖,哪个敢不尽心尽力? 苏承恩亲自安排,光是皇帝身边的御林军就调走了三成,车马辎重和伺候的奴才更是不计其数。 营帐边缘的马厩。 尚乘局的奉乘挥着马鞭,时不时往铲马粪的罪奴身上狠狠抽几下。 “走快点,别想着偷懒,狗攮的奴才笨手笨脚,这点活都干不好!” 罪奴诺诺连声往前走,连躲都不敢,直到奉乘转到马厩另一侧,才恶狠狠抬起头。 李德禄已经在掖庭做了三个月的罪奴,倒夜香、搬尸体、挑马粪,最脏最累的活不知道干了多少,还要忍受管事毫无来由的辱骂和毒打。 李德禄狠狠铲马粪,想象着这坨马粪就是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奉乘。 忽然,隔壁传来奉乘谄媚的声音:“奴才见过直长大人,哪阵香风把您吹过来了?” “万岁圣旨,昭卿和郡主出游,马匹车辆可得准备好了?” “您放心,已经挑了最好的留出来,在小马厩单独养着,绝误不了主子们的大事。” 李德禄铲子微顿。 若不是叶昭卿,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李德禄浑浊的眼珠里浮现出几分阴狠,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瞬间在他脑海里成型。 当天晚上,李德禄偷偷爬起来,摸到隔壁小马厩,往马槽里加了几桶沙子。 铲了这么多天马粪,李德禄叶多少直到了些养马的常识,比如喂马的饲料里不能有砂石,否则马吃了轻则胃痛,重则丧命。 草原这么大,走上半天都不见得能看见个人影,若是半路上马出事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叶昭卿肯定要吃苦头,如果不慎再遇到什么豺狼野兽,说不定直接死在半路上了。 到那个时候,皇上怪罪下来,那个时时欺侮他的奉乘也得掉脑袋! 李德禄往干草里拌沙子,心中雀跃着复仇成功的喜悦。 所有欺负他的人,都得死! * “你快点,这算什么骑马啊,骑这么慢,马都看不起你。” 似乎是为了配合萨仁郡主的话,叶眠□□的白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还想尥蹶子把叶眠掀下去,盘旋在天上的九耀一声长啸,白马顿时老实了,一动不敢动,乖乖驮着叶眠慢慢往前走。 “不能再快了,骨头要颠散架了。”叶眠擦了擦头上的汗,“我要进马车休息了,你自己骑马吧” “马车多慢啊。咱们已经走了快二百里了,你努努力,咱们再跑一阵,说不定傍晚就能到。” 萨仁郡主说着,扬起马鞭,喊了声:“驾。” 然而,她身下的黑马一点动静儿都没有,甚至走得更慢了。 叶眠叹了口气:“你看,连马都累了,你就歇会儿吧。” “都怪你们景朝的马不行,要不是我的马怀上小马驹了,才不会用你们的……啊!” 萨仁郡主话音未落,黑马忽然腿一软,直接卧倒在了地上。萨仁郡主也被摔了个大马趴。 叶眠惊愕地看着摔在地上的萨仁,刚要从马上跳下来,自己骑的白马也卧了槽。叶眠被摔得晕头转向,等他终于爬起来的时候,就见御林军和太监的马也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四蹄抽搐呜呜乱叫,还有的直接在地上打滚。 小亭子满脸慌乱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昭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来的马都卧槽了。” 叶眠脸色骤变,声音颤抖:“都,是什么意思?” 小亭子带着哭腔,苦着脸:“就是所有马全都倒下了,一匹能跑的也没有了。” 萨仁郡主面色凝重,检查了一下马眼睛,又按了按马肚子:“恐怕是肠绞痛,恐怕这些马撑不下去了。” “这附近有没有牧民,我们去借些马匹。” 萨仁郡主摇摇头:“草原地方大,运气不好的时候走上一天都遇不见人,而且乱走很容易迷路,要是再遇上狼群就完蛋了。” “那怎么办啊?”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跑得快的御林军,回营地求助。” 叶眠摇摇头:“将近二百里地,就算跑得再快,跑回去也得一整天,再等人来营地派人来救我们,恐怕后天都不一定能等来救兵。先不说会不会被狼群攻击,恐怕我们带的干粮和水都不够。” 萨仁郡主拍拍手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已经认命的平静:“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你又没长翅膀,总不能飞回营地吧。” 叶眠眼前一亮:“我没有翅膀,但是九耀有啊!先找个地方扎营,让大家歇息片刻,明早之前,我担保救援能赶来。” 叶眠打着写信求助地名头躲进帐篷,吩咐众人都不许打扰,实则绿光一闪就变成了本体。 他挥着小叶子让九耀凑过来,跳上金雕蓬松柔软的背羽之中,两片叶子紧紧搂住金雕的脖子。下一刻,金雕张开两米长的翅膀,腾空而起,风驰电掣般飞向豁里真部。 * 天蒙蒙黑的时候,叶眠已经能远远地望见景朝的营帐和旗帜了。他兴奋地从背羽里钻出来,用叶子拍拍金雕的脑袋,让他飞快些。 和营帐的距离越来越近,叶眠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往常井然有序的营盘这会却十分混乱,密密麻麻的人群杂乱地奔跑,外面还围着一圈人,从天上看就像是蚂蚁洞进水后慌不择路的蚁群。 萧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叶眠的心倏地悬起来,用叶子使劲敲金雕的脑袋:“再飞快一点!” “嘤……” 九耀委委屈屈地缩了缩脑袋,全力俯冲,须臾之间就落到营盘上空。 叶眠这才发现,营帐外面围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大群灰狼,一双双绿色的狼眸闪烁着凶光,嚎叫着往营地冲。 御林军守在营地门口,不断用弓箭射杀狼群。 好在狼群数量随众,但到底是畜生,最前面的几只被杀死之后,剩下的就不敢贸然行动,只能虚张声势地嚎两嗓子。 叶眠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不少。 看起来问题不大,等契丹救援的骑兵赶到,把狼群驱散也就没事了。 等来到御帐,叶眠才意识到,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御帐周围,上百个黑衣人挥舞着砍刀,正跟御帐的守卫混战在一处。 说是厮杀,但这些黑衣人武功奇高,寻常守卫根本不是对手,伤亡惨重,御帐眼看就要沦陷。 叶眠草生三百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焦虑过,他不等九耀停稳,就从背羽上蹦了下来,直跌进土里,也顾不得疼,倒腾着根须,从帐篷角钻了进去,然后就看到萧厉稳坐在书桌前批奏折。 叶眠被气得叶子都卷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批折子,不要命了吗? 砰! 一名黑衣人终于突破了侍卫的防守,踹开御帐的门,持着滴血的刺刀,不要命般扑向萧厉。 叶眠吓得叶子尖都立起来了,想也没想就冲过去,运起浑身的妖力,蹦起来挡住了刺客的尖刀。 营帐内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绿光,黑衣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冲得倒在地上。 萧厉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再不复刚刚的从容。 “叶眠!” 看着斜斜躺在地上的小含羞草,萧厉浑身气压低得可怖,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龙泉剑,挡在叶眠身前。 刺客只以为景帝已经吓傻了,朝着萧厉就是一刀。萧厉不躲不闪,宝剑一档一转架开了刺客的刀,冲着他的前胸狠狠一脚。 扑通一声,刺客跌在地上,萧厉干脆利落地一箭割下刺客的首级。 鲜血溅了萧厉一脸,但他浑身不觉,而是蹲下身,小心地捧起含羞草。 嫩绿的茎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段光秃秃的部分。 萧厉这才注意到,地上掉落的一片叶子。 含羞草上只剩下七片叶子了。 “叶眠?” 萧厉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发颤,小心地碰了碰含羞草的叶子尖。 果不其然,含羞草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睡着了一样。 下一刻,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抖。 一名年轻的白袍将军冲进营帐,单膝跪地:“臣叶锋救驾来迟,吾皇赎罪。” 萧厉神色阴鸷:“留活口。” 叶锋的五千铁骑赶到后,局势一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狼群被乱箭射杀,刺客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捆得严严实实。 但萧厉根本没功夫管这些刺客,他小心地把叶眠放在床榻上,厉声朝苏承恩呵道:“把张天师给朕叫过来,要快!” * 萧厉坐在床边,安静地可看着床上的含羞草。 原本让他去五彩湖,就是想支开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不听话,该罚。 萧厉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含羞草的叶子尖尖。 那么小一株,见到生人都会用叶子吧自己遮起来,居然帮他挡刀。 多傻啊。 因为块头太大,没有及时挤进来的九耀垂头耷脑地站在萧厉腿边。 都怪他,没保护好主人。 帐篷里安静地没有半分声响,忽然,一声突兀地轻哼传来,下一刻,床上的含羞草就变成了光裸的少年。 萧厉和九耀一齐愣住了。 暴君声音颤抖:“你没事?” 叶眠摇摇头。 刚刚消耗的灵力过多,他短暂地昏迷了一会儿,现在还有点蒙。 他们含羞草虽然攻击性不高,但防御能力很强,一片叶子就是一条命,不会有什么事。 等等,叶子! 叶眠低下头,就看到他枕边安静躺着的叶子。 完了。 之前只想着稍微慢点修炼出第九片叶子,这回可是慢大发了! 叶眠看着景帝,把心一横,从被窝里钻出来,搂着景帝的脖子就吻上了那双锋利的唇瓣。 没办法。 只能用这种来灵气最快的方法了! 萧厉神色一顿,手却先一步搂住了含羞草柔软的腰肢。 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还带这些独特的青草味。 欣喜、庆幸、后怕、感动,各种感觉夹杂在一起,揉成了一股复杂的情绪,直涌向心头。 他以前只知道自己喜欢含羞草,也愿意宠着叶眠。 可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他对叶眠,并不只是喜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小含羞草悄悄走进了他的心房,让他体会到了何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萧厉眼神暗了暗,蓦地反守为攻,加深了这个吻。 他要三媒六聘,光明正大地把叶眠娶进皇宫,做他的皇后。 第26章 九耀被轰出了帐篷, 于是御帐里只剩下萧厉和叶眠两个人。 淫靡的水声中,萧厉把叶眠按在怀里,吻得很凶, 几乎是要把叶眠拆吞入腹一般。 唔,感觉皇上要把自己吃掉了。 不是说凡人不吃含羞草的吗? 骗子! 但很快, 叶眠就没有精力了想皇上是不是骗草了。独属于萧厉的灵气铺天盖地般袭来, 激得叶眠腰软腿软,就连眼角都泛起几分红晕, 两片叶子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颤栗着吸收灵气。 不行了, 有点太多了。 过去几个月吸收的灵气好像都没有今晚多。 脑袋痒痒的, 感觉好像要长处新叶子了。 叶眠整棵草都被吻得晕晕乎乎,脑袋懵懵地想,居然被凡人吃一吃, 就能获得好多好多灵气。 这个办法好,回了招摇山他要告诉其他精怪,这样就不用几十年了,只要几个月就能吸到足够的灵气。 不知道吻了多长时间,萧厉终于松开了少年的唇瓣。叶眠伏在景帝坚实的胸膛上大口喘气,边嗔怪地看了萧厉一眼。 要憋死了。 景帝薄唇微勾:“换气都不会?笨草。” 萧厉居然还有脸说他笨! 叶眠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你不是说你们凡人不吃含羞草吗?你刚刚在干什么!” 萧厉声音微哑:“这可不是吃,最多是, 浅尝辄止。” 叶眠嘟着嘴嘀嘀咕咕:“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欺负草!” 萧厉倏地笑了, 带着剥茧的宽大手掌在少年腰腹流连,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叶眠本能地抖了抖, 哆哆嗦嗦想往床脚退,忽然屏风后面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 “臣张天一拜见皇上。” 叶眠面色一变,推开萧厉, 软着腿从床上跳下来,探头看了一眼。 好像是个道士。 御帐怎么会有这种人! 虽说他们招摇山上的妖怪都是好妖,从不害人,但是对修行之人还是敬而远之,他下山之前迷谷爷爷特意嘱咐了,离道士远一些。 还没想明白,叶眠就被萧厉拽回了怀里:“看什么呢?” 叶眠不受控制地坐回萧厉腿上,他轻轻拽了拽萧厉的袖口,用气声说:“怎么会有道士呀?” 萧厉学着叶眠的样子,也用气声说:“张天一是朕请的国师,不会伤害你,放心。” 虽说叶眠已经醒了,看起来也并没什么大碍,但萧厉还记得含羞草掉下来的那片叶子,心里终归是不踏实。 他转出屏风,摆手把跪在外面的张天师叫进来。 张天一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看到床上的叶眠,顿时吓了一哆嗦。 这不是那只精怪吗?几个月不见居然都封昭卿了? 狐媚子,简直是狐媚子! 叶眠抱着被子往床脚缩,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我没事的,你让他出去吧。” “闭嘴。” 萧厉瞪了叶眠一眼,难得好声好气地朝张天师解释:“叶卿的身份你也知道,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张天师一脸谄笑:“臣明白,叶昭卿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举世无双的精灵,必能保佑皇上万寿无疆,景朝国祚绵长。臣在此恭喜皇上了。” 缩在被子里的叶眠都蒙了。 保佑什么?那不是麒麟才有的本事吗? 他只是一株含羞草啊。 除了能让人睡得好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萧厉却很满意张天师的说辞:“昨天晚上,叶卿帮朕挡了一箭,掉了一片叶子,还望天师帮朕看看,有没有妨碍?” 张天师手一抖,浮尘差点掉地上。 叶子? 这个昭卿居然不是只狐妖么? 植物化成的精怪不最是清心寡欲,平日里只躲在山谷吹风饮露,怎么也干起狐媚惑主的勾当来了。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张天师哆哆嗦嗦走到床边跪下,像御医号脉般小心翼翼地把三根手指搭在叶眠的寸关尺上。 下一刻,张天师只感觉面前精怪的经脉里涌过一股汹涌而神秘的力量,像是暴风雨前乌黑的天空,看似平静,却暗藏着能掀起狂风暴雨的巨大能量。 压抑,威严,深不可测,让人望而生畏。 这绝不是一只还没成妖的精怪能有的妖力,反倒是很像万岁身上的龙气。 张天师手指覆在叶眠腕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只妖孽是吸了万岁多少龙气,才会连经脉里游走的妖力都染上了万岁的气息。 君不见商朝是怎么被狐狸精霍霍地亡了朝。无量天尊,三清老祖,太平盛世居然出了此等狐媚妖孽,恐怕景朝也要完蛋啊! 他还是赶紧告老还乡,回茅山上躲着去吧。 华山派掌门崔春阳之前总看不惯他们茅山,他受封天师之后没少排揎他,正好趁这次机会推荐那个酸老道入朝,让他也享受享受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张天师脸色变幻,看得萧厉一阵心急:“你又不是大夫,装模作样诊什么脉!叶卿到底有没有事?” 张天一被萧厉一嗓子吼得回了神,慌忙从收回手:“回皇上,昭卿乃是祥瑞化身,自然与常人不同,就算是挡了弓箭,身体也并无大碍。” 叶眠一边用帕子擦张天师刚刚碰过的手腕,一边得意洋洋地冲萧厉眨眨眼睛:“我就说没事吧?” 萧厉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给朕闭嘴。” 叶眠皱皱鼻子,不情不愿缩回被子里。 萧厉转向张天一,声音低沉而缓慢:“国师,你能确定,昭卿确实无碍?” 张天师被那道凌厉的眼神看得头上瞬间冒了汗。 做了好几年天师,张天一非常明白,万岁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叶昭卿日后出了什么事,他的脑袋,甚至茅山上上下下几千人的性命,都可能保不住了。 原本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张天一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说出了他原本没打算说的话:“昭卿身体确实无碍,不过有一事,可能需要昭卿稍加注意。” 叶眠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探出来:“我真的没事,你这个老道不要胡说八道!” “臣知道,但是昭卿的道体终归是掉了一片叶子,对人形多少有些妨碍,比如昭卿的……青丝。” 张天一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青丝?”叶眠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青丝是头发的意思。 他的头发怎么不是好好的吗? 叶眠伸手摸了摸脑袋,忽然发现后脑勺有一小片地方滑溜溜的,手感不对劲。 “皇上,头发,我的头发没了!”叶眠急得直拽萧厉的袖子,“铜镜,铜镜给我,要两个。” 外面伺候的小太监慌忙捧过拿过一大一小两个铜镜,小的递给叶眠,大的就立在床前。 叶眠把小的举到脑袋后面,大铜镜瞬间反射出他后脑勺地样子。 茂密的头发中,突兀地露出了一小块光秃秃的头皮。 这也太丑了! 而且还被道士看到了! 叶眠脸红得发烫,猛地捂住脑袋,一头扎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大号的蚕宝宝。 萧厉拍了拍被子卷;“出来,闷着怎么办?” 被子卷只是轻轻动了动,过了好半天才传来一声:“不要,你让天师先出去。” 萧厉严重闪过几分了然。 他的眠眠这是害羞了呢。 萧厉使个眼色,张天一就乖乖跟着他转出了屏风。 “叶卿的情况,天师可有办法?” 张天一在心里轻哼一声。 还用他想办法?那个草本的狐媚子不是已经在可劲儿吸龙气了吗? 但面上依旧低垂眉眼,恭敬回话:“昭卿本体落了一片叶子,因而化形才会出现瑕疵,并无大碍,等昭卿把掉落的叶子修炼回来,青丝自然就长回来了。” “这便好。叶卿身份特殊,今日之事,还望天师莫要外传。” 景帝的声音并不大,语速更是可以称得上和缓,但张天一却硬生生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自古以来,知道皇家秘密的人,都活不长啊。 这个天师是一天都当不了了,赶紧写辞呈! * “张天师走了,这回可以出来了吧。” 萧厉含着笑转回屏风,却发现原本鼓囊囊的被子卷像放了气一样瘪下去。 他皱皱眉,目光在寝室扫了一圈,就看到床脚的缝隙处,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绿色。 “叶眠?”萧厉凑过去唤了一声。 含羞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恍若一株没开灵智的小草。 萧厉脸上露出一分了然的微笑,施施然坐回床上:“苏承恩。” “奴才在。”苏公公慌忙从帐外小跑着走进来。 “朕记得去年暹罗进贡了一批假发,还放在库房?” “回皇上的话,确实有一批。” “着人清点一下,待朕回銮,赏给朝臣。” “奴才遵旨。” 苏承恩刚出去,某棵含羞草就立不住了,倒腾着根须一蹦一跳顺着床腿爬上来,试探着伸出一片叶子,乖巧地蹭了蹭萧厉的指尖。 景帝眉眼含笑,却故意道:“哪里来的野草,都长到朕的榻上来了,殿中省的奴才着实该罚。” 含羞草气得叶子都鼓了:“才不是野草!” 哪里有他这么可爱的野草。 “刚刚还听不懂朕的话,不是野草是什么?” “谁说的,我都能听懂。” 叶眠气鼓鼓地回了一句,又吭哧吭哧爬到萧厉的手掌上,最顶上的两片滚圆的叶子一张一合,一副“快看我呀,我真的不是野草”的样子。 萧厉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宠溺的把叶眠拢在手心:“嗯,能听懂,不是野草,是朕的小含羞草。” 叶眠得意地翘了翘叶子尖:“皇上,你库房里居然有假发呀。” “朕富有四海,库房里不仅有假发,还有格式帷帽呢。”萧厉明知故问,“卿怎么问起这个?” 叶眠不好意思地合上叶子,半天才小声说:“那你能不能把假发和帽子也给我一些啊,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够了。” 含羞草一边说,一边用两片叶子笔画了一下。 萧厉被两片滚圆的叶子弄得心里痒痒,面上却佯怒道:“朕已经下旨,把假发赏给大臣,叶卿好大的胆子,竟是是让朕朝令夕改?” “我哪有。” 作为看了很多话本子的草,叶眠知道抗旨是大罪,要诛九族的那种。 也不知道如果他违抗圣旨,萧厉会不会把全天下的含羞草全部铲掉。 但他真的想要假发。 小含羞草犹豫了一下,用叶子尖尖蹭蹭萧厉的手指:“我知道朝令的膝盖不好,但是我真的很需要假发,求求陛下了。” 含羞草直到皇上喜欢玩他的叶子,轻车熟路地撒娇卖乖。 “什么膝盖,是朝令夕改,叫你不好好背书,回去把成语抄写一百遍。” 景帝嘴上纠正叶眠的用词错误,却不影响他享受着手指上软乎乎的触感,不时随手戳戳叶子,让叶片展开又合上。 又抄书! 坏皇帝! 但叶眠有求于景帝,并不敢还嘴,只能委屈吧啦地应下。 景帝玩了许久的叶子,都没松口,急得叶眠在景帝手里团团转,忽然灵机一动:“皇上,我是你亲封的三品昭卿,也是臣子,所以你把假发赏给我,也算是赏赐给大臣了。” “大臣?”萧厉轻轻弹了下含羞草的茎,“什么大臣,朕看你是小妖妃还差不多。” 小妖妃? 叶眠迷茫地晃了晃叶子。 他记得话本里说,妃子是皇上的妻妾,可自从他化形,迷谷爷爷就跟他说,像他们这种妖精,是决不能和凡人婚配的。 更何况,他明明只是给萧厉治失眠的三品大臣啊,怎么就是妖妃了 难道小妖妃还有朝臣的意思? 叶眠想问,但是又怕萧厉骂他没好好背书,话到叶子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找个时间问问萨仁吧,萨仁之前跟他说,可汗为了预备着让她和亲,从小就教她汉话,还让她背那些诗词歌赋,她肯定懂这个! 想到这,叶眠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皇上,求你了,分我一点点吧,一点点就好。” 萧厉终于大发慈悲地松了口,把高兴得叶舞茎蹈的小含羞草藏在袖口里,这才唤门外值守的苏承恩进来,吩咐快马回长安,从库房里取假发和帽子送来。 “另外,朕记得行李中有块月白色的缣巾,你给朕拿过来。” 苏承恩办事一向靠谱,不一会儿就捧着缣巾走进来。 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萧厉抖了抖袖子,含羞草就从袖口跳出来,顺着萧厉的胳膊攀上肩膀。 萧厉抖了抖缣巾:“行了,总不能一直做跟草,先拿这个将就一下。” 叶眠犹豫地晃了晃叶子,在萧厉耳边嘀嘀咕咕:“这个能遮住吗” “这缣巾原本就是包头的,怎么遮不住?你先变回来!” “唔。” 小含羞草从景帝肩膀上蹦下来,下一刻,房间里就出现了个赤条条的少年,正对萧厉站着,身上各处都是一览无余。 萧厉眼前一黑,抓过被子把叶眠裹了个结实,虎着脸训:“衣裳是洪水还是猛兽,就这么不愿意穿,说过多少回了,怎么就记不住?” 叶眠被骂的吐了吐舌头:“那我没有衣裳嘛。我的衣裳都在帐篷里呢。” 景帝眉头皱了皱:“朕不是让你去月亮湖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们走到半路,马匹突然都生病了,没办法,我只能变回含羞草,让九耀叼着我回来求助。”叶眠神色骤变,“坏了,我把这事给忘了,萨仁郡主他们还在等我呢,得赶紧派人去救他们,九耀知道他们在哪,让九耀领着去就行。” 萨仁郡主毕竟是契丹可汗的妹妹,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不好跟可汗交代。于是萧厉派叶锋亲自领骑兵去接应,务必把萨仁郡主安安稳稳地接回来。 “这回放心了?”萧厉曲起修长的食指,轻轻敲敲含羞草的脑门。 少年嘿嘿一笑,从被子里钻出来,扯过小太监刚送来的衣裳,胡乱套上。 “急什么,好好穿衣服。” 叶眠被骂得做了个鬼脸,任由萧厉帮他重新系好腰带,还不忘缺了一处的头发:“皇上,那个头巾怎么戴?” 萧厉坐回床边,冲叶眠招招手:“过来,朕给你戴。” 小含羞草兴奋地凑过去,坐在脚踏上,轻车熟路地把脑袋枕着萧厉的大腿,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像回纥进攻的黑宝石一样亮。 萧厉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顺着小腹窜下去,他轻轻咳嗽一声,把身上那股劲儿往下压了压,推着叶眠让他把头转过去。 景帝用篦子把含羞草的头发拢在一起,盘了个髻,最后把缣巾围在外面。 “你弄好一点,一定要把没头发的那块遮住,头巾也扎的好看一些。”叶眠指挥着景帝,又低头咕哝了一句,“可惜戴了头巾,就没办法戴簪子了。” 萧厉给了他很多簪子。 金的,银的,玉的,镶着亮晶晶的宝石,戴在头上叮叮当当的响,很好看。 萧厉被叶眠逗得勾了勾唇。 还是棵爱漂亮的草。 但嘴上依旧很凶:“现在知道不好看了?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幸亏只是少了缕头发,要是那支箭射到要害处,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叶眠有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才不会没命,我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条命,我有八片叶子呢,足够救你好几回的。” 萧厉并没被叶眠的话安慰到,声音发涩道:“什么还够救我好几回,傻不傻。” 叶眠想摇头,却因为头发被萧厉攥着没法动,只能用嘴表达抗议:“真的,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还会救你的。” 萧厉把缣巾系好,边往头巾侧面簪了两朵淡粉色的绒花,边问道:“为什么?” 叶眠被问得愣了愣。 如果真要问原因,他们精怪有规矩,吸了凡人的灵气,就要保护那个人。 但是这个原因他没法说,更何况当时事出紧急,他也确实没想到这个规矩。 叶眠有点心虚地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当时很着急,怕你出事,我……我不想你死掉。” 少年的声音和他的本体一样软乎乎的,尾音不自觉地拉长了些,像把小钩子,钩得萧厉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腾地下又烧起来。 叶眠话刚说完,就被萧厉猛地抱起来。 含羞草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干什么……” 回应叶眠的是一个很凶的吻。 萧厉用力地吻了很久,试图发泄被叶眠勾起来的火气,却无异于扬汤止沸,那股火越烧越旺,只能饮鸩止渴般更用力地吻。 月白色的缣巾携着绒花一起从少年头顶落下,浓密的青丝像瀑布一样散开,如果仔细看,秃了的那一小块正缓慢地长出新发。 叶眠被铺天盖地的灵气弄得晕晕乎乎,气都喘不上来,正发懵呢,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萧厉在帐篷里怎么还别着刀。 膈得他好难受。 叶眠挣扎着探出手,想把萧厉腰里别的刀解下来,刚伸出手,头顶就传来暴君粗重的喘息,萧厉松开叶眠的唇,斥道:“乱动什么!” 叶眠啊地一声松开手,脸红了个彻底:“对不起……我……我以为……” 他解释了好半天都没说清楚,干脆破罐子破摔,小声说:“你这样是不是挺难受的,要不我帮你?” 萧厉眉眼微挑,伸手搔了骚叶眠的下巴:“帮朕,卿打算怎么帮?” 叶眠的声音更小,几乎听不到:“就你上次帮我那样……” * 叶眠举着铜镜左照右照,原本光秃秃的地方已经生出了一小撮头发,叶眠心念一动,头发就变成了一片小指甲盖大小的嫩绿叶芽。 他只知道萧厉身上的灵气比寻常凡人多,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让他长出叶芽。 “别照了,朕给你重新把缣巾扎上。” 叶眠收起叶芽凑过去,有点不满地撇撇嘴。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把嘴唇碰在一起并不是吸灵气最快的方式,萧厉花蜜里的灵气比平日散发出来的浓一百倍,叶眠当时感觉自己只要吸收两滴就能立刻被撑吐。 可惜萧厉不让他吸收,还逼着他都洗干净了。 小太监弓着身子小碎步走进来,把净手的铜盆端下去,叶眠眼睛恨不得黏在上面,嘀嘀咕咕:“真浪费。” 萧厉额头上青筋蹦了蹦,抬手给了少年一个爆栗。 当时叶眠捧着他的雨露,纯澈的小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渴望,让他差点直接在御帐里把少年要了。 但他不能这么做。 一来,叶眠年纪还小,二来,他是要娶叶眠做他的皇后的。 昭卿也好,美人也罢,只是妾室,但皇后却是他的妻子,总归要明媒正娶后,再行周公之礼。 叶眠夸张地揉了揉额头:“痛。” 他又没说错,明明就是很浪费。 等回了招摇山,他已经要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迷谷爷爷。 人间皇宫里的皇上灵气最多,最好是能得到些皇上的花蜜。 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叶眠摸了摸头顶新长出来的一小撮头发 他之后还得找机会再弄点萧厉的花蜜,争取快点让头发全长出来! * 三天后,萨仁郡主一行人终于被接了回来。 小亭子冲进叶眠的帐篷扑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一大把:“昭卿,奴才……奴才还以为见不到您了。” 叶眠被小亭子这号丧的架势吓坏了,满脸通红:“你……你别这样,先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把小亭子哄走,没过一盏茶的时间,萨仁郡主又冲进来了。 “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萨仁郡主连珠炮似的怒气冲冲道,“你进了帐篷之后,一下午都没出来,晚膳的时候我们让小亭子进去找你,结果发现你和九耀都不见了!我们四处找你,根本找不到,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派几个御林军走着回营地求助。” 萨仁郡主喘了口气,喝了杯茶润嗓子:“幸亏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了叶将军,要不然我们估计要死在外面了,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叶眠支支吾吾地搪塞道:“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和九耀回来找救援。” “你们俩一起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就……飞回来的。” 萨仁郡主震惊地看着叶眠,又看了看蹲在一旁没心没肺啄自己的羽毛的金雕。 虽然叶眠身量不高,还很瘦,但金雕再厉害也载不动一个成人吧! 萨仁郡主还想继续问,叶眠慌忙僵硬地转移话题:“对了,我记得你很了解中原文化?” 萨仁郡主深深地看了叶眠一眼,终于好心地没有继续追问:“还凑合吧,怎么了?” “那在中原文化里,会不会管大臣叫妃子?” “啊?”萨仁郡主愣了愣,“大臣是皇上的臣子,妃子是皇上的妾室,这怎么可能混为一谈!就像正常人会把妻子和下属的称呼混着用吗?” 叶眠脸色一变,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既然妃子是妃子,大臣是大臣,皇上又为什么会管他叫“妖妃”? 好奇怪啊! 他不能做萧厉的妻子! 叶眠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过了好半天才轻轻问:“那皇上会管大臣叫,妖妃吗?” “啊,什么和什么啊!”萨仁郡主满脸莫名其妙,“这怎么可……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问我诗词里的比拟。” “比拟?” “就是以物喻人,古代很多诗人都会用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比如前朝的那些宫怨诗,诗人大多是不受重用的朝臣,他们会以女子失宠于丈夫来比喻自己的不受重用的困苦处境。” 萨仁郡主面无表情地背诵着可汗给他请来的大儒教她的知识。 “那大臣会用夫妻关系比喻自己和皇上的关系,皇上是不是也会用夫妻关系比喻自己和大臣的关系?” 所以皇上才会在他不是很听话的时候说他是“妖妃”? 萨仁郡主眉毛立时拧成了一团。 这个问题超纲了! 她先生没给她讲过啊! “我觉得,大概应该是吧。” 叶眠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就说嘛,皇上怎么会把他当做妃子。 毕竟,他只是一棵草呀。 在长出第九片叶子之后,他就会回到招摇山修炼,而萧厉会继续留在皇宫,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际。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叶眠摇摇头,随手抱起九耀,假装给他整理羽毛:“没事,可能是最近没睡好。” 萨仁郡主没当回事,瞟了一眼沙漏:“都快未时了,我得回去了,叶将军约我下午去赛马,我走了。” 看着萨仁郡主风风火火跑出去,叶眠放下九耀,脸上的笑容满满淡了下去。 来了人间几个月,才子佳人的话本看了一箩筐,他不再是那棵什么也不懂的含羞草了。 萨仁郡主这个样子,八成是跟叶将军好上了。 这原本是好事情,可叶眠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酸楚。 他使劲揉了揉九耀的脑袋:“九耀,我突然有点难受,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金雕傻乎乎的转过脑袋,半天才嘎了一声。 难受是什么? 好吃吗? 主人好像很久没给他吃好吃的粉末了。 九耀用脑袋使劲蹭叶眠的手,坚硬的喙往含羞草衣襟里伸,试图找到拿瓶好吃的叶子粉。 “九耀你干什么!” 叶眠被金雕弄得手忙脚乱,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像太阳下的水汽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闹了一阵,叶眠决定出去吹吹风。 他也没带伺候的太监,架着九耀径直出了帐篷。 没走几步,叶眠忽然闻到了一阵浓浓的血腥味,九耀应该也闻到了,有些躁动地扑棱了几下翅膀。 不会是又有刺客吧。 经历了之前刺杀事件的页面格外警惕,冲九耀使了个眼色,九耀立时腾空而起,在天上盘旋了一圈,又飞回来,领着叶眠往正东方向走。 没走多远,迎面碰上了一小队太监,抬着个木头板,上面赫然是一具尸首。 尸体上连卷草席子也没盖,就那么袒露在外面,尸体的下半身全部被打烂了,紫红色的皮肉外翻,露出白色的骨头茬,两瓣屁股甚至变成了两个血窟窿。 叶眠浑身僵硬,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走不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尸体的脸。 居然是他认识的人。 那个辣手摧花李德禄! 叶眠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树干就吐了。 运送尸体的太监显然没想到主子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小太监搬尸体的搬尸体,请罪的请罪,连景帝都被惊动了。 一通兵荒马乱后,叶眠终于安安稳稳地被送回了御帐,九耀寸步不离地跟在叶眠身后,生怕自己主人出什么差错。 萧厉给叶眠掖了掖被子,从后面搂着他,盛了一勺牛乳茶递到叶眠嘴边:“吓着了?” 叶眠歪头把牛乳茶喝了,轻轻说:“有一点,李德禄怎么会死了,还死的那么惨。” 九耀仰着脖子嘤嘤了两声,证明叶眠说的没错。 萧厉挥手让苏承恩把金雕抱走,又给叶眠喂了两口牛乳茶:“李德禄,是朕下旨杖杀。” 叶眠差点把嘴里的茶吐出来。 “为什么?” “司正司查出,李德禄擅自往御马食槽里掺入砂石,御马误食,这才半路腹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报复吧,尚乘局的官员欺侮掖庭罪奴,李德禄想借刀杀人。”萧厉声音顿了顿,“朕下旨将他杖毙,你会不会怕朕?” 虽说那些朝臣当着他的面,都是一色的溢美之词,但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议论他的。 刻薄寡恩,残暴不仁,穷兵黩武,甚至说他克死了父母,是天煞孤星转世。 别人怎么想他毫不在意,他只怕自己的小含羞草会怕他。 “不会啊,你又不是随便杀的,是李德禄犯了错。”少年掰着手指头说,“李德禄害死了那么多马匹不说,还让我们在半路上出事,要不是带了九耀,恐怕三天三夜也走不回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李德禄罪有应得。” 叶眠用了一个成语,很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一脸快夸我地表情。 心中好像涌过了一阵热流,五脏六腑暖洋洋一片,格外熨帖。 萧厉从后面搂住叶眠,吻了吻戴着月白色缣巾的额头:“眠眠真乖。” “唔……” 叶眠的脸倏地红了一片。 眠眠是他的小名,除了把他养大的迷谷爷爷和一些叔叔姨姨之外,也就知道那头坏狌狌偶尔会在逗他的时候这么叫。 怪羞草的。 嫩绿色的叶子悄然钻出了头顶,在缣巾下晃了晃。 叶眠慌忙扶了扶缣巾。 可不能让萧厉看见,要不然肯定又要弄个没完。 然而,叶眠的小动作哪里能逃得过景帝的眼睛。他抓住叶眠的手:“怎么,眠眠的叶子又冒出来了?” “没……没有。”叶眠支支吾吾地说,眼睛盯着衣襟角,根本不敢跟萧厉对视。 萧厉轻轻一扯,缣巾就散落在一边,乌黑的长发中,一抹嫩绿格外显眼。 新长出来的叶子很小,软乎乎的,看着就很好欺负。 “撒谎。”景帝给了含羞草一个爆栗,指尖已经触上了那抹嫩绿。 “别……” 随着新叶慢慢合拢,少年的身体也泛起了一层诱人的粉红。叶眠像猫儿般惊叫出声,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萧厉剑眉微扬:“难受?” “痒痒。” 叶眠脚趾弯了弯,声音跟头顶的叶子一样软。 萧厉扫了他一眼:“痒痒?是舒服才对吧。” “没有,不……唔……” 景帝吻上了那双兀自辩解的淡粉色唇瓣。 皇上怎么又开始吃他嘴巴了? 唔,好奇怪。 叶眠软绵绵靠在萧厉怀里,任由景帝施为,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回一定要把花蜜榨出来。 皇上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雨露? 明明就不是透明的,一点也不像雨露。 凡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叶眠在心里咕哝了几句,挣扎着推开萧厉。 萧厉眉头当时就皱起来了:“怎么,不愿意?” “没。”叶眠软乎乎地伏在景帝怀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盛满了真挚的渴望,“求万岁,赐雨露。” 第27章 萧厉搂着叶眠的手紧了紧, 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按捺着心中的火气:“朕知道你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乖, 再等等。” 叶眠不依不饶,搂着萧厉的脖子用脸蹭他的胸口:“那还要等多长时间啊!” 他不想继续秃头。 “一点点, 就给我一点点好不好嘛。” 少年软乎乎的声音像小猫爪子一样, 钩得萧厉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小东西就地正法。 “莫闹。”萧厉揉了揉叶眠的脑袋,“乖, 把手给我。” * “别动,还没洗干净呢。” 萧厉抓着叶眠的手, 按在铜盆里细细揉搓。 叶眠的手被萧厉的大掌包着, 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充满灵气的花蜜被清水稀释。 太浪费了。 叶眠用指尖挠挠景帝的手心,可怜巴巴地问:“真的不能给我吗?” 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满是纯澈的真挚, 萧厉觉得好不容易泄下去的火气又一次在心头聚拢。 “乖,再等等。”萧厉吻了吻小含羞草的额头。 又是再等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于是,叶眠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充满了氤氲灵气的铜盆被小太监端走。 他的头发! 叶眠气鼓鼓地瞪了萧厉一眼,赤着脚跑到铜镜前面,对着镜子照之前缺头发的地方。 虽然头发茬还是短的很明显,但是比之前长了一截, 也茂盛了些, 几乎看不到什么赤裸的头皮了。 叶眠晃了晃脑袋,把新叶子变出来, 轻轻摸了摸。 确实是比之前大了一圈。 这样下去,用不了一个月,他的叶子就能完全长出来。 想到这, 叶眠又高兴起来,蹦跶着跑回去,没骨头一样靠在景帝身边,用脑袋使劲蹭了蹭萧厉的颈窝,还试图去亲萧厉的嘴角。 好不容易静下心批折子的萧厉被小含羞草搅得心烦意乱,按住了那双作乱的手:“还说不是妖妃?你也想让朕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不是?” “才没有,我不是妖妃,要做贤内助。” 这次叶眠并没对萧厉说他是妖妃表示出意外。 萨仁郡主说过,这是以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嘛。 他不仅能记得住知识,还能学以致用,以贤内助喻贤臣。 他可真是一株聪明的草。 叶眠说完,就挺了挺胸脯,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等待着萧厉夸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柿子放了三天,就要用瓜的眼睛来看。 萧厉眼中生出几分笑意,揉揉叶眠的头发;“好,朕的贤妃,先去抄书,等朕把折子批完,陪你用晚膳。” 叶眠乖乖从萧厉怀里退出来,坐到御案旁给他准备的小榻上。 苏承恩奉上笔墨宣纸,叶眠往御案瞥了一眼,见萧厉正在专心批奏折,于是把腰上和田转心玉佩解下来塞进苏承恩手里,小声说:“公公,我不要《论语》,你给我换个话本来。” 这个玉佩是和衣服一起从殿中省送来,小亭子说每季都会送来新的,所以送出去也不心疼。 要是萧厉送他的那块春水秋山玉佩,他可就舍不得送给苏承恩了。 借苏承恩八个胆子,也不敢收叶眠的玉佩,可还没等他拒绝,萧厉已经开口了。 “看什么《话本》,连成语都能念错。”萧厉头也不抬,“苏承恩,不许给他换。” “奴才遵旨。” 苏公公把玉佩推回去,给了叶眠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默默把《论语》放在小榻上。 叶眠瞅瞅论语,又瞅瞅在奏折上笔走龙蛇的萧厉。 妖奇! 皇上明明都没看他,怎么连他跟苏公公说的话都能听到。 叶眠嘟嘟嘴,不情不愿地翻开《论语》。 “仔细抄,等会朕要考的,背不完《学而篇》,晚上吃素。” “啊!” 叶眠的小脸当时就垮了,让他吃素还不如让他出去喝西北风。 “啊什么,朕还没追究你贿赂太监的罪名呢。才进宫三个月,就学会这些歪风邪气了。”萧厉瞪了叶眠一眼,“快抄。” “哦。” 叶眠没办法,只好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抄书,边抄边默背。 虽然叶眠的字和萧厉的刚劲有力的行楷不能比,但是也比几个月前进步了不少。 至少不是只会往纸上涂黑疙瘩了。 如果问叶眠,凡间最无聊的事是什么,叶眠肯定会说抄书。 什么之乎者也,像会飞的王八一样在他眼前飘,看着就要睡着了,还不如《千字文》,至少内容还有趣那么一丢丢。 现在不仅要抄,还要背整整十六条,就算把他脑子榨出草汁也背不完啊! 叶眠在心里唉声叹息,抄几个字就要往萧厉这边瞟一眼,眼神湿漉漉的,全是无声的祈求。 看在烤羊腿手把肉和涮锅子的份儿上,能不能不背啊! 他想和萧厉贴贴,想靠在萧厉怀里一边吸灵气一边看话本,还想被萧厉尝嘴巴。 萧厉被过于黏糊的眼神弄得朱批都写错了好几个,无可奈何放下笔,挥手让身边的太监退下。 “过来。” 萧厉朝叶眠招招手,叶眠立刻扔掉毛笔,欢呼雀跃地跑过去,双手搂住萧厉的脖子,轻车熟路地地爬到他腿上坐好。 “不想抄了,手好酸。” “你才写几个字就手酸?” 萧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却还是握住叶眠的手,轻轻揉着,浑然不顾他自己已经写了上千字朱批。 叶眠趁机得寸进尺:“能不能不抄了,我默读也能背下来。” 萧厉狐疑地看着叶眠:“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叶眠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见萧厉没有反对,立刻跑回去拿起《论语》,又跑回萧厉身边,坐在脚踏上,靠着膝盖,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默读。 萧厉严重闪过几分笑意,重新拿起笔,开始处理令人头疼的奏折。 洪涝、干旱、蝗灾,还有卖官鬻爵的世家和空有才华无法施展的寒门学子,天灾人祸加在一起,桩桩件件都异常棘手。 萧厉眉头紧皱,有条不紊地写着朱批,小山一样摞得老高的奏折慢慢变少,萧厉放下笔,略略活动了下酸胀的手腕,却觉得腿上似乎沉了些。 他低头一看,叶眠不知何时靠在他腿上,睡得正香,那本论语也早就滚到了地毯上。 萧厉无奈地笑了笑,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叶眠身上。 算了,背书也不急在一时,大不了明日让叶眠多学些,补上就是了。 * 八月末,圣驾回銮。 萧厉回朝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庄王行刺谋反的罪名。 御史台呈上了庄王和豁里真部来往信函,上面明晃晃记录着庄王是如何赠与豁里真族长白银数十万两,请族长将狼王幼崽秘密放入景朝营帐,引诱野狼围攻御帐,好让庄王府的死士浑水摸鱼,刺杀景帝。 庄王甚至还在信函中许诺,如果自己能当上景帝,会发兵支持豁里真族,好让族长推翻可汗,成为契丹各部的新王。 庄王仓皇辩驳,然而叶锋那边又呈上一份铁证。 刺杀景帝的刺客已经招认,他们是庄王府的死士,奉庄王之命刺杀皇上。 萧厉大怒,着大理寺会同刑部、宗正寺详查此案,庄王还想强辩,却没想到,庭审当日,年仅十二岁的庄王幼子萧平将一把钥匙和一张图纸呈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不敢擅专,慌忙将此事禀报给了皇上,萧厉派御林军按照图纸搜查庄王府,果不其然搜出了一处密室,里面不仅暗藏军械,甚至还有一套龙袍。 这下,庄王辩无可辩,只能俯首认罪。 庄王这一认罪,又有不少朝臣或是为了自保,亦或是纯粹为了落井下石,纷纷上奏折检举庄王的罪名。 因为罪名实在太多,三司会审整整持续了半个月,终于整理出了庄王的十八条罪状,包括大逆不道,刺杀圣主,勾连世家卖官鬻题,收受贿赂等等,桩桩件件都是万剐凌迟诛九族的罪名,甚至还有好几个世家受了牵连。 当然,作为皇族,诛九族是不可能的,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宗正寺正卿一点都不敢包庇,揣度着圣意,拟了个庄王腰斩,庄王府上下从玉碟除名,终身圈进宗正寺的刑罚。 但这次,萧厉却一反常态,当着满朝文武道:“若是按大景律法,大理寺呈上的罪名倒也适当,但庄王毕竟是朕之皇叔,纵然犯下大过,朕亦不忍夺其性命。依朕意,褫夺亲王之位,幽禁宗正寺,至于庄王府其余亲眷,对庄王谋逆并不知情,禁足王府,闭门思过也便是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向来杀伐决断的圣主怎么就改了性,但还是跪下歌功颂德,说些吾皇英明,圣上仁慈之类歌功颂德的话。 庄王一案总算了结,就在庄王被革除王位的第三日,王府传来消息,庄王妃有愧圣恩,自缢身亡。又过三日,庄王世子萧煜暴毙。 幼子萧平悲痛欲绝,在嫡母和兄长棺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数次昏厥。圣上感其孝道仁义,破格允许萧平继承庄王爵位,是为庄郡王。 * 于是,等到萧厉终于处理完庄王一案,能略松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陪叶眠好好吃一顿饭了。 于是萧厉立刻下旨,让苏承恩把叶眠接过来,又吩咐小太监加炭盆,往香炉里添水。 他查过文献,含羞草喜欢湿热的环境,现在已经快入冬了,御书房不暖和,别冻着叶眠。 一时间,御书房里竟如同过年一样热闹。 等叶眠被接过来的时候,御书房已经又暖和又湿润,还带着沁人心脾的青草香味。 少年身上披着狐皮大氅,领口是一圈上好的雪白狐狸毛,越发衬出叶眠干净出尘的气质。 萧厉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由着叶眠歪歪扭扭地行了礼,挥手让苏承恩带着太监下去,又冲叶眠伸出手。 “来,让朕看看,好像瘦了些。” 叶眠并没理他,两脚一蹬脱了鞋子,挑了个离萧厉最远的地方坐下,气鼓鼓看着萧厉:“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说你都几天没理我了。” 叶眠一边说一边掏出算盘,用才学会没多久的口诀噼里啪啦一通算:“都三十五天了!” 这三十五天,他几乎回到了几个月前,每天只能趁萧厉上朝和会见朝臣的时候,变成草远远地吸些灵气。 甚至还不如以前,毕竟那个时候他想去哪去哪,现在变成含羞草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小亭子就要四处找他。 没有灵气,还要维持新长出来的叶子正常生长,消耗妖力过度,可不是瘦了吗。 萧厉轻轻笑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怠慢了眠眠,倒是朕的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到自己瘦了,皇上居然还很高兴? 坏人! 叶眠狠狠瞪了萧厉一眼,别过头不理他。 萧厉也不生气,冲苏承恩使个眼色,苏承恩便端上来一个红木托盘,放在叶眠身边。 “昭卿,这可是万岁精挑细选出来的衣裳,您瞧瞧?” 什么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才不信。 话本子上都写了,男儿口是幽冥道,半句真时万句虚。 叶眠气哼哼地瞥了一眼,眼神却立时黏在了托盘上。 这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衣裳,金灿灿的头冠上刻着精美的日月花纹,水蓝色织锦面料上,是异常繁复绮丽的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 真的很漂亮! 叶眠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衣服:“这是哪来的?” 萧厉摆摆手让苏承恩下去:“波斯进贡的,眠眠若是喜欢,朕便赏给你。” 叶眠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又立时止住了,嘀嘀咕咕地说:“才不要,一件衣裳就想贿赂我?” 萧厉眼神带着自己都没觉察的宠溺,揉了揉叶眠裹着幞头的脑袋:“朕这几日确有正事。” 看着叶眠眼睛里的狐疑,萧厉无奈地笑了笑:“秋狩时刺杀朕的刺客还记得吗?朕这个月都是在处理这件事。” 叶眠脸色一下就变了:“当然记得,你快说说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给我的叶子报仇。” 萧厉于是搂着叶眠坐下,细细把庄王案讲述了一遍,从三司会审,到最终的惩处结果。 叶眠下意识地揉搓着萧厉手指的薄茧:“所以你为什么没有杀掉庄王?” 别说是刺杀皇上,就是随便杀个平民,也是要抵命的。 萧厉眼中少见地闪过几分苍凉。 若是没有遇见叶眠,他定然是要将庄王万剐凌迟的,但现在他有了小含羞草。 弑母夺权,暴虐残忍、刚愎自用…… 甚至有人说,自从他继位以来,旱灾洪灾蝗灾不断,就是上天在警示,他萧厉并非明主。 他可以不管史书如何评论,但叶眠不行。 他是要让叶眠做他的皇后的。 他的罪名已经足够多,不能再加上弑杀亲叔,不仁不悌这一条了。 但是这些,并没必要让叶眠知道。 于是萧厉只说:“褫夺爵位,幽禁宗正寺,终身不得出,对庄王来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也对哦,还是你想的周到。”叶眠又忍不住问,“还有个问题,萧平不是庄王的儿子吗?他为什么会配合你检举庄王啊?” 萧厉冷笑了两声:“萧平是庄王的幼子不假,但他生在七月半。” “七月半,我知道,就是你们凡人的鬼节。” 其实凡间并没有很多鬼,绝大部分人死后都会立刻转世投胎,只有少部分心中存有执念的鬼,才会千方百计躲避鬼差的抓捕,留在凡间,试图留住那最后一点念想,直到最后一丝魂魄消散在天地间。 除了极少数邪修厉鬼,绝大多数鬼都很虚弱,更不可能给人造成什么伤害。 所谓的鬼节,不过是凡人的想象而已。 “庄王觉得晦气,便将萧平和他的侧妃生母挪到偏院,说是静养,实则就是流放。庄王妃又趁机刁难,他们母子便越发难熬,甚至缺衣少食。终于,在萧平六岁那年,他的生母重病,庄王妃不肯请大夫,他的母亲便活活病死了。” 叶眠愤怒地眉头紧紧皱着:“这庄王也太荒唐了,出生日期哪里是人能决定的,什么不祥之兆,我看他才是那个不详的人。” 叶眠骂了一通还不解气,小声嘟囔:“要我看,庄王比先皇更有病。” 先皇只能说是人坏,这个庄王不仅坏,而且蠢。 “放肆。”萧厉用掸灰的力度拍了下叶眠的脑袋,“莫要浑说,当心被人抓到把柄。” 叶眠讨好地笑笑:“我知道,我就只跟你说。” “三年后,一次宫宴,庄王世子生病,他不得已带了萧平赴宴。萧平也是个敢拼命的,趁着宴席溜出来找到朕,求朕为他报仇。” 叶眠眼神一亮:“怪不得萧平会把密室的钥匙和地图呈给大理寺,坐实了庄王反叛的证据。所以那个庄王妃也不是自缢的了?” 萧厉揉了揉叶眠的脑袋:“你说的不错,萧平也着实可怜。” 四年前,他从萧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同意萧平的请求。 否则,以隐卫的本事,查出密室所在也是早晚的事,不过多花些时间。 萧厉把托盘往叶眠手边推了推:“现在可以收下衣服了吧?” 叶眠轻轻哼了一声,猫儿一样骄矜地扬了扬下巴:“那好吧。” 萧厉笑着戳戳叶眠的额头,训道:“你自己看看,阖宫上下,还有哪个像你一样胆大。” 叶眠根本不怕,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地把衣裳放在身前比划:“我能穿上试试嘛?” 见萧厉颔首,叶眠就兴冲冲钻进屏风后面。 托盘上的装扮很全,不仅有金冠、衣裳,还有配套的手链脚环,甚至还有一顶浅金色的假发。 叶眠从头到脚穿戴整齐,蹦蹦跳跳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在萧厉面前转个圈。 “好不好看?” 手链和脚链上的蓝色碎宝石随着叶眠的步子叮叮当当地响。 叶眠原本就生的白净,一双大眼睛像葡萄一样,睫毛浓密纤长微微卷曲,配上金色的假发,到真有点像波斯来的少年。 萧厉眸子暗了暗,声音微哑:“好看,眠眠很好看,苏承恩,把画师叫过来。” 叶眠歪了歪脑袋:“叫画师做什么?” “给你画像。” 画像啊。 叶眠眼珠转了转,冲到门外,两指合拢吹了个口哨。 不多时,一只巨大的金雕展翅飞来,稳稳降落在叶眠肩上。 萧厉眉头微皱:“你把它弄过来做什么?” “不是要画像吗?当然要带上九耀了。”叶眠揉着金雕的脑袋,“你不要看不起他,九耀的修为长进的很快,前几日刚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学着化形了。” 萧厉狐疑地看着金雕:“就这个畜……它,能说话?” “当然了。”叶眠揉了揉九耀的脖颈,柔声说,“乖,给皇上展示一个。” 九耀脖子一昂,身上的羽毛扑棱棱炸开,尖利的喙长得老大,半天挤出一句:“爹……爹爹!” 叶眠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怎么样,我们说的好不好?” 萧厉被一草一雕弄得脑门子突突:“荒唐,他这是在叫谁?” “我呀,我把他救下来,还养到这么大,难道不是他爹爹吗?” 萧厉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斥道:“你要是它爹爹,朕是什么?” “啊?” 叶眠迷茫地眨眨眼睛。 不是在说他和九耀吗? 有萧厉什么事啊? 难不成,萧厉也想做九耀的爹爹? 虽然皇上平日并不怎么陪九耀玩,但金雕的名字是萧厉取的,平常吃的牛肉羊肉也都是皇上给的,这么算起来,皇上也算九耀的衣食父母了。 叫声爹爹,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叶眠抱着九耀转了个身,揉揉金雕的脖子:“乖,再叫一次。” 伴随着一声“爹爹”,叶眠冲萧厉笑道:“皇上,九耀也在喊你爹爹呢。” “混说,哪个是他爹爹?” 萧厉训斥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哦,我知道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应该叫你父皇的?”叶眠苦恼地嘟嘟嘴,“但是这个词太难了,九耀估计还得学好一阵才能学会呢。” 父皇,爹爹? 若是他和眠眠有了皇子,应该也会这般称呼他们吧? 萧厉看着叶眠怀里的金雕,眼中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慈爱。 若是金雕真的能化成人形,倒也算是弥补了眠眠无法诞育子嗣的遗憾。 “万岁,姜画师求见。” “让他进来。” 姜画师跟着苏承恩走进御书房,跪下行礼:“微臣参见万岁。” 叶眠看见生人,有些害羞地扯了扯皇上的袖子。 萧厉拍了拍叶眠,温声哄道:“没事,是画师,来给咱们画像的。” 叶眠立刻来了精神,抱着九耀正襟危坐在萧厉身边:“这样可以吗?” 姜画师比划了一下:“昭卿可以再自然一些?不必如此严肃。” “啊,怎么自然啊。” 叶眠摆了好几个坐姿,怎么都不对劲,在旁边伺候的苏承恩忽然灵光一闪:“万岁,昭卿,姜画师,奴才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不如万岁和昭卿就当画师不在,平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画师若看到哪个场景好,便画下来,或许会自然些?” 不等萧厉说话,叶眠已经激动地拍了拍巴掌:“这个注意好,摆姿势总摆不好。那要不就看话本子吧?” 他拿了个话本塞到萧厉手里,自己也爬上炕,歪在萧厉身边,跟他一起看画本。 秋日下午的暖阳顺着窗棂纸照进来,正打在叶眠身上。 君主闲适地盘腿坐在榻上,阅读典籍,异域来的少年乘着日光而来,猫儿一样眨着一双大大眼睛,好奇地凑过去看君主手里的书本。 明明是很纤弱的少年,怀中却抱了一只猛禽,给画面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反差。 姜画师顿时灵感如泉涌,歘歘几笔就勾勒出了大致的图样。 * 萧厉陪着叶眠看了一下午画本,直到夕阳西斜,画师完成了草稿才算完。 晚膳过后,萧厉原本打算批一会儿折子,但叶眠赖在御书房不肯走,他也不打扰萧厉,就坐在小踏上,一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萧厉。 心尖尖上的少年就坐在旁边,满脸都是“能不能贴贴呀,好想贴贴呀”…… 萧厉感觉这折子是半点批不下去了。 他骤然把毛笔拍在桌上,大步走向叶眠,拖着屁股把少年抱在怀里:“叶眠,你到底是含羞草还是糯米成精?” 叶眠根本没听萧厉在说什么,他欢呼雀跃地搂住帝王的脖子:“你批完奏折了?那我们去床上吧。” “困了?” “不困。”少年一脸真诚,“不要睡觉,想要你尝尝我的嘴巴,摸摸我,唔,还有……” 看着含羞草的视线就要往不敢看的地方瞟,萧厉慌忙腾出一只手,堵住了少年什么都敢说的嘴。 “放肆,不准乱说。” 少年被捂着嘴依然不老实,两条腿乱蹬:“唔,放开唔!” 萧厉把少年放在床上,三下五除二扒了外衣,用被子裹成了个大号的春卷。 “唔……”叶眠被裹得手脚都动不了,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气哼哼瞪着萧厉。 蛮不讲理! 暴君! 萧厉好像看不见叶眠控诉的小眼神,自顾自换上寝衣,躺在叶眠身边,拍了拍大号的春卷:“老实睡觉。” 叶眠继续瞪。 讨厌,太讨厌了! 明明有那么多雨露,分他一点怎么了! 都一个多月没见了,他的灵气都快耗完了! 还逗生气了? 萧厉看着愤怒的小草,伸手揉了揉气鼓鼓的腮帮子。 叶眠手脚不能动,脑袋却还能动,歪头狠狠一口咬住了萧厉的手指。 “嘶……”萧厉把手抽出来,看着上面那排由白转红的牙印,“你是属小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叶眠继续瞪着他。 萧厉不慌不忙地说:“除了你今天戴的之外,波斯还进贡了不少首饰,朕原打算都送去蓬莱苑的,现在看,还是赏给大臣吧。” “不要,不行!” 叶眠挣扎着往上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含住萧厉的手指,细细舔舐:“不能给别人,都给我。” 软乎乎的唇舌在手指间流量,萧厉呼吸蓦地一滞,眼神瞬间晦暗了几分。 他抽出手指,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勉强压下心头燃烧的火焰。 “睡觉。” 叶眠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厉的表情。 怎么变得更凶了。 不就是咬了一口嘛,真小气。 他没吸到灵气,都还没生气呢。 可波斯的珠宝确实很漂亮,米粒大小的宝石被细细的金链子穿在一起,泛着耀眼的光芒,走起路来会叮叮当当的向,特别有意思。 看在手链的份儿上,他就大草有大量,再哄哄萧厉吧。 于是,萧厉刚躺下,就感觉大号的春卷往自己身边拱了拱,紧接着手边就出现了一片嫩绿的叶子。 “别气了嘛,叶子给你摸。等我明年春天开花了,花也给你摸。我看你们人族不是喜欢喝花蜜吗?我的花应该也有的,到时候都给你喝。”叶眠眨着一双大眼睛,很真诚地看着萧厉,“我都不要你的,还给你喝我的,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厉顿时觉得,之前的清心咒都白背了。 他狠狠把春卷搂在怀里,凶道:“食不言,寝不语。” 叶眠还想说什么,萧厉抢先道:“再说话,波斯首饰就没有了。” 含羞草顿时着急了,嘴巴和眼睛都闭得紧紧的,一副“我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萧厉终于松了口气,默默消化被小含羞草惹出来的火气。 册封皇后的事,真的一天都不能等了。 第28章 “臣叶锋参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 萧厉摆摆手,脸上难得地带出了几分笑容:“卿路途辛苦, 朕记得叶将军喜欢红茶,特地让苏承恩准备了, 爱卿尝尝, 朕宫里的红茶味道如何?” 叶锋原是寒门出身,随其父叶仁青在军中效力, 虽有才干,奈何世家弄权, 饶是父子武艺高强, 功勋卓著,带领部下打了好几场硬仗,也一直只是小小的校尉。 萧厉亲政后, 御驾亲征,发现了叶家父子是人才,遂力排众议,破格封叶仁青为云麾将军,率兵抵御契丹侵袭。 叶家父子也确实没让萧厉失望,不仅击退了契丹的攻击,还直入契丹腹地, 将契丹骑兵打得连连败退, 叶仁青在军中的威望逐渐超过了世家,军阶也累晋至骠骑将军。 萧厉当机立断, 加封叶仁青为兵马元帅,征北大将军,统领景朝六十万兵马。 在萧厉的支持下, 叶仁青一鼓作气将契丹彻底击溃,可汗手下的几名大将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可汗不得已,和景朝签订了和平盟约,这才有了景朝这几年的太平治世。 这几年,叶仁青岁数大了,从前线退下来,叶锋接替其父的位置,镇守景朝和契丹的边境。 “凉州那边没什么异动吧?” 叶锋哧地一笑:“万岁之前在围场遇刺,可汗自知理亏,哪里还敢闹事,臣听说,可汗亲自处理了豁里真族长,一家十几口,男的处死,女的发卖为女奴。” “这也多亏了子恒镇守凉州,契丹才不敢造次。北地郡新进贡了几十匹羊羔,爱卿中午留下用个便饭再走。” “臣多谢皇上。”叶锋行个常礼,又揶揄道,“这么好的羊肉,皇上也舍得请微臣吃?要不皇上还是先说宣召微臣来有什么吩咐吧,要不臣可吃不踏实。” 叶锋和萧厉是战场上同生共死的交情,是萧厉嫡系中的嫡系,也是朝臣里为数不多不那么怕萧厉的。 萧厉也不着恼,冲侍立在身后的苏承恩笑道:“满朝文武,也就他叶子恒敢跟朕这么说话了。” 苏承恩识趣地接话:“万岁和叶将军君圣臣贤,这可是咱们景朝百姓的造化,就连奴才也跟着沾光呢。” “少拍马屁,还不去御膳房盯着。” “奴才遵旨。” 苏承恩往外走,叶锋还忍不住叮嘱一句:“苏公公,小羊羔要清蒸,莫要红烧了。” 苏总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前朝一个叶锋,后宫里还有个叶眠。 都是祖宗啊。 他看着景朝是快姓了叶了。 * 萧厉呷了口茶:“爱卿,朕这次召你进京,一是问问凉州的情况,二是过几日叶元帅五十大寿,你也好给元帅拜寿,三来,朕还有件私事找你商量。” “皇上有事尽管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锋说着喝了口茶,满脸坚毅地等待萧厉吩咐。 “朕闻叶将军之弟,年方二九,幼习礼训,柔嘉顺则,着册封为皇后,正位中宫,以承宗庙。” 萧厉的话好像当头一棒,砸得叶锋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怎么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个弟弟? 还年方二九,幼习礼训?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再者说了,景朝虽然尚男风,先皇后宫也有不少男妃,但从来没有立过男后。 就算他有个弟弟,也承不了宗庙啊! 叶锋手忙脚乱地擦着身上的茶叶:“皇上,您记错了吧,臣没有弟弟啊。” 萧厉眼含深意:“谁说的,现在没有,但说不准过几天就有了。” * 半个时辰后。 “您的意思是,让昭卿认我爹做父亲,然后从元帅府出嫁?” “正是。”萧厉微微一笑,“将军如此机敏聪慧,朕心甚慰。” 我可去他娘的机敏聪慧。 叶锋在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先不说收义子这种事他根本做不了主,单说皇上要立男后,说出去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虽然近几年他一直镇守凉州,甚少回京都,但他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世家盯着后位。 皇上不立后也就罢了,若是立个男后,还是从他们叶家嫁出去的,叶锋都不敢想,那些世家会不会合起伙来把他们父子给生吞了。 铁塔般的将军被萧厉整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吭哧了半天,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跪:“皇上,您要是看我们叶家不顺眼就直说,别把臣父子往火坑里推啊!” 萧厉板着脸,使了三分劲拍了下桌子:“放肆。” “臣知罪,罪该万死。” 叶锋跪在地上,虽然说了请罪的话,但依旧梗着脖子,满脸都是不服气。 萧厉放缓了口气:“朕知道你的顾虑,世家想要这个皇后之位,朕偏偏不给他们,哪个要是敢有意见,直接让他来找朕。至于绵延后嗣,只要皇位有人继承,朕生不生子,又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叶锋愣愣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帝王。 他还记得,七年前,皇上在御帐里,也是这么坚定地力排众议,罢免了军中不少世家子弟,并将他父亲立为三军统帅。 若没有皇上,他们父子恐怕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叶锋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咬咬牙:“只要臣的父亲同意,叶昭卿往后就是臣的亲弟弟,哪个大臣敢有异议,先问过臣手里的双枪答不答应。” “好,朕要的就是爱卿的这股豪气。”萧厉转过御案,亲自把叶锋扶起来,“不过这件事,朕还没和叶元帅讲,劳烦子恒回去,跟叶帅说一声。” 刚站起来的叶锋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 “您……您没跟我爹说啊!” 这不是给他埋雷呢嘛? 就他爹那个性子,干艮倔,认准了的事八匹马都拽不回来,这种帮着皇上小情人作假身世的事,想想也不可能答应啊。 叶锋蹭蹭蹭往后倒退三步,又跪下了:“皇上,您就饶了臣吧,您这不是打算让臣回去挨家法嘛?” 萧厉不慌不忙,背着手走回榻上坐下:“当真没办法?” 叶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真的没办法。” “既然如此,那子恒与萨仁郡主的事,朕也只好当做不知道了。” 叶锋小麦色的脸蹭地红了,瓮声瓮气地说:“皇上,您……您怎么知道的?” 景帝扫了叶锋一眼:“前几日可汗上折子,想让萨仁郡主与景朝和亲,不拘哪个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由朕安排,朕原本想给你指婚,现在看来,还是安阳侯世子更合适。” 叶锋一听就急了:“那个郑泽恩根本就不是好人,姨太太娶了七八个,听说还养了外室,您这不是把郡主往火坑里推吗?” 萧厉淡淡地扫了一眼叶锋:“说完了?” “微臣失礼了。”叶锋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他顿了顿,咬咬牙道,“臣愿意劝说家父,收叶昭卿为义子,还望陛下成全臣和郡主。” 萧厉面色稍霁:“子恒与郡主两情相悦,朕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正说着,苏承恩小碎步走进来:“万岁,午膳已经备好了。” “那就传膳吧。”萧厉心情颇佳,揽着叶锋的肩膀,“子恒也尝尝北地郡的羊羔,鲜不鲜美。” 叶锋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鲜嫩的清蒸羊羔肉,半点食欲都没有。 萧厉明知故问:“子恒怎么不动筷子,莫不是羊肉不合口味?” 叶锋恨恨地舔了舔犬牙。 吃,反正父亲那的打是躲不过去了。 不吃他更赔了。 于是叶锋抓起筷子,一通风卷残云,带着一肚子气和羊羔肉回了将军府。 * 回纥进贡的羊羔,自然少不了蓬莱苑。 傍晚,萧厉驾临蓬莱苑的时候,叶眠正捧着羊排吃得高兴,一边吃一边把生肉投喂给九耀。 萧厉也没让人通传,径直走进来,叶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皇上!” 他放下羊排,噔噔噔跑下来冲到萧厉面前,就要搂萧厉的脖子。 “小心摔着。” 萧厉扶了一把叶眠,拿出手帕,细细擦拭叶眠手上的油渍:“怎么不让奴才给你把骨头去了。” “那样没意思,羊排就得抱着啃才香。” “歪理。” 萧厉训了叶眠一句,却没提让太监来伺候的话,只是叫苏承恩准备好净手的热汤和胰子。 九耀看见萧厉,眨了眨睿智的大眼睛,用小烟嗓字正腔圆地喊道:“父皇!” 叶眠笑了:“你看,九耀吐字多标准,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和咱们交流了。” 萧厉轻轻咳嗽了一声,板着脸:“什么父皇,莫要乱叫。” 但是上翘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叶眠啃羊排,萧厉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不时用银箸夹一块生肉喂给九耀。 他忽然问:“眠眠,你想做皇后吗?” 叶眠握着羊排的手一松,九耀瞅准时机双翅一展,嘎的一声扑腾过来,尖利的喙稳准狠地叼住羊排,两只爪子抱着大啃特啃。 萧厉:“……他能吃熟食吗?” “应该能吧,你看我是草,不也啃羊排。”叶眠揉揉九耀的脑袋,“你刚刚说的皇后,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俩不是纯正的君臣情谊吗? 萧厉来蓬莱苑,原本是想把立后的事告诉叶眠的。 可被九耀打断了一次,他又有些犹豫了。 虽说立后的旨意已经下了,但立后大典的日子还没定,叶眠也没正式拜过叶元帅,更何况年下正是多事之秋,前朝暗流涌动,若是再出了什么变故,反倒让小含羞草白白高兴了一场。 还是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和叶眠说。 萧厉压了压心中像一簇簇花般绽放的喜悦:“没什么,朕让苏承恩带了你喜欢的莲花酥和奶茶来。” 一听有吃的,叶眠立刻就不再纠结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迅速解决掉一大盆羊排,灌了两口奶茶溜溜缝,又一刻不停地去拿莲花酥。 叶眠看起来嘴巴小,但很能装,巴掌大的莲花酥一口就能塞进去,撑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慢些吃,小心噎着。” 萧厉看着叶眠吃了三五块点心,怕他积食,就不准再吃了。 小太监奉上净手的热汤,叶眠任由萧厉抓着他的手细细搓洗,边低头向萧厉炫耀他新长出来的头发。 萧厉用毛巾把手上的水擦干,扒开叶眠的头发仔细看了看。 “不错,看着还比之前多了些头发。” “那当然了,我感觉我快要长出第九片叶子了。” 叶眠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旋即又有些失落。 等长出第九片叶子的时候,他就要回招摇山修炼了。 这一去,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再来人间。 他有点舍不得萧厉。 叶眠有些难过地抿了抿嘴唇,双手搂住萧厉的脖子,小脸靠在热乎乎硬邦邦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萧厉点点叶眠的额头:“做什么腻腻歪歪的。” 叶眠像小猫一样哼了两声,把脸埋在萧厉,半天才说:“困了,去睡觉吧。” 萧厉无声笑笑,抱着小含羞草进了寝室。 一夜好眠。 * 叶锋拼着强挨了一顿家法,终于说动叶元帅同意将叶眠收作义子。 萧厉当即下旨,册封武安侯叶仁青之次子为皇后,着礼部行挑选良辰吉日,行立后之礼。 旨意一出,朝野震动。 自从萧厉亲政后,不是没有大臣提过立后之事,折子一封一封递上去,都被萧厉以“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为由打回来了。 这几年,萧厉的帝位越坐越稳,开始着手处理世族,世家哥哥人心惶惶,只想着把女儿送进后宫,抱住家族的荣耀富贵。 谁想到,皇上竟突然下了立后的旨意,新后是寒门出身不说,竟还是个男子。 叶仁青战功赫赫,是皇上亲封的武安侯,长子更是镇守凉州,手握重兵,世族没法那新后的身份说事,就一窝蜂地攻击新后是性别。 什么男子无法为皇室开枝散叶,男子为后有违伦理纲常,折子雪片一样送到御书房,甚至还有不少三朝老臣在宫门长跪不起,求皇上收回成命。 苏承恩小心翼翼地走进御书房:“皇上,卫国公已经跪晕过去了,您看?” 萧厉冷笑一声:“又不是朕让他们跪的,晕过去就找太医。” 苏承恩满脸为难:“万岁,这卫国公毕竟上了年岁,又是三朝老臣,还是太妃之父……而且外面飘了雪花,不止卫国公,不少大臣都跪不住了。” 萧厉扬手推翻了桌上摞得小山一样的折子:“荒唐!苏承恩,摆架含元殿,朕倒要看看,这帮人是要造反不成!” * “求皇上收回立后圣旨。” 刚刚苏醒的卫国公颤颤巍巍从耳房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龙撵前。他身后的大臣也一齐扣头不止,一副萧厉不收回圣旨,他们就以死相逼的架势。 萧厉缓缓从轿子里走下来,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臣,深不见底的凤眸中浮现出一层凛冽的寒意。 “朕却不知,朕的后宫,竟是由诸位做主?” 几名三朝元老没想到萧厉一上来就如此不留余地,慌忙说着“不敢”“臣等惶恐”之类的话。 “既然如此,就回府去吧,再要纠缠,休怪朕治你们一个扰乱宫廷的罪名。” 三朝元老面面相觑。 他们冒着风雪跪了这么长时间,要是现在回去,可不是前功尽弃了? 最后,还是卫国公往前跪了半步:“皇上,立后兹事体大,臣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啊!” “江山社稷?那依卫国公之间,朕应该立谁为后?” “世家大族那么德言容功俱佳的女子,任皇上挑选。” “朕看你是想举荐自己的嫡孙女吧。”萧厉面色发沉,声音带着怒火,“尔等的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朕看你们巴不得把自家女儿送进宫,再生上十个八个皇子皇女才算踏实!” 几位族长诺诺连声。 “卫国公,安国公,定国侯……”萧厉一边踱步,一边把几位老臣的爵位挨个说了一遍,“诸位的祖上都是景朝的开国元勋,太祖才会封了这些公爵侯爵。可你们现在看看,族中子弟有几个顶用的,成日里想着与皇室联姻维持荣华富贵,你们不觉得愧对自己的祖宗吗。” 萧厉越骂声音越高:“朕的朝廷不要顶着勋贵名号的草包废物,若是想维持家族的荣耀,便好生教育族中子弟,科举中个状元探花,自然光耀门楣。若是没本事,就守着爵位安生过日子。如果再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休怪朕不念旧情。” 饶是已是数九寒冬,几位老臣依然出了一身白毛汗。 虽然萧厉没有明说,但他们不是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再作妖,皇上就要动他们的爵位了。 萧厉亲政这些年,不仅兵权由叶家父子掌握,而且每年都开科举,鼓励寒门学子入仕,世家的权势被削弱了不少,早就不复前朝的荣耀,是万万不敢和皇上顶着来的。 所有劝谏的折子被留中不发,去宫门口的跪着的大臣也都被灰溜溜赶了回来。 几个世家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不再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地反对皇帝立男后,甚至卫国公还在朝堂上公开表示,叶元帅击退契丹,劳苦功高,册封叶家二公子为后,也是应该的。 几个闹得最厉害的老臣都不发话了,其他跟着起哄的臣子自然更不会坚持,就这样,立后的旨意顺顺当当发下去,礼部接旨后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 前朝因为立后的事闹得一片混乱,蓬莱苑却一副岁月静好。 烧得正旺的炭火和地龙让蓬莱殿温暖如春,小含羞草裹着狐皮毯子,斜斜靠在榻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拿起炕桌上白瓷碗盛的牛乳燕窝茶,用镶着粉宝石的水晶勺搅了搅,端着碗咚咚咚,一口气全喝了。 刚从门口进来的小亭子:…… 昭卿您到是稍微矜持点呢? “昭卿,皇上说今天让您把论语再往后抄十页,还有珠算题,也不能落下。” 叶眠的小脸当即就垮了。 这么美好的下午,说什么抄书珠算啊。 晦气! 萧厉这些天又不知道在忙什么,都好几天没来蓬莱苑了,居然还记着让他做功课。 烦! 叶眠抓狂地挠了挠头,挣扎着抄了两行字,实在受不了了,把毛笔往桌上一扔。 不抄了,出去玩。 他抓起貂皮斗篷,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捧着手炉,准备去御花园的小亭子里煮奶茶吃点心。 刚出宫门,就见几个小太监正往宫廊两侧挂红灯笼,还有一队一队的宫女太监捧着系了大红绸子的礼盒,穿梭而过,步子很快,看起来挺着急的。 叶眠好奇地问小亭子:“宫里怎么这么热闹啊,是要过年了吗?” 他在话本子里看了,人间有过年的习俗,除夕晚上要吃年夜饭,包饺子,放鞭炮,还要守岁。 听着就有意思。 他还没见过鞭炮呢。 叶眠掰着手指头数:“可是这才腊月初,现在就过年,是不是早了些?” 小亭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道:“昭卿,这不是在准备过年。” “那为什么这么多灯笼,还有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呀?” “昭卿,他们……他们是在准备立后典礼。” 萧厉要册立新后的事,后宫已经传遍了,只不过叶眠不怎么出门,身边除了小亭子之外也没有其他伺候的人,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 “立后?”叶眠愣了愣,半晌才轻轻说,“皇上要娶皇后了吗?” “正是。”小亭子强做出一副笑容,“昭卿,您……您要想开些。” 叶眠几乎没听见小亭子在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过话本,皇帝成年了就要娶皇后,还会和皇后一起睡觉。 萧厉也是皇帝,而且都很多岁了,娶皇后也是正常的。 可惜自己以后不能抱着他睡觉了。 叶眠咬了咬嘴唇,就觉得心里好像被堵住了,酸酸涨涨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好奇怪。 明明萧厉娶皇后跟他没什么关系,可他为什么会有点难受呢? 他做了个深呼吸,揉了揉同样有些酸胀的眼睛,勉强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你知道皇上要娶谁做皇后吗?” 小亭子低着头:“听说是叶元帅家的二公子。” “哦,好,挺好的。” 他看画本子里,皇后也都是出身名门。 元帅家的公子么,和萧厉挺配的。 “昭卿,咱们还去御花园吗?” 叶眠摇摇头:“不去了吧,我有点累了,回去吧。” 回到蓬莱苑,叶眠把准备在御花园吃的点心拿出来,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明明是他最喜欢的荷花酥,却有些吃不出来滋味,只觉得噎得慌。 叶眠僵硬地吃完一整盘荷花酥,又喝了一整杯奶茶,慢慢走到床边躺下。 虽然还是很难受,但是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吧? 他以前在招摇山的时候,遇到烦心事都是这么过的。 叶眠把自己埋在锦被里,昏昏沉沉睡过去,连晚饭都没吃,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脑袋还是木木的,胸口的那股难受劲儿却已经先一步溢了出来。 这次睡觉怎么没管用呢? 还没等叶眠想明白,他忽然感觉身上一阵燥热,像烧起来了一样难受,伸手去够床头的水,猛灌了几大口也没压下这股莫名的燥热。 他难受得在床上来回翻滚,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股热流逐渐汇集在小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下一刻,小含羞草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一片崭新的叶子从发间钻了出来。 叶眠懵懵地从床上坐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长出了第九片叶子。 萧厉的失眠早就治好了,等他娶了皇后,就更不需要自己了。 更何况第九片叶子长出来了,他也该回招摇山闭关修炼了。 叶眠慢吞吞从床上走下来,赤着脚踩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第29章 直到下定决心离开, 叶眠才发现,他居然有这么多舍不得的东西。 从院子里的红色秋千,小池塘里肥嘟嘟的锦鲤, 再到衣柜里漂亮的衣服首饰,书桌上的话本子, 脚下毛茸茸的地毯, 还有小厨房的樱桃肉、荷花酥、咸奶茶和八宝老鸭汤。 明明只在凡间待了不到一年,蓬莱苑的里里外外却被各种他喜欢的东西堆满了。 但他要偷偷离开皇宫, 这些东西却是一样也带不了了。 叶眠轻轻叹了口气,从屋子里出来, 在小院慢慢地走, 不时看看这,摸摸那。 妖界和人间原本就离得远,更何况他回去就要闭关修炼, 等他修炼成大妖怪,指不定人间变成什么样了呢。 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了吧。 这么想着,叶眠心里更加难过,恨不得把蓬莱苑的一草一木都印在心里才好。 早知道他应该和萧厉学画画的,说不定就能把蓬莱苑的样子画下来了。 萧厉,萧厉…… 叶眠慢慢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明明答应了他暂时不娶皇后的, 可还是背着他偷偷娶了那个什么叶公子。 坏人!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地给他治好失眠和梦魇了, 就该让他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烙烧饼, 被皇后一脚踹下龙床。 叶眠愤愤地舔了舔小尖牙,第一次有点想往萧厉的头上撒含羞草叶子粉。 毕竟他们含羞草不止能安眠止痛,消炎解毒, 还能让凡人掉头发。 到时候暴君顶着一个光头,看他怎么娶皇后。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萧厉虽然可恶,新皇后却是无辜的,不该在新婚当天面对一个秃头夫君。 叶眠在院子里转了八圈都没想出来该怎么报复,最后怂唧唧地回了寝室,把小亭子喊过来:“你去小厨房说,午膳我要吃花菇鸭掌、五彩牛柳、干连福海参、菊花里脊、砂锅煨鹿筋、金丝烧麦,再来一头小乳猪。” 听着叶眠报菜名一样的一长串菜,小亭子人都傻了,半晌才艰难地说:“昭卿,咱们每月的份例都是有数的,多个一两样不打紧,您这些也太多了。” 若是之前昭卿独宠的时候,别说是这些菜了,就算是昭卿想吃天上的金乌肉,御膳房也能想法把后裔找出来,可现在皇上好几天没进蓬莱苑的门不说,还要迎娶新后,御膳房还能不能给他们蓬莱苑面子,可就不好说了。 “份例?我有呀。” 叶眠从榻上翻出一个红木匣,打开盖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银子。 他是皇上封的三品昭卿,官职比刘太医还高一级,每个月的都会发俸禄,萧厉也会隔三差五给他送金子银子。因为他吃喝都在宫里,这些钱就都攒下来了。 叶眠随手抓了一大把小银元宝:“这些够吗?” “够是够了……” 但是他们主子点的这些菜,又是鹿筋又是海参的,不是给了银子就能办来的呀。 算了,试试吧,再不济至少也得弄几道昭卿爱吃的菜来。 小亭子接了银子退出去,路上忍不住琢磨,万岁就算是要娶新皇后,难道就忙得没空来看一眼他们昭卿。 怕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无情最是帝王家,说得一点不假。 不过小亭子这回是真的冤枉萧厉了。 年底事情原本就多,再加上今年不少地方遭了旱灾蝗灾,那些被萧厉边缘化的世家不少暗戳戳拿这个说事,说什么萧厉弑母夺权,暴虐不仁,穷兵黩武,这就是上天降下的报应。 萧厉虽然以雷霆手段,斩杀了带头传播谣言的道士跟和尚,又让新上任的国师崔春阳当众说了些紫微星正盛,皇上是真龙天子之类的话,勉强压住了舆论,但老百姓心里怎么想,却没人知道。 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入冬以来,不少地方还没下过雪呢。 各地人心浮动,朝中暗流汹涌,萧厉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今年决定亲自祭天地,为景朝祈福。 “万岁,御驾已经备好了,明日便能启程。” 萧厉把刚刚批完的折子放在一边:“明早启程,万一路上耽搁,误了吉时反倒不好,今日午后便出发。” 苏承恩躬身应是:“叶昭卿那,要不要说一声?” 萧厉扫了他一眼:“怎么,朕去哪还要跟叶眠汇报?” “奴才失言。” 苏承恩俯身请罪,心里却撇了撇嘴。 要不是前几天他看到万岁把昭卿抱在腿上,好声好气哄着,还跟昭卿解释这些天都在忙庄王的案子,他就信了。 萧厉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这次祭天不同于秋狩,不仅繁琐无聊,而且就在京郊,不过三日便能回来,若是叶眠闹着要去,反倒是不好办。 “朕去祭天的事,先不要通知蓬莱苑,等朕走了再说。另外吩咐宫内各处,朕走的这几日,谨慎当差,莫要怠慢各宫主子。” 苏承恩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 还“各宫主子”,您那东西六宫加在一块,不也就叶眠一个人? 但苏承恩还是不敢怠慢,毕竟上回叶昭卿没吃上锅子,不仅膳房从上到下挨了板子,就连他也受了连累。 这回膳房可得他亲自去嘱咐。 于是等小亭子来了膳房,小心翼翼把叶昭卿想吃的午膳报出来时,膳房总管不仅连银子都没要,还笑呵呵地亲自去掌勺,甚至除了叶眠点的菜之外,还送了好几道点心。 小亭子都惊呆了。 不应该啊。 莫不是他们主子,还没失宠? 御膳房的手艺很好,叶眠吃的很满足。 听说过年的时候人间还会包饺子,他还没吃过饺子呢。 可惜迷谷爷爷说了,长出第九片叶子之后他随时可能进入蜕变状态,必须立刻回招摇山,否则有性命之忧。 别说春节了,按照迷谷爷爷的说法,他今晚就得启程。 叶眠轻轻叹了口气,打开首饰盒,把里面的珠宝倒出来,挨个抚摸。 有前两天皇上才赏的波斯首饰,还有一大把各式各样的金簪玉簪和镶着宝石的漂亮发带。 叶眠挨个看过去,最终停留在一块羊脂玉佩上。 玉佩雕着春水秋山,精致小巧,下面拴着只有皇上才能用的明黄穗子,是他第一次陪萧厉睡觉之后萧厉送给他的。 他隔三差五就会带着,宝贝的不得了。 就这么一小块,应该能带走吧?好歹也是个念想。 叶眠小心翼翼地把玉佩塞进袖子里,又把剩下的首饰和银子全部拿出来。 “小亭子,你把蓬莱苑的宫女太监都叫过来。”叶眠顿了顿,学着之前中秋节萧厉赏赐宫人的样子,“快年底了,我要赏。” 因为叶眠喜欢清净,除了小亭子之外,蓬莱苑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就远远的避开。 这还是叶眠第一次看到所有在蓬莱苑伺候的宫女太监,乌泱泱跪了一院子,少说也得有大几十号人。 叶眠努力克制想把自己用叶子包起来的冲动,红着脸,尽量大声地说:“这一年辛苦诸位了。” 小亭子使个眼色,宫女太监便齐声说:“奴才们不敢。” 叶眠又被吓得一个激灵。 怎么这么大声。 好可怕,想躲起来。 但是话本上说了,仁义礼智信,这些人伺候了他这么长时间,现在他要走了,是应该打赏的。 于是叶眠挺了挺胸脯,把桌子上的金银分成几十份,亲自递给跪着的宫人。 最后,他把最大的一份连同几样漂亮的首饰递给小亭子。 “这一年,辛苦你了。”叶眠冲小亭子眨眨眼,“你是很好的人,祝你以后越来越好,前程似锦,福泽延绵。” 叶眠用了两个他刚刚学会的成语。 他在说之前翻了好几遍书,肯定不会说错。 小亭子原本还感动着,听了后半句话,有点奇怪地挠了挠头。 昭卿这话说得,怎么和临终遗言一样? 呸呸呸。 他们昭卿好好的,可不能乌鸦嘴。 小亭子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带着宫人再次谢恩。 叶眠强撑着摆摆手让众人离开,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太可怕了,再多一会儿他都要撑不下去了。 萧厉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天在上朝的时候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条理清楚且十分文雅地骂出那么难听的话的。 太厉害了! 叶眠在心里感叹一句,忽然又皱起眉。 连这些宫人都赏了金银,他走之前,是不是也该再去见萧厉最后一面? 于是叶眠坐在梳妆台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净面,梳头,换上最喜欢的浅青色云缎锦衣,外面披了银灰色狐皮大氅,头顶插了一支白玉簪子,手上戴着蓝宝石满天星手链,再把春水秋山玉佩别在腰上就齐活了。 他迫不及待地坐上轿子,赶到御书房门口,门外的小太监慌忙迎上来:“给昭卿请安。” 叶眠从轿子上跳下来,小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害羞。 “我来找皇上的。” 小太监一脸为难:“昭卿,万岁不在御书房。” “啊?那他在哪啊?” 按理说,皇上的行踪是不能随便透露的,但小太监想着叶眠受宠,还是说了一句:“万岁去京郊祭天了。” 叶眠一下就着急了:“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眠,恭谨地陪着笑脸,“奴才只是看门的,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叶眠还是不甘心。 他马上就要走了,要是今天见不到萧厉,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那苏承恩呢?我要找苏承恩!” “苏公公也跟着万岁去京郊了。天这么冷,要不昭卿先回去,别冻坏了身子。等万岁回銮,奴才再禀明苏总管,说您求见万岁。” “等?我哪里等得及。”叶眠轻轻嘟囔了一句,眼圈已经悄然红了,“你真的不能想想办法吗?” 守门的小太监就差给这位主子跪下了,脸色比地里的小白菜还有凄惨:“昭卿,奴才但凡有法子,能不帮您吗?可万岁确实是出宫了,奴才真没办法。求您再等两天,等万岁回来了,奴才立刻禀告苏总管。” * 叶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宫。 委屈,难过,不舍,几乎要把叶眠淹没了。 之前萧厉去秋狩还会带着他,这次祭天不仅没带他,甚至都没告诉他。 坏人。 娶了皇后就忘了他这个三品太医。 算了,不见了,让萧厉后悔去吧,叶眠气鼓鼓地想。 可没过多久他自己先难受了,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见萧厉一次,谢谢他这些天的照顾,再抱抱他,嘱咐他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有点难过。 叶眠闷闷地走到书柜旁边,左边整整齐齐摆着一摞话本子,大部分他都看完了,还有些没来得及看。 他最近迷上了一本《彩船记》,每天捧着看到深夜,萧厉知道后,狠狠训了他一顿,打了他的屁股好几下,还把话本子扣下了。 萧厉不在,他也没法进去,要不然还能趁着今天下午看完。 坏人。 叶眠愤愤地在心里骂了萧厉两句。 右边则是一摞宣纸,都是他抄的书。 虽然他每天都在和萧厉斗智斗勇,能少抄一点就少抄一点,但大半年来还是攒了一柜子的手稿。 叶眠一张一张地翻,最开始的字迹还很稚嫩,经常被萧厉嘲笑像小狗爬,还会写很多别字,现在居然也能写的还不错了。 不过跟萧厉还是比不了。 他的狗爬字旁边,是萧厉钢钩铁画的批红——“予犬块肉,尤书胜汝”。 直到现在叶眠还是不理解,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的人是怎么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再说了,他只是一株草,写的不如小狗不也正常吗? 听说新皇后出身名门,肯定有文化,想必字写的比小狗好,萧厉就跟新皇后过去吧。 叶眠愤愤地咬了咬嘴唇,赌气一样把手稿全部塞回柜子里。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小亭子过来请示:“昭卿,晚膳您想用点什么?” 叶眠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申时了。 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离开皇宫了。 “晚膳我要吃樱桃肉,其他的你让膳房看着来就好。” 樱桃肉是蓬莱苑小厨房最拿手的菜,根本不需要让御膳房做,不到半个时辰,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叶眠小口小口吃着樱桃肉,裹着汤汁的肉块在嘴里爆开,留下满嘴鲜甜和咸香。 这是他在皇宫吃的第一样菜,也是他最喜欢吃的,可惜过了今晚之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叶眠难过地叹了口气,把樱桃肉吃的干干净净,要不是小亭子还在旁边看着,他真想把盘子也舔干净。 “你下去休息吧。” 小亭子知道叶眠的不太愿意他们伺候,铺好床之后就退出去了。 蓬莱殿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抹微弱的烛光在床头跳动。 叶眠轻轻吐出一口气,翻出一个包袱皮,往里面放了一身衣服,又把春水秋山的玉佩放进去,其他的一样都没带。 收拾好之后,叶眠走到门口,吹了声口哨。 过了没一会儿,随着一声长啸,一个黑影急速掠过来,最终停在叶眠的面前,亲昵的用脑袋蹭着叶眠的小腿。 “九耀。” 叶眠轻轻叫了一声,金雕就“嘎”地一声,顿了顿又张嘴吐出两个清晰的音节。 “爹爹。” “好乖。”叶眠摸了摸金雕的脑袋,“帮我个忙好不好?送我出宫。” 自从把九耀带回来,平日都是散养,九耀每天都会飞出去玩,只有饭点才会回来。 他在宫门口飞进飞出,侍卫也都习惯了,从来不会加以阻拦。 金雕很通人性地点点头,叶眠就把小包袱放在九耀后背上,最后留恋地看了眼蓬莱苑,浑身金光一闪,锦衣落地,一株巴掌大的小草从衣服堆里钻出来。 细细的根茎上顶着整整齐齐九片滚圆的叶子,其中一片比其他的都小了好几圈,颜色也更浅一点,很明显是刚长出来的。 含羞草纵身一跃,跳到金雕身上,九耀腾空而起,载着含羞草直飞上高空。 叶眠顶着凛冽的寒风,从金雕浓密的背羽里露出一个叶子尖,看着脚下的皇宫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点,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再见啦,蓬莱苑、樱桃肉,漂亮衣服,还有……萧厉。 第30章 翌日辰时, 天光大亮。 蓬莱苑寝殿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小亭子悄么声儿溜进来,把漱口水和净手的木盆放在一边, 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昭卿,辰时三刻了, 该起了。” 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亭子知道自家昭卿喜欢赖床, 也没当回事,又低声叫了几遍。 寝殿依然静悄悄的, 只有床边的水钟滴答滴答地流。 小亭子终于觉出几分不对劲儿,小心地凑到床帐边, 稍微抬高了些嗓门:“昭卿, 奴才伺候您起身吧。” 仍然没有动静。 阳光顺着窗棂纸打进来,映在床帐上,却完全没映出昭卿的人影。 小亭子这下慌了, 慌忙挑开床帐。 就见床上空荡荡一片,只剩下一套昨天昭卿穿的锦袍。 小亭子大脑一片空白,怔愣了片刻,腿一软扑通就坐在地上了。 这,他们昭卿呢? 怎么不见了! 这可怎么办啊! 小亭子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把蓬莱殿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喊出来。 “昭卿不见了, 快去找!” * 祭天结束, 御驾回銮。 萧厉在马车上盘算着年底的事。 前朝大事基本上都忙完了,就等着腊月二十三封笔, 能稍微松快松快,陪着叶眠好好过个年。 最近前朝事忙,好几天没去蓬莱苑, 含羞草估计又要跟自己生气。 萧厉状似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住。 这次祭天顺利,礼部把立后的旨意赵高天下,还定了立后大典的日子,想是不会再出岔子。 等回去了,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叶眠。 另外,春节还得想办法带着叶眠去趟叶元帅府,明年春天就要大婚了,叶眠还得从元帅府出嫁,总得先认认义父和兄长。 也不知道小含羞草知道自己要娶他做皇后时,会开心成什么样,会不会高兴得连叶子都冒出来。 想到这,萧厉心中难得生出几分雀跃:“不回御书房了,直接去蓬莱殿。” 马车稳稳地停在蓬莱苑门口,萧厉从车上走下来,却见小亭子领着一众宫人跪在殿门口。 宫女太监的脑袋低低垂着,小亭子的面色更是死一般灰败。 萧厉神色一凛:“昭卿呢?” 小亭子哆嗦着惨白的唇:“昭卿……昭卿……” 苏承恩急得一浮尘抽在小亭子后背上:“万岁问你话呢,会不会回话?” 小亭子浑身一颤,一个头磕在地上:“万岁,昭卿,昭卿不见了。” 苏承恩手里的浮尘差点没摔在地上。 蓬莱殿外上百号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出声的,静得能听见枯树枝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萧厉面色沉得可怖:“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昨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奴才进去伺候昭卿晨起,就发现昭卿……昭卿他不见了。” “你们当得好差事!”萧厉一脚把小亭子踹了个跟头,“都给朕滚起来找,封锁宫门,要是昭卿出了半点岔子,朕诛你们九族。” 苏承恩也急得满头大汗。 旁人不晓得,他可知道叶昭卿那是万岁的心尖尖,拼着对抗朝廷世家也要把他立成皇后,还找了叶元帅给叶昭卿安了个过硬的家世。 要是叶昭卿出了什么事,别说蓬莱苑的奴才了,就算是他这个大总管也得跟着吃瓜落。 苏承恩顾不得别的,拖着肥胖的身体四处奔走,还从殿中省抽了几百个侍卫,就差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了,但还是连叶昭卿的影子都没看见。 “万岁,奴才等无能。” 苏承恩小心翼翼地把结果和萧厉说了,立刻跪伏在地上,等待皇上发落。 “找不到?好,好得很。” 萧厉抬手将御案上的茶杯挥落,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全都跟着抖了抖。 “还不到一天,那么大个活人就能凭空消失了不成?”萧厉额头青筋暴起,“把进出宫门的记录给朕拿过来。” “奴才去查过了,从昨晚到今天早上,除了日常采买之外,并没有人出宫。” 萧厉眉头拧的死紧。 宫里伺候的奴才早就在他从太后手里夺权亲政之后换了一个遍,蓬莱苑伺候的人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想这般无声无息地害了叶眠或者把他带出宫,不太可能。 “各个宫门的记录都查过了?” “查过了,除了采买的人之外,也就是金雕昨天半夜从宫门飞出去了。昭卿总不能像金雕一样从宫里飞出去吧。” 苏承恩原想着讲个笑话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萧厉的面色却倏地一变。 旁人只道叶眠是年轻公子,他却知道叶眠是含羞草精。 刚刚他只想着叶眠是遭了歹徒的毒手,却没想过,或许是叶眠主动离开皇宫。 叶眠只要变回原型,便能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更何况还有九耀那只吃里扒外的鸟帮忙。 萧厉狠狠攥了攥拳:“那只鸟今天有没有回来?” “回万岁,还没回来。” 萧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叶眠是主动离开的。 他为什么要走? 朕哪里对不起他! 萧厉气得胸口起伏,抓起桌子上的砚台就摔在地上,尤觉得不解气,转身拿起书柜上的东西就往地上扔。 折子、古籍被一个接一个掷在地上,不少沾了飞溅的墨汁,当时就毁了,直到萧厉拿起一个话本。 他刚要往地上扔,却看到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彩船记。 是叶眠喜欢的话本,还没看完,如果毁了,含羞草要伤心的。 这个小冤家。 萧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把话本放回书架上:“把崔国师给朕请过来。” * 金雕飞行的速度很快,九耀作为开了灵智的雕,速度更比寻常金雕快了不少。 天微微擦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飞到离京城三百里的冀县。 叶眠用叶子尖尖戳了戳金雕的背羽:“休息一下吧。” 金雕一个俯冲,稳稳降落在县城外的一片树林里。 叶眠努力从金雕后背上跳下来,靠在树边,只觉得根须还是软的。 上回距离短还好,这次飞了整整一天一夜,是真的有点累了。 九耀也累极了,一头栽倒在含羞草身边,四脚朝天一动不动,要不是毛茸茸的胸脯还在起伏,叶眠真要以为九耀不行了。 他晃动着叶子尖,确认林子里没有别的人,身上金光一闪变成个赤裸的少年,飞快地打开包袱,穿上锦袍,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小撮叶子粉喂给九耀。 “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歇,明天再走。” 九耀嗷呜一口把叶子粉吞进嘴里,又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试图管叶眠讨要更多叶子粉。 “不可以,没有了。” 叶眠用手指把九耀的喙推到一边:“今天已经吃了很多了,明天再吃。” 九耀才刚刚开了灵智,半只脚迈进精怪的行列,甚至连人型都没修出来,如果给他吃太多叶子粉,九耀吸收不了那么多妖力,容易出危险。 九耀见爹爹铁了心不给他喂,只好再一次大头朝下栽在地上,可休息了没一会儿,又站起来,扎着翅膀走到叶眠身边,嘤嘤地蹭叶眠的胳膊。 叶眠挠挠九耀的脖子:“又怎么了?” 九耀嘎地一声,一双锐利的金色鹰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叶眠,过了好半天才嘎地一声。 “饿。” 若是平常,他早就自己捕猎去了。 可高强度飞行了一天一夜,九耀酸得翅膀都抬不起来,别说捕猎了,短时间内飞都飞不动了。 叶眠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愧疚。 他不吃饭没事,九耀现在的妖力还不足以辟谷。 叶眠忙不迭地用抱母鸡的姿势把九耀搂在怀里:“乖,咱们进城找吃的。” 萧厉亲政后大力发展贸易,取消了宵禁,因此哪怕是小县城,傍晚时分还是很繁华,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街边全是卖东西的商铺。 叶眠抱着九耀径直走到卖肉的铺子前面,九耀看到琳琅满目的猪肉羊肉当时进忍不住了,一个劲儿拿脑袋拱叶眠的手。 “你消停一点。”叶眠把九耀使劲按在怀里。 老板见摊位面前来了个俊俏后生,脸蛋白嫩嫩的,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要好看,身上穿的棉袍子是端面的,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看起来比他们当地首富大财主的衣服还要好。 这是遇见贵人了呀! 老板肥厚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小郎君,要买肉吗?” “啊,是的。”叶眠腼腆地笑了笑,声音小小的,“我想要一斤猪肉,再来半条羊腿。” 九耀的体型比寻常金雕大,身体里还有大鹏金翅雕的血统,食量比正常金雕大一倍,再加上一天一夜的高强度飞行,不多吃些肉肯定顶不住。 “没问题。” 老板手起刀落,利索地切下一大块猪五花和半只羊腿。 叶眠接过来刚要走,老板却伸手拦住了他:“郎君,一共120文。” “啊?”叶眠懵了,过了好半天才讷讷地说,“我没带钱。” 他根本就没想着外面买肉还要花银子,攒的俸禄都分给小亭子他们了。 老板依旧笑容满面:“没事,我这有零钱,您给银子也行。” 叶眠咽了下口水,艰难道:“老板,我也没有银子。” “啊?”老板为难地摸了摸脑袋,“金子的话,我们这可能确实兑不了,要不您去隔壁街的钱庄问问?” “……老板,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没有钱。”叶眠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成语,“就是,身无分文。” 老板眼睛顿时瞪大了,一把拽过猪肉羊肉:“没钱,那这肉可不能给你了。” 叶眠还没说什么,九耀先不干了,扑腾着翅膀,嘎嘎叫着抢肉。 “不行,不可以!”叶眠把九耀使劲儿按在怀里,满脸通红朝老板道歉,“对……对不起,我再看看。” 可能是看叶眠可怜,老板难得好心地提醒他:“你要是实在缺钱,隔壁当铺,你这身衣服,也能换不少银子。” 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九耀,叶眠抿了抿嘴唇,按照老板的指引走到隔壁当铺。当铺伙计看见他眼睛瞬间就亮了:“公子,要当点什么?” 叶眠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就这身吧。” 旁边过来盘账的少东家看见叶眠身上的锦袍,眼睛当时就亮了:“我给你五两银子,咱们俩把衣服换换?” 于是,一炷香后,叶眠穿着一身粗蓝布棉衣离开了当铺。 虽然衣服丑了点,但好在有银子了。 五两银子,足够他们撑到招摇山和人间的结界。 叶眠回到肉铺,给金雕买了猪肉和羊肉,找了间便宜客栈,让金雕在旁边吃,自己则躺在了榻上休息。 明天早些启程,再飞个两三日,应该就能赶到结界了。 叶眠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 与此同时,关道上尘土飞扬,几十匹马在路上狂奔。 “你那个劳什子罗盘到底准不准!”萧厉吼道。 新上任的国师崔春阳骑马骑得想吐,上气不接下气:“回……回万岁,应该是没问题的。” 萧厉眉眼间闪过几分阴鸷:“若是找不到昭卿,朕灭了你们华山派。” 崔春阳一个颤栗,边腾出一只手摆弄罗盘,一边在心里把三清祖师全部拜了一遍。 忽然,罗盘上闪过一道金光,崔春阳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的县城:“万岁,昭卿应该就在里面。” 萧厉猛地勒住缰绳。 灰扑扑的城墙上写着两个斑驳的大字——蓟县。 “穆长安。”萧厉声音发沉。 隐卫头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萧厉面前:“臣在。” 萧厉摆摆手,苏承恩就把怀里的肖像递给穆长安。 “给朕挨家挨户搜,抓活的。”萧厉顿了顿,“莫要伤着他。” 第31章 叶眠搂着九耀睡得正香, 忽然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他有些不耐烦地咕哝了两声,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九耀放在床上,披上粗蓝布棉袍, 把门打开一条缝,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不耐烦。 “干什么呀, 还让不让草睡觉了……” 一句话没说完, 叶眠忽然瞪大了眼睛。 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客栈老板面前,拿着画像询问:“客栈里有没有住进过这个长相的公子, 十八九岁,穿着锦袍, 怀里还抱着只金雕。” 这不是穆长安吗! 叶眠脑袋嗡地一声, 瞬间清醒了,手一抖忙不迭把门关上,用后背抵着门,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穆长安是萧厉的侍卫。 这是萧厉在找自己。 叶眠顾不得想萧厉娶了皇后为什么还要找自己,他只知道,如果他被暴君抓到就完蛋了。 先不说他偷跑出宫的罪名,萧厉还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吸他的灵气呢。 要是萧厉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他就是用叶子变出九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啊!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虽然叶眠有信心,萧厉应该不会真的杀了他, 但他也不想挨骂呀! 叶眠抖着手把门锁上, 坐回床边,小脑袋转得飞快。 现在变成草让九耀带着这自己飞出去? 不行, 萧厉不可能只带了穆长安一个人,县城里指不定有多少隐卫。 若是现在就让九耀飞起来,目标太大, 指不定刚扑腾几下翅膀就被弓箭射下来。 叶眠急得脑袋上冒出了两片叶子。 萧厉真讨厌。 阴魂不散的。 明明都有了可以抱着睡觉的皇后,来找他做什么呀! 明明答应了他不娶皇后的。 论语上说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骗子,大骗子! 外面声音更大了些,一串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走来。 叶眠更慌了。 不能再等了。 顾不上骂萧厉是骗子,叶眠把衣服脱下来放进包袱里,连同玉佩和碎银子让九耀叼着,先打开后窗户让九耀出去,自己则变成含羞草,顺着墙缝也钻了出去。 下一刻,砰地一声,客房木门被穆长安一脚踹开。 “人呢?” 客栈老板慌了神:“这,今天傍晚,确实是有个年轻郎君宿在这屋,怀里抱个金雕,长得跟画像很像。” 穆长安狠狠瞪了老板一眼:“给我搜。” 搜肯定是搜不出来的,一雕一草早就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了。 出了客栈,叶眠带着金雕头也不回就往城墙跑。 只要能出了城,钻进那片树林里,他往九耀背上一跳,那就是天高任草飞了, 萧厉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抓不住他们。 毕竟,人族的弓弩再厉害,射程也就是半里地。他就不信隔着一片树林,萧厉还能射到九耀。 “没找到?” 穆长安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属下把客栈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确实没找到昭卿,客栈里也没有含羞草。” 他不明白昭卿失踪,皇上为什么要让崔春阳跟着,还让他们在找昭卿的同时找含羞草。但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或许并不简单。 若是做不好,说不准脑袋就要搬家。 萧厉浑身气压低得可怖,一双凤眸扫向崔春阳。 崔春阳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哆哆嗦嗦地回话:“这罗盘显示就在这个客……” 话音未落,罗盘忽然开始转动起来。 “坏了!” 崔春阳神色一凛,指着罗盘指针的方向:“昭卿应该是离开客栈,往南去了!” 萧厉狠狠咬牙:“追。” 虽然县城没有宵禁,但这会已经三更天了,路人基本上都回家了,只剩下一些商贩盘点货物。 “主子,前面有个肉铺,气味很难闻,要不您在这等一等,别冲撞了您。”苏承恩硬着头在旁边劝。 萧厉看都不看他,径直往前就走,苏承恩没办法,只能冲穆长安使眼色,让他带着侍卫驱散闲人。 变回原型的含羞草难找,金雕却好认,萧厉才走过肉铺,就看到不远处一只眼熟的大鸟探头探脑,扑棱着翅膀往前跑。 萧厉眼中精光一闪,迈着大步冲过去。走在金雕旁边的含羞草猝不及防回过头,就看见那不能再熟悉的人影向他走过来。 萧厉! 叶眠吓得叶子都在发抖,一头扎进当铺门口的石墩子的缝隙里。 九耀被找到没关系,只要自己不被发现就好。反正萧厉也不能把小雕怎么样。 看着萧厉一步一步走过来,叶眠的心脏狂跳,只想着九耀能机灵点把萧厉引走。 但九耀这傻鸟不仅没把萧厉引开,反而支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往他这边走过来。叶眠气得叶子尖尖都卷了,又不敢出声,只能在心里把自己认识的上古大妖全部祈祷了一个遍。 但是,迷谷应龙还有大鹏金翅雕似乎并没显灵,九耀依旧没心没肺往他这边走,萧厉一言不发跟在九耀后面,浑身散发着令草恐惧的气场。 叶眠绝望地合上叶子,一边发抖一边思考自己是现在主动出来,求一个坦白从宽,还是赌萧厉找不到他。 就在萧厉即将走到叶眠藏身地石头缝时,旁边当铺门一开,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叶眠的衣服。 萧厉盯着那个背影,顾不得金雕,摆手带着人追过去。 叶眠心中一喜,从石头缝里蹦出来,领着金雕一通狂奔。 今天这身衣服换的值,要不然恐怕逃不掉了。 “还敢跑!”萧厉抓住锦袍男子的手,声音冷得可怖,“朕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值得你这般逃跑。” “啊?”刚盘完账的当铺少东家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不是,大哥您哪位啊?” 三更半夜当街把他拦下来,别是土匪进城抢劫吧! 下一刻,崔春阳举着罗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万……主子,方向错了,罗盘显示,那位应该是往东去了。” 看着陌生的面孔,萧厉面色立时变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黑压压的天色。 “你这身衣服哪里来的?” 少东家被萧厉攥的手腕生疼,看着后面跟过来的几十名黑衣男子,哆嗦着说:“就是今天下午,有个后……啊不公子,来当铺当衣服,我觉得好看,就买来穿上了。” 完了,肯定是土匪看上自己这身衣服了。 萧厉眼神凌厉地几乎要把少东家钉在地上,手上力道也更重了。 “哎呦呦呦……” 除了土匪,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少东家立刻审时度势:“各位好汉爷我错了,衣服……还有我身上的银子都孝敬各位爷,饶命啊!” 好汉爷? 这个无知刁民是把他当土匪了不成? 萧厉从来没被当成土匪,气得脸色都变了,偏偏没法发作。 “给朕……我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穆长安立刻冲过来,带着两个手下当场把赌坊少东家扒的只剩下一套里衣。 少东家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委屈得眼泪汪汪又不敢说什么。 穆长安瞪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 少东家被足有二十两的银锭子砸得一脸懵。 这敢情不是土匪,是劫富济贫的侠客! 少东家扑通跪在地上,冲着萧厉直作揖。 “谢谢好汉,谢谢大侠!” 穆长安好悬没背过气。 这是找死啊。 不等萧厉反应过来,穆长安一挥手,两个手下架着少东家,直接丢出这条街。 萧厉也没时间搭理他。 崔春阳举着罗盘,嘴里念念有词,突然眼睛一睁,抬手将一股灵力猛地注入罗盘。 指针疯狂转动,最终指向了东北方向。 “这不是城门吗?”崔春阳声音颤了颤,“主子,咱们赶紧追吧。” 萧厉冷笑一声:“城门都已经封锁,别说金雕了,就算是只雀都不会放出去。” 叶眠确实正在往城墙跑。 萧厉认错草刚好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小含羞草倒腾着根茎,拉着九耀就是一通狂奔。 城墙就在眼前,叶眠激动地叶子直颤。可到了城墙不远处他却发现,城墙的门关的很严实,城门楼上不少侍卫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叶眠一个急刹车。 坏了。 这要是硬闯,九耀还不得被射成刺猬? 叶眠带着九耀躲在角落,不远处隐约已经能看到穆长安的影子。 怎么办! 叶眠急得直挠叶子尖尖。 为什么他们每次都能准确锁定自己的位置。 含羞草忽然想起萧厉身边的道士,恐怕是那个叫什么国师的有些法力,能捕捉到妖气。 如果是这样…… 叶眠小脑袋里忽然蹦出四个大字“声东击西”。 这还是几个月前,他从萧厉的书架上翻到一本《淮南子》,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倒是萧厉,在他睡着之前把他叫起来,给他讲了个楚汉争霸,韩信声东击西打赢项羽的故事。 几个月的书到底没有白读,叶眠一下子就想到了对策。 他可真是棵聪明草! “乖,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叶眠把九耀安顿好,顺着城墙缝隙钻出去,头也不回往树林里跑。 虽然他听课的时候一直在和狌狌哥哥传纸条画王八,妖术学的很烂,但幸好含羞草本身有一点点毒性,结合致幻妖术,说不定能骗过那老道。 “主子,昭卿怕是已经出城了。”崔春阳举着罗盘,小心翼翼的说。 萧厉眉头紧皱。 看来叶眠是丢下九耀,自己跑了。 这个小冤家! 但萧厉也知道,侍卫再厉害,也看不住一一棵含羞草。 好在没了九耀,叶眠也走不了多快。 “追。” 一行人跟着罗盘,一路追到城外的树林。 “主子,应该就是这里了。” 萧厉手一抬,跟着的隐卫立刻四散开,在周围仔细查找。 “主子,并没看到昭卿,也没看到含羞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穆长安就回来复命。 “没有?” “是,属下只找到了这个。” 穆长安高举双手,手上赫然是一片已经有些干枯的含羞草叶子。 萧厉还没说话,旁边的崔春阳忽然神色大变:“不好,是幻术!” “万岁,您看那!”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苏承恩的一声尖叫,县城里,一只金雕展翅高飞,须臾之间就不见了踪迹。与此同时,崔春阳手上的罗盘疯狂旋转了起来。 “声东击西?真是长本事了!”萧厉冷笑一声,“叶眠,你最好别让朕抓到你。” 第32章 含羞草趴在九耀宽阔的背羽上, 看着蓟县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次萧厉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小含羞草有些困倦合上叶子,躺在金雕温暖的羽毛里, 想睡一会儿。 一夜的奔逃让他很疲惫,这会终于能休息一下, 叶眠却有些睡不着了。 他还是很想不明白, 萧厉为什么要追他。 明明他已经帮萧厉治好了失眠和梦魇,自己对他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明明萧厉马上就要娶皇后, 不需要自己陪他睡觉了。 明明他在皇宫里,很快就是多余的那棵草了! 可萧厉居然连上朝和折子都不顾了, 带了这么多人出宫找自己。 叶眠心里酸酸涨涨的,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你说,你父皇为什么要追我呢?”叶眠轻声和九耀说着话,“今天晚上我真的好害怕, 就想着千万不能被你父皇抓到。可现在咱们跑出来了,我又有点高兴,也不能说是高兴,就是挺意外的,你父皇居然还会来追我。” 明明他都要娶皇后了呀,难道打算以后让自己和皇后一起陪他睡觉吗? 虽然叶眠只是一棵草,但他也觉得这似乎不对。 九耀正使劲扑腾着酸胀的翅膀, 听了叶眠的话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要不是爹爹和父皇闹别扭, 他现在还在皇宫,一边吃着上好的羊羔肉, 一边让小太监伺候他梳毛呢。 哪至于这么辛苦,弄得跟流浪鹰一样! 结果他现在都飞得快吐血了,爹爹居然还来这么一句。 真是让鹰心寒。 父皇向来比爹爹厉害, 九耀真心不觉得爹爹能逃的出去。 父皇那么宠爹爹,别到时候找到了爹爹,舍不得埋怨爹爹,反倒来怪罪他。 想到萧厉骂人的样子,空中霸主浑身的羽毛都炸起来了。 他只是一只很无辜的鹰啊。 为什么父皇和爹爹吵架,受罪的是他! 但九耀也不敢得罪爹爹,只能委屈吧啦扑腾着酸痛的翅膀往前飞。 又赶了三四天路,远远地就能看到一片绵延的山脉。 叶眠心中一喜。 前面那片山谷就是人间通往招摇山的入口! 他用叶子尖拍拍九耀的后半,金雕一声长啸,敛翅俯冲,稳稳地停在山脚下。 叶眠从金雕后背上跳下来,冲着九耀挥挥叶子,金雕很懂事地把装着衣服的包裹叼到叶眠身边,转过身梳理羽毛。 金光闪烁,含羞草变成了眉毛的少年,叶眠三下五除二套上粗布棉袍,转过身把九耀抱在怀里使劲揉了揉。 “乖乖,我要回招摇山了,你修为还不够,可能没法跟我回去。” 九耀当时就着急了,扑棱着翅膀嘤嘤地叫。 叶眠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乖,这个是叶子粉,你收好了,每旬吃上一点,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好好修炼,不出三年五载,就能成为精怪,到时候你再来招摇山找我。” 锐利的鹰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叶眠,半晌才嘎了一声。九耀不舍得蹲在叶眠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叶眠的小腿。 “乖。”叶眠眼圈悄然红了,把九耀搂在怀里使劲揉搓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走到山谷里,刚要催动妖力打开结界。忽然就听身后一声惨叫。 “嘎!” 叶眠猛地回过身,就见之前还好端端的九耀不知什么时候被几个侍卫用网兜套了起来。 是隐卫! 几十名侍卫在山谷口围成了一个圈,苏承恩拖着肥胖的身体骑在马上,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叶眠脑袋轰地一声。 完蛋了! 小含羞草顾不得别的,慌忙要打开结界,然而还没等他把口诀念完,手腕就被抓住了。 “叶卿这是要去哪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叶眠浑身一个激灵,僵硬地转过身,就撞进了那双含着血丝的凤眸中。 这还是小含羞草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的萧厉,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整个人瘦了一圈,灰暗的脸上冒了一圈胡茬,原本凌厉的眼眸红肿充血。 叶眠心里瞬间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他轻轻挣扎了几下,手腕却被萧厉攥得更紧。 “跟朕回去。” 叶眠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浑身害怕得发抖,过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不……我不回去。” 萧厉脸色瞬间沉下来,声音冷得令人发颤:“不回?为什么?” 叶眠喉咙哽了哽,滚圆的大眼睛压根不敢看萧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是说自己已经长出了第九片叶子,必须回招摇山完成蜕变,还是说自己来人间,原本就是为了借凡人灵气修炼,现在修炼圆满,自然要回招摇山。 他更不理解,萧厉明明已经有了皇后,为什么还要把他抓回去。 萧厉垂眸扫了眼低着头的含羞草。 很好,几天不见,不仅会离家出走,还会犯倔了。 “不愿意说没关系,先跟朕回宫。”萧厉弯腰把含羞草扛在了肩上,大步往马车走。 “我不要回去,你……你放我下来!”叶眠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消停些,闹什么!” 萧厉眉头拧得死紧,抬手就打了几下叶眠的屁股。 叶眠被打懵了。 下一刻,他看到了萧厉的手掌。 那双温暖的,骨节分明的的手,因为长时间在寒风里骑马而变得通红肿胀,手背上还裂了几个口子,完全没了曾经修长白皙的样子。 叶眠不断挣扎的双腿一下就僵住了。 这些天的恐惧、懊恼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汇成了一腔泪水,从那双滚圆的大眼睛里流出来。 萧厉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你偷偷从皇宫跑出来,朕找了你这么长时间,朕还没哭,你哭什么!” 但手却不由自主地把叶眠往下抱了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 叶眠把脸别过去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 萧厉以前见过太多眼泪,冷宫里疯女人的哭嚎,太后在自缢前流下的绝望泪水,还有贪官污吏被判处斩立决时痛哭流涕,但没有一个能让他心软半分。 只有叶眠,不哭不闹,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哭,流下的每一滴泪却好像径直砸在了他心里,让他原本打算好好收拾叶眠一通的念想慢慢化成了一滩水。 他真是,折在这棵草手上了。 萧厉轻轻叹了口气,把叶眠放在地上,声音也软了几分:“行了,别哭了,一会儿把自己哭成干草了。” 叶眠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张开嘴刚要反驳,一阵风吹过,叶眠话没说出来,反倒呛了好几口冷风,不受控制地开始打嗝。 “你……嗝……你好讨厌!你才是……嗝……干草!” 叶眠打嗝打得难受,刚刚那股委屈劲儿倒是被冲散了不少,眼泪也止住了。 萧厉悄悄松了口气,把叶眠圈在怀里给他顺气,嘴上还是不饶草:“叫你大冬天往外跑,吃教训了没,跟朕回宫。” 叶眠好容易才把这口气顺过来,赌气一样转过身:“我不回去,我要回招摇山。” “叶眠!”萧厉才压住的火腾一下又窜上来,死死攥住叶眠的手腕,吼道,“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没有闹!”叶眠含着泪花吼了一句,在看到萧厉红肿的手背时,气势又立刻弱下来,嗫嚅道,“你……你都有皇后了,还来追我做什么,让我回招摇山吧。” 萧厉怔住了,过了很长时间才轻轻问:“所以你回招摇山,是因为我要娶皇后。” 叶眠轻轻哼了一声,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叶家二公子,出身名门,肯定能背论语,还能写的一手好字,珠算什么的也不在话下。你都有他陪着睡觉了,我还留在皇宫做什么。” 一腔怒火怒火瞬间变成了旋转的雀跃。 他的小草在因为他吃醋。 眠眠真的很在乎他! 萧厉嘴角弯的压都压不住,却还忍不住逗弄小草:“朕娶皇后,与你有什么关系?” 叶眠失落地咬了咬嘴唇。 萧厉说的确实没错,他娶皇后,跟自己一株草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莫名其妙的。 想到这,叶眠更觉得羞恼,使劲儿甩开萧厉的手,冷冰冰硬邦邦道:“确实没关系,那我回招摇山跟你也没关系。你快回去娶皇后吧,还跟着我做什么。”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嘟囔:“说什么暂时不娶皇后,都是骗草的。” 坏人! 眼看小草真的要被逗急眼了,萧厉赶紧往前赶了几步,从后面搂住叶眠,边吻他的耳根边解释。 “乖,别气了,朕没有要娶别人。” “你还骗草!”叶眠狠狠瞪着萧厉,“我都听小太监说了,你春天就要和叶家二公子大婚,连立后的旨意都下了。” 萧厉轻轻笑了一声:“那你怎么就没问问,叶家二公子是谁?” “他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反正肯定比他这种大字不识的草强。 萧厉又笑了几声,看叶眠要闹了才堪堪止住,正色道:“武安侯叶仁青只有一子叶锋,并没什么叶家二公子。” “啊?”叶眠的小脑袋有点转不过弯,“那你为什么说要娶叶家二公子?” 萧厉凑到叶眠耳边:“自古以来,皇后都出出自名门世家,朕总要给某些小草安个好身世,才能光明正大迎娶过门。” 草,什么草? 叶眠愕然地看着萧厉,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你……你到底要娶谁啊!” 萧厉理了理叶眠凌乱的碎发,大氅一抖,将叶眠抱进怀里。 “小笨草,朕要娶的皇后,当然是你了。” 第33章 叶眠好像被天雷劈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脑子变成了一大坨草浆。 他就是传说中的叶二公子? 萧厉要娶他做皇后? 这好像不太对劲吧! 叶眠好像被人狠狠锤了一拳,头冒金星眼前发黑,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我只是一棵草啊。” 萧厉轻轻笑了两声, 看着叶眠傻乎乎的样子只觉得哪哪都可爱,恨不得抱在怀里使劲揉一揉再亲几下。 顾念着隐卫和苏承恩他们还在旁边, 萧厉只是轻轻把叶眠揽在怀里, 吻了吻含羞草的头发:“别担心,到时候你从武安侯府出嫁, 不会有人敢轻视你。” 叶眠更晕了。 这是轻视不轻视的问题吗? 话本子上写了,皇后是皇帝的妻子, 要给皇上生儿育女, 陪皇上过一辈子的。 可他从来就没想过做萧厉的妻子啊。 但凡是正常人也不会想娶一棵草做妻子吧…… 就算他和寻常草不同,是个能化形的草妖,也不该和凡人在一起啊。 自从他能化形, 迷谷爷爷就给他讲过很多故事,从被银河隔开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的牛郎织女,到被压在山底下的七仙女,这些位列仙班的大神和凡人谈恋爱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更何况他一株小小的草妖呢。 别说华山了,一块稍微大点的石头就能把他的茎压断吧……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一株雌草妖做道侣才对。 叶眠张张嘴,感觉有好多话要说, 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过了好长时间才干巴巴地说:“可我是雄草,也不能给你生孩子。” “无妨, 朕可以过继宗室子嗣。” “可……可……”叶眠还是觉得他不该做皇上的妻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憋得脸都红了。 萧厉只以为叶眠在害羞, 笑着揉了揉叶眠的脑袋:“乖,别怕,你只管等着穿喜袍,其他的都交给朕。” “不是……我……” 含羞草原本就嘴笨还容易害羞,这回一着急更是说不明白了,一边想从萧厉怀里挣出来,一边磕磕巴巴地解释。 叶眠脸越红,萧厉越想逗他,伸手挠了挠叶眠的下巴:“怎么,之前还敢一本正经跟朕念情诗,现在又不好意思了?” 含羞草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情诗,他什么时候念过情诗? 冤枉啊。 还没等叶眠想明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气喘吁吁的暴呵。 “呔,大胆妖孽,居然敢吸皇上的龙气,还不快快伏法,更待何时?” 叶眠和萧厉同时愣住了。 就见崔春阳风尘仆仆,一手举着桃木剑,一手拿着罗盘,朝叶眠就冲过来,苏承恩拖着肥胖的身子跟在后面,却根本拦不住这头犟驴。 崔春阳这些天过得也很不容易,每天都要用定位叶眠的位置好几次,灵力消耗过度,丹田一抽一抽地疼,连骑马都有点骑不动,所以和大部队差了一大截,才堪堪追过来。 没想到才赶过来,就看到一个精怪幻化的少年窝在万岁怀里,身上缠绕盘旋着独属于帝王的龙气。 古书记载,精怪修炼是需要凡人灵气的,而这些凡人的灵气中,当以帝王的龙气最为珍贵,这个大胆的妖孽居然敢吸食皇上的龙气,简直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自从当了国师,崔春阳一直没什么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就连苏承恩那个阉人也有意无意地念叨着他不如茅山那个姓张的,简直气死他了。 好不容易有个立功的机会,他可不能放过。 想到这,崔春阳背也不酸了,丹田也不疼了,暴呵一声拿着桃木剑就冲了过来。 崔春阳的话好像一盆冷水,径直浇灭了萧厉心中跳动的喜悦。 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偏离了他的预想。 暴君抬手挡下崔春阳的桃木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龙气?什么叫吸朕的龙气。” 崔春阳立功心切,一股脑道:“万岁有所不知,有些精怪修炼需要吸食凡人的灵气,所以他们才会从潜伏到人间,这棵含羞草身上全是您的龙气,他假意接近您就是为了吸食灵气,您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崔春阳顿了顿,凑到萧厉身前低声道:“万岁可还记得,商朝是怎么亡的?” “放肆!”萧厉狠狠一巴掌扇在崔春阳脸上。 华山派掌门苦了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冒犯。” “滚开!” 萧厉不再管崔春阳,转而看向叶眠,声音比呼啸的北风还要凛冽:“他说的,是真的吗?” 叶眠浑身都在发抖,带着水雾的眼睛无助又恐惧地看向萧厉,好像暴雨天地里无助的小白菜。 萧厉声音不由得缓和了几分:“叶眠,给朕个解释。” 只要是你给朕的解释,哪怕是假的,朕都信。 然而,叶眠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两行清泪顺着白嫩的脸颊流下来,最终在下巴上汇成一小滩,滴落在地上。 小含羞草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对……对不起,我来凡间就是为了修炼,留在你身边,也是为了吸你的灵气,但……但你放心,我只吸了你的灵气,没有吸你的精气,不会伤害你身体的。” 萧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狠狠闭了闭眼:“那朕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念情诗?” “啊,什么情诗?” “纵有王土三千里,不抵妾心一寸深。” 叶眠眼睛瞬间瞪圆了:“那是情诗吗?我……我不知道,当时你很生气,我不敢和你说实话,之前在朝堂上我听到庄王说王八……啊不王土什么的,你一下子就不生气了,我就学,就随便找了这个诗,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情诗啊。” 叶眠紧张地话都说不利索,但萧厉还是准确地从颠三倒四的语句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这个含羞草从一开始就没爱慕过他。 萧厉依然不死心:“那朕封你美人和昭卿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 “这不是太医的意思吗?美人和刘院判平级都是五品,昭卿比刘太医高两级,我治好了你的失眠,你封我做官。” 萧厉只觉得太阳穴直突突:“你知不知道美人和昭卿根本不是什么太医,是朕后宫的嫔妃!” 嗡地一声,叶眠脑袋里的草浆彻底被绞做了一团。 嫔妃他知道,就是皇帝小老婆的意思。他居然给皇上当了这么久的小老婆,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这也不能全怪他吧,毕竟谁会娶一棵草老婆啊! 叶眠惊愕又无助地打了个哭嗝:“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萧厉深吸一口气,胸口也开始突突:“所以你每晚侍寝,也都是在给朕治病?” “除了治病,也是为了吸灵气。”叶眠很诚实地说。 萧厉:…… 突突,浑身突突。 他盯着面前的含羞草,过了很长时间,才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当真没有一分一毫爱慕朕?” 叶眠恍然。 他知道自己刚刚想说的是什么了。 话本子里说了,两情相悦才能做夫妻,他虽然很喜欢萧厉,甚至想永永远远陪着萧厉,但他不觉得自己对萧厉的喜欢,是想做他妻子的那种。 他们不是“两情相悦”。 更何况,他是草妖,萧厉是凡人,他们原本就不能婚配。 于是,叶眠摇了摇头,轻轻说:“我没往那方面想过,所以我可能没法做你的皇后,对不起。” “呵。”萧厉忽然就笑了出来。 什么纵有王土三千里,不抵妾心一寸深,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统统都是骗他的。 他简直就是个笑话! 萧厉冷笑几声,眼神中闪过几分阴鸷,抬手攥住了叶眠的下巴:“所以,从头到尾,你花言巧语地骗朕,都是为了修炼,就连在草原救朕,也是为了朕身上的龙气?” “唔……” 叶眠呼吸困难,脖子勒得生疼,泪眼朦胧地看向萧厉,就撞进了一双赤红的眸子。 冰冷,残暴,没有一丝温度,好像在看一个物件。 曾经,萧厉在朝堂上就是这么看贪官的。 可萧厉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过,萧厉从来都是把他抱在怀里,捧在手心,宠着哄着。 两行泪顺着叶眠红彤彤地眼睛里流下来,他挣扎着想张开嘴否认,最终却只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 “疼。” 萧厉神色一顿,眉眼间阴鸷散了些,终究还是慢慢松开手。 哪怕明知被含羞草骗了,他对叶眠也下不去手。 叶眠使劲咳嗽了几声,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委委屈屈地看向萧厉:“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救你也不是因为灵气,我……” 叶眠想跟萧厉解释,但他确实隐瞒了来凡间的目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还想再解释两句,却猝不及防被萧厉扛起来放在了肩上。 “啊!”叶眠小声惊呼,“做什么……” 萧厉声音冷硬:“跟朕回宫。” 这一次,叶眠没有挣扎。 就算吸灵气对凡人身体无碍,没经过萧厉同意就吸他的灵气还是不对的。 萧厉生他的气,他认。 更何况他还拒绝做萧厉的皇后。 叶眠忽然觉得自己很像话本子里那些忘恩负义的书生,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娶了妻子,妻子任劳任怨为他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生儿育女,结果一朝中举便抛弃了发妻。 萧厉对他的好,他都记得的,他不能像那些坏书生一样,吸饱了灵气就回去修炼。 可万一他在人间进入蜕变期,肯定要出危险的…… 叶眠纠结的功夫,萧厉已经抱着他上了马车,他看着坐在主位,眼下带着两片乌青的皇帝,到舌尖的话转了几个圈,还是没能说出来。 算了,反正现在身体也没什么感觉,说不定蜕变期还要好一阵才能来呢? 先把萧厉哄好了再说吧。 第34章 “怎么, 不愿意回去?”萧厉扫了叶眠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对不起。”小含羞草怂唧唧地向萧厉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其实叶眠觉得这场误会似乎也不能完全怪他。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娶一棵草做老婆呢? 但俗话说我不杀别人, 别人却因我而死,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天下兴亡, 每匹马都有责…… 总之这件事因他而起,叶眠决定还是好好跟萧厉道个歉。 含羞草奓着胆子往萧厉身边挪了挪, 像往常一样勾勾萧厉的手指, 头顶冒出两片圆滚滚的叶子:“叶子给你玩,别生气了。” 萧厉冷哼一声:“你不是说含羞草的叶子不能随便别人摸吗?朕是你什么人,怎么能摸你的叶子。” “确实不能随便让别人摸, 你也不是别人啊。”叶眠气得连眼睛都瞪圆了。 含羞草的叶子最敏感,轻易碰不得,平日里,连狌狌哥哥都不能碰他的叶子。他现在让萧厉摸,萧厉居然还嘲讽他。 叶眠一着急嘴就打结,脸都憋红了也没把话说明白,急得眼泪又要往下掉。 萧厉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点重, 轻轻咳嗽一声, 但还是别着劲,抖开叶眠的手:“叶子收回去, 省得说朕轻薄于你。” 之前也没少轻薄啊。 皇帝都这么小气嘛? 叶眠撇撇嘴,不情不愿坐回原位,但一双眼睛还是不时往萧厉身上瞥。 到底怎么才能把皇上哄好啊。 话本子里都说“女人心, 海底针”,依他看萧厉的心才是海底针呢。 真令草发愁。 萧厉不说话,叶眠也不敢说话,于是马车内安静得能听到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音。 或许是叶眠的眼神太过明显,萧厉忍不住回头,刚要申饬他几句,眼神却落在了叶眠白皙的脖子上。 叶眠皮肤嫩,稍微粗糙一点的料子穿了都会不舒服,脖子上早就被粗棉布袍子磨出了一圈红痕。 跑出去也不知道带银子,傻乎乎的卖衣服。 萧厉拿过座位旁边的包裹,扔到叶眠怀里,故作嫌弃:“身上穿的什么啊,换回来。” “哦。” 叶眠闷闷地应了一声,先小心翼翼把藏在内兜里的春水秋山玉佩拿出来,这才背过身脱下粗蓝布袍子,换上柔软漂亮的锦袍。 最开始他是把玉佩放在外面的,后来差点被人偷了之后,叶眠就学精了,只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萧厉看到那个熟悉的玉佩时,着实愣了一下,脸色不由得更和缓了几分。 “不记得带银子,还记得带着玉佩?” 叶眠准备挂玉佩的手顿了顿,只觉得玉佩烫手,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好把玉佩放回萧厉手边,小小声地说:“对不起,玉佩还你,还有蓬莱苑的那些首饰,也都还你。” 萧厉眉头瞬间皱起来:“还朕做什么?” 叶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跟他划清界限? 萧厉被这棵草气得胸口疼。 叶眠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搞不清萧厉是什么意思,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那些首饰应该是送给妻子的,可我不能做你的妻子。” 萧厉:…… 胸口更疼了。 他感觉继续和叶眠讨论这个话题,自己迟早要被气得提前驾崩。 车厢内又恢复了尴尬的寂静,自此之后,萧厉和叶眠谁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就这样枯坐了数日,马车终于驶入了宫门。 “朕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叶眠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过了好半天才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他最终还是觉得,他不能答应萧厉。 不管是从他们两个的身份,还是从他自己的情感,他都没准备好做萧厉的皇后。 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哄萧厉,才能让他消气。 “好好好。”萧厉怒极反笑,掀开车帷,“苏承恩,传旨,叶昭卿身体抱恙,在蓬莱苑静养,无召不得出。” 苏承恩心中一惊。 什么静养,这不就是禁足吗? 不过想想也正常,嫔妃擅自离宫,就算是打入冷宫也不为过,禁足已经很轻了。 叶眠下车,抬头看了眼面色冷峻的萧厉,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能不能把九耀给我?” “然后再让它带着你逃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眠低着头,小声辩解一句。 “昭卿,您快进去吧,别再惹万岁不高兴了。”苏承恩低声催促道。 叶眠咬着嘴唇,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快步走向萧厉。 暴君漆黑的凤眸中亮起一束火花,刚想问叶眠是不是想通了,就听叶眠弱弱地说:“你生我的气没关系,能不能不要怪罪九耀。” 毕竟金雕也是他逃跑的帮凶之一。 萧厉:“……朕还不至于欺负一只金雕。” 叶眠点了点头,慢慢走进蓬莱苑,侍卫关上厚重的宫门,咣当一声,宫门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 含羞草浑身颤了颤,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昭卿!”小亭子冲出来,扑跪在叶眠脚下,“您去哪了,吓死奴才了。” 自从他们主子失踪之后,他们蓬莱苑上上下下的奴才全部挨了板子,万岁的原话,若是能找到昭卿便留他们性命,若是找不到,便让他们通通陪葬。 幸好昭卿回来了,他们的命算是被保住了。 “皇上要立我做皇后,我不愿意,就离开了。” 小亭子眼睛都瞪圆了:“立……立您做皇后?您的意思是,传说中的叶二公子,是您?” 叶眠点点头。 “那这是好事啊!” “可我不愿意。” 小亭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为……为……为什么啊!” “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可我从没想过做皇上的妻子。” 他不知道自己对萧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就算是他愿意喜欢萧厉,人和妖之间的差别也像是楚河汉界一般横亘在他和萧厉之间。 他只是一株草,就算是婚配也只该找一株雌草妖,不管从哪个角度,他都不该做一个凡人的妻子。 但是人妖殊途这种事,他也没法和小亭子解释,只能默默摇了摇头,回到熟悉的房间里。 房间依旧是那个房间,柔软的羊毛地毯,满衣柜漂亮的首饰,还有红色的秋千架,可叶眠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闷闷地趴在床上,两片叶子无意识地从头顶伸出来,互相掐着叶子尖尖。 他知道萧厉想要什么,可他真的没法做萧厉的皇后。 * “混账,真是混账!” 萧厉背着手在御书房来回快走,时不时骂上两句:“朕给他铺好了路,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现在来一句,不想做朕的皇后,简直是无法无天,荒谬至极!” 苏承恩跪在下手,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只白瓷茶杯在距离他不足三寸的地方碎开,被茶水溅了一脸也不敢躲。 但他算是摸清楚了,萧厉就算再生气,也就只敢对着他们这些奴才吼,可舍不得动叶昭卿一根手指头。 萧厉狠骂了一通,心里稍微畅快一点,冲着苏承恩一摆手:“你去跟蓬莱苑说,让叶昭卿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让人给朕传话。” “遵旨。” “等等,你去跟殿中省交代,叶昭卿身体不适,在蓬莱苑静养,各处份例不得短缺,尤其是炭火和吃食,御膳房那边也说一声,谁要是怠慢了主子,按宫规处置。” “是。” 苏承恩在心里撇了撇嘴。 看,他说什么来着,万岁也就能冲他们这些奴才发发邪火了。 * “蓬莱苑还没有消息?”萧厉狠狠把折子砸在案上,“朕的话你跟蓬莱苑说了吗?” 苏承恩满脸委屈:“奴才说了的。” 谁想到一连七天,蓬莱苑安安静静,也没说要见皇上。 叶昭卿也真能沉住气。 反倒是他们万岁,这几日熬得双目通红,不说形容枯槁吧,腰带也着实是长了一大截,每日膳食用不了多少,嘴上长了一圈燎泡。 他小心翼翼地劝慰:“说不准昭卿早就想跟您请罪,要不您去趟蓬莱苑?” “朕去找他?荒谬!” 明明是那株草先骗他,现在他已经不计较了,只要叶眠愿意服个软做他的皇后,他立刻就把叶眠放出来。 可苏承恩倒好,竟想让他先低头。 这天下哪有他这样委屈的皇帝,哪有他这样委屈的丈夫! 萧厉也是别上劲儿了:“没消息便没消息,你去,去跟叶昭卿说,别想着蒙混过关,就算是不从,也给朕讲出个子丑寅某。” 或许是萧厉的最后通牒有用,当天下午,蓬莱苑就送来了一个荷包,里面的纸条上是四个稚嫩的毛笔字。 ——人妖殊途。 萧厉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他拿着荷包的手颤了颤,过了好半天才道:“去把崔春阳给朕叫过来。” “臣参见皇上。” “免了。”萧厉摆手屏退了伺候的人,“朕想娶叶昭卿做皇后,叶昭卿却说人妖殊途,可有破解之法?” 崔春阳差点从绣墩上摔下去:“哎呀陛下,万万不可,此等妖孽哪里能做国母,还是让臣收了他……” “闭嘴。”萧厉瞪了崔春阳一眼,“再说这些没用的,就给朕滚回华山。” 崔道长神色一僵,收起了那副嫉恶如仇的模样,从绣墩上站起来,深施一礼:“陛下,那草妖……” 萧厉把眼一瞪,崔春阳不情不愿地改口:“昭卿说的也并非虚言,人妖殊途,确是常理。陛下如今怕是生了执念,所谓世间缘法,若是有缘不必强求,若是无缘,也强求不得。倘若执意要强求,恐怕……” “那朕与叶昭卿便是无缘?”萧厉面色阴沉,“崔春阳,你好大的胆子。” 崔春阳立时跪在地上:“陛下赎罪。” 过了很长时间,萧厉才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 * 隆冬夜寒,寝殿外的炭盆不时发出火花爆裂的噼啪声。 萧厉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失眠了,或者说自从叶眠跑出宫后,他根本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崔春阳的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 “若是有缘,不必强求,若是无缘,也强求不得……” 难道他和叶眠就注定没有缘分吗? 他这辈子,亲缘淡漠,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怕旁人背后说他的闲话。 直到他遇见叶眠,小小一株,软乎乎的,见到生人就害羞,却对他信任得很,喜欢窝他怀里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甚至愿意给他挡箭…… 可现在,连叶眠都要离开他了吗? “万岁,不好了。” 苏承恩的声音让萧厉面色一变,从床上坐起来。 “出什么事了?” 苏承恩面色惨白地撞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萧厉面前:“万岁,叶昭卿,叶昭卿昏过去了!” 第35章 “昏倒了?” 萧厉腾地从床上站起来, 看着还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苏承恩,气得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更衣, 摆架蓬莱苑,太医院值守的太医都叫过去。” 萧厉一叠声地吩咐, 趿拉上鞋就疾步往外走, 苏承恩被踹得一溜跟头,也顾不上自己, 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萧厉的大氅在后面追。 “万岁,外面冷, 保重龙体啊!” * “怎么好端端的就昏倒了?”萧厉冲进蓬莱苑, 厉声问道。 小亭子双眼通红,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回万岁,昭卿今天晚上还好好的, 用了一整盘樱桃肉,可吃过晚饭便昏过去了,浑身烫得厉害,根本叫不醒。” “太医呢?太医怎么说?” 萧厉两步走进了里屋,就见叶眠小小一只躺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白得像纸一样, 干枯起皮, 呼吸微弱而急促。 萧厉的心登时就悬起来了,坐在床边抓起叶眠的手。 果不其然, 一片滚烫。 “你们都是废物吗?”萧厉冲几个太医低吼,“退热开方子不会吗?” 太医扑通通跪了一地。 他们怎么不会,但是叶昭卿的脉象奇特, 以至于他们几个都是闻所未闻。好不容易试着开了方子,药却根本喂不进去,热更是降不下来,到最后他们甚至都让小亭子用烧酒给叶昭卿擦身子,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能进太医院的都是医学世家,从小跟着父辈耳濡目染,成年之后又不知诊过多少病人,看过多少医书,这才能进太医院。 可他们却对着叶眠束手无策。 “废物,都是废物!” 萧厉气得浑身发抖,还要再骂,手心忽然被蹭了蹭。 或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叶眠无意识地凑过去,抱着萧厉的手,试图缓解几分身上的炽热。 萧厉哪还有空搭理太医,慌忙凑到叶眠身边,轻声哄着:“乖,别睡,睁开眼睛看看朕。” 但叶眠却并没醒,只是本能地往萧厉手上凑,两瓣干涩的唇开开合合,发出些幼猫般微弱的呓语:“难……难受,迷谷爷爷,狌狌哥哥,难受……” 萧厉的手顿了顿。 叶眠口中的迷谷和狌狌他都知道。叶眠被迷谷抚养长大,唤两句便罢了,狌狌不过是个朋友,叶眠叫他做什么? 难道他在叶眠心里,还没那只会画王八的猴妖重要? 略带着酸味的想法在萧厉脑海中不过一念而过,却让他想起来,叶眠并不是凡人,而是含羞草精。 叶眠生病,原不该找太医的。 “苏承恩,把崔春阳给朕叫过来,要快!” 于是,睡了一半的崔春阳被苏承恩从被窝里挖出来,急吼吼地赶到了蓬莱苑。 萧厉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国师,你看昭卿这是怎么了?” 崔春阳凑到床边,看了看叶眠的面相,又摸了摸含羞草的经脉,面色凝重:“万岁,这妖……昭卿怕是要进入蜕变期了。” “蜕变期?”萧厉眉头紧皱,“何为蜕变期?” “万物有灵,修炼数百年方能化形,但此时并不能算得上妖怪,挺多是精怪,而要从精怪修炼为妖,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萧厉点点头。 这些他多少听说过,叶眠之前总和他说,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成为大妖。 “既然是正常,昭卿为何会昏迷发热?” “陛下有所不知,蜕变期要在妖界完成。凡间灵气稀薄,不足以支撑昭卿完成蜕变,可昭卿体内妖力蓬勃,求蜕变而不成,只能在经络里乱撞,才会导致发热和昏迷。” “那有办法治吗?” “蜕变期已经到了,就除了完成蜕变之外,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臣只能先开几粒丹药,暂时压制昭卿体内的妖气,万岁还是尽快送昭卿回妖界为好。” 崔春阳虽说脾气倔了点,但真本事还是有的,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每日一粒,用开水冲服,能保昭卿半月性命无虞。” 他顿了顿,看着坐在床边面色变幻的萧厉,还是没忍住:“万岁,这世间的缘法,本就不是强求得来的,您千万看开些。” 萧厉倏地转身,一双狭长的黑眸锐利地盯着崔春阳,但却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过了半晌才轻轻道:“朕知晓了,有劳国师。” 喂药也是个难题。 萧厉没让太监伺候,亲自坐在榻边,让叶眠靠在自己怀里,拿着银汤匙一点点喂。可是喂一点洒一点,一碗药见了底,却根本没喂进去多少。 萧厉急得额头上青筋蹦了蹦,苏承恩赶紧又冲了一粒丹药,递到萧厉手里,萧厉却没喂,而是直接抿了一口。 “万岁……”苏承恩惊叫出声。 自古以来,只有嫔妃给皇上侍疾的,哪里有皇上给嫔妃尝药的道理,万一损伤了龙体…… 他还想再劝,萧厉一个眼神扫过来,苏承恩只得噤声。 萧厉轻柔地把叶眠搂在怀里,揉了揉含羞草软乎乎的发丝,然后便吻上了那双干枯的唇瓣。 “唔……” 叶眠微弱地挣扎了一下,萧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便立时不动了。 还是很乖的。 如果不提立后的事。 萧厉小心地把汤药渡进叶眠嘴里,逼着他把药咽进去,又含了一小口,再喂。 如此往复了十余次,一小碗汤药终于见了底,小含羞草的嘴唇也变得红红肿肿。 萧厉轻轻咳嗽一声,用帕子沾了沾嘴边残存的汤药,迎着苏承恩等侍从震惊的目光:“昭卿何时能醒来?” 崔春阳慌忙道:“最迟明日午时,昭卿便能醒来。” “嗯。” 萧厉挥手让众人退下,寝殿里便只剩下他和叶眠。 或许是丹药有效,叶眠身上的热症退了一些,脸上潮红也淡了,惨白的一张小脸,配上眼睛下面厚厚的乌青和干裂的嘴唇,反倒显得更可怜了。 萧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含羞草柔软的发丝,又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小脸,最终停留在叶眠脖子下面的那道红痕。 这是那天他在马车外,被叶眠气急了之后留下的。 含羞草皮肤嫩,容易留印子,饶是过了这么多天,印记依然还没完全消下去。 萧厉用手蹭了蹭那道印子,耳边又响起了崔春阳的话。 “若是无缘,便强求不得。” 叶眠和他说人妖殊途,他不信,偏要将叶眠留在皇宫,却差点害了小含羞草的性命。 他是不是,做错了? 亲政十余年,向来乾纲独断的皇帝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榻上的小含羞草,心中竟生出了一阵懊悔和自责的情绪。 虽说是叶眠先骗了他。 但他从头至尾,也没想让小含羞草生病的。 若是强求不得,至少也要保叶眠周全。 “难受……冷……” 榻上忽然传来一道很轻微的声音,萧厉浑身一震,立刻脱鞋坐到榻上,将叶眠搂在怀里,给他暖着身体。 萧厉身上的温度高,叶眠下意识地就往他怀里窝,仰着脑袋蹭了蹭,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萧厉默默把叶眠抱紧了一些,拥着他躺下,又给小含羞草盖好了被子。 暴君的下巴抵在叶眠头顶上,闻着叶眠身上好闻的青草香味,过了好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小骗子,从一开始就骗朕,蒙得朕晕头转向,现在又要丢下朕,没良心。” 叶眠自然是听不到萧厉说的话,只一味舒舒服服地睡着。 或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叶眠含糊不清地呓语:“萧厉……萧厉……” 萧厉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快了些。 不管怎么说,叶眠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把叶眠关在蓬莱苑,小含羞草会不会怨他? 然而,怀里的含羞草并没说出任何怨恨的话,只是吐出一句:“对不起。” 萧厉呼吸一滞,眼圈瞬间红了。 他俯下身,一边又一边吻着含羞草的小脑袋,过了好半天,才忍着酸楚说出一句:“你真是,你让朕拿你怎么办好?” 什么皇帝的尊严,什么窝囊不窝囊,他只要叶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 萧厉苦笑着闭上眼睛,感受着锥心刺骨的酸楚和疼痛,任由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 叶眠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 先是觉得很热,好像被扔进了岩浆里滚了一遍般,浑身都燥得厉害,他想叫迷谷爷爷和狌狌哥哥救命,可不管他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后来,他被从岩浆里捞了出来,又扔进了雪地里,浑身冷得直哆嗦,他感觉自己要死了,直到模模糊糊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种感觉很熟悉,是谁来着? 小含羞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了那个照顾了他将近一年的人族皇帝。 “萧厉……” 他忍不住念出了声,又想到如果自己死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萧厉了。 他对不起萧厉。 叶眠一遍一遍地道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又是什么时候醒过来。 他慢慢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萧厉! 小含羞草吓得头顶叶子都冒出来了,愣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进入蜕变期了。 那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萧厉又为什么会在这! 叶眠头顶的叶子瞬间绞在了一块,叶子尖尖不安分地互相戳着,脑袋里也变成了一片浆糊。 要不,还是跑吧? 叶眠刚试探着把一只脚挪下来,手腕就被攥住了。 “叶卿这是又要跑到哪去?” 叶眠浑身一僵,讪笑着回头:“皇上。” 萧厉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眠:“卿就没什么要跟朕说的?” 第36章 叶眠嘴唇抿得死紧, 眼眉低垂,浓密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 他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有。” “呵。” 萧厉简直要被这棵草气笑了。 他抬手要捏叶眠的下巴, 手举到半空中顿了顿,到底还是拐了个弯, 狠狠拍了下被子:“明明要进入蜕变期, 为什么不跟朕讲,你鼻子下面长得东西就是用来出气的吗?” “还可以用来吃樱桃肉……”叶眠反驳了一句, 见萧厉面色更差,立刻止住声音, “对不起,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小含羞草委委屈屈地坐在床边,用手搅着睡衣角,酝酿了好半天才轻轻说:“我走的时候没想到, 你居然要立我做皇后,我以为你从今往后有人陪了,才会离开的。但我没想到,你要娶的皇后居然是我,更没想到你居然对我是那样的喜欢。” 眼看萧厉又要生气,叶眠慌忙解释道:“我知道是我让你误会了,都是我的错, 我能感觉到你很生气, 很伤心,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不想让你那么伤心, 但是我没办法。” 叶眠越说越伤心,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已经冒了泪花:“我知道你喜欢我,宠着我, 但是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是哪一种,是不是想要做你妻子的那种喜欢。而且我是草妖,你是人,我们……我们没办法在一起的。” 叶眠抽了抽鼻子:“不说什么人妖殊途,寿命不同,也不说什么我们在一起会不会被雷劈,单说我要进入蜕变期,如果留在凡间我就活不了,如果回到招摇山我就没办法和你在一起。妖族的蜕变期至少要一百年!” “我不想让你伤心,但是你想要的我也没法同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叶眠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声嘶力竭的绝望。 萧厉脸色变了变,凤眸中划过几分震惊。 自从认识小含羞草以来,叶眠一直是很安静的,说话声音小小的,稍微戳两下叶子就会脸红。 这还是萧厉第一次看到叶眠哭得这般伤心,泪水不间断地从两只大眼睛里流出来,每一滴都好像砸在了他心里。 萧厉伸手将叶眠揽在怀里,拍了拍叶眠的后背,到底还是放软了语气:“朕这个苦主还没哭,你先哭上了?小骗子。” 叶眠用红肿的眼睛瞅了一眼萧厉,哭声顿了顿,而后就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萧厉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含羞草软乎乎的头发。 叶眠说的那些话,他并非不理解,相反,他已经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 就像崔春阳说的那样,他和小含羞草有缘无分,若是强求,结局也只能是让叶眠丢了性命。 “收拾东西吧,朕送你回招摇山。” 叶眠懵了。 几天之前萧厉还一副他不答应誓不罢休的样子,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他愣愣地看着萧厉,连哭都忘了,眼泪黏在睫毛上,过了好半天才打了个哭嗝。 萧厉被叶眠看得直皱眉:“为什么这般看着朕?” “啊,没,没有。”叶眠的脸上瞬间红了一大片,不好意思地勾了勾脚趾,“我没想到你能放我走的。” 叶眠咬着嘴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不,你把立后典礼稍微提前一点,我可以做几天你的皇后,也可以陪你洞房花烛,但时间可能没办法太长。” 他已经查看过体内的妖力,似乎是被抑制住了,耽搁个三五天应是不打紧。 萧厉面色一变:“胡闹,皇后哪里有做几天的,还有立后大典,是要选良辰吉日的,哪里是说办就能办。” “不办也行。”叶眠眼睛转了转,“我看话本子上写了,婚配就是为了洞房花烛,行那个什么公公之礼,你来吧,我还有一点时间。” 这几日,他也没闲着,一直在想该怎么哄萧厉。 那些讲情爱和婚配的话本子被他翻了一溜够,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丈夫结婚好像都是为了行公公之礼。 萧厉这么难过,说不定也是因为自己没法和他行公公之礼? 那个礼好像挺容易的,一晚上就能弄完,还有的丈夫时间更短,才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太短的还会被新娘嫌弃。 他倒是无所谓,萧厉时间短点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多来几次。 叶眠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办法。 他不愧是一棵聪明草。 于是,叶眠开始尝试解寝衣的扣子。 然而,一声怒吼打断了叶眠的思绪。 “胡闹!” 萧厉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按住叶眠解寝衣扣子的手:“你懂得什么是周公之礼,就在这胡言乱语。” 叶眠被问得低了低头。 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萧厉嚷嚷着立后这么长时间了,他应该会吧。 “你教我,或者你让苏承恩给我弄一点教这个的书,好像叫《春宫图》什么的》”提起苏承恩,叶眠一拍大腿,“他不是公公吗?他会不会这个公公之礼啊!” “住口!”萧厉简直要被这棵草气懵了。 这真的是含羞草吗? 怕不是什么专门气人的草吧。 叶眠看萧厉真生气了,委委屈屈闭上了嘴,但手还固执地揪着寝衣扣,过了好半天才弱弱地说:“你真的不要嘛?再不要就没机会了。” 萧厉真恨不得把小含羞草就地正法,但还是咬着牙:“你没想清楚之前,朕不碰你。” 叶眠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厉:“那我们算和好了,对不对?” 萧厉叹了口气,刮了下叶眠挺翘的小鼻子:“对。” * 于是,叶眠又一次准备回招摇山。 不过,和上一次不一样,得了萧厉的准许之后,叶眠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溜出去,甚至萧厉还给他收拾了一大堆东西。 柜子里的漂亮衣服和首饰是必须要带的,话本子是必须要带的,羊绒地毯也是要带的,厨子带不进招摇山,就让御膳房做了一大堆能存住的点心和肉干,足足够叶眠吃上大半年。 “秋千真的不带了吗?朕可以让太监拆下来。” 叶眠看着那一马车的行李就头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真不用了,这么大也拿不了吧。” “想要就带着,朕让马车拉过去。” 就算马车能拉到招摇山和人间的结界,剩下的路还不是要他自己背着。 “算了,这个秋千做起来也不复杂,等我回了招摇山,让狌狌哥哥给我原样做一个就好了。” 反正迷谷爷爷身上的枯树枝多得很,就跟人族的死皮一样,隔三差五就要修一修,到时候随便捡两个树枝,就能做个很好的秋千了。 狌狌?又是那个猴妖? 萧厉脸色黑了黑,一边给叶眠打包话本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你跟他关系很好?” “挺好的吧,我们俩前后脚化形,算是招摇山年纪最小的精怪,以前还一起上精怪学堂呢。” 萧厉的脸色更黑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有同窗之谊? 好,好得很! 暴君咬着牙:“那你们两个年纪也差不多?” “确实差不多,狌狌哥哥只比我先化形150年。”叶眠掰着手指头,“按照你们人族的年龄计算,他只比我大150岁,算是年龄相仿。” 萧厉:…… 差了四五辈,居然还肖想他的含羞草,这个猴妖也是不知羞耻! 叶眠不知道萧厉在气些什么,只以为他怀疑狌狌做不出来秋千,遂解释道:“你放心,虽然狌狌哥哥顽皮了一些,会在迷谷爷爷上课的时候带着我逃学抄作业画王八,但他是个很聪明的猴子,心灵手巧,做秋千什么的,绝对没问题。” 叶眠居然还夸了狌狌! 萧厉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狌狌哥哥,叫的还挺亲近,看起来你很喜欢狌狌啊。” 萧厉声音低沉得可怖,若是朝廷上的大臣听了,早就吓得跪在地上请罪了。 可经过了前几天的事情,叶眠知道,萧厉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也就根本不害怕,甚至从萧厉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酸味。 难不成,萧厉在吃狌狌哥哥的醋? 想到这,叶眠笑弯了眼睛,凑到萧厉身边,勾了勾暴君的手指:“陛下,您这话说的,可冤枉我了。” 萧厉没搭理叶眠的讨好,冷冰冰硬邦邦:“冤枉?朕可不敢冤枉叶卿。” “我虽然不能确定我对你是哪种喜欢,但是我能确定,我对狌狌哥哥的喜欢,绝不是要做他妻子的那种。”叶眠趴在萧厉的肩膀上,“别生气了,都长皱纹了。” “数你聪明。”萧厉板着脸骂了一句,终于还是没压住微微翘起的嘴角,“不同的妖族之间,可否婚配?” “这个是可以的,我来凡间之前,祝余姑姑便才嫁给青丘九尾狐叔叔。”叶眠在萧厉耳边嘀嘀咕咕,“祝余姑姑真的是一棵很漂亮的草,便宜那只九尾狐了。” 萧厉原本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漂亮,有多漂亮?” “根茎很直,叶子很茂盛,又细又长,春天还会看漂亮的蓝色小花。”叶眠一边说一边用手托着腮,“要是能和这么漂亮的草妖婚配,肯定很幸福。” 萧厉的脸又一次黑了个彻底:“怎么,叶卿想娶个草妖?” 叶眠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就是,那个,我是草妖,跟另一株草妖婚配不也正常嘛。” 萧厉满腔怒火没有地方撒,将话本重重放进木箱子里。 小冤家。 第37章 幸好临近年关, 萧厉已经封笔,政事也都处理的七七八八,才有时间送小含羞草回招摇山。 叶眠掀开车帷, 看着街边的车水马龙,指着一处卖糖葫芦的摊贩:“我想吃那个。” 萧厉看都没看:“不许, 朕让人给你拿些点心来。” “可是我不想吃点心, 想吃糖葫芦。” “不许,吃坏肚子怎么办。” “才不会, 我很快就是大妖怪了。” 叶眠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之前发热昏倒的草不是他。 萧厉索性闭上眼, 不再理这株无理取闹的草。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 萧厉忽然觉得膝头一热一沉,他睁开眼,就见那株草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脚边, 把下巴放在他腿上,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看话本里总提到糖葫芦,我还没吃过呢,你就让我尝尝吧。现在不吃,以后就没机会了。”叶眠一边说,一边眨巴眨巴眼睛,真挤出了两滴眼泪, “求求你了。” 萧厉:…… 虽然他明知道这棵坏草是故意扮可怜, 但他好像,确实就吃这套。 于是, 一炷香后,叶眠一手抓着一根侍卫从路边买来的糖葫芦,两根比了比, 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痛把糖更多的那个递到萧厉嘴边:“要不要尝尝,听说很好吃呢。” 萧厉嫌弃地撇了眼泛黄的竹签子:“你早些说,让御膳房做了便罢,非要吃外面买来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这种东西,自己在家做就没意思了,必须得吃外面买的。” 叶眠见萧厉不吃,立时把糖葫芦收回来,冲着糖最多的地方就是一大口。 冰糖的甜遮盖了山楂的涩,而山楂的酸又解了冰糖的腻,两相融合,汇聚成一种奇妙的口感。 叶眠的眼神登时就亮了。 怪不得那些小姐太太们愿意吃糖葫芦。 他左右开弓,很快就吃完了最上面几个冰糖多的果子。 剩下的果子因为冰糖裹得没那么多,便显出了山楂的酸涩来,并不怎么好吃。叶眠只好吃一口果子,再咬一点另一只糖葫芦上的冰糖。 等他把这只糖葫芦吃完之后,另一根糖葫芦上的冰糖也被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个孤零零的果子。 叶眠看着没有糖的山楂就发憷,试探着咬了一下口,顿时被酸得腮帮子疼。 这么酸,怎么吃啊。 早知道刚才省着点冰糖了。 但书上说了,锄头与禾苗的太阳在中午很大,百姓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落,谁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是很辛苦的。 反正就是不可以浪费。 这可怎么办啊。 叶眠苦恼地转了转眼珠,突然眼前一亮,笑着将糖葫芦往萧厉嘴里塞:“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的,就尝一个。” 萧厉正低头翻史记,随意咬了一口,脸色立时就不对了。 但萧厉的教养让他不允许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只能强忍着咽下去,扫了眼只有山楂没有糖的糖葫芦,狠狠给了叶眠一个爆栗:“放肆。” “疼。” 小含羞草捂着泛红的脑门,吐了吐舌头,兀自嘟嘟囔囔地还嘴:“我刚刚让你先吃了,谁叫你不吃的。” 萧厉黑着脸把叶眠剩下的几个糖葫芦打扫了,又让侍卫去买了些粽子糖和桂花糖。 叶眠抱着糖果开心得眉眼弯弯,刚要伸手去拿粽子糖,就被萧厉一折扇抽在了手背上。 “嗷!”叶眠揉着手背上地红痕,愤怒地瞪着萧厉。 今天都打他两下了。 坏人! “今天吃了两根糖葫芦,不能再吃糖了。”萧厉拿起两大袋子糖,放进装着各式零嘴点心的包裹里,“回了招摇山,这些点心糖果每天最多吃一块,不能多吃,仔细牙疼。” 叶眠一把抢过包裹抱在怀里,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我很快就是大妖怪了,才不会牙疼。” 小含羞草只是习惯性地顶嘴,萧厉的眼神却蓦地暗了暗。他伸手揉了揉叶眠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含羞草尚带三分稚气的面容,声音里半是欣慰半是酸涩:“是啊,等眠眠结束蜕变期,就是大妖怪了。按人间的习俗,就是成人了。” 可惜他看不到自家含羞草成为大妖后的模样。 叶眠也沉默了。 他把脑袋靠在萧厉肩上,听着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五脏六腑好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传来钝钝的疼。 要是能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好了。 但路程的长度终归是一定的,不管叶眠再怎么想,七日后,马车还是抵达了那座熟悉的山峰。 萧厉喉咙哽了哽,他想叮嘱叶眠回了招摇山之后要记得穿上鞋袜,冬天穿外套,夏天也莫要贪凉,可又意识到叶眠在招摇山未必会用人形,招摇山也没有春秋四季,一肚子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只沉默地看着小太监把叶眠的行李搬下马车。 叶眠已经下了马车,冲远处吹了声口哨。 就见一个黑影由远及近,刷地一声落在了叶眠跟前。 “嘎!” 九耀知道自己的爹爹要回家了,扑棱这大翅膀一个劲儿用脑袋撞叶眠小腿。 “乖乖,你轻点。”叶眠差点被撞到了,赶紧俯身把过于大只的小雕抱在怀里。 “我要回招摇山修炼,你在凡间乖乖的,要听你父皇的话,知道吗?” 九耀很乖巧地点点头,又挺了挺胸脯。 “修炼也不要耽误,若是顺利,再过上三五年你便能化形了,不要懈怠。”叶眠揉着小雕的脑袋,“不过也不要贪多,按部就班地来变好。” “嘎。”九耀张了张嘴,很努力地挤出几个稚嫩的字,“回来,什么,时候?” 叶眠轻轻弯了弯嘴角。 若是九耀能修炼成精,便有数百年寿元,足够撑到他蜕变期结束。 “你好好修炼,最多一百年,我就回来接你。” 哄好了九耀,叶眠又钻回马车,歪头瞅了瞅看似波澜不惊的皇帝。 萧厉扫他一眼,声音冷硬:“不是已经跟你的鹰儿子道了别,怎么还不走。” 叶眠忽然就笑了:“可我还没和你道别。” 不等萧厉挖苦,叶眠抢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到萧厉手里:“这个送给你。” “什么?” “我的叶子。” 叶眠把荷包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八片叶子,有几片很小,是软乎乎的嫩绿色,像新长出来的叶芽,剩下的就跟叶眠现在的叶子也差不多。 含羞草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虽然我还不是大妖怪,但叶子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你平常那么忙,又不好好吃饭睡觉,身体肯定撑不住,你就隔三差五吃一点叶子,能让你身体好一点。” 萧厉垂眸看着手里的小荷包。 叶眠的叶子有多珍贵他是知道的,就算是九耀,每次也都只能得到一丁点,没想到小含羞草居然把自己所有的叶子都给了他。 “那你怎么办?” “没事,以后还会再掉的。”叶眠没当回事,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你也别都吃了,九耀现在修炼到了挺关键的时候,你要分一点给他。我和他说过了,让他好生修炼,等我蜕变期结束,就出来找他。” 萧厉眸子暗了暗。 连九耀都能等到叶眠蜕变期结束,唯独他等不到。 “朕会照顾好他,你去吧。”萧厉声音微哑,停顿了半晌才道,“你也照顾好自己,若是……若是遇到真心喜欢的草妖,便忘了朕吧。” 叶眠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滚了满脸。 原本觉得自己不会哭鼻子,可萧厉这话一出,他就忍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可眼泪就是流得止不住。 可能他忘不了萧厉,也不想忘了他。 叶眠一边抹眼泪一边解衣服:“你真的不像行公公之礼吗?现在还有时间,我看话本上说有的男人一炷香就结束了,你要是时间短,我们可以行好几次。” 萧厉心中的伤感瞬间被一股火击溃。 一炷香? 他在含羞草眼里就是一炷香? 萧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火气:“赶紧滚。” “不行就不行嘛,做什么凶我。”叶眠嘟嘟囔囔地把扣子又系上,“那不行公公之礼,抱一下总可以吧?” 叶眠说完,不等萧厉拒绝,就扑进了萧厉的怀抱。 依旧是熟悉的温度,叶眠依恋地用侧脸蹭了蹭萧厉温暖硬实的胸膛,偷偷抹点溢出眼眶的泪水。 太没出息了。 叶眠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萧厉感受着胸口一片濡湿,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小含羞草圈在怀里,慢慢拍他的后背。 叶眠抱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听说天池山曾经有天赋异禀的精怪,三十年就完成了蜕变,我虽然不聪明,但我会努力的,你要好好活着,我完成蜕变就出来找你。” “三十年?那朕到时候就是个老翁了,又老又丑,叶卿定然要嫌弃朕。”萧厉眼睛里含着泪,和叶眠开玩笑。 “才不会。”叶眠红着眼圈,软乎乎地瞪了萧厉一眼,又把脸埋进暴君怀里,“那些好吃的,漂亮衣服和首饰,还有好看的话本也都给我留着,等我结丹化妖就来找你要。” “好,朕知道,都给眠眠留着。”萧厉拍了拍叶眠的后背,“好了,再抱一会就真的走不掉了。” 叶眠轻轻哼了一声,又抱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萧厉,慢吞吞钻出马车,扛起几大包行李,最后一次看向萧厉,穿过人界与招摇山的结界,消失在茫茫的雾色中。 第38章 萧厉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眠消失的地方, 漆黑的眸子像枯井般空洞而深不见底。 为了保密,在叶眠下车之后,萧厉就让苏承恩带着人退出了山谷。 萧厉的身旁空无一人, 只剩下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穿过山谷。他立在寒风里, 大氅几乎被北风吹透了, 但萧厉却好像觉察不到一丁点寒冷。 他的含羞草走了,他的心就空了。 心空了, 又怎么会觉得冷呢。 萧厉缓缓地往前走,走到叶眠消失的地方, 轻轻抚上崖壁。 冷硬的触感从手中传来, 冰冷刺骨,没有半点小含羞草的痕迹。 叶眠走的太快,也太彻底, 彻底得仿佛含羞草根本不存在,从头至尾,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或许是石头太凉,萧厉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些活人的神采,他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叶眠留给他的荷包,把鼻尖贴上去使劲嗅闻。 是淡淡的青草香味,像雨后的草原一样清冽。 是含羞草的味道。 两行泪倏地从凤眸中滑落, 萧厉手掌紧紧地攥着荷包, 无声地落泪。 忽然,随着一声鹰啸, 九耀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落在萧厉身边,歪着脑袋, 用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萧厉手中的荷包。 是爹爹的叶子。 想吃。 若这里站着的是叶眠,九耀早扑过去撒泼打滚要叶子吃了。可面对萧厉,他却有点不敢凑过去。 九耀知道,父皇不喜欢他,从来没抱过他不说,每次爹爹抱他的时候,父皇还会狠狠瞪他。 可是他真的很想吃叶子。 小金雕扑棱着翅膀,雕雕祟祟地绕着萧厉转圈,不时抬头看一眼萧厉手里的叶子。 “你怎么过来了?你也知道你爹爹走了,想来送送他,是不是?” 九耀歪了歪脑袋,有点鄙夷地瞥了萧厉一眼。 他才没有。 他们精怪的寿命都很长的,一百年根本不算什么。 他会乖乖等爹爹变成大妖怪的。 萧厉俯下身,看着在自己脚边转来抓去的九耀。 他以前并不怎么喜欢这只鹰,九耀总是粘着叶眠,叶眠也很惯着他,甚至晚上还让他上榻安寝。 可现在,九耀却成了叶眠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九耀管叶眠叫爹爹,也管自己叫父皇,叶眠临走前还把九耀托付给他…… 他的含羞草虽然最终也没做他的皇后,但他们却有一个孩子。 萧厉看向九耀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他俯下身,学着叶眠的样子将金雕抱在怀里,轻轻揉了揉九耀的脑袋,又将侧脸贴在九耀的头顶,缓缓闭上眼。 或许是因为九耀修习的功法是叶眠所授,平日里还总是汲取叶眠身上的妖力,隔三差五吃上些叶眠的叶子,九耀身上竟有几分含羞草的气息。 和叶眠一样干净,清冽,像雨后的青草。 萧厉的眼圈蓦地又红了,他在九耀耳边喃喃道:“你爹爹走了,只剩下你陪着朕了。” 九耀浑身的羽毛都炸起来了,锐利的鹰眼瞪得溜圆,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隔三差五就吓唬他要把他丢汤锅的父皇吗? 这太不对劲了吧。 九耀呆愣愣地嘎了一声,下意识地想挣扎,忽然就觉得羽毛有些潮湿。 他慢慢转过头,就看到原本威不可测的冷面帝王,居然在默默垂泪。 爹爹走了,父皇好像真的很伤心。 而且爹爹说父皇是凡人,只有几十年的寿数,可能等不到爹爹度过蜕变期了。 九耀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做个孝顺儿子,遂不再挣扎,乖乖窝在萧厉怀里,任由他把自己的羽毛当手帕,还用翅膀拍了拍萧厉的肩膀,尽量温柔地安抚了一句。 “嘎。” 父皇别难过,还有我呢。 感受着金雕温暖地胸膛,萧厉似乎缓过来一些,他沉默地擦了擦眼角泪痕,按照叶眠的嘱咐,将叶子给小鹰喂了一点点,等抱着金雕走出山谷时,又是那个不辨喜怒的景朝天子。 苏承恩慌忙迎上来。 这次微服私访来的莫名其妙,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私访民情,但却一直在赶路,沿途根本没停下来,不过数天就来到了这片山脉。 紧接着万岁又让众人在外面等候,领着昭卿进了山谷,过了好半天才出来。最重要的是,明明进去的是两个人,怎么就万岁一个人出来了? 饶是苏承恩跟了萧厉十几年,也完全搞不清楚他们万岁是怎么想的,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万岁,叶昭卿……” 萧厉摆手打断了苏承恩的话,喉咙哽了哽,过了好半晌才道:“传旨,叶昭卿身体抱恙,在蓬莱苑修养,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蓬莱苑。” “奴才遵旨。” 苏承恩面色凝重,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蹊跷,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但作为在皇宫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苏承恩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子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虽然叶昭卿根本没回来,但万岁说叶昭卿在蓬莱苑静养,叶昭卿就必须在蓬莱苑静养。 “还有,你去跟礼部说,天象有异,立后大典延迟三年。若是礼部有异议,就让崔春阳随便找个说辞。” “奴才明白。” 苏承恩看向那片山谷,满肚子疑惑。 叶昭卿到底上哪去了? 之前他只觉得叶昭卿说不定是红杏出墙,万岁舍不得怪罪,才放他一条生路。 可现在看,这也不像啊? 这到底算是失宠了,还是没失宠。 总不能是叶昭卿喜欢上别的男子,他们万岁还在盼着昭卿回心转意吧。 苏承恩在心里叹了口气。 男人啊,都是贱皮子。 * 叶眠回招摇山之后,萧厉的生活似乎并没什么改变。 过了春节,政事又忙了起来。 各地准备春耕,参加春闱的举子陆续进京,还有之前和契丹那边商量的茶马市场,契丹也派使者拿来了详细的章程。 御书房的奏折堆成了山,萧厉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早朝,下朝之后又批折子到深夜,甚至有时候忙得连午膳晚膳都没时间用。 旁人只道景帝勤于政务,是百姓之福气,但只有萧厉知道,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否则便会想起那株软乎乎的含羞草。 虽然不过短短几个月,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一株软乎乎的小草,会坐在旁边的小榻上装模作样抄书,一边抄一边愁眉苦脸地叹气,抄不了半页就嚷嚷着肚子饿,要吃点心。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装模作样训斥几句,少年就会嘟着嘴,试图用叶子贿赂他,少抄一点书。 入秋之后,气温骤降,小含羞草更是以怕冷为借口不愿意抄书,耍赖般枕在他腿上,抱着毯子打瞌睡。 他那会还觉得腿麻,赶着叶眠去榻上睡,可现在,他却觉得腿上空落落的,连带着一颗心也空落落的。 萧厉笔尖动了动,下意识在折子上写了个眠字,写完才反应过来。 他苦笑一声,将错字慢慢涂掉。 不管叶眠会不会忘了他,他这辈子,肯定是忘不掉这株含羞草了。 “万岁。”苏承恩捧进来一个木匣子,“您之前吩咐的字画做好了。” 萧厉勉强打起精神:“呈上来吧。” 苏承恩小心地打开木匣子,从里面捧出来一幅字画,细白的宣纸上,两条红色的锦鲤在水中嬉戏,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点缀在侧面,更添了几分意趣。 曾经,太后为了打压萧厉,不让太傅给他讲经史子集,只教他些琴棋书画。萧厉虽说和太后虚与委蛇,但多少还是学了些画艺,再加上皇帝原本就天资聪颖,画出来的画作就算是让苏承恩这样的外行看,也能看出来是极好的作品。 突然,苏承恩在荷叶之看到了一只半个巴掌大,黑不溜秋,由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组成的王八。 这……这不是叶昭卿画的那个吗? 他就说这幅画怎么这么眼熟! 自从叶昭卿失踪,或者说在蓬莱苑静养之后,他的名字就成为了皇宫的禁忌。 早知道拿到画之后先看一眼了。 苏承恩着急忙慌拿起另一幅画,想分散一下万岁的注意力,没想到另一幅画上明晃晃画着昭卿和万岁一起看话本。 这可比那个王八明显多了,更不能给万岁看了! 苏承恩抓着画就要收起来,萧厉却道:“合上作甚,拿过来。” 苏总管当即苦了脸,提心吊胆地双手捧着画凑过去,往地上一跪,一句话都不敢说。 但出乎意料地,萧厉并没生气,只是轻轻摸了摸宣纸上叶眠的脸。 “画作好了,画的人也不在了。”萧厉慢慢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苦涩,指了指另一幅画上的王八,“那个王……元龟是见不得人吗?怎么藏在那么里面,让殿中省的人重新改改,龟是祥瑞,四灵之一,莫要做得如此小家子气。” “是。” 苏承恩接过锦鲤戏水图,看萧厉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都被昭卿戴了绿帽了,还这么珍惜昭卿画的一只王八,他们万岁也真是,怪可怜的。 “行了,把画像挂朕寝室,再准备些九耀的吃食,让鹰房的太监直接把九耀送到御书房。” “奴才遵旨。” * 萧厉把金雕抱在膝上,一口一口喂他生鹿肉。 自从叶眠回招摇山之后,萧厉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喂就要吃饭,吃过饭还要给他讲一会儿经史子集,兵法谋略。 不过九耀的悟性比某些草强很多,九耀虽然还不会化形,但已经能把论语和孟子倒背如流。 小金雕也越来越喜欢萧厉。 这个看似严厉的父皇会给他准备各色肉食,给他梳理毛发,最重要的是,萧厉身上散发着一股比爹爹还要厉害的灵力,他稍微吸上一点,修为便能大有增益。 所以九耀也很喜欢贴在萧厉怀里。 他眨着一双锐利的鹰眼,一边吃肉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厉。 父皇的眼神确实很柔和,但却有些发空,似乎在通过他看到什么人。 父皇是不是,想爹爹了? 他也想爹爹了。 九耀翅膀顿时耷拉了下来,吃肉也没劲儿了,用脑袋蹭了蹭萧厉的手指:“爹爹,在招摇山,怎么样?” 萧厉摇摇头:“朕不知道,应该挺好的吧。” 帝王苦笑一声,揉了揉九耀的脑袋:“等一百年之后,你爹爹从招摇山出来接你,你替父皇告诉他……” 九耀点了点头,等待父皇让他传的话。 但萧厉却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提朕了。” 一百年,沧海桑田,旧人作古。 “你只要陪你爹爹,好好活着变好。” 第39章 招摇山, 群山环绕,绿草成荫,碧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 就连天气也不冷不热,真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叶眠躺在柔软地羊毛毯上, 怀里放着一个话本, 边啃牛肉干边指挥狌狌做秋千。 “你要把架子绑紧一点,不然会摔的, 还有那个秋千座,也太难看了, 你帮我弄成红的。。” 身高八尺, 眉目俊朗的青年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摔就摔了呗,一棵草而已,又摔不坏。还红色的, 我给你染成彩虹色你要不要啊!” 叶眠气得叶子尖都要立起来了,冲着不远处的山坡作势要喊。 狌狌哥哥吓得一激灵,赶紧捂住叶眠的嘴:“小祖宗你消停点,我不是在干了吗?红的就红的,我一会儿就给你弄还不成吗?” 叶眠这才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唇角,重新回到毯子上躺下看话本。 谁不知道,在招摇山, 迷谷爷爷、祝余姑姑, 甚至连偶尔来招摇山处理公务的应龙叔叔都喜欢叶眠。 虽然迷谷爷爷还在闭关,但保不齐叶眠这一嗓子就把哪位前辈喊过来。 到时候叶眠稍微告个状, 吃亏的只有自己。 谁叫叶眠长得乖巧,巴掌大一棵草,妖见妖爱, 而他是个浑身毛的大猩猩。 狌狌叹了口气,深深感叹了一会儿命运不公,然后也只能挽起袖子,继续苦哈哈地给叶眠支秋千。 “你就欺负我吧,再过几年小爷也跑了,看你欺负哪个。”狌狌变出爪子,轻轻划了一下,一块光滑的木头板便做出来了。 叶眠好奇地凑过去:“你要去哪啊?” 狌狌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一双玩世不恭的笑眼里闪烁着喜悦:“小爷我啊,要成亲了。” “成亲?” 叶眠当时就懵了,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到底是谁这么想不开,看上你了……” “什么叫想不开,是那只凤凰先追的小爷好吗?” “凤凰?那不是妖界最漂亮的鸟吗?”叶眠眼睛瞪得溜圆,狐疑地看着狌狌,“他会追求你?” 狌狌气得暴跳如雷,拎着板子作势要砸叶眠的脑袋:“那怎么了,不可以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眠赶紧求饶,但眼睛里还闪烁着笑意。 “小爷不跟一棵草一般见识。”狌狌扬了扬下巴,从怀里掏出一根火红色的羽毛,吹了口气,眼前便出现了一位美貌少年的身影。 少年穿着火红色长袍,一头红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头顶别着几根彩色羽毛,后背处生着两只巨大的彩色翅翼,羽毛从根部的火红逐渐变淡,直到最外部淡淡地橙红色,随着阳光的照射泛起金色光芒,绚丽得像天边的彩霞。 “看见了吧,小爷的媳妇,漂亮不?我跟你说,小鹓当年为了追我……” 还没等狌狌骄傲两秒,就见美貌又邪魅的男子忽然转了个身,皱眉看着狌狌:“没事乱动什么羽毛?” 狌狌浑身一激灵,脸色僵了僵,赶紧赔笑着改口:“小鹓,我没想到那你还拿着另一支羽毛,这不是眠眠回来了,我想让他见见未来的嫂子。” “什么嫂子?”凤凰把眼一瞪,“我警告你,少当着小朋友的面胡说八道。” 狌狌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笑得更加谄媚:“没有,哪能啊。” 美男又瞪了狌狌一眼,这才转过身,冲叶眠友好地笑笑:“你好呀小草,我是鹓鶵,狌狌的道侣。” 叶眠看到这么漂亮的凤凰哥哥,脸倏地一红,头顶两片叶子不自觉合上,忍着害羞:“鹓鶵哥哥好。” 凤凰顿时洗得两只凤眼都笑成了月牙。 “真乖,怪不得当年炽炎上神会在案上养一株含羞草。”凤凰的声音比刚刚不知道柔和了多少,生怕稍微大点声,把含羞草吓到。 叶眠歪了歪脑袋。 什么炽炎上神啊? 原来天界也会有含羞草吗? “我三弟喊我去接班了,我得去接着渡魂了,不说啦。” 凤凰张开双臂,狌狌下意识迎上去,却没想到鹓鶵直接忽略了狌狌,温柔地给了叶眠一个拥抱:“听说你在蜕变期,加油啊小草精。” 美男说罢双翅挥动,潇洒地离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根本没留给狌狌半分眼神。 狌狌被噎得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放下僵硬的双臂,小心翼翼地将羽毛放回怀里。 叶眠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狌狌,哧地一笑,揶揄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凤凰哥哥追你?” “我……”狌狌哼了一声,把头一扬,故作不屑,“你懂什么,小爷我这是让着他。” “哼。”叶眠翻了个白眼。 他算是看出来了,狌狌哥哥绝对是听凤凰的。 不过谁能想到,他们招摇山的小霸王,曾经敢拔迷谷爷爷叶子的狌狌,居然会被一只凤凰治得服服帖帖。 难道这就是话本上写的爱情吗? 叶眠又不由得想起萧厉,心中顿时有些痛,不是那种很强烈的痛,有点像已经生锈的菜刀,反复在他心里割来割去,留下沉闷的,深入肺腑而久久不能散去的疼痛。 小含羞草头顶的叶子耷拉了下来,有些难过地吸了吸鼻子,过了好半天才轻轻问:“狌狌哥哥,你喜欢凤凰哥哥吗?” 正在绑秋千的狌狌头也不抬:“当然了,要不然小爷为什么让着他?就那只鸟的破脾气,这妖界五百五十座山上,也就小爷能忍的了。” 叶眠自动忽略了狌狌话里吹牛的部分:“所以,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凤凰哥哥,愿意做他的道侣。” “这个嘛……”一向大大咧咧的狌狌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几分红晕,“哎,怎么跟你说呢,虽然那只破鸟脾气臭了些,但着实漂亮,小爷我是一眼就看上了。而且那只破鸟虽然嘴巴厉害,其实心很软的,跟他待在一块,就特别舒服。” 狌狌熟练地从叶眠的包袱里拿出一小块砖茶,用山泉水泡上,吸溜了一口:“我跟你说,这喜欢啊,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简而言之就一个标准,你跟他待在一块,就特高兴,如果没待在一块,就特难受,迫不及待想见到,这就是喜欢。” 原来,是这样吗? 叶眠认真听着狌狌的每一句话,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和萧厉。 他确实很喜欢和萧厉待在一块,虽然萧厉总是逼着他练字抄书做珠算,但他还是喜欢往御书房钻。 那里有热乎乎的地龙和炭盆,温热的奶茶和好吃的点心。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萧厉。 靠在皇帝腿上,什么都不做,就能睡得很香。 跟萧厉待在一块,他就是会开心,莫名其妙地开心。如果见不到,他又会伤心。 所以,按照狌狌的说法,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萧厉了? 不是喜欢迷谷爷爷和祝余咕咕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喜欢狌狌哥哥的那种喜欢,而是想和萧厉结成道侣的喜欢。 “想什么呢?” 眼前骤然出现一张脸,叶眠吓得一激灵:“干什么。” “这话应该小爷问你才对吧?”狌狌背着手围着叶眠转了一圈,“突然问我什么是喜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叶眠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头顶的叶子羞答答地合上,声如蚊讷:“我……还没确定呢。” “真有心上草了?”狌狌嗷地一嗓子,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快说说,是哪座山上的草。” 叶眠脸色更红:“我还不确定我喜不喜欢他呢。” “这有什么难确定的?” 狌狌翻了个白眼,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揉了一把叶眠脑袋上的叶子,并在叶眠反应过来要打他的时候迅速窜出三米。 “臭狌狌你干什么!” 叶眠气得追着狌狌打。 含羞草的叶子是最敏感的,哪里能随便摸。就连迷谷爷爷和祝余姑姑都没怎么摸过呢。 这只臭狌狌从小就手欠,经常把他逗哭,后来被迷谷爷爷狠狠收拾了几顿,才稍微好了一些。 “你这棵草,怎么恩将仇报呢?”狌狌躲过叶眠的超级无敌含羞草拳,“我问你,那只草妖摸过你叶子没有。” 张牙舞爪的叶眠瞬间被定在了原地,过了好半天才红着脸点点头。 那何止是摸过,萧厉没事就欺负他的叶子,就连叶子底下的小叶枕都被摸了一个遍。 幸亏他没开花,要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欺负。 狌狌了然一笑:“那他摸你叶子的时候,你什么反应,不会也跟现在似的,追着人家到处乱跑吧?” 叶眠脸色更红,半天才嗫嚅道:“那……那倒没有。” 每次萧厉摸到他的叶子,他就感觉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腰软腿软,根本动不了,只能任萧厉欺负。 “这便是了,你看看你脸红的,还说不喜欢人家。” “这便是……喜欢吗?” “那我再问你,你跟他亲近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呼吸变快,心跳加速,那个地方有没有反应?” 叶眠顺着狌狌的眼神往自己身下一看,脑袋嗡的一声,把脸埋进手掌,头顶的叶子也羞答答合上:“你……你别说了!他说这是正常的,代表我长大了。” “长大了?长大了也不会随便对着一个人就有反应吧?”狌狌往上一窜坐在秋千上,“反正我就只会对凤凰有这种想法。” 小含羞草只觉得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坐在原地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脑子里闪过的都是萧厉对他的好。 萧厉让御膳房给他做好吃的,用大手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带他在草原上骑马,还有在雷雨天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叶眠用手使劲搓了搓脸。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上萧厉,想做萧厉道侣吗? 叶眠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头顶的叶子尖尖弯了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冲狌狌道:“我想明白了,我就是喜欢他。” 第40章 狌狌面色一喜, 抚掌大笑:“这不就对了!哎,你喜欢的是哪座山上的草妖?” 叶眠抿了抿嘴唇:“不是草妖,是……是个凡人。” “啊?你……你怎么会喜欢上凡人啊!”狌狌指着叶眠, 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不过也是, 你之前一直在招摇山, 唯一一次出去还是去凡间吸灵气,回来就神不守舍的, 会喜欢上凡人也正常。” 叶眠用脚尖点了点湿软的泥土,犹豫道:“所以, 你觉得妖怪真的不能和凡人在一起吗?” “迷谷爷爷早就说过, 不过无论神还是妖,和凡人在一起就没有好下场。”狌狌翘脚晃悠着秋千,“不过你也没机会再见那个凡人了吧, 凡人寿数只有那么一点点,等你完成蜕变,他指不定死了多少年了。” “可是我感觉,我可能不会花太长时间?”叶眠感受了一下身体里激荡的妖力和小腹即将凝结成的妖丹,“我好像已经完成了一小半了。” “多少?”狌狌嗷地一嗓子,脚一蹬地秋千荡起来老高,差点把自己从秋千上翻下来, “你不是才回来不到一年吗?怎么可能完成了一小半了!小爷我如此机敏过妖, 当年也足足用了一百年,才完成了蜕变, 结丹化妖。” 叶眠自动忽略了狌狌话里自夸的部分:“但我真的觉得,我的妖丹已经结了一小半了,你不信你来摸摸?” 狌狌半信半疑地凑过去, 将一缕妖力注入叶眠的小腹。 妖力丰盈的丹田处,小半颗妖丹已经初具形状,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这就奇怪了。 狌狌眉头紧皱,围着叶眠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边转一边啧啧做声。 “不应该啊,怎么会这么快,你别是用了什么邪魔外道的修炼法子吧。” 叶眠气得直锤他:“什么邪魔外道,你才是邪魔外道!” “可惜迷谷爷爷还在闭关,要不然你可以直接去找他。他老人家肯定能看明白里面的门道。” “迷谷爷爷不是闭关一年吗?是不是下个月就要出关了。”含羞草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到时候我去找迷谷爷爷,说不定我真是天赋异禀,三五年就能修炼成妖的那种天才。” 自从回了招摇山之后,他每天都很努力地修炼,就想着万一能早点结丹成妖,说不定还能再见萧厉一面。 可没想到,蜕变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才大半年,就已经隐隐有了结丹的苗头。 若真是这样,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很快见到萧厉,到时候他要和萧厉说,自己想明白了,愿意做他的皇后。 但迷谷爷爷总说人妖殊途…… 叶眠心头雀跃着的喜悦的火花瞬间暗了下去。 那他好像还是没办法和萧厉在一起。 叶眠又从包裹里翻出一块牛肉干,一小口一小口地咬。 “哎,你给我也来一块。”狌狌欠兮兮走过去,伸手就要翻叶眠从凡间带来的包袱。 叶眠一把将零食包护在怀里,叶子都气得站了起来:“不给,我……我就剩一点点了。” 虽然萧厉给他带了很多吃的,但这大半年都吃的差不多了。现在他每天都只吃一点点,就想着能多支撑些时日。 倒也不是真的馋这口糖和牛肉,只是这些从凡间带来的美食,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在皇宫,根本没离开萧厉。 等这些东西吃完,他就真的要忘记,皇宫是什么样的了。 狌狌做完秋千,跑去对面山头玩了,只剩下叶眠自己坐在秋千上,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招摇山是没有四季的,或者说四季如春,温度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但他这会儿,忽然就是很想念人间的四季,还有那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 叶眠小心地把春水秋山玉佩从怀里拿出来,用衣服角慢慢擦着。 他真的,有点想萧厉了。 * “迷谷爷爷!” 听说迷谷爷爷出关,叶眠立时就跑了过去。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从山洞里走出来,脸上满是皱纹,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闪烁着慈祥的光芒。 迷谷是招摇山上最老的妖怪,没有人能说得出他活了多少年,或者说从招摇山存在时起,便有了迷谷树。就连天宫的几位上神,见了迷谷也要称一声前辈。 迷谷揉了揉叶眠毛茸茸的小脑袋:“我在闭关的时候就感应到你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在凡间没被谁欺负了吧?” 虽然叶眠是小草精,但从小傻乎乎的没心眼,法术也不高,说不准就被哪个不长眼的凡人欺负了。 叶眠脸一红,声音小小的,眼睛盯着脚尖:“还行,挺顺利的……” 就是被萧厉揉了好多次叶子,还占了他便宜。 迷谷爷爷眉头一皱,声音沉了几分:“怎么,真的被欺负了?哪个凡人不长眼睛,敢惹我招摇山的人!” “没有……真没有!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我马上就是大妖怪了,哪里会有人欺负我。”叶眠一边给迷谷爷爷揉腿捶肩膀,一边悄么声转移话题:“对了爷爷,您能不能帮我看看妖丹?” “妖丹?”迷谷爷爷哈哈一笑,“你才刚开始蜕变期,怎么也得再过二十年,才能开始结丹。” “真的。”叶眠坐在迷谷爷爷面前,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您看看嘛,我真的感觉我正在结丹了,狌狌哥哥也说了,他当年结丹也是这种感觉。” “真的假的,我们家眠眠这么厉害吗?”迷谷爷爷的语气好像在陪晚辈玩闹,笑着把手放在叶眠小腹上。 然而,下一刻,迷谷神色骤然一变,两道白眉紧紧皱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你过来些。” 他拉着叶眠站在身前,仔细地摸了摸叶眠的丹田,又将妖力注入叶眠的奇经八脉,闭上眼仔细探查。 叶眠被迷谷爷爷的做法也弄得紧张了,小心翼翼看着迷谷爷爷的脸:“爷爷,我……我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过了好半天,迷谷才睁开眼睛,他安慰地冲叶眠笑笑:“没什么问题,我们家眠眠确实是开始结丹了。” 叶眠一蹦三尺高,头顶的叶子骄傲地竖起来:“那是不是还有三五年我就能结丹化妖了。” 迷谷理着胡子,微笑着点点头。 “我就说,我特别有天赋。” 一想到再过三五年他就能去凡间见萧厉了,小含羞草就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跑去后山的灵池里泡一会儿才算完。 迷谷爷爷慈爱地看着小草:“因缘际会,造化神奇,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是让你得了这个机遇。” 叶眠迷茫地眨眨眼:“什么意思呀,什么造化姻缘?是婚配的意思吗?”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去凡间和萧厉成婚,做萧厉的皇后。 迷谷爷爷笑着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叶眠的话,微微挥了挥手,一片闪着金色光芒的叶子顺着袍袖落下,掉在地上,瞬间化作了一整片瑰丽壮观的金色花海。 “去玩吧,记得别让狌狌看见。”迷谷冲叶眠眨眨眼。 狌狌那个坏小子,每次都把他的花海踩得乱七八糟,还得劳烦他老人家亲自收拾。 若是往常,叶眠早就冲进花海里去了,但今天,他却有些迟疑。 “爷爷,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问您?” “何事?” 叶眠话到嘴边,又有些纠结,头顶的叶子怂唧唧地抖了抖:“爷爷,我跟您说了,您可不许骂我。” “好,爷爷不骂你。”迷谷宠溺地揉了揉叶眠柔软的发丝,“说吧。” “爷爷,我……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叶眠声音很小,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看着迷谷,紧张地一双手不停揪衣角。 “凡人?” 出乎意料地,迷谷并没生气,依旧含着笑看着叶眠:“是什么样的凡人?” “是人间的皇帝,我为了吸灵气,误打误撞进了皇宫,碰见了他,结果被他发现我是含羞草精,一来二去,就喜欢上了。” 叶眠忍着害羞,把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遍,事情还没讲完,就已经从头红到了脚。 迷谷悠悠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历经沧海桑田后平淡的沧桑:“我家眠眠长大了,也有心上人了,这是好事。” 叶眠惊讶地看着迷谷。 爷爷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他喜欢的可是凡人啊,爷爷为什么不骂他! “瞎想什么呢。”迷谷用黑色的枝条轻轻拍了一下叶眠的屁股,“不就是喜欢个凡人吗,你爷爷我还没老到听不清你说话。” “嘿嘿。”叶眠讨好地笑了笑,“可是爷爷,你之前不是不让我们跟凡人结婚吗?还说和凡人纠缠不会有好下场,比如牛郎织女。” “他们哪里叫纠缠,分明是牛郎痴心妄想,偷了织女的衣服,强迫织女嫁给他,妄想长生不老。”迷谷爷爷冷哼一声,“王母就是怕织女太生气把牛郎打得魂飞魄散,才想出了银河的办法,一年只需织女惩罚牛郎一次,再给牛郎一年的时间恢复,让他世世代代,不得超生。” 叶眠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吗? “那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和凡人成婚?” “妖精与凡人总是不同,不说别的,你身上的叶子对凡人便是益寿延年的好东西,若是被牛郎那样的有心之人利用,反为不美。不过你喜欢的人,应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叶眠笑得眉眼弯弯,头顶的叶子也跟着晃了晃。 不管怎么说,心上人能得到长辈的认可,总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他抱着迷谷爷爷的胳膊撒娇:“您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个好人啊。” 迷谷笑而不语:“行了,去玩吧,每日修炼也别落下,早日结丹成妖,早日去凡间会的心上人。” 第41章 春去秋来, 又是四载寒暑。 带来的零食包袱早已经空了,一大堆话本也已经被叶眠翻烂了。 他甚至能准确讲出哪个话本的第几页写了什么情节。 叶眠有点后悔自己没把论语和孟子带过来了,那两本书他看上一盏茶的时间, 肯定会睡着。别说五年了,就算是十年二十年, 恐怕他也看不完。 按照迷谷爷爷的话, 他的妖丹应该很快就能结成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最关键的结丹时刻, 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挡住,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就是不能结丹。 叶眠烦躁地跺跺脚, 干脆不再打坐,光着脚跑回屋,从一大堆行李里翻出放着漂亮衣服的箱子, 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绿色云锦袍子,往头顶别了几根玉簪,又把春水秋山的玉佩别在腰上,光着脚跑到后山灵池旁边,对着池水转了一圈。 真好看。 好久没穿的这么漂亮了。 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在宫里的时候,他每天都能换不同的漂亮衣服和首饰,对着镜子臭美。 毕竟皇宫里带回来的那些衣服都很娇气, 脏了也不能洗, 只能直接丢掉,所以叶眠穿的很节约, 一个月最多穿那么一两次。 也不知道萧厉记不记得给他准备漂亮衣服。 应该没有准备吧,毕竟萧厉都不知道他多长时间才能回去…… 他坐在水边,把玩着玉佩, 想着宫里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忽然就觉得丹田处一紧一热,紧接着四经八脉的妖力都向丹田处涌去。 叶眠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玉佩。 下一刻,随着玉佩碎裂的声音,叶眠只觉得一股充盈的灵气从玉佩中冲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闯入他的丹田,将蓬勃的妖力汇集在一处。 叶眠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要结妖丹了,慌忙坐好,按照迷谷爷爷教他的法子将妖力不断压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丹田中的妖力变成了一颗拇指大小,光滑圆润的金丹。 叶眠慢慢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前所未有地轻松,就连眼前的景象似乎都变得真切了几分。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管不了别的,赤着脚跑到迷谷树旁边:“爷爷,我……” “结丹了?” 不等叶眠说完,十人都合抱不住的玄色古树用纸条轻柔地摸了摸叶眠的脑袋:“我们眠眠也长成大孩子了。” 叶眠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脚趾,头顶变大了好几圈的叶子也害羞地合上了。 “我就说怎么招摇山的气场变了,原来是有棵小草精变成妖怪了。”狌狌抓着山上的藤蔓,顺着另一头直接悠过来了,被迷谷爷爷狠狠一树枝抽在屁股上。 “好好走路。” 狌狌吐了吐舌头,跑到叶眠身边,揉了揉他软乎乎的脑袋:“恭喜恭喜,恭喜成妖。” 叶眠嘿嘿一笑,揉了揉小腹上的金丹,喃喃自语:“没想到成妖……我的玉佩!” 小含羞草摸着空空荡荡的腰,脸色当即就变了,噔噔噔跑回后山灵池旁边,果然找到了摔成两半的玉佩。 叶眠难过得心都要碎了,捧着玉佩的残骸走到迷谷旁边,靠着迷谷爷爷粗壮黝黑的树干:“爷爷,玉佩碎了。” 迷谷用树枝把玉佩卷起来:“这是你的情郎送你的?” 叶眠脸一红,慢慢点了点头。 虽然萧厉送他的首饰很多,但这块玉佩是萧厉送他的第一样东西,还是萧厉每日贴身佩戴过的,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要是别的首饰坏了也就算了,偏偏是这个玉佩。 叶眠郁闷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浮土:“爷爷,还能不能粘好啊。” 迷谷笑了笑,树枝上银色的叶子都跟着抖了抖:“这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啊。玉佩碎的,着实是时候。” 叶眠满脸莫名其妙。 什么缘分,迷谷爷爷这两天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 迷谷用枝条又抽了一下旁边看热闹的狌狌:“把玉佩给眠眠修好了,就知道傻站着。” “哎呦。”狌狌被抽懵了,“不是,这又不是我弄坏的,凭什么让我修啊,而且这玩意儿怎么黏,我不会。” 迷谷冷眼看着嗷嗷乱叫的狌狌,又举起一根足有大海碗那么粗的树枝:“不会?” 狌狌咽了下口水,很识时务地接过碎了的玉佩:“会,您都发话了,不会也得会啊。” 叶眠在旁边开心得弯了嘴角,被狌狌狠狠瞪了一眼。 含羞草一点都不怕,作势朝着迷谷那边喊:“爷爷,他欺负……” 狌狌慌忙捂住叶眠的嘴:“小祖宗别喊了!我这就想办法给你修还不行吗。” 狌狌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帮叶眠修玉佩,叶眠就整理回皇宫的东西。来的时候有马车,而且做的是再也回不去的打算,所以有的没的东西带了一大堆,这次回皇宫倒是不必带那么多东西了。 也就是两套换洗衣服,几样他格外喜欢的首饰,一个小包袱就能放下了。 “眠眠,你的玉佩帮你粘好了。”祝余姑姑把春水秋山玉佩递给叶眠,又冲他眨眨眼,“听狌狌说你有情郎了?” 叶眠脸一红,很小地嗯了一声。 祝余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片细长的叶子:“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这个送给你情郎,算是我这个做姑姑的见面礼。” 叶眠激动地手都有些发抖, 祝余姑姑可是上古大妖的后代,叶子原本就有让人感觉不到饥饿的奇效,更何况还修炼了上千年,这片叶子要是给了萧厉,还不直接让他活到二百岁。 “小祝余都送了叶子,老夫也得有所表示。” 迷谷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跺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白色的果子:“这个送给你情郎。” 迷谷树的果子,也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啊! 他真要开始担心,要是这些全给了萧厉,里面的妖力会不会直接把萧厉撑死。 叶眠喜得眉眼弯弯,向迷谷爷爷道谢,又转向狌狌,手心向上:“狌狌哥哥?” 狌狌一蹦三尺高:“不是,你都得了两样宝贝了,还来薅我?没有,别想了。” 叶眠郁闷地抿了抿嘴唇,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狌狌:“真的没有嘛?” “我……我服了你了还不成吗?” 狌狌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抢过祝余送给叶眠的叶子,用锋利的边缘划破手指,将几滴血滴在上面。 “行了,这回你的情郎不仅不会饿着,还能健步如飞,腿脚更灵便。”狌狌把叶子丢回叶眠怀里,吸着手指上残留的血液,“这回满意了?” “满意,谢谢你们。”叶眠小心地把东西收好,冲迷谷、祝余和狌狌深深俯首,“爷爷,姑姑,哥哥,眠眠走了,等我们把事情定下来,就想办法带他回来拜望你们。” 迷谷笑眯眯冲叶眠摆摆手:“走吧走吧,不用担心家里。” * 回程还是极顺利的。 萧厉给他准备的包袱里放了不少金银,随便带一块都够他一路的花销了。 惦记着早点见到萧厉,叶眠路上一点都没耽搁,每天拼了命地赶路,只用了半个多月,就赶到了京城。 看着熟悉的城墙,他不由得心跳有些加速,眼睛热乎乎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五年了,他真的回来了呀。 叶眠吸了吸鼻子,背着小包袱随人流走进城墙,刚打算想办法进皇宫,就听旁边茶馆一桌茶客围在一块聊天。 其中一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唉声叹气:“我们掌柜说今年生意不好干,指不定过两天,生意就得黄了。” “谁家生意黄了,李记绸缎庄也不可能黄啊。”另一个凑近了低声说,“你们东家,不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商吗?” “可别提这事了。”绸缎庄伙计把茶碗重重拍在桌上,“我们东家的皇商资格,上个月被取消了,听说殿中省的公公都来了,把我们东家给吓得。” “咋回事啊?说取消就取消?” 绸缎庄伙计指了指天:“还不是大皇子,说我们绸缎庄进贡的雀金裘衣不好,上面有孔雀的毛,伤天害理谋杀无辜雀鸟。天可怜见,这雀金裘衣不用孔雀毛,那还叫雀金裘吗?” 另一个叹了口气:“谁叫人家是千岁呢?说不能杀孔雀,就不能杀孔雀。” 叶眠不由得愣住了。 皇子? 他在话本里看到过。 只有皇帝生的孩子才是皇子! 他才走了五年,萧厉居然都有孩子了,亏他还千里迢迢从招摇山赶回来。 叶眠难过得胸口发闷,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疼,但还是不死心,挤过去问道:“抱歉,你们说的大皇子,是万岁爷的孩子吗?” “那还能有假?”两个茶客见叶眠生得白净可爱,也愿意和他说话,“这大皇子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当今帝后感情笃深,大皇子也倍受皇上宠爱,现在朝廷里都在传,这位往后说不准就是太子了。” 叶眠呼吸一滞,嘴巴张了张,过了好半天都没说出话。 “好,我知道了,多谢。” 含羞草垂着头,木木地离开了那个茶摊,看着不远处的皇宫,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也挺正常的吧,毕竟五年,对凡人来说很多了。 当初分别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不会再见面了,萧厉娶妻生子,也是正常的。 所以,他要不要回招摇山? 可他还是很想再见萧厉一面。 要不,就再见一面,和萧厉说自己没有失言,五年就变成了厉害的大妖怪,也过来找他了,是棵守信用的草,然后再走? 或者至少,偷偷见上他一面。 叶眠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一步一步,走向皇宫。 第42章 按照叶眠原本的设想, 他应该冲守卫大喊一声“我回来啦”,等着萧厉出来迎接自己,再不济也该是光明正大从皇宫正门走进去。 可现在, 萧厉已经有了皇后,他再这么贸然出现在萧厉面前, 说不定皇后会有想法。 他是一株很有礼貌, 很善良的草,绝不会破坏萧厉和新皇后的感情。 他该祝福他们的。 可怎么就是, 有点难过呢? 叶眠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莫名的委屈和酸涩, 随便找了间客栈存放行李, 摇身一变化成含羞草,溜出客栈,轻车熟路地顺着皇宫后门墙缝钻了进去。 砖红色的宫墙, 威严恢弘的殿宇,还有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亭台楼阁。 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熟悉得就好像昨天他还陪着萧厉在御书房批折子,他还是蓬莱苑那棵被皇帝捧在手心,无忧无虑的小草。 可含羞草知道,现在陪在萧厉身边的, 已经是新皇后了。 他真的成了那棵多余的草。 叶眠难过地用叶子把自己包住, 垂头丧气地在草丛里慢慢往前挪,不知道挪了多久, 才挪到御书房。 看着熟悉的殿门,叶眠又有点不敢进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厉,以及萧厉已经娶的那个新皇后。 叶眠呆愣愣地站在草丛里, 看着不远处的御书房,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勇气钻进去。 他都是大妖怪了,怎么还这么怂啊。 含羞草叹了口气,两片叶子尖无意识地相互对碰。 要不,还是先回蓬莱苑看看吧。 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再回来了。 叶眠很容易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他微微松了口,绕过御书房,径直走向蓬莱苑,紧接着就看到了宫门上冰冷的铁锁和旁边驻守的侍卫。 居然锁上了呀。 叶眠的心又凉了几分,连叶子都耷拉了下来。 不过也正常,都五年了,萧厉也娶了新皇后,蓬莱苑用不到了,自然也就锁上了。 他至少应该庆幸,萧厉没有把这个小院给别人住。 叶眠顺着后门的狗洞钻进去,不出意料地,院子里安安静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院子里的景致倒是没怎么变,红色的秋千,池塘里嬉戏的锦鲤,还有满院子漂亮的小野花。 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叶眠把根须扎进暄软肥沃的泥土里,绕着院子慢慢逛,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点酸,有点难过,又有点愤怒和委屈,最终汇集成一滴泪水,顺着叶子尖缓缓落下。 忽然,不远处传来开锁的声音。 侍卫齐刷刷地喊:“参见万岁。” 萧厉来了? 含羞草根茎一颤,慌忙躲到秋千后面,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厉大步走在前面,李承恩小碎步跟在身后。 “万岁,您保重龙体啊。” 萧厉不耐烦地扫了苏承恩一眼,苏总管立刻就不敢说话了。 “行了,别跟着朕了,让朕安静会。” 苏承恩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倒着退出去。 自从叶昭卿消失了之后,他们万岁看似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每日依旧勤于政务,实则性格越来越古怪。 以前从来只在万寿节喝酒,现在却每晚都要靠着烈酒入睡。 以前从来不信神佛,如今却在皇宫设了佛塔,早晚上香,甚至有一回他看到万岁爷跪在佛像前,用匕首划开手腕,以血研墨抄写经文。 他想冲进去求万岁莫要损伤龙体,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动不了。 万岁刚登基那会,他就跟在万岁身边,深知皇上的脾性。这位爷认准的事,就算是八匹马也拽不回来。 每日,御书房都冷清阴森得好像活死人墓,只有小殿下来请安的时候,才能多出几分人气。 但苏承恩不敢劝,他知道,蓬莱苑一日封着,就代表万岁一日还没放下叶昭卿。 谁能想到,最是无情的帝王家,却出了这样一位情种。 苏承恩带着伺候的人退出去,轻轻掩上苑门,蓬莱苑里便只剩下了萧厉。 他挽起袖子,从院子角落拿了锄头,铲了院子里多余的杂草,又给野花浇了些水。 锄草浇水一气呵成,动作非常熟练,一看就是平日经常做这种活。 叶眠躲在秋千架后面,有些发呆。 萧厉不是皇帝吗?怎么还干起了种地的活了? 难道景朝已经穷得雇不起太监了吗? 那新嫁进皇宫的皇后着实是有些惨。 萧厉侍弄完了野花,又去给小池塘里的锦鲤喂鱼食,最后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块湿抹布,朝秋千架走过来。 叶眠微微晃动的叶子尖蓦地一僵,紧张得叶子刷的一下便合上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厉,他想跑,可根须好像粘在了地上般,一动都动不了。 叶眠呆呆地立在秋千架后,就这么看着萧厉一步步走向秋千架,脑袋也变成了一堆草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萧厉过来。 然而,等萧厉走过来,叶眠才发现,萧厉与五年前变了许多。 他瘦了很多,之前常系的那条金黄绦子,明显长出来了一截。精神也不好,面容灰败,早就没了五年前的意气风发,甚至鬓角都生出了些许白发。 叶眠呼吸一滞,心疼得叶子尖颤了颤。 不是才五年吗?萧厉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难道景朝真的要完蛋了,萧厉不仅雇不起太监,自己也熬成这个样子。 可惜妖怪不能干预凡间命数,他这样刚刚修炼成妖的小妖怪也没办法拯救一国的国运。 这可怎么办啊。 叶眠已经开始盘算如果把自己的叶子揪下来几片,是不是能还点钱帮萧厉补上亏空,或者至少让萧厉的日子不要这么难过。 也算是报答萧厉帮他修炼成妖。 叶眠正天马行空地想怎么能帮上萧厉,萧厉已经走到了秋千旁,认真地擦拭秋千架上的灰尘。 “小没良心的,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朕。”萧厉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你说不愿意旁人碰你的东西,所以蓬莱苑的事都是朕亲自做,没让别人碰过。” 叶眠躲在秋千架后面,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这么长时间,谁没回来看他? 蓬莱苑不是已经锁上了吗,难道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住进来过? 还不让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好矫情哦。 他当初都没这么矫情。 含羞草有一点生气,忍不住晃了晃叶子,不小心碰到了秋千绳。 嘎吱一声。 萧厉手一顿,撇了眼秋千,却什么都没看到,遂苦笑着弯了弯嘴角。 “怎么,我说他两句,你这秋千还不乐意了?” 萧厉把秋千擦干净,抹布一丢,坐在秋千上,慢慢地荡着。 “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萧厉轻轻笑了一声,“日子过得挺快,居然已经五年了。” 含羞草根须一僵,差点倒在土里。 五年? 他不是刚好离开了五年? 所以萧厉嘴里念叨的人,不会是他吧! 可萧厉不是已经娶了皇后,还生了大皇子,怎么还会记得他这棵草。 叶眠几乎把自己纠结成了一根草绳,无意识地用根须扣着泥土。 一道轻微的沙沙声打断了萧厉的思绪,他左右看了看,吓得叶眠赶紧收回根须,躲在秋千后面立好。 萧厉见四周依然没什么动静,轻叹着摇了摇头,脸上生出了几分苦涩:“虽说你走了这么多年,但朕总觉得你还在朕身边。” 暴君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眼熟的旧荷包,捧在手上细细摩挲:“眠眠,朕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那身熟悉的乳名让叶眠浑身一震。 萧厉的声音不大,也很平静,却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重重击在叶眠心里。 含羞草浑身一抖,眼泪顺着叶子缝流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走了,萧厉可能会伤心,但没想到萧厉会变成这样。 要不,还是跟他见一面,安慰一下他吧? 可是该怎么跟他说呢? 含羞草纠结地晃了晃叶子尖,在心里默默练习。 “萧厉,我回来啦,听说你娶了皇后还有了小皇子,看你过得挺好,我就先走了。” 不行不行,听起来太刻意了,他可是厉害的大妖怪,才不会纠结于小情小爱! “萧厉,我回来啦,你挺好的吧?我现在是大妖怪了。” 嗯,这个可以,听起来也比较自然。 于是,叶眠挥舞着叶子,一遍一遍练习,小草练习得太投入,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叶子撞在了秋千绳上。 但坐在秋千上的萧厉却感觉到身下一阵一阵的晃。 若说前两次还是凤或者幻觉,那这次却绝对是有什么东西在秋千下面。 萧厉悄悄掏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猛地俯下身,就见秋千架后面,一株很眼熟的含羞草正无意识地用叶子尖撞秋千绳。 萧厉动作蓦地一顿,将匕首塞回了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观察这株软软小小的含羞草。 似乎比五年前长大了不少,不再是矮墩墩的一棵草,而是有两个巴掌那么大了。 叶子也不再是圆滚滚没长开的样子,而是变成了细长条,每片叶子上都泛着浅金色的光芒。 是一株很好看的含羞草。 萧厉心跳几乎都停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株草。 他总觉得,这就是他的小草。 可这五年,他在宫里宫外遇见了太多含羞草,每次他都满怀希望地凑过去喊,又在伺候的太监恐慌的眼神中慢慢离开。 之前他就认错过一次,这真的会是他的含羞草吗? 萧厉蹲在含羞草面前,声音中带着恐惧和激动的颤抖:“眠眠,是你吗?” 第43章 叶眠浑身一颤, 叶子僵硬地戳在头上,一动都不敢动。 救命啊。 他还没有练好词! 刚刚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完蛋了! 萧厉你先别过来啊。 叶眠从叶子到根须写满了不知所措,只能僵在原地, 假装自己是一株还没开灵智的普通含羞草。 看着半天没有反应,只是随风微微摇曳的含羞草, 萧厉轻轻笑了两声, 笑声里带着平静的绝望。 “果然,是朕的幻觉么?” 他伸出手, 轻轻抚上含羞草的叶子尖,含羞草的叶子刷地一下就合上了。 “但是你跟他真的很像, 虽然你的叶子比他多了一片, 也更长了些,但朕总是觉得,朕的含羞草长大了, 就该是这个样子。” 叶眠被萧厉弄得有点受不了,细细的茎微微抖动,像暴风雨里无助的小白菜。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上手啊。 真讨厌。 萧厉却好像得了趣,指尖从叶片抚到叶托,又滑向那细细的茎,声音罕见的温柔, 带着些虚无缥缈的空洞:“你跟他的反应也一样, 被朕碰一碰,叶子就立刻会合上, 再多欺负一会儿,浑身就开始抖。” 叶眠实在是受不了了。 萧厉这五年是不是磕到脑子了,对着一株含羞草喋喋不休就算了, 明明都有了皇后,还要欺负他的叶子。 不对,萧厉甚至不知道这株含羞草就是他! 在路上随便碰到一株含羞草就摸人家,实在是太坏了! 于是,萧厉就看到原本嫩绿色的含羞草,叶子慢慢覆上了一层粉红。 他愣了愣。 一般含羞草叶子颜色会变吗? 萧厉心跳瞬间又加快了。 是他的幻觉,还是这株草,就是他的眠眠! 萧厉颤抖着手将小草捧在掌心:“眠眠,到底是不是你?” 终于,就在萧厉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道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先把我放下,流氓。” 那道声音再熟悉不过,软乎乎的,带着些拉长的尾音,几乎夜夜都会在萧厉梦中出现。 “眠眠。”萧厉面色骤变,双手颤抖着将含羞草捧在手里,似乎根本没听到叶眠骂他,用嘴唇小心地碰了碰含羞草软乎乎的叶片,“真的,真的是你吗?” 叶眠离开的时候说,精怪完成蜕变要数百年,后来他也问过崔春阳,那个道士也说蜕变期很漫长,从来没有过一百年内完成蜕变的精怪。 于是,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见不到叶眠的准备。 谁能想到,他的小含羞草居然回来了。 这真的不是梦吗? 叶眠被萧厉吻得叶子更红了,挣扎着从萧厉手心跳出来,用左右两片叶子叉着腰,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你别碰我,流氓。” 萧厉似乎完全听不到叶眠在说什么,只用那双含着泪花的凌厉凤眸,微笑地看着小含羞草。 五年不见,他的小草确实是长大了,原先一只手就能捧起来,现在要用两只手了。叶子也比之前长大了好几圈,细细长长的一片,不再是原先圆咕隆咚没长开的样子。 翠绿的叶子在太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倒真有几分大妖的样子。 叶眠被萧厉看毛了,警惕地看着暴君:“你……你看什么呢?” “看我家小含羞草,长得更好看了。” 但也变得更凶了。 肯定是跟那只狌狌学坏了。 含羞草的叶子彻底红透了,凶巴巴地朝萧厉挥舞着叶子:“你不要胡说。” 叶眠说着低头又咕哝了一句:“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不追究你娶皇后的事情,你已经娶了皇后,我们就不可能了。” 萧厉根本就没听叶眠在说什么,双手把凶巴巴的小草拢在掌心:“走,先带你去换衣服。” 叶眠晕晕乎乎就被抱起来,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萧厉放在了蓬莱苑的小榻上。 “你干什么呀。” 叶眠有点不自在地抖了抖叶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原本打算和萧厉说两句话就走的。 “你走之后,朕没有让旁人进过蓬莱苑,房间的陈设还和五年前一样。” 叶眠踮着根须在榻上绕了一圈。 确实如萧厉所说,蓬莱苑里大到家具陈设,小到柜子上的摆件,都和五年之前一模一样。 他甚至有种自己从没离开过蓬莱苑的感觉,好像在招摇山的五年只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依然是那株被萧厉捧在手上宠的含羞草。 可萧厉已经娶皇后了,他不能像银簪记里的公主一样,破坏书生和小姐的婚姻。 叶眠有点难过地垂下叶子,刚要开口和萧厉把话说清楚,就见皇帝打开了衣柜,露出了整整一柜子的漂亮衣服和首饰。 “都是新进贡的料子,选一件?” 萧厉以前就不讲究吃穿,叶眠回招摇山之后更是达到了一种沉迷朝政,废寝忘食的程度,宫里的日用开销年年削减,唯独每年花在四季衣裳里的银子,一点都没变少。 南方进贡的料子,萧厉大半都赏赐了蓬莱苑,让最好的绣娘做出最时新衣服,生怕小草突然回来没有漂亮衣服穿。 哪怕他知道,他的小草可能要一百年才能重回人间,而锦缎放上一年,便不亮了。 但叶眠说过,有什么好衣服好首饰都要给他留着,于是萧厉固执地每年往蓬莱苑送去新的衣裳,又把那些旧了的不能穿的衣服一箱一箱处理掉。 叶眠被满满一个衣柜的漂亮衣服和琳琅满目的首饰闪的眼睛都花了,但还是艰难地忍住了扑上去挑选的冲动。 萧厉有皇后了,这些应该给皇后,而不是给他。 “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叶眠从榻上跳下来,踮起根须,用叶子尖勾住萧厉的龙袍子角。 “什么?”萧厉找衣服的手顿了顿,忽然勾起唇角,“朕知道了。” 含羞草的叶子缓缓弯成一个问号。 知道? 萧厉知道什么了? 他明明还没说啊。 萧厉大步走出蓬莱苑:“来人。” 苏承恩立刻小碎步凑过来:“万岁。” “吩咐御膳房,准备膳食,要樱桃肉,烤羊排,八宝鸭子汤,其他的让御膳房看着安排。” 樱桃肉? 自从昭卿消失之后,这道菜便成了后宫的禁菜,不仅没人敢做,连樱桃肉这几个字都不能提,生怕勾起万岁的伤心事。 今天万岁怎么会主动让御膳房做这道菜? 苏承恩眼睛里闪过几分惊恐。 难道他们主子终于还是疯了么! 苏承恩小心翼翼地看向萧厉,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万岁,您……您想开些啊,要不奴才给您传太医吧。” 话音未落,苏承恩便被被萧厉一巴掌打在脑袋上:“传什么太医,叶昭卿回来了。” 虽然声音严厉,但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收不住。 苏承恩愣了一瞬,脸上立时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天知道昭卿不在的日子,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才是怎么熬过来的! 叶昭卿回来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苏承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奴才恭喜万岁,恭喜叶昭卿。” 萧厉大手一挥:“你去传旨,就说叶昭卿病愈,阖宫上下赏三个月的俸禄,都来沾沾蓬莱苑的喜气。” 苏承恩笑得眼睛变成了两条缝:“奴才遵旨。” * “你干什么去了。” 萧厉刚回到蓬莱苑,叶眠就倒腾着根须凑过来,用叶子尖勾住萧厉的衣角,酝酿着之前已经准备好的话:“我跟你说,我……我有话要问你。” “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光脚在地上跑。” 叶眠愣愣地看着自己细白的根须,反驳道:“……我是草啊!” 难道外面的树也要在根茎上套鞋吗? 那迷谷爷爷盘根错节的根茎,得做多大一双靴子才能放下啊。 萧厉根本没理小草的话,把含羞草从地上捞起来重新放回榻上:“朕吩咐御膳房去准备晚膳了,有你喜欢的樱桃肉,先把衣服穿上。” 樱桃肉? 含羞草叶子蓦地一亮。 虽然已经五年没吃到樱桃肉,但这道菜惊艳的口感仍然一下就从含羞草脑袋里弹了出来。 肥瘦适中的里脊肉裹着一层炸得焦焦的外壳,挂满了酸酸甜甜的酱汁,一口咬下去,鲜甜的滋味在嘴里爆开,别提多美味了。 叶眠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要不,先把饭吃了再走? 对,先吃饭嘛,公主不能抢小姐的书生,但是跟书生吃个饭总是可以的吧。 于是叶眠默默咽下了要质问萧厉的话,用叶子尖尖指着门口:“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一下。” 萧厉眸子暗了暗。 不错,回招摇山一趟,还学会避着他穿衣服了。 暴君被说什么,自顾自除了殿门,叶眠松了口气,飞快变回人形,套上锦袍,这才打开殿门。 “我……我好了。” 萧厉转过身,下一刻,他怔愣地看着眼前美貌的少年。 五年没见,他的眠眠长高了些,五官虽然没怎么变,但眉眼间的稚气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氤氲的灵气。 萧厉的眼圈有些发红。 他轻轻笑了一声,真的很想把朝思暮想的少年一把搂紧怀里,但是想到叶眠刚刚换衣服还避开他的动作,最终也只是克制地轻轻揉了一下小含羞草暄软的发丝。 “我的眠眠长大了,是一棵大含羞草了。” “谁是你的眠眠。”叶眠拍开萧厉的手,咕哝了一句,“什么时候用晚膳啊?” 萧厉眉眼间浮现出几分宠溺。 “别急,这就好了。” * 不到半个时辰,菜肴便源源不断地从御膳房送了过来。 叶眠一双眼睛亮晶晶地,一眨不眨盯着满桌美食,但还记得苏承恩之前说的,要萧厉让他吃他才能吃。 萧厉笑了一声,挥退了伺候的宫人:“行了,这没有别人,不用讲规矩。” 叶眠欢呼一声,抓起筷子直奔他想了五年的樱桃肉,夹起最大的一块就往嘴里放。 萧厉给叶眠盛了碗汤:“别急,没有人和你抢,小心噎着。” 叶眠这次回来,食量似乎更大了些,满桌十几道菜都被他吃了七七八八,最后还是萧厉拦着不许他再吃了。 “我是大妖怪,才不会撑到。”叶眠抱着他努力抢下来的莲花酥,双手捧着咔哧咔哧啃。 “那也不许再吃了。”萧厉自动忽略了叶眠的话,抢过吃了两口的莲花酥扔在盘子里,又把他拽到身边揉肚子,“想吃什么明日再让膳房做。” 叶眠手一顿,慢慢将莲花酥放回盘子里,酝酿了半天,才轻轻道:“没有明天了,萧厉,我一会儿可能就要回招摇山了。” 第44章 萧厉眉头当即拧了起来, 一把抓住叶眠的手腕:“为什么,难道你还没化妖?那你出来做什么。” 崔春阳说,蜕变期对精怪而言极凶险, 稍有不慎就可能出岔子,更别说从妖界前往人间。 “不是, 没有, 我已经是大妖怪了。”叶眠见萧厉脸色不好,慌忙解释, “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妖丹。” 叶眠说着将妖力运至小腹,嘴巴微微张开, 一个圆溜溜闪着金光的妖丹就从嘴里飘了出来。 他将妖丹托在手里, 举到萧厉面前,颇为得意地挺了挺胸脯:“你看,迷谷爷爷都说我结的妖丹特别标准, 是很圆润的好妖丹。” 萧厉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赶紧收好,这是能让别人随便看的吗?万一被有心之人抢了去,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叶眠轻轻哼了一声,把妖丹塞回嗓子眼,还不忘委委屈屈地嘀咕:“你又不是别人,才不会偷我的妖丹。” 毕竟萧厉做过的最过分的事情,也就是欺负他的叶子了。 萧厉眼中闪过几分喜色, 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终于忍不住将小草搂在怀里,使劲揉了揉。 皇帝将鼻尖埋在小含羞草颈边, 闻着叶眠身上熟悉的青草味,眼圈倏地有些发红。 五年了,最开始他还能闻闻叶眠送他的荷包, 可后来,连荷包上的味道都越来越淡。 好像一切属于叶眠的痕迹,都在慢慢消失。 萧厉喉咙哽了哽,过了好半天才压下心头的酸楚,勉强调笑道:“朕不是别人,那朕是什么?” “你别,这样不好。”叶眠红着脸从萧厉怀里挣出来,努力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你已经有皇后了,我们不可以这样。” “皇后?”萧厉眸子暗了暗,“所以你刚才要走,是因为朕有皇后了?” “对呀,你娶了皇后,便是有了妻子,我就不能再留在皇宫了。”叶眠努力和萧厉讲道理,“你还记得我看的第一个话本子吗?那个公主非要做书生的妻子,硬生生拆散了书生和小姐的姻缘,这是不好的,我不可以做这种事情,也不能让你对不起你的皇后。” 叶眠说着从榻上站起来:“谢谢你的晚膳,我……我可能走了,你保重。哦对了,九耀还在宫里吗?你把他还给我吧,我现在可以养他了。” 若是之前也就罢了,现在萧厉有了皇后,还生了皇子,再把九耀放在皇宫就不合适了。 他还是带着小雕回招摇山修炼吧。 萧厉并没接话,而是反问:“那如果朕没有娶皇后,卿愿意留下来吗?” 叶眠被一个“卿”字叫得满脸通红,过了好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又立时道:“但你已经有皇后了,甚至还生了大皇子,你的假设不成立的。” 含羞草叉着腰,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你快把九耀还我,我要走了。我带走的那些首饰和衣服,我会找时间让九耀叼回来还给你的。” 萧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扬声将苏承恩唤进来:“去请你家大殿下过来。” “是。”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四五岁男童跑了进来,身上穿着金黄色的锦袍,上面绣着四爪金龙,像模像样地跪在萧厉面前,把自己团成一个团。 “儿臣拜见父皇。”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皇子呀。 白白嫩嫩的一小团,长得真可爱,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小年纪嗓子有些哑。 叶眠板着脸:“我让你把九耀还我,你把大皇子叫过来做什么。” “你管朕要的九耀,不是在这了吗?” 萧厉话音未落,男孩已经像个小炮仗一样冲到叶眠怀里,搂着含羞草的腿,狭长的鹰眼里蓄满了泪水:“爹爹。” 叶眠手一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叫我什么?” 男童难过地吸吸鼻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爹,我是九耀啊,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九耀!” 叶眠这才发现,大皇子的那双眼睛,竟然和金雕一模一样。 含羞草脑袋乱作一团,但双手已经抢先一步将九耀抱在怀里,使劲贴了贴小孩软乎乎的脸蛋:“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这么快就化形了,真棒。” 小鹰窝在叶眠怀里,舒服得用脑袋蹭叶眠的脖子,嗓子里发出金雕独有的嘤嘤声:“九耀早就学会化形了,现在每天可以维持人型八个时辰,如果父皇多给我些叶子粉,维持的时间还能更长呢。” 叶眠使劲捏捏九耀发面包子一样软乎的小脸,圆滚滚的眼睛里含着泪花:“真的呀,我们九耀真聪明。” 九耀被爹爹夸了,开心得不得了,抱着叶眠的脖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撒娇。 萧厉轻轻咳嗽了一声:“行了,九耀,也见过你爹爹了,差不多就回去吧,今日的功课不是还没做完?” “是。”九耀嘟嘟嘴,不情不愿从叶眠怀里退出来,朝萧厉和叶眠行个礼,“儿臣告退。” “哎,你怎么就让九耀走了。” 叶眠嗔怪的看着萧厉,他还有好多话没和九耀说呢。 “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萧厉走到叶眠身前,“卿是不是该和朕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觉得朕有皇后了?” “我……”叶眠一下僵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嘟嘟囔囔地说,“这又不能怪我,那你都有皇子了,我当然以为你有皇后了。” 萧厉板着脸:“有皇子便一定娶皇后了?朕早就和卿说过朕的心意,卿还如此误解朕,可见是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也不信任朕。” 叶眠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没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和不信任皇帝这两顶大帽子是怎么扣在他脑袋上的。 草冤枉啊! 但萧厉并没给叶眠辩解伸冤的机会,步步紧逼道:“卿没记住朕的话,还不信任朕,惹朕伤心,是不是该罚?” 叶眠彻底被萧厉绕晕了,脑袋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就点了头。 萧厉差点没压住嘴角的笑容。 都成了大妖怪,还是这么好欺负。 他揉了揉叶眠软乎乎的头发:“其他的留着晚上再罚,朕先收点利息,看看眠眠的叶子长大了没有。” 叶眠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两片叶子委委屈屈地从头顶冒了出来,软乎乎地蹭了蹭萧厉的指尖。 萧厉伸手捏住叶子,轻轻揉了揉叶子尖,等到两片叶子羞答答地合上,又熟练地将手指探进叶子里面,去揉鼓囊囊的小叶枕。 “别,别碰那里。”叶眠发出小猫一样的声音,“求你了。” 萧厉并没理小含羞草,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头顶的叶子,一边欺负一边一板正经地问:“含羞草不是会开花吗?卿怎么没开花?” “才……才早春,可能要等……更暖和一点……” 祝余婶婶说了,他们草妖遇见喜欢的人,就会开花。 叶眠羞答答看了萧厉一眼。 他喜欢萧厉,应该快开花了吧? 这么想着,叶眠浑身泛起一阵酥麻,几乎要坐不住,哀求地看着萧厉:“皇上,我……我难受……” 话音未落,小含羞草就感觉自己的人形又出现了那种奇妙而不受控制的反应,他难耐地皱了皱眉,想把叶子从萧厉手里夺回来,却被暴君按住了手。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含羞草:“在招摇山的时候,自己没处理过?” 叶眠有些莫名其妙:“处理什么呀?” 萧厉轻轻笑了一下,抱着叶眠去了屏风后面的榻上。 * 半炷香之后,叶眠手软脚软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使劲儿在铜盆搓洗自己的手。 明明才早春,萧厉就开始榨他的花蜜,简直是太过分了。 萧厉拿了帕子给叶眠擦手:“才一炷香,时间短了些啊。” 叶眠震惊地看着萧厉。 一炷香的时间对他们草来说已经很长了呀? 一般的植物,蜜蜂飞过去,最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能采到花蜜,他已经是很厉害的草了。 他就不信,凡人授粉,能用超过一刻钟的时间。 当天晚上,萧厉自然宿在了蓬莱苑。 叶眠舒舒服服地窝进萧厉怀里,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招摇山的气候很好,不冷不热,但他还是想念萧厉温暖的怀抱。 萧厉轻轻揉着小含羞草软乎乎的头发,难得郑重地问:“真的想好了?做了朕的皇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叶眠点点头,趴在萧厉耳边,声音软乎乎的:“我想明白了,我喜欢你,不是对迷谷爷爷、狌狌哥哥的那种喜欢,而是要做你道侣的那种喜欢,就像话本里小姐和书生那样。我还去问了迷谷爷爷,他说妖精不是不能找凡人做道侣,还说我和你很般配呢。” 叶眠第一次对着萧厉剖白自己的心思,脸有些发烫,声音也越来越小:“至于寿数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大不了把我的妖丹分你一半,总是能给你延长几百年寿元。” 含羞草眼睛里满是赤诚,忍着含羞,一字一句对萧厉说:“萧厉,我喜欢你,我要做你的皇后,你的道侣,永永远远陪着你。” 萧厉揽着含羞草柔软的腰肢,温柔得吻上了那双纤薄的唇瓣。 唔,萧厉为什么又开始吃他了。 但是好舒服啊。 或许是叶眠成了大妖怪,之前对他来说承受不了的灵气,这会却让他觉得很舒服,像泡在了温泉里一样,每片叶子都忍不住舒展开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下意识把脑袋凑过去,任由萧厉施为。 萧厉的心软成了一片,搂着软乎乎的小草,直把他吻到喘不上气,才放过了他。 “怎么还学不会换气?”萧厉弹了一下小草的脑门,“小笨草。” “才没有,我会的。”叶眠梗着脖子,揉了揉发红的脑门,“不信,不信你再吃我一次。” 萧厉眸子暗了暗,再次发狠地吻住了叶眠的唇瓣。 第45章 叶眠回来了, 皇宫一下热闹了起来。 第二天,小亭子就带着原班人马回到了蓬莱苑。 “奴才给昭卿请安。”小亭子眼眶红红地,跪在地上砰砰砰给叶眠磕头。 叶眠害羞得直脸红:“你……你快起来, 这是做什么?” 小亭子从地上爬起来:“主子,您一切……都好吧?” 五年前主子陪万岁微服私访, 突然就消失了, 蓬莱苑也被封了起来,他担心得不得了, 可苏公公却说如果想活命就什么都别打听。 如果没有主子,他恐怕还是在御花园打水锄草的粗使太监, 哪里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这么想着, 小亭子眼睛又红了:“主子,都怪奴才没办事,我……您这几年受苦了。” 小亭子七八岁就净身进了宫, 没少听前朝的腌臜事,能被万岁关起来“静养”五年,跟直接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他们万岁乾坤独断,手段也厉害,就连前朝那些世家也被贬得贬,逐得逐。 也不知道他们主子是怎么复宠的。 小亭子越想越觉得叶眠过得艰难,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直掉。 叶眠被小亭子哭蒙了。 他这五年真没受什么苦, 当然吃不到樱桃肉除外…… 叶眠挺喜欢小亭子的, 毕竟最开始只有他心疼月季花,后来也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自己。 当时事出匆忙, 只给小亭子他们留了些银子,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对不住他们。 于是, 叶眠忍着害羞,拍了拍小亭子的肩膀,想方设法安慰:“我挺好的,别难过,你呢?” 小亭子抹了把眼泪,挤出一个笑:“奴才也挺好的,您走了之后,苏总管把我调去了御膳房做管事,奴才跟着御厨学了不少新菜式。” 叶眠眼睛一下就亮了。 在御膳房当过管事? 按书本的话来说,那是能撑房梁的大才啊。 叶眠面色凝重,拍了拍小亭子的肩膀,正色道:“既然如此,我要交给你一件重要的差事。” 小亭子心头一震:“主子放心,奴才为您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叶眠欣慰地点点头,郑重道:“以后蓬莱苑的小厨房就交给你了。” “……奴才遵命。” 小亭子才来没一会儿,一个穿着总管服饰的白胖太监笑眯眯地走进来行大礼:“奴才苏承恩给昭卿请安,昭卿万安。” 昨日萧厉一直陪在叶眠身边,说起来这还是叶眠回宫之后第一次见到苏承恩。 叶眠冲苏承恩笑笑:“公公别客气。” 苏承恩被叶眠笑得差点慌了神。 五年没见,这位确实是长开了,之前只觉得灵动可爱,现在却跟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样。 牡丹花都不足以形容叶昭卿的美,牡丹花虽说娇艳,但也随处可得,而叶昭卿的美,真真是后宫独一份。 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明亮,空灵出尘。 万岁是太阳,昭卿是月亮,日月交辉嘛,没毛病。 这么想着,苏承恩的笑容更加真切了。 叶眠被苏承恩看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公公有什么事吗?” 苏承恩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挥手让小亭子出去:“回昭卿的话,万岁说,给您安排了武安侯做本家,让您准备一下,明日去武安侯府见见父兄。” 叶眠一下就想起来了。 五年前萧厉和他提过一次,皇后只有名门望族家的子弟才能做,他只是招摇山的一棵草,是不能做皇后的,所以特意找了武安侯府做他的娘家。 叶眠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衣角:“武安侯,会喜欢我吗?” 毕竟他只是一棵草,还是一棵没考过科举,珠算也算不对,甚至连论语都背不熟的草。 话本上说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都可厉害呢,他会不会被嫌弃啊。 更何况武安侯做过好多年的兵马元帅,肯定是个很严厉的人。 叶眠越想越害怕:“苏公公,我能不能不去呀,我……” “您千万别担心,您是宫里的主子,武安侯再厉害也不过是臣子,您是君,他们是臣,还敢造次不成。”苏承恩拂尘一甩,低声说,“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万岁选中武安侯,那是给他们家脸面,让他们白得个承恩公的爵位,他们就合该把您供起来。” 叶眠挠了挠头,总觉得苏承恩的话哪里不太对劲。 武安侯他是知道的,军功卓著,萧厉的左膀右臂,怎么就要把他供起来了。 但叶眠也没和苏承恩争辩,只是点点头:“那我听皇上的安排。” 苏承恩刚要告退,就被叶眠拦住了。 “等一下,苏公公,我看话本上说,成婚当日是要行公公之礼的。” 他还不知道公公之礼到底是什么呢,别到时候让人家笑话。 苏承恩是大总管,总该知道这公公之礼是怎么一回事吧? 苏承恩愣了一会,笑道:“昭卿说的是周公之礼吧?” 公公,周公? 听起来差不多吧。 他胡乱点点头:“可能是吧,公公知道吗?” 苏承恩翘着兰花指,满脸娇羞:“哎呦喂,瞧昭卿这话说的,奴才哪能懂什么周公之礼啊,这种事,您得去问宫里的教引嬷嬷啊。” 叶眠更迷茫了。 不是公公之礼吗?为什么要问嬷嬷。 好奇怪啊。 揣着一肚子问号,叶眠踏上了去武安侯府认亲的路。 刚上马车,叶眠的心立时就悬了起来。 听说武安侯征战沙场十几年,是实打实的冷面元帅,就连叶锋也很怕他,要是他不喜欢自己可怎么办。 武安侯府离皇宫不远,叶眠感觉自己刚出宫没多久,马车便停下来了。 叶眠红着脸,磨磨蹭蹭从车上跳下来,叶锋已经领着全府的人在外面迎接。 “臣叶锋拜见昭卿,昭卿万安。” 叶眠慌忙扶叶锋起来,红着脸叫了声“兄长”,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以前只远远见过叶锋几次,连话都没说过,着实是不怎么熟,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都怪萧厉,让他一个人过来。 “叶昭卿。” 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叶眠抬起头,就见一位熟悉的女子站在他旁边。 “郡主?”叶眠惊讶地眨眨眼,“你怎么在这!” 萨仁郡主爽朗地笑了笑:“承蒙圣上恩典,前年赐婚,将我指给了叶将军。” 离开了那片只把她当和亲工具的地方,丈夫对她又是真心敬重疼爱,萨仁郡主这几年日子过得滋润,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叶眠好像在沙漠里行走了三天三夜突然看到水源的人一样,直接黏在了萨仁郡主身后,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热。 萨仁知道叶眠有些怕生,一路上拉着他介绍叶家的情况:“公公虽然官拜武安侯,但没什么其他世家大族族长的架子,你别害怕。” 叶眠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那父亲有没有提起过我,会不会不喜欢我?” 毕竟他是萧厉下旨塞进武安侯府的,又不是武安侯的亲生儿子。更何况他们含羞草也没什么父母兄弟的说道,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和父亲相处。 也不知道像他对迷谷爷爷那样能不能行。 叶眠焦虑地揪衣角。 萨仁郡主难得迟疑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别担心,你这般好,公公肯定会喜欢你的。” 走在旁边的叶锋也有些尴尬,脸上带着歉意:“昭卿,我父亲他身体不适,所以没能出来迎接,您莫要见怪。” 叶眠摇摇头,悬着的心跳得更快了。 叶锋和萨仁郡主这副模样,他哪里还能不知道,武安侯必然是不喜欢他的。 将心比心,要是自己平白多了个儿子,自己肯定也不愿意。 都怪萧厉! 叶眠提心吊胆地走进正厅,就见一个中年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带着褶皱的眉眼间尽是煞气,脸上半分乐模样都没有。 含羞草浑身一个激灵,无助地看着叶锋和萨仁郡主。 不等叶锋开口,叶仁青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欠了欠身:“昭卿大驾光临,老夫未能出门迎接,倒是臣的不是。” 虽然是一句道歉话,但武安侯中气十足,压根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叶眠从小就被招摇山的长辈捧在手心疼爱,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到了嘴边的“父亲”二字也不敢叫了,只能讷讷地站在原地,无助地像棵暴风雨里的小白菜。 叶锋犹豫了半天,刚要开口,叶仁青却先一步从主位上站起来:“昭卿驾临寒舍,老夫也不能慢待,锋儿,吩咐后厨上菜。” 叶锋被噎得愣了愣,也不敢反驳,只能带着萨仁郡主去厨房催菜,把叶眠一棵草留在了正厅。 武安侯上下打量了叶眠几眼,虎目中露出几分诧异。 几年前叶锋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便不怎么情愿,碍于圣上的旨意,只能遵旨照办。 可不知怎的,叶昭卿忽然生了场病,立后的事便搁置了。 如今叶昭卿病愈,万岁又把这件事想起来,还让叶昭卿来侯府认亲。武安侯最腻歪狐媚货主的妃子,这叶昭卿没有家世根基,居然能哄得皇上破了祖宗规矩立男后,想来手段不一般。 这么想着,武安侯更不愿和叶眠惹上什么关系,只想着吃个饭应付圣旨了事。 正厅安静得只剩下水钟滴答的声音。 武安侯上下打量着叶眠,少年长得倒不像他想的那般是个狐媚男子,反而周正清秀,眉眼间含着一股灵气,怎么就能做出狐媚圣上的举动。 叶仁青一边看一边叹气,叶眠更是大气不敢出,乖乖在原地罚站。 好在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来了。 叶锋亲自捧着一个大铜锅放在正中间,旁边还放了不少生鲜菜肉, 叶眠眼睛一亮。 是他最喜欢的锅子! 叶仁青也不让人伺候,大马金刀往主位一座,叶锋赶紧把叶眠让到客位,吩咐下人伺候叶眠用餐。 武安侯摆摆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眠:“我们家吃饭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可没有让旁人伺候的规矩。” 叶眠压根没听出来武安侯在给自己立规矩,使劲儿点点头:“侯爷说的是,不用让下人伺候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车熟路地把手边的羊肉放进锅子里,又拿了汤匙瞥铜锅上的浮沫。 武安侯诧异地挑挑眉。 他倒没想到,在宫里金尊玉贵的昭卿,居然一点架子也没有。 别是装的吧? 然而,等真正吃上之后,武安侯彻底确定了,叶眠确实不是装的。 就见少年不停地夹锅里的肉,一口接一口根本没停过,甚至还捧着啃了一整个熬汤的大棒骨,完全不像那些假惺惺的世家子弟,吃片白菜叶都要分三口。 如果不是狐媚惑主,倒也是个很讨喜的小孩了。 可惜不走正道。 一顿锅子吃的没滋没味,叶眠心里装着事,才吃了五盘羊肉三盘鸡肉就放下了筷子,不时焦虑地瞟一眼武安侯。 侯爷要一直是这个态度,他可怎么从武安侯府出嫁啊。 要不还是别做皇后了,继续当昭卿算了,反正萧厉要是敢再娶一个皇后,他就立刻抱着九耀回招摇山。 叶锋和萨仁郡主也挺着急,可他们都知道叶仁青的倔脾气,谁也不敢深劝。 饭后,叶仁青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寒舍简陋,也就不多留昭卿了,锋儿,替老夫送送昭卿。” 叶眠犹犹豫豫地不想走,又不敢真的留下,正是没主意的时候,忽然,天空传来一声长啸,一只翼展足有三米的大鸟乘着凤疾驰而来。 叶仁青和契丹打了半辈子仗,眼神当即就亮了。 是金雕! 第46章 叶仁青对金雕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之前和契丹族打仗的时候, 偶尔能看到契丹将军肩膀上架着金雕,很是威风。 但金雕数量稀少,脾气还大, 就算能抓到,也很难驯服, 所以叶仁青从没想过能养一只金雕。 没想到今天, 居然能在京城看到这么大的金雕,武安侯的眼神当即就黏在了金雕身上, 暗自感叹不知道是谁有福气,能驯服这么威风的一只金雕。 还没等武安侯感慨完, 就见金雕敛起翅膀, 稳稳地降落在叶眠肩头,伸着脑袋使劲儿蹭叶眠的脖子,用小烟嗓跟叶眠撒娇。 “嘤。” 武安侯愣了片刻, 震惊道:“昭卿,这是你的金雕?” 叶眠点点头:“是。” 萨仁郡主知道自家公爹喜欢猛禽,立刻见缝插针:“侯爷有所不知,这金雕是昭卿陪万岁秋狩的时候,在草原驯服的,金雕勇猛,却只听昭卿一个人的话, 倒是把契丹的勇士都比下去了。” 武安侯眼中的震惊逐渐慢慢散开, 变成了慈爱和艳羡:“金雕是草原上的精灵,能驯服金雕着实不易。” 叶眠把九耀从肩上摘下来, 抱母鸡一样搂在怀里,走到武安侯身边:“侯爷要摸摸他吗?他很听话的。” 含羞草边说,边轻轻拍了拍九耀的翅膀。 金雕会意, 不等武安侯说话,就伸长了脖子用脑袋亲昵地蹭蹭叶仁青的手腕,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嘤嘤声。 叶仁青惊讶地看着金雕,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弄猛禽的脖颈。 九耀也知道这个老头不能得罪,哪怕不是很愿意被爹爹和父皇之外的人摸,还是很配合地由着叶仁青抚摸。 叶仁青摸了一会儿金雕,看向叶眠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不知道多少倍:“昭卿果然勇武过人,老夫佩服。” 萨仁郡主趁热打铁:“侯爷还不知道吧,昭卿虽说看起来柔软,在青兕围场可是救过圣驾。当时御帐内有刺客,外有群狼,救命尚未赶到,眼看圣上性命有忧,还是昭卿拼了命护驾,这才保圣上无虞。” 郡主说的起兴,也没看到旁边自家丈夫越来越苍白的脸,眉飞色舞将叶眠是如何英勇救驾好一通描述,说得叶眠都有点懵。 他不是就用叶子帮萧厉挡了一支冷箭吗? 有萨仁郡主说得这么厉害吗? 叶仁青脸色变幻:“老夫还以为叶锋救驾万无一失,没想到……”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管旁边脸色惨白的儿子,拉过叶眠的手,柔声道:“昭卿,老夫当真没想到,你有这般勇气和本领,好孩子,像我叶家的人。” 叶仁青原本以为叶眠是那种勾引圣上,霍乱朝堂的妖妃,毕竟本朝从未有立男后的先例,万岁更是为了叶眠以一己之力,扛下了多少世家的非议。 作为忠心耿耿的老臣,叶仁青并不是很赞成皇上的做法,在他心里,江山社稷面前,儿女情长不值一提,为了一己私利勾引皇上的妖妃,更是该浸猪笼。 可没想到,叶昭卿竟是如此善良的少年,对圣上更是这般一心一意。 倒是他误会了。 这么想着,叶仁青对叶眠更是存了几分愧疚,眼神也越发柔和慈爱。 叶眠和萨仁俱是一喜,小含羞草最会看长辈脸色,立刻顺势凑到武安侯身边:“爹爹,我本来就是叶家的人啊。” 武安侯抚掌大笑:“对对对,眠眠本来就是叶家的人,立后是大事,爹爹这便着人准备,一定让你风风光光从我武安侯府出嫁。” * 直到坐上回宫的马车,叶眠脑袋还晕晕乎乎的。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被叶仁青为难的准备,可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讨了武安侯的喜欢。 叶眠在金雕的脑袋上轻轻亲了一下,滚圆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今天多亏你了。” 九耀兴奋地张开翅膀,使劲儿拿毛茸茸的脑袋蹭叶眠的脖颈:“嘎!” “昭卿,万岁有旨,让您直接去御书房侍膳。” 叶眠鼓着腮帮子,瞅了眼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的苏总管,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拍了拍九耀让小鹰自己去玩,跟着苏承恩来到御书房。 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叶眠爱吃的膳食,要是往常叶眠早就扑上去了,可今天小含羞草却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到小踏上坐下,别着脸不理萧厉。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摆手让苏承恩退下,走到塌边,将小含羞草揽在怀里:“去了趟武安侯府,怎么还变成噘嘴葫芦了?” 叶眠瞪了萧厉一眼,凶巴巴地道:“都怪你,让我自己去武安侯府,侯爷好凶,我进门的时候都没给我好脸色。” 萧厉用下巴摩挲叶眠软乎乎的头顶:“武安侯性子倔,若是朕陪你去了,那个小老头说不定会觉得朕拿着皇帝的身份压他,说不定连朕的面子一并驳了。” 叶眠哼哼一声:“你不是皇帝吗?说一句话能当九个鼎,还不是唱戏的那种。” “书都念到哪里去了。”萧厉使劲儿弹了下叶眠的脑袋,“就算朕是皇帝,也不能硬给大臣塞儿子啊,再说了,武安侯虽然脾气硬,但为了景朝江山戎马倥偬十几年,落下一身病,朕心中有愧。” 对朝廷里那些只知道拿俸禄,什么都不干的世族,萧厉下得了狠手,但叶仁青这种忠臣,萧厉还是很敬重的。 “更何况,朕不是让九耀去帮你了吗?”萧厉吻了吻小含羞草软乎乎的头发,“哪里有不管你,说起来你还要谢朕呢。” 叶眠眼睛瞪得溜圆,脑袋里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明明是要兴师问罪的,怎么就变成还得感谢萧厉了。 就算要感谢,也得感谢九耀吧。 不等叶眠想明白,萧厉已经俯下身,在叶眠的嘴角印下一个缠绵的吻。 “朕先讨些利息。” “唔……” 叶眠的脑袋彻底变成了草浆。 什么利息,怎么又讨利息啊,不是前几天才交过嘛。 叶眠被萧厉弄得晕晕乎乎,浑身都软了,只能坐在榻上任由萧厉施为,连气都喘不匀,却还漫无目的地想着萧厉好像真的很喜欢吃他的嘴。 谁说人族只吃月季花,不吃含羞草的? 骗子。 叶眠不知道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只知道自己不仅没管萧厉要到说法,反而平白被他啃了一通。 坏人。 于是第二天,叶眠就开始收拾行李。 “爹爹说了,我要从武安侯府出嫁,昭卿不算是,我还没嫁给你,应该回武安侯府住。” 萧厉颇为头疼:“来回折腾多麻烦,立后大典前一天搬去侯府做个样子便罢了。再说了,朕之前对外说的是皇后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暂时不行立后大典。这么论起来,你到时直接在皇宫行册封礼也无甚不妥。” 叶眠哼哼一声:“才不要。” 爹爹说了,等他去了侯府,每天都给他做好吃的,还能在院子里给他做烤全羊。 要是等他立后大典前一天搬回去,可就吃不到好吃的了。 叶眠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一边是整天骗他还要讨利息的皇帝,一边是滋滋冒油的烤全羊,就算他不是一棵顶聪明的草,也知道该选哪个吧。 庆德十三年春,随着昭卿叶氏暴毙的消息,一顶小轿悄悄出了皇宫侧门,直接进了武安侯府。 叶仁青早就让人收拾出了离正院最近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按照叶眠的喜好布置了一番,听说叶眠喜欢荡秋千,还特意在院子里扎了好几座秋千。 来了武安侯府,小含羞草可算是放飞自我。 再没有沉重的抄书和珠算功课,每天就是陪着叶仁青喝喝茶聊聊天,听听老元帅讲他当年平定契丹的故事,到了晚上院子里不是烧烤,便是围着铜炉吃锅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 叶眠是高兴了,萧厉却睡不着了。 之前含羞草回招摇山修炼,他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小含羞草回来了,萧厉便觉得龙榻实在是有些大。 于是,立后大典立刻被提上了日程。 当了五年国师的崔春阳终于明白了入朝为官的规则,在朝会上当众禀告,红鸾天禧,五星会天,下月初八便是大吉之日,宜婚嫁。 萧厉大喜,重赏华山,着礼部会同殿中省操办立后大典,时间虽然紧,但该有的仪式决不能节省,热热闹闹把武安侯二公子娶进皇宫。 当天下午,殿中省便按照规矩往武安侯府传立后旨意,送了聘礼,又派了四个嬷嬷去叶眠的院子教授宫内礼仪。 说是教授皇家礼仪,但嬷嬷都知道,这位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谁敢教育,无非就是做做样子,哄着叶眠高兴。 看着院子里的四个嬷嬷,小含羞草忽然想起,苏承恩说嬷嬷知道公公之礼。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些话本子里的少爷小姐,洞房花烛夜都干了些什么。 叶眠轻轻咳嗽一声,红着脸把其中最面善的一个嬷嬷叫过来:“嬷嬷,我想问您些事。” 嬷嬷笑得像朵花一样:“您要问什么?尽管问,老奴知无不言。” 叶眠脸色更红,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您知道公公之礼吗?” “公公之礼?”嬷嬷愣了一瞬,噗嗤一声笑了,“您说的是周公之礼吧。按照规矩,殿中省该派礼仪嬷嬷在您出嫁前教导的,既然您问起来了,老奴提前教给您也无甚不妥。” 景朝民风开放,不仅将男男欢好当做常事,就算是这夫妻间的阴阳交合,也并非是什么不能谈起的秘闻。 就算是民间嫁儿嫁女,也会往嫁妆里放几本避火图,宫里嫁娶更是会有专门的嬷嬷负责教导床事。 嬷嬷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装饰精良的图册:“您看了这个,就都明白了。” 叶眠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就见图册上明晃晃写着三个字——春宫图。 第47章 春宫? 那是什么宫? “嬷嬷, 我想知道周公之礼,不想去什么春宫。” 看着叶眠懵懂的眼神,嬷嬷笑眯眯道:“您要知道的周公之礼, 就在这春宫里呢。” 说完,也不等叶眠回答, 嬷嬷便径直出了房间, 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关上。 “什么呀,难道周公住在春宫里吗?” 叶眠嘀嘀咕咕地翻开册子, 就见第二页上写着一句诗“金针刺破海棠蕊,最是人间极乐事”。 海棠蕊? 为什么要用针扎海棠花。 听起来就很疼, 不会周公之礼就是要扎他的花吧? 可为什么又是人间极乐事? 凡人真的是好奇怪哦。 虐待花草是不对的。 叶眠嘀嘀咕咕地把画册往后翻了一页, 雪白的宣纸上出现了两个男子,双臂交叠,其中一个趴在床上, 另一个贴在他背后,面目狰狞,好像契丹汉子摔跤一样。 这是在干什么呢? 叶眠又往后翻了几页,不仅有摔跤的,还有像观音一样念佛的,把腿举过头顶跳舞的。 这就是周公之礼吗?难道那些话本里的少爷小姐,洞房花烛也就在房间里摔跤念佛练跳舞? 叶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又翻回到最开始的那张摔跤图细细观看。 他盯着那张图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小含羞草忍不住往自己身下瞟了一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萧厉帮他的场景, 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手里的图册也好像变成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握着也不是, 放下也不是。 原来周公之礼就是凡人之间的授粉啊。 至于萧厉用嘴唇碰他,也不是想吃含羞草,而是人族授粉前的准备工作? 凡人授粉也和他们草妖不同,不需要蜜蜂协助,而是两个人抱在一块…… 叶眠联想到之前缠着萧厉说了好几遍要行周公之礼,脸更红了,扔了图册一头扎在榻上,使劲捶了几下褥子。 这也太丢草了! 叶眠装了一会儿死,可心里总有个小钩子一样,不停地勾着他把图册捡起来,再看上一会儿。 他脑袋里好像有两棵小草打架,一棵说不能再看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棵却说连扉页都写了这是“人间极乐事”,再看看应该也没什么。 叶眠双手捂着发烫的脸。 算了,看看吧。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做什么。 他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春宫图捡起来,一页一页往后看。 这次他懂了其中的门道,再看每一页时也没了之前的懵懂。 画册不算厚,但是内容很丰富,前面十几页是最基础的动作,后面还弄出了花样。 叶眠这棵山里生山里长的小草哪里见过这些,越看脸越红,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灼热。 最是人间极乐事…… 做这种事真的这么开心吗? 之前萧厉用手帮他的时候,确实是挺舒服的。 画册上写了,手是最不入流的做法,那要是真的行了周公之礼,得多舒服呀。 叶眠轻轻摸了摸上位的男子,难耐地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幻想萧厉伏在他身下的场景。 早知道不跑出来了,要不然今晚就能找萧厉试一试。 叶眠皱了皱鼻子,趴在床上郁闷了一阵,又忍不住找出画册一页一页翻开。 * 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但要准备立后大典,便很紧张了,尤其萧厉还下了旨意,一应仪式决不能节省,必须要安排得妥妥帖帖。 礼部和殿中省忙得脚打后脑勺,叶眠这边也只清闲了几日,很快就有嬷嬷上门,教导叶眠立后大典上的礼仪。 叶眠也知道这件事关乎景朝国运,不能出岔子,一改往日的懒散样子,认认真真学了大半个月,把典礼的流程和规矩全部倒背如流。 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月初七。 叶眠感觉自己几乎刚睡着,就被下人叫起来了,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眼睛都睁不开:“这才几更天啊。” 可能是没睡醒,带着些鼻音,软乎乎糯叽叽的,像块刚出炉的红糖糍粑。 萨仁郡主被自家弟弟可爱到了,使劲揉了揉叶眠软乎乎的头发:“接亲的队伍马上就要来了,再不起床就来不及了!” 接亲? 对哦,今天三月初八,他要嫁给萧厉了! 叶眠顿时困意全无,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洗漱,换上繁复绮丽的喜袍,坐在梳妆台前,让嬷嬷给他梳头发。 含羞草原本不太喜欢被不熟悉的人碰触身体,但今天是立后大典,他很懂事地咽下了一点点不适应,端端正正地坐着让嬷嬷梳头。 嬷嬷不停地说着什么“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的吉祥话,用九尾金凤簪把叶眠的头发挽成了一个很光滑的髻,又将皇后的九龙四凤冠戴在了叶眠头上。 好重啊。 叶眠瞬间被头冠压得清醒了不少,撑着脖子抵抗头顶的重量。 但是真的好漂亮,每条龙和凤凰都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旁边镶嵌了不少珍珠宝石,叮叮当当的,可好看了。 萨仁郡主带着丫鬟小厮忙前忙后,还不忘抽空往叶眠手里塞个苹果,求个平平安安的意思。 终于,天光微微擦亮的时候,伴随着响彻京城的鞭炮,迎亲花轿停在了武安侯府。 叶眠穿着大红喜袍,在萨仁郡主的陪伴下来到正厅,端端正正跪在了武安侯和叶锋的面前。 虽说叶仁青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这些日子武安侯对他照顾有加,叶眠已经从心底把叶仁青当做了自己的爹爹,现在要离开叶府,心里着实有些不舍。 “爹爹,我走了,您多保重。” 叶眠红着眼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放着他用妖术做的符纸,能保佑佩戴荷包的人福寿延绵。 武安侯笑呵呵的接过荷包,从怀里掏出一根双龙戏珠的金簪,递给叶眠。 “这枚金簪,原是圣上佩戴,十年前平定契丹的时候,老夫和圣上被困陷阱,老夫用圣上的簪子破了机关,才能护送万岁脱险。后来,皇上将这根簪子赏赐给了老夫,今日老夫将它转赠给你,保佑眠眠逢凶化吉,安康顺遂。” 一瞬间,叶眠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小含羞草双手接过金簪,俯身给叶仁青磕了三个头。 “孩儿多谢爹爹,爹爹保重。” * 原本萧厉从自己的府库为叶眠置办了嫁妆,按叶仁青心疼二儿子,又按照前朝皇后的标准给叶眠预备了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再加上叶锋和萨仁郡主的添妆,足有二百多台,绵延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小含羞草坐在花轿里,忍不住偷偷掀开盖头,又揭开车帘的一个角,探头探脑往外面看。 这一看不要紧,就见外面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摩肩接踵挨挨挤挤,要不是有侍卫在旁边拦着,恐怕早就已经挤到轿子前面了。 自景朝开国以来,还没有皇上娶过男后,全京城的百姓都冲了出来,想看看这位新后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能让皇上破了祖宗礼法,将他迎娶进宫。 叶眠手一抖,还没来得及放下轿帘,眼前突然出现了小亭子的脸。 “主子您做什么呢?” 小亭子今天也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帽子上别了朵红花,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他们主子做了皇后,他可就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官阶只比苏总管低半级。 “没,没什么。” 叶眠慌忙放下车帘缩回轿子里,脸止不住地发烫,双手抱紧了苹果。 好……好多人啊。 他有点晕。 一想到等会立后大典他和萧厉一起接受百官朝贺,叶眠头皮就开始发麻。 他只是一株含羞草啊,为什么要让含羞草见那么多生人。 迎亲队伍前进的极其缓慢,缓慢到叶眠心中地紧张慢慢被困倦替代,甚至已经在轿子里睡了一觉,仍然没到皇宫。 小含羞草无聊地伸了个懒腰,就听到肚子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噜。 叶眠好不容易褪了色的脸立刻又泛起了红晕。 按理来说,他们这样的精怪吸取日月精华,并不需要进食,但人间灵力稀薄,他又很久没有见到萧厉,只能靠进食勉强维持。 所以他吃的越来越多,连叶仁青都很诧异他到底是怎么吃下那么多东西的。 他今天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一通忙活,到现在为止一口饭都没吃上,头上还要顶这么沉的凤冠。 真的好饿啊! 为什么立后还要饿肚子。 小含羞草难受得攥紧了苹果…… 等等,苹果! 叶眠看着手里红彤彤,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大苹果,狠狠咽了咽口水。 反正也是为了祝福平安的,捧在手里和吃进肚子里,也没什么区别吧? 叶眠只犹豫了半刻,便捧着苹果咔哧咔哧啃起来。 鲜甜的汁水充盈了口腔,叶眠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真好吃。 他将将啃完大半个苹果,忽然轿子一停,落在了地上,轿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掀开了。 “主子,奴才扶您下轿。” 叶眠浑身一僵,手忙脚乱地把没吃完的苹果塞进袖子里,抓起盖头胡乱蒙上,做出一副端正的样子,由着小亭子和喜娘将他搀扶下轿。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交给朕。” 紧接着,小亭子和喜娘同时放开叶眠,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温热干燥,略微有些粗糙的大手。 是萧厉的手。 叶眠反握住萧厉的手,只觉得心口涨得满满的。 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萧厉。 喜欢得要溢出来了。 第48章 因为皇帝提前吩咐, 立后大典并未完全遵循祖制,而是加入了不少民间嫁娶习俗。 萧厉牵着叶眠的手,缓缓步入含元殿, 在苏承恩明亮的嗓音中拜了天地,这才引着叶眠接受百官朝贺。 虽说叶眠的视线被盖头挡着, 什么也看不到, 但听着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还是羞得弯了弯脚趾。 察觉到叶眠的紧张, 萧厉安抚地握了握叶眠的手,轻声在他耳边说:“别怕, 有朕呢。” 叶眠喉咙哽了哽, 心中一股暖流涌过,说不出的熨帖。 他忽然感觉,萧厉好像已经陪了他很久很久。 可他们不是五年前才认识的吗? 突然, 一声明亮的鹰啸打断了叶眠的思绪。 只见一只翼展足有丈二的金雕展翅高飞,在他身后,数以千计的鸟雀遮天蔽日,形成了一道彩虹般绚丽的鸟群,在含元殿上方足足盘旋了一炷香的时间,久久没有离开。 含元殿外跪着的大臣哪里见过这般景象,都惊愕地看着天上的雀鸟。 崔春阳福至心灵, 上前一步, 叩首道:“百鸟朝凤,这是大吉之兆啊, 臣等恭喜圣上,恭喜皇后。” 朝臣这才回过神来,跪倒一片, 应和道:“臣等恭喜圣上,恭喜皇后。” 虽说萧厉早就知道这是九耀做的,但依然抚掌大笑:“众爱卿平身,苏承恩,替朕赏。” 原本按照规矩,新后应该跪着接受皇帝册封,但萧厉心疼含羞草,以新皇后体弱为由免了这一步,直接让嬷嬷把叶眠送回皇后寝宫。 因为嬷嬷就守在旁边,叶眠不敢造次,只能端端正正坐在床边。 刚刚一通折腾,吃的半个苹果早就消化干净了。 他忍受着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摸了摸袖子里剩的小半个苹果,又摸了摸屁股底下的花生、红枣、桂圆和莲子,深深叹了口气。 要是嬷嬷不在就好了。 他能把这一床的东西都吃掉。 萧厉怎么还不来啊。 叶眠很想问问嬷嬷能不能让他吃点东西,又不好意思问,只能坐在床边焦急地等待,盼着萧厉能早点过来救他。 萧厉知道叶眠在立政殿等他,并没像先帝一样在前殿大宴群臣,只象征性地喝了一杯酒,便匆匆忙忙赶到立政殿,进门就看到含羞草小小一只坐在塌边,看着乖巧极了。 萧厉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在嬷嬷的请安声里走到床塌边。 他从苏承恩手里接过喜称,慢慢挑起红盖头,下面就露出了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他的小含羞草睁着一双滚圆的大眼睛,里面装满了惊喜,刚要往他身上扑,又突然想到旁边还有太监嬷嬷,硬生生地止住了,只坐在原地害羞地看了他一眼,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又不好意思地垂了下来。 嬷嬷早在旁边说了一箩筐吉祥话,又循着祖制端来一碗饺子,喂到叶眠嘴边。 叶眠眼睛腾地亮了,狠狠一口咬下去,啃了一嘴生面粉。 “怎么是生……” 话音未落,嬷嬷立刻说:“可不是生,奴婢祝主子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叶眠把饺子吐回碗里,郁闷地咬了咬嘴唇。 生什么?他是雄草,生不了的。 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九耀了,还不如给他弄一碗熟饺子。 叶眠认命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是吃不上饭了。 萧厉摆摆手,苏承恩颇有眼力劲儿地递过去一把金瓜子,就带着伺候的人退出了立政殿。 皇帝坐到床边,细细地打量他的小含羞草。 或许因为叶眠是含羞草,他平日更喜欢碧色的衣服,几乎从来没有穿过红色。 今日穿上了大红的喜袍,头顶戴着凤冠,看上去喜盈盈的,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样。 萧厉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好,先帮叶眠把沉重的头冠摘了,又拉起含羞草的手,轻轻吻了吻手背。 叶眠脸色更红,声音很小:“你……你做什么呀。” 皇帝声音很低,在含羞草耳边说:“眠眠不是一直想和朕行周公之礼吗?朕今晚便遂了你的愿。” 叶眠想起图册上的那些动作,脸色更红。 最是人间极乐事。 他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乐法。 这么想着,叶眠咬了咬牙,主动伸手去解萧厉的外袍。 萧厉没想到自家含羞草这么主动,便坐在原地,任由小含羞草施为。 龙袍领口的扣子很小,解起来费劲,叶眠解了半天都没解开,急得一甩袖子。 忽然,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什从叶眠袖子里飞出来,径直砸向了萧厉。 萧厉眼疾手快,把不明物体抓在手里,低头一看,竟然是半个没啃完的苹果。 暴君的脸登时就黑了,看着叶眠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含羞草紧张地攥着衣角:“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太饿了,我都一天没吃饭了,好不容易给我弄了碗饺子,还是生的。” 话音未落,肚子里又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萧厉气得想骂,又不舍得,最终只能黑着脸走到门口:“苏承恩,吩咐御膳房,传膳。” 御膳房的厨子完全没想到万岁爷洞房花烛夜居然还要用膳,几个大厨子早就带着小太监喝酒耍钱去了,被苏承恩一脚一个踹起来,灰溜溜回到厨房捅开灶。 看着还在那雕萝卜花的厨子,苏公公气得一浮尘抽上去:“万岁那边都火上房了,你们还磨蹭,什么快,什么顶饱做什么。” 于是,在苏承恩的努力下,不到一刻钟,小太监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龙须面并七八道小菜进了立政殿。 看到好吃的,叶眠眼睛立时就亮了,欢呼雀跃地跑到桌边,端起瓷碗,唏哩呼噜往嘴里塞面条,萧厉无奈地坐在旁边:“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叶眠已经把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他看着另一碗还没动的面条,眼巴巴看着萧厉:“你不饿吗?” “朕不饿。” “不能浪费,那你的我就帮你吃了。” 叶眠端起第二碗面,瞬间就吃完了。 肚子里久违地传来饱胀感,小含羞草幸福地伸个懒腰,很有礼貌地冲萧厉道谢。 “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叶眠说着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个小荷包,递给萧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是迷谷爷爷、祝余姑姑和狌狌哥哥送你的,都是很好的能延年益寿的宝物。” 萧厉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黄白色泛着银光的果子,还有一片细长的青色叶子。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具体有什么用,但是看叶眠对自己叶子的宝贝程度,这果子和叶子应该是妖族很珍贵的东西了。 萧厉小心地把荷包收起来,揉揉叶眠的脑袋:“替我谢谢两位前辈。” “等有机会,我带你回招摇山,你亲口谢他们。”叶眠笑得眉眼弯弯,“我现在是大妖怪了,你含着我的妖丹,就能进招摇山了。” “眠眠真厉害。” 龙凤烛劈啪作响,萧厉再一次揽着叶眠坐到床边。叶眠刚要伸手继续解萧厉的衣服,忽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难受地轻哼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了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皇上,热……” 萧厉脸色登时就不对了,慌忙将叶眠抱在怀里:“哪里不舒服?” 叶眠摇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热,好热啊。” 含羞草一边说,一边用脸蹭着萧厉的胸口,试图从丝绸上汲取几分凉意。 萧厉抱着滚烫的少年,一下就想到了五年前叶眠突然进入蜕变期,也是这般浑身发烫,高热不止。 难不成又是修炼吃了什么岔子? 萧厉强作镇定安抚叶眠:“乖,别怕,朕让人找崔春阳来,肯定不会出事。” 他刚要从床上站起来,袖子就被含羞草拉住了,小草红着脸摇了摇头:“不用找道士,我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你……” 萧厉话音未落,就见叶眠的头顶扑簌簌冒出了两片叶子,叶子中间生出了一个可爱的紫色花骨朵。 随着一阵淡淡的香味,紫色花苞慢慢绽放成一朵漂亮的紫色小花,银针一般的细蕊上,顶着圆滚滚的白色小珠,十分精致。 叶眠脑袋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小花,便痴痴笑了起来,抓过萧厉的手往自己的小花上放。 “萧厉,我开花了,你摸摸看。” 萧厉轻轻抚摸着软乎乎的花蕊,小紫花也好像有意识般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 “它似乎很喜欢我?” 叶眠脸色更红,过了好半天才轻轻说:“对呀,它就是很喜欢你,祝余婶婶说,我们草精只有遇到特别喜欢的伴侣,才会开花。所以不只是它,我也很喜欢你。” 萧厉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将含羞草揽在怀里,吻着他的额头:“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叶眠皱了皱鼻子:“我哪天不会说话。” 萧厉又笑了,一下一下缠绵地吻着含羞草的嘴角。 叶眠窝在萧厉怀里,与他的心上人十指相扣,背出了那句他准备了好几天的诗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背完之后,叶眠又赶紧补充:“我问过萨仁郡主这句诗的意思了,就是要拉着你的手,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的意思,不是随便找的哦。” “嗯,朕知道。”萧厉看着与含羞草十指相扣的手掌,又一次温柔地吻住了小含羞草的唇瓣。 五年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萧厉用鼻尖蹭了蹭小含羞草软乎乎的侧脸:“朕亦心悦卿。” 不论死生,只谈风月。 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