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配联姻,但雄主失忆》作者:间棠   文案:   联邦有对出了名的顶配夫夫。   雌虫是【议会】权力链顶端的大魔王,爱好是把政敌砌进议事厅的墙壁,做名副其实的“栋梁之材”。   雄虫是【圣地】藏了二十年的圣阁下,清冷,漂亮,一道精神力震慑能让一个番队的S级雌虫当场跪下。   联姻之前,双方约法两章:   推开家门一致对外,并肩作战;关上家门你死我活,各凭本事。   来自顶配夫夫的混合双打太过凶残,全联邦瑟瑟发抖,只好暗自祈祷他们赶紧对内互撕到翻脸离婚——   直到一场意外,真叫雄虫失了忆。   病房里,年轻的圣阁下靠在床头,冷淡静默,漂亮得不可方物,唯独那双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雄虫因失忆而惴惴不安的小心思。   ——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政敌们摩拳擦掌,狂喜乱舞,   就等着看大魔王关上家门,趁虚而入,将属于雄虫的利益疆土占为己有,上演顶配夫夫内部相残的戏码。   某次内部会议,   大魔王单手撑着下颚,高坐上首,笑得散漫又从容,通话视频中却忽然亮起圣阁下恍若月中聚雪的脸。   控诉?翻脸?亦或者当场唾骂?   迎着满座看好戏的目光,圣阁下垂着眼眸,不开心地叫着自家雌君的名字:“伊格里斯,”   他语带谴责,细听还有点小委屈:“你怎么敢把我一只虫丢在家里,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政敌们:……?   等一下,他们想看的好像不是这种趁虚而入吧?   再看对面圣阁下藏在发尾下的微红耳根,和领口处的暧昧红痕,   ——他爹的,   这两个逼所谓的对内你死我活,最好不是在床上:)   排雷:1v1sc双初恋,超粗双箭头小甜饼,   失忆前冷淡厌世大漂亮,失忆后努力装高冷但老不慎露馅的雪糕攻x对外散漫冷酷,对攻温柔坏心眼的缺德大魔王受   ***从政治生物到笨蛋恋爱脑(两边都是政治生物,两边都会变笨蛋恋爱脑~   【注意】本文为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甜文 虫族 轻松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诺厄·维洛里亚 伊格里斯·奥威尔   一句话简介:从政治生物到恋爱脑   立意:仅仅活着是不够的,还需要阳光,自由和一点花的芬芳。 第1章   【1】   星海纪,西元5000年。   联邦议事厅,两院联席会议现场。   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高坐上首,冷淡地俯视着座下的虫群。   在他的身前,一百张座椅以环形状有序陈列,又却巧妙地一分为二,双方各自盘踞一方,像棋盘上闻风不动的棋子。   冰冷坚硬,黑白分明。   但他谁也没看。   这位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全联邦唯一精神力为S级的圣阁下,只低头翻了翻自己面前的会议记录,便淡漠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漫漫“白棋”,也越过众多“黑子”,最终落到了端坐在黑色棋群之后,与他同等高度的雌虫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联邦的议员之长——伊格里斯·奥威尔稍稍抬了下眼睫,瞳孔含着笑意,与雄虫对视。   在他的脚下,两具尸体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温热,却均是身首异处。   鲜血顺着狰狞的断口,悄无声息地淌了一地。   “……最后一项,”   圣阁下神情冷淡,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他略微抬起下颚,语气平静:“关于明年【圣地】分配给联邦各方高等阁下的约会名额,奥威尔议员长,你有什么建议吗?”   “今年联邦新生虫崽的出生率似乎不太理想。”   伊格里斯笑了一声,随口道:“明年的话,在今年的基础上,总体的约会名额再上调30%,怎么样?”   上调30%。   这个数字比诺厄心里的高出了5%,但考虑到去年高等虫崽的出生率跌破新低,圣地的高等雄虫也确实过得太轻松滋润,缺乏一点来自外界的压力,诺厄思考了一下,还是拿起笔,在笔记上写下了30%的字样。   出于礼节,他顺口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要聪明的,脾气好,漂亮一点的。”   ……?   手上动作停顿。   诺厄略微抬眸,冷漠地看着对面的雌虫。   “哦对,要心理素质好一点的,能抗压最好。前几天军团还跟我抱怨,说是去年都吓应激好几个了。”   这回诺厄干脆停下了笔。   年轻的圣阁下面带诧异,但总体还算礼貌地问道:“议员长先生,冒昧地问一下——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是。”   雄虫微笑:“那你在我这里许什么愿?”   白色棋子们配合地发出哄笑。   被这样毫不客气地开嘲讽,议员长也不生气。   伊格里斯单手撑着下颚,歪了个脑袋,笑吟吟地道:“说起来,我这边倒是还有个一本万利的好主意,说不定能大大提高联邦生育率,诺厄阁下要不要听听看?”   诺厄眉心微动,抬眼看他,认真聆听。   议员长先生笑了一声,好心提议:“要我说,联邦生育率过低,归根结底,还是宣传政策上出了问题——不如诺厄阁下您亲自来当这个标杆,老老实实回家生小虫崽,视您为偶像的雄虫阁下们肯定纷纷效仿,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诺厄:“………………”   他深呼吸,冷静地搁笔,撕纸,抬手,而后将笔记揉成一团,毫不客气地砸在雌虫的脸上!   议事厅内噤若寒蝉。   就连围在议员长座下的黑色棋子们,也没敢跟腔真笑。   虫族历来雌多雄少,几乎所有雄虫幼崽一出生,就会被送到位于起源母星核心空域的浮空群岛——【圣地】乌拉诺斯,接受全族的供养与教导。   直到成年以后,雄虫阁下们才会走下凡尘,以婚姻的形式进入全新的家庭,承担起虫族种群繁衍的义务。   地位尊贵是真的,被小心爱护是真的。   但,因此被捧上云端,远离俗世真正意义上的权利中心,也是真的。   即使是圣阁下这样正值青年、手握实权的高等雄虫,在议事厅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只雌虫——尤其是被政见不合的雌虫,建议乖乖回家生小虫崽——也是相当具备杀伤力的垃圾话了。   骂得很脏。   ……但雄虫压根不具备生育职能又弥补了这一点。   再联想到这两位当事虫之间的特殊关系,黑白棋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配合着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眼见着场面僵持,气氛也越来越尴尬,后座资历颇深的议员适时打起了圆场:“这都快十二点了,不如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剩下涉及到争议条款的部分议案,诸位私下里再作商议?”   他笑道:“或许,适当的休会间歇,更容易碰撞出美妙的共识火花。”   会议就此结束。   身着白色或黑色的议员们相继走出大门,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白色与黑色之间,从始至终保持着一米的间距,脸上嫌弃的表情毫不遮掩,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做相看两厌。   两边的领袖却恰恰相反。   几乎是在诺厄·维洛里亚和伊格里斯·奥威尔踏出议事厅大门的瞬间,双方脸上厌烦的神情同时消失。   风穿过走廊,带来初冬的淡淡凉意。   议员长先生松了松领带,自然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身边圣阁下的肩膀上。又垂着眸,认真细致地替对方重新打理了一下微微皱褶的领口。   “晚点一起喝下午茶吗,”他问:“雄主?”   大衣纹丝合缝地贴在身上,属于雌虫暖融融的气息迎面而来,将雄虫层层包围。   诺厄拉了一把大衣的一角,防止滑落,一边回忆自己今天的行程。确定没什么足以压过“与雌君共进下午茶”这样的大事,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沉静地说:“好。”   半点不带三分钟前针锋相对的厌恶与恼火。   “回见。”   “回见。”   他们彼此颔首,随后才一分为二,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作为联邦权利链金字塔顶端的存在,这场由上议院和众议院共同举办的联邦年度立法联席会议,实则也不过是双方今日行程中的一部分,在此之外,仍有不计其数的政务议程亟待他们履行处理。   看着双方顶头上司亲呢互动,又淡然离去的身影。   老议员们习以为常,各自散开离场。   新生议员们则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脸上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虽然早就知道,诺厄圣阁下和奥威尔议员长早在结婚之前,就定下了公务归公务、家庭归家庭之类的结婚条款,但是——不管看多少次圣阁下和议员长先生在议会上针锋相对的场景,果然还是……”   说话的雌虫斟酌再三,最后选择了一个含糊又特别的形容:   “很难不叫虫心生敬畏。”   这就是高等特权种们的政治婚姻吗?   乡下虫不懂,但大为震撼。   老资格的议员们就没那么多感慨了。   其中一位撩起眼皮,瞟了眼心情复杂的议员,轻笑一声,慢悠悠地道:“新来的吧?”   新生议员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很明显吗?”   “太明显了——对,没错,就是你现在这个眼神。”   老议员连连点头,露出陷入回忆的表情:“就是这双清澈愚蠢、一看就没被圣阁下和议员长夫夫联手毒打过的眼神,想当年我刚入议会的时候,也是这么天真无邪,被这对恶毒夫夫卖了还要倒帮他们数钱。”   ……?   这话新议员没法接,只好把话题拉回来,迟疑地道:“……圣阁下和议员长,还真是正经的合婚夫夫啊?”   老议员笑道:“明媒正娶,如假包换。”   那这对已婚夫夫刚刚还在议事厅互放垃圾话?真不怕撕破脸皮、伤到感情啊?   年轻议员欲言又止。   仿佛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困惑,老议员笑了一声,以过来虫的身份,拍了拍前者的肩膀,真情实感地道:   “你要知道,圣阁下和议员长先生,那可是联邦婚姻法认定的真夫夫,他俩之间的内部斗争,谁输谁赢,那都是一家虫,利益都好好地搁在他们自家锅里呢——咱们这些隔三差五被这对夫夫俩吊起来玩儿混合双打的,还是别替他们担心了,看起来怪傻逼的。”   “再说了。”   他摇摇头,语重心长:“伤感情的前提,那也得是有感情才行。”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咱们圣阁下和议员长之间纯洁真挚的政治同盟战友情——别说牢不可破,简直是永垂不朽!”   ……   同一时间。   诺厄登上飞行器。   房间里开着暖气,他解开大衣的纽扣,将还带着雌虫体温的衣服随手丢到沙发上,自己则绕过茶几,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闭目养神。   早就候在一边的侍虫们纷纷行动起来。   盖毛毯的盖毛毯,按摩的帮着舒缓头部,一边的侍虫长则早有准备地戴上材质特殊、能够避免沾染气息的手套,略微躬身,小心翼翼地从沙发的一角,捡起那件属于议员长先生的大衣外套。   诺厄阁下可以随意地将自家雌君的衣服扔到一旁,底下的侍虫却不敢轻慢。   弄脏弄坏都是小事,可雌虫嗅觉敏锐,若是因为他们不慎保管,让这件由议员长先生亲自披在他的雄主身上,沾染了诺厄阁下气息的大衣,多了什么其他外虫的味道……   嘶。   画面太美,没虫敢想。   侍虫长谨慎地拎起大衣,准备放在闲置的衣柜里单独封存起来。动作到一半,又被管家微不可见地摇头,叫住了。   “衣服不用收起来。”   “可下午的气温……”   管家提点:“午休之后,诺厄阁下还要和议长先生共进下午茶。”   既然约定了下午要再见面,那么哪怕今天午后的温度突然飙升到40°,他们的诺厄阁下也一定会穿着这件由他的雌君亲手为他披上的大衣,准时准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单独妥善放置即可,不用完全收起来。”   “是。”   衣服的事只是小插曲。   安排好侍虫,管家放轻脚步,在主虫的身后站定。   经过持续一上午的晨间会议,雄虫的眉眼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几分倦意。他神色淡淡,安静地倚靠在沙发背上,银白的发丝无声垂落,日光映照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仿佛是某种生长在雪地里的植物。   沉寂独立,无声无息。   雄虫面上的疲惫太过明显,管家心有不忍,低声劝道:“阁下,下午和奥威尔先生的见面,要不……”   他想说换个时间,或者干脆推掉,毕竟是一家虫,少一顿下午茶也没什么。   但诺厄微微摇头,平淡道:“不用。”   下午茶大概率只是个名头,以他对自家雌君的了解,对方多半是打算借这个单独交流的时间,找他商讨或试探些什么。   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失约的道理。   只是……   想到一会儿必须面对的场景,绕是诺厄,也不免微微头疼。   在外虫眼里,这似乎只是已婚夫夫间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休憩时光。   诺厄心里却知道,这份来自雌君的下午茶之约,才是今天他作为圣地首席所需要面对的,真正意义上的硬仗。   政治讲究以多胜少,拉拢多数,对付少数。   作为高等特权种雄虫,诺厄同样深谙此道,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会力排众议,选择与伊格里斯·奥威尔缔结婚姻。   对于这场政治联姻,诺厄并不后悔,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满意。   工作繁忙之余,回到家里还要与雌君虚与委蛇、尔虞我诈固然令虫劳心伤神,但比起与对方结成政治同盟所带来的好处,和与其为敌的代价,这么一点小小的烦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   大脑逐渐休眠,陷入沉睡之前,诺厄有点苦恼地想: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雌君,变得稍微听话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   下一秒,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和飞行器机体碰撞、金属咬合间发出的剧烈轰鸣,他的耳道仿佛塞满了翁鸣,眩晕感如海浪一般阵阵袭来。   天旋地转间,   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章   【2】   傍晚。   医院灯火通明。   一楼环形大厅里,负责圣阁下安保工作的侍虫跪了一地。   伊格里斯没急着发落他们。   他穿过大厅,径直上了楼。走廊里,由十几位医师组成的医疗团队低声讨论着诊断结果。伊格里斯微微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领头的雌虫。   几缕额发散落,在眉骨处覆下一层阴影,让虫看不清议员长此刻的表情。   事实上,这会儿也没虫敢看。   来自3S级雌虫的气势太具压迫力,主治医疗医师冷汗频出,强撑着捡起自己的职业素养,战战兢兢地报告:“诺厄阁下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飞行器碰撞剧烈,导致有点轻微脑震荡,颅脑受到损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记忆缺失。”   “从检测的各项结果来看,诺厄圣阁下的记忆,应该是倒退了十年,回到了圣阁下十八岁这一年。”   伊格里斯直接道:“能治吗?”   医生解释:“就现有医疗技术来说,我们不建议采取外力干涉强制修补记忆,大脑毕竟关联精神力,是阁下们最重要的身体器官之一,任何对大脑的行为都有可能对精神世界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当然,这是基于联邦现有技术给出的建议,如果您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调查一下联邦的储备技术,里面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麻烦了。   伊格里斯想。   记忆倒退十年,意味着在他的雄主的认知里,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再一次回到结婚以前淡漠疏离的状态。   但这仅仅只是一方面。   比起单纯地忘记他、忘记原有的社交圈,更为糟糕的是——圣地唯一的圣阁下,联邦举足轻重的上议院掌权者,失去了他过去执政近十年的经验、阅历,和因此而养成的智慧、心性和手段。   最好的情况,是诺厄能够在各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恢复记忆。   一旦恢复的时间拉长……   伊格里斯转过头,看向窗外。   残阳如血,云层流动翻卷,渗透出一片铁锈味的红。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联邦,恐怕要变天了。   ……   伊格里斯推开门。   病房里,年轻的雄虫靠在床头,冷淡静默,漂亮得不可方物。   几撮过肩的白发扎成了一小束,垂落在锁骨边沿,随着他抬眸看过来的动作,发尾支棱着微微翘起,连同那对长而密的睫毛一起轻轻颤动。   他问:“你是谁?”   伊格里斯眉间微挑,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床上的雄虫。   确认对方身上的确没有出现什么其他外伤,他语气温和地开口:“很高兴能看到您醒过来,雄主。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伊格里斯·奥威尔,是您的法定配偶,您的雌君。”   没有回应。   雄虫歪了歪头,疑惑地小幅度蹙起眉,像是在消化他的说辞,澄金的眼眸里亮起淡淡的苦恼,带着并不遮掩的警惕和抵触。   这不奇怪。   虽然不知道他的雄主记忆具体停留在了那一天,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任何一只未婚虫、尤其是雄虫,都不可能轻易接受自己一觉醒来,失去记忆的同时,还多了一个陌生虫成为自己配偶这件事。   伊格里斯没有试图走近。   他站在房间的边缘,维持着与雄虫之间的安全社交距离,体贴地给予了对方一小段独自思虑的时间。   年轻的圣阁下静默了一会儿,问:“你是……我的雌君?”   “是的。”   雄虫轻轻地眨了下眼睫,像是在尝试理解这件事。几秒钟后,他稍稍抬起眼眸,看向对面的雌虫,征询意见似地问他:“那,你可以过来抱抱我吗?”   他解释:“我有一点害怕。”   声音轻而缓。   像枝头倏忽落下的雪,带着点懒散黏糊的尾音。   ……?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的雄虫。   正如同雌虫们需要雄虫的信息素来抚平精神海的躁动,同样的,当阁下们身处陌生环境、抑或危险地带,因而沮丧不安的时候,他们最想待的地方,往往也不是什么固若金汤的堡垒,而是自家雌君的怀里。   这是一种生理本能。   但,他的雄主,那位向来冷冰冰、比谁都淡漠理智的圣阁下,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被本能驭使的一面了?   伊格里斯有点意外,却并不打算满足对方的心愿。   结婚三年,要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做过,显然不可能,但那也仅限于常规的夫夫义务。标记有,身体结合有,精神交融有,但像是拥抱、亲吻这样寻常伴侣间的甜蜜温存,却是从未有过的。   谁?抱谁?   他倒是无所谓,毕竟雄虫看起来还蛮好抱的。   搁在怀里窝成一团,手感想来也不会差。   问题在于,他的雄主向来厌恶所谓伴侣之间的耳鬓厮磨,在对方看来,这样亲呢又黏糊的行为,只能证明自身的软弱。只有废物,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腻歪、且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这边敢把雄虫往怀里带,回头等对方恢复记忆,那位冷淡出尘的圣阁下,多半又要冷着脸,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瞪他了。   咦,他为什么要用“又”?   忽视掉心头因雄虫的要求而诞生的些微痒意,伊格里斯耐心地解释:“我们是政治联姻。”他补充:“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像雄主您想象的那样……亲密无间。”   话题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即使是最年幼无知的高等特权种,也应该明白“政治联姻”所代表的含义:它意味着虚假的亲密,有限的信任,永远的距离和无限的警惕。   然而——   年轻的圣阁下眨了眨眼睛,神情变得更加困惑。他迟缓了几秒,不解地问:“所以,不可以吗?”   因为是政治联姻,所以就不能抱抱他了吗?   伊格里斯一时无言。   因为是政治联姻,所以不能在雄虫需要的时候安抚他——无论是婚姻法,还是单纯的虫族社会对雌君的要求,显然都不存在这样离谱的规定。   他看着对面的雄虫。   年轻的圣阁下似乎不知道“政治联姻”意味着什么,又或者他知道,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低垂着眼睫,沮丧,静默,又带着几分无措地看着他。   七分的杀伤力,放在那张一向冷淡、缺乏情绪波动的脸上,顿时就变成了十分。   以至于一句简单的拒绝,应用到他身上,似乎都显得罪大恶极。   伊格里斯败下阵来,妥协:“如果您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他在床边坐下,动作小心地将雄虫抱进怀里。后者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乖巧窝好,这样阖眼感受了片刻,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雄虫睁开眼,扒着他的肩膀,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臂弯。   他提醒:“手。”   伊格里斯:“……?”   他瞥了眼怀里的大雪团子,后者乖巧地回望着他,见他没有动作,雄虫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尾勾也跟着悄无声息地探过来,催促似地戳了戳他的手。   事实证明,妥协这种事情,从来都只有0次和无数次。   伊格里斯认命地调整了一下手上的动作,试探着环过雄虫的身体,将对方严丝合缝地锁在自己的怀里。   “还要被子。”   拉起被子。   一边是温暖的怀抱,一边是柔软的被子,感受着雌君的气息将自己团团包围,安全感得到满足,雄虫的眼睛舒适地眯起,用脸蹭了蹭对方,终于安分下来,也有了探究其他事情的心情和心思。   他好奇地问道:“失忆之前的我,是一只什么样的虫?”   罕少与雄主这样亲近,伊格里斯竭力忽视怀里的大雪团子所带来的滚烫温度,实话实说:“您是一只非常厉害的雄虫。”   永远冷静,理智,无懈可击。   是他最重要的盟友,也是他最忌惮的对手。   以及今天新鲜出炉、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需要好言好语、小心翼翼地伺候,此刻正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听他讲故事的小祖宗。   年轻的圣阁下眸光微闪,不经意一般,随口问道:“比你还厉害吗?”   这是一个很难直接得出结论的问题。   比较的前提往往是彻底的对立,而他与他的雄主之间,向来是合作远大于对抗,自然也就无从分个高下。但这显然并不影响议员长先生做出理中客的样子,理直气壮,张口就来:“那肯定还是我比较厉害。”   说完,他还挺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强调话语中的真实性。   诺厄:“……”   雄虫不说话了。   他的表情依旧冷淡,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却又闷不做声地将自己的脸颊埋进被子,只留给对方一个不高兴的后脑勺。   伊格里斯:“……”   一秒。   两秒。   三秒。   伊格里斯决定认输:“好吧,其实是我自尊心太强,不想承认自己不比你厉害,所以刚刚才故意撒谎骗你的——真实情况是我们俩都很厉害,不相上下的那种,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联姻不是?真的,这回真没骗你。”   “还不高兴呢?”   “怪我怪我,是我说错话,你厉害,你最厉害。全联邦谁不知道,我们诺厄阁下说往东,我都不敢往西看一眼的。别生气了,脸埋在被子里都不闷的吗?”   “理我一下?”   他连着哄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小祖宗哄了出来。   雄虫这会儿显然还没完全消气,却又实在好奇,他犹犹豫豫地探出头,带着几分怀疑,警觉地问他:“那你说,我们是怎么联姻的?在什么地方,什么场景,是谁提出来的?”   伊格里斯心头微动,垂眼看他。   雄虫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眼底是从未有过的亲近和依赖。然而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雄虫,伊格里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三年前那个万籁俱静的夜晚,二十五岁的诺厄·维洛里亚抬起眼眸,平静投来淡漠一瞥。   他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一次救援任务。   他奉命救援被反叛军挟持的高等阁下,沿途顺手放倒了十几支领了同一任务,隶属不同军团的精英军雌小队,转头就在星舰的指挥中心,撞见了他本该被胁迫的任务目标。   飞船里。   尖叫、咒骂和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年轻的诺厄·维洛里亚却只撑着脸,冷淡地看着反叛军统领与二把手为争夺自己扭作一团,险些打出脑浆。   画面太具反差,伊格里斯原地欣赏了一会儿两位同性狼狈丑陋的姿态,没忍住夸了一句:“现在的高等阁下都这么凶残了吗?”   听到声音。   年轻的雄虫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抬眼,与他视线相接。   世界骤然安静。   白色的灯管接二连三地炸裂,碎屑如雪,自头顶簌簌落下。雄虫的表情始终平静,他懒散地斜靠着转椅,脸上毫无所谓。目光在扫过对方身后同样到倒地一片的军雌时,才冷淡地挑了下眉,礼貌客套地回敬:   “哪里哪里,我看这位先生你也挺缺德的。”   顿了顿。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冲天的硝烟与火光之中,他未来的雄主,时年二十五岁的诺厄·维洛里亚稍稍抬起下巴,撩眼看他——他们一个站,一个坐,一个无拘无束,一个亟需救援,身处劣势低位的那一个却是气定神闲地勾了勾嘴角。   神情冷酷,狂得要命。   他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做一番谋权害命的大事业?”   在他的身后,万千仪器同时爆裂,窜出微弱电弧,恍若空中四散纷飞的蝴蝶烟火。   那是足以令这世间任何生命,心动的瞬间。 第3章   【3】   世界仿佛陷入某个缓慢的长镜头。   直到很多年以后,伊格里斯都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个目眩神迷的夜晚。   冷调的青年音,口吻懒散,慢条斯理,平淡地像是在谈论这天的气候,落入耳畔时却像是给画面加上了一层清冽的雾气,衬得雄虫下颚骨的线条愈显清冷漂亮,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时,恍若某种冰凉、硌手的金属武器。   昂贵、致命,却又实在美丽。   他的视线在雄虫那张冷淡昳丽的脸上停留数秒,意味不明地笑了。   “行啊。“   “您想怎么玩?”   一如命运。   自此,位于联邦权利场顶端的两大高等特权种家族,维洛里亚与奥威尔宣布联姻。伴随着一场闻名星海的世纪婚礼,联邦仅有的S级圣阁下与当世唯一的3S级雌虫,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又因为夫夫俩行事风格均太过凶残,偏爱一致对外,被顶流权贵圈的特权种们背地里偷偷送了个称号——   恶毒夫夫。   当然。   这种复杂的、成年虫之间的肮脏细节,就不用特地地解释给当下的雄虫听了。   面对雄虫好奇宝宝似的目光。   伊格里斯沉吟片刻,决定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他现编的故事:“当时你意外遇袭,被反叛军绑架,我刚好在天环星系执勤,接到上面的任务,奉命和驻扎在天环星系的第三军团一起去救驾。”   雄虫稍稍迟疑,不确定地道:“是你救了我?”   伊格里斯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事实上,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整个星舰上的反叛军已经被圣阁下的精神震慑放倒了九成九,唯二没有受到影响的两位2S级雌虫,反叛军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也受其蛊惑,险些当场打出狗脑子。   换句话说,就算他当时没能及时赶到,联邦视若珍宝的圣阁下也不会因此掉下半根头发。   是以,伊格里斯淡定回答,面不改色:“没错。”   毕竟反叛军的星舰都在战斗中报废了大半,应急小型飞行器也被毁了个干净,没有他开过来的星舰,即使是英明神武如圣阁下,也没有办法在不借助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独自一虫飞回联邦。   四舍五入,也算是救命之恩了。   雄虫揉揉自己的耳根,歪着脑袋,陷入沉思,似乎是在想象那个发生在天环星系某只星舰上的,惊心动魄的救援故事。   片刻之后,他评价:“还挺浪漫的。”   伊格里斯轻笑:“我也这么觉得。”   没有贵族交际宴会的索然无味,没有圣地约会申请的循规蹈矩,刺耳的警报、尖叫和炮火的轰鸣之中,两只年轻的政治动物彼此对视,结下了一生的盟约。   怎么不算浪漫呢?   似乎认为他们在某个关键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雄虫愉快地点点头,也不急着追问其他事了。他就着窝在雌虫怀里的姿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宣布:“我困了。”说完,又拿那双漂亮的眼睛,默默地盯住对方。   伊格里斯:“。”   行吧。   他从善如流地松手,将雄虫完好无损地放回到床上。   不等雄虫进一步吩咐或催促,议员长先生便识趣地脱下大衣,相当有工具虫意识地翻身上床,自觉地将雄虫重新又扒拉回怀里,最后拉上被子,盖好,熟练地抱紧。   雄虫满意了。   感受着被这具身体所标记过的,属于雌君的气息,身处陌生环境的雄虫终于褪去了些许忐忑,蜷在雌虫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伊格里斯没有动。   他耐心地等了一个小时,直到怀里的雄主彻底熟睡,搭在他手腕上的尾勾随着主虫的失力,自然地滑落下来,伊格里斯这才动作小心地松开雄虫,帮对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重新盖好被子,起身离开。   房门无声打开,又无声闭合。   半透明的屏幕在他的眼前无声展开,伊格里斯一边快速地浏览某份电子文件,完成批复,一边推开病房旁边隔间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物件一应俱全。   简约的吊灯、色泽华贵的长绒地毯,靠近窗边的樱桃木办公桌上,还点着一只淡香缭绕的天然熏香。说是用来守夜、临时休息的隔间,倒不如说是院方为尊贵的议员长单独准备了一间临时办公室。   墙壁中,内嵌入式防窃听静音装置无声运行着。   既保证了病房与隔间各自的隐私,又确保了病房里的圣阁下有任何需求,这一边的议员长都能第一时间察觉知晓。   简单地批复了几份文件,伊格里斯停顿了一下,沉吟片刻,抬手拨下一则通讯。   智脑闪烁一瞬,投影出一道雌虫的身影。秘书长微微欠身致意,礼貌问候:“晚上好,议员长先生。”   伊格里斯微一颔首,直接道:“之前搁置的议案,可以继续推进了。”   秘书长心头一跳。   和今天上午,圣阁下与议员长那玩笑似的提案不同。这些所谓被搁置的议案,无一例外,全都是因未能在议会表决中获得足够支持票数,导致相关委员会未再召开专项会议审议其内容,长久地被束之高阁的政策提案。   而考虑到议员长在联邦近乎一手遮天的地位,这个所谓的“被搁置的议案”,还可以用一种更简单明了的说法来形容——   那就是,被上议院的掌权者,诺厄·维洛里亚圣阁下,亲自否决的提案。   秘书长欲言又止。   按理说,他作为副手,只需要严格执行议员长的吩咐即可,但眼下这桩公务,实在是令他这个幕僚长两难。   没错。   早在议员长和圣阁下缔结婚姻之前,双方就签下了婚前协议,该协议明确指出,对于所有双方意见相悖的重大公共决策,在不危及各自虫身安全、不损害各自核心政治资本的前提下,双方可以采取一切合法或不合法的措施手段。   但是。   但是……   作为雌虫,作为雌君,在自己的政治同盟、缔结婚姻关系的雄主遭遇突发事故时,第一个站出来趁虫之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好歹等一个不怕死的出头鸟呢?   万一圣阁下真为这件事不快,进而翻脸、影响到双方的合作关系怎么办?   没有回应。   亟需处理的文件还有大把,伊格里斯抽空抬了下头,诧异道:“有问题?”   秘书长保持表情不变,含蓄地提醒:“要不,您先换位思考一下,再来做决定?”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伊格里斯也不是什么独断专行的虫。他皱眉,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失忆的是他,他的雄主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伊格里斯想到了。   于是他强调:“动作要快。”等他的雄主反应过来,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   秘书长:“……”   秘书长沉默了。   他稍稍侧目,静默,用看渣滓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的直属上级。被盯着的那只虫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与他对视。像是意识到了幕僚长的言外之意,议员长的表情更接近疑惑,他反问:“有什么问题?”   所谓礼让,从来都是强者对弱者。   因为身居高位,因为生来强大,所以低下头,小心珍惜呵护孱弱的雄虫。   表面上是优势方对弱势方的一种权利让渡,其本质是利用条件性的、无伤大雅地给予,通过弱势方的被动接受,反过来强化现有层级秩序,顺便还彰显了一番自身的宽容、优雅和风度。   ——但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诺厄·维洛里亚,可不是什么需要呵护的弱势方。   那是真正盘踞在这个文明的社会顶端,是虫族文明这条庞大的食物链中,顶级猎食者一样的存在。   小看对方,是会死的。   在他的雄主面前展现他作为上位者的风度?真的假的?   他也配?   似乎联想到什么荒谬的事情,议员长先生短暂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他摆摆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去吧。”   伊格里斯漫不经心地道:“他没那么玩不起。”   ……   同一时间,病房内。   几乎是在伊格里斯走出房间的瞬间,病床上,诺厄·维洛里亚平静地睁开了眼。   冷淡警惕,毫无波澜。   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雌虫彻底离开,周边彻底静下来,精神感知中也不见任何异样,这才坐起身,靠在床头,悄无声息地从随身的空间纽中摸出一张纸条,食指一拨,便将其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   “当你打开这张便签时,你应该已经失忆了。   不用着急,也不必不安,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性格、想法和喜好,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做你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但请无论何时,都牢记以下三点:   1.不要相信任何虫。   2.不必对外隐瞒你失忆的消息。   3.安全的时候,伊格里斯·奥威尔身边最危险。”   最后的落款赫然是……   ——诺厄·维洛里亚。 第4章   【4】   诺厄很轻地眯了下眼睛。   纸条就藏在他随身的空间纽中,没有他的精神烙印,外虫不可能打开,且空间纽本身也不存在外界暴力开启的痕迹;而眼前便签上的字迹虽说稍显成熟,却也不难从中看出他十八岁时的影子。   ……的确是他自己的字迹没有错。   更准确地说,是失忆之前的,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阁下的笔迹。   他垂下眼睫,静静思考。   手中的纸条却在此时无端燃起冰蓝色的火光,其形如蛇,丝丝缕缕地萦绕着雄虫骨节分明的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将便签彻底吞噬殆尽,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仿佛从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   唯独掌心里冰凉的余温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诺厄:“……”   很好。   不愧是我,狠起来连自己都算计。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没有虫喜欢被算计,诺厄当然也不例外,但如果算计他的并非外虫,而是另一个状态下的他自己……   算了。   既然是他自己的布局,那姑且还是溺爱一下吧。   没什么睡意。   他低垂着头,蜷起的食指抵在下颚上,微微出神。   从便签的内容来看,他自己——也就是二十八岁的诺厄,是知道自己会失忆这件事的。考虑到“意外失忆”的不可控,这场失忆便绝无可能是意外,而是有心虫,也就是失忆之前的他,亲手操纵的结果。   以虫族现有科技水平,在不伤害大脑的情况下恢复记忆或许有难度,但要说单独删除某一部分记忆,却并非没有可能。   治疗团队里,应该有他的自己虫。   至于这场交通事故本身……   诺厄稍一思索,排除了自己亲自设计的可能。   布局这种事情,向来是设计得越多,纰漏也越多。以他谨慎的性格,不可能专程策划一场漏洞百出的飞行事故来让自己失忆。倒是借着这场交通事故,顺水推舟完成个虫布局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那就是真意外。   或者说,有幕后者策划了这场飞行事故,想解决他?   敢在联邦最繁华的星球,策划杀死一只高等雄虫,对方必然是他的大敌,所处的高度、拥有的权利,恐怕也不低。   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年轻的圣阁下弯了弯眼眸,心情不错地想。   倘若这场失忆真是意外,一觉醒来,记忆和心理年龄骤然回到十八岁,绕是他再少年老成,也难免心烦意燥。可偏偏算计他的不是别虫,而是未来的自己,眼下发生的一切,也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样一来,失忆就不再是惹虫厌烦的变数,而是一场充满未知的、隔着时间与空间,里应外合的对弈游戏。   一号玩家是失忆之前的他。   二号玩家么,自然就是当前现在的他了。   还挺酷的。   他想。   诺厄深知,眼下的他无论是心理认知,还是处事的智慧与手腕,都比不上十年后的自己。我算计我自己这种事情,说来有趣,实则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28诺厄此举,无异于以身入局。   钓鱼?   恐怕不止。   区区反对派,不过是些阴沟里的虫豸,动动指尖,稍微花点心思就能轻松处理,还不值得一位圣阁下大费周折。   能够让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不惜放出十年前更稚嫩、柔软,也更为脆弱的自己,也要对付的,必然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心腹大患;而他企图借此谋取的,也一定是超乎寻常的、颠覆性的利益。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说……   有什么事情,是只有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也就是现在的他,才能够做到的?   诺厄皱起眉梢。   情报严重不足,一时之间,还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推断。   他将这个关键性疑问埋进肚子里,暂且搁置,又想起自己刚醒来时,针对那位据说是他雌君的虫,所做出的试探。   对于“失忆雄主”亲呢动作,伊格里斯·奥威尔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并在第一时间解释了政治联姻的事实,可见失忆前的他与对方毫无感情纠葛;然而当他再一次提出亲近的要求时,他的雌君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顺从。   对方看起来并不介意尽雌君的责任,对他的一应要求都维持着雌君应有的素养和气度,没有半点敷衍或者糊弄的意思。   诺厄若有所思。   不介意尽雌君的责任和义务,但抗拒超出政治联姻以外的感情吗?   稍微感到有些口渴。   他翻身下床,准备给自己倒杯水,脑子里还想着便签上的话。前两条都很好理解,第三条就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了——   “安全的时候,伊格里斯·奥威尔身边最危险。”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得入神,一时没注意脚下,被桌脚磕了一下。   嘶……   好疼。   膝盖火辣辣的痛,诺厄微微蹙着眉,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周围没有可搀扶的低矮家具,他两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眼前却没来由地发黑,心脏也跳得飞快,稍微动一下,就是锥心地疼。   这具身体的底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   诺厄有些困惑。   按理说,二十八岁的他应该远比十八岁的他要沉稳周全,思虑长远,怎么会把自己的身体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十八岁的时候,身体好像还没这么差吧?   房间里静悄悄的。   诺厄抬起眼眸,看了看近在咫尺、眼下却显得远在天边的病床,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大门,心里有点发愁。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那位尽职尽责的雌君,现在多半就守在隔壁。   但是……   诺厄垂下眼眸,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地板上晃荡游弋。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他可以出于试探的目的,若无其事地扮演一只惴惴不安、依赖雌君的雄虫,可当他真正变成需要帮助、处于弱势的那一方时,即使这份“弱势“与”帮助“再不值一提,他也没有办法说出半句求助的话来。   作为成年虫,不小心在半夜摸索走路的时候撞到膝盖,   尴尬指数:+5   作为雄主,不小心撞伤膝盖后,大半夜里喊可能已经睡着了、情感上并不喜欢他,仅仅只是出于雌君义务照顾他的雌虫进来帮忙,   尴尬指数:+100000   ……算了。   反正房间里乌漆麻黑,也没有虫看见,不如……   年轻的圣阁下稍稍抬眸,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虫目睹他刚才丢脸的那一幕,他收回视线,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桌角边的地毯上安静坐好,大脑放空,盯着眼前的黑暗发呆。   就这样原地休息一会儿,等身体缓过劲来,伤口不那么疼了,再偷偷爬回床上好了。   他盘算得很好。   然而。   “啪嗒。“   门开了。   灯也开了。   房间瞬间被照得透亮,黑暗无处匿形。议员长站在门边,低头看他:小小的雄虫环抱着膝盖,表情稍有些懵地蜷缩在桌角下,小腿乌青一片,隐隐还在向外渗血。   看起来——   弱小,可怜又无助。   诺厄:“……”   好、好尴尬。   他默默背过身,缓缓留给对方一个孤僻的背影。   顾忌着十八岁小雄虫的脆弱自尊心,议员长体贴地没有出声搭话。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小心地抱起地毯上的小雄主,又不急不缓地起身,稳稳当当地将雄虫抱回到床上。   诺厄悄悄往里挪了挪,企图不动声色地钻进被子里。   没有成功。   伊格里斯半跪下来,垂眼,认真地观察着他膝盖上的伤口,手上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翻过诺厄的手背,扣住,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便将试图往壳里钻的小乌龟一把拽了回来。   “疼吗?”他问。   对方离得太近,湿润的呼吸落到他的皮肤上,带来淡淡的温热。   诺厄不太适应,也并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却又不好无视对方的关心,只好声音闷闷地,回他:“没什么。”   其实是痛的。   伤只是小伤,对雌虫而言大概连痛感都不存在。可雄虫身体素质向来偏弱,对疼痛的耐受力极差,这具身体又刚从飞行事故中捡回一条命,伤口经过医疗舱的治愈,看似已经复原,实则失去的血液都还没补回来,内里正是虚弱的时候。   要说没什么,肯定是假的。   只不过……   眼角余光瞥过面前的雌虫,诺厄垂眸挪开视线。   至少在初步试探已经结束的当下,他不希望给他这位名义上的雌君,实际上的潜在对手,留下太过柔软可欺的印象。   伊格里斯提醒他:“消毒的时候,可能稍微会有一点疼。”   诺厄胡乱地点点头。   打完招呼,伊格里斯起身,去拿消毒液和治疗喷剂。   趁着雌虫转过身,背对着他的空档。想着消毒药液涂抹在伤口上可能带来的刺痛,心理年龄堪堪成年的圣阁下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小心翼翼地,低头,自己给自己吹了吹伤口,悄悄地“嘶”了一声,等对方带着药品回头,又镇定自若地抬起脸,冷淡地看着对方。   像是在无声地指责:慢死了。   伊格里斯:“……?”   奇怪。   对方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诺厄迟疑,反思,他回忆了一下,再三确定自己反应神速,没有露馅,于是他信念感十足地抬起下巴,冷淡而又不动声色地望了回去。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他面上毫无端倪,若无其事地回过身,侧目,屈指,气定神闲地敲了敲医药箱的边沿,像是在斟酌哪一款喷剂效果更好。背后却像是长了双眼睛似的,精准地卡着年轻的圣阁下放下心来、稍稍松懈的时机,瞬间回头!   诺厄:“……!”   橘黄色的灯光下,雄虫忍着疼,微蹙着眉,郁闷地咬着下唇,露出小小的虎牙。却又因为雌虫突如其来的回头,来不及收拾脸上过分鲜活的小表情,像是某种不慎被逮住尾巴的小动物,当场懵住。   ——被抓到了。 第5章   【5】   伊格里斯低头看他。   年轻的圣阁下抱着胳膊,下巴微抬,神情冷漠,目光不太友善地与他对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漂亮又危险的讯息。   一秒。   两秒。   三秒。   短暂的四目相对,伊格里斯率先挪开视线,身体背向另一侧,垂首,肩膀无声颤动。   诺厄:“……”   硬了,拳头硬了。   这一瞬间,诺厄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诸如“联邦杀虫抛尸判几年”、“现在干掉雌君毁尸灭迹还来得及吗”、“葬礼上可以不哭吗毕竟我俩其实也不太熟”、“明年给雌君上香的时候花束就选狗尾巴草吧我看他俩挺配的”这样的念头。   然而。   在他微微眯起眼,准备给他的雌君一点刻骨铭心的教训之前,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为了试探对方所立下的虫设——   一只刚失去记忆,故而懵懂、乖巧,本能地亲近、依赖雌君的雄虫。   而这样一只雄虫,即使被自己的雌君撞见丢脸的一幕,眼见对方忍俊不禁,大概率也只会一只虫缩回角落、软趴趴地生闷气,而不是当场气势汹汹地报复回来。   诺厄沉默了。   他自我反思:虽然扮猪吃虎很好用,虽然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一只阅历、权势和手段等多方面都远超过他的雌虫,扮演一只漂亮无害的花瓶,尽可能地降低对方的警惕性,才是最理智的判断和选择……   但是。   但是!   这种虫设是不是也有点太弱智了?   搁现在联邦高等特权种们的圈子里,怎么看好像都活不过三天啊!   他怨念的目光太过明显,仿佛化作了实质,就差在雌虫身上烙下几个洞来。后者似有所觉,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对不起。”   伊格里斯诚恳低头,作老实巴交状:“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吗?”   晚了!   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雄虫保护协会干什么?   诺厄很想这么说,但考虑到他早先砸在自己脚上的石头——他小幅度地蹙眉,思考了一下一位懵懂单纯、或者说,智力轻微残障的笨蛋雄虫,在面对雌君还算有诚意的道歉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诺厄想到了。   于是他敷衍地甩了甩尾勾,毫无灵魂地炸了一个毛,冷淡地别过头,毛茸茸地走开了。   没走掉。   伊格里斯俯身,把他捞回来,无奈:“小心撞墙上。”   “哦。”   说不出感谢的话。   诺厄抱着膝盖,重新坐好,假装无事发生。   他像是忽然对地毯上的花纹和颜色产生了兴趣,自顾自地低头,专心致志地投入研究之中,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伊格里斯戳戳他的衣角,实话实说:“你刚刚太可爱了,我一时没忍住,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太可爱是我的问题吗?   诺厄不理他。   议员长绞尽脑汁,认错讨饶:“这样,为了表示我忏悔的诚心,我给你写检讨怎么样?1000字……嗯,2000字!我将深刻反思检讨对诺厄阁下的一切不庄重行为,并郑重承诺,未经许可,绝不再犯——可以吗?”   藏在白色发尾后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   2000字检讨书。   这个字数,应该还算挺多的吧?   诺厄想了想,勉强应下。   至于对方话中的后半部分,那意味不明的“未经许可,绝不再犯”,他选择性地忽视,假装没有听见。   “好了,我帮你上药。”伊格里斯说:“这次不闹你,很快就好。”   他“哦”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挪回来。   伊格里斯俯身凑近。   担心自己又做出什么过于稚嫩的反应,年轻的雄虫长睫微垂,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冷,面上端的是不动声色,掩盖在被子下的手指却是微微蜷缩,严阵以待,拒绝再给对方任何嘲笑自己的机会。   下一秒。   雌虫忽然低下头,一只手撑在他身边的床上,额头触碰他的额头。   感受着某种细微的、如电流般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下悄悄涌动,进而自额头,沿着脊背淌向全身,诺厄微微睁大了眼。   ——精神交融。   正如同雄虫能够通过结合中所释放的信息素,帮助雌虫梳理精神海的混乱;雌虫同样也能利用精神交融,帮助与之结合的雄虫,与其共同承担身体或精神上的一切不适与痛楚。   如果雄虫对于疼痛的耐受力是一瓢水,那么雌虫的耐受力就是一片海。   那是一种很难言喻的感觉。   伴随着那小小的一瓢水自空中跌落,流入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那些自诺厄醒来,便一直困扰他的晕眩、耳鸣与疼痛,乃至于长期劳心伤神、殚精竭虑所产生的精神疲惫,都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舒畅。   心理年龄刚满十八、未经虫事的小雄虫并不明白什么叫做精神交融,他只是感觉自己恍惚之中,仿佛重新回到了蛋壳里,一股温和的能量像是水流一样将他层层包裹,安心、满足得叫虫犯困。   他眨了下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又不自觉闭上。   这一回,是真睡着了。   ……   诺厄做了一个梦。   或许是这一觉睡得太过舒适的缘故,他久违地梦见了幼年时的情景。   圣地,乌拉诺斯。   盛夏。   蝉鸣聒噪。   十一岁的诺厄·维洛里亚避开侍虫,拂开灌木丛,爬上世界树稍矮处的枝桠。   他眯了眯眼睛,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准备依偎着粗壮的树干阖眼躺下,转过头,却在层层交叠的树叶之间,撞进一个双懒散带笑、漆黑如夜的眼。   诺厄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和对方打招呼。   他是认识那只雌虫的。   圣地对小阁下们的保护堪称严密,却也没有苛刻到完全封闭的地步。除了每周一次的探亲日,代表圣地最高行政机关的【高塔】,还会单独为小雄虫们挑选同龄的贵族雌虫,作为玩伴,充当小阁下们对外的小小桥梁。   诺厄当然也有自己的雌虫玩伴。   只不过,他和他那位雌虫玩伴,其实……呃,不太熟。   是真不熟。   也许是因为某种无名的默契,又或者单纯是因为他们双方都对这种冠冕堂皇的社交缺乏兴趣——诺厄并不会黏在雌虫身边,向对方追问圣地以外的世界;雌虫也不会按照社交流程,礼貌地问候他的近况。   圣地一周一次的自由之日,对诺厄而言,更像是无关社交、独自消遣的愉快时光。   通常情况下,他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安静地阅读喜欢的书籍;   雌虫则始终与他维持着近三米的间距,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打着盹,或者单手撑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对着远方走神眺望。   他们对彼此漠不关心、互不干扰。   他们不交流。   他们不说话。   只有在极其偶尔,诺厄看书疲惫、短暂休息的间隙,年幼的小阁下会好奇地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对面的雌虫;后者则闲散地倚在树下,仰着头,优哉游哉地冲着枝头上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的云雀鸟吹口哨。   ——然后被边上的侍虫严令喝止,说禁止对诺厄阁下无礼云云。   诺厄觉得,他这位玩伴多少有点无辜。   毕竟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只是这种程度的交情而已。   而现在。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雌虫——   黑色长发扎成高马尾,衣服纽扣松开了几颗,露出血肉模糊和尖刻骨刺。他的发尾被血色浸红,碎发黏在脸侧,此刻仍一簇一簇地往下淌血。   注意到他的视线,黑发雌虫抬眸瞥了他一眼,很快又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重新转向面前的虚空。   诺厄迟缓了几秒,这才意识到,对方正在和另一边通话。   雌虫没开隐私模式。   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以至于近在咫尺的诺厄同样听到了来自通讯另一端的训话——那声音冷酷漠然,居高临下,是命令也是训诫,黑发雌虫却一手撑着头,脸上的表情毫无所谓。   骂声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通讯结束,雌虫终于偏过头,与他对视。   他的姿态始终闲适散漫,既没有被窥见狼狈一面的羞恼,也没有半分被冒犯的尖刻。似乎将诺厄的停顿错认为是疑惑,黑发雌虫耸耸肩,嗤笑一声,轻嘲:“我的好雌父。”   诺厄:“……”   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他应该接话吗?   但这话他好像不太好接。   好在对方也不用他搭话,雌虫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像是看出了诺厄心底的为难,他神色自然,语气称得上是轻快寻常,颇有耐心地向他解释:“没关系,我早晚会弄死他。”   诺厄:“。”   考虑到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的玩伴情谊,他思考了一下,还算真诚地祝愿:“那个……呃,祝你成功?”   ……?   仿佛一粒石子投进湖面。   黑发雌虫抬起眼眸,定定地凝视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瞳此刻干净得像是一潭清泉,澄澈透亮,仿佛猎手看到了某个新奇的物种,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打量。   “啊,”他笑了一声,心情不错地道:“借你吉言。”   ……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早先的疲惫与晕眩,都在身体本能地自我修复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诺厄伸了个懒腰,身心轻松地从床上坐起身。日光穿过窗帘的罅隙,洒下飘忽不定的光影,连带着昨晚睡梦中的场景,如今再回想起来,似乎都恍若昨日。   ……奇怪,他怎么会梦见那么久远的事情。   说起来,他那位玩伴,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记得了。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个头绪,索性将其抛之脑后。   除非双方家长明确定下婚约,未成年雄虫身边的异性玩伴通常并不会固定,而在那件事之后没过多久,他的玩伴就换了个虫选,难免忘记并不十分熟悉的雌虫的名字。   思绪晃晃悠悠地回笼。   意识彻底清醒,昨晚睡前发生的一切也跟着浮上脑海。   诺厄:“………………”   他微笑着攥紧了拳头。   虽然不知道他失忆之前的布局究竟是什么,但姑且还是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吧。年轻的圣阁下冷酷地想道。当务之急,还是绕过联邦的律法,完成对雌君的谋杀,抛尸吃席上坟一条龙。   说不定令他不惜以身入局的心腹大患,恰恰就是这位便宜雌君呢?   双喜临门!   想到就做。   秉承着知己知彼,调查情报的想法,他打开终端,试着输入“诺厄·维洛里亚”的字样。   只有他能看见的透明网页上,瞬间跳出一大串新闻。   他大略扫了几眼。   新闻里大多都是套话,要么是对着联邦唯一的圣阁下大唱赞歌,要么就是公事公办地记叙圣阁下的政治动向:什么“圣阁下现身天灾行星重建区,力挺复兴”、“圣阁下携雌君访问边防军团,拍板定下百亿军需补贴”之类的。   没什么意义。   他的目光在“雌君”二字上停顿片刻,想了想,又试着输入“伊格里斯·奥威尔”。   这回搜索出来的网页更多——相比圣阁下相关的信息需要适度控制与保密,高等雌虫显然没那么多顾忌,但内容上与前面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诺厄只从中得到了一条信息:他这位雌君,正是联邦【议会】现任议长。   倒也不算意外。诺厄想。   虫族的历史上,每一代通常都会有、也只会有一位圣阁下。新生的圣阁下无一例外,全部诞生于上一位圣阁下逝世以后。从他晋升为S级起,他的雌君,便注定是这个文明最顶端的雌虫,没有之一。   这条消息倒是有点价值,但也不多。   没有更详细的资料了吗?   诺厄心不在焉地想,指尖无意识地戳碰到面板上,删去了“伊格里斯”的字样,仅保留了“奥威尔”的后缀。   星网瞬间刷新,跳出一大窜新页面。   他动了动手指,本准备将多余无用的网页关掉,目光无意中扫过某条新闻标题时,又停了下来。   《将星陨落!铁血元帅阿拉里克·奥威尔猝然离世》   ……!   诺厄心头一凛。   不对。   自星海纪以来,虫族已近千年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对外战争,奥威尔元帅正值个体生命力最为强大的鼎盛期,既然不是战乱,这位声名显赫的联邦战神又怎么会意外去世?   等等……   奥…威尔?   ——“叩叩。”   他垂眸深思间,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没得到主虫回应,声音停顿几秒后,大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伊格里斯·奥威尔稍稍垂眸,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和打量,好奇地注视着他。   但那只是一瞬。   下一秒,雌虫微微一歪头,那股叫虫不适的目光便倏地消散了。   “早上好,雄主。”   雌虫声音懒散随意,听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两样,诺厄却没来由地脊背僵住了一瞬,发尾下的后颈微微发凉。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他说话的同时,大门被推得更开,鎏金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扑了进来,恰如其分地落在诺厄的身上,却没能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丝丝缕缕的日光下,黑发的议员长弯了弯眼角,对他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   ——毫无阴霾。 第6章   【6】   巧合?   还是根本就是同一只虫?   诺厄错开对方的脸,冷静地阖了下眼眸。   虫族阶级森严,感情淡漠。   雄虫还好说,毕竟数量有限,能够争取的东西也有限。雌虫则不然——联邦对雌虫幼崽的养育历来苛刻,比熬鹰还熬鹰,即便熬出来了,往后要面对的,还有一层又一层的上级、长官和家主。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压抑越深沉,反抗也就越凶狠。   这么几万年下来,弟杀兄,子弑父,下克上,也算是雌虫们的传统艺能。毕竟上头的位置总共也只有那么多,但凡是只有野心、有手腕、有魄力的雌虫,不宰几只手足兄弟、领导长辈,都不好意思往上爬。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一只野心勃勃、满身反骨,且具备超高执行力的雌虫,会如何看待他的雄主?   诺厄沉默了。   和大多数泡在蜜罐子里、在亲虫的娇惯下长大的雄虫不同。诺厄雄父早逝,为了不辱没“维洛里亚”这个姓氏,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处理各项事物,论心智、手段、政治敏锐,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同龄虫。   可前提是在他失忆之前。   但凡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十年的差距,诺厄都有自信,让他的雌君知道撩拨自己的代价。   至于现在……   他艰难地挪开视线,心里怂怂地想:让一只刚满十八岁的雄虫,在情报严重不足、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去对付一只心智、权利和手腕都领先他十年,站在整个虫族文明顶端的成年雌虫,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他沉默得太久,伊格里斯稍稍诧异:“雄主?”   诺厄回过神。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雌君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似乎是以为他有什么不适,伊格里斯弯腰,单手撑在他的身侧,身体微微前倾,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他凑得太近,双方的距离瞬间近乎于零,俯身之间,身体投下大片阴影,几乎将诺厄彻底笼罩。   看起来,一拳头能打十个他。   “……”   对了,雌君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早上好?   年轻的圣阁下身体稍稍后倾,谨慎地往后挪了半步,和雌虫拉开距离,镇定地道:“嗯嗯,你也好你也好。”   伊格里斯:“……?”   他回避的姿态太过明显,伊格里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   转而顺应着雄虫的心思,道:“昨晚大维洛里亚先生来过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我跟他商量了一下,白天他来守,晚上我来,让医疗团队再跟踪观察一个星期,确定没什么问题再出院。”   诺厄迟缓了几秒,才想起“大维洛里亚先生”,指的是随雄父改姓的自家雌父。   虫族没有结婚改姓的传统。   通常情况下,雄虫与雌虫结婚以后,其雌子会随雌父姓,雄子随雄父姓。只有在结婚的双方家族、地位不对等的情况下,比如一方是平民或小贵族,一方是大贵族,那么无论雌虫还是雄虫,都会随强势的那一方改姓。   算是入赘,也就是成为伴侣所在家族中的一员的意思。   听说是自己的雌父来守白天,雄虫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亮。   “就这么不想和我一块儿待着啊。”议员长问:“还生我气呢?”   他不说还好。   一说,诺厄就想起了昨晚睡前发生的事——早在对方推门进来之前,诺厄自己就在心里复盘过几遍了,他思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那种飘飘忽忽、仿佛泡在温泉里一样的感觉,像极了生理课上教过的精神结合。   精神结合。   结合。   他耳根微微发烫,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微蹙着眉,伸手按在对方的肩膀,用力往外推了推。   ……没推动。   议员长先生挑了下眉,想了想,顺从地向后退开两步。   确定双方之间的距离重新回归到了陌生虫应有的安全社交范围之内,诺厄坐直身体。   他双手抱着胳膊,神色偏淡,表情却很认真,礼貌疏远地道:“虽然法律上我们已经缔结了婚姻关系,但我毕竟只有十八岁以前的记忆。在相关记忆恢复之前,或许我们暂时保持适当的距离,会更妥当一点。你觉得呢?”   伊格里斯虚心求教:“你指什么?”   他神情无辜,尝试举例:“比如,不能随意往对方怀里钻,不能睡觉的时候紧巴着对方不放,嫌弃对方抱得不够紧,不讲睡前故事不肯乖乖睡觉……?”   为了试探对方,有意无意将以上行为做了个遍的诺厄:。   膝盖有点疼.jpg   “只准你碰我,不准我碰你?”议员长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用打趣的口吻,感慨:“这么霸道啊,雄主?”   “……”   十八岁的圣阁下俨然还没能在权利场上磨练出一颗冷硬之心,尚未泯灭的良心微微作痛。但很快,良好的记忆力和本能的戒备让他瞬间清醒,并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中的疑点。   不对。   什么叫做“只准你碰我,不准我碰你”?不是对方自己先言之凿凿地承诺,表示会“深刻反思对诺厄阁下的一切不庄重行为,并郑重承诺,未经允许,绝不再犯”的吗?怎么就变成他双标啦?   意识到对方话中的陷阱。   诺厄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侧目,抬头,面无表情地瞪了雌虫一眼。   坏心思被当场拆穿,议员长只好举手投降:“好吧,你说了算。” 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笑意,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小遗憾。   ……   早餐过后,大维洛里亚先生如约而至。   诺厄的身体本就没什么大碍,非要计较的话,这具身体长期工作、作息不规律,缺乏运动等一系列问题导致的体弱多病要更严重一点。在诺厄再三表示,接下来一定乖乖休养,老老实实接受“被照顾”之后,雌父这才放过他。   话题也顺理成章地转到了肇事者上。   “从调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袭击你的和几年前绑架你的是同一批虫,算是反叛军残党。”伊格里斯说:“参与行动的虫已经全部处理了,新任首脑流窜到了外星系,可能需要再花一点时间。”   诺厄没把这话当一回事。   他知道,这位逃脱生天的反叛军残党,恐怕很难再抓回来了。   放在帝国时期,在茫茫宇宙中抓几只虫,过程可能略有些麻烦,但以虫族的情报网和军团武装,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今时却不同往日。   早在两千年前,一百九十个低级文明、五十七个中级文明、十三个高级文明便先后签署了《星海共同体宪章》,伴随着三个霸主级文明——虫族文明,星灵文明和智械文明相继递交批准书,宪章自此生效。   星海和平联盟,正式成立。   昔日的“宇宙级天灾”,虫族,也摇身一变,以霸主级文明的身份,成为了星海和平联盟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文明之一。   听起来是不是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事实上,所谓的星海和平联盟,不过是几个霸主级文明的玩具。蚂蚁即使团聚在一起,也踩不死大象。对虫族而言,两百多个闲杂文明根本不足为惧,真正麻烦的,是另外两个同为常任理事的顶级文明。   任何一个主权独立的顶级文明,都不会允许另一个顶级文明在自己的领土上行使执法权。   理论上来说,他们当然可以和其他文明沟通,要求对应文明协助抓捕,但问题在于,对于来自异文明的通缉犯,对方文明压根就不会投入多少资源搜捕,即使侥幸撞到对方枪口上,抓到了,还会具体看情况决定是否引渡……   总之,条条框框,十分之琐碎麻烦。   真铁了心要抓捕,倒也不是不行,但没必要。   说到底,这位反叛军残党也只是一枚棋子,甚至是弃子。真正的罪魁祸首,必然是能从袭击他这件事中直接获利的联邦高层。只要将土壤下的根系拦腰截断,上面的枝繁叶茂自然枯萎死去。   与其解决小喽啰,不如解决真正庇佑他的罪魁祸首。   诺厄问:“外面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吗?”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议员长挑了下眉,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怎么做?”   “外界想必已经有不少虫在探听我的近况,”诺厄沉吟:“可以从探视名单里筛选出几家合适的,既然我已近康复,也是时候出面会客了。”   “正好让他们看看,这场意外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这就是不打算隐瞒失忆的意思了。   他的雌父,伊西多尔·维洛里亚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衡量如今的雄子是否具备独立面对某些风浪的能力。片刻之后,他缓缓点头:“可以。”   伊格里斯当然也不会反驳他的决策,微微颔首:“如您所愿。”   在这之后,他们又讨论了一些细枝末节上的问题。   像是探视名单的遴选,怎么钓鱼,利用失忆的这个机会,反过来将某些别有用心的虫豸一网打尽,顺便适当敲打、震慑部分潜藏在某些群体中不安分的墙头草……   聊完公事,话题很快又回到了私事。   眼见着两只雌虫站在一边,当着他的面,淡定又理所当然地就“如何照顾失忆的雄主/雄子”这一主题,做正儿八经的讨论与工作似的交接,诺厄心里微妙极了,隐约之间,倒还真有了点身为已婚虫士的实感。   交接结束。   议员长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按照他们的安排,白天将由他的雌父在他左右看护,夜间才是他这位陌生又熟悉的雌君的主场。   接下来的几天,诺厄很少再和伊格里斯碰面。   一切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多年以前,他们还是玩伴的阶段:也许是公务繁忙,年轻的议员长总是在他睡下以后,才结束工作,匆匆赶来接班。等到第二天诺厄清醒的时候,对方又已然无声离去。   这让诺厄悄悄松了口气。   眼下的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位雌君相处。   他最初在对方面前所伪装出来的形象,其实并不完全虚假。受信息素的影响,身处陌生环境的些微不适,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自己的雌君,然而他与生俱来的敏锐,和后天养成的理智,却无时无刻不叫嚣着让他警惕远离。   最让他感到微妙的是,他隐隐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   就像是——对方察觉到了他回避、疏离的意图,所以也配合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构建了一对联姻夫夫所应有的分寸和边界。   这种退缩不带任何赌气的成分。   年轻的议员长每次过来,都会携带一些精心准备、适合消磨时间的小礼物;偶尔诺厄醒着,他就坐在一边,耐心自然地陪他聊天;因为工作原因错过、来晚了,对方也会提前发讯息与他解释、沟通,并详细说明时间、地点、为什么耽搁,甚至具体连见了什么虫,都会一一向他报备清楚。   仿佛一段寻常、美满的婚姻之中,一位标准雌君所应有的样子。   他需要,他就给予;他抵触,他就退回到安全距离,等待他的下一个指令。   妥协,细致……无懈可击。   又一个清晨。   晨光熹微,天灰蒙蒙地亮,静坐在门外,守候了一整夜的议员长低声与维洛里亚家主交代几句,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   圣阁下稍稍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落下层阴影。   有点棘手。他想。 第7章   【7】   时间很快来到他们说定的会客日。   清晨。   天光下澈。   丝丝缕缕的日光之中,尘埃无声游弋悬浮,在窗棂处汇聚成一条金色的光瀑。靠窗的书桌上,皮革包裹的精装典籍被翻到了正中间,随着游动的光斑和外界的遮挡忽明忽暗。   书页掀动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诺厄坐在书桌后,一手握着茶杯,一边心不在焉地翻阅手里的书。   趁着住院休养的空闲时间,他这些天一直在有意识地系统性梳理知识断层——通过光脑调取近十年间的公共档案,梳理部分法律、政策的更迭脉络,顺便试着在虚拟沙盘上推演联邦权利体系的变迁轨迹。   结果不尽虫意。   自从进入星海纪元,联邦已近两千年未制定过任何有关战争扩张的政策。   一来,虫族文明作为星海和平联盟安理会常任理事,已不适合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主动向其他文明发起战争。   二来,也是边际效益使然。   当领土扩张到一定程度,战争带来的便不再是收获,而是无意义的损耗。而当一场战争实际上所带来的利益,并不能远远覆盖其损耗,再好战的军雌,也没有兴趣打一场连基础能源消耗都无法填补的战争。   但这并不代表虫族失去了对外进取的野心。   恰恰相反,星海和平联盟的诞生,让虫族文明得以以另一种全新的形式,进行对外的征战与扩张。   战无不胜的虫群悄无声息地退居幕后,取而代之的,是虫族利用过去数万年以来对外征战,自数以千计的战败文明之中收获的智慧、基因和技术,所精心制造的、推向整个宇宙市场的商品货物。   时至今日,联邦每年通过正当合法经济贸易所劫掠的资源利益,已然是曾经战争时期的……百倍。   自此,联邦的权利势力划分,基本可以简单粗暴地分成三个部分:   将战败文明的智慧、基因和技术化作虫族的养料,掌握一切知识与科技的【学院】;   商品遍布两百六十三个宇宙文明、经济殖民地遍及整个星海和平联盟的【公司】;   以及,曾一度被称为宇宙级天灾,如今却悄然沉寂,蛰伏、藏匿于无尽阴影之下的【军团】。   又因为联邦每一代最高掌权者,均出自这三家之一,民间便将【公司】、【学院】和【军团】统称为——   “御三家”。   按理说,这短短十年时间,应该不可能出现凌驾于御三家之上的存在才对。   诺厄放下水杯,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像是触碰某种活着的生物似的,指尖无意识地戳了戳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个名字。   ——伊格里斯·奥威尔。   他想起自己利用圣地首席的权限,调取的那份档案。   相对大多数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地爬上高位的高等特权种,伊格里斯·奥威尔的过往履历称得上是……古怪。   他曾伪装低等雌虫,在某颗工业行星的茶餐厅当了九个月服务生;   也曾以卧底的身份,潜入星际规模最庞大、由两百多个文明的不法分子所构成的跨文明多种族犯罪组织——“野火”。   九个月后,距离他工作的茶餐厅仅有十公里的一家药物制造工厂,某种即将上市、用于缓解雌虫精神海躁动的药剂配方发生严重泄露。   药物的价格被迫一落千丈,大量平民雌虫从中受益,【公司】损失近万亿。   他卧底“野火”期间,将三大顶级文明——虫族联邦、智械联盟和星灵帝国负责追捕的军团耍得团团转,致使三方颜面扫地的同时,更是直接或间接导致了负责相关追捕工作的几十位高级军官下野,军团内部大洗牌。   五年后。   在伊格里斯·奥威尔的“反水”之下,“野火”被彻底歼灭。   作为功臣之一的伊格里斯·奥威尔也得以结束卧底的工作,回归联邦,之后一路顺风顺水,顺理成章地坐上最高掌权者的位置。   诺厄无言地揉了揉眼角。   这份档案乍一看似乎没什么毛病,然而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就会发现不对劲。   卧底这种东西,说起来高尚,实则依旧是底层炮灰。别说以卧底的身份爬上高层了,能在卧底工作结束以后全身而退,不因卧底时期的特殊行为遭到审判与清算,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卧底也就算了。   偏偏伊格里斯·奥威尔还盗窃过【学院】的药剂配方,致使【公司】损失近万亿,又多次直接或间接导演了【军团】内部洗牌。   在这种情况下,御三家怎么可能允许他活着回到联邦?   让他安然无恙、以功臣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归也就算了,自诞生起,每一代都无一例外、为了领头的位置彼此之间争破脑袋的御三家,居然还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将最高掌权者的位置拱手相让?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御三家吗?   古怪。   太古怪了。   御三家究竟在忌惮什么?   伊格里斯·奥威尔真正的倚仗,又是什么?   他单手撑着半边的额头,眼里透出几分苦恼。   情报调查到这种程度,要说他再不知道自己失忆前定下的目标,那就是自欺欺虫了。   从日常相处,和他手中的这份档案,不难看出,这位议员长看起来脾气随和,规规矩矩,实则骨子里称得上目无尊长、随心所欲。心情好倒是也能慢条斯理地装上一装,可一旦心情不好,只怕一条路过的狗都免不了被他戏弄几下。   想和将这样一只雌虫,永久捆绑在自己的阵营,俨然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在他面前放弃抵抗,将全部的主导权拱手相让;又或者……彻底地击溃他,掌控他,驯服他。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   头疼.jpg   也不知道失忆前的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现在的他能斗得过对方的。   他不会以为,只要让现在的他稍微撒个娇,卖个萌,浅浅地贴贴几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搞定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危险虫物吧?   开什么玩笑。   不是诺厄对自己没有自信,实在是……从他观察、试探的结果来看,这位联邦现任议员长,怎么看,都是那种会把主动送上门的糖衣吃干抹净,然后厚颜无耻、面不改色地将炮弹打回去、翻脸不认虫的类型。   和这种雌虫玩软的,跟白给有什么区别?   他歪着脑袋,冥思苦想了半天,怎么想都就觉得这样一个死不要脸、道德水平低下的对手,属实是无缝可乘,无懈可击,只好幽幽叹口气,收起手上的各种档案资料,将其短暂封存在脑后。   算了。   心腹大患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今天还是先钓几条鱼,杀几只鸡,儆儆猴吧。   他揉揉脸,起身,向会客厅走去。   他现在休息的地方,并不是刚醒来那会儿的病房。考虑到圣阁下日常工作、休闲娱乐的必要,诺厄的病房也从方便观察的单虫单间,变成了和独栋别墅差不多配置的整栋大楼,除了日常起居的卧室外,书房、阳台、餐厅等等房间也是应有尽有。   推开会客厅的大门。   以透明玻璃茶几为中心的沙发上,赫然坐着三只雌虫。   听到开门的声音,三只雌虫同时抬头,行动一致地向他看来。诺厄偏了偏头,刚准备礼貌性质地跟自家雌父、塑料雌君,还有几天前就跑来看他,自此死活不肯挪窝的便宜舅舅打个招呼,就看到了他们手上整齐竖起、作阅读状的书。   看书不奇怪。   奇怪的是,呃……   诺厄视线下移,目光无言地落在雌父和舅舅手中有意无意摊开、因而十分显目的书名上——   雌父手中的这一本是《世上只有雌父好》。   小舅舅手上的这一本则书名较长,全名是《写给全联邦阁下们的书: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靠得住的雌虫,除了你雄父的血亲兄弟》   ……?   这是在点谁呢?   好难猜啊。   诺厄静默地扶住额头,有点尴尬,也有点无语。   他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看处于两位维洛里亚虫霸凌正中心的某位议员长。注意到他的目光,后者稍稍顿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边上的两位并不十分友善的雌虫,沉吟片刻,继而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   下一秒,迎着圣阁下略有些迷茫的目光,年轻的议员长漫不经心地感受了一番来自雄主的雌父和舅舅无声地示威、孤立和霸凌,随即从容不迫地从自己的随身空间纽中取出一本书,不紧不慢地翻开。   书名是——   《雌虫没一个好东西》。   两只维洛里亚雌虫瞬间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被瞪视的那只雌虫,却是拎着手里的书籍,在金灿灿的日光下,故意地,在他们眼前地晃了晃,气定神闲、风轻云淡地霸凌了回去。   诺厄:“……?”   收回前言。   联邦现任议员长有没有弱点还不好说,起码他这位便宜雌君,确确实实,脑子多少有一点问题。   眼见着自家雌父和舅舅的表情愈发不善,诺厄只好赶在这场家庭战争爆发之前,面无表情地开口赶虫:“原定的访客应该快到了,想吵架打架都给我出去,别伫在这里碍事。”   议员长先生悄悄举手,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地自我安利:“雄主,其实我可以陪你一起钓鱼的。”   诺厄冷漠脸:“不需要。”   滚滚滚,都滚。   这么三个大凶残坐在他边上,把他打窝勾来的鱼儿都吓跑了,他还钓什么鱼?   见诺厄心意已决,两位依依不舍的维洛里亚先生,以及颇为遗憾的议员长先生,只好起身离开,为即将到来的、圣阁下专属猎物让座。   十分钟后。   西装革履,来自【公司】的雌虫代表欲言又止,神情真挚。   “诺厄阁下,我知道您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需要向您献上我的忠诚——我其实是您遭遇这场意外之前,精心布置在【公司】的暗手,是您真正的、最忠诚,也最信赖的心腹下属。”   诺厄不置一词。   一小时后。   衣着微乱,来自【圣地】的雄虫代表环顾四周,小心翼翼。   “诺厄阁下,作为您的心腹下属,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情报,需要向您报告。”   诺厄微笑不语。   又一个小时后。   当一只阳光开朗、天真烂漫,看起来不超过九岁的小雄虫哒哒哒跑进会客厅,两眼放光,又神秘兮兮地附在他耳畔,小声问他:“老师老师,我们什么时候造反呀?”的时候,诺厄终于阖了阖眼,心平气和地拧断了手里的签字笔。   这还真是……   一朝落难,什么妖魔鬼怪都敢站在他面前说话了?   年轻的圣阁下弯了弯眼角,释然地笑了。   好好好。   这么玩是吧?   诺厄:等我恢复记忆,就把你们豆沙了!   都得死。   都得死! 第8章 第八章   【8】   话是这么说了,诺厄其实也没把这些闲杂虫等放在心上。   毕竟直钩钓鱼,聪明虫不会看不出里头的试探之意,能在这种情况下跳出来的,要么真蠢,要么背后还有别虫的影子。无论是真蠢货,还是代虫冲锋陷阵的炮灰,诺厄都难免有些提不起劲。   没意思。   聊胜于无吧。他兴致缺缺地想。   宰哪一条鱼呢?   他睁开困倦的眼眸,手托腮,开始认真回忆起三场谈话的细节——   时间倒退到三个小时前。   第一条鱼来自公司。   窗明几净。   西装革履,身高近两米的雌虫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商业理念,说到激动时挥舞手臂,地上的投影也随之狂热而摇曳,鬼影般在地板上扭曲蠕动。   年轻的圣阁下听得直犯困。   他散漫地敷衍了两句,便随口将虫打发了出去。   紧接着登场的是位年轻雄虫。   考虑到对方同为雄虫,而他作为圣地首席,所有的雄虫都算是他半个自己虫的份上,诺厄揉了揉眉心,强撑出几分对待笨蛋的耐心,耐着性子,听对方讲完了那番含沙射影、语焉不详的车轱辘话。   “你的意思是说……”   他总结:“有一些虫趁我失忆,准备重新推动那些被我压下去的议案,而他们的领头不是别虫,正是我的雌君?”   “没错!“   诺厄小幅度地挑了下眉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的眼眸始终含笑,目光清淡、带着某种无端叫虫缄默的力量,不紧不慢地扫过忿忿不平、又自觉乖乖闭嘴的雄虫,漫不经心地道:   “我知道了。”   至于最后那条小小鱼……   诺厄盯着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跟前,身高还不到他腰间的小雄虫看了几秒,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道:“你雌父给我塞了多少钱?”   “……“   小雄虫:当场愣住.jpg   圣地之中,雄虫与雄虫之间,除了常规的亲缘或友谊关系,还存在一种需要经过【圣地】公证,登记在册的特殊关系——即,“引导者“与”被引导者“,也就是俗称的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眼前的小笨蛋连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不懂,显然不符合他收学生的标准。   要么蓄意碰瓷,要么是对方的雌父、雄父,背地里偷偷给他加塞了让一位圣阁下都无法拒绝的利益,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   谎言被当场拆穿。   小雄虫规规矩矩地低下头,老实道歉:“对不起,诺厄阁下,我刚刚撒谎了,其实我不是您的学生。”   诺厄评价:“脸皮太薄。”   “啊?”   年轻的圣阁下轻笑一声:“要么不干,要么就干票大的。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布置一些似真似假的证据,用来把学生的名头做实;即使不小心被戳破,堂堂圣阁下,总不能对七八岁的小虫崽较真吧?”   他说着,顺手将小雄虫漂亮的金发揉得乱七八糟,算是小小的惩罚。   “下次出门招摇拐骗,记得学聪明点。”   听出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小雄虫眨巴了下眼睛,乖乖巧巧,干劲十足地答:“好哦!”似乎也没觉得圣阁下教自己诈骗有什么不对。   三两句哄走小虫崽。   诺厄将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阳光,大脑迅速而条理地梳理着繁杂紊乱的信息。   第一只没什么好说的,一眼假。   第二只……   挑拨离间的意图十分明显,给出的信息却很明确,是最容易求证的那一类,实际上是什么成分不好说,但情报,恐怕是真的。   第三只纯碰瓷,略。   挑那只鸡儆猴呢?   诺厄垂下眼睫,曲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想得入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回来的议员长相当自然地在他的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顺手从茶几上捞起一把瓜子,优哉游哉地喝起了下午茶。   诺厄:“……”盯。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手痒,很想连那边那只雌虫也一起收拾了。   :)   注意到他的目光,伊格里斯大方地抓了一把瓜子,颇为友好地递到他的跟前,摊开手,往前挪了挪:“吃吗?”   诺厄眉心微蹙,冷淡道:“……不用。”   瓜子被收了回去。   议员长先生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恍然。他将瓜子搁在盘子里,屈指敲了敲盘子的边沿,下一秒,密密麻麻的瓜子们自发裂成两半,露出饱满可爱的瓜子仁,又耐心十足地将瓜子仁逐一挑出,装盘。   想了想。   又从果篮里挑了几只水果,剥开,薄皮摆成小花,果肉切成小块,插上竹签。末了,还不忘倒一杯茶,一并放在托盘里,整整齐齐地递到雄虫面前。   诺厄:“……”   他倒也没有那个意思。   东西都送到跟前了,诺厄也不好再拒绝,索性接过来,捻起几颗,送进嘴里。   还挺香。   于是又咬了几颗。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杯子里茶水已然见底,盘子里中的果仁糕点也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一顿毫不标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过分简陋的下午茶,就这么用完了。   年轻的圣阁下放下茶杯,对着杯底陷入沉思。   ……他原本是想干什么来着?   在诺厄盯着茶杯的目光逐渐不善之前,伊格里斯及时将话题拉了回来:“雄主,您挑好目标了吗?”语气轻快,像是某家餐厅的主厨,热情洋溢地邀请他的雄主点菜。   似乎只要诺厄一声令下,他就会根据他的需求提供不同的菜色。   诺厄眼睫轻颤,避开他的视线。   脑海中却回想起第二条鱼所带来的那一则,有关他的雌君疑似“背刺”他的情报。   ……坦白说,有点不爽。   但也只是一点点。   说到底,他们只是政治联姻。对外默契齐心,对内各凭本事是他们一开始就写在婚前协议上的东西。易地而处,如果失忆的不是他,而是伊格里斯,诺厄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趁火打劫的行为。   是忌惮。   也是对心腹大患的宿敌应有的尊重。   当然,如果伊格里斯真的把他当成什么漂亮花瓶,玩风度、谦让那一套,诺厄也不会因此觉得受到了侮辱,而是毫不客气地笑纳就是了。   他静默得太久,似乎将他沉默理解成了迟疑——议员长先生摸着下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议:“如果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您就选长得最丑、让您最烦躁、最看不顺眼的那一只虫好了。”   “这种虫选,总应该有吧?”   诺厄瞥他,冷漠脸。   有啊。   你。   至于最丑。   他撩起眼皮,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雌虫懒散的面孔。换在其他时候,诺厄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客观地夸一夸自己失忆前的审美,但现在嘛……圣阁下不无挑剔地想:也就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呵。   也不知道失忆之前的自己是不是瞎了眼。   腹诽归腹诽。   诺厄并不打算在还没有足够把握的时候,招惹不该招惹的虫——尤其是在他已经得知,对方正是他的终极狩猎目标的前提下。   当下也只是随口敷衍:“还没想好,我再考虑一下。”   “有需要记得随时找我。”   “好。”   这一句一答得简略又冷淡,拒虫千里之外的意思十分明显,确定雄主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再看圣阁下脸上明晃晃的赶虫表情,并不十分想回去上班的议员长只好叹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会客厅重新安静下来。   诺厄揉了揉眉心。   虽然很想让他这位雌君知道撩拨他的下场——但考虑到正餐最好还是留在开胃菜之后,太早太快对上过于强大的对手不是什么好事,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到底还是把某个危险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算了。   稍微再忍耐一下。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走了两步,在阳台上站定。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够看到不远处停靠的飞行器,和某位议员长的背影。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注视,伊格里斯似有所觉地停下脚步,侧过头,对着雄虫所在的方位,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阳光灿烂,毫无阴霾。   “……”   诺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地将头转了回去。   搭在栏杆之上,干净修长的指节,却是默默攥紧。手上稍稍用力,便发出活动筋骨时所特有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啧。   ——总觉得心情更不爽了是怎么回事?   倒是他那位雌君。   对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轻松又愉快的气场,似乎“雄主意外失忆”这样的大事,从始至终,都没能对他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想想也是。   俗话说,升官发财死伴侣——失去记忆,可以任由自己捏圆搓扁的笨蛋雄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一朝重获自由,政坛再无敌手,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换谁谁不高兴?   不爽。   不开心。   诺厄:气成河豚.jpg   ……好想收拾一下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狗东西。   他神情恹恹,仰头靠在沙发座上,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胸口一阵烦闷。   理智告诉他,积攒实力,往后再算账才是最优解;情绪上却十分不得劲,很想试着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对方的算计落空也好。   忍一时越想越气。   他干脆低头,在心里算了笔账:   失忆后醒来的当晚,伊格里斯设计故意看他笑话,罪不可赦;   未经允许,擅自将自己的精神海与他的精神海融合,罪加一等;   明明承诺了不会再对他动手动脚,却又倒打一耙,企图占他便宜,死刑!   死刑!!   怒从心头起的结果,就是恶向胆边生。   年轻的圣阁下深呼吸,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杀气凌凌的意味: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以对方的个性,接下来肯定还会继续欺负他……那,他提前反击一下,给对方添点小麻烦,稍微收点利息,应该也不过分吧? 第9章   【9】   一直到睡前,诺厄都在思索收拾自家雌君的方法。   也许是日有所思,又或者是他白天在心里偷骂雌君的次数太多,这天夜里,自第一天醒来之后一度好梦的圣阁下,久违地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里。   他费尽心思,搜集各路情报,终于拼凑出了自己失忆的真相——原来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早已无法忍受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坏东西,有了换雌君的想法,只是双方合作多年,不好突然翻脸变卦,只好让对雌君毫无情谊可言的小诺厄出马。   诺厄:……?   啊是这样吗?   那就没办法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大诺厄一个成年虫,会连“离婚”这么简单的两个字都说不出口,还要让他亲自出马,但失忆以前的他毕竟也是他,归根结底,大诺厄也好,小诺厄也罢,本质上都是他一只虫。   事已至此,他就宠一下自己吧。   于是,十八岁的圣阁下眨巴下眼睛,开心地道:“伊格里斯,我们离婚吧!”   伊格里斯:“……?”   议员长先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宝贝,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们为什么会结婚吗?是这样的,你其实是御三家送给我和亲的礼物,这辈子生是我的雄主,死也是我的雄主。”   他说完,弯腰,单手掐着他的下巴,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仿佛是低头舔舐猎物,用牙齿细细丈量、思索该如何下嘴的凶兽,浑身上下都带着兴致被调动起来的放松与慵懒,亲呢又危险。   “我劝你呢,趁早还是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我生小虫崽吧。”   诺厄:!!   然后他就醒了。   吓醒的。   日光穿过窗帘的罅隙,撒下丝丝缕缕金线般的光影。   原本还算平坦的被子微微鼓起,埋在底下的雄虫下意识用脸颊蹭了蹭床单,像是某种小动物似地蛄蛹了两下,才钻出一颗惊魂未定的脑袋。   ……离谱。   他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雄虫晃了晃脑袋,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脑子里的奇怪废料甩出去。   仔细想想,这种诡异的梦好像也并非无迹可寻——毕竟圣地的高等阁下们,真的很喜欢用“不努力学习就会变成雌虫的玩物”、“你也不想被雌虫玩弄于股掌之间吧”诸如此类的话来吓唬小雄虫。   即便是年幼的诺厄,也没能逃脱这样的宿命。   ……不是很懂这些无聊的高等雄虫。   诺厄无言地揉了揉眉心,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他赤脚踩在地毯上,往前走的同时,身上的睡袍也随之滑落,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又被身后悄悄探出的虫尾一把勾住,微微用力,便向后甩回了床上;雄虫自己则打了个哈欠,走近衣帽间,随手挑了件简约的内搭和大衣穿上;又以指为梳,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阖了阖下眼眸。   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双澄金色的眼睛,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疏离。   开机完毕。   年轻的圣阁下靠着墙,微微垂着头,一只手插进外套的衣兜,顺着昨天夜里的思路,继续往下思考——   距离他出院还有两天。   距离下一次联邦例行会议却只剩下一天。   以他如今的年龄状态,即使紧急出院,与倒向议员长的墙头草们挨个“谈心”,在会议当天杀到伊格里斯·奥威尔的面前,也很难扭转当前一边倒的局势;老谋深算的高等特权种们,也不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轻飘飘改变立场。   那就只能让他的雌君,自行主动退让。   窗外适时地飘来一大片云朵,挡住半面日光。   诺厄似有所觉地低头,一只通体幽蓝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飞了进来,这会儿正触角微扬,半敛着一对晶莹剔透、磷火般瑰丽的翅膀,悄悄地停在他的指尖上。   他低下头,与掌心里的蝴蝶对视。   几秒钟后。   蝴蝶忽然张开翅膀,毫无征兆地向着窗外的庭院里飞去。   诺厄心头微动。   有没有什么办法——   就像是蝴蝶效应,又或者是一张张精心陈列、摆放严谨的多米诺骨牌,能够让他在不提前出院,不离开病房的前提下,轻飘飘地推倒第一张牌,让那只小小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飞到他的雌君身边去?   思忖间。   一只手忽然轻轻按在他的头发上,毫不客气地揉了揉,诺厄眉间微蹙,正要避开,就听见头上传来一声哼哼,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酸溜溜的声音:“那家伙都走半天了,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诺厄:“。”   他蹙眉,退后半步,倚靠在栏杆上,冷漠脸:“……卢西安,你无不无聊。”   年轻的圣阁下板着一张脸,抬眼瞪他,几撮凌乱的白发塞在大衣领口,仿佛给他圈上了一层浅浅的雪白毛绒披肩。   卢西安·维洛里亚看得心痒痒,伸手使劲搓了又搓,直到诺厄面无表情地拎起边上的花盆准备揍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嘴上还不忘占便宜:“诺厄,你失忆之后可能不记得了,其实你以前都是喊我小舅舅的。”   诺厄干脆懒得理他。   十八岁时都没喊过的称呼,二十八岁反倒乖乖喊出来了?谁信啊。   忽悠大失败,卢西安表情都没变一下。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诋毁他虫。卢西安泰然自若,当场造谣:“别看了,我跟你说,你别看伊格里斯那家伙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其实他……”   诺厄眼睫微动,抬眼看他:“你们以前认识?”   ……?   卢西安脸一垮,表情十分受伤:“宝宝,这是重点吗?”   那不然呢?   考虑到对方到底是他血缘上的亲舅舅,诺厄觉得多少还是得给他一点面子,于是他敷衍道:“好吧,那就换个话题——伊格里斯·奥威尔在特权种圈子里形象怎么样?你对他了解多吗?他有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嗜好或者弱点?”   所以这话到底委婉在哪儿了?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维洛里亚雌虫很受伤,不过看诺厄神情认真,卢西安也不闹了,他看着诺厄,眉毛轻轻一挑,沉吟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   这怎么还能带两种选项的。   诺厄试探性地问:“假话是什么?”   卢西安郑重其事:“假话是,伊格里斯·奥威尔是个狗东西。”   诺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无语的预感。   他维持静默,一言难尽地看着对面的雌虫。后者完全没有被嫌弃或鄙夷的半点自觉,见诺厄不说话,卢西安反倒绷不住姿态,急了:“你怎么不问我真话是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诺厄要再反应不过来对方是有意逗他开心,就有点迟钝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所以真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卢西安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伊格里斯·奥威尔真的是个狗东西!”   诺厄:“……”   行吧。   虽然对方说的是废话,对议员长的评价也堪称全是主观,毫无客观,但考虑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年长雌虫,在面对拐走自家的雄虫的外虫时,多少都会有一点老父亲式的不爽,卢西安能够像这样,用玩笑的方式表达对伊格里斯的郁闷,反倒变相证明了他们的交情。   换句话说。   伊格里斯无论是作为议员长,还是作为他的雌君,对卢西安·维洛里亚而言,都无可指摘。   这评价可不低。   诺厄若有所思。   卢西安却微微皱眉,后知后觉地从他的问话里窥出几分端倪。   他侧头看他,语气貌似随意:“怎么,他欺负你了?”   “没有。”   卢西安不信,观察他的神色:“真的?”   “真的。”诺厄冷静开口,说出的话却很无情:“再说了,你又打不过他。”   卢西安:“……”扎心了。   小舅舅满脸幽怨。   诺厄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假装没有看见。   他没提议案的事,卢西安也没往这个方向想。   双方本就是政治联姻,相关协议早在婚前就列得明明白白,他真要拿着这件事找亲虫撑腰,尴尬的只会是维洛里亚家族——毕竟伊格里斯也没有违背他们的协议,总不能因为他心底一点小小的不爽,就把议员长拖出来暴打一顿吧?   外虫听了,也只会觉得荒谬。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别说两家压根就不会为这种事闹翻,就算是雌父和小舅舅不介意,家族里也会涌现出别的声音。   他不想让雌父和舅舅难做,也做不出这样不体面的事。   最重要的是……   圣阁下稍稍挪开视线,稍微有些心虚地想: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小舅舅,但,不得不说,站在他和伊格里斯这个小家庭的视角,即使卢西安·维洛里亚是他的亲舅舅,本质上也是外虫。   哪有雄主和外虫联手,对付自己雌君的道理?   说好的“推开家门一致对外,关上家门各凭本事”——除非伊格里斯·奥威尔率先撕破条款,否则,诺厄也不会主动去做违背约定的事情。   等等。   一致对……外?   闪电穿过云层命中靶心。   诺厄眉间微挑,骤然起身。   ——他好像抓到那只蝴蝶了。   ……   同一时间,首都星,西A-6区。   靠近山脉森林的别墅群,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几只高等种正在闲聊。   “卢西安·维洛里亚过去了。”   其中一只虫看了眼光脑上刚收到的消息,挑起一边的眉毛:“不是说那位圣阁下很难搞吗,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也能上当?”   “到底是年轻虫,沉不住气。”   另一只肩上纹着蜘蛛的雌虫,向后靠在沙发上,语气随意地道:“况且我们用的是阳谋,不管怎么说,奥威尔趁圣阁下失忆擅自推动43号法案是事实,不管那位阁下能不能沉得住气,隔阂都已经产生了,区别只是什么时候引爆,被谁引爆而已。”   “等着瞧吧,好戏要开场了。”   他笑了一声:“联邦第一夫夫内部相残的戏码,可不多见。”   ……   与此同时。   国会区,中央议事厅外。   伊格里斯停下脚步,稍稍诧异:“卢西安·维洛里亚约我见面?现在?” 第10章   【10】   得益于奥威尔家族和维洛里亚家族长久以来的利益同盟关系,伊格里斯和卢西安·维洛里亚之间的私虫交情其实还不错。   他们是老朋友。   或者说,老损友。   不过,这已经是两家联姻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奥威尔家族与维洛里亚家族顺利联姻,出于贩剑……不是,出于高等特权种的礼仪风度,年轻的议员长每次见到这位昔日好友,都会笑眯眯地喊上一句“小舅舅”,气得卢西安·维洛里亚当场破防,单方面宣布绝交。   之后几年,更是一度声称看到他就生理性不适、犯恶心,每次碰面都要专程绕道走。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伊格里斯有些意外,却也没多想。   议事厅外虫来虫往,两家的关系放在那里,他自认没什么见不得虫的,索性让助理在国会大厦北翼开了间空置的临时办公室,示意卢西安·维洛里亚进来说话——万一闹得不愉快,也不至于让外虫看笑话。   助理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待两位大虫物进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这对昔日旧友。   伊格里斯:“有事?”   “诺厄管我叫舅舅了!”眉飞色舞,十分得意。   ……?   议事厅外,大庭广众之下把日理万机的议员长喊住,就为了说这种事,换只虫现在大概已经甩脸走虫了——但伊格里斯显然也不是一般虫,他轻笑:“一个称呼而已,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这么喊你。“稍稍停顿,又慢悠悠地,字正腔圆地念:“小舅舅。”   卢西安:呼吸不畅.jpg   完啦!   好不容易被正主洗干净的称呼又脏了。   “你闭嘴!你别叫我舅舅!我才不是你舅舅!”小维洛里亚先生暴跳如雷,当场破大防:“我是你爹!”   “找我就为这事啊?”伊格里斯问:“叫你一声舅舅就这么高兴,等我和雄主的虫崽出生,小舅舅不会激动到晕过去吧?”   卢西安·维洛里亚看起来现在就要被气晕过去了。   单方面挨骂从来都不是这位小维洛里亚先生的风格,伊格里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指尖敲着自己的胳膊,闲闲地等待对方的反击。   一秒。   两秒。   三秒。   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唾骂,伊格里斯挑了下眉,瞥了对方一眼。   后者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满脸嫌弃,却像是顾忌着什么,既没有出声回怼,也没有甩脸掉头就走的意思。   议员长先生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   他了解他的雄主。   对方一向冷淡、内敛又傲气,长得好,脾气坏,是标准的不好伺候的漂亮高等种。如果没有确凿的好处,亦或者有求于虫,别说让他的雄主乖乖巧巧地喊一声“舅舅“了,卢西安·维洛里亚真要提出这种要求,诺厄不把他的头拧下来就算不错了。   十八岁的圣阁下或许没那么凶残,却也没那么好说话。   伊格里斯盯着面前的雌虫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语气肯定:“是他让你过来的。”   卢西安眼皮一跳。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目标是我,这声‘舅舅’……应该他给你的好处费吧?”议员长不紧不慢地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某种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他让你来干什么?我想想……那天会客的时候,有虫把我背着他推动43号法案的事情告诉他了?我和你的这场谈话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这个计划能够让他得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   无需任何提醒,几乎是在这个问题出现的同一瞬间,伊格里斯便直觉推演出了可能性最高的解答——   他想要他一无所获。   他想要将他……杀鸡儆猴。   ……?   意识到这一点,伊格里斯手撑脸,没忍住笑了。   意外,但好像又不怎么意外,稀奇之余,还带着点“果然如此”的喟叹。   该说不愧是他的雄主吗?   想想也是。   失忆会夺走一只虫的经验与阅历,却无法剥夺与生俱来的敏锐和智慧,更不可能从根源上改变一只虫的心性——对诺厄·维洛里亚而言,处理几个菜鸡,最多劝退一批废物;拿他作靶子,却能实实在在地震慑大半个联邦的高等种。   哪一种性价比更高,简直一目了然。   眼见着议员长三两下推断出大半,卢西安头皮发麻。   要不当年他怎么一力反对两家的婚事呢?实在是这逼过于阴险狡诈,心眼多得吓虫,一般的雄虫,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他家诺厄也不是善茬?   那没事了。   卢西安稍稍走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议员长的视线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闲散随意,却带着某种穿透性,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一直望到他背后的那位至今未出病房一步,却遥遥与他对视的圣阁下身上。   “我们这场谈话能够让他间接达成目的,为什么?”   都说天神打架,路虫遭殃。   卢西安沉吟数秒,决定拔腿走虫:“谁知道呢,你慢慢猜,我先走了。”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   没有留下,说明诺厄拜托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也就是说,谈话的内容并不重要,关键点在于时间、地点,以及“伊格里斯·奥威尔和卢西安·维洛里亚”有过私下交流这件事——   为什么?   办公室的大门无声打开。   也就是在卢西安·维洛里亚出门的这个瞬间,议员长敏锐地察觉到,几道探究的目光隐晦地一掠而过,原本还有几分气急败坏的维洛里亚雌虫这会儿反而露出一张轻松随意的笑脸,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相谈……甚欢?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缺失的拼图在这一刻被补全。   难怪诺厄需要他和卢西安·维洛里亚有一场私下谈话,谈话的内容却无足轻重,因为对方想要打造的,是“奥威尔与维洛里亚相谈甚欢、联手背叛圣阁下”的假象。   没错。   他们的婚前协议明确指出:对于双方意见不同的决策,他们大可各凭本事,采取一切合法或不合法的手段。   但协议中同样提到了两个大前提——   其一:不得伤害彼此的核心政治资本。   其二:一致对外的另一个意思是,禁止一切联合外虫对付彼此的行为。当他们在某个决策上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时,这张黑白分明的棋盘上从始至终都只能存在他们两位棋手,谁也不得拉入第三方加入其中。   对他们而言,趁虚而入,背后捅刀谈不上背叛;串通外虫,违背“一致对外”的条款才是。   这是一个阳谋。   诺厄知道他没有和卢西安·维洛里亚联手,他也知道诺厄知道。   可在外界看来,此刻呈现在联邦高等种们眼前的事实是:议员长于43号法案前一天,私联卢西安·维洛里亚,双方出来时言笑晏晏,疑似就43号法案侵吞圣阁下的利益达成了某种共识。   卢西安只需要在明天的议会表决中,站在他这一边,投下赞成票,就能从结果上坐实这场本不存在的背叛。   此时摆在议员长面前的,俨然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主动退让,使43号法案继续搁置;   要么维持原案,但这无疑会将奥威尔与维洛里亚对圣阁下的背叛摆在明面上,后者的政治威信会跌到谷底,认为圣阁下已然失去对两大家族的掌控力和话语权的虫豸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凑上来。   等诺厄恢复记忆,无论是就此离婚,还是以此为由找他算账,都师出有名。只要伊格里斯还想保住这场政治联姻,势必要大出血。   至于诺厄这个行为,算不算是联合外虫对付他——   议员长先生弯了下嘴角,眼里盛起一点好像有点无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下一秒。   光脑自动弹出全息模式的通讯视频。   画面的另一端,仍留守在医院病房,尽职尽责守候自己的雄子的维洛里亚家主轻叹一口气,无奈又诚恳地向他道歉:“奥威尔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子一听圣阁下喊他舅舅就得意忘形,到处找虫炫耀,没叨扰到你吧?”   伊格里斯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威胁。   议员长先生平静地喝了口水,认认真真、倍感有趣地看着维洛里亚家主身后不远处,那道从始自终隐居幕后,只坐在医院的病房里,便以仅有的两只雌虫作棋子,轻飘飘毁掉他所有安排的身影。   连消带打吗?   了不起。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圣阁下毕竟是他的血亲兄弟留下的唯一血脉,可以理解。” 既是为卢西安开脱,也代表他接受维洛里亚家主这个解释的意思。   双方又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句,算是为整件事做最终定性、收尾。   通讯结束。   全息投影的光芒仿佛落日余晖般层层褪去,伴随着维洛里亚家主起身,伊格里斯终于看清了那个懒散又冷淡的身影。幽蓝的微光掠过他的侧脸,长而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投下层阴影,光线明灭之间,仿佛停驻着一只小憩的蝴蝶。   只是遥遥地扑朔翅膀,便轻飘飘地引发了一场风暴。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年轻的圣阁下稍稍抬眸,周身冷意恍若冰雪消融,亲呢地、狡诈地,对他笑了一下。   多米诺骨牌轰然倒塌。   又像是最后一枚棋子,啪嗒一声悠悠落定。   ——Checkmate。   将军。 第11章   【11】   光线层层散去。   雄虫冷淡中又透着几分生动的侧脸也彻底消失。   翻车了啊。   议员长心不在焉地想,手撑脸,任思绪游离变幻。   诺厄·维洛里亚的政治嗅觉和政治敏锐性很强,这是伊格里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似乎无论身处怎样错综复杂的局势下,年轻的圣阁下总能轻易洞察到最关键的那个节点,以点破面,掌控全局。   但这显然与他的雄主刚醒来时所表现出来的形象不符。   除非对方从一开始就在伪装。   他试着重新描摹了一遍小雄主的心理画像:看起来冷冷淡淡,安静得像个玩偶,实际上比28诺厄稍显活泼;怕疼,但不喜欢在别虫的面前表现出疼,有点好强;谨慎、警惕心很强,心虚的时候反而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表现得更为冷淡镇定。   ——好似藏不住芝士流心馅儿的甜甜雪糕。   糟糕。   有点被可爱到。   一想到他那位冷淡出尘、难以亲近的雄主,因为失忆和警惕心理,不得不强忍住紧张,装出乖巧黏虫的模样,主动靠近他、悄悄观察他,自己把自己送到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要贴贴,伊格里斯的心里就微微发痒。   生平第一次,议员长先生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还不够孟浪无耻感到遗憾。   啧。   早知道就拎着送上门来的大雪团子多吸两口了。   能说吗?几天前那个在医院里拒绝抱抱雄主的他真的挺装的。   遗憾归遗憾。   愿赌服输,伊格里斯也不是什么玩不起的虫,他拨通秘书的私虫频道,心情不错地道:“你去通知一下,明天的会议临时取消,43号法案暂时继续搁置,至于以后还会不会重启……以后再说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边的秘书长却是头都大了。   他深呼吸,冷静地道:“奥威尔先生,您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任何需要耗费资金的项目,想要通过,得到联邦拨款,都需要通过两院预算委员会的审议。尤其是43号法案这种直接关系到整个虫族文明战略计划的提案,从发起,到游说,成立正式的特别行动小组。   单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政治资源。   结果这会儿又说不干了?   这和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特权种、支持他的议员们当猴耍有什么区别?   绕是熟悉自家上司秉性的秘书长,这会儿都有点一言难尽。等他尽职尽责,絮絮叨叨地讲遍其中的利害关系,抬头再定睛一看——   这个逼,他居然。   秘书长不可置信:“?等等,你居然还在笑?”   “啊。”伊格里斯懒洋洋地敷衍:“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不等秘书长发飙,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那天在圣阁下面前嚼舌头的雄虫,背后是哪家的?”顿了顿,又毫无所谓地道:“算了,不重要,你看着直接处理了吧。”   秘书长:“高端点的还是低端点的?”   “高端点的吧。”议员长先生随口道:“毕竟是高等特权种,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就这样吧,挂了。”   ……   不说秘书长是如何再一次被不着调的上司气到抓狂,又不得不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收拾起烂摊子,另一边,有关“43号法案再次搁置”的消息,也在最快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联邦权力场。   这一天,各方势力核心建筑灯火彻夜未歇。   有虫借机生事,有虫忙于搜集情报,更多的高等特权种则试图通过此事分析联邦政坛的风向变化,进而微调自身的战略、立场。   尚未正式执掌权柄、亦或者初入政坛的年轻虫们,就比较随意了。   消息在联邦不动声色疯传的同时,年轻的高等种们同样各自的小圈子里,讨论得如火如荼:   “听说是那位阁下出手了。”   “哇哦。”   “牛逼!”   “牛逼!”   “不太懂,你们怎么知道那两位一定是内讧上了?我们又不知道里面具体的弯弯绕绕,说不定是那位为了帮自己的雄主立威,故意谋划出来的这个局面呢?这样一来,对阁下图谋不轨的某些虫也会再掂量一下自己,多省事啊。”   开口的虫话音刚落下,就得到了同伴看弱智一样的眼神。   “你不会以为,议会是什么高等种排排坐,大家为了联邦的发展平等交流、各抒己见,像乖宝宝一样老老实实地投票,最后由得票多的提案和其背后支持的议员们成为赢家的地方吧?”   “蠢货。”   “真正的战争,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结束了。”   “换句话说,那位议员长早在议会开始之前,就已经打通了所有的关节,就等着在议会上走最后的表面流程了——他得爱到什么地步,才会为了帮那位阁下立威,拿自己的脸面做筏子,给阁下垫脚啊?”   “那位这次吃亏吃大了吧,这不得打起来?”   “那不是更好吗?”   “有一说一,谁不不想看联邦第一夫夫自相残杀的戏码啊,这不比上头那帮蠢猪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好看多了?”   “无聊,我要看血流成河.jpg”   也有虫弱弱地表示:“可我听我亲戚的亲戚的亲戚的亲戚说,那位今天一整天心情都还挺好,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   然而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少数,也不是高等种们喜闻乐见的消息,很快就淹没在乐子虫门的狂喜之中。   上议院秘书处的文职虫员对此感受则更深一些。   对比过往叫虫不明所以的低气压,眼下的议员长心情简直好得过分,偶尔有虫事情没处理好,奥威尔议员长也是随口提一嘴,便轻轻放过,一时之间,态度好到秘书处上上下下简直受宠若惊。   不是议员长被自家雄主摆了一道吗?   这都乐了快一天了吧。   事实上,伊格里斯这会儿的心情的确很好。   取消议会说来简单,实际执行,其实相当繁琐麻烦。   说白了,能在议会开始之前,就站在议员长这边的虫,不是利益相关的盟友,就是勤勤恳恳为奥威尔家族做事的自己虫,一朝变卦,即使是伊格里斯,也得根据他们的地位、次序,好言好语地安抚、交代。   毕竟不是敌对阵营,总不能说取消就取消,对方不满还倒叫他们滚蛋吧?   伊格里斯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虫。   是以,虽然嘴上说着让秘书长全权处理,议员长先生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拾起了烂摊子,该赔礼的赔礼,该安抚的安抚,该让步的让步;至于赔礼道歉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半点羞愧,反而脸上一度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对方又会因此怎么想,伊格里斯就懒得管了。   伊格里斯:高兴。   伊格里斯:期待。   伊格里斯:好想马上下班见小雄主。   相对心思各异的高等种们,伊格里斯更好奇自家雄主的反应。   43号议案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而非终结,同样的办法更是只能用一次,这一次他愿赌服输,下一次,年轻的圣阁下又会拿出什么样的方法应对呢?   最重要的是——   眼下的雄主,俨然已经抛出了自己其实是在伪装的底牌,看似和和美美、相安无事的局势已然被打破,在这种他们对彼此真实个性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对方还会选择继续伪装吗?自己要不要趁机把大雪团子拎起来埋肚子亲两口呢?   这一天,联邦注定不得安宁。   波谲云诡、暗流涌动之间,有虫心神不宁,有虫忙着吃瓜,也有虫深思熟虑,决定连日跑路。   没错,就是跑路。   医院里。   主治医生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穿戴整齐,就连行李都由侍虫收拾得整整齐齐,此刻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神色淡淡的圣阁下,又看了看代其提出要求的维洛里亚家主,面露迟疑:“诺厄阁下,您确定要现在出院吗?”   塞拉斯·维洛里亚看了眼自己的雄子。   年轻的雄虫神情冷淡,不动声色。乍一看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双澄金的眼眸微微空茫,显然是在走神。   他心中有底,却权当不知。   “就现在吧。”维洛里亚家主若无其事地道:“出院的事情不用特意通知奥威尔先生……嗯,圣阁下想提前回到家中,给议员长先生一个惊喜,顺带庆祝自己的康复,院方也不想阁下白费心思吧?”   至于这个“回家”,回的究竟是哪一个“家”……   谁说维洛里亚家族就不是圣阁下的家了?再说了,原本还要预计住两天院的圣阁下提前健康出院,怎么不算是惊喜呢?   维洛里亚家主:趁正主不在,悄悄把自家小雄子偷回家。   维洛里亚家主:Win!   诺厄并不知道自家雌父的小心思。   自通讯结束以后,年轻的圣阁下便满脑子都是自家雌君当时的表情——意外,微妙,诧异,却唯独没有不甘或愤怒,像是刚吃完猎物的凶兽,身上、嘴角还残留着鲜血,懒洋洋地打着盹,却又在凝视他的瞬间,被调动起了浑身的兴致。   和他昨晚做的那场梦,简直一模一样。   诺厄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跑路。   如今的他们已然在彼此的面前剥下了外壳,诺厄知道对方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完美雌君,对方也知道他不是什么乖巧粘虫的花瓶雄主,再装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万一对方的道德底线跌破新低,以精神海躁动,需要信息素安抚为由,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履行夫夫义务怎么办?   正所谓逃避虽可耻但有用……不是。   正所谓真酷哥从不回头看爆炸——左右想算计的,他也报复完了,剩下这么一两天时间,与其待在医院里发霉,和一肚子坏水的雌君互演,不如赶紧出院,找个安全安静的地方休整几天,积蓄点力量,再回来面对权力场的种种也不迟。   是以。   面对医生确认似的目光,年轻的圣阁下悄悄往后稍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镇定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走!   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   同一时间。   总算将残局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伊格里斯伸了个懒腰,准备下班。   也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负责追捕反叛军残党的第三军团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蓄意伤害圣阁下,一手导演了飞行事故的前反叛军统领终于抓到了,询问奥威尔先生是否要过来亲自审讯。   审讯?   这个时候?   议员长先生微微迟疑。   坦白说,比起在一个狭窄的小空间,审讯无聊透顶的反叛军残党,伊格里斯更想早点去医院看看漂亮雄虫,养眼又好玩,但考虑到后者毕竟是直接导致雄主失忆的罪魁祸首,议员长先生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临时加一项行程,给自家雄主带一份伴手礼再走。   十分钟后。   干净、冷硬,却又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森冷的白光无声无息地打在血腥气浓郁得恍若凝固的地板上,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反叛军残党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沫,目光在瞥见跟前高高在上的雌虫时,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说啊,奥威尔议员长。”   连番的审讯叫他几近垂危,神采全无,却仍旧掩盖不住他的脸上瞬间迸发出来的怨毒、憎恨又癫狂的表情。   “直到现在,您居然都还没发现不对劲吗?”   “在御三家安分守己,圣地冷眼旁观,整个联邦的情报网都被你整合,为你所用的情况下,像我们这样的弱小虫豸,居然还能避开天网的监视,逃脱到外星系,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他舔了舔唇角,大笑。   “您信任有加,视若终身盟友的雄主,诺厄·维洛里亚圣阁下,真的失忆了吗?” 第12章   【12】   首都星,西-A6区,凯尔曼庄园。   阿伯内西·凯尔曼站在庭院中的草坪上,久久凝视着身前宏伟华丽的庄园。在他的身后,是陆续赶来的凯尔曼家族成员。不远处,三艘随时待命、足以飞跃星际的私虫星舰静静停靠在中央最大的空地上。   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阿伯内西·凯尔曼没有回头:“虫都到齐了吗?”   管家说:“就在十分钟前,米勒阁下正式向圣地递交了离婚申请。”   凯尔曼家主沉默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日光下的凯尔曼庄园:“走吧。”说完,他转过身,率先进入其中一艘星舰。   凯尔曼家族的成员们紧跟其后,陆续踏上三艘星舰。按照事先做好的安排,这三艘星舰将会以或正规、或隐秘的三种的方式离开虫族联邦,分别飞往碎星地带、智械联盟,和星灵帝国。   三艘星舰同时启动。   距离离开首都星只剩下最后一段航路。   星舰越飞越高,首都星的建筑愈显遥远渺小。载满年轻虫的星舰上,卡尔·凯尔曼面露不甘:“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吗?至少……”至少示威性地报复一下,只要出得起价码,宇宙里到处都是亡命之徒。   “可以。”   凯尔曼家主不在这艘星舰上,家族年轻一代的其他雌虫很快纷纷响应:“我听说星灵文明主星系附近就有一伙不要命的,只要星币给够,帝国皇室他们都敢绑架,等我们到了星灵帝国,到时候……”   他没能把话说完。   一艘巨大的星舰从空港的阴影里缓缓驶出,看不见的瞄准光点落在凯尔曼家族的星舰上,下一秒,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和满目无边无际的白光,偌大的星舰爆发出一阵鸟兽濒死般的剧烈震颤,轰然坠落。   造成一切的陌生星舰却没有就此离开。   它在原地静静地悬停了一分钟,很快,又一艘星舰飞了过来,两艘星舰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便完成了对接——罪魁祸首的雌虫拍了拍手掌,若无其事地跳上新开过来的星舰,驾驶后者的高等雌虫吹了个口哨,语气轻快。   “干得不错,兄弟。”他笑眯眯地道:“恭喜你,喜提三年带薪长假,奖金已经提前打给了你在联盟中央银行的账户上,正好可以去智械联盟度假玩儿一段时间——走吧。”   星舰几个跃迁,迅速离开了首都星。   半个小时后,联邦新闻频道第一时间发布了这场恶性袭击事件,主持虫冷静的声音顺着地牢外狱卒们所在的中央大厅,一直飘到了狭窄的囚室之中。   “今日下午15时17分,著名星际能源巨头凯尔曼在乘坐私虫星舰进行星际旅行时,意外遭遇反叛军袭击,三艘星舰均被击毁,包括家主阿伯内西·凯尔曼在内的23名家族成员,皆未找到完整生物组织残留。”   “所幸军团搜救及时,星舰上的管家、司机、厨师长等18名侍虫幸免于难。”   “……阿伯西内·凯尔曼的前任雄主,米勒阁下因没有登上星舰而逃过一劫,日前,米勒阁下已向圣地提交婚姻匹配申请……”   地牢里静悄悄的。   唯有新闻播报的声音,在走廊里清清冷冷地回荡。   “真可惜。”伊格里斯不无遗憾地道:“凯尔曼家族风光百年,眼看着就要更进一步,没想到居然落到这么个下场。”   地牢里寂寂无声。   门外看守的狱卒把头垂得更低了。   囚徒表情稍变,但他很快就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你不用威胁我,我也不在乎再被扣上几个罪名,既然做了袭击圣阁下这种事,我就没指望过能全身而退捡回一条命。倒是我们尊敬的议员长先生,为什么不查查我当初是借谁的渠道逃出去的呢?”   他看着年轻的议员长,不屑地笑了起来。   “是不想查,还是不敢查?”   伊格里斯眼皮也不抬一下。   他略微偏头,对边上的狱卒点了点下巴,淡淡道:“他是你的了。”伊格里斯没兴趣和一只愚蠢的虫豸玩无聊的审讯游戏,对方在这个过程中怎么嘴硬叫嚣都不重要,他只在乎最终的结果。   狱卒抬脚正要上前审讯。   埃尔顿·马洛看了一眼退出牢狱,大马金刀地坐在几米处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等待结果的议员长。即使是被这样激怒,后者的脸上也没有半点近乎生气的表情,秘书长却知道,这恰恰是对方认真的体现。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叫住狱卒:“我来吧。”   半个小时后。   审讯的大门无声地开启,血腥的味道浓郁得仿佛化作了实质,又随着大门的关闭戛然而止。秘书长脱下手套,在伊格里斯的身侧站定,神色沉默中带着微妙。在议员长开口提问之前,他开口道:   “根据审讯结果和部分情报比对,亚岱尔·伯特光脑上最后一则通讯,来自圣维罗尼卡医院,时间是在……圣阁下遭遇意外之后。”   而一位真正失忆的高等阁下,显然不可能在醒来之后,迅速推断出袭击自己的领头虫的身份,并第一时间联系对方,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虫脉渠道,硬生生在军团的天罗地网之中,为对方开出一条通道。   一瞬间,秘书长的脑子里冒出了无数阴谋论。   伊格里斯却道:“失忆的事是真的。”   秘书长垂首不语。   在他看来,事情的真相已然很明显,议员长此时说这话,就有点自欺欺虫的意味了。他面上毫无端倪,心头却稍稍纳闷:不是说只是政治联姻吗?难不成是弄假成真,伤心过度,拒绝相信事实?   胡思乱想间,下一秒,议员长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   糟糕。   看奥威尔先生这架势,该不会是恼羞成怒,准备去医院和圣阁下当面对质吧?埃尔顿·马洛倒吸一口冷气,一边用光脑紧急通讯医院方面,一边忙不迭追了出去——他当然相信议员长作为高等特权种雌虫的风度和素养。   毕竟从他追随这位起……对方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半点风度可言。   ……   伊格里斯是去医院不假,却不是秘书长猜想的那个原因。   正如同诺厄从没有质问过他,为什么要在他失忆的时候趁虚而入;伊格里斯也不会问对方,为什么独独选择拿他开刀。   将目的地设置为医院,又将驾驶模式调节到自动档。   伊格里斯随手脱下大衣,扔到沙发上,自己则绕过茶几,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闭眼养神。   失忆是真的。   那份经过秘书长亲自拷问、比对得知的情报,也是真的。   放在以前,议员长或许还会稍稍困惑——以他的雄主如今所拥有的权力、地位,早就过了需要主动失忆,示敌以弱的阶段,究竟是怎样的心腹大患,让他不惜主动失忆,以身入局?   而现在……   为谁呢?好难猜啊。   他怀疑他的雄主跟他杠上了,而且他有证据。   飞行器缓缓降落,医院近在眼前。   伊格里斯利落地起身,往外走去。   从开头推导结果可能有点难,从结果倒推开头却会简单很多。   为什么要帮助伤害自己的反叛军拖延时间?   因为诺厄需要这个活口,在此时向他摊牌,他主动失忆这件事。   为什么主动失忆?   因为只有在他相对稚嫩、脆弱的少年时期,伊格里斯·奥威尔才不得不为了保护他,帮助他掌控一切,从零开始,手把手地教导他平衡、规则和手段,一步一步的,重新变成那个无所不能的圣阁下。   再没有比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更洞悉老师弱点的存在了。   他们会距离彼此的心脏更近,距离彼此致命的脖颈处也更近——他把最柔软、也最容易摸透的自己送到他的雌君怀里,与之相对应的,他要他的雌君亲手将足以杀死他的刀,递交到他的手上。   这是一场无关任何外虫,仅限于他们之间的,一场有关“主导权”的家庭战争。   掌控,或者被掌控。   互为猎手,亦互为猎物。   意识到这一点,议员长先生低低地笑了起来。起初是轻笑,又慢慢地、无法抑制地大笑出声,连带着他的胸腔也跟着微微震动。   声音里却不见半点恼怒,反倒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愉悦。   什么啊。他漫不经心地想。   被当成猎物的,居然是我。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向着圣阁下所在的特殊楼层快速逼近,电梯移动间,伊格里斯已然明白了一切——   就像是一场精彩纷呈的牵丝戏。   如果说,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手中握着的丝线,串联的是卢西安·维洛里亚和塞拉斯·维洛里亚;   那么,二十八岁的圣阁下,在一周前的病房里,低头漫不经心拨弄把玩的那一条丝线,则犹如一张蛛网,一直纠缠、收紧、蔓延到了议员长先生的身上。   他知道他会撩拨他,背弃他,也知道失忆后的自己一定会按捺不住报复的欲望。   这一次能四两拨千斤地打消议员长的念头。   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十八岁的圣阁下或许还没想到这一层,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却在那场飞行器事故之外,第一时间从病床上坐了起身,将答案提前写在了剧本上。   为了促使他放弃43号法案,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赌上了他们的一生之盟;   为了促使他放弃整片森林,二十八岁的圣阁下选择在天平的另一端,押上他自己——他的雄主这是在问他:你想要狩猎的,是联邦这一整片森林,是趁我失忆期间掠下更多的土地,还是……我?   多么傲慢、自我的雄虫啊。   他怎么敢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一定会选择他?   ——“叮。”   电梯到了。   想见的虫就在前面。   明明是这些天走过无数次的路,此刻再走一遍,伊格里斯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难以辨明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悄悄涌动,仿佛一支雪白柔软的羽毛,在他的心头轻轻挠动,令虫焦灼难耐。   连带着胸口的那颗心脏,也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大门近在眼前。   议员长先生停下脚步,认真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确保自己还是那个英俊的、无可挑剔的完美雌君,他眼底噙着笑,像是奔赴某场盛大的宴会一般,不紧不慢地推开了门。   没错,他当然会选择他。   毕竟。   狐狸最喜欢的,就是兔子——尤其是,胆敢对他龇牙的兔子。   他兴致盎然地撩起眼皮,轻笑着看了过去。   风吹过落地窗,撩起轻薄的长帘。日光沿着窗台泼洒进来,照亮了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寂寂无声,且空无一虫的房间。   ……?   意识到什么。   伊格里斯单手撑着额头,气笑了。 第13章   【13】   按照诺厄的设想,他会在三分钟内办完出院手续,两分钟内离开医院,半小时内乘坐星舰返回圣地,最后花五分钟简单地洗个澡、去去晦气,安全且安心地坐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为之后的事情做打算。   本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   他看着不远处停靠的两艘星舰。   从舰身上标志性的图案来看,这两艘应该是由学院顶级实验室制作,公司只对特定高等种发售的顶配限量款,开到哪片星海,都绝对是最酷帅、引虫瞩目的那一种。   区别只在于,其中一艘星舰的前端多了一对形如机械猫耳的紫色椭圆半球;另一艘星舰的末端,则点缀着一颗圆滚滚的雪白兔尾。   诺厄冷漠脸:“……这是什么?”   卢西安眉飞色舞:“这是圣地近年最流行、最讨小阁下们喜欢的雪兔糯米团子联邦限量款星舰!是我为了接你出院,特地紧急找学院定制的。”   “怎么样,是不是跟你一样可爱?”   维洛里亚家主不甘示弱:“飞行器的安全等级还是太低了,雌父思来想去,亲自为你设计了这么一款防御等级现役最高、全联邦独一无二的星舰,头上的机械猫耳还是我特意加上去的,喜欢吗?”   诺厄不置一词。   他冷静地问道:“我今年几岁?”   卢西安迟疑:“……十八岁?”记忆倒退十年,所以是十八岁,没毛病。   维洛里亚家主察言观色的水平则相对还是要高出不少,他迟疑了一下,谨慎地道:“……二十八?”   “是吗?”   年轻的圣阁下深呼吸,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透着一股煞气:“我还以为我今年其实是八岁呢。”   大小维洛里亚:安静如鸡.jpg   诺厄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雌父和小舅舅这样浮夸的耍宝演出,不外乎是察觉到了他和伊格里斯平和下的暗流涌动,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安他的心,让他在这样叫虫啼笑皆非的场景里,找到过去的熟悉感和掌控感。   也是在告诉他,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维洛里亚家族永远都是他坚定的后盾。   但是……   看着面前本该帅气得一塌糊涂,偏偏被两只雌虫硬生生改装、添上仿真兔尾和机械猫耳,变得不伦不类的高大星舰,圣阁下沉默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真在这两艘星舰里挑一艘坐回去,他的虫身安全是得到保障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冷淡沉稳酷哥形象,也差不多要完蛋了。   诺厄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没办法。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   同一时间,医院病房内。   扑了个空的议员长先生并没有立刻转头离开。   伊格里斯斜靠在沙发上,感受着四周圣阁下残留的气息,手托腮,歪了个脑袋,自我反思:说到底,他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虫和一场无足轻重的审讯,将来医院见雄主的时间一再往后拖?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值得排在他的雄主前面吗?   而后他又漫不经心地想——   不知道他的雄主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地下室装修风格选一哪种好呢?锁链的材质最好挑坚韧又柔软的类型,捆在身上既不容易挣脱,又不容易造成伤害。唔,室内照明也很重要,太暗对雄虫视力不好,也很容易因为黑暗的环境造成心理抑郁……   虫一旦走神,就很容易思维散漫。   议员长先生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稍稍惩罚一下对方。   总不能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吧?   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正沉吟间,房间的大门忽然又开了。   风掠过走廊,露出圣阁下额发下镇定自若的眼睛。或许是因为一路小跑,雄虫的呼吸略显急促,眼睫毛微微发颤,脸上却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稍微放缓了脚步,矜持地、慢吞吞地走到议员长先生的跟前。   目光扫过雄虫微微发红的耳根,伊格里斯视线顿了顿。   算了。   议员长先生认真地想:怒两下也行。   年轻的圣阁下当然不知道,就在他阔别病房的半个小时里,议员长先生已经在内心设想了料理自己的一百种方法。   他镇定地伸出手,拉住对方的袖口,神情苦恼且凝重。   “伊格里斯,你……开星舰来了吗?”   伊格里斯:“?”   *   诺厄不想社死。   好在伊格里斯在这方面的脑回路还算正常,并没有因为要接他出院,就对自己的座驾做任何有损威严的改装。眼见星舰从里到外都维持着它出厂时线条流畅、外形酷炫的模样,诺厄这才放下心来,稍稍松口气。   他转头,看向他的雌君。   对方这时候也看见了注意到了另外两艘造型各异的星舰。   有那么一个瞬间,诺厄几乎看到雌虫头顶并不存在的小灯泡,倏忽亮了亮。   议员长先生看一眼猫耳星舰,看一眼雄主;看一眼兔尾星舰,又看一眼雄主;最后他偏过头,盯着自己那艘冷酷凛冽的星舰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失望地转过了头,再看向维洛里亚家的星舰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蠢蠢欲动和向往。   ……?   年轻的圣阁下眼眸迷茫,并逐渐丧失神采。   不是。   你到底在心动些什么啊?   你们雌虫的胜负欲就不能放在稍微正常一点的地方吗?   不管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伊格里斯爱怎么改装怎么改装吧,反正过了今天他也不一定会再坐。不太聪明的议员长和不太聪明的憨憨星舰,倒也没什么毛病。   懒得再管几只审美奇特的雌虫,诺厄转过身,准备出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还站在他身边的伊格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进了雌虫们的小圈子:大小维洛里亚滔滔不绝,像是在讲述些什么;议员长先生则一边听,一边认真地记着笔记,不时还点点头。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诺厄:“……”   这个世界的雌虫都是傻逼吗?   圣阁下深呼吸,微笑,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他的雌君身边,拽起后者的衣领就往星舰上走去。伴随着机舱咔哒上锁,他在拐角处站定,转身,单手插兜,长腿横空穿过雌虫的腰侧,踩在墙上,将雌虫逼困在墙壁和自己之间。   神情冷酷,仿佛逼供。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议员长先生乖乖巧巧:“我在向维洛里亚先生学习如何更好地侍奉雄主。”   才怪。   你就是想看我社死。   诺厄冷漠脸。   从他醒来到现在,他们好歹也交往了一整个回合——时至现在,诺厄也算是看明白了:别看这家伙看起来像模像样,无可挑剔,俨然一副完美雌君的形象,实则一肚子坏水,心眼小不说,本性还恶劣得离谱。   他身体前倾,语带警告,直截了当:“你,不准变成那个样子!”   伊格里斯面露不解:“嗯?什么样子?”   诺厄挑眉,双手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见着圣阁下的神情愈发危险,议员长先生慢悠悠地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看起来十分遗憾:“好吧,我发誓。”   诺厄冷淡地挪开视线。   这个逼最好不是装的。   接下来的一段路途,被警告的议员长总算收敛起坏心思,老老实实地坐在字节座位上,表现得十分安分守己。   半个小时后,星舰顺利抵达起源母星——埃尔瑟兰。   所谓起源母星,顾名思义,它是虫族一切生命最初的演化与起源之地;负责供养与教导阁下们的【圣地】乌拉诺斯,便是位于埃尔瑟兰的核心空域,由三十三只被巨大透明泡泡所包裹的浮空群岛构成。   从外观上来看,圣地是埃尔瑟兰的一部分。   实际上,早在两千年前,为了更好的保障阁下们的安全与虫族种群繁衍,联邦便通过了《文明存续紧急防御法案》,利用【学院】的空间收束技术,将乌拉诺斯送进了虚数亚空间,达到对外隐匿的效果。   用当时星网上一度流行的段子来形容就是:   “看见了我们虫族的大宝贝了吗?   藏好了,   不给你们看。”   至此,圣地乌拉诺斯便彻底成为了一道漂浮在宇宙之中,恍若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只在每周的自由之日和约会日开放,其余时间,未经批准,即使有虫或外星生命体刻意追寻到对应的坐标,也只能看得见,摸不着,更无从闯入。   看着不远处的天光倒影,诺厄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圣地有圣地的规矩,即使是议员长,也不可能在未经圣地允许的情况下,在乌拉诺斯来去自如。没有来自外界的干扰和威胁,他也可以暂时安心地在自己的地盘上养精蓄锐,尝试着重拾过去的政治积累。   最重要的是……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眼角余光往边上一稍,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都躲到圣地来了,对方总不能还追着他杀吧?   星舰在位于浮空群岛之中面积最大、泡泡也最为漂亮的岛屿上缓缓停落。   一到家,诺厄就换了身浴衣。   圣阁下垂眸,瞥了眼自然地落在他的后面,若无其事地跟着他往里面走的议员长先生,没说什么,也不跟他额外寒暄客套,拿了身换洗的衣服,掉头就去了另一边的露天温泉,顺手开启能量罩,给大门上了道锁。   天色逐渐灰暗。   穹顶之下,水雾如鲛纱轻旋。   诺厄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把自己整只虫掩盖进温温软软的泉水下,心满意足地吐了几个泡泡。   至于外头那位议员长。   反正等时间一到,对方不走也得走,诺厄也懒得多费口舌,在圣地的门禁时间到来之前,对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与此同时。   联邦中心医院,精神三科,即将下班的主治医生迎来了一场特殊的线上会诊。   “晚上好,霍华德医生。”通讯视频里的雌虫十分有礼貌,表情认真,语气也很认真,郑重其事地道:“方便的话,我可以向你咨询几个心理学上的问题吗?”   声音稍微有点耳熟。   霍华德医生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张经常在联邦官方新闻中出没的脸,心下稍凝,瞬间便联想到了某些时政新闻,面上却毫无端倪,以一位精神科医生应有的职业素养,平静开口:“请说。”   议员长先生手托腮,表情苦恼极了:“是这样的,我的雄主从前天开始,就忽然对我爱搭不理,日常生活里也会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按照精神科的说法,会不会是我的雄主在心理上稍微出了一点问题?”   ……?   医生被这一通倒反天罡的发言干沉默了。   不是。   有没有一种可能,犯精神病的是你,而不是你的雄主呢?   霍华德医生从医多年,哪见过这种阵仗。   作为专精心理学,尤其是雄虫心理学,曾无数次拯救阁下们于水火之中的专家级医师,换只雌虫在他面前这么大放厥词,霍华德早拎着对方的衣领骂上了,哪还会在线上问诊中废话。   然而形势比虫强。   考虑到对面雌虫的特殊身份,医生没敢真骂,只能隐晦提点:“圣阁下没什么问题,只是雄虫向来敏感,圣阁下刚失去记忆,对周围的环境都还很陌生,正是心理上最脆弱不安的阶段,需要家属用心照料,多营造一些安全感。”   伊格里斯企图辩解:“可他刚醒来的时候,明明还很亲近我。”虽然是装的。   “……”   霍华德医生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拥有标记关系的雄虫在不安的情况下会本能地靠近自己的雌君——如果您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不妨翻翻联邦虫手一本的《雄虫保护指南》,我想它比我更能全面解答您的疑问。”   “那他为什么现在不亲近我了?”   好问题。   医生的眼神瞬间犀利:“所以你干了什么?”   议员长的目光微微闪躲,谨慎地道:“就……稍微逗了一下?”   医生皱眉,抬眼,严厉的眼神谴责地看着对方。   一想到联邦唯一的圣阁下在大众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被议员长怎样欺负,霍华德医生就倍感愧疚失职,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职业病,也顾不得身份有别,当即隔着全息通讯,将另一头目光迷茫,毫无知觉的议员长训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耳提面命地总结:不许!再欺负!圣阁下!   议员长先生自知理亏:“我知道了。”   “是吗?”医生不信:“我刚刚说了什么?你重新背一遍给我听。”   伊格里斯:“……”   待议员长先生仿佛被老师训话的学生一般,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背完《失忆雄主养护手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温泉里的水声已经停了。   似乎就在他被医生逮着训的时间里,年轻的圣阁下已然溜回了卧室。   朦胧的月光下,雄虫睡颜恬静,呼吸绵长。   可爱。   想戳。   仿佛被那冰凉的月色所蛊惑,等伊格里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触摸到了雄虫微凉的侧脸,他感到触手的柔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漂亮狭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指腹,带来细微的痒意。   极其细微的触碰。   主动的那一方却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想了想。   到底没忍住低下头,凑近圣阁下的脖颈,却又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轻轻地、克制地,吻在雄虫的衣领上。   算了。伊格里斯想。   不吓唬他了。 第14章   【14】   “晚安,雄主。”   伴随着雌虫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床头灯被关掉,室内彻底陷入了黑暗。   几秒钟后。   诺厄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   明知道雌君还没走,他当然不会真睡。事实上,早在他决定乘坐伊格里斯的星舰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被对方“报复”的心理准备——毕竟对方确实被他坑得不轻,与其被记仇,等炸弹某一天突然爆炸,还不如他主动探头,给对方敲两下。   但是……   他垂下眼眸,谨慎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因为刚洗过澡,衣领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沐浴露的味道,再仔细感受,就会从清淡的味道中嗅到一缕独属于议员长的信息素。那气息温柔又宁和,没有任何亵玩的意思,反倒是透着几分小心,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意味。   温和虔诚,克制有礼。   从始至终,都没有触碰到他哪怕一下。   意识到这一点,圣阁下指尖微动,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无意识地攥紧,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奇怪的雌虫。   不就是衣服的边角口吗?这有什么好亲的。   兴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这一夜他睡得分外安稳。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诺厄就睁开了眼。他没有懒床的习惯,只坐起来静静地缓了会神,便下了床。   他昨天一回来就直接洗澡睡了,没看光脑。简单的晨练后,诺厄又洗了个澡,用过早餐,这才启动光脑,扫了眼通讯。   能拿到他私虫联系方式的虫并不多,这会发过来的,也大多是寻常的关怀和问候。   他挑着回复了几个,准备就此下线,目光却不自觉移到置顶的某个名字上——   “雌君”。   一个说亲呢也亲呢,说客套也客套的备注。   他稍稍出神,脑子里却不自觉想起那个轻飘飘的,仿佛压根没有存在过、也的确没有落在他身上的亲吻。   ……其实他昨晚都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来着。   在权力的划分上,高等种特权种雄虫与雌虫之间,一向相互独立,互不干涉。高等种雌虫即使位高权重,也很难影响到九天之上的圣地。也正因如此,没有直系雄虫血亲照料的雄虫幼崽,大多在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察言观色。   诺厄对他虫的善意,一向很敏感。   他这位雌君虽然很讨厌,蔫坏蔫坏的,有时候还会故意惹他生气,但对方言行之间其实很有分寸,既不会在他真正介意的时候戏弄他,行为上也从未真正越过界,在一些日常的生活细节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体贴入微。   可是,为什么?   之前伪装的时候还情有可原,可他不是摆了他一道吗?   好难理解。   找不到答案。   圣阁下想了想,打开圣地独属于阁下们的内部论坛,尝试打字:“我有一个朋友……”,写了个开头,又觉得太明显,反手删除。   转而退出局域网,悄悄混进某个面对全联邦的大型论坛。   重新编辑:【我是一位十八线雌虫演员,正在拍摄个虫职业生涯里的首部电视剧,目前处于研究剧本角色阶段,现下对我所扮演的角色产生了一些疑问,希望有好心的朋友能帮我解答一下。   详细的剧本不方便透露,我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角色关系。   我扮演的雌虫是故事的主角之一,这个角色比较不要脸(划掉)……比较恶劣,心眼算计很多;和我演对手戏的雄虫角色虫设则比较高冷,总的来说,是位性格比较理性、沉稳的阁下。   故事的初期,两位主角既是生意场上的对手,私下里又是隐婚联姻的夫夫。   剧本里,雄虫为了利用雌虫,一改冷淡,主动和雌虫亲近、撒娇,雌虫却不为所动,看起来似乎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等雄虫暴露真实性格,雌虫得知雄主其实一直在伪装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主动贴了上来——这是为什么呢?】   1L:雄虫对雌虫撒娇?这什么科幻剧?   2L:这贴子真是一眼假。   有一说一,就算是电视剧,这角色设定也太浮夸了。别的不说,光隐婚夫夫和生意场上的对手这两层身份就没可能共存;后面的剧情就更不用说了,真的会有雄主为了拿捏雌君主动贴贴?我不信!   3L:疑似单身狗临亖前的终极幻想。   4L:这个剧本有问题啊,撒娇的时候雌虫不上头,知道雄主是伪装之后反而上头,从逻辑上就不合情理。   建议楼主直接把剧本私信发过来,我给你好好指点一下。   5L:讲道理,这雌虫xp真的好怪啊,这算什么?强扭的瓜更甜?   6L:答案只有一个,显而易见——因为他是个变态(确信)   7L:因为他是个变态。   8L:因为他是个变态。   诺厄:“……!”   是这样吗?   总觉得真正的理由应该不是这个,但这种无法反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疑惑地小幅度蹙起眉,顺着贴子继续往下翻。   27L:你们还别说,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剧情设定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们想象一下:一位高冷系阁下,因为有求于你,刻意伪装成黏糊糊的可爱系,强忍着羞耻和不自在,主动钻进你怀里要贴贴……嘿嘿嘿嘿嘿。   28L:嘿嘿。   29L:嘿嘿。   30L:嘿嘿。   31L:那很刺激了。   32L:质疑变态,理解变态,成为变态。   33L:啊,这么一说我更好奇剧中那位高冷阁下接下来的反应了。反正也只是浅薄的联姻夫夫相互利用的关系,既然雌虫这么上头——可见对方不是不吃撒娇这一套,而是喜欢强制,现在再贴一下,撒个娇,还不轻轻松松把雌虫迷晕头?   34L:这个走向好!我大吃特吃!   35L:这个好这个好!@楼主一虫血书剧本就按这个来,包火的兄弟!   ……   后面的回复诺厄没有再看。   年轻的圣阁下镇定地关闭论坛,低头,半张脸埋进围巾下,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破案了。   他的雌君,伊格里斯·奥威尔,是个变态。(确信)   时间能带走很多东西,却难以化解某些过于复杂的情绪,比如现在的诺厄就完全没有办法共情失忆后刚醒来的自己,整只虫仿佛泡在热腾腾的温泉中,尴尬得恨不能现场抠出一条逃离联邦的地下通道。   不是。   伊格里斯他有病吧?   敢情议员长先生不是不吃撒娇,而是只吃他心不甘情不愿、忍气吞声,委委屈屈,故意装出来的撒娇。   诺厄:“………………”   神经病啊!!!   年轻的圣阁下表情一呆,没忍住,缓缓往后缩了一步,又缩了一步,最后干脆自己抱着自己,默默地坐在地毯上。   表情空茫,两眼无神。   动作间,指尖不经意戳到悬浮的电子屏幕,光脑跳转到某个网页上,一个热度颇高的消息自动跳了出来,标题上赫然是:   【雄主,可以再讲一遍那个……你从雌虫里选中我的故事吗?】   很好的问题。圣阁下难过地想。   他也很想知道,十年后,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究竟是怎么在众多或温柔体贴、或直爽真诚的雌虫里,一眼选中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变态的。   为什么啊?   他瞎吗?   ……   与此同时,相隔遥遥的议长办公室。   难得早起办公,没有摸鱼的议员长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就收到了一条来自圣地的私信——   霜白垂耳兔:变态!   ……?   议员长先生迟疑了几秒,表情逐渐凝重。   ——这次又是哪件事发了?   糟糕。   伊格里斯视线稍稍游移,望天,吹口哨。   犯的事太多,一时有点记不清了。 第15章   【15】   消息刚发出去,诺厄就后悔了。   不过是一个捕风捉影、真假难辨的猜测而已,就因为自己心里的一点点疑心郁闷,把“变态”这样的虫身攻击,安在一位放在整个联邦都称得上是只手遮天的高等特权种雌虫身上,太不成熟,太不理性,也太不体面。   政治的核心是掠夺,其表面呈现出来的姿态,却是冠冕和体面。   短暂的停顿。   他抿了抿唇,趁着议员长还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把消息撤回。   身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管家手持银托盘步入,他微微躬身,一面将刚煮好咖啡放置到圣阁下的身前,一面道:“早安,诺厄阁下。请允许我为您核对今日的行程。”   “……上午十点,波西米亚街的设计师会前来调整您的衣装;下午十四点,您需要拜访您的老师埃文斯阁下;今日昼夜温差较大,我会让侍虫长在飞行器的随身衣柜里带上几件保暖大衣以备您的不时之需……”   “此外,大维洛里亚先生昨晚发来询问,是否需要他陪您走一趟真理之塔,在学院的储备技术中寻找恢复记忆的可能。”   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圣阁下凝了凝神,平静开口:“我知道了。”   至于雌父的邀约……   诺厄微微头疼。   如今发生的一切既然是他自己算计的结果,那么如何恢复记忆、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失忆前的自己多半也早有计划,真要提前在学院找到了恢复记忆的方法,反倒让虫为难。   偏偏他四周如今到处都是眼睛,雌父也是光明正大的邀请,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拒绝。   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想。   午后。   诺厄提前出发,准备拜访自己的老师。   对于未成年阁下的教育问题,圣地历来采取的是一对一私虫辅导模式,即“引导者”与“被引导者”,也就是俗称的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通常情况下,“引导者”的第一顺位选择,会是小阁下们的亲生雄父。只有在雄父去世,所属家族中无雄虫长辈的情况下,圣地才会进行统一地协调、选择和分配,挑选与其同阵营立场、同阶级、乃至同等级及以上的成年雄虫,担任“引导者”的角色。   他的老师,萨维尔·埃文斯阁下,便是圣地少有的实权派雄虫之一。   十三点四十分。   踏进庭院的一瞬间,诺厄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庄园住宅房门紧闭,侍虫们低着头,步履偏快,仿佛刚刚被毁掉巢穴的蜜蜂,在各个建筑之间奔走忙碌,就连呼吸似乎都比平常谨慎一截。   阳光泼洒在花园里的草木上,竟也显得冷冷清清。   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   挥退左右的侍虫,年轻的圣阁下顿了顿,转头就进了花园边上的茶室。轻车熟路地取出自己过去常用的茶具,他熟练地温壶、投茶,烧煮。这样一边注意着火候,一边静静等待片刻,直至茶水沸腾。   过滤三遍,而后根据饮用者的口味,倒入少许新鲜牛奶和几颗晶糖,轻轻搅拌。   十三点五十九分。   将茶杯置入托盘,诺厄这才不急不缓地前往会客厅,恰好卡着邀约的时间点,垂眸,认真地将茶杯递到对面的成年雄虫跟前。   “老师,喝茶。”   雄虫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低头浅尝了一口。   茶水入口微苦,又倏忽回甜,口感绵密柔软,仿佛一只小小的羽毛,轻飘飘地将他心头的火气消抹拂去。   他夸赞:“你煮茶的手艺,已经满师。”   煮茶这种小事,当然不是雄虫,更不是高等特权种雄虫的必备技能。   这是诺厄的雄父,上一代维洛里亚家主,向他的小雄子所提出的要求——茶道源远流长,仪态优雅,正好用来磨练心性、去除心浮气躁。后来雄父去世,诺厄的引导者也由雄父换成了现在的埃文斯阁下,幼年时养成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是老师教得好。”   萨维尔失笑:“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别什么都往你老师我脸上贴金,我要真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什么都厚着脸皮沾学生的光,也不配当你的老师了。”   他看着面前的雄虫。   白发柔软,眸色清亮。日光晃晃悠悠地映照在他的白皙的侧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稍稍垂敛,恍若停落在雪地里的一只蝴蝶。   冷淡出尘,气质清冽。   言行间带着显而易见的距离感,却不会让与他相处的虫感到被轻视或怠慢。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货比货得扔?   看着眼前安静乖巧的学生,想起一大早就和他吵架赌气,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和他冷战的雄子,萨维尔叹息:“莱西什么时候能够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莱西正是他亲生雄子的名字。   疏不间亲。   诺厄没接这个话茬,只轻声劝道:“他才二十六岁,还小呢。”   萨维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十六岁,算小吗?   相对虫族漫长的生命,二十六岁只能算是刚刚开始,但那也是得看和谁比——同样是二十六岁,彼时的诺厄·维洛里亚早已初露峥嵘,他亲生的雄子却还在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和他闹虫崽脾气。   他摆摆手,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不提那个逆子了,说说你自己吧。”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学生,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气色比上周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要好多了。圣地最近没什么要紧事,卡西雷尔会替你挡下外界的质询;倒是公司那边有点小麻烦……最高董事会会议被我推迟到了下周——怎么样,能出席吗?”   诺厄微微颔首:“没问题。”   他的身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出席一场私虫会议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诺厄坐在边上,陪自家老师说了会儿话,没几分钟就将心情烦闷的年长雄虫哄得嘴角直翘。   又转过头,吩咐身边的侍虫,让厨房做些甜点下午茶。   “我和莱西也有段时间没见过面了,正好一起喝个下午茶。”他眼眸弯一弯,玩笑道:“年轻虫的茶话会,就不带老师您了。”   没过几分钟,侍虫们便带着种类丰富的甜品茶点一字排开,神色则稍显为难:直到现在,属于莱西·埃文斯的房门依旧紧闭,里头的年轻雄虫半点没有要出来的迹象,显然是还在和自家雄父怄气。   诺厄:“我来吧。”   他敲了敲门。   三长一短。   像是辨认出了什么特定的暗号,原本毫无动静的房门忽然咔哒一声,开了。等诺厄挑了几样甜品糕点,刚走进去,房门又“啪”地一声摔上。   这是还在闹脾气呢。   诺厄也不管他。   随手将托盘放在餐桌上,兀自在一边坐了下来。年轻的圣阁下斜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在心里数了十个数,下一秒,房间里便响起了另一位年轻雄虫幽幽抱怨的的声音。   “不是说你失忆了吗?”   莱西·埃文斯上下打量他,评价:“这不还是那张死虫脸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怎么感觉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这个死样?”   诺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相识十多年,莱西早已习惯竹马的冷脸。   当下也没客气,直接三两步跨过来,在圣阁下的身边一屁股坐下。年轻的雄虫眨巴着眼睛,一边把脸往诺厄身边凑,一边压低了声音,不无期待地催促:“怎么样怎么样?我雄父他知道错了吗?”   ……?   什么倒反天罡。   这话诺厄没法接,他扫了眼莱西·埃文斯,后者一脸理所当然,看起来仍是他十八岁时记忆里的稚气又活泼的样子,对诺厄而言骤然失去的十年,俨然没有在这位年轻雄虫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他指了指托盘里作为餐后甜点,问:“吃吗?”   蛋糕香气清甜,装裱在一众精致的糕点之中,粗糙得不要太明显,一看就是某位雄虫家长为了哄自家小雄子,又拉不下脸,亲手做的奶油台阶。   看起来还怪好吃的。   圣阁下的目光不经意地在蛋糕上转了个圈,又去看另一位当事虫。   劝架时陪主虫一起吃块小蛋糕,很合理。   “不要,我最近在减肥,要吃你吃。”年轻又活泼的雄虫语速快得惊虫,小嘴叭叭,嘀嘀咕咕:“不对,像你这种阁下们口中的完美雄子,肯定不会吃蛋糕这种垃圾食品——算了,你当我没说,不许嘲笑我!”   诺厄:“。”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高冷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对方说法的意思。   “哎!你还没告诉我,我雄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莱西歪头,不死心地凑了过来,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跟他抱怨:“雄父不会真要我和他安排的那些雌虫约会吧?啊啊啊好烦,要我说,只有没用的雄虫才会英年早婚,我才不要这么早结婚!”   这话说得倒也不算错。   对于高等雄虫而言,早婚等同于被淘汰出局。   它代表丢脸,包含着蔑视,意味着这只高等雄虫对他的婚姻问题毫无决定权,身后的家族也并不十分在意他的感受,意味着从今往后,所有虫在喊他“xx阁下”的时候,目光实际所望向的,将不再是他自己,而是站在他身边的某个位高权重的高等种雌虫。   难为他的脑子,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   诺厄稍稍意外。   他垂眸思索间,见他没什么反应,莱西·埃文斯又凑了过来,熟练地抱住他的胳膊,就要把脸贴过来蹭,俨然一副要动用撒娇攻势的意思。   诺厄眉心一跳,伸手抵住对方的额头,嫌弃地将他推远,一面反问:“从小到大,你每一次闹脾气,老师哪一次最后没依你?”   “好像是哦。”   莱西恍然大悟。   他到底也不完全是个笨蛋,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目光在满盘子的小蛋糕上打了个转儿,很快反应过来,当即眼睛一亮,也不独自生闷气了,打开房门,像个小炮弹似的,眉飞色舞地就往自家雄父身上扑。   圣阁下无声地微笑了一下,遥遥与老师会意颔首。   算是功成身退。   离开埃文斯庄园的时候,依稀还能听到身后年长雄虫,无奈又隐含笑意地轻骂:“……多大虫了,还撒娇呢……”   日暮西沉。   在岛上四处疯玩了一天小阁下们终于收敛了玩心,乖乖地被各自的雄父牵回家。分明再零散的虫群,因为小雄虫们活泼快乐的说话声,一时之间,竟多出几分街头般熙熙攘攘的热闹。   “雄父雄父!我跟你说,我今天上课学会了好多——好多东西哦。”   “宝贝真棒!”   “嘿嘿,想要亲亲~”   “好啦,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吗?”   一前一后,一小一大的身影,就这样热热闹闹地从年轻的圣阁下的身边掠过,像是天光偶然投落的亮影,很快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世界重归万籁俱静。   偶有细枝自树上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诺厄稍稍抬眼,看向头顶被透明泡泡所包裹的、在阳光下折射得五颜六色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总觉得……有点无聊。   同一时间。   伊格里斯低头,看着面前的光脑。   雄虫撤回得极快,如果不是确确实实挨了骂,而他又确确实实久经骂阵,伊格里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   久经骂阵。   有时候伊格里斯自己也很纳闷,他费尽心思接回家的,究竟是联邦婚姻法里所说的雄主,还是刻在奥威尔家族族谱第一页的祖宗——想他堂堂联邦议院之长,结婚三年,每天居然不是在挨雄主的骂,就是在挨雄主骂的路上。   ……好没天理。   明明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说起来,他每一次都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雄主骂来着?   议员长先生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只能从记忆中搜刮出圣阁下冷着脸训他时,那双有如燃烧火焰一般跃动的、漂亮而又鲜活的眼睛。   算了,不重要。   应该是他的错吧。回忆起自家雄主那张冷淡昳丽的侧脸,伊格里斯心不在焉地想。   时间回到现在。   伊格里斯看着眼前的消息。   既然选择了撤回,那就说明对方不希望他看见那条消息。议员长先生想了想,决定善解虫意地假装没看见。俗话说做戏做全套,他刻意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在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之后,若无其事地回了个“?”。   三分疑惑,三分茫然,三分无辜,最后捎带不动声色地暗示自己在好好工作,是一位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的好雌虫。   半个小时后,圣阁下的消息终于姗姗来迟——   霜白垂耳兔:没什么。   霜白垂耳兔:只是不小心误触。   风吹过走廊,带来淡淡的凉意。   伊格里斯盯着屏幕上的字迹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第16章   【16】   事实证明,任何一只有工作在身的虫,都不应该把“无聊”两个字挂在嘴边。   容易出事。   翌日,中午十二点。   原本只是打算来【公司】总部巡视一圈,就提早离开,此刻却不得不加班的诺厄站在顶楼的落地窗前,右手捏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虫为什么一定得上班呢?   ……好难理解。   诺厄想。他低头,看向一楼大厅外的年轻虫群。   距离太过遥远,从圣阁下所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年轻的实习生们如蚂蚁般涌动的场景,然而那股年轻虫所特有的朝气、清澈感,却是挡都挡不住,俨然对接下来的实习生涯充满了热情。   浑然没意识【公司】近年以来,一年比一年高的员工死亡率。   没错,死亡率。   作为虫族联邦的御三家之一,【公司】虽以公司为名,所包含的业务却早已不再局限于某一个行业,而是以单一的星球、乃至独立的文明作为市场单位。   而联邦自加入星海和平联盟以来,便开启了一系列对低等文明的援助计划。   所谓援助计划,即是由【公司】向低等文明提供专项贷款,使其能够向【学院】采购指定科学技术,用于在本星建设符合虫族需求的原材料加工体系。该文明通过向【公司】定向输出加工产出的战略资源,按约定比例折抵贷款本息,最终实现债务清偿的全流程方案。   实习生们即将代表公司前往的,就是这样的欠发达文明市场。   盈利转正,亏损滚蛋。   死亡率高,则是因为身处异文明势单力薄,大多低等文明固然会对实习生们背后的联邦新生顾忌,却同样也有不怕死的文明选择剑走偏锋,囚禁实习生,企图谋求更大的利益。   诺厄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心想这倒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倘若这个世界是一本以低等文明生命为主角的星际题材小说,这些由公司派出去的实习生无疑是最好的着手点:只需要想办法困住实习生,抢走对方的星舰,就能以个人的身份与星际接轨,再一步步往上爬,最后推翻虫族暴政……   啊。   扯远了。   果然上班使虫万念俱灰。诺厄恹恹地想。   落在外虫眼里,多半还以为年轻的圣阁下这是在思考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事情——殊不知雄虫沉稳理智的外表下,正幻想着虫族就此灭亡,自己也可以不必再加班的地狱场景。   “诺厄阁下,您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诺厄回过神。   他冲对方微微颔首,算是道谢。一边争分夺秒地打开电子员工档案,大略地翻了翻。   【公司】内部采取的是双序列职级体系,即P序列(专家路线)和 M序列(管理路线)的双轨制;P序列以技术/专业能力为核心,M序列则侧重管理能力,与P序列并行,P60与M10以上,则是代表着【公司】最高权力机构——董事会。   经过数千年的发展,董事会成员的数量如今已接近三位数。   但这是普通董事。   真正具有最高决策权,能够代表公司,参与御三家之间的权力游戏的,有且仅有七位终身董事,而在这仅有的七个席位之中,就有四席属于以高等雄虫为主导的特权种家族。   源自他雄父的“维洛里亚”这个姓氏,便是这四席之一。伴随着诺厄的成年,这份权柄也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诺厄垂下眼眸,目光在面前的档案中快速扫过,偶尔在几个名字上圈下记号。   对于一手策划了他遇袭事件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他其实并不十分在意。真相在很多时候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谁获利,谁经手过,谁又有动机。   这么一来,圣地一系的嫌疑基本可以降到最低,毕竟诺厄本身的基因等级在那里,其他雄虫即使有心要争,也得不了什么好,反倒是公司这一块,一旦维洛里亚出局,无数高等种都会迫不及待地坐上餐桌,分而食之。   那就是公司内部有鬼。   ……接下来恐怕又有得忙了。   午饭过后,诺厄简单地睡了个午觉,很快便再次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之中。   十年变迁,公司内部自然也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权利更迭,诺厄对着档案上的信息,逐一和自己记忆中的虫找对应,顺便抽空温习了一下最新版的《刑法》——像伊格里斯那样动辄上高端政斗毁尸灭迹还是太不讲究了,能相对温和地解决最好,实在需要付诸武力,再动用高端政斗也不迟。   联想到某位雌虫,诺厄稍稍顿住。   说起来,这两天对方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自从那天在圣地分别,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期间对方也不是没有过相应的邀请,只是被诺厄以工作忙碌的名义随口拒绝,这样几次过后,议员长先生便也不再自讨没趣,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   似乎一切都再一次回归了原点。   诺厄却无端地有点不安。   雌君静悄悄,多半在作妖。   圣阁下迟疑了几秒,没忍住,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议员长办公室,言简意赅,开门见山:“你们议员长现在在哪?”   秘书长的表情稍显微妙,犹豫再三,面对圣阁下冷刀子般的目光,到底还是说了实话:“议员长先生他……下班了。”   下班了。   班了。   了。   诺厄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光脑——现在的时间的下午两点。又偏过头,看了眼自己面前实体化多半能堆得小山高、足以令他加班到凌晨两点的资料档案,冷静地反问:“下班?”   秘书长先生欲言又止。   诺厄:“。”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秘书长羞愧地低下头,吞吞吐吐:“是这样的,诺厄阁下,议长大人他每天只上四个小时的班,所以…”   诺厄:“……?”   谁?   几个小时?   有那么一个瞬间,诺厄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谁家好雌君每天工作四个小时啊?那他从这种从凌晨六点加班到凌晨两点的算什么?   算他自讨苦吃吗?   圣阁下冷静地活动了下手指,微笑着重复:“他现在在哪儿?”骨节分明的十指一点一点的交叉,一压,咯吱作响。   ……   同一时间。   埃尔瑟兰,尼科尔湖。   黑发雌虫毫无仪态地蹲在一棵树下,低头耐心地调试着手中的钓竿。在他的身边,是一只直径半米的木桶,桶内装满了水,其间还有八条鱼儿在优哉游哉地飘荡,俨然是他一下午奋斗的结果。   不远处,同样的蹲了大半天的老雌虫摸了摸自己手里的钓竿,表情稍显复杂。   伊格里斯似有所觉。   他眨了眨眼睑微垂的眼睛,当机立断、争分夺秒,超绝不经意地伸手扒拉了一下身边的水桶,日光落在漂亮的鱼鳞上,折射出碎金般耀眼的光。   老雌虫:“。”   你他爹的。   就在年轻的议员长捏着下巴,思考自己与对方之前的距离,究竟能不能让对方“恰好”看见他桶里足足八条大胖鱼、是否需要再接再厉,再炫耀一把的时候,手腕上的通讯音忽然响了起来。   伊格里斯瞥了眼通讯上的名字,不情不愿地接通:“什么事?”嫌弃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因为背叛自家上司而微微良心不安的秘书长:“。”   哈哈。   忽然完全不愧疚了呢。   想归想,考虑到对方到底是他的上司,而他又的确没经住某位阁下的“拷问”,秘书长沉吟数秒,到底还是决定稍微抢救一下,他含蓄地道:“格利菲斯议员声称有重大事项想要和您商议,您要不回来一趟?”   伊格里斯眼皮也不撩一下:“让他去死。”   “……”秘书长努力提醒:“格利菲斯议员的雄主凯兰阁下也一起过来了,说不定真是要事。”   “也去死。”   秘书长:“……”   在他想出更具有威慑力的名字或事件,以暗示对方自觉回来上班之前,议员长先生毫无知觉,头也不回地道:“还有?那就通通去死。”   秘书长冷漠脸,干脆利落地挂断通讯。   世界再度归于沉寂。   年轻的议员长伸了个懒腰,重新靠回到舒服的躺椅上,懒散悠闲地晒起了太阳。   真是的。   这么好的天气,打扰他兴致的虫,本就该死的。   没有真的回去杀虫,我真是个好虫啊。议员长理所当然地想,顺便在心里为自己加了一点功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特殊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   霜白垂耳兔:你在干什么?   言辞简单,语气平淡。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接收到信息的那只虫却是身形微顿,仿佛某种刻进DNA里的本能觉醒了一般,瞬间地从躺椅上起身,站得笔直。   下一秒,又如梦初醒。   不对啊。   他家原本的那只大冰块都失忆了,剩下这一只,不过是块儿外强中干的小雪糕,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议员长先生轻笑一声,从容不迫地躺了回去。   淡然,冷静,不为所动。   区区小雪糕,也想管到他?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年轻的议员长便想出了用以敷衍对方的社交辞令,然而在他将满肚子的鬼话变成实际的文字或语音之前,一道清冷的声音,与光脑上的消息提示音,同步在他的身后响起——   霜白垂耳兔:“想好再说。”   “……”   他转过头。   不远处,年轻漂亮的圣阁下稍稍抬眸,冷静开口,微笑:“编好了?” 第17章   【17】   时隔一周,议员长先生又一次体验到了被雄主拷住手铐,拖去上班的滋味。   星舰上。   圣阁下双手抱臂,冷淡地略微抬起下巴,无情宣判:“被告奥威尔先生,由于你逃避公务,玩忽职守,证据确凿,现判处你立刻返回议员长办公室处理公务,不解决完堆积的工作不准吃饭,也不准下班。”   他问:“这位被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伊格里斯举手:“报告法官阁下,请问我可以提出上诉吗?”   法官阁下十分冷酷:“不可以。”   “那好吧。”   议员长先生只好叹口气,熟练地找了个座位乖乖坐好,老老实实地等待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   半点没有反抗,或是质疑的意思。   看在被告认错态度还算良好,作为一个自认讲道理的雄主,诺厄当然不会真的让他的雌君顶着手铐回去上班——在星舰抵达国会区后,圣阁下就拿出钥匙,将象征性束缚对方的手铐取了下来。   ……倒是对面的雌虫,似乎不仅毫不介意,看起来还觉得很好玩的样子。   诺厄:“。”   他将手铐和钥匙一起,放进一个带锁的抽屉,谨慎地收好。省得这对他临时要来的手铐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某天忽然出现在某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迎着过往路虫略显诧异的目光,他们一前一后,就这样进了国会大楼。   诺厄侧目,抬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对失忆后的圣阁下而言,这还是第一次造访自家雌君工作的场所。   眼前的房间说是办公室,实则更像是一间度假小屋。除了工作常用家具、物件,还专程内嵌了一套全息模拟设备。伴随着主虫的进入,窗帘自动拉开,空旷的天花板瞬间模拟成了舒展交错的枝叶浓荫,几只云雀鸟儿栖息其中,不时发出细微好听的鸣叫。   仿佛这里其实是一间林中树屋,而非什么冷冰冰的办公场所。   风格清新、悠闲又放松。   诺厄回忆了一下自己那间光秃秃的办公室,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呵。   办公场所都布置得这么舒适,一看工作态度就有问题。   他在心里嘀咕,并再一次坚定了给对方加压的决心。   目光扫视四周,圣阁下垂下眼睫,有条不紊地收拾办公室里零零散散的文件资料——和树荫鸟叫一样,这些文件同样不存在实体,是为了方便处理,利用专门的全息投影设备一一模拟出来的结果。   将收拾好的文件摆放、堆积在办公桌上。   圣阁下眯起眼,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自己那一摞文件堆积的高度,在书柜间转悠一圈,又找到几份并不紧急的文件,一起推到议员长的跟前。   很好。   现在看起来就和他书房里那摞一样高了。   心里这么想着,雄虫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淡而不动声色。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食指扣在案头,语气不容置疑,言简意赅:“写。”   活脱脱一位盯着学生写试卷的监考老师。   雄主老师的目光太过严厉,问题学生不敢怠慢,只好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认命地写起了试卷。   同一时间。   失忆后的“恶毒夫夫”首次在同一场所露面的消息,也迅速在特权种们的圈子里传播开来——   “笑死,听说议员长逃班钓鱼,被圣阁下逮了个正着,当场给押回了国会区。”   “不是说‘恶毒夫夫’已经闹翻了吗?怎么听国会区那边的虫说,就在刚才圣阁下还揪着议员长的耳朵,就这么一路拽进了议长办公室?”   “什么什么?你们说议员长犯下重罪,证据确凿,就在几分钟前,众目睽睽之下,被大义灭亲的圣阁下拷上手铐,拖出了议长办公室,亲自羁押,一个星期之后就要在最高法院开庭审理?”   “……”   外边以讹传讹,各种阴谋论传得是风生水起。   位于舆论中心隔壁的枢密院办公室,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某个除秘书长与议员长以外,汇集了联邦内阁、议员长麾下所有秘书助理团队的某个聊天小群,此时正在以每分钟99+消息的速度疯狂跳动着——   “今天议员长挨骂了吗?”   “嘻嘻,挨了。”   “开个盘吧,你们觉得这一次议员长能老实多久?我赌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太长了,我看最多三天。失忆后的圣阁下还是太温柔了,还是原来的那位圣阁下比较凶……咳,我是说,还是原来的那位圣阁下气场比较强,也更有原则,随随便便一个眼神就能压住议员长。”   “现在这个好像也有点凶哦。”   “哪里凶了,也就拎了下耳朵,看起来压根就没使力!”   “可恶,我也好想被雄主捏耳朵……”   “替你们试过了,刚刚我让我家雄主拎一下我的耳朵,他让我自己卷铺盖滚蛋,说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发癫。兄弟们,这对吗?[大哭.jpg]”   办公室内。   诺厄坐在沙发上,对着墙壁上模拟出来的藤蔓发呆。   糟糕。   都怪加班乱他心神,一不小心好像有点做过火了……现在放伊格里斯回去钓鱼,假装一切无事发生还来得及吗?   正郁闷间,办公室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伊格里斯:“进来。”   这个时候会找过来的,应该是对方的下属?   不知道为什么,圣阁下忽然有点紧张。他模拟投影出一份文件,翻开,做出同样认真工作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则不动声色地转向门口,悄悄观察着外来者的动向。   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工作虫对此没有表现出半点大惊小怪,神情如常,甚至可以称得上目不斜视,交往报告资料就走,毫不停留。   一个、两个……   当第三只工作虫敲响房门,带着资料进来的时候,伊格里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敲了敲桌面,语带警告:“我说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啊。”   和大多居高临下,距离感明显的议员不同,联邦现任议员长向来随性亲和,轻易不会感到被冒犯。是以这会儿被顶头上司点明警告,工作虫也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只嘿嘿讪笑了两声,扭头跑掉了。   诺厄心中微动。   有点奇怪。他想。   不管是伊格里斯的态度,还是这些秘书助理们的态度,都太过熟络自然,似乎谁也不觉得堂堂议员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雄主拎回办公室有什么不对,仿佛在此之前,类似的场景就已经出现了无数次,以至于无论是当时虫还是旁观者,都习以为常……?   圣阁下稍稍困惑,却也没有多想。   他在办公室里盯了一会儿,确定议员长先生有老老实实地办公,没有摸鱼,又叫来秘书长,让对方代为监管,暗示他随时有可能过来检查后,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星舰。   诺厄吩咐道:“去奥威尔主宅。”把过分悠闲的议员长拽回工作岗位是其次,他真正的想做的还是调虎离山,趁对方关注点不在这边的时候,实地考察一下这个他失忆前所居住的地方。   回到主宅。   诺厄没急着观察四周的环境,而是第一时间找来奥威尔庄园的管家,要来了近期往来的账目流水。   相比有形的线索,无形的金额流动有时候更容易找到潜藏在暗流下的端倪。   他略过公务相关的正规支出,目光主要集中在几项稍显古怪与微妙的争议性支出上:   x月x日:为锦鲤定制超大型水晶宫透明鱼缸,配备全套最新全息模拟投影设备,合计支出5000万星币。   x月x日:收购分布于三百二十一颗星球上的一千多家酒庄,合计支出90亿星币。   x月x日:购买钓鱼竿(夜光版),合计支出3000万星币。   ……?   诺厄闭了闭眼,额角青筋跳了跳。   冷静。他对自己说。   一个成熟的雄虫不应该对他雌君的钱包有太大的掌控欲,更何况他们只是政治联姻,双方都有各自的收入来源,无论对方将自己的收入花在多么离谱的项目上,都是对方的自由,与他无关。   更何况,账目流水也是可以做假的。   比如这个号称3000万星币的钓鱼竿,说不定它仅仅只是挂着一个钓鱼竿的名字,实际上是某种学院最新研发出来的某种特制武器呢?   他打开光脑,随意找了一个隶属网络商城的智能AI,将钓鱼竿的全名型号截图发了过去。   “这是什么?”   AI:“搜索中……正在搜集相关信息……搜集完成!您好,这是由智械联盟一家名为鲤鱼王的渔具品牌所发售的全星海限定限量独家定制款钓鱼竿,首发售价为3000万星币。目前在星海联盟范围内销售量为1……”   诺厄深呼吸,微笑。   “所以这个夜光版的意思是……?”   AI即答:“‘闪耀夜晚,渔获不断!发光鱼竿,你永远的夜钓神器!’——广告台词是这么说的。”   ……?   诺厄以手抚额,气笑了。   他站直身体,没有回头。表情平静,语气平静,动作也很平静:“威廉管家,从今天起冻结我的雌君名下所有银行账户的权限,每月只保留基础生活费,额外支出一旦超出30万星币,必须向我提交书面申请。”   “如果他问起,就说这是我的决定。”   管家微微迟疑。   圣阁下挑了下眉,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轻笑,温和、和善,却又带着某种无端叫虫胆寒的危险讯息。   他笑了一声,道:“怎么,我没有这样的权限吗?”   当然不。   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讲,已婚雄虫拥有对雌君财产全部的掌控权,但通常情况下,无论是平民雄虫,还是贵族雄虫,都不会做到完全掌控雌君的财产,要求对方每一笔大额支出都必须向自己申请的地步。   对于高等种而言,这是相当程度的冒犯,若非撕破脸皮,很少会有雄虫真的动用这项权力。   但是……   管家偷偷看了眼圣阁下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愉快的表情,到底还是将劝阻的话咽了下去。   侍虫也纷纷低下了头。   一时之间,奥威尔主宅针落可闻。   诺厄却犹嫌不足。   短暂地停顿,他抬手拨下通讯。   视频拨通。   画面中很快浮现出一间小型会议室,居中的方形长桌旁,此刻俨然已坐满了高等种。放在以往,圣阁下或许还会有所顾忌,此刻却懒得搭理路虫分毫,看也不看任何虫一眼,微抬着下巴,冷酷无情地宣告——   “伊格里斯·奥威尔,”他冷静地叫出自家雌君名字,一字一顿:“你这个月的零花钱,没了。” 第18章   【18】   会议室内。   伊格里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自己的银行账号惨遭冻结的消息。   啊。   ——被发现了。   议员长先生想。动作稍稍一顿,心不在焉地想着雄主此刻脸上或许会有的表情。   会生气吗?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着一张脸,状似若无其事,实则心里已经把他骂上了数百遍?唔,最好不要太平静了,根据他丰富的挨骂经验来看,冷脸挨骂都是小事,圣阁下真要一脸平静,反倒证明对方的脾气已经临近了爆发的边缘。   那事情就有点大条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猜测,这两天以来都毫无反应的通讯,忽然毫无征兆地响起。   他瞥了眼界面上跳出的名字。   这是来找他算账的?   伊格里斯想了想,抬头,目光不甚在意地扫过在座的其他虫,伸出手揉了揉耳朵,盯着界面上闪烁的垂耳兔看了一会儿,顺手接通。   视频瞬间亮起。   幽蓝的电子屏幕上,倏忽出现一张恍若月中聚雪的脸。   注意到视频另一端的场景,圣阁下动作稍顿,但也只是停顿了那么一下,下一秒,年轻的雄虫便冷静地挪开了视线,目光一顺不顺地盯在议员长的身上,迎着满座惊诧莫名的目光,他平静开口。   “伊格里斯·奥威尔,”语气冷静,仿佛在宣告某个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你这个月的零花钱,没了。”   仅此一句。   伴随着“滴”的挂断声,原来还有些嘈杂的会议室瞬间死寂,众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表情玄妙又复杂。   ……?   不是,怎么有虫私虫通讯都不设隐私模式的啊?   哦,是议员长啊,那没事了。   能坐在这间小型会议室的,基本都是立场偏向议员长一系的虫,对这位议员长先生的脾气也称得上是习以为常——通讯不开隐私模式只能算对方复杂且多元的奇怪的癖好之一,实在不足为奇。   这种漫不经心甚至通常会更多地发生在工作上。   很难说他是真粗心大意,还是过分傲慢,认为即使有虫刻意留心他的私虫通话,以此摸索情报,也很难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又或者单纯太过无聊,所以随手放出一道鱼饵看看水下的情况?   但。   这种涉及到婚内隐私的话题,真的是他们能听的吗?   不是说前几天议员长才在圣阁下那儿吃过亏,夫夫俩正暗流涌动,内部互掐吗?这看起来哪里像濒临撕破脸皮的合婚夫夫该有的相处模式了?   会议室内,议员们表面风轻云淡,实则一阵头脑风暴。   正胡思乱想间,本该挂断的通讯,忽然又亮了起来。   议员们傻乎乎地看着对面的圣阁下,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理论上来说,见面打招呼是虫与虫之间最基本的礼貌问题,然而此情此景,他们着实不敢,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率先反应过来的,当属坐在上首的议员长。   黑发雌虫姿态懒散地撑着下巴,盯着对面圣阁下盛怒的脸看了一会儿,沉思片刻,忽然动了动指尖,给视频画面增加了一层马赛克。   气势汹汹的圣阁下变成了气势汹汹的小蛋糕。   满脸懵逼的议员脑袋变成了满屏幕的猪头。   诺厄:“……?”   眼见着对面的议员们身上多了一层贴纸特效,诺厄也没多想,只当是这场会议保密程度比较高,需要遮掩一下与会虫员的信息。至于为什么他身上也有贴纸……他目光微微偏移,视线在右上角堆在自己身上的小蛋糕停留了几秒。   好多蛋糕啊。   看起来好像有点好吃。   他稍微走了下神,很快又反应过来,隔着丑兮兮的猪头特效,准确地叫出其中一位高等种的名字:“琼斯议员,好久不见,泰伦斯阁下近来还好吗?”不等对方回答,年轻的圣阁下微笑注视着他,和颜悦色地道:“你不会借钱给奥威尔先生的,对吧?”   被叫到名字的琼斯议员:“。”   泰伦斯正是他雄主的名字。   猪头一号浑身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冷气,斩钉截铁:“没错!”   借钱是不可能借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借钱的。   没听圣阁下连他的雄主都搬出来了?他这边真要偷偷借钱给议员长,对方是好过了,只怕下一个被严格管控零花钱的就是他了,左右是议员长的家事,他这种路虫还是不瞎掺和了,省得被误伤。   “史密斯议员?”   猪头二号表情镇定,临危不难:“诺厄阁下,实不相瞒,我正准备在近期向一位阁下求婚,议员长深明大义,想必是不会向我开口借钱的。”   圣阁下微微颔首,看向第三只虫。   猪头三号轻蔑一笑。   众虫心中一动。   难道说!   只见猪头三号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爽朗地道:“诺厄阁下请放心,我根本就没有零花钱!”理所当然,掷地有声!   “……?”   众虫纷纷侧目。   就连原本也只是随便从议员长先生的交友圈里点几个名字,象征性警告一下的诺厄,也没忍住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圣阁下微妙地顿了一下,沉静开口:“嗯,你……很好。”   得到夸奖的三号满脸骄傲,得意洋洋地坐了回去。   顺便再一次用不屑的眼神,扫视全场。   看什么看?   我没有零花钱等于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雄主的钱,四舍五入就是雄主在养我,这是情趣,你们这帮单身狗懂什么啊?   通讯再次挂断。   会议室陷入死寂。   大厅还是那个大厅,小团体也那个小团队,然而此时此刻,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沟壑,横在他们之中,叫这帮高高在上的特权种们一言难尽,有口难言。   不是,哥们?   猪头一、二号缓缓低头,企图将自己埋进书桌下。   猪头三号反以为荣,以一对多,蔑视全场。   议员长先生开始嗑瓜子。   声音太过明显,成功引来所有虫的注视。被全场行以注目礼的黑发雌虫却只稍微抬了下眼帘,诧异地看了回去,奇怪地道:“你们看我干什么?”他下巴轻点,若无其事地道:“继续开会啊。”   同一时间,奥威尔主宅。   挥退侍虫和管家。   诺厄打开卧室的大门,又关上。理智逐渐回笼的同时,年轻的圣阁下垂下眼睫,视线慌张无措地四下游离,身体一点一点地下滑,自己抱着自己,默不作声地在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   垂耳兔发呆.jpg   后知后觉,又难以启齿的尴尬和羞恼像是一张大网般笼罩了他。   不是这样的。圣阁下沮丧地想。   ……他明明没有这么凶的。   在诺厄幼年时的设想中,他的雌君应该是一位情绪稳定、温柔体贴的雌虫。   识大体,知进退,会在他沮丧的时候安慰他,在他不安的时候抱抱他;与之相对应的,诺厄也会真诚地、温柔地对待对方,将他们的婚姻当做贯穿一生的事业项目,小心、认真地经营、维护,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闹得全联邦都家喻户晓,一地鸡毛。   ……他也不想这么凶雌君的。   圣阁下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起身,在全身镜前站定。   他抬起眼眸,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或许是刚发过火的缘故,雄虫的神情分外冷淡,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恍若一把凛冽的刀,沁着丝丝缕缕危险的寒意。   那些自医院里醒来,便如影随形缠绕在他左右的不安,谨小慎微,微微蹙起而稍显忧郁的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凌厉、干练和冷酷。   仿佛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别虫,仍是那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   冷淡而出尘,漂亮得几近耀眼。   他心中微动。   像是想起了什么,年轻的圣阁下似有所觉地垂下眼眸,再一次调出了那份荒唐得叫虫无语的账单,找到那个全星海仅此一份的冤种购买记录。   上一次关注的是金额和功能。   这一次,他意图明确、目光精准地落在购买的时间日期上。   注意到那串熟悉的日期数字,圣阁下微微睁大了眼。   ——是他骂完雌君“变态”,又偷偷撤回,对对方说“没事”的那一天。   是巧合吗?   他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雄虫同样微微歪头,露出迟疑又困惑的表情。   如果不是巧合……   他细数这些天以来,对方一系列看似离谱又荒谬的举动。   当时他只觉得无语生气,现在回想起来,对方的种种反应也很微妙。无论是众目睽睽之下劈头盖脸的教训,还是毫不客地封禁账户权限,他的雌君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爽或抗拒,只是略微垂眼,静静地注视着他。   就像是……   就像是,有意助长他的气焰一样。   仿佛是一只懒洋洋的凶兽。   冷不丁被咬了一口,也不生气,就这么顺从地看他把自己的毛发咬得乱七八糟,想了想,又叼起连接自己脖颈项圈的锁链,慢悠悠地走过来,俯身,低头,将锁链的另一端,放在他的掌心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诺厄忽然意识到,潜藏在“安全的时候,伊格里斯·奥威尔身边最危险”这句话之下的,还有另一层含义——   他是在通过这样伏小做低的举动,警告所有因为圣阁下失忆而蠢蠢欲动的虫豸,即便诺厄·维洛里亚圣阁下失去了过去执政十年的经验阅历,他依旧是他的雄主手中最好用的那一把刀,是静静守在圣阁下身边,最冷酷、也最温顺的走兽。   而后,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微微不安的垂耳兔,无声告诉他。   ——别怕。   ——我在这呢。 第19章   【19】   会议室中。   伴随着圣阁下的影像所带来的影响逐渐消弭,议员们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高等种基本都是虫精,顶头上司都做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如果还不明白议员长的意思,也不配坐在这里说话了。   这是在给圣阁下撑场子呢。   堂堂联邦议院之长,在圣阁下面前,尚且都只是一个做错事会挨训、会被雄主没收财政大权的普通雌虫,更何况是毫无关联的外虫?即便真有虫看不清自身的位置,认为失忆的圣阁下可以随便拿捏,这下恐怕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过议员长这一关。   议员们相互对视,微不可见地颔首。   好事。   说到底,圣阁下只是失忆,不是基因跌档,更不是死了。   只要是失忆,那就有恢复的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政坛不比娱乐圈,没有所谓的毒唯一说,对于真正追随议员长和圣阁下的高等种们而言,夫夫俩感情和睦、政治同盟牢不可破,才能带来更稳固、也更长久的利益。   真要撕破脸,哪一方都落不得好,反倒会便宜外虫。   会议结束。   得知自家议员长做的好事,秘书长头一次没有大发雷霆,反倒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没错,就是要这样!”   对圣阁下伏低做小怎么了?   普通雌虫被雄虫拿捏、骗财骗心,只会被公众网虫们恨铁不成钢地骂废物;高等种为爱低头、乖巧挨训,将家中的财政大权拱手相让,这叫什么?   这叫高等特权种的风度!   仅此一瞬,秘书长便想出了无数公关技巧。   虽然这个逼连敬语都不会用,隔三差五因为礼仪问题被元老院一帮老不死的投诉,连带着秘书长为此收拾的烂摊子数不胜数,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压根就没有半点风度可言,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   公关嘛,懂得都懂。   既能让因为夫夫俩疑似内讧而摇摆不定的某些支持者安心,又能给对43号提案事件不满的高等种一点台阶和交代。   完美!   至于银行账户被冻结的问题……   如今可是星海时代,像帝国时期那种雌虫因为离婚被雄虫卷走全部财产流落街头这种事情早已不复存在——但凡有资本和雄虫结婚的雌虫,手里怎么可能没有中立文明银行的不记名账户?   倒不是防雄主,就算是为了不可说*,怎么也得开几个吧?   考虑到议员长日常虫际交往的必要支出,秘书长姑且多嘴问了一句:“顺便问一下,您应该是有私房钱的吧?”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   秘书长当场顿住,抬头,侧目,一言难尽地看着跟前的顶头上司。   不是,哥们。   你是怎么做到在不该耍滑头的时候玩奸诈,该耍滑头的时候当老实虫的?   不对劲。   有问题!   “等一下,你让我捋一下。” 埃尔顿·马洛表情微变,眼神逐渐犀利:“你该不会是看现在的圣阁下好拿捏,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吧?”   伊格里斯实话实说:“不知道。”   理不直气也壮。   秘书长:“?”   时年三十五岁,却因为工作繁忙至今未婚的秘书长嘴角微抽,一阵牙酸,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跟不对劲的议员长讲道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说‘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说出来了!   他居然真的把那个词说出来了!   秘书长表情复杂。说真的,他一个至今连雄虫的手都没牵过的大龄未婚雌虫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上司讨论感情话题?   不是说高等特权种基本都断情绝爱吗?   你倒是也绝一个啊?   他做好了和对方磨嘴皮官司的心理准备,不想议员长眼帘都没动一下,自然地道:“喜欢啊。”   伊格里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表情像是在看傻子:“我也是雌虫,换做是你,家里有个各方面都很契合的漂亮雄主,你会不喜欢吗?”   秘书长:“……”无法反驳。   确实。   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只要性取向正常,天然就会对外形、基因出众的异性产生好感,这几乎是所有物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更何况这对还是联邦公认的顶配夫夫,要说彼此之间没有好感,那才叫奇怪。   但,喜欢,就一定具有分量吗?   还真不一定。   对特权种而言,所谓的私虫感情,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只要没有情感上的纠葛,双方即使在外面各有情虫新欢,也不会对彼此之间的合作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反倒是不必要的情感,很容易间接影响到双方的思维和判断,将简单纯粹的政治联姻变得复杂化。   伴侣难得,默契的政治搭档更难得。   搭档换伴侣,这样的赔本生意,精明的高等特权种们是不会做的。   秘书长皱起眉头,直截了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伊格里斯思索半天,认真回答:“不知道。”   在秘书长的耐心彻底告罄之前,议员长先生揉了揉耳朵,语调懒散,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总之,你有时间的话,记得做一下预案。”   “……”   秘书长定了定神,不死心地问:“什么预案?”   被圣阁下冻结银行权限的预案?还是43号提案的售后预案?   迎着秘书长自欺欺虫的目光,黑发雌虫递过来一个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的表情,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我追到圣阁下,但对方恢复记忆后不认账的预案,和我没追到圣阁下,对方恢复记忆后尴尬的预案。”   行吧。   议员长连失败的可能都想好了,他这个做秘书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秘书长揉了揉太阳穴,心情复杂地和议员长讨论了一下预案的大致内容。下班之前,他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如果你追到了圣阁下,但圣阁下又恢复了记忆,不认你怎么办?”   想想这位的狗脾气。   对方不会干出囚禁圣阁下之类的事吧?   秘书长紧张得心慌,被盯着的那只虫却懒得再搭理他,敷衍地挥了挥手,走了。   ……   日暮西沉。   奥威尔主宅。   诺厄坐在庭院的台阶上,自下而上,目光穿过屋檐下悬挂的风铃,盯着天边的晚霞发呆。   二十二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六岁。   初冬。   小小的雄虫幼崽扎着小小的马尾辫,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石桌托盘里的小蛋糕。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初生的小鹿,不谙世事的脸上全是对甜食的天真渴望。   阿蒂库斯·维洛里亚摸了摸小雄子的头。   “诺厄,你要记住——想要得到,必先给予。你的天赋注定你会成为无数高等种的狩猎目标,而一切长期博弈中的溃败,通常源自自制力不足,被欲望操纵的虫,也必将在追逐欲望的过程中被自身的欲望所吞噬。”   “你必须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小诺厄似懂非懂:“所以,雄父,我不可以吃蛋糕吗?”   “三个小时。”   阿蒂库斯·维洛里亚告诉他:“雄父现在有事,会暂时离开一会,这里只有你和你的小蛋糕。三个小时之后,等雄父回来,假如你没有吃掉这块蛋糕,雄父会额外再奖励你两块小蛋糕。”   “有时候,暂时的忍耐,是为了更大的收获。”   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年轻的圣阁下似有所觉,从布满灰尘的记忆里抬头,与逆光走过来的虫影对视。后者在他面前蹲下,眼底噙着笑,抬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雄主?既然准备搬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诺厄:“……”   他往边上挪了挪,反驳:“你不要玩文字游戏,我是来查你的账的,没有说要搬回来住。”   “这样么?”伊格里斯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那你查出什么了?”   圣阁下稍稍仰头,与他视线相对,绷着脸,冷淡的、认真地道:“你以后不要再乱花钱了。”   “好。”   议员长先生垂着眸,瞳孔中含着笑意看他,问:“检讨书呢,还要不要?”   诺厄迟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检讨书,正是他们在医院时,对方承诺会写给他的那一封。   “……要的。”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对方从随身空间钮中取出一份布满字迹的小册子,像是学生上交作业一般,郑重其事地递到他的跟前。   仿佛预谋已久。   圣阁下捏了捏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接过检讨书,低头,掩饰性地翻看起来。他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了。”不等对方接话,年轻的雄虫便囫囵将检讨书塞进自己的随身空间钮里,不着痕迹地往边上又挪了一步。   “那我走了。”   夜幕降临。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垂耳兔便警觉地蹿回了草丛,消失在夜色之中。   黑发雌虫垂眸,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眼中的遗憾逐渐凝实,自言自语:“还是太心急了吗?”   该怎么办才好呢?   伊格里斯没急着进屋。   高等种雌虫大多都保留着原始时期的领地意识,本能地排斥除了雄主以外,所有出现在自己领地上的外虫,也正是因为,奥威尔家族的侍虫有着单独的一栋别墅作为住所,只有在有必要工作的时候,才会露面。   庄园里空荡荡的。   万籁俱静。   黑发雌虫斜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看着枝头间倏忽蹿出的半截月亮,这样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他这才懒洋洋地起身,准备进屋。   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议员长似有所觉地回头。   厚重的云层被风吹散,月光穿过庭院里的浓荫,落在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上,也落在年轻雄虫恬静得几近乖巧的脸上。   似乎没想到雌虫这会儿还在院子里,连带着自己也被抓了个正着,圣阁下静默了一下,裹紧自己的外套,冷静地放下行李箱,为自己辩解:“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没有带行李,所以不是搬回来住。”   “现在才是搬回来住。”   他垂下眼眸,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心里微微发虚:雄父说,要坚持三个小时,才可以吃三块小蛋糕,这次他忍耐了两个小时,应该能得到两块小蛋糕……吧? 第20章   【20】   对于搬回来这件事,圣阁下是有过理智、充分的思考的。   本身他就才在视频通讯里对伊格里斯发过火,高等种雄虫轻易不会做剥夺雌君财产的大事,为了避免被公众误以为圣阁下和议员长夫夫不合、感情破灭,搬回来同居,是非常有必要的。   当然不是因为圣地待久了空荡荡的无聊。   嗯。   肯定不是。   收拾好行李,已经是晚上八点。   今夜的议员长先生格外安分。   圣阁下洗澡的时候,议员长先生老实地坐在外面,认真研究了一会儿浴室大门的材质,理性地、客观地反思:当初装修主宅的时候,为什么要选择遮蔽性最强的磨砂门呢?   真的很丑。   半个小时后。   诺厄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黑发雌虫。议员长先生拿着本书,目不斜视、姿态随意地翻看着,见雄虫出来,也只是抬眸看他一眼,便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要不要喝杯睡前牛奶?”他问。   圣阁下微妙地迟疑几秒,矜持地拒绝了。   一位成熟、理智的成年雄虫,当然不会喝这种小虫崽睡前必备的甜甜饮料。   圣阁下不喝牛奶,但如果雌君以牛奶有助身体健康,能够帮助身处陌生环境的雄虫安然入睡为由,坚持塞过来,那他也不是不行。   察觉到雄虫眼里隐晦的期待,伊格里斯沉吟片刻,想起失忆前的圣阁下似乎一直都有睡前小酌的习惯,想了想,试探性地道:“那就……来杯伯朗酒?”   在朦胧的小夜灯下浅酌一口。   成熟,优雅,有品。   很符合他的雄主一贯清冷出尘、高贵冷艳的形象定位。   圣阁下没理他。   圣阁下把头转到一边,冷淡地关上了门。   圣阁下很不开心。   不奖励他两块小蛋糕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本来说好的那一块也拿走了呢?   他的雌君,真的很过分。   主卧内。   议员长启动光脑,熟练地黑进圣地阁下们专属的内部论坛,在名为【宠物奇缘】的专区,找到他收藏已久的贴子——   【标题:如何饲养一只垂耳兔】   【内容:众所周知,垂耳兔是一种非常可爱、喜欢撒娇的小动物。它们凭借乖巧、黏糊的性格,成为了很多阁下心中仅次于绒绒球的宠物伴侣,那么,作为新手铲屎官,我们该如何从零开始饲养一只垂耳兔呢?   首先,你需要与垂耳兔建立信任。   刚接回来的垂耳兔,不要急着触碰它,更不要强行互动。垂耳兔喜欢安静,前三天一定要静养,让它们自己慢慢探索、熟悉环境,给它足够的安全感。】   ……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   难怪当初在医院里的时候,圣阁下一开始还主动和他贴贴,后来却有意避开、连连闪躲,原来是被他rua应激了。   果然,论垂耳兔饲养的技巧,还是得看雄虫。   议员长暗自点头,一边认认真真地低头做笔记,一边客观回顾、审视自己今晚的表现:没有逗弄,没有冒犯,主动和雄主保持距离的同时,又兼顾了高等种雌虫所应有的优雅风度。   换算成恋爱游戏里的好感度,满分一百分,怎么也能加个十分吧?   想起十分钟前,那扇在他面前冷漠关闭的卧室大门,伊格里斯迟疑几秒,决定稍微保守一点计算。   那就……五分?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主卧内。   高等特权种们历来都没有夫夫同床共枕的传统,只要不是穷到拿不出钱,所有贵族庄园在最初的建设阶段,都会成对制地设计双主卧。大多贵族夫夫即便结婚多年,也维持着每虫一间主卧室,彼此之间分房睡的传统。   圣阁下和议员长夫夫,显然也不例外。   奥威尔庄园的主卧很大。   雄虫抱着枕头,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尾滚回床头。滚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年轻的圣阁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脸上掠过一丝懊恼的神色。   抬头,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房间内,窗帘大门始终紧闭,谈不上密不透风,却也不至于飞进来半只虫。   他几不可闻地松口气,下巴压在软绵绵的枕头上,目光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墙面,微微走神。   这间主卧和他在圣地的房间设计很像——简约,冷淡,大方,一看就知道里头睡的是只不苟言笑、气场强势的大虫物,就连空间的大小、房间的摆设,夜间静悄悄、空荡荡的氛围,都复刻得一模一样。   诺厄并不讨厌这样的设计,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么睡过来的。   但是。   圣阁下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在圣地的时候,他独自一虫睡空荡安静、线条冰冷的大房子,搬回来之后,他还是独自一虫空荡安静、线条冰冷的大房子。   ——那他不是白搬回来了吗?   ……   翌日,清晨。   天刚灰蒙蒙的亮。   一大早,伊格里斯便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初冬的清晨潮湿又阴冷,年轻的议员长却恍若未觉,心情愉快地下楼,像是某种主权意识极强的野兽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在庭院、大厅和走廊之间,优哉游哉地散起了步。   这么绕完一圈,议员长小幅度地蹙了蹙眉,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他沉吟片刻,伸手拨通某个通讯。   通讯的另一端很快被接通,大概误以为他有急事,小维洛里亚先生强压着大清早被叫醒的不爽,没好气地道:“大清早的,你又发什么疯?先说好,借钱的事想都别想,我是绝对不会背叛诺厄,和你狼狈为奸的!”   “不是借钱。”   “那是什么?”卢西安·维洛里亚问,同时敏锐地察觉出几分不对——这个逼不是昨天才被诺厄没收财产,正一贫如洗吗,这语气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轻快了?   “没什么。”   对于深陷怒火、态度不善的小舅舅,议员长先生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和友善:“以防你不知道,我这边先跟你说一声:雄主昨晚就从圣地搬回来了,以后再想探视圣阁下,你可以不用再去圣地申请探亲权,直接来我家。”   他问:“小舅舅,你开心吗?”   “伊格里斯我@#^&——”   在小维洛里亚先生破口大骂出声之前,黑发雌虫眼疾手快,熟练地挂断了通讯。想了想,又拨通了另一个通话。   “埃尔顿。”   作为下属,并不年轻且未婚的秘书长俨然没有在顶头上司面前出言不逊的勇气和底气。昨晚还为议员长和圣阁下夫夫操碎了心,连夜加班加点写预案的雌虫长长的叹口气,有气无力地道:“还有什么事?”   议员长先生冷静开口,矜持含蓄地提点:“我想了一下,你在做预案的时候,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考虑失败的可能。”   有《垂耳兔饲养宝典》在手,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输。   秘书长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普信雌,真下头。   两通电话打完,议员长先生犹觉不足。   可惜了。伊格里斯遗憾地想。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交友圈太过狭窄,以至于身边能炫耀……不是,能好好说句知心话的雌虫好友都没有。   得想个办法和维洛里亚家主做朋友。   早上八点。   议员长先生特地换了身低调又不失设计感的衣服,路过隔壁的主卧。   发型没问题,衣服也没问题。   就是领带稍微有一点歪,但问题不大。   职场心得第十七条:做事情不必过于追求完美,需适当留有余地,以便领导提出指导、修改意见,既能让对方参与其中,又能彰显领导的目光如炬、高瞻远瞩。   议员长先生认真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   他现在的好感度有五分。   按照恋爱游戏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同的好感度数值,往往对应了恋爱对象不同的反馈态度,他手里的这个五分,不说换圣阁下一个浅浅的微笑,换一句淡淡的“早安”,应该没问题吧?   这么想着。   黑发雌虫慢悠悠地走过去,稍稍抬头,侧目,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半开的主卧。   风吹过走廊,撩起窗帘,也推开半遮掩的大门。   没有声音,没有阳光。   当然,也没有垂耳兔。   伊格里斯:“……!!”   雄主呢?   他好不容易设法从圣地骗……不是,他好不容易从圣地哄回来,那么可爱的一只大雪团子呢? 第21章   【21】   一大清早, 诺厄就坐上了回圣地的星舰。   当然,不是离家出走。   为了庆祝他恢复健康,早在三天前, 他的老师萨维尔·埃文斯便提议举办一场阁下们内部的小型宴会,一来借此向全圣地的高等雄虫发布圣阁下平安无事的讯号, 二来也是借这个机会, 方便失忆的圣阁下重新认认虫。   盥洗室内。   诺厄洗了把冷水脸。   冰冰凉凉的水珠挂落在他长而密的眼睫间,氤氲在那张冷淡的厌世脸上。   看起来, 很不好惹。   他阖了阖眼。   镜子的雄虫同样阖了阖眼,神情淡漠, 不为所动。像是风雪中的冰川, 似乎无论外界企图在他身上留下怎样的痕迹,最终都会被茫茫的大雪所覆盖。   圣阁下对着镜子,微微出神。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雄父说, 贵族必须体面, 于是诺厄学会了忍耐。   雄父说,雄虫不可以过度依赖雌虫, 哪怕那个雌虫是你的雌父。   雄父说, 你的天赋注定你会成为无数高等特权种的狩猎目标, 所以, 不可以撒娇, 不可以任性,不可以给雌虫任何可乘之机, 更不能像小动物一样翻肚皮, 把柔软的腹部露给外虫看。   这些年来,他一直把心里的小小诺厄藏得很好。   往后,自然也不该有例外。   诺厄理性分析:他和伊格里斯毕竟是政治联姻, 剥开伪装的外壳,理智如他没理由、也不应该向对方要求更多的陪伴与情绪价值;同样的,伊格里斯也没理由像在医院时那样,把他当小虫崽哄——这反倒是对他们平等同盟关系的亵渎和不尊重。   他总不能买来一只微波炉,却要求它能制冷吧?   调理完毕。   他好声好气地哄好自己,也就不再和雌君闹脾气。转而对着面前的镜子,重新调整了一下,将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在冷淡却不冷漠的刻度上,这才披上防风的大衣,转身,准备参加雄虫们茶话会。   走下星舰的那一秒,圣阁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高等雄虫与雌虫之所以保持着婚后分房睡的传统,不仅是顾忌着双方的隐私,也是考虑到两边作为高等种特权种,除了彼此之间的联姻关系外,双方通常还存在着其他的雌侍或情虫。   他们的同盟协议中,似乎也没有禁止这个?   诺厄:“……”   圣阁下静默三秒,企图理性分析,认真地和自己心里的小小诺厄讲讲道理。   没有成功。   他自己是无所谓,但小小诺厄好像很不高兴——他都没有和别的雌虫纠缠不清,他的雌君怎么敢带外面的情虫回来睡觉的?凭什么啊?   圣阁下耐着性子哄了一下自己。   收效甚微。   算了。诺厄想。   生气的小小诺厄总是不太好哄的,好在小不点生气归生气,能实际造成的负面影响却极其有限。眼见着宴会近在眼前,年轻雄虫们的欢声笑语越来越近,圣阁下冷静地镇压下闹脾气的小虫崽,没什么表情地走进宴会场。   茶话会上。   莱西·埃文斯坐立不安。   作为高等雄虫,他的座位理应处于距离圣阁下最近的地方,他也曾一度以此为豪——虽然他不务正业、至今为娶,实际地位大不如那些早已成家立业、有实权有家业的雄虫,可是那又怎么样?   能坐在圣阁下身边的,永远都只有和诺厄一起长大的他。   谁让他的雄父是圣阁下的老师呢?   本君不死,尔等终究为侍.jpg   完全没觉得自己和一帮雄虫在圣阁下面前争宠有什么不对,莱西志得意满地轻哼一声,目光在不经意落到坐在自己身侧的圣阁下身上,又耷拉下脑袋,心里发慌。   救命!   诺厄今天的表情看起来好危险啊!他他他,他最近应该没有做什么得罪对方的事吧?   应该没有吧?   莱西怂怂地想,不动声色往周边看了一眼。   雄虫的感知向来敏锐,奈何圣阁下自踏入社交圈起,便是一副看谁都像看垃圾的冷脸,以至于除了近在咫尺,又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莱西·埃文斯,一时之间,也没虫察觉到什么不对。   没办法。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事已至此,只能由全圣地最聪明敏锐的莱西阁下亲自出马,接下哄圣阁下高兴的重担了。   想到就做。   考虑到诺厄多半不愿意谈起烦心事,又联想到如今联邦新鲜出炉的某个八卦新闻,莱西灵机一动,决定挑起一个绝对能够让对方高兴起来的话题。   他明知故问:“听说议员长如今被你驯得特别听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圣阁下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有反应!   他再接再厉:“教教我呗,议员长看上去怪不好惹的,这也能被你拿捏,怎么做到的?”   拿捏个锤子,都是演的。   诺厄面无表情。   什么乖巧挨骂,雄主说东不敢往西,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议员长出于婚前协议中的“一致对外”条款,为了防止不长眼的虫找他的政治搭档麻烦,故意演绎给全联邦看的一场戏,是他作为雌君和高等种的义务和风度而已。   好像他真的有多听他的话似的。   诺厄:“莱西·埃文斯。”   雄虫探头:“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诺厄你终于准备传授我拿捏雌虫的一百种心得了吗?”   圣阁下冷漠脸:“闭嘴,很吵。”   雄虫怂怂地缩了回去。   该说不说,他的小伙伴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吓虫。   所以说,到底哪个王八蛋招惹了这位祖宗啊?   莱西·埃文斯端的是优雅从容,风轻云淡,似乎仍然是那只围绕在圣阁下身边的花蝴蝶,代圣阁下与不断过来交流的雄虫谈笑沟通,营业态度堪称满分,心里则将那位惹圣阁下生气的不知名虫骂了无数遍。   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再一看。   得,这位主的心情怎么好像更糟糕了?   诺厄这会儿的心情的确谈不上愉快。   伴随着宴会结束,年轻虫们各回各家,接二连三地被雄父或雌君接走,本就谈不上喧闹的会场愈发沉寂。   他低头,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消息。   【雌君:雄主,要回来吃午饭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撑死你得了。   圣阁下冷漠地想,却没有回复的意思,只顺手把“雌君”二字的备注,改成了“狗东西”。   莱西眨了眨眼睛,隐约意识到,对方这会儿交流的对象,应该就是导致圣阁下心情不愉的元凶。他想了想,试探着邀请:“我雄父来接我啦,来都来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们一起吃顿饭再走?”   “不用。”   莱西挠了挠头,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诺厄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宾客们相继散场,侍虫们开始收拾现场的残局。   诺厄联系了司机,在管家侍虫的护送下,起身向星舰停靠的港口走去。   绕过地面通道的拐角,光线昏暗的走廊内,黑发的议员长背对着他,一只长腿稍微懒散地曲起,姿态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伊格里斯抬头。   短暂的四目相对,议员长先生停顿了一下,视线从圣阁下飘落到边上的空地上,又飘荡回来,迎着雄虫稍显不善、询问性质的目光,伊格里斯沉吟片刻,谨慎开口:“我来……接您回家?”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雄虫略微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只是很平淡的一眼,伊格里斯却微妙地感知了雄虫此刻的情绪——谈不上高兴,但好像也没有生气……?   他这是过关了,还是没过关呢?   因为这份顾忌,一直到他们坐上了回程的星舰,议员长先生都表现得格外谨慎。除了明确对方的的确确有过不快以外,伊格里斯甚至无从得知对方生气的缘由——总不能是知道了他的龌龊心思吧?   没听说雄虫有读心术啊。   诺厄当然不知道议员长的所思所想。   他眼睫低垂,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不远处的黑发雌虫,总觉得对方此刻的表情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诺厄:“……“   想起来了。   半个小时之前,莱西坐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副坐立不安的表情,似乎很“怕”他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他又不会吃虫。   圣阁下心中纳闷,面上却没显露分毫。   难道是他之前对对方太凶了?   圣阁下反思。其实仔细想想,对方为虫也挺好的,雄管严的虫设固然是对方刻意为之的伪装,却也实实在在地帮到了他,堂堂议员之长,就因为立了这么个虫设,不得不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这么想着,他抿了抿唇,不自然地道:“这里没有别虫,你可以不用装的。”   伊格里斯:“……?”   装?什么装?   议员长先生微微停顿,神情微妙地与他的雄主对视。后者以为他没懂,低垂着眼眸,认真地向他解释:“我是说,现在这里没有外虫,你……你可以不用再像这样,为了给我撑场子,故意装出一副处处受我管束的样子。”   好像他真的是那个雄主稍一皱眉,就紧张得不行的雄管严雌君似的。   伊格里斯:“。”   他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是……议员长先生稍稍抬眸,微微心虚地和他的雄主面面相觑,表情有瞬间的微妙和尴尬。   这他要怎么说?   说他其实压根就没装过,纯粹是天生喜好贩剑,那天他塞到雄主手里的检讨书,其实自他们结婚以来,他就断断续续地给二十八岁的圣阁下写了两百多份,每一份平均字数都在3000字以上,在圣阁下办公用的书房里堆积到了足足三尺高?   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真要把这些事说出来,他真的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小雄主拖去离婚吗? 第22章   【22】   生存还是死亡, 这是个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黑发的议员长再一次回想起了那份由资深养兔专家撰写的《垂耳兔养育指南》——   【首先,你需要与垂耳兔建立信任。】   【通过放置垂耳兔的方式, 让它自由探索、熟悉环境后,就可以试着上手撸啦!需要注意的是, 这个时候的垂耳兔和你的信任还很薄弱, 说话的时候声音要轻,垂耳兔是特别敏锐的生物, 它也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一定能感知到你的情绪。】   【如果是经常外出的家长, 可以每次出门之前带一点垂耳兔喜欢的小零食, 回家之后手喂给它,给垂耳兔打造一种你每次外出打猎都能带回美味食物的形象,说不定它会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家长哦。】   议员长先生陷入沉思。   他这样“算计”, 应该也属于很厉害的范畴吧?   于是, 他淡定回答,高深莫测:“没错, 现在应该没有虫再为难你了吧?”   这倒不是说有什么虫会狂妄到真的去欺负一位圣阁下, 成年虫, 尤其是高等特权种, 大多都讲究一个体面, 要么彻底翻脸,直接上高级政斗赶尽杀绝, 要么心里恨牙痒了, 脸上也还带着三分笑意。   他们不会实质上的去为难一位圣阁下,却免不了意有所指的说点怪话,在细微末节的地方卡一卡, 开点“小玩笑”。   没有哪个心智健全的成年虫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张旗鼓地掀桌子。   圣阁下不会,维洛里亚家族也不会。   ……但现任议员长真的会。   也正因如此,几乎所有听说了恶毒夫夫内讧,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虫,在直接或间接目睹了议员长“雄管严”的一幕后,都老老实实收起了歪心思,连带着对新生的圣阁下,都多出了几分忌惮。   诺厄当然也感受到了一这层变化。   但是。   他侧目,眯眼,审视的目光落到黑发雌虫身上。   因为身高,他需要稍稍仰头,才能保证自身的视线与对方平行。这个微微处于下风的动作让圣阁下抿了抿唇——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减缓仰视的幅度——议员长先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乖巧地看着他。   像是刻意趴伏下来的凶兽。   即便有意收敛,也透着几分挡都挡不住的凛冽危险,散漫又随意,似乎对圣阁下而言再大的麻烦,落到他手上,都只是些轻描淡写的小事。   诺厄:“。”   忽然不太想搭理对方了。   他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两步,在黑发雌虫的身边站定。   伊格里斯神色微凛。   错觉吗?他怎么忽然觉得,对方现在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   像是在证明他的猜测,年轻的圣阁下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推了一下,他表情平静,语气也很平静,话中的内容却十分冷漠:“不好意思,公司那边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你自己先回去吧。”   说完,他还很有礼貌地颔首:“回见。”   一分钟后。   星舰舱门无声开启,不由分说便迫不及待地丢出某位黑发雌虫,随即迅速调转方向、升空,激起一地尘埃,扬长而去。   只留下议员长先生独自久久站在原地。   思考虫生.jpg   ……   【偷揪兔耳朵:我觉得你的指南有问题。】   莱西·埃文斯是在当天晚上收到这条回复的。   ……?   前几天,他的确在圣地论坛的宠物专区发表了一条关于新手如何饲养垂耳兔的贴子,贴子大受好评的同时,也有很多同样饲养了垂耳兔的雄虫向他请教饲育技巧,但像这样直白表示他不行的,还是第一个。   作为一个从十岁开始饲养垂耳兔,专业养兔十六年的育兔专家,莱西感觉自己的专业水平遭受了质疑。   他迅速回复:【你是不是没按照我的攻略流程来?我都养了快十几年垂耳兔,怎么可能有问题!】   【偷揪兔耳朵:我就是按照攻略来的,适当放置,让他自己熟悉环境、每天准时喂食,展现自己的实力让他觉得我很厉害……每一样流程都没有少,次序也没有问题,但他现在完全不理我了。】   莱西陷入沉思。   他回复:【会不会是你家垂耳兔胆子比较小,以为你是在向他示威?要不你给他咬两下,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老大?这样他可能就不会怕你了。】   【偷揪兔耳朵:咬过了,他好凶的。】   【偷揪兔耳朵:应该不是胆小的问题。】   莱西有点犯难。   不是胆小应激,那又会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讨要贴贴吧?   他提议:【要不你……摸摸他?】   对面很快回复。   【偷揪兔耳朵:那他骂我怎么办?】   莱西:?   他莫名其妙:【骂就骂啊,骂你一句怎么啦?垂耳兔骂骂咧咧的样子超级可爱的!多少铲屎官还千方百计地想让垂耳兔呜呜叫呢!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哈。】   ……?   是这样吗?   聊天框的另一款,ID为偷揪兔耳朵的议员长被说服了。   他甚至举一反三,想到了更多——   反正到最后都要挨雄主骂,不趁乱咬一口,偷揪下兔耳朵,他岂不是很亏?   议员长先生悟了。   他决定找个机会,让年轻的圣阁下知道,雌虫一旦放弃底线,会变得有多可怕。   然而——   “嘶。”   再一次不小心撞上雌君的胸膛,诺厄皱眉,抬头,盯着雌虫的侧脸,无情地道:“有话直说,能不能别在我附近到处乱晃,你是螃蟹吗?”   “……哦。”   圣阁下冷漠脸:“那你还不让开?”   目标近在眼前。   放弃底线的议员长顿了顿,瞥了一眼雄虫略带乌青的眼底,和那张因睡眠不足而显露出几分郁闷的脸。   有点舍不得。   算了。   说好的不欺负兔子,不能食言。   有心想替对方分担点工作,又担心对方认为是别有用心。   伊格里斯:发愁.jpg   垂耳兔,真的好难养。   *   翌日。   晨光熹微。   当悬浮的智能机械闹钟再一次蹦跶到枕头边时,年轻的雄虫终于不情不愿地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玩偶,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不想工作。   不想起床。   为什么他就非得在这么冷的冬天里,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赶着去上班呢?   像是感知到了雄虫的情绪。   漂亮纤细的虫尾悄悄从被子里探出,顺着本体的脊背,晃晃悠悠地爬上后颈,像是安抚一般,小心翼翼、又无限耐心地戳了戳雄虫睡得东倒西歪、胡乱翘起的头发。   贴贴.jpg   小小诺厄不闹了。   诺厄幽幽地叹口气,为过分好哄的自己。   起身,洗漱。   他揉了揉脸,准备下楼。经过隔壁主卧时,脚步不自觉一顿——同居这么多天,不谈两虫之间稍显复杂尴尬的婚姻关系,他们也算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室友之间,偶尔帮帮举手之劳,很合理吧?   比如说,及时提醒起床上班的叫醒服务?   诺厄点点头,心安理得地推门,在床边靠门的一侧俯身,拽了一下对方的被子,恶劣地冷风大把大把地灌进去,又毫不客气地叫他:“伊格里斯,起床。”   没有动静。   圣阁下小幅度地蹙眉,弯腰,曲起一只腿跪在床的边沿,凑近。   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捏住对方的鼻子,尝试一下更惨无虫道的叫醒方式,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忽然从被子里伸出,冷不丁扣住他的肩膀,指骨重重地碾过他的手臂,将雄虫整只的一把拽进怀里,翻身,按住。   诺厄:“……!”   伊格里斯没有睁眼。   他像是睡着了,却又仍保留着某种狩猎本能的凶兽,将猎物压在怀里的同时,又稍稍垂首,隔着一层柔软的皮肉,顺着致命的动脉流淌的方向,慢吞吞埋进圣阁下的脖颈,漫不经心地嗅了嗅。   雄虫身体一僵。   好在雌虫也没有继续动作的意思。   只是懒洋洋地凑近,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属物身上的气味,便顺手将战利品抄进怀里,继续睡。   年轻的圣阁下迟缓几秒,眼中罕见地划过一丝无措。   直觉告诉他,继续挣扎的话,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怎么办?   他盯着雌虫的睡脸发了会呆,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都是差不多的年龄,议员长是怎么睡得着的?   好困哦。   ……好想再睡一会。   想着想着,眼皮子便开始打架,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到底没抵住连续几天的疲倦操劳,蹭了蹭雌君的肩膀,便迷糊糊地睡着了。   ……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精力得到修复的圣阁下心情好极了,下意识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幅度地蹭了蹭。   睡懒觉,开心。   软绵绵的枕头,喜欢。   他歪头,准备再蹭一下,意识却在此时回笼。   诺厄身体微僵,后知后觉地抬头,去找某位议员长的身影——后者这会儿看起来比他还沉重,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一点弱气,心虚极了:“对不起。”   诺厄:“!”   对哦。   都是伊格里斯非要抱着他,强迫他一起赖床。   他也不想旷班的。   都是伊格里斯的错!   逻辑链得到补全,窝在对方怀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的圣阁下心虚地点点头,含糊道:“嗯嗯,都是你的错……下次不要这样了。”说完,他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快快地走了。   ……?   这样就算过关了?   连续几天被凶、已经做好挨骂准备的议员长意外地挑了下眉,目光追随着雄虫貌似从容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稍显微妙的神情。   不对劲。   有问题。   他心中一动,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小雄主前后的细微变化,一个荒谬的猜测不觉浮上脑海—— 第23章   【23】   “诺厄阁下, 奥威尔先生。”管家在楼梯的拐角处站定,出声提醒:“星舰已经备好,学院那边也做好了准备, 两位随时可以出发。”   圣阁下不走了。   他恢复冷脸,若无其事地颔首:“我知道了。”   伊格里斯还在看他。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 雄虫已然恢复了镇定。日光透过薄窗, 落在他澄金色眼底,却不显冷漠, 反倒像是冬日冰封湖面下的游鱼,灵动中透着神气——怎么看, 都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伊格里斯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得找个机会, 再试探一下。   “现在去学院吗?”伊格里斯问。   诺厄顿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学院总部位于首都星与埃尔瑟兰之间的星环交汇处,其名为真理之塔。   顾名思义, 它的外形是一座酷似基因螺旋结构的银蓝色浮空塔, 其内部一共有三十三层,每一层都由大大小小的实验室构成, 每一间实验室内都埋葬着几万年以来, 被虫族所吞噬的文明。   通常情况下, 虫族并不会启用这些来自异文明的基因、智慧和技术, 打破自身固有的内部循环。   但不用, 不代表没有,更不代表不会。   只要特权种们认为有必要, 他们随时都能通过学院, 第一时间从真理之塔取出他们所需要的特定基因或技术。   主打一个即用即取,即插即用。   事实上,这也是诺厄头疼的地方。   虫族常规医疗技术中没有能够在不损伤精神力的前提下治疗记忆缺失的方法, 不代表学院的储备技术中也没有。   可他也不能真的去找学院那帮脑虫“看病”啊。   总不能什么“病”都看吧?万一真让他们治好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圣阁下微微偏头,悄悄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雌虫,心里发愁。   他还没搞定这边这只大凶残呢。   现在就恢复记忆,那不是临阵脱逃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挺想完成失忆前的自己对自己的委托的。   伊格里斯当然没有错过雄虫眼底隐晦的纠结与迟疑——他心中了然,面上却神情如常,体贴道:“如果雄主您上午还有其他紧要安排的话,学院这边也可以先放一放,我们过两天再去也行。”   诺厄心头一凛。   “不用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犹豫下去,指不定这位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议员长心里又要怎么怀疑呢。诺厄迟缓几秒,干脆道:“我们现在就出发。”   一个小时后。   埃尔瑟兰星环交汇处,真理之塔一楼待客室。   “日安,奥威尔先生。”负责接待的学院虫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熟练地向圣阁下行了个礼:“日安,诺厄阁下,您今天的气色看上去好极了。”   “要喝点什么吗?”他问。   孤高的圣阁下当然不会把言语浪费饮品选择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议员长先生自然地代为点单,作思考状:“那就来两杯达里厄斯混合茶吧。”   诺厄:“。”   大早上自讨苦吃,他的雌君,真的很没品。   “算了。”   议员长先生忽然改口:“要不还是果汁吧,一大早上就喝苦的,总觉得接下来一天的工作也吃苦,雄主你觉得呢?”   圣阁下不置一词。   勉勉强强吧。正常雌虫的品味也就这样了。   “等等。”   不等学院虫拿来果汁,黑发雌虫思索了半天,又笑眯眯地道:“还是换成哞哞牛奶吧,最近睡眠质量比较一般,正好喝点牛奶,有助睡眠。”   诺厄:“!”   好耶,这个他喜欢。   学院虫:“?”   他怀疑议员长在耍他,而且他有证据。   怎么有雌虫喝个饮料都这么多事的?学院虫心头无语,没忍住将目光投向了一边的雄虫,暗暗期待圣阁下能够当场将事儿逼的雌君骂一顿——高冷沉稳如圣阁下,肯定不会喜欢哞哞牛奶这种哄小虫崽专用的饮料。   果然。   圣阁下动了。   圣阁下小幅度地蹙了蹙眉,目光威严且极具压迫感地瞪了一眼身边的雌君。后者脸不红心不跳,满脸写着理直气壮,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   圣阁下居高临下:“下不为例。”   语气淡然,轻拿轻放。   ……?   这就完了?   学院虫沉默了。   说好的联邦第一雄管严,一个负责训话,一个负责挨骂呢?他怎么看圣阁下还挺宠的?连哞哞牛奶这种破耻度的饮料都愿意陪雌君喝。   这对吗?   怨念归怨念,面对议员长稍显不善的目光,学院虫也没敢耽搁,顶着一路上同事们怪异的目光拿来虫崽专供的哞哞牛奶,一边拿出两份文档,推到两虫面前,一边开口介绍道:“根据我们的分析,安全程度最高,能够在完全不伤害圣阁下脑域的前提下,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圣阁下恢复记忆的方法,只有这一种。”   诺厄抓住重点:“一定程度上?”   “是的。”学院虫解释:“雄虫脑部的结构太过复杂,任何外界的刺激都有可能对精神力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最好的办法是唤醒记忆中本身潜藏的思维程序,让程序自发运转,搜寻缺失的记忆碎片。”   “这种办法最安全,但也有缺点——通过思维程序,我们只能唤醒您当下最想恢复的记忆。”   诺厄的眼睛微微一亮。   唤醒他自己当下最想恢复的记忆,也就是说,实际恢复的记忆,会由现在的他心里最原始的欲望决定?   这倒是个好办法。   既能让他想起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又能在整体上维持失忆的现状。   “可以。”他当机立断:“就这个。”   “没问题,”学院虫点点头,在自己的光脑上写下一串字符,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需要我为你们准备一张床吗?”   诺厄:……?   道理他都懂,可这里为什么用的是“你们”?   学院虫自知失言,连忙隐晦提醒:“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的技术原理是通过思维程序刺激记忆恢复,但其实质上和大脑瞬间接受大量信息的感受是一样的,就像是有的学生虫如果选择用思维手术的方式往大脑里灌输知识,就会导致一段时间的精神世界瘙痒。”   也就是网友们常说的——头好痒,感觉脑子要长出来了。   痛倒是不会痛,只是大多雄虫都很讨厌这种精神世界发痒的感觉,通常都会喊上自家雌君,用精神交融的方式逃过这一劫。   当然,他也就是随口一提。   区区精神麻痒,圣阁下肯定能轻松应对!   然而。   在圣阁下开口之前,议员长淡然开口,面不改色:“要。”甚至当场开始挑挑拣拣:“床单和被子要软,床的尺寸尽量大一点,3x3吧,位置最好靠近窗户,方便通风,房间各种设备要布置齐全……”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才满意点头:“嗯,就这些。”   诺厄:“……?”   他忍不住揪了一下对方腰上的肉,怒目而视。   他还没答应呢!   放在昨天,伊格里斯多半也就在圣阁下恼怒的视线下退缩了,但今天的他早就不再是昨天的他——   既然做什么都挨骂,那就什么都能做!   议员长先生挑眉,十分幼稚的:“可我偏要。”   他说着,冷不丁伸手,手心紧贴着雄虫的掌骨,指尖戳在圣阁下的手背上,隐隐环靠,是个仿佛要牵手的姿势,最终却也只是点了点手背,挑衅的、慢悠悠的,揶揄道:“你准备拿我怎么样?”   诺厄:“。”   怎么办,他好像也不是很想拿他怎么样。   也就是在他犹豫的这么几秒时间里,议员长先生单方面拍板:“就是这样。”他转头,看向学院虫,很有礼貌催促:“劳驾?”   学院虫看了眼俨然已彻底落入魔爪的圣阁下,忽然有种想向雄虫保护协会报警的冲动。   这位真的是雄管严吗?他怎么觉得圣阁下才是被大魔王囚禁控制,强拉着演恩爱戏码的那一个呢?   学院虫忧心忡忡地走了。   诺厄当然不知道路虫的想法。   并不十分想亲自感受大脑信息量过载引发的瘙痒症状的圣阁下象征性地抗拒了一下,便心安理得地低下了头。   表情冷淡,眉心微蹙,仿佛被控制了四肢的玩偶,乖顺得可怜。   看得负责手术的学院虫那叫一个心酸。   诺厄没在意这个。   一回生两回熟。   面对失忆以后的第二次精神交融,年轻的圣阁下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隐隐还有点小期待——   如果说信息素交融,是雄虫对雌虫的精神海梳理;那么精神交融,就是雌虫对雄虫的安抚。相对前者,后者甚至更轻松,也更舒适,只需要雄虫与雌虫额头接触,就能完成。既能去除精神海杂质,又不会让未经虫事的年轻虫感到困扰和负担。   他仿佛变成了一条鱼、一片树叶、一缕清风。   头顶是天空,脚下的是流水,身体随着波澜晃晃悠悠地起伏,最后落入温柔包容的大海。   感受到温暖的水流从身侧冲刷而过,他难得轻松愉快地发了会儿呆,漫无目的地在海底飘了一会儿,又心血来潮,去抓身边大大小小的鱼。   抓到了!   他随手将小鱼抓到自己的眼前,正准备仔细观察,下一秒,一股陌生的信息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脑海:   【杰登·威廉姆斯,47岁,公司p43员工,逻辑能力正常,道德判断水平低于同龄群体;冲动、控制能力薄弱,易受激惹,愤怒阈值显著低于常模;交际关系呈现工具化倾向,成瘾(赌博、酗酒)行为加剧其冒险决策倾向……】   诺厄心中一动。   他抬手,又抓住一条,放在手心。   【曼奇尼·罗森特,34岁,学院A级研究员……】   这是……心理评估?   一般来说,心理评估会涵盖认知功能、情绪状态、思维与行为模式等多方面角度的分析,通常会用在对付某些特定大虫物的准备阶段。好比高手之间下棋,所有胸有成竹的预判背后,本质是对对手深入骨髓的了解和操控。   他最想恢复的的确是虫际交往方面的记忆,只是没有想到,这份记忆会这么详细,精确到了联邦几近每一个举足轻重的特权种个体上。   好厉害哦。   不愧是我!   他在心里夸夸自己,准备再捞几只金鱼看看,转头,又撞上一只通体漆黑的鲸鱼,后者豆丁大小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起了玩心一般,蹭了蹭他的腰,又昂着大脑袋,对他吐了几个泡泡。   好强的即视感。   这又是谁呢?好难猜啊。   诺厄面无表情地拧了一把跟前的鲸鱼——   【伊格里斯·奥威尔】   除此之外,整个记忆分区一切空白。   ……?   这是……要他自己补充的意思?还是说,这个就是失忆前的他给现在的他特地布置的,呃……家庭作业?   这要怎么写啊?   退一万步讲,大诺厄就不能直接给议员长本虫布置作业吗?为什么偏要他这个中间商转一道手呢?   中间商郁闷。   中间商叹气。   小诺厄给大诺厄写作业,小诺厄好;大诺厄给小诺厄布置作业,大诺厄坏;   伊格里斯非要给诺厄当作业,伊格里斯坏得流脓!   手术结束。   “怎么样?”很坏的议员长问:“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圣阁下摇头。   骤然接收太多信息,他就像是囤够过冬粮的松鼠,一边为多多的存粮感到心安满足,一边又为没捞到最大、也最好吃的那一份而耿耿于怀。   继虫为什么要上班之后,圣阁下再次产生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虫就一定得写作业呢?   实在不行,在作业的最后一页附上参考答案也行啊。   他在心里幽幽叹气,面上则没什么表情:“罗森特先生,你的手术很有用,谢谢。”想了想脑海里多出的那份情报资料,他又补充了一句:“也祝你的小雄子生日快乐,愿他平安顺遂。”   学院虫:“!”   圣阁下恢复的记忆里居然还有他!   罗森特受宠若惊,感动坏了。   议员长却眉梢微挑,看了一眼感动得恨不能现场向圣阁下宣誓效忠的中年油腻雌虫,又看向一眼神色如常的圣阁下。   伊格里斯:盯——   路虫的记忆都想起来了,那他呢?   总不能路虫的资料如数家珍,有关他的记忆却空空如也吧?   这对吗?   诺厄:“……”   他错开议员长的视线,目光悄悄往边上稍了稍,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反过来瞪了对方一眼。   看什么看,你这个家庭作业最没资格说话!   返程的星舰上。   圣阁下垂着眼眸,对着一片空白的作业发愁。   放在以往,黑发雌虫早该注意到他的异样,少说也得关心两句,这会儿的议员长看起来却比雄虫身上的怨念还要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忍不了了!   议员长先生冷酷地想:他今天就要倒反天罡,当一回老师,强迫圣阁下写作业!   想到就做。   他动了动指尖,找秘书长要了一份自己的资料汇总,自己看了一遍,又顺手加了3000字,硬生生赶在星舰降落之下,将密密麻麻的资料拍在了圣阁下面前的书桌上,言简意赅:“背!”   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   索性把雄虫拉开,自己坐在椅子上,顺手把雄虫半抄进怀里,将对方困在自己和书桌之间,扬了扬下巴,语气冷酷,不容置疑:“现在就背!”   ……?   冷不丁被强按着坐下,圣阁下表情稍懵,等他看到资料上的内容,当下维持着姿势,大脑空白了数秒,茫然,下意识反问:“……啊?”   议员长先生却毫不心软,表情很凶地补充:“还要写读后感,3……300字!不写完不许走!”   雄虫稍稍仰头,迷茫中带着点无措地看着他。   伊格里斯指尖敲着胳膊,挑眉,与他对视。   沉默。   难以言喻的沉默。   就在议员长良心微微苏醒,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的时候,年轻的圣阁下红着耳根,貌似忍辱负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拿出光脑配套的电子笔,就着半窝在他怀里的姿势,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睫毛落下层阴影,掩去眉眼间隐晦的、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浅淡的高兴。   伊格里斯:?   等一下,这里为什么会有“高兴”啊?   议员长先生沉默了。   确定了。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可能即便再荒谬、再不可思议,也一定是最终的真相——   他的雄主,喜欢强制!(确信) 第24章   【24】   他的雄主喜欢强制——   才怪。   伊格里斯毕竟不是那些脑子缺根筋的迟钝军雌, 当然不会因为这样一系列的小细节,就简单粗暴地把如此龌龊的xp安在一位尊贵的阁下——尤其是他的雄主这样冷静沉稳、理智强大的高等阁下身上。   这是一种亵渎。   他想起他们出发去真理之塔前,雄虫眼中转瞬即逝的迟疑。   每个虫都会倾向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对于一位因失去记忆而深陷囫囵的实权派雄虫来说,恢复记忆无疑是件好事, 可偏偏诺厄却犹豫了。   为什么?   因为至少在当下, 恢复记忆这件事,还不符合这位圣阁下的利益。   他瞥了眼怀里的大雪团子。   后者无知无觉, 咬着笔,认真地和手中的试卷作奋斗。   议员长先生挑了下眉。   ——看来, 他的雄主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偷偷和失忆以前的自己暗通款曲了啊。   这是从“自己”那里,知道自己失忆的真相了?   伊格里斯漫不经心地想。指尖敲着胳膊,不急不缓在心里复盘分析了一下对方这些天以来的一系列行为动向:被他强拉到床上一起睡懒觉、被他强拉着一起喝虫崽牛奶、被他强拉着背诵他自己的个虫情报……   乍一看乖乖巧巧, 什么都没做。   可实际上呢?   如果不是对方拽他的被子, 他不会拉他上床;如果不是对方露出隐晦郁闷的可爱表情,他不会拿虫崽专用的牛奶逗他;如果不是对方装作没有与他相关的记忆, 他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的个虫情报送到对方的手上。   与其说是强制, 不如说是他的雄主在蓄意诱导。   看似处于下风, 实则从一开始就将主导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毕竟, 犯错的是他, 强迫圣阁下的是他,就连一时不爽, 主动将自己的个虫情报递到圣阁下跟前的, 也是他。整个过程中,无辜又可怜的圣阁下所做的,也仅仅只是出于无奈, 被迫接受而已。   不点明,不拒绝,不负责。   看似身在其中,实则置身事外,即使出现了什么不符合心理预期的突发状态,也可以随时离场,甚至倒打一耙。   议员长的表情逐渐凝重。   不愧是他的雄主,段位真的很高。   只是略施小计,就轻而易举地撬动了他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把他一步步牵着走。   ……   “段位很高”的诺厄阁下正在抄作业。   虽然不知道伊格里斯这是又在发什么癫,但机会难得,不抄白不抄,年轻的雄虫学生态度很认真,单手撑着脸颊,专心致志地在桌上写写画画。   他写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   拿虫的手短,看在参考答案的份上,圣阁下忍了忍,很有礼貌地问:“你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害得他用笔的姿势都有点不对了。   议员长瞥了眼他隐含纠结的小表情,挑了下眉,不仅没有就此挪开视线,反倒顺手按住他的肩膀,迫使雄虫往自己怀里靠,气定神闲地道:“哦,可是我不仅要盯着你写,还要抱着你写,不让你走,怎么办呢?”   雄虫不说话了。   他发了会儿呆,像是在短暂的分析之中,确认了如今的自己已经无法再奈何对方的事实,圣阁下想了想,索性放弃了挣扎,转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像垂耳兔扒拉草丛,小心搬开雌虫遮挡他视线的手。   低头,继续写。   区区强抱之辱,他可以忍受。   更何况……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热,诺厄迟缓几秒,才慢慢回神。   自从雄父去世,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被另一个鲜活的、有温度的个体,亲密地抱在怀里贴贴过了。   好像,还不赖?   他垂了垂眼睫,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镇定地“哦”了一声,便掩饰性地翻了翻桌上的文件资料,继续写写画画。   乖乖挨抱.jpg   ……?   这是可以的吗?   议员长先生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过去那些本该缱绻暧昧,实则气氛和上生理课没什么区别的夜晚——亲吻是没有的,非不得不触碰前提下的贴贴是不允许的,完事后共处一室多一秒钟都会被挨冷眼,就差没明说让他赶紧滚回自己的房间。   那叫一个冷酷无情。   而现在——   他瞥了眼怀里的大雪团子。   年轻的圣阁下乖乖地趴在书桌上,单手松松地支着下巴,认真地盯着跟前的试卷瞧。伊格里斯的视线落在那道漂亮修长的后颈上,垂落的发尾慢悠悠地扫过,仿佛一片的羽毛,在议员长的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伊格里斯:“。”   被抱着的那一个无知无觉,主动的那一个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骤然收回了手。   身后忽然一空。   来自另一个个体的温度倏忽消失,圣阁下抿了抿唇,心里微微失落,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便波澜不惊地继续往下翻书。   放在黑发雌虫的眼里,就成了圣阁下无动于衷的证明。   就像是一片隐隐飘向你的羽毛——你主动触摸它,它就乖乖给你贴贴,你骤然离开,它也继续飘飘荡荡。羽毛始终是那片羽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浑然不顾周边的虫因它而心绪起伏,围着它转了个来回。   而羽毛又有什么错呢?   它只是在那里飘啊飘罢了。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   难道这就是他的雄主自己和自己完成接头以后,最终决定的狩猎方案?   若有若无地靠近他,却又不点明,不拒绝,不负责。冷眼看他情绪起伏,烦闷失控,为的就是在这个不断推拉的过程中,试探出他的愤怒阈值、思维与行为模式,完成对他的情报搜集和心理评估?   很有可能。   这么想着,伊格里斯却没有立刻做出判断。   事关他与雄主之间的家庭战争,他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不能因为一些逻辑链不明显的证据,就妄下定论。   如果他的思路是对的,接下来自然还会有更多的“巧合”,来验证他的猜测。   果不其然。   十分钟后。   或许是完成了临时测验,原本趴在书桌上的圣阁下忽然起身。这本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年轻的雄虫却是在起身的同时,轻微地拐了一下,下一秒,他身体一晃,眼看着腰部就要撞到桌角——   伊格里斯眼疾手快,迅速握住圣阁下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一双黑沉的眼睛,却是微微眯起。   果然。   他的猜测是对的。议员长先生肯定地想。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会平地摔的雄虫,但其中绝对不包括他的雄主。就算诺厄是真摔,按照惯性的方向,怎么着也应该是往他这边倒才对,为什么偏偏转向了远离他的桌边?还不偏不倚,险些撞上桌角?   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顺应惯性,只能算是被动下的意外;中途转向,才能让他主动拉着他靠过来。   高,实在是高。   果然,即使是失忆的雄主,也不能掉以轻心。   诺厄当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议员长先生在背地里暗暗打上了“高段位”的标签。   他正在考虑重新搬回圣地的事情。   虫不能,至少不应该,连续在同一只虫面前社死。尤其是这只虫还不是别虫,正是他亦同盟亦政敌的雌君。   有的虫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雌虫就在旁边盯着,诺厄真的很想连夜逃回圣地,这样就算丢脸,也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会被外虫更不会被雌君看到——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议员长一意孤行,非要抱着他写作业,他还会因为扭曲的坐姿压迫到腿部神经、上演平地摔吗?   他甚至有意更改了倾倒的方向,就是为了避免尬上加尬,结果也没有好上多少。   偏偏他还没办法像往常一样,逮着对方骂一顿。   骂什么?总不能怪对方抱着他不放,又莫名其妙地松开,把他扔到一边吧?   那不是更尴尬了吗?   就很烦。   这个逼今天到底发什么癫?   郁闷归郁闷。   惦记着自己虫设,年轻的圣阁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到底没有表露出分毫。   他谨慎地撑着雌虫的肩膀,借着对方的力道起身,站稳身体,随即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的同时,礼貌疏离地道:“不好意思……谢谢。”   恰巧星舰在此时抵达地面。   一心只想找块地洞钻进去的圣阁下懒得再和自家雌君虚以委蛇,掉头就往外走。   至少在今天结束之前,他是不想再和这位屡次抓到他社死事故的议员长有任何交流互动的机会了。   眼见着圣阁下飞也似地消失,伊格里斯没忍住笑了一下,却也没有阻拦。   雄主已然出招,他这个做对手的也不好再漫不经心的摆烂。即便是议员长,也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思考如何应对圣阁下的进攻策略。   一直到夜晚,伊格里斯还在思考该如何面对自家雄主的试探。   是直接戳破,表示这套对他没用;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在面对雄主接下来的试探时,做出截然相反的应对,给对方的心理评估提供完全错误的情报认知?   思索间,门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伊格里斯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眉梢微挑。   他的雄主居然在找他。   还是现在这个点?   难道是星舰上试探失败,所以晚上临时又补了一个?   带着类似的好奇和期待,议员长先生饶有兴趣地打开卧室的门。   门外。   年轻的圣阁下赤脚站在浅浅的一层地毯上,身上的浴袍近乎湿了一半。听到开门声,他抱着刚好挡住身体的一小盆洗漱用品,抬起头,带着被水汽浸湿的发尾,和微微蹙着的眉眼,无措地看着他。   伊格里斯:“……?”   迎着明亮到剔透的灯光,议员长先生冷静地关上了门。 第25章   【25】   诺厄:“……?”   他其实是想问问, 能不能借用一下浴室来着。   洗澡洗到一半,好端端的花洒忽然坏掉,身上的沐浴露都没来得及冲干净, 他只好就近来隔壁借一下浴室,谁知道雌虫的反应这么大, 话还没说出口就把他关在门外。   至于吗?   看着面前紧紧关闭的房门, 诺厄倒也没有生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花洒出故障只是小事, 他完全可以通知侍虫来修理,也可以去更远一点的客房, 使用客房配套的浴室, 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大晚上地来敲对方的门。   他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依赖对方了?   诺厄小幅度地蹙了蹙眉。   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房门忽然打开了。   “你来干什么?”   诺厄实话实说:“我房间浴室里的花洒坏掉了, 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洗完澡,可不可以借我弄一下。”   话音轻轻落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对面雌虫的眼神稍显微妙, 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危险。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谨慎地道:“你要不方便的话, 我去旁边客房的浴室里洗也行。”   伊格里斯低头看他。   此时已是初冬, 主宅里的室温控制在了23°,谈不上有多冷, 却也足够套一件浴袍就往外跑的雄虫吃一壶了。   这次又是什么试探?   美色?还是苦肉计?   看着雄虫微微泛白的脸颊, 议员长先生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圣阁下的身上,接过对方手上的洗漱用品, 自己则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吧,浴室我一会儿通知侍虫去修,大晚上就别到处跑了。”   诺厄摸了摸自己身上大衣的领口。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以前也发生过。   议员长房间的装修风格和他那间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很像,同样采用了实景加视觉感官模拟的设计,区别在于,办公室模拟的是林中树屋,卧室则让虫仿佛置身深海,头顶不时有发着光的水母晃晃悠悠地飘过,留下一串串荧蓝色的光晕。   被眼前飘过的漂亮水母吸引,诺厄没忍住悄悄多看了两眼。   好有趣的房间。   他也想住。   “浴室在这边,用法和你那间一样,你慢慢洗,我这边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不急用。”   简单介绍了一下浴室的用法,将场地让给急于处理泡沫的圣阁下,议员长先生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目光十分礼貌克制,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落在雄虫的身上。   诺厄没注意这个。   他们本就是合法夫夫,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大概率都已经做了,洗个澡而已,倒也没什么好避嫌。   浴室内。   年轻的雄虫呼出一口气,心情愉快,心安理得地继续泡起了澡。   一门之隔外。   议员长先生斜靠在沙发上,再一次赞叹自己当初在装修时选择磨砂门的英明决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雄主进去之前,是不是没有拿换洗的衣物?   伊格里斯:“……”   又想叹气了。   他这位雄主,是不是也太没有警惕心了一点?   最重要的是……   伊格里斯微微蹙了蹙眉。   之前他便隐隐有所察觉,眼下更是直接明确了自己的推断:无论是失忆之前的圣阁下,还是失忆之后的年轻圣阁下,似乎都很习惯拿自身作为筹码,以身入局。   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不是一位身份尊贵、在周边虫的宠爱呵护下长大的阁下,应该有的习惯。   大维洛里亚是怎么教他的?   议员长心底一阵烦闷。   他认识的诺厄·维洛里亚,从记事起,就是同龄雄虫中最耀眼的存在,待对方长大成虫,正式踏上权力场,更是一跃成为了泱泱群星中最夺目的那一颗。   他冷淡,却不冷漠;狡诈,却又圆滑;手段狠决,行事却又不乏温度。   谁家要有这么个宝贝疙瘩,还能任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地在外面乱来?   按捺下心底的躁意,伊格里斯干脆起身,去隔壁替雄虫拿换洗的衣服。   “叩、叩。”   他敲了两下门。   浴室内,欢快的水声稍稍停歇,直至消失。短暂地停顿后,才传来一个沉着中略带戒备的声音。   “有事吗?”   议员长被气笑了。   虫都待在他的卧室里了,现在倒是知道警惕了,早干什么去了?   心头稍稍不爽。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别的雌虫呢?也会毫无知觉、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做筹码,往雌虫怀里跳吗?   伊格里斯笑了。   喜欢强制是吧?   不点明,不拒绝,不负责是吧?   没关系,他可以单方面宣布对圣阁下负责。   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能忍到什么时候,他真玩起强制,对方承不承受得住。   “帮你拿了件换洗的衣服。”言简意赅。   门开了。   年轻的圣阁下躲在磨砂门后,只探出一颗犹豫不决的脑袋来。   放在半个小时前,议员长会规规矩矩地挪开视线,而现在——   他瞥了眼磨磨蹭蹭的大雪团子,挑了下眉,干脆抬头,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盯着对方看。   怪好看的。   早知道前面也多看两眼了。   大雪团子不说话了。   大雪团子伸出一只手,一把扯过雌虫手上的睡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半个小时后。   又或者是更久的时间。   浴室内,磨磨蹭蹭了半天的雄虫低下头,确认自己穿戴整齐,没有露出任何容易滋生犯罪的地方,这才悄无声息地打开磨砂门,企图悄悄溜出去。   眼见着大门近在眼前——   “站住。”   大雪团子不动了。   议员长先生低头,不紧不慢地欣赏了一会儿垂耳兔隐隐炸毛,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慢悠悠地问他:“用了我的浴室,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外面走,不好吧?”   诺厄:“。”   不就是一间浴室吗?又不是他非要进来的。   小气鬼。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准备礼貌性地打一声招呼,就功成身退。刚在雌虫身前站定,猝不及防就被对方按住了肩膀,带动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冲击力太大,险些撞到鼻梁。   大雪团子有脾气了。   年轻的圣阁下表情冷淡,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眉毛厌烦地拧起,就要开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只按着他肩膀的手,忽然落到了他的头顶,隔着干燥的毛巾,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大雪团子不气了。   原来是要帮他烘干头发。诺厄想。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骂。   烘干器的效率很高,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便将雄虫的头发恢复如初。   也许是烘干器的效果太过温暖,又或者是对方按摩的感觉太好,等议员长收好烘干器,准备离开时,年轻的圣阁下眨眨眼睛,本能的将自己的脑袋往对方的手心里送了送。   等诺厄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诺厄:“……!”   他微微慌乱地抬头,与对方面面相觑。   出乎他意料的是,议员长先生什么都没有说。那只原本待在头顶、一直隔着毛巾揉动头发的手,忽然穿过他稍显凌乱的发丝,像是哄小虫崽一样,轻轻地揉了一下。   ……   翌日。   伊格里斯从楼上下来时,餐桌上早已没有了雄虫的声音。   议员长习以为常,只是在坐下时随口问了一句。   “雄主呢?”   服侍奥威尔家族多年的管家微微低头:“今天是公司一年一度的最高董事会会议,诺厄阁下一早用完早餐就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在会上。”   最高董事会会议?   听起来似乎还挺重要的。   议员长先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   埃尔瑟兰,公司总部。   会议室内。   诺厄单手托着脸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对着空中飘过的白云发呆。   好无聊的会议。   好无聊的争吵。   好无聊的蠢货。   在过去的十年里,那个成熟、理智又强大的诺厄阁下,究竟是怎么做到对着这么大一帮蠢货不动如山、谈笑风生的?   “……综上所述,”   发话的雌虫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总结:“我认为,在圣阁下完全熟悉星灵帝国的市场规律之前,这方面的渠道市场先交给其他虫代为掌管,诸位觉得呢?”   他笑道:“帝国毕竟是我们最重要的市场之一,容不得大意,诺厄阁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好烦。   大诺厄是怎么容忍这么个蠢货在他跟前跳来跳去的?   厌烦归厌烦,考虑到高等种们一贯的社交礼仪,和特权种们约定俗成的冠冕和体面,诺厄强压下心底的不快,正准备开口。   “啪——”   会议室的大门突然开了。   董事们皱眉。   什么虫,居然敢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闯入公司的最高会议?   迎着满座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友善的目光,年轻的议员长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黑发雌虫左右看了看,很快便在虫群中找到了自家雄主的身影。他单手插兜,不急不缓地走到圣阁下身侧,随手抄过一把椅子坐下,又偏过头,身体一歪,旁若无虫地将自己的脑袋,枕在雄虫的膝盖上。   闭眼,睡觉。   ……?   负责主持会议的雌虫气笑了。   不等他开口质询,那位懒洋洋躺在自家雄主膝盖上的雌虫忽然睁开眼,诧异道:“都看我干什么?继续啊。”   沉默。   难以言喻的沉默。   负责主持会议的雌虫深吸一口气:“奥威尔先生,希望您能够明白,即使您贵为议员长,也不能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闯进公司的最高会议。”   “理论上是这样没有错。”   伊格里斯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根据联邦的法律,特殊情况下,雄虫保护法应该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吧?”   是有这样的规定没有错。   但这样的规定,和他们现在的会议又有什么关系?   像是看出了他们心头的困惑,黑发雌虫举起一只手,张口就来,好整以暇:“是这样的,我怀孕了,由于我和我的雄主匹配度太高,我的雄主——也就是你们的诺厄圣阁下,现在正处于和我高度同频所导致的抑郁反应中,为了避免圣阁下的身心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我决定24小时陪在他身边,身体力行地安抚他。”   他笑眯眯的问:“有问题吗?”   有。   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就是连起来听怪令虫费解的。   的确。   当雌虫怀孕时,倘若他的雄主与其匹配度太高,精神力高度敏锐的同时,夫夫俩感情又极好,是有可能出现雄虫因为过于担忧怀孕的雌君,因而心神不宁,郁郁寡欢的情况的。   但是——   先不说这位议员长大概率是口嗨,就算是真的,这种只会发生在真爱夫夫间的问题,和你们这对出了名的塑料夫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逼是真的什么都敢说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   主要是吧。   倘若对方是位守规矩的军雌,他们还可以和他讲讲道理;即便是同样的公司虫,大家也能坐下来,好声好气谈谈利益;学院虫就更好办了,能用投资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可偏偏伊格里斯·奥威尔都不是。   这位年纪轻轻,便手狠心黑的议员长,摆明了就是来砸场子的。   他们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向那位大病初愈的圣阁下。   或者说,是来明目张胆地护短的。   没有争吵,没有威胁。   年轻的联邦领袖只是懒洋洋地往雄虫腿上一躺,便闭上眼睛,悠哉悠哉地听他们唱戏。   不是要夺权吗?   继续啊。 第26章   【26】   会议室瞬间安静。   有些话, 私下里可以说,公司自己的内部会议也可以说,可一旦摆在了有外虫在场的明面上, 有些话再说出来,就不合适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 萨维尔·埃文斯笑着开口:“既然诺厄阁下不合适, 那么科斯塔先生认为,谁更合适呢?”作为圣阁下的老师, 他的立场一向毋庸置疑,这会儿便是不紧不慢地补充:“顺带一提, 我没兴趣。”   另一位雄虫慢悠悠地道:“我也没兴趣。”   一直对着窗外发呆的金发娃娃脸雄虫这时回过头, 表情稍显疑惑,似乎从一开始就在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一脸状况外:“嗯?和我有关系吗?”   沉默。   公司最高董事会一共七席, 其中便有四席属于雄虫, 加上作为当事虫的圣阁下,四位阁下已然表态, 余下的两位雌虫看了看另一位与主张夺权的雌虫面容有几分相似的雌虫, 默然不语。   “萨维尔阁下说笑了。”   科斯塔家主轻笑:“既然诺厄阁下已经康复, 自然是掌管帝国渠道的不二虫选。”   会议结束。   董事们三三两两的离场, 诺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物件。眼角余光瞥见身前的阴影, 他抬头:“老师?”   萨维尔·埃文斯先是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腿上的议员长, 目光带着无声的征询。   诺厄想了想:“没关系。”   听出他的意思, 高等雄虫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简短地道:“公司高层最近有声音在讨论, 最高董事会是不是应该多增加几个席位。”   他的声音很轻,也没有和诺厄讨论什么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便出了会议室。   熹微的晨光之中,年轻的圣阁下微微蹙起了眉。   会议室彻底空旷下来。   诺厄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膝盖上的雌虫,后者眉目紧闭,一动也不动,脸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懒洋洋地蹭着他的大腿,像是刚睡醒的狮子,若有若无贴着自己的伴侣。   这是在装睡呢,还是装睡呢,还是装睡呢?   他犹豫着要不要戳破对方,年轻的议员长已然睁开眼睛,笑眯眯地问:“还没看够吗。”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自己想看的。   放在以往,诺厄早该出言损他了。可对方毕竟是为了给他撑场子,才特地起早床过来走这么一遭。圣阁下只是冷淡,不是没有良心,当下便垂下眼眸,认认真真地道谢:“谢谢你。”   没有伊格里斯,今天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倒不是诺厄自己应付不来。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真心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和蠢货互放垃圾话上,有损形象不说,也很消耗他的社交能量。   只不过……   圣阁下又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科斯塔虽然不是最高董事之一,背后却有位做最高董事的家主,表面上是那位负责主持会议的雌虫自作主张,实则未尝不是投石问路的意思。   诺厄和他争辩,还能算是正常口角;议员长先生胡搅蛮缠,在会议室耍威风,这就有打科斯塔家主脸的嫌疑了。   就因为一句不大好听的话,当场给一位高等特权家族没脸,实在没有必要。   黑发雌虫“啧”了一声,却不是针对诺厄,他瞥他一眼,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皱眉:“你真是这么想的?”   诺厄点点头。   事实上,他不仅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外界或许会对圣地的阁下们拥有这样那样的滤镜,身处其间的诺厄却知道,除了身体力量上的差异,雄虫和雌虫其实没什么分别。   他们同样会生气,会嫉妒,会为了手上的权力明争暗斗。   不致命。   却会让被设计的雄虫感到由衷的厌烦和恶心——毕竟,说到最了解雄虫的,还是雄虫们自己,要说到怎么在保持优雅、体面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恶心对手,雄虫称第一,雌虫都不敢称第二。   而那些真正细腻、微小的矛盾,真要摆上台面,也只会让神经粗犷的雌虫两眼懵逼。   黑发雌虫看他一眼,“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不等诺厄稍稍放心,他就听到面前的议员长坦然问他:“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同盟搭档,还是雄主?”   诺厄谨慎地道:“……哪一个身份你会乖乖听话?”   “当然是——”伊格里斯慢悠悠地拖长语调,理直气壮:“两个都不行。”   他不仅不答应,还要反过来教育他:“就是因为你脾气太好了,别虫才会蹬鼻子上脸,别看好像只是一句话,可你因为这句话不高兴消耗的情绪又该怎么算?不削他一顿就算不错了。”   他语重心长:“这个职位的虫没了,还能再提一个上来,你当时的好心情没了,谁又能补给你?”   诺厄:“。”   什么强词夺理。   他本该训斥对方不知轻重,胡言乱语,却又说不出口。   这种虫作为联邦领袖真的没问题吗?御三家是干什么吃的?   他这么想着,心里却涌起一点隐约的异样。   烦归烦,他是真没把被刁难的事当一回事。这么多年来,诺厄早已习惯了圆滑处事,虫活一世,被这样那样的事物所拘束也在所难免,他的位置,和当年的维洛里亚家族因失去雄父稍显尴尬的地位,也注定他必须懂事。   无视自己心底的小情绪,对他而言早已稀松平常。   可是,像这样连一点点细小的情绪都被看在眼里,被对方像是捋毛线团一样,一点点捋平的感觉,似乎也还不错?   他不自觉地低头,轻轻地说了声“好”。   回程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   诺厄微微仰头,看着烟雨朦胧下的埃尔瑟兰。今天的雨势不算大,只是透着点渗骨的凉意。身后的管家无声撑开了伞,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鞋,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往前走了一步。   身后却在此时伸出一双手,冷不丁掐着他的腰,将他整个抱了起来。   诺厄:“……!”   虽然他确实不太想弄脏鞋子,但这还在公司外呢,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搂搂抱抱,未免也太有碍市容了。   他蹙眉:“伊格里斯,你放我……”   下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不知道是不是提出了他话语中拒绝的意思,议员长揽在他腰间的手抱得更坚定了。   就这么迎着无数路虫惊诧莫名的目光,一直走上了星舰。   抵达终点。   议员长低头,看了眼自家雄主一尘不染、完好无损的皮鞋,满意地点点头。   所谓强制,自然要从生活里的一点一滴做起,最好是让雄主以为他不过如此的时候,忽然来一波大的,将对方震得措手不及。   诺厄:“。”   一次是犯病,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五次这样,圣阁下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是他的错觉吗?最近的伊格里斯,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好几次都直接无视了他的表态,肆无忌惮,自作主张。   要敲打一下吗?   可他的雌君每一次的自作主张,他好像……也不怎么讨厌。   他想起那天自己在论坛上发的帖子。   难道说,真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的雌君就是喜欢强制他时,他所露出的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小表情?   要不,他找个时间,再好好试探一下?   撒娇是不可能撒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撒娇的,但他完全可以故意展露出自己对某些事情的抗拒,以此诱导对方对自己的强制嘛。   想到就做。   圣阁下左顾右盼,观察有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点位,一边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该怎么诱导对方强制他来着?   圣地好像也没教过这个啊。   还是说,只要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表达出“不喜欢”的意思,就可以了?   他想了想,在沙发上坐下的同时,一边瞥了眼身边的空位,一边状似不经意的松口气。   糟糕。   好像有点太明显了,对方真的会上当吗?   他垂下眼眸,按捺住心里的小期待,等待对方的反应。   果然。   只见原本还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和他之间隔着茶几这么一个巨大沟壑的议员长忽然起身,在他身侧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好耶。   成功了!   诺厄眼前一亮,像是找到新玩具的小动物,没忍住又悄悄地拨拉了两下。   假装不喜欢橙子。   议员长把切好的橙子插上竹签,十分冷酷:“吃!”   他按捺住雀跃,表情冷淡地吃完了。   假装嫌弃对方靠得太近。   议员长干脆将他抱进了怀里,抱紧,动都不给动一下。   被强行抱在怀里,隔着单薄的衣服布料,诺厄几乎能感觉到雌虫稍微温热的腹肌,随着雌虫若有若无的晃动轻轻起伏,他悄悄烫红了耳朵,总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往哪里放。   这个距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他舔了舔嘴唇。   意识到这个动作稍显暧昧,很大概率被对方错误解读的时候,黑发雌虫已然凑了过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要吻下来。   但没有。   议员长先生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谨慎地递过来……一杯水。   诺厄:“……”画风忽然又正常了起来。   他有点失落,但还是接过水杯,乖乖地喝完了。   好嘛,这个答案也不算有错。   总归是好意。圣阁下想。   有这么一个时刻关注他的情绪变化,帮他做很多自己受限而不能做的事情的雌君,其实也挺不错的。   起码对方愿意听虫话的时候,还是很乖的。   真希望对方能维持这种阶段久一点。   这么想着,圣阁下稍稍松口气,却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一次次测试的时间里,议员长的眼神逐渐危险。   伊格里斯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今天的钓饵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既然对方看起来接受良好,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在后面上强度了?   星舰缓缓降落,舱门应声而开。   圣阁下微微走神,还在想会议结束时老师说的那段话,脚上的动作便难免迟缓了一步。   议员长客观解读:还想挨抱。   于是他三步并两步,干脆地将雄虫抱回了主宅。   客厅里,诺厄虫还有点懵。   被抱着经过那件设计成海底世界风格、独属于议员长的卧室时,年轻的圣阁下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伊格里斯理性解读:他想跟我睡。   想做就做。   黑发雌虫脚步一顿,就着抱着雄虫的动作,踢开自己卧室的大门,像是某种大型动物一般,叼着自己怀中猎物的后颈,干脆地钻回了自己的窝。   诺厄:“!!”   ……太近了。   被揽在床上的时候,年轻的圣阁下整只虫都有点茫然,像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忽然就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下意识抬头,与雌虫对视——后者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随意散漫得近乎理所当然,抓住他的手腕,稍稍施力,便带动着他一起躺了下来。   诺厄:“……”稳、稳住!   这个,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他这些天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也不再像刚醒来那样抵触这件事,可是大白天的就这样是不是有点……?   迎着圣阁下稍显紧张困惑的目光,议员长先生自然地曲起手指,将他拉进怀里,自觉地抱紧,又像是哄小虫崽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睡吧。”熟练地威胁补充:“你,下午不准上班。”   见雄虫毫无反应,伊格里斯不明所以,迟疑:“要不,我再给你讲几个睡前故事?”   诺厄:“……?” 第27章   【27】   诺厄:“。”   他悄悄往边上挪了一下, 又挪了一下。   好吧,他承认,他可能, 或许,大概, 确实不那么喜欢工作, 更想在家里躺平旷工。   可是,伊格里斯是怎么知道的?   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见雄虫不说话, 一直往边上躲,议员长先生面露困惑:“不要吗?”   诺厄:“……不用。”   伊格里斯也没多想。   他理所当然, 坦率提议:“那就睡吧。”说完, 议员长先生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心情不错地道:“午安?”   大雪团子被他哄得本能地闭上眼睛, 就着在他怀里的姿势, 懵懂迷茫地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瞬间坐起身。   等等!   怎么又被对方的话带走了。   他晃晃脑袋, 又低头, 伸手握住对方的肩膀, 轻微地推了推。   黑发雌虫动也不动, 懒洋洋地应他:“别闹。”   ……到底是谁一直在胡闹啊。   诺厄哭笑不得。   这样不行。   迎着雌虫同样稍显不解的目光,诺厄的表情逐渐凝重——身边有个这样帮忙打下手的虫固然很好, 可这样的交流方式未免也太过曲折了, 小事倒是无妨,万一哪一天出了大错怎么办?   那就,摊牌?   于是他委婉地道:“伊格里斯。”   他很少这样认真的叫全名, 是以对面的雌虫。也很快就收敛起了嬉笑的神色,坐直了身体,做出认真倾听的表情:“什么事?”   诺厄问:“你是不是有病啊?”   伊格里斯:“……?”   议员长先生沉默了。   虽然他确实是想要戳破隔阂着他们之间的虚伪,通过已读乱回的方式,激得对方在“点明,同意,负责”之间三选一,也不是说非要对方负责,哪怕只是单纯给他一个名义也行,但对方给出的这个反应,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虚心请教:“你觉得我哪里有病?”   诺厄:“。”   能说吗?其实他觉得他哪里都有病。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诺厄到底还是忍住了,他努力将话题牵引回正轨:“比如我不想要什么,你偏偏就给我什么;我不希望你做的事,你偏偏要做。”   议员长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然后他自然地道:“可你不也是乐在其中?难道不是你故意引诱我这么做的吗?”这么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给自己的行为重新下了个定义:“我觉得我这应该叫做替你圆梦。”   无法反驳。   圣阁下心里发愁,试图和他讲道理:“可我不需要你这么做啊。”   “我知道啊。”   议员长先生也很认真,他看着毫无知觉,又显露出几分困扰模样的雄虫,到底没忍住,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直都是在欺负你啊,宝贝。”他真情实感,灵魂发问:“你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吧?”   诺厄:“……”是、是这样吗?   耳根微微发烫。   他开始思索,被戏弄而自知与被戏弄而不自知中,哪一种回答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没丢脸。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等圣阁下纠结完了,才笑眯眯地、好整以暇地问他:“所以呢,你要怎么办?”   大雪团子呆了呆。   放在议员长还在装雄管严的时候,对方这时候多半已然言听计从,但在剥开这层伪装之后,眼下的他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对方的资本。   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圣阁下压下心底沮丧,摆出和对方谈判的姿态,问:“你想要什么?”   这么说着,他心里其实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对方可能会提出的要求,以及自己是否要妥协,但议员长先生只是随意地道:“有话直说,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怎么样,能做到吗?”   诺厄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雌虫。   后者表情如常,似乎真的只是凭借自己的心意提出了一个随意的要求,诺厄却后知后觉地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深意,和隐隐约约的试探意味。   他想要他的许可。   却又不仅仅只是他此刻话中提到的那个东西。   窗外雨水滴答。   恍若悄悄在与他心头涌动的情绪合鸣。   “我……”   ***   简单的午睡过后,已经是下午两点。   诺厄推开房门,准备启程去上班。   路过隔壁卧室,他本无意关注,眼角的余光却窥见几道忙碌的虫影。见他诧异地看过来,侍虫们纷纷低头,领头的管家则快步走过来,低声解释:“年底到了,奥威尔先生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回来住,准备带一些起居用品到国会区,侍虫们正在收拾。”   “哦。”点点头,表示理解。   倒也不算意外。诺厄想。   毕竟也是他拒绝对方在先。   他想起昨天他说对不起的时候,伊格里斯脸上的表情。   说出口的好意被拒绝,雌虫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不快,没有冒犯,也没有其他之类明显的神色,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神情有瞬间的停顿和恍惚,就像是,有谁曾经也对他说过这种话。   诺厄无从得知,对方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因为下一秒,对方就已经调整好了微表情,轻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了。”   圣阁下便也没有再解释。   从记忆中抽离,诺厄不再看侍虫们忙碌的身影,继续往下走。   先主动后退的是他,对方随之避让,也理所应当。   下午的工作并不多。   诺厄看了几份紧急的文件,便打开光脑,自己给自己补课。学院帮他回忆起来的那份记忆很有用,却也并不完全,有些含糊不清的地方,还需要他额外调查。   没看多久,办公室的大门忽然开了。   敢在不敲他的门的情况下直接进来的,放在整个联邦也没几个,圣阁下心中微动,下意识抬头。   ……是莱西·埃文斯。   也对。   同为高等雄虫,又有个最高董事的雄父作后盾,整个公司就没几个莱西·埃文斯不能去的地方。   雄虫大多敏锐,莱西狐疑:“你这个看上去有一点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圣阁下板起脸:“说正事。”   莱西根本不怕他的冷脸,他在好友的办公室环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盘用来待客的瓜子,一手抓的托盘,一手搂过圣阁下的肩膀,神秘兮兮的道:“我是来找你说八卦的。”   不等诺厄开口赶客,他又补充道:“和你一样同为最高董事的唐恩·卡西雷尔的瓜,要吃吗?”   诺厄生生停住了。   换成其他雄虫或雌虫明星的瓜,他还不好意思答应,但要说是另一位高等雄虫。   很好。   这下不得不吃了。   短暂的停顿,圣阁下绷着脸,若无其事地问:“什么瓜?”   “他你应该认识?”莱西回忆:“我记得你们两个小时候好像打过照面。”   诺厄实话实说:“是认识,但不太熟。”   并非所有的高等雄虫都会成为朋友,哪怕是表面朋友。   俗话说,有虫的地方就有圈子,然而无论是什么小圈子,通常都只有一个核心,主打一个众星捧月。同为年轻一代雄虫中的佼佼者,他与唐恩·卡西雷尔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不熟最好。”莱西满意点头:“你们如果太熟的话,我就不好说他的坏话了。”   ……敢情是来找他说小话的。   诺厄有点无言,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些别的信息来转移注意力,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茬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那倒也没有。”   莱西摆摆手,扭扭捏捏:“我也就是看他最近干的事有点不顺眼。”   头一次见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诺厄来了点兴趣:“所以他干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莱西就来了气,当即撇撇嘴,愤愤不平地道:“我跟你说,这个卡西雷尔,原来我看他还好好的,也就是和你一样,性格比较高冷,不爱搭理虫而已。可谁知道,自从结婚以后,他就跟变了一个虫似的,每天不是给雌君准备爱心便当,就是给雌君给小饼干小蛋糕,活脱脱一个雌管严!”   “我瞧不起他!”   这么说着,他还不忘踩一捧一。   “要我说,雄虫就应该像你这样,把雌君驯得服服帖帖的,雄主说往东,雌君不敢往西才对,怎么能让雌君蹬鼻子上脸呢?”   诺厄:“。”   这话他有点不好接。   没有得到好友的附和,莱西·埃文斯皱眉,眼神瞬间犀利:“等一下,你这个羡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倒也不是羡慕。   如果没有他身上的亲身案例,他或许还会稍微相信一点对方口中的八卦,至于现在,诺厄反倒是觉得,这个耐心准备一日三餐做小饼干小蛋糕的虫究竟是谁,还说不一定呢。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显然还不足以应付怒火中烧的好友。   他随口道:“就是感觉,这对夫夫感情还挺好的。”   莱西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就像你和议员长夫夫俩感情不好似的,我们的议员长为了给你撑场子,先是拿自己的脸给你踮脚,又是当众给科斯塔没脸——”说到这里,他又皱起眉,警惕道:“等一下,你不会是故意这么说,变相在我面前秀恩爱吧?”   诺厄:“?”   天可怜见,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他忍不住道:“你觉得我们很恩爱?”   莱西反问:“那不然呢?”   圣阁下抿了抿唇,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可能吧。”   诺厄不是笨蛋,当然不会蠢到连雌虫带着隐晦好感的明确示好都看不出来。   可是。   他想起小时候的伊格里斯,被自己的雌父教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狼狈得恍若一条野狗,却还若无其事地对他轻笑,说“我的好雌父”。   那时候的诺厄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   不仅是因为他漠不关心,更是因为他清楚的明白,任何一句外虫的关怀,对这个时候的伊格里斯而言都不是关心,而是赤/裸/裸的——   羞辱。   大多数高等种都懂得明白什么叫做礼仪和修养,但野狗不会懂,也还没来得及在世俗的毒打中学会收敛满身锋芒,他不会感谢你的怜悯,只会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可如今的伊格里斯却不是。   不过眨眼的时间,昔日野狗般的少年雌虫就变成了联邦的议员之长。   他保留了少年时的随意、散漫、无所畏惧,却又增添了几分高等种雌虫在面对雄虫时所特有的温柔、细心与包容。   对外不乏威严,又总能轻易和下属打成一片。   因为内核稳定,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情绪波动;因为成熟强大,所以做什么都不会觉得丢脸,难为情,反倒笑眯眯地看着一切发生。   如今回想起来,诺厄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失态过。   他真的会生气吗?   又会为什么原因生气?   伊格里斯所谓的喜欢,又究竟值几分呢?   他会为了这份浅薄的喜欢,停止将他当做某种战利品,在他处于某种劣势的时候,在不伤害核心利益的前提下,第一个将他送上餐桌吗?   诺厄不知道。   他甚至有一点说不出的惶恐。   就像是——在他毫无知觉的、眨眼睛的功夫,他的死敌已经悄然蜕变,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成年雌虫,所有虫都在往前走,唯独他被留在了原地,仍是那个藏不住心事,稚嫩又天真的小虫崽。   他是不是,被时间抛下了?   他是不是,已经被伊格里斯,远远抛在了身后?   理智告诉他,他此刻的情绪,不过是失忆前的自己所布下的棋局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只要他顺应自然,等到他恢复记忆,重新变回那个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一切都会结束。   可站在当下,诺厄却很难不为这个后知后觉的瞬间难过。   如果他是八岁的诺厄,他会无所畏惧地说喜欢,贪婪的、理所当然的索求更多;   如果他是二十八岁的诺厄,他会从容不迫地应下这场爱情战争,在漫长的、虚虚实实的暧昧推拉中你来我往,直至其中一方被彻底俘获,或两败俱伤地纠缠在一起,同时向后坠入情网。   可他是十八岁的诺厄。   是这个既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喜欢,又没能强大到无懈可击,可以无视自己的心动,继续与对方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诺厄。 第28章   【28】   十八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十岁。   初冬。   这一年里, 阿蒂库斯·维洛里亚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差,病魔在短短一年内便啃食掉了这位成年雄虫百分之八十的生命力。大多时候,维洛里亚家主都只能在医院的病床上度日, 绕是如此,这位高等阁下也没有半点要好好休养的意思。   他争分夺秒, 将所剩无几的生命能量, 几乎全都砸在了对唯一雄子的教育上。   仿佛与死神赛跑。   他要求年幼的雄子认真完成他所布置的每一门功课,一旦结果不如虫意, 这位曾一度以优雅出名的高等阁下就会变得风度全无,竭斯底里地摔坏一切能摔的东西。   “你太让我失望了。”   “……算了。”   “只有这种程度吗?”   无穷无尽的课业让年幼的雄虫几乎喘不过气来, 似乎他也是死神威胁下奔跑的虫,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直到那个最后的深冬。   埃尔瑟兰开始下雪,维洛里亚家主苏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神智也逐渐趋近于无, 在某一个雪花铺满枝头的清晨,阿蒂库斯·维洛里亚久违地恢复清醒, 他挥退所有虫, 独独将自己的幼子叫到身旁。   小小的雄虫幼崽抬起头, 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雄父。   他做好了被考验世界上最难的功课的心理准备,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 阿蒂库斯·维洛里亚什么都没有问。   向来严厉、苛刻,如今已然瘦骨嶙峋的雄虫, 有史以来第一次, 艰难地、轻轻地,将他的小虫崽拥入怀中,他仍是那张静默的, 没什么表情的脸,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内敛的,让小小的幼崽看不懂的悲伤。   “……诺厄,我的诺厄……”   “……对不起……对不起……”   “圣地的冬天太漫长了,”他轻声道:“往后余生,你要怎么熬下去呢?”   那时候的诺厄,并不明白雄父话里的意思。   乌拉诺斯四季如春,即使遭遇恶劣天气,也能动用科技手段虫为扭转,只要他们想,雄虫阁下们生活的地方更是全宇宙最安全、最舒适,也最温暖的地方,怎么会有冬天,又怎么会冷呢?   ……   “所以,”一个声音总结:“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你太弱了。”   “是这样没有错。”   诺厄没有否定这个说法。   因为他太过于弱小,所以雄父才不得不拖着病弱的身体,拼着寒冬身体里最后一丝热量,也要教会他作为高等雄虫理应具备的生存技巧。   因为他太过于弱小,所以雄父直到临终前,都还在为他的未来忧虑。   因为他太过于弱小,所以即便对谁心动,也没有办法抛却理智和现实的考量,坦然地接受或追逐。   他本就没有任性的资本。   承认归承认,圣阁下却不喜欢听这个。   他抿了抿唇:“小艾。”   被叫到名字的光脑自带型智能AI很快回答:“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诺厄:“把你刚刚说的话撤回去。”   虽然不明白说出口的话要怎么样才能撤回,AI小艾卡顿一秒,决定从善如流:“好的。”顺手将自己与主虫聊天记录中的“因为你太弱了”删掉。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诺厄翻开文件,准备工作。   年关将至,这些天即使是他也没少忙得晕头转向。   工作上倒还好说,他不擅长的地方总还有老师帮衬一把,私下里的学习则多少有些不尽虫意,经验阅历上的缺失,终究很难依靠机械性质的后天学习在短时间内弥补上。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又开始与时间赛跑,妄图在最短的时间内长成雄父期待的样子,却总是收效甚微。要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雄虫掌握一名高等种应有的思维模式终究太过困难,就像现在的他,即使拼尽全力,也做不到像失忆之前的自己那样,对一切问题面面俱到,信手拈来。   好难啊。他想。   伊格里斯也会有这样疲于奔命的阶段吗?   他是怎么度过的呢?   思维乱糟糟的,像是打结的毛线团,一圈又一圈地纠缠在一起。等诺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议员长的朋友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条小鱼。   看得出来,年轻的议员长确实很喜欢钓鱼,朋友圈里配图最多的也是他在各种地方钓的品种各异的游鱼:有的在岸边草地上扑腾挣扎,有的在鱼缸里游来游去,还有的以食物的形式出现在了餐桌上。   除了游鱼之外,还有奇形怪状的植物、精心自制的大餐、形形色色的自然景观……   透过这些丰富多彩的图片,诺厄似乎看见了对方在做这些事时兴致盎然的样子。   和大多数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追求雄虫,生活单调得泛善可陈的雌虫不同,伊格里斯·奥威尔的日常生活称得上是精彩纷呈:钓鱼、种花,给花园里的云雀搭巢;自己为自己下厨,准备大餐;抽出时间,千里迢迢奔赴另一个星球,只为欣赏在某个特定时间才会出现的宇宙奇景……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顿了顿。   诺厄忽然想起,当初他在对方钓鱼时,不由分说便将对方拽回去工作的场景。   难得的悠闲时光,就这样被毫无生活情趣可言的雄主打断,伊格里斯应该也觉得挺扫兴的吧。   现在回想起来,他和伊格里斯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类型。   对方真的会喜欢像他这样一板一眼、枯燥无聊的雄虫吗?   又或者,对伊格里斯而言,这份喜欢就像是他喜欢一朵花,一只云雀鸟。兴致来了,就捧在手里戳一戳,逗一逗;被拒绝了,也可以随时抽身,掉头去花花世界寻找其他好玩有趣的乐子?   感觉到空气里淡淡的凉意,他似有所觉地转头,看向窗外。   下雪了。   好像是有点冷。诺厄想。   还是早点处理完必须的工作,私下里再找老师补补课吧。   ……   同一时间。   埃尔瑟兰,国会区,枢密院办公室。   “唉。”   “唉。”   当连续两个叹气声,再一次在办公室内响起时,终于有虫忍不住出声:“我从刚刚就想问了,你们到底在叹什么气啊?”   “你难道不觉得枢密院最近的气氛不太对劲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点。”   “岂止是一点。不是我说,议员长先生上任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难搞过。听说今天上午的时候连秘书长都挨了骂,到现在都被关在办公室里没被放出来……和雄主冷战的雌虫都这么可怕的吗?”   “别说了,我今天上午都没敢去汇报……”   办公室内议论纷纷。   几米之外的议员长办公室内,气氛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不应该啊。”   伊格里斯企图跟他的秘书长讲道理:“我觉得他对我应该也不是没有感觉才对啊。”   秘书长战术性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议员长先生换了只手撑脸,作思考状,认真开口:“你说我现在出门散步,然后假装不经意走到公司总部,会不会显得很刻意?”   秘书长表情冷漠。   他试图用眼神明示对方自己对眼下这段对话的毫无兴致,但没用。议员长先生选择性地无视了秘书长眼中的不耐——别的虫可以不听,但作为他的心腹兼好友,埃尔顿·马洛必须听。   秘书长叹口气。   他找了个块沙发,认命地充当起临时恋爱心理辅导员的工作:“既然你不想离诺厄阁下太远,为什么还要收拾东西搬出来?”   “你不懂,”伊格里斯说:“这叫斩断自己的后路,不成功便成仁,回不了主卧,我宁肯睡大街。”   对于议员长企图霸占圣阁下卧室的野心,秘书长不置一词:“所以你现在拉着我的诉求是什么?”   “我觉得他喜欢我。”语气笃定,又随即充满困扰:“但他好像不太愿意承认,你觉得是这是为什么?”   埃尔顿瞥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出言打击自家上司的谜之自信。   站在他的视角,秘书长并不清楚这对夫夫私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同样看出了些许端倪:那位圣阁下从出院到现在,除了自家上司几次主动维护,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调用议员长一系的政治资源的意思。   这就有点意思了。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政治联姻,明明很多事情随手利用一下雌君这边的关系就能轻松解决,那位阁下却偏偏不用,为什么?   啧。   越想越肉麻,秘书长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想想自己还是个单身狗,再看看对面手托腮,作苦恼状的上司,只觉十分刺眼,当即抽出一份宴会邀请函,搁在桌面上,推到议员长的跟前。   “不去。”   “你不是问我圣阁下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吗?”   秘书长面不改色:“就你这个平常老摸鱼,不是钓鱼就是逗鸟到处厮混的德性,哪位阁下敢把你的话当真?”他敲了敲桌面上的邀请函:“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工作,向圣阁下证明,你是一只认真、负责、靠谱的好雌虫,懂不懂?”   ……不太想懂。   并不十分想工作的议员长叹口气,到底还是捡起了邀请函:“科斯塔家族的?”眉梢微挑,看向秘书长。   后者表情不变:“四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星灵帝国边境最近不太安分。”   “行吧,晚上我抽空去一趟。”   ……   “科斯塔家族的私虫宴会?”   诺厄微微蹙眉。他对这种社交性质的宴会没什么兴趣,却不能不考虑举办者背后的实际用意。   他想起早上散会前,老师所说的话。   ——公司高层最近有声音在讨论,最高董事会是不是应该多增加几个席位。   这个话题其实有点荒谬。   蛋糕只有那么大,好端端的,谁乐意再分割出来一部分给后来者?就算个别虫不介意,最高董事会也绝不会通过这样的提议。   除非这项提议的背后,有着对最高董事会某些虫而言更大的利益。   诺厄沉吟片刻,对边上的管家道:“我知道了,你通知科斯塔家族,我会准时出席。” 第29章   (26、27章有修改过, 增加了一些剧情细节和互动细节,感觉前后剧情连不上的宝宝最好回头看看,造成不便真的不好意思TT)   【29】   风雪飘摇。   飞行器后座上, 萨维尔·埃文斯看了一眼身侧的学生:“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累了?”   诺厄摇摇头, 简短地道:“没什么。”   无论是作为圣阁下, 还是公司高层,他都不适合露出代表脆弱的疲态, 哪怕此刻问话的是他的老师。   萨维尔没有再说话。   都是成年虫,即便是关心, 也理应点到即止, 过多的关怀或劝诫,有时反倒是一种冒犯和负担。   飞行器的速度逐渐放慢。   ——科斯塔家族的府邸到了。   飞行器停了下来,右侧舱门无声自开, 负责引领客虫的侍从官早已提前在庭院中等候。他们被引进灯火辉煌的大厅, 门外雨雪纷纷,室内却温暖明亮得好似白昼, 候在客厅门外的侍虫躬身行礼, 同时高声宣布:“诺厄阁下和萨维尔阁下到。”   宴会的主虫, 科斯塔家主索恩·科斯塔暂停了谈话, 起身行礼:“晚上好, 诺厄阁下,萨维尔阁下。”他停顿一瞬, 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但愿这场宴会不会让你们失望。”   萨维尔礼貌地点点头, 客套道:“费心了。”   诺厄淡淡颔首,没有说话。   简单的寒暄过后,科斯塔家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领着他们穿过客厅,来到隐隐以众星捧月的姿态、被包围其中的某个核心虫群——几位同为御三家高层的特权种们端着酒杯,姿态随意地站在长桌旁攀谈着。   诺厄没有加入其中。   他放慢了脚步,逐渐落在了最后。   隔着好几层的虫群,他看见了同样被虫群包围的唐恩·卡西雷尔。注意到他的视线,金发蓝眼的娃娃脸雄虫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彼此微微颔首。后者低声和身边虫说了什么,很快便拨开虫群,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晚上好。”唐恩·卡西雷尔礼貌地点点头,他表情不变,声音却隐隐飘忽:“塞维尔和你谈过了?”   同为最高董事,诺厄和这位高等雄虫的来往不多。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脸上维持着一贯的冷淡表情,轻声道:“简单讨论过。”他知道对方指的是某些公司虫企图增加最高董事会席位的事。   “你怎么看?”   这是讨论,还是考验?   诺厄挑了下眉,倒也没避开这个话题,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增加席位的可能性不大,依我看,这个消息更像是虫为抛出来试探我们反应的,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改变‘掠夺者法则’。”   所谓“掠夺者法则”,其实是指公司最高董事会席位动态调整机制,也是公司创建者在最初的时候,所定下的规则。   简单来说就是:在继承者足够出色的情况下,公司最高董事席位调整机制为继承制,即由上一位董事所属家族中的出色后辈继承;而当对应董事所属家族中后继无虫的时候,多出来的席位则会采取优胜制,由资历、业绩足以的新虫取而代之。   不仅如此,“掠夺者法则”还额外强调,继承者与被继承者,必须是同性。   换句话说,如果被淘汰的最高董事是一位雌虫,那么他的继任者也必须是一位雌虫;反过来,如果被取代的是一位高等雄虫,那么取而代之的那位新董事,也必须是一位高等雄虫。   而公司最高董事会的雌雄比例,是3:4。   这意味着只要雄虫们愿意团结一致,公司就永远间接处于【圣地】的掌控之下。   唐恩·卡西雷尔说:“这是我的底线。”   诺厄平静地道:“也是我的。”   军团属于军雌,学院属于脑虫,前二者都是雌虫们的大本营,公司是雄虫们唯一能够插手、并取得明确优势的领域,而“掠夺者法则”本身就是过去几千年来,一代又一代的雄虫在与公司雌虫的竞争之下所取得的战果。   对诺厄而言,他的继承者可以不姓维洛里亚,但必须是一位雄虫。   无关性别歧视。   他们不能、也不愿再回到过去,只能依靠圣地、依赖繁育和婚姻间接掌控联邦的时期。   唐恩没有说话。   金发蓝瞳的娃娃脸雄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权衡些什么,他迟缓了几秒,意有所指:“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他微微颔首:“失陪。”   说完这句话,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虫群中。   意识到他话中隐含的意思,诺厄微微蹙起了眉头。   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乍一看,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仅仅只是强调、希望他未来不会改变今天的抉择,但反过来想想,就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了。   为什么唐恩会觉得未来的他可能会改变今天的选择?   因为意图掀起这层浪潮的虫,与他息息相关,这个虫对他而言很重要,重要到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抉择……?   对方究竟查到了什么?   大厅中热闹依旧。   侍虫们端着托盘,不时从虫群中走过,嘈杂的虫声与杯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伊格里斯懒洋洋地坐在角落里,无聊得想打瞌睡。   他来得低调,落座的时候也特地找了块虫少的地方,却耐不住多的是虫凑过来献殷勤,好不容易把周边围得跟苍蝇似的虫群打发走,他终于开始思索——   他来这里是干嘛来的?   议员长先生认真回忆了一秒。   不记得了。   这么简单就忘记了,应该本身也不重要吧。伊格里斯心不在焉地想。   说起来,他好像快九个小时没见过自家的垂耳兔了。   今晚要不要回去睡觉呢?   睡在卧室外的走廊上,应该也算是睡大街的一种吧?   “奥威尔,稀客啊。”有相熟的虫端了杯红酒,过来打招呼:“怎么一只虫坐在这儿?”   伊格里斯假装没听见。   无关紧要的虫,忽略忽略。   对方显然也习惯了他的性格,当下便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打趣:“我看那边围着圣阁下的雌虫加起来都快能围着这大厅绕三圈了,你确定不过去看一眼吗?”   伊格里斯不聋了。   他岂止是不聋了,当即就挑了下眉,表情核善地挽起袖子,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虫群之中,年轻的圣阁下静静伫立。   他无意找虫攀谈,却耐不住年轻的不年轻的雌虫雄虫一个劲儿地往他身边扑,就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有单纯闲聊的,有不动声色套交情的,还有几个似乎单纯无聊,混在虫群里偷偷欣赏漂亮阁下的。   伊格里斯坐不住了。   社交营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所顾忌倒还好说,可虫一旦有了礼仪修养,也就有了周全体面之类潜在标准。与聪明虫沟通,须字字斟酌,言辞谨慎;与蠢虫沟通,也得温和友善,向下兼容,维持一位高等阁下应有的优雅从容。   说实话,挺累的。   诺厄在心中叹口气,面上则毫无端倪,从始至终维持着淡淡的微笑,耐心倾听着身边虫的发言。   “……我不喜欢学院的唯结果论,但我也得说句公道话,这种选拔机制虽然过于死板,却也有效筛选了很多蠢货,不像我们公司……”   诺厄笑了一下,没发表什么意见。   “……真的,现在的军团简直令虫无法容忍,这才和平了几千年,他们居然就耐不住寂寞了。战争战争战争,这帮战争狂魔眼中除了战争还有什么?”   圣阁下微笑着听他们畅所欲言,偶尔在话题不可避免地逐渐滑落向某个深渊时,轻飘飘截停、带过。   “……听说星灵帝国边境那边不太太平,我记得那一块以前好像是科斯塔家族……”   听到感兴趣的话题,诺厄眉心微跳,下意识就往说话的虫那边看去。   没有成功。   一只手冷不丁地从他的身后探出来,抓住他的手腕,拽起他就往外走。   诺厄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半边身体撞进对方怀里,他本能地要往边上躲,又被对方按着肩膀,摁了回去。   诺厄:“……”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闭上眼,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   “伊格里斯,你在干什么?”   议员长言简意赅:“带你走。”   很好的回答,使圣阁下满头问号。   诺厄深呼吸,企图和议员长讲点道理:“伊格里斯,难道没有虫告诉过你,不要在别虫聊得正高兴的时候打断他们,更不要莫名其妙、一声不吭地把其中一只虫带走吗?”   伊格里斯瞥了他一眼。   那不是一个谈得上友善的表情,非要说的话,它更近乎没好气,甚至带着一点儿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戾气。   他冷不丁地抬手,捏住圣阁下因气恼而微微起伏的脸颊,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什么?”   “没有高兴。”黑发雌虫定定地注视着他,语气肯定:“整场宴会,你一次都没有笑过。”   诺厄微微一怔。   “不高兴的话,为什么还要迁就他们,陪他们聊天?”他问。   诺厄垂下眼眸。   被对方捏过的脸颊此时似乎还有某种力量的残留,不讨厌,又有点微妙,促使他不自觉挪开目光,看向不远处仍旧灯火辉煌的大厅。   “想要得到,必先给予。”   诺厄慢慢地说道,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对无关虫好言相待,目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回到了面前的雌虫身上。   他稍稍抬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雌君。   “利益交换也好,单方面的利用也罢,只要我还打算使用他们,就必须维持表面上的友善安宁。”   ——你呢。   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也许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许没有。   议员长先生认真地点点头,仿佛理解了他的说辞。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诺厄抿了抿唇,说不清是心口一松,还是稍稍失落,他深呼吸,找回了自己最初的言辞:“既然理解了就放开我,我还有事……”   伊格里斯打断他:“但我觉得,你没懂我的意思。”   圣阁下微微一怔,不解地看他。   伊格里斯却没有立刻回答。   黑发的议员长低垂着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额发落下层阴影,覆盖着眉骨,让诺厄一时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一秒,或者是更短的时间。   黑发雌虫不耐地“啧”了一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带动着圣阁下的手,覆盖在自己一下下跳动的心脏处。   雪落下来时,诺厄听见身前的雌虫发出一个无奈的、稍显烦躁的声音:“还没意识到吗?”   “我比他们都好用。” 第30章   【30】   诺厄微微睁大了眼。   黑发的议员长站在他的身前, 正垂眼看他。即使是略显恼火的神色,出现的那张脸上是也显得格外帅气,丹凤眼微微上挑, 带着点戾气,与他对视。   他似乎有点生气。   为什么?   晦暗的灯光下, 伊格里斯语带嘲讽, 如数家珍:   “利亚姆·哈灵顿,哈灵顿家族的胚胎, 名义上是外交委员会新星,实则是个一旦脱离他的祖雌父就无法独立行走、连最基础的星际地图都看不懂的草包;兰伯特·瓦格纳, 学院出身的财政委员会副主席, 建议你在使用他之前先让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查重率。”   “至于德雷克·本奇……”   议员长嗤笑:“如果你打算更新《雄虫保护法》,倒是可以考虑查查看他在几个度假星球的私虫别墅,说不定还来得及拯救几只被囚禁的小可怜。”   “要我说, 废物至少还能回收, 而他们……连焚烧的价值都没有。”   诺厄心中微动。   前两个倒还好,算是特权种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至于最后那一位, 他还真不知情。   伊格里斯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中诧异, 却也没有多问。对方居然拿出来说, 手中必然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他错开议员长略带嘲讽的冷脸, 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胸前抽回来,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声音里却难得显露出几分气弱。   “那你也不用……”   也不用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 把他拉出来吧?   这话他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议员长便冷不丁伸出手,像是宣泄某种郁气似的, 恶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蹂躏某种玩偶似的,将他搓得东倒西歪,一边搓,一边还没好气地训他:“你是笨蛋吗?”   你才是笨蛋呢。   诺厄很想这么说,但他悄悄瞥了眼表情不善的雌君,忍住了。   老实挨骂.jpg   仿佛角色互换。   背景音嘈杂的大厅外,黑发的议员长调整了一下站位,替身形单薄的圣阁下挡下半边的冷风,低头,将身上的大衣披在雄虫身上的同时,一面毫不客气地道:“我就直说吧——全联邦,所有虫,但凡有资格站在你这位圣阁下面前的,没有一只会是真正的蠢货。”   “但凡有虫让你不高兴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不适,不舒服,不痛快,不用怀疑,他们就是故意的。”   雌虫语气冷静,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不耐和煞气。   “谁让你不高兴,你就给谁甩脸色;谁哄得你高兴了,你心情好,就赏个笑脸,心情不好,也一样爱冷脸冷脸。”   “听明白了吗?”   圣阁下迟缓了几秒,稍稍犹豫:“就这样?”   议员长先生真情实感地疑惑了:“……?那不然呢?”   先不说单一个圣阁下的身份,就够对方横着走了——不嚣张跋扈那是他的雄主脾气好,与虫和善,不好意思让外虫下不了台。就说他自己吧。他努力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是为了什么?让他的雄主在别的虫——他爹的还是别的雌虫的面前好声好气地说话的吗?   不是,他自己都没得过这位小祖宗几次笑脸呢!   什么东西啊,怎么觉得自己配的?   伊格里斯是真有点恼火。   如果不是顾忌着太过随心所欲,可能会被外界误认为不把圣阁下本虫的意愿当一回事,又或者解读为圣阁下已失去在这段婚姻中的话语权,伊格里斯当场就得让这帮废物好好看太阳究竟是从哪边落山的。   诺厄:“……”   感知到饲主身上的戾气,大雪团子悄悄往边上挪了挪。   声都不敢作.jpg   黑发雌虫挑了下眉,问:“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被掐住脸的雄虫挣脱不能,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啊。”   “是吗?”   伊格里斯不置可否。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林林种种的细节,议员长蹙了蹙眉,丝毫没有放过对方的意思,反倒报复性地戳了戳圣阁下的脸颊,一戳一个小酒窝,幽幽地道:“现在知道了?那你早干什么去了?”   诺厄:“……!”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今天的伊格里斯,真的好凶。   他心有戚戚,有点犯怂,又微妙地从议员长的恼火中攫取到一点浅淡的勇气,小声:“……我失忆了。”   伊格里斯:“所以?”   圣阁下谨慎地瞥他一眼,像是在观察他的神色,以便随时做出应对:“我想快点掌控现在的情况,所以才……”他含糊了一下,企图甩锅:“总之,是你先算计我的。”   如果不是对方率先对他出手,他也不会因为担心被报复,火急火燎地想着重新构建自己的势力网络。   议员长似笑非笑:“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的问题?”   年轻的圣阁下俨然还没到能够完全抛弃脸面的地步,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伊格里斯盯着他。   大雪团子耷拉着耳朵,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刚好把澄金色的眼瞳遮住,像是因为擅自咬断了电线,被饲主唠叨的垂耳兔,乖巧中显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懵懂、茫然,又很听话。   糟糕。   乖乖挨训的垂耳兔,好像也很可爱。   被拎起来训了半天,都不带反驳的。   这也太好欺负了吧?   他心中微微发痒,很想趁机在那张软软的脸颊上再戳两个酒窝,但看着圣阁下过分乖巧的表情,到底心头一软,忍住了。   “这世上所有的成长,往往都是和磨难并行的。”   伊格里斯说:“有时候,你觉得一只虫比你更优秀,更从容,那是因为他们遭遇的苦难和痛苦都要比你多得多。你羡慕他们的光鲜亮丽,但对于关心你的虫来说,这种以伤害自身作为代价的成长,其实并不值得。”   诺厄心中一动,抬头看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伊格里斯在指自己,但对方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的身上,平静的,安静的,带着点儿淡淡的,叫虫莫名的情绪。   那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   这一瞬间过后,黑发的议员长已然重新调整好了表情。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和、耐心又包容的雌君。   他告诉他:“你是我的雄主,你的出身和你的能力注定你整个余生都将站在这个文明的巅峰,你不需要考虑任何虫的感受——就算政治是妥协的艺术,那也应该是由别人向你展现这门艺术。”   “所以,你完全不用急着长大,也不用太辛苦地长大。”   伊格里斯问:“你知道你现在这个自我逼迫的情况叫什么吗?”   诺厄:“……”   直觉告诉他,他的雌君嘴里多半吐不出什么好话,但好奇在这一刻战胜其他,他迟疑道:“叫什么?”   伊格里斯:“叫没苦硬吃。”   好嘛。   诺厄:“……”他抬头,并不十分服气地看他。   被瞪视的那只虫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低得好似叹息:“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来一遍,不说让你自己哄你自己高兴,多少给我一点哄你高兴的机会吧?”   圣阁下掩饰性地移开视线,去接风中送来的雪花。   几片冰凉的细雪落在他的手掌上,又悄无声息的融化。   他看着手心里的雪花慢慢地变成雪水,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两秒,又或者是更短的时间,他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动了一下。   年轻的圣阁下垂下眼睫,面露犹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有意为之的试探,又带着几分不确定:“那,我可以在你身上耍手段吗?”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不客气,甚至有些煞风景,被提问的黑发雌虫却是忽然笑了一下,慢吞吞地松开他,身体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倚在门上,双手抱着胳膊,低垂着眸,瞳孔中含着笑意,与他的雄主对视。   “行啊。”   伊格里斯兴致不错地看他,语气轻松得好似挑衅,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他不止一次,好整以暇、有恃无恐般说过的那句话——   “你准备拿我怎么样?”   诺厄却没有立刻回答。   年轻的圣阁下抿了抿唇,缓慢地,镇定地呼出一口气。纯白的雪花和晦暗的灯光在他身后摇曳交错,嘈杂的背景音遥远得像是来自远方,也就在这样无边的雪色与月色之下,恍若月中聚雪的雄虫轻轻踮起了脚。   如果这是一场敌袭,伊格里斯会在一切刚起征兆的那一刻,便轻松躲过。   但那是他的雄主。   明晃晃的月光下,白发金瞳的阁下用自己的嘴唇,笨拙地,轻轻地贴了贴他的唇角。 第31章   【31】   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他贴得太近了, 风从走廊上吹过的时候,伊格里斯只觉得周围全都是圣阁下身上的味道——恰如此刻飘落的雪花,冰冰凉凉, 又带着点淡淡的甜,和冰晶草般的冷香。   几缕头发随着风撩起, 轻拂在议员长的脸上。   始作俑者却半闭着眼睛, 睫毛蝶翼般轻颤,晕染着一层薄薄的光。   伊格里斯呼吸一滞。   他设想过对方可能会采用的很多种手段:威逼, 利诱,又或者是完全平等的利益交换, 也根据这样的设想, 一一考虑过自己应有的回答,却唯独没有设想过……眼前这一种。   这也算是耍手段吗?   圣阁下却耍得很认真。   雄虫眸色清冷如月光,耳根微微泛着红, 表情却很认真, 手搭着雌君的肩膀,努力地仰着头, 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亲在他的嘴角。像是根本不懂得如何表达亲昵的垂耳兔, 半是懵懂半是试探地亲亲嘴唇, 贴贴鼻尖, 又姿态交缠地蹭蹭头发。   做完这一切后, 圣阁下才仰着头,小声跟他告状:“我不喜欢科斯塔, 你可以帮我教训他一下吗?”   表情认真, 很有礼貌。   黑发雌虫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诺厄:“。”   圣阁下垂下眼睫,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些尴尬, 更多的却是失落,和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似乎自己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想出来的手段,在对方看来,就像是笨蛋一样。   带着这份不甘心,年轻的圣阁下舔舔唇角,像是只莽撞的云雀鸟,气势汹汹地啄向对方的唇角——   然后他就磕碰到了对方的唇齿上。   “嘶。”   好痛。   ……这不是更丢脸了吗?   诺厄懊恼地捂住嘴,下意识的就要后退躲开。   没有成功。   几乎就是在他企图往后挪动的同一瞬间,黑发的议员长忽然反手掐着他的腰,将他拽回怀里的同时,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被毫不留情地撬开,唾液交缠,唇舌勾弄,一寸寸舔过。   仿佛犬类标记。   圣阁下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好像跟他的亲法不太一样吧?他晕乎乎地想,只觉得自己似乎整只虫都要沉浸在深吻所带来的甜蜜眩晕里。   一吻毕。   被亲的那一个像是被吸允了全部活力,眼神迷茫,蔫巴巴地发呆。反客为主的那一个则已然恢复了冷静,还有余力低下头,不紧不慢地替雄虫整理紊乱的衣领,又摸摸他的头,出声提醒:“呼吸。”   差点把自己憋死的圣阁下:“。”   他深呼吸,竭力装出久经战场的模样——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湿润的长睫颤了颤,几率额发凌乱地散落,却挡不住发烫的耳根,神情貌似冷淡清明,却反倒和无法克制的情惹形成某种极具张力的反差,引得黑发雌虫稍稍偏头,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   诺厄当然不会自信到真的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他小幅度地蹙起眉头,心里微微郁闷。   ……伊格里斯也太熟练了。   都是第一次亲亲,为什么议员长看起来就像是没事虫一样?   他悄悄抬头,用眼角的余光,耿耿于怀地注视着对方。   议员长先生没事虫似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议员长先生没事虫一样牵过圣阁下的手,一马当先,步履从容地撞在了走廊的石柱上。   “砰!”   非常好的柱子,使议员长的额头骤响。   圣阁下悄悄偏过头,闷头闷脑,偷偷地笑了。   ……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想着雌虫那间被收拾得空空如也的房间,诺厄心里发愁,一时犹豫着要不要挽留对方。   按理说,他们作为合婚夫夫,同房共寝实属再正常不过,但这个时候邀请对方睡一张床,会不会有点奇怪?又或者,被对方误认为有什么别的意思?可这样一来,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他们,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怦然心动的年轻雄虫和雌虫?   还是以情感为媒介,争夺主导权的政治夫夫?   似乎哪一个都是他们,又哪一个都不是他们。   圣阁下心中迟疑,伊格里斯却没想太多。   都这个点了,议员长当然不会没事找事主动提出要回办公室睡觉;至于趁着这个机会登堂入室……虽然很心动,但考虑到他的垂耳兔才刚刚主动迈出一步,这个时候趁胜追击,不仅大概率没什么效果,还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是以,头顶着微红大包的黑发雌虫淡定地道了声晚安,就扭头进了稍远处的客卧。   堂堂奥威尔家族主宅,主卧是没有了,客房却不要太多。   至于睡走廊……   伊格里斯倒是觉得很有趣,不过真这么做的话,多半会被对方当成变态,还是算了。   ……   翌日。   清晨。   困扰已久的心事得到解决,恰巧今天的公务不太多,诺厄索性赖了会儿床,顺便给助理发了条信息,让对方将亟需处理的工作直接发过来,又睡了个回笼觉,补全了这些天消耗的精力,这才懒洋洋地起身,下床去吃早饭。   倒是一向不爱上班的议员长,难得精力充沛,一大早就去了枢密院。   听说圣阁下醒了,才专程回了趟家,给家里的垂耳兔塞了个小玩具,又匆匆上工去了,只留下意识恍惚的雄虫和面前的“小玩具”面面相觑。   小玩具很有礼貌,第一次见面就自我介绍:“诺厄阁下,您好。”   “初次见面,我是负责掌管联邦情报网络的主脑AI,诺亚方舟,您可以称呼我为诺亚。”头顶一双紫色机械猫耳,通体像是一只球般圆滚滚的智械生命漂浮在空中,十分自来熟地落在雄虫的大腿上。   “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到您的吗?”它问。   诺厄:“。”   他大概能猜到,伊格里斯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兑现昨晚“帮忙教训科斯塔”的承诺——比起简单粗暴地以势压虫,显然这种间接提供助力,帮助他亲手完成“报复”的方法,更符合一名政客的美学。   只是没想到,伊格里斯会直接把虫族主脑AI送过来。   这算是……将他的情报网络,完全对自己公开的意思?   诺厄心中微动。   他本该按照计划,搜索、分析有关科斯塔家族的一系列情报,然而当他低下头,看向自己大腿上乖巧端坐的智械生命时,真正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你……你知道阿拉里克·奥威尔元帅是怎么死的吗?”   ……   午后。   阳光灿烂。   今天的午睡地点是在花园的树荫下。   周围的温度被控制在了25度上下,刚苏醒的雄虫神智还不太清醒,他本能地用脸颊蹭了蹭身下的吊床,略显粗糙的藤蔓磨得他微微发疼,诺厄这才想起,自己这会儿不是躺在卧室里的大床上,而是花园中的吊床上。   身上盖的也不是被子,而是一片……   呃。   一片体型巨大、蓬松柔软的花毯?   他不小心睡过去之前,盖的是这个吗?   诺厄困惑地想。   他掀开花毯,准备起身。   不掀还好,这么一拽,年轻的圣阁下才发现,藏在花毯之下的小肚子上,密密麻麻地堆叠了一片绿叶和小花,被摆盘似的,堆成了花丛的模样,仔细一看,那小小的微型花丛里,还藏着一只草编的小兔子。   雄虫垂下眼眸,微微出神。   十九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九岁。   初夏。   伴随着病情的加重,维洛里亚家主,阿蒂库斯·维洛里亚愈发力不从心,与之相对应的,年幼的小阁下的课业也逐步加重,等到夏天来临的时候,小小的雄虫幼崽已经很久没有从雄父那里得到哪怕是一句像样的夸奖。   堆叠如山的功课就像是下雨前的气候,严苛得诺厄几乎喘不过气来。   除了每周一次的交流日。   好在他的雌虫玩伴足够配合。   即使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诺厄不会问对方为什么会被雌父惩戒,鲜血淋淋的伤口会不会痛;黑发雌虫也不会问他,为什么都是雄虫,年轻的诺厄·维洛里亚却活得精疲力尽,关心他累不累。   诺厄趴在桌边沉沉睡去的时候,黑发雌虫则懒洋洋靠在树下,自己给自己包扎血肉模糊的地方。   他们对彼此漠不关心,互不干扰。   他们不交流。   他们不说话。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小阁下宫殿中的医药箱,永远齐全得仿佛从未消耗过;而每当诺厄从午后短暂的小憩中醒来,总能在自己的手边找到一块多出的小物件。   有时是草扎的兔子,有时是手制的风铃,或者一小支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的花。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闻声回头。   黑发的议员长拿着一串刚用草编出来的兔耳朵,企图偷偷地往他的头上套。   诺厄:“……伊格里斯,你无不无聊啊。”   “还行吧。”议员长实话实说:“这不正玩儿你吗。”   圣阁下瞪他。   只是那眼神实在柔和,半点没有真心发火的味道。   议员长先生却乐得配合,笑吟吟地,明知故问:“怎么啦。”   “谁又惹我们家小祖宗不高兴了?”   诺厄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起诺亚告诉他的话——   虽然联邦一度流传着现任议员长伊格里斯·奥威尔弑父的谣言,但联邦曾经的不败战神,上一任统领【军团】的阿拉里克·奥威尔元帅,的的确确,是病死的。   区别只在于,在这位元帅逝去的一年前,父子俩确实有一场死斗。   无虫知道这场发生在荒星的死斗过程,只知道在那场战斗过后,浑身是伤的奥威尔元帅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年轻的伊格里斯·奥威尔,则在整整半年后,才再一次出现在虫前。乍一看完好无损,熟悉他的虫却一眼看出,这位年轻的雌虫,浑身的零件几乎都换了个遍。   又半年后。   阿拉里克·奥威尔猝然离世;伊格里斯·奥威尔晋升3S级,取代他的雌父,成为了联邦唯一的3S级雌虫。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毕竟,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雌虫,都是这样的长大的。   午后的阳光温暖又热烈。   诺厄看着面前笑眯眯哄他的黑发雌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去对方的怀里撒个娇。   他的雌君希望他能够借着重来一遍的机会,尽可能轻松、愉快地长大,可是,伊格里斯呢?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对方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在时间的帮助下,逐渐释怀、与自己和解,褪去一身戾气,变成如今这个温柔强大的议员长? 第32章   【32】   是今天的阳光太好了吗?伊格里斯想。   否则, 他为什么会看见白发金瞳的圣阁下低垂着眼睫,像是只被养熟的大雪团子,一溜烟地, 钻进了他的怀里?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在此之前,伊格里斯也曾单方面抱过他的雄主很多次:抱对方上星舰, 抱对方哄睡, 强行将圣阁下拽进怀里,拉着对方一起赖床……却唯独只有这一次, 他稍显迟钝,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怀里的触感太轻了。   温暖的, 软乎乎的, 仿佛真是只皮毛蓬松的大只垂耳兔,带着他不知道晒了多久的阳光,和浸入味的青草味道, 不由分说地就往他的怀里撞。   这也是对方的新手段吗?   上一次是为了科斯塔,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议员长低头,观察着怀里的雄虫, 企图在对方的脸上寻找到某种端倪。   然而或许是他昨夜教得太好, 而圣阁下也学得太快, 昔日强装冷淡沉稳, 却频频露馅的雪糕, 就这么变成了会耍手段的芝士流心雪糕,伊格里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观察了足足一分钟, 也没找出半点要露馅的迹象。   很会耍手段的圣阁下问他:“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跟我谈个恋爱?”   ……?   几片树叶被风吹落,在他们的身后簌簌落下。当其中一片树叶倏忽落在雄虫的发梢间时,伊格里斯的心跳才在漫长的半拍空白后, 以更汹涌的节奏追补回来。   不好。   来者不善啊。   议员长谨慎地坐着了身体,稍稍缩小与圣阁下之间的皮肤接触面积,:“你的意思是说,要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从联邦官方认证的合法夫夫,降级到恋爱考察期?”他评价:“听起来我好像很亏。”   诺厄:“我不是这个意思。“   圣阁下微蹙着眉头,认真解释:“我是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是雄虫对雌虫的那种喜欢。“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像晴天时候的太阳,耀眼得让虫无法直视,语气却很有礼貌:“可以请你跟我谈一场恋爱吗?”   ……?   事实上,议员长表现得十分冷静。   他眉梢微扬,问他:“这是你昨天研究了一晚上思考出来的的新招数?”   雄虫迟疑:“也可以这么说?”   诺厄是有过深思熟虑的。   每只虫都有自己擅长或不擅长的领域——二十八岁的圣阁下或许能和他的雌君来一场针锋对决、公平较量,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却很难在心动中夹杂算计,或者在算计中夹杂真心。   这样的他,是玩不过伊格里斯的。   但这并不是说现在的他就拿议员长先生毫无办法了。   正好相反,这个世界上同样存在着只有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能够做到的事:比如,一颗纯粹的、怦然跳动的,不掺有任何杂质的真心。   他负责真心换真心,大诺厄负责兜底和算计。这样一来,即使伊格里斯不肯将自己的真心换给他,也没有关系——大不了等他恢复记忆,直接来一个翻脸不认虫。对方真要在这个过程中欺负他,无所不能的大诺厄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喜欢是他的事。   算计和兜底是大诺厄的事。   有未来恢复记忆的自己兜底,圣阁下对自己这一招扬长避短很有自信。   但伊格里斯忽然笑了一下,兴致不错地问他:“那如果我不同意呢?”他挑了下眉:“你既然都说了这是你用来对付我的新招数,明知道这是你的陷阱,我也没有理由答应你,傻乎乎地往里面跳吧?”   圣阁下迟疑地眨巴下眼睛。   “……可是我很可爱的。”他的表情稍显为难,在议员长冷静到察觉不出半点情绪波动的目光下,隐隐透出几分沮丧,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的犹疑:“你真的不想跟我亲亲抱抱吗?”   嘶。   议员长倒吸一口冷气。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雄虫。   对方的表情很认真,面上乍一看冷冷淡淡,眉眼间却残留着一点迟钝的困惑和羞臊,似乎真的不明白面前的雌虫为什么会拒绝他。   看起来,特别好亲。   好消息: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他的雄主终于放弃了偷偷摸摸地撩拨,与“不点明、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原则,正式为他们的关系定性,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名分。   坏消息:对方演都不演了。   这是美虫计吧?   这就是美虫计吧!   乍一看是情动之下的表白,实则是明目张胆的美虫计,赌他一定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一步退,步步退,最后将属于自己的利益疆土拱手相让。   伊格里斯沉默。   伊格里斯战术性后撤。   这是你的雄主,可以吃的。   不是。   这是你的联姻对象,政治同盟和战友搭档特意为你设下的美虫计,雌虫不能,至少不应该,在明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还义无反顾地往里面跳。   ……   但这是你的雄主。   是你合法领证、失去记忆,懵懂可爱,用亮闪闪的眼睛,诚挚热烈地说喜欢你,想和你谈恋爱的漂亮雄主。   议员长的表情逐渐凝重。   圣阁下当然不知道,他的雌君心中此刻经历着怎样的心理斗争。   他盯着表情冷静,不为所动的黑发雌虫,陷入了沉思。   据说一些非常昂贵的东西在出售的时候,都会给顾客小小地试用一下,他既然想和对方谈恋爱,是不是也应该给对方试用一下呢?   这么想着,年轻的圣阁下偷偷凑过来,在雌君的唇角亲了一下。   又模仿着昨夜雌虫的做法,试探性地□□吮咬。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议员长:晕了.jpg   黑发雌虫深呼吸,表情变得有些危险,语调有点凶地警告:“你就不怕我这边答应你,回头把你的家当全吞了?”   “是这样的。”   圣阁下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很有耐心地解释:“我比较好惹,你欺负我最多也就算是欺负到棉花上了,我是没有关系,但是等我恢复记忆,可能会收拾你哦。”   语气乖软,十分有礼貌,看不出半点威胁的意思。   伊格里斯:“。”   他试着回想了一下自家雄主失忆前冷脸瞥他的样子。   能说吗?   议员长真心觉得,就凭这段时间他在雄虫身上占到的种种便宜,不管他欺不欺负小雄主,等他的雄主恢复记忆,到时候多半都要给他点好果子吃。   还是那句话,左右都要挨骂,不趁乱咬一口,他岂不是很亏?   自我说服完毕。   伊格里斯从善如流:“行,你想怎么谈?”   他答应得爽快,圣阁下却不高兴地微微蹙眉。   这又是怎么啦?   这辈子都没谈过恋爱,也没追求过任何雄虫的议员长心中犯起了难:是他回话的态度不够郑重?还是他回话的速度太慢,让他家小祖宗觉得他不够真诚?   好在圣阁下也不是喜欢让虫猜来猜去的性格,他微微脸红,但还是郑重地指出:“我在星网上查过了,一段健全的恋爱通常都是有仪式感的,有些话如果不明确的说出来,很容易在后续陷入怀疑和内耗。”   伊格里斯:“……所以?”   圣阁下:垂耳兔脸红.jpg   伊格里斯悟了。   他试探性地道:“我喜欢你?”   雄虫蹙眉。   伊格里斯深呼吸,语气肯定:“我喜欢你。”   雄虫不说话。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议员长眉心跳了跳,罕见地在自己的心底捕捉到一丝浅淡的焦躁,似乎他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什么率先戳破那层暧昧纸张的雄主,而是他以一名普通雌虫的身份,在面对他心仪的雄虫阁下,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能够让对方满意的回答。   攻守之势瞬间易位。   这也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吗?   他心中微微烦躁,又无可奈何,冷不丁地抬手捏住圣阁下的下颚,迫使对方抬起头来的同时,一低头,便照着对方的唇角咬了下去。   “后悔了?”   不等雄虫回答,雌虫的手指稍稍下滑,压在他的脑后,呈现出一种不容后退的姿势,他冷酷地道:“后悔也没用,我喜欢你,你就是我的。高兴你也给我听着,不高兴你也给我听着,听懂了吗?”   圣阁下反驳:“我才没有后悔。”   顿了顿,年轻的雄虫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希冀,十分含蓄:“既然你答应和我谈恋爱了,那我今天的工作,可以麻烦你帮我处理吗?”   伊格里斯:“?”   半个小时后。   公司总部。   隶属圣阁下的办公室里,黑发雌虫端坐在主位之上,奋笔疾书。好一会儿后,议员长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偏过头,表情微妙地看向坐在不远处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对着光脑开小差的圣阁下。   像极了忙着打游戏的虫崽,和努力替虫崽写作业的家长。   这对吗?   莱西·埃文斯也觉得不对。   他没敢直冲有议员长亲身坐镇的办公室,私底下则在光脑通讯中夺命连环call。   莱西:【你疯啦!那么多公司的机密文件,你说给他看就给他看啊?】   诺厄解释:【没有疯,我们在谈恋爱。】恋爱中的夫夫,交换彼此的核心情报,这很正常。伊格里斯都把AI主脑诺亚的掌控权交给他了,他和对方交换一些公司高层独有的机密文件,也很正常。   ……当然不是因为他偷懒,不想加班。   绝对不是。   莱西忧心忡忡:【完啦,你染上恋爱脑了!等再过一个星期,你不会和唐恩·卡西雷尔一样变身雌管严,为雌君做爱心午餐小蛋糕小熊饼干吧?】   大雪团子悄悄竖起耳朵。   原来恋爱中的雌雄夫夫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圣阁下悟了。   他抬头看向自家雌君,很有礼貌:“伊格里斯,我可以吃你做的小蛋糕吗?”   伊格里斯:“?”   错觉吗?   他怎么感觉他的雄主纯粹是想换一个更好的名头,理直气壮地使唤他?   议员长嗤笑,准备用冷冰冰的话语和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作为冷酷无情的高等特权种,他绝不会是那种因为恋爱,就对另一半予取予求的恋爱脑雌虫,然后他就听见圣阁下实诚地道:“我不白吃你的小蛋糕。”   星网上说,恋爱中的虫最忌单向付出。   这个他懂,就像政治交易,有来有往,双方的利益关系才会牢固、长久。   圣阁下学以致用,表情认真:“作为交换……”他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若无其事地道:“你要跟我一起睡觉吗?”   伊格里斯:“……!” 第33章   【33】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厨房里, 黑发的议员长套了件拦围,隔水融化了一份黄油,熟练地加入乳化的面粉糊搅拌过筛, 手上打发着淡奶油,一边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客厅。   餐桌旁, 年轻的圣阁下手托腮, 翘首以盼。   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米色的薄毛衣上,像是等待饲主喂食的垂耳兔, 乖乖巧巧。   伊格里斯却没有被他的外表所蒙骗。   这就是只一天到晚指挥他做这做那、变着法压榨他的小恶魔。   小火熬制蓝莓酱的时间里,通讯响了。   伊格里斯看了一眼光脑, 决定先发制虫:“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秘书长不为所动, 反问:“那你知道你今天的工时是多长时间吗?”   议员长很谦虚:“……一个小时?”   秘书长:“十分钟。”他深呼吸,微笑:“如果不是办公室外走廊的监控显示你确实来打过卡,我还以为你虫间蒸发了。怎么, 我们的议员长先生终于受够了枢密院的闲散日子, 准备去公司做牛做马了?”   伊格里斯面不改色,淡然开口:“我这叫深入敌营, 刺探情报。”   “不是你告诉我科斯塔有问题, 让我盯着点吗?”   秘书长冷眼:“是吗?那请问您在圣阁下的办公室里待了大半天, 刺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伊格里斯:“……”   说实话, 不太记得。主要一下午光给某只垂耳兔干苦力去了。   他搅了搅锅里的蓝莓果酱, 沉吟:“知道了圣阁下的工作习惯?”   秘书长:“?”   议员长目光稍稍偏移:“还有,调查出了什么类型的工作比较容易让公司的最高董事不耐烦?”   秘书长问:“你确定你调查的是最高董事会而不是单独某一位最高董事?”   伊格里斯:“。”   “今晚八点。”秘书长彬彬有礼地道:“如果我不能看见您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并在明天到来之前解决这些紧急文件, 我保证,您会在明天早上八点看见我的辞职信。”   “晚安。”   通讯“咔哒”一声被挂断。   糟糕。   是加班地狱啊。   议员长一边捞出蓝莓酱,一边叹气, 要不怎么说美虫计要不得呢,他有多久没吃过这种闷亏了?   一个小时后,小蛋糕顺利出炉。   说是小蛋糕,其实是由九只不同口味的小块蛋糕组成的九宫格,表层点缀着不同蓝莓、草莓、芒果等水果,单只的尺寸则恰到好处的控制在三、四口的大小,方便胃容量不大的雄虫解馋。   果不其然。   小蛋糕刚上桌,圣阁下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伊格里斯,你好厉害哦。”   议员长矜持地勾了下嘴角,面上却不甚客气地拧了一下雄虫的脸颊,冷酷道:“夸我也没用,下不例外。”他堂堂议员之长,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做小蛋糕。   诺厄假装没听见,他叉起一小块芒果蛋糕往嘴里送,软绵甜蜜的味道瞬间从带着芒果香的奶油里流泻出来。   好吃。   伊格里斯的手艺也太好了。   他心满意足地眯起眼,企图转移话题:“我刚刚在客厅都听到你的声音了,都这么晚了,是谁的通讯啊。”   议员长戳了戳他吃得微微鼓起的脸颊。   “我为了给某位阁下代工,连自己的活都没来得及干,大晚上还得被拉回去加班,你说这通讯是谁的?”   诺厄:心虚.jpg   好像是哦。   他偷偷打量雌君的表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怨气,但吃虫嘴软,他犹豫一会儿,停下手上的动作,凑过去,小动物似地贴了一下。   伊格里斯:“……?”   “干什么?”   “书上说,工作是一件很消耗的事情,但如果能在事前或者事后得到家虫的安抚,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恢复能量。”圣阁下说着,但其实自己也不太确定:“我这么做的话,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坦白说,并没有。   非要强说一个短暂即逝、连拥抱都谈不上的贴贴,具备某种精神层面的安抚作用,未免有点想象力太过丰富。   但他确实被对方话中的那句“家虫”哄到了。   以至于等议员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星舰上,任劳任怨、晕头晕脑地上工去了。   “……”   坏了。   他家的这只垂耳兔,段位好像又提升了。   ……   再回来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   星舰在庄园里缓缓停下,虫还没进去,伊格里斯就先一步看见了客厅里昏黄的灯光。   他隐约猜到了一些,走过玄关的瞬间,却还是不免一怔。   年轻的圣阁下披着一张绒毯,懒洋洋地趴在沙发边缘。他的脸颊枕在自己的手背上,压出细微的弧度,睫毛在眼下投落层阴影,鼻尖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连睡梦中微微抿起的唇角,都泛着樱花色的光泽。   伊格里斯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像是没什么落点的云,忽然凭空生出了锚点,在某只云雀鸟的头顶定了位,扎了根,带着某种无端的叫虫安定的力量。   察觉到他的靠近,圣阁下似有所觉地睁开眼,转过头,眉眼弯弯,对不远处的雌君笑了一下。   “你回来啦。”   伊格里斯没有说话。   他走过来,屈膝跪在地毯上,带着薄茧的拇指蹭过诺厄脸颊上的睡痕,另一只手穿过雄虫的腰间,连同披在对方身上的绒毯,将睡眼蒙眬的垂耳兔卷成一团,整只抱了起来。   随手垫了垫重量,并不十分确定:“在等我?”   “嗯嗯。”   圣阁下歪头挨在他的胸口,理所当然地道:“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睡觉的啊。”   语气随意自然,却又像是无意识的,试探般的撒娇。   绕是伊格里斯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睡觉,也不免恍惚了一下。   没得到回应。   圣阁下戳戳他的肩膀,问他:“我们可以一起睡你的房间吗?家具用我的。”   伊格里斯本能地感觉某些东西开始有了逐渐失控的迹象。   这不是个好现象。   事实上,在他最初的预想中,这段感情的发展应该更理性——至少理性与感性并重,如同每一对高等特权种伴侣,在保留一定理智和私虫的空间的前提下相互磨合。   而不是像个被荷尔蒙操控的毛头小子,无法自控、满腔狂热地陷进去。   议员长深呼吸,决定给毫无戒心的小雄主一点小小的教训。   “好处呢?”伊格里斯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拆穿对方的小心思:“什么一起睡觉,说得好听,其实是你想睡我的房间吧。”   他指出:“你动机不纯。”   确实动机不纯的圣阁下心虚地低下头。   诺厄谨慎地问:“你想怎么样?”   议员长上下打量着他。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只雄虫,倒像是满载而归的野兽,盯着手上的猎物,思考着该从哪里下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伊格里斯想。   得想个办法,稍微劝退一下他的雄主。   至少不能让对方养成有事没事,主动往雌虫怀里钻、主动邀请雌虫一起睡觉的习惯。   太不检点了。   他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安全吗?   迎着圣阁下稍显紧张的目光,伊格里斯眉梢微扬,提出了一个十分没有边界感的要求:“除非你把肚子给我摸一下。”   诺厄:“……?”   垂耳兔竖起耳朵,悄悄往外边挪了挪。   议员长得寸进尺:“小耳朵也要亲。”   他做好了被圣阁下骂变态的心理准备——换成失忆前的那位圣阁下,估计这会儿已经将他扫地出门了。   但年轻的圣阁下显然没有没有这样的认知。   都是恋爱关系了,又是已婚夫夫,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亲亲耳朵,摸摸小肚子,虽然说起来让虫脸红,但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诺厄迟疑:“两个都要吗?”   “没错。”斩钉截铁。   圣阁下想了想:“你放我下来。”   伊格里斯:“?”   这是后悔了?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口气,议员长松开手,让怀里的雄虫在地毯上重新站定。后者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回头对他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脸。   “等我一下哦。”   他小声解释:“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儿在被子里,我偷偷给你摸。”   伊格里斯:“?”   半个小时后。   夜光灯下,年轻的圣阁下分出一半的床和被子,大方地道:“好了,你可以摸了。”脸上没有半分抗拒的意思,仿佛等待被饲主rua肚皮的大雪团子,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   这一瞬间,议员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他半天没有动作。   圣阁下想了想,冷不丁开口:“伊格里斯,你在害羞吗?”   伊格里斯:“没有。”   诺厄:“你有。”   伊格里斯:“没有。”   圣阁下不信:“那你现在就过来摸我。”   伊格里斯:“。”   议员长深呼吸,硬着头皮钻进被子里,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圣阁下毫不知羞地掀开自己的衣角,还很得意:“伊格里斯,你刚刚说错啦,我没有小肚子,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我也是有腹肌的!”   目光不自觉的顺着雄虫的动作向下。   确实是有腹肌的。   薄薄的一层,弧度优美,线条漂亮,既不会过度膨胀突出显得格外狰狞,也不是毫无力量感软绵绵的一片。   等伊格里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摸在了那稍显柔软的一片上,下意识摩挲了两下。   伊格里斯:“……”   圣阁下问:“要亲耳朵吗?”   他自卖自夸,毫不吝啬地指引:“我刚刚自己在浴室里试过,你可以再往左边摸一摸,那边手感更好。对,就是这边,再往上一点点,也可以再重一点。是不是特别好摸?”   “也可以一边亲耳朵,一边摸腹肌哦。”圣阁下问:“我是不是很大方?”   被rua的那一个兴致勃勃,热情洋溢邀请对方动手动脚,被邀请的那一个却是浑身僵硬,喉结微微滚动,仿佛被摸到命脉的凶兽,整只虫都变成了灰白色。   明明不是被摸的那一个,伊格里斯却有一种致命处被虫玩弄戏耍的错觉,指尖滚烫得厉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火焰肆虐灼烧,顺着手心、小臂,一直蹿向了心脏。   “在这边啦。”   “现在又有点重了,你轻一点呀。”   ……   指尖仿佛是凶险的火源,耳边的语言则如狂风呼啸,轻飘飘地便撩起一片火海。   伊格里斯后悔了。   说是要给圣阁下一点教训,可他怎么觉得实际上被教训的是他自己呢?   到底是谁在折腾谁啊?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议员长忍无可忍,干脆掀开被子,对准不安分雄虫的腹肌,像是摆弄毛茸茸的大雪团子,直接将脸埋在了对方的肚皮上。   暴风吸兔.jpg   诺厄:“……!”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圣阁下眨眨眼睛,和疑似理智离家出走、气急败坏的议员长面面相觑。   一秒。   两秒。   三秒。   黑发雌虫冷静地掀开被子,起身,将雄虫的衣服规规矩矩地拉下来,又盖好被子,冷静地退后两步,一直退出了门外,最后“啪”地一声,关上大门。   卧室里静悄悄的。   唯有幽蓝色的水母在空中来去漂浮,散发着漂亮的荧光。   诺厄:“噗嗤。”   眼见着雌虫的身影彻底消失,年轻的圣阁下再也忍不住,右手轻锤床单,笑出了声。好一会儿后,他才眨巴眨巴眼睛,拉好被子,露出一个满足又狡黠的坏笑。   糟糕。   他好像明白,当初议员长为什么那么喜欢逗他了。   只是勾勾手指,稍微来点小动作,就能让对方的情绪跟着他上下起伏,逐渐失控……   这不是,超级好玩吗? 第34章   【34】   三分钟后, 议员长回来了。   手上还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新被子,一虫一张,和圣阁下卷成火腿面包的被子一起拼得整整齐齐, 互不干扰。   中间甚至隐隐间隔了几厘米。   做完这一切后,黑发雌虫冷静地翻身上床, 躺进属于自己的那一张被子里, 若无其事地道:“好了,睡觉。”   诺厄却不肯放过他。   “伊格里斯, 你在和我闹别扭吗?”年轻的圣阁下摇摇头,语重心长, 提出批评:“你好幼稚哦。”   ……?   伊格里斯气笑了。   对方都追着他杀到这种地步了, 同样曾经没少干过这种事的议员长。哪不知道对方这是故意在逗他玩。   他微笑,双手抓住雄虫的脸往外揪了揪。   “你就仗着我不敢动你,可劲撩拨是吧?”   “为什么不敢动?”   圣阁下疑惑:“我们是夫夫, 是可以吃的呀。”   伊格里斯:“……”   吃?   吃什么?   蛋糕还是水果?   他很想假装没听懂诺厄的意思, 偏偏圣阁下若无其事地补充:“而且你明明也有反应了。”   “……”伊格里斯:“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管它。”   语调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 十分之冷酷。   “好吧。”   见对方态度坚决, 圣阁下也不纠缠, 转而乖乖巧巧地道:“那你能管一下我的吗?而且你刚刚也没有亲我的耳朵。”   伊格里斯:“。”   ……   完事后, 黑发雌虫起身漱口。   雄虫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耳朵慢慢地红了。   ……其实他本来说的是手来着。   他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 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一个团, 滚过来滚过去,滚过来滚过去,滚过来……大雪团子被不明生物抓住, 滚不动了。   诺厄仰头。   黑发雌虫单手按住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床上,嘲笑:“到底是谁比较幼稚?”   诺厄:“。”   按圣阁下的脾气,这一下怎么都得怼回去才是。   但是。   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不期然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播放。   圣阁下有点慌。   他可以接受贴贴,也愿意主动亲亲,毕竟都是已婚夫夫了,避之如蛇蝎才是比较奇怪。   可是。   可是。   这个怎么是这样的啊?   未经虫事的年轻雄虫有点呆。   那种陌生的感觉太过微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尚且迷茫的时间里再次走向失控,连带着他自己,似乎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抓着被角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心跳奇怪地变得不太稳定。   诺厄没法形容这种感觉,他的目光从枕头晃悠到雌虫身上,又不自觉地晃悠回来,想说点什么,又组织不出像样的语言,当下眼睛一闭,超大声:“咪!”   伊格里斯:“?”   仿佛从这一声奇怪的拟声词中得到了某种安全感,圣阁下耳朵还在发烫,语气却逐渐坚定:“咪咪!咪咪咪——”   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应当,毕竟他只是一只小猫咪。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但确实把嘴闭上了。   得,不笑他了。   再笑下去,垂耳兔就要变成浑身炸毛的布偶猫了。   他戳了戳一个劲往他身上滚的大雪团子:“过去一点,你这样我没法睡了。”   大雪团子咕噜咕噜地滚了回去。   圣阁下:偷瞄jpg   雌虫的表情非常自然,几乎称得上是不为所动,似乎刚刚那番足以令雄虫脸红心态的亲密行为,对他而言稀松平常,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会儿也不急着盖被子,曲起一只腿,姿态随意地靠在床头。   察觉视线,伊格里斯微偏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这本该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但初经虫事的圣阁下显然没有议员长那样的定力,只是这样随意的一个瞥视,那些暧昧、失控的感觉和画面便再次涌上心头,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毫无知觉,只是懒散地坐在那里,便让虫感觉有荷尔蒙信息素争先恐后地往外跳。   “蹭”地一下。   大雪团子瞬间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红烧垂耳兔。   圣阁下摸了摸自己烫得快离家出走的脸蛋,左顾右盼,干脆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严丝合缝地卷了起来,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伊格里斯:“……?”   议员长啼笑皆非。   这叫什么来着?   又菜又爱玩?   撩拨他的时候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真刀实枪地碰两下就缩回去了?   他看得好笑,故意拿对方先前的话逗他:“雄主,你在害羞吗?”   被子往边上小小地滚了一圈,这才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没有。”   伊格里斯:“你有。”   被子精:“没有。”   “我不信。”黑发雌虫笑了声,慢悠悠地道:“除非我们心地善良的圣阁下也大发一下慈悲,也管管我。”   被子精悄悄蠕动两下,嘀嘀咕咕:“这个……这个你问我也没办法呀,心地善良的圣阁下睡着了,现在醒着的是没有良心的圣阁下。”   糟糕。   怎么感觉他家小雄主越来越可爱了。   就连拒绝的话,都软乎得像撒娇。   议员长好险没笑出声。   他翘了下嘴角,眼底含着笑意,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好似很遗憾似地叹口气,煞有介事,故意带起几分恶劣揶揄:“好吧,这次勉强先放过你。”   “晚安,没良心的圣阁下。”   像是被雌虫话中疑似记仇的言语所震慑,被子精谨慎地往边上滚了滚,好一会儿后,才传来一声小小的“晚安”。   ……   再次醒来,已然是翌日清晨。   映入眼帘的是海底幻境般的蔚蓝,诺厄迟缓了几秒,这才想起,早在昨夜的时候,他就完成了鸠占鹊巢的壮举,成为了某位议员长卧室的新主虫。   好耶!   不愧是我。   圣阁下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个身,下巴搁在枕头上,像是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志得意满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卧室。   最后他歪过头,目光落在身侧的黑发雌虫身上。   对方的表情格外放松,头抵着枕头,懒洋洋地睡在边侧。即便是沉睡中的状态,掩盖在薄被下的身躯依旧显得瞩目又挺拔,配合那张英俊到不讲道理的脸……   圣阁下:垂耳兔发呆.jpg   昨夜发生的种种画面瞬间卷土重来。   雌虫俯身亲他的画面,隔着被子戳他的画面,还有昨天那个……   垂耳兔脸红.jpg   圣阁下晃了晃脑袋,像是想要努力将某些不好的画面甩出去。   没有成功。   他揉揉眼睛,若无其事地下床,忧心忡忡地去隔壁洗漱。   完蛋。   他好像变成满脑子废料的低俗雄虫了。   QAQ   洗漱台前。   结束和牙刷的对线,圣阁下无精打采地洗了个冷水脸,正琢磨要不要连日搬回公司加班,就接到了来自某个下级的通讯。   下级:“诺厄阁下,关于天龙座星系市场那边的问题,我准备亲自走一趟,没有意外的话,半小时后就出发,你有什么额外的吩咐吗?”   诺厄心中一动。   印象里这个星系距离埃尔瑟兰,好像不是很远,也不是太近?   “有。”圣阁下表情不变,淡然开口:“天龙座星系市场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下级:“啊?可是……”   他只是去隔壁星系催收点尾款啊,怎么就水深了。   圣阁下:“我来。”   下级:“……?”   没有搭理下级稍显错愕的目光,瞬间作出决定的维洛里亚董事若无其事地挂断了通讯。   俗话说,正是因为活动范围受限,雄虫们才更需要一些说走就走的旅行。   诺厄深以为然。   一位伟大的,冷静的,理智的圣阁下,不能,也不应该因为一些……常规的,稀松平常的夫夫间的亲密互动,就慌乱失措,难以自控。   得想个办法,好好清洗一下他脑子里的废料。   至少在他的大脑淡化昨晚的体验之前,他不想再看见对方的那张脸。   行李收拾得很快。   不过短短五分钟,主要负责为圣阁下处理日常事务的管家就走了过来,低声报告了一下侍虫们的收拾情况。   “……大概就是这些,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诺厄微微颔首,正准备转身离开,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议员长随意搁在沙发扶手上的风衣外套上。   “阁下?”   圣阁下顿了顿,镇定地穿过客厅,经过沙发,漫不经心地捡起沙发上的大衣,十分之不经意地抱进自己的怀里,一直冷静地走到了主宅门口,这才若无其事的开口:“好了,走吧。”   管家眉心微跳,低下头。   “是,诺厄阁下。”   星舰上照例开了暖气。   圣阁下刚踏上星舰,便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管家适时地开口:“距离星舰抵达天马座星系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您要不要在房间里小睡一会儿?”   诺厄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今天他确实起得有点太早了,路上再睡个回笼觉也好。   见圣阁下点头应允,边上的侍虫长熟练地戴上隔绝气息的手套,自然的走到圣阁下的跟前,准备接过对方怀里的大衣。   正如同他过去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大衣的边缘一角,稍稍用力。   ……没扯动。   侍虫长表情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日常,他隐隐猜出了什么,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低垂着头,识趣地退了下去。   眼角的余光,却望见年轻的圣阁下认认真真地将大衣在沙发上铺开,又掀起一角,钻进去,调整了下角度,闭上眼睛,窝好。   在场的侍虫们却是眼皮跳了跳,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35章   【35】   奥威尔主宅, 二楼主卧。   伴随着星舰启程离开,黑发的议员长同时睁开了眼。   他瞥了眼空空如也的身侧,失笑地摇摇头。   “小没良心的。”   高等雌虫向来警惕, 即便是沉睡之中也不例外,伊格里斯当然不可能迟钝到连躺在自己身边的雄虫忽然消失都没发现, 之所以不出声, 也是想给圣阁下一些随心选择、自由面对的机会。   他是没什么。   对于已婚的高等虫族而言,满足伴侣的生理需求是双方共有的责任和义务, 越是强强联姻,越讲究各方面的体面, 对于夜生活反倒比较开放, 就差一本正经地排班列表,不存在一方故意冷落另一方的可能。   都说熟能生巧。   经验丰富的议员长自然不会因为寻常的夫夫接触难为情。   反过来。   这种成年虫独有的夜生活,对于一位刚成年的年轻阁下而言, 似乎、可能、大概……确实挺限制级的?   “滴——”   听到光脑上传来的消息提示音, 议员长不算意外地在主界面上看见了自家雄主的名字。他动了动手指,摁亮光脑。   【霜白垂耳兔:探头.jpg】   【霜白垂耳兔:伊格里斯, 我跟你说一下哦。公司有些紧急业务需要去天龙座星系处理, 我这边临时出个小差, 大概2~3天搞定, 过几天办完事就回来。】   顿了顿, 又想方设法,努力给自己的不告而别找补:   【霜白垂耳兔:早上起来的时候看你睡得正香, 就没叫醒你。】   【霜白垂耳兔:不是故意偷偷走掉的。】   文字本该没有画面。   伊格里斯却好像透过这串消息, 窥见年轻的圣阁下猫猫祟祟,一边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狡辩,一边偷瞄观察他神色的小表情。   他都乖乖跟你解释了, 你还能怎么办呢?   议员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放在其他时候,伊格里斯怎么说都要逗自家小雄主几下,但想到对方昨晚就差将自己憋死在被子里的羞赧模样,黑发雌虫想了想,决定大发慈悲地放对方一马。   逗也逗够了,亲也亲过了。   作为一个成熟、理性又开明的雌君,适当给雄主留下一些私虫空间,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么想着,他干脆回复:【好。】   又觉得这一句似乎稍显冷淡,补充了一句:【预祝一切顺利,回来的时候记得提前告诉我,到时候我去接你。】   【霜白垂耳兔:好哦。】   聊天到此结束。   黑发雌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身体微微□□,不经意地往边上靠了两步,与圣阁下躺了一晚上的位置完全重合,闭眼,继续睡。   十分钟后。   感知到空气里属于圣阁下的信息素逐渐散去,浓度也越来越低,近乎于无。成熟、理性又开明的议员长先生静默片刻,不爽地“啧”了一声,翻身下床。   算了。   难得醒这么早,还是给自己做一顿早餐吧。   一位成熟、理性且开明的雌君,理应在雄主之外有自己的个虫生活。只有精神软弱的雌虫,才会将生活的重心完全放在伴侣的身上,雄主稍微出个差,就跟变了个虫似的,实在令虫不齿。   只是……   清洗蔬菜,制作三明治的空档,伊格里斯转过头,垂眸,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今天的奥威尔主宅,是不是有点太空了?   圣阁下离开后的第一个小时。   伊格里斯决定去钓鱼。   波光粼粼,日光下澈。端坐在河流边上的老雌虫低下头,慢悠悠地扒拉了一下身边的水桶,灿烂的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闪闪发亮的鱼鳞上,仔细一看,竟有足足八条,还是个顶个的胖。   伊格里斯:“。”   议员长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水桶,陷入了沉思。   明明他今天的运气也不差,好几次都钓到了惊虫的大家伙,也就是在拉杆的时候,稍微走了会神,怎么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鱼儿,个个都脚底抹油,跟某位圣阁下似的,转头就跑掉了?   这合理吗?   伊格里斯觉得不行。   无视身边钓友的冷嘲热讽,成熟、理性又开明的议员长先生小幅度地蹙了蹙眉,表情淡然地丢开钓竿,打开光脑,挨个搜索——   #雄主突然出差不带我怎么办?   #如何巧妙又自然地从埃尔瑟兰散步到天龙座星系?   #一个合格的雌君应该具备一定的边界感,学会为他的雄主保留一定的私虫空间——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三个小时的私虫空间够吗?五个小时呢?实在不行就八个小时吧,再多就不合适了。   对此,网友们的回复十分统一:   【请这位陌生雌虫网友学会独立行走。】   【?你管八个小时叫给雄主的合理私虫空间时间?我要报警了@雄虫保护协会】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天天雄主长雄主短的恋爱脑,有时间缠着雄主,还不如好好工作,升职了吗?加薪了吗?每个月的薪水够养活自己和雄主吗?】   伊格里斯:“……?”   好像有点道理。   议员长先生沉吟片刻,决定去上班。   国会区,枢密院。   黑发的议员长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一反过去的散漫,右手握拳抵着下巴,做检讨状:“我反思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我在工作上确实有些过于懈怠了。有错就应该有罚,我决定惩罚自己,这几天连续加三天班。”   秘书长眼皮也不抬一下。   “说虫话。”   伊格里斯:“我看了下,这个去天龙座星系视察的工作好像还挺重要的。大冬天的,也不好辛苦秘书处的大家往外星系跑,要不我亲自走一趟?”   语气冷静,大义凛然。   替下级着想的好心领导形象溢于言表。   秘书长:“?”   秘书长礼貌:“您有病?”   什么例行视察值得现任议员长亲自出马?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龙座星系最高执行官犯了什么事,需要议员长亲自调查证据,抓回来审判呢。   这个虫对自己的影响力真的有自觉吗?   怎么老想一出是一出的?   对方的表情太过冷漠,一看就没有答应的意思。伊格里斯沉吟数秒,决定实话实说:“就在5个小时20分钟30秒前,圣阁下已经携相关虫员出发前往天龙座星系处理公司相关事务,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秘书长:“。”   有时候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你们这种恋爱脑雌虫。   怎么就不见议员长在算自己工作时长的时候,也记得这么清楚、精确到分秒呢?   秘书长面无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对面的上司。   黑发雌虫据理力争:“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趟出差对我们而言意义重大。”   秘书长反问:“是吗?重大在哪里?”   议员长理所当然,侃侃而谈:“你看,我要说一句我和圣阁下之间的夫夫关系,间接关系到了整个联邦的政治格局——不过分吧?现在圣阁下临时出差去了外星系,虽然只有短短两三天时间,但毕竟还是异星系恋,不排除影响到我和圣阁下之间夫夫感情的可能。”   “这还不够重大吗?”   秘书长沉默了。   好吧,唯独这个,他确实无法反驳。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对联邦整体格局而言,你们保持政治联姻不反目不越界,才是最好的呢?   这么想着,秘书长却没有真正说出口。   他们是主副手的关系,也是朋友。和其他虫不同,早在现任议员长卧底时期,埃尔顿·马洛便是他的副手,如果不是议员长的收编,他或许到现在都在宇宙晃荡也说不一定。   秘书长本不准备多事,但看着疑似一头热,俨然已经变成恋爱脑的议员长,到底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如果圣阁下恢复记忆呢?”   “你现在觉得没关系,可圣阁下恢复记忆之后呢?到那个时候,你又准备怎么办?”   ……   同一时间,天龙座星系。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负责对接的最高执政官小心翼翼地报告:“……相关尾款已经打到了公司的账上,关于天龙座星系下一个季度的发展计划,也发到了您的邮箱,您看看有没有问题,具体的细节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用词谨慎,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不谨慎不行。   按照原本的交易流程,哪怕只是在线上通过全息会议的方式都行,天龙座方面提出面谈,也只是想进一步沟通有关未来贸易发展计划的细节,谁能想到公司这边冷不丁地派了个王炸。   他悄悄打量对面的圣阁下。   表情冷淡,眸色凛冽。   该说不愧是传闻中的阁下吗?真的十分威严。   十分威严的圣阁下正在走神。   自从离开埃尔瑟兰,重新投入工作,他的体温和大脑也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在不应该的时候想起不应该想起的东西。   好耶。   他变正常了。   现在他又是冷静、理智且强大的圣阁下了。   双方的会谈十分顺利。   在一方无意刁难,另一方有意讨好的情况下,谈判很快结束。此时恰好已近中午,作为东道主,天龙座方面理所应当的为圣阁下准备了一场丰盛的私虫午餐。   考虑到圣阁下不喜喧嚣,与宴虫员控制在了寥寥数人范围内。   诺厄低头,小口啜饮的同时,目光却没忍住几次漂移到腕间光脑的消息栏上。   在简单地祝福他工作顺利,并表示会在他回来的时候接他之后,议员长便再没有发过任何消息,直到这个时候,聊天框依旧空空如也,似乎他的离开对于某位议员长而言,并不是什么需要格外在意的事。   “……”   不开心。   不是说雌虫只有在把雄虫骗身骗心之后,才会翻脸不认虫吗?怎么有虫还没得手,就跟变了个虫一样呢?   不对。   考虑到他们失忆之前的关系,好像也不能说没得手。似乎也正因如此,议员长全程脸不红心不跳,反倒是他,仿佛是初次坠入爱河、傻乎乎的笨蛋雄虫,只是和雌君稍微亲密了一点,就慌得手足无措。   圣阁下表情恹恹。   说起来,昨夜到最后,对方也没有亲他的小耳朵。   按理来说,那种事情之后,不是应该亲呢温存吗?还是说,对议员长而言,他只是个提供信息素的工具虫而已?   想着想着,垂耳兔无声耷拉下耳朵,逐渐沮丧。   完全忘记了自己过于害羞,单方面躲进被子里不肯见虫的事实。   午餐过后,执政官开始亲自为圣阁下介绍本地的旅行风景。   “……这是天龙座星系最大的天然湖泊,湖水的颜色会随着每天的温度和光线发生变化,从浅蓝到深蓝到翡翠色,晴天的时候水天相接,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像玻璃一样通透……”   唔,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伊格里斯应该会喜欢在这里钓鱼吧。   “……关于今天的下午茶,我们特地邀请了蛋糕之王斯贝西先生,这份玫瑰慕斯便是出自他的手笔,据说使用了重瓣玫瑰熬煮48.个小时的花酱作为基底……”   还行吧。   没有伊格里斯做的小蛋糕好吃。   “……住宿方面,我们准备了几间房间,作为您今晚休憩的居所,这些房间装修的风格各有不同,你看看喜欢哪一间?”   随便吧。   反正都不如他和伊格里斯的卧室好看。   一整天的休闲旅行下来,圣阁下仍旧兴致缺缺。   都说天龙座星系是旅行圣地,现在看来和那些空有名头的度假圣地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听起来似乎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真玩起来却很无聊。   东道主专程安排的房间里。   圣阁下抱着枕头,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滚了一圈。   床的质量也很一般。   没有家里的床舒服,也没有家里的床温暖。   诺厄开始反思。   他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一场根本无足轻重的会谈,千里迢迢赶到天龙座星系出差啊?虽然他确实有点害羞,不太敢面对现在的伊格里斯,但他完全可以在公司多加一两天班,真的有必要专程往外星系跑一趟吗?   现在好了。   吃不了雌君亲手做的小蛋糕,也睡不了雌君的床。   没有雌君暖床,天龙座星系气候又冷,他今晚说不定都睡不着。   房间里空荡荡的。   望着窗外浑然陌生的风景,圣阁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   晚上六点。   带着根本就不重要的视察工作,议员长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堪堪抵达天龙座星系。   夜间的空港带着淡淡的凉意,连带着议员长心底持续了一整天的躁动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悠闲散漫。   没有急着通知执政官方面。   星舰在空港缓缓降落,伊格里斯靠在后座上,心情不错地给自家雄主拨了个视频通讯。   通讯瞬间接通。   分离时间高达整整十二个小时的年轻夫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眯眯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同时开口:“我有一个惊喜要告诉你——猜猜我现在在哪?”   “……?”   诺厄谨慎地道:“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个同步。   仿佛从彼此话里的某些关键词中察觉到了什么,议员长的表情同样稍显微妙,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却唯独没有闪躲。   他实话实说:“我现在天龙座空港。”   又看着对面期期艾艾的雄虫,忍着笑,摊手:“到你了。”   圣阁下只好道:“我在家。”   隔着视频通讯,两个笨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又异口同声:   “你是笨蛋吗?”   议员长先生镇定自若,十分坦然:“我是。”   垂耳兔脸红.jpg   诺厄:“好吧,那我也是。”   伊格里斯说:“你本来就是。”哪有雄虫阁下一边害羞到早上跑路,一边连12个小时的分别都无法忍受,下午就从相距遥遥的星系赶回来,主动往雌虫的床上跳的?   “你更笨。”   “你才更笨。”   ……   两个笨蛋毫无诚意地吵了会儿年龄加起来不超过两位数的架,终于想到要面对当下的现状。   大雪团子微蹙着眉头,冷淡的脸上有微弱的无措,声音里到底泄露出几分沮丧:“那现在怎么办?”   议员长逗他:“你想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诺厄眼睫微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的雄父刚去世不久,失去主心骨的维洛里亚家族风雨飘摇,雌父和小舅舅日益忙于工作,很难抽出时间来圣地看他。即使专程过来一趟,也只能简单地问候一些近况,便匆匆离开。   每次离开之前,他们都会问他:“你一只虫可以吗?”   小小的阁下则告诉他们:“没关系。”   一位冷静、理智且强大的高等雄虫,理应在不依赖任何虫的前提下,拥有独自面对一切的能力和勇气。   没关系。   我一只虫也可以。   他应该要体贴、懂事地这么说才对。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同样千里迢迢,横跨星系的议员长,明知道对方舟车劳顿,或许已经很疲惫,诺厄却忽然很想不管不顾,不讲道理地任性一把。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这是个初冬的夜晚,时间过得很慢,无数星舰穿行在各个星系之间,仿佛是一条条带着长尾的烟火,点燃了这片沉寂幽暗的宇宙。   视频的另一端,黑发的议员长垂眸看他,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   圣阁下垂着眼睫,又稍稍抬头,他冷淡的脸上显露出一点隐秘的红,却很坚持地,认真地,静静地回望着对方。   他问他:“伊格里斯,你可以不要把我一只虫丢在家里吗?”   “我有点想你了。” 第36章   【36】   夜色朦胧。   伊格里斯垂眸, 隔着视频通讯,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雄虫。   他盘腿蜷坐在蓬松的床垫中央,略长的风衣外套几乎将他完全包裹, 衣袖长到盖住了半截手掌,只露出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 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下的被单, 发丝间翘起几缕不安分的呆毛,在灯光下隐隐地发着颤。   他在紧张。   意识到这一点, 伊格里斯的心忽然变得很软。   伊格里斯:“好。”   雌虫答应得太过干脆,圣阁下反倒良心隐隐作痛, 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太过任性。他错开对方静静注视着他的脸, 不自在地道:“你要现在赶回来吗?都这么晚了,空间跃迁的话,会不会很辛苦啊?”   “对哦。”   议员长摸着下巴, 作思考状, 假模假样:“你说得也有道理,来都来了, 要不就歇一晚上, 明天再赶回来好了。”   肉眼可见的。   大雪团子瞬间垮起一个小猫批脸。   “骗你的。”伊格里斯失笑:“等我。”   “很快就回来。”   ……   刚停落空港的星舰尚未入境, 便再次启程, 转道埃尔瑟兰。   窗外星辰变换。   不知道为什么, 伊格里斯忽然回想起一个月前,他风尘仆仆地赶往医院, 企图抓住某只垂耳兔, 却又扑了个空的下午。   这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相似的心情,相似的境遇,不同的是, 议员长先生从未如此明确地知道,这一次,对方就站在那里,不闪也不躲,乖乖等他回家。   伊格里斯本以为自己会很冷静。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冷静。   驾驶模式一早就调到了自动挡,星舰以其固有的频率在宇宙间跃迁穿行,黑发的议员长手搭着膝盖,靠在沙发的边沿,脑袋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一双黑沉的眼睛无波无澜,表情没有半点起伏。   直到星舰真正降落在圣阁下的面前。   月光如水。   形如巨鲸的星舰在奥威尔庄园缓缓停落,客舱门一点一点地降下来时,伊格里斯看见了那道坐在台阶上的身影。   似乎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星舰,年轻的圣阁下歪了歪头,忽然举起袖子,食指和拇指比对在一起,向着自舱门走出来的黑发雌虫,做了个相机取景框似的手势,稍稍显大的风衣微微滑落,被他用下巴抵住。   仿佛当真拍到了什么绝好的风景。   圣阁下心满意足地前后轻晃着身体,恍若一只囤满粮食的小松鼠。   “伊格里斯!”   四目相对的瞬间,年轻的圣阁下眼睛一亮,心情愉快地跳下台阶,迫不及待地朝他飞奔而来。   伊格里斯脚步微顿。   他的目光穿过庭院一地的花草灌木,落在雄虫眉眼弯弯的笑脸上,也落在了那件尺寸过于宽大,却被圣阁下黏黏糊糊、视若珍宝地披在肩头的苍蓝色大衣上。   藏在下颌阴影里的喉结上下滚动。   绕是如此,议员长先生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他干脆停下脚步,垂眸,静静地注视着直奔他而来的年轻雄虫。   后者敏锐地在这一层微妙的变化中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圣阁下抿了抿唇角,眼神困惑,再看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伴侣时,便不由得显露出几分无措。   是因为舟车劳顿太过疲惫,所以不高兴?   可是。   是伊格里斯自己答应他,说是会按时赶回来的啊。   圣阁下垂下眼睫,有点沮丧,又有点委屈。脚下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干脆赌气似地停在了原地,固执地一动不动。   黑发雌虫却忽然迈开脚步,向他走了过来。   诺厄偏过头,不想看他。伊格里斯却忽而俯下身,按着他的肩膀,低头亲了下来。   他吻得很深,极尽温柔,却并不顺从,更像是打着温柔的幌子,不紧不慢地,一点点将圣阁下诱捕、吞食、吃干抹净。即便猎物承受不住的呜呜出声,也只是亲呢地蹭了蹭雄虫的鼻子,顺着微启的嘴角长驱直入。   一直到议员长大发慈悲,慢悠悠地送开手,年轻的雄虫仍旧失神而懵懂,呆呆地任其驱使。   伊格里斯冷静地挪开目光。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心底某种危险的念头逐渐淡化,才略微垂首,温柔地亲了亲圣阁下的发顶。   “还生我气呢?“   圣阁下迟缓几秒,把脸扭开。   伊格里斯隐约猜到了缘由,却明知故问,逗他:“不是你让我连夜赶回来吗?现在我回来了,某位圣阁下怎么还对我甩脸色呢?“   诺厄:“是你先不理我的。“   明明都到了跟前,却故意停在原地,不肯过来,不是故意冷落他是什么?   “是吗?“黑发雌虫挑了下眉,指尖重重地碾过雄虫的手掌,扣住,紧握。又垂了眼,目光越过雄虫稍显凌乱的白毛,落在那张微蹙着眉头,认真记仇的脸上,问他:”那你要不要猜猜看,我刚刚为什么不理你?“   像是感知到什么。   圣阁下微微睁大了眼,耳根慢慢地红了。   雄虫大多感知敏锐,精神力等级越高,感知能力越强。早先受限于见到心上虫的欢喜,诺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会儿静下来,圣阁下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几分险些被雌虫拆吃入腹的危险。   他本能地想往边上挪一挪,身体却像自发认了主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分别十几个小时的雌君怀里送。   诺厄:“。”   他的身体,真的很不争气。   圣阁下微蹙着眉头,在挣脱出来、保留颜面,和干脆扎进雌君怀里之间犹豫一秒,最终还是选择地钻进了对方的怀里。   甚至贴得更近了。   议员长无奈地一笑。   伊格里斯真心觉得,关于他并不十分能够控制自身欲望这件事,年轻的圣阁下至少得负八成责任。   医院的时候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明明心有戒备,警惕得不行,却还傻乎乎地往他的怀里钻。   就连害羞得不行,想要找块儿地方自己待一会的时候,也只是敷衍地跑个路,意思一下,转头就热情洋溢、兴高采烈地往猎手的嘴里送,就差没随身附带调味料,自己烹饪得香喷喷的,再递给他吃了。   伊格里斯是真无奈。   他看上去难道像是什么正经虫吗?   诺厄也觉得不像。   圣阁下眨巴眨巴眼睛:“伊格里斯,你怎么又有反应了。”   伊格里斯:“。”   圣阁下感叹:“伊格里斯,你好色啊。”平铺直述,不带半点指责,似乎单纯只是在陈述这样的一个事实。   黑发雌虫挑了下眉,目光意有所指地下落一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好嘛。   圣阁下据理力争:“但是我的程度比你轻。”他总结:“所以还是你比较色。”   伊格里斯的表情有瞬间的微妙,又有些好笑:“我们一定要在大门口讨论这个吗?”   诺厄:脸红。   好像是哦。   他左右看了看。   四下无虫,原本陪着他在门口等候的侍虫们也在议员长出现的瞬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这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也不再那么紧张,转而拉着对方,拉着雌虫走进客厅玄关的同时,气势汹汹地将对方压在门板上。   他抬起眼眸,目光犀利:“你在转移话题。”   伊格里斯:“转移话题?我没有。”   “你有。”   诺厄说,语气肯定,不容置疑,不等黑发雌虫出声反驳,他就自顾自地、进一步跳入了进阶话题:“昨天就是这样,你明明都有反应了,却还是不肯要我帮忙。”   他说着,表情变得有些不解,不确定地道:“伊格里斯,你不想要我吗?”   仅此一句。   自当上议员长后,便鲜少展露出个虫情绪的雌虫罕见地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伊格里斯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一只雄虫对一只雌虫说这种话,代表什么意思?”   “我知道啊。”   圣阁下抬眼看他,目光毫不闪躲,语气笃定,大大方方:“就是我想跟你一起睡觉的意思。”   ……?   是他想的那个睡觉吗?   伊格里斯很想假装听不懂,但作为一只雌虫,在雄虫主动表明想法的情况下装模作样,是一件很没品的事。   他实话实说:“想。”   不等圣阁下露出大获全胜的小表情,伊格里斯挑了下眉,反问:“你确定我们今天一起睡觉,等明天早上起来,你不会一声不吭跑去其他星系?”   诺厄微微心虚。   但俗话说,输虫不输阵。他强作镇定,脸不红心不跳:“我确定。”   “是吗?”   黑发雌虫眉梢微扬,也不反驳他。当场便打开光脑,顺手写了份文件投影出来,往圣阁下的怀里一塞,一面慢条斯理地道:“行啊,你在这写份保证书,也不让你多写,就写你保证事成之后,明天不离开庄园半步,违约的话就得任我处置——怎么样?”   诺厄:“……?”   不是。   怎么还有雌君在面对雄主的夜生活邀请时,第一反应是掏出合同的啊?   这合理吗?   虽然他可能、也许、大概,一定会违约就是了。   诺厄心中虚得不行,面上却是一派镇定:“明天不能离开庄园半步,那后天呢?”   伊格里斯:“?”   黑发雌虫瞥了他一眼,嘲笑:“要不要我提前在主宅旁边再给你建一栋专虫别墅,方便你想躲我的时候一头钻进去?”   圣阁下眼前一亮:“可以吗?”   议员长冷酷道:“不可以。”   大雪团子闷闷地缩了回去。   大雪团子灵机一动,从遮挡物后探出头来,期期艾艾:“那……如果我签了合同,却没做到呢?你会怎么惩罚我呀?”   声音软乎乎的,好奇中似乎还带着点期待。   伊格里斯原本打算说点狠话,吓唬一下对方——譬如他曾经确实想过,却到底没有付出行动的某些地下室幽暗play,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双因为隐含期待而闪闪发光的眼睛上时,议员长沉吟片刻,改口道:   “就罚你……帮我处理一百份文件。”   诺厄:“?”   你是魔鬼吗?   眼见着大雪团子垂头丧气地缩了回去,伊格里斯好笑之余,也有些无奈。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垂耳兔耷拉着脑袋,看也不看他一眼,却又悄悄竖起了耳朵,听他说话。   议员长先生捏捏他的脸颊。   他的力道很轻,说是使坏,实则带着点安抚宠溺的意思。   诺厄心中微动,仰头看他。   伊格里斯却忽然道:“你知道我雄父是怎么去世的吗?”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在当下被提起的话题,议员长先生也无意借此博取心上虫的愧疚或怜惜,因此,伊格里斯只是短暂地、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那个如今已经被尘埃覆盖的过去。   大多数特权种们总是吝啬于谈论感情。   即使偶然坠入爱河,哪怕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恨不能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跳楼价大甩卖,面上也要装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满满十分的真心,也只肯表露出一分。   唯恐深埋在心底的爱意不慎露馅,成为对方在权力场上耀武扬威的资本。   这也算是爱吗?   伊格里斯无法理解。   对于天生就属于战场的军雌而言,婚后的二十年,也不过是他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一小段虫生;可对于天性高度敏感,忧思过重的雄虫而言,却是长达二十年,两百四十个个月,七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虚无、怀疑和内耗。   花会枯萎,流水会干涸。   伊格里斯:“他是被爱杀死的。”   “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某位阁下,爱有十分,就表露十分。”   他微微俯身,在来不及躲闪、也无意抗拒的圣阁下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我想尽我所能,给你一段最完整、也最圆满的爱。”   伊格里斯说:“你说的没错,任何一段健全的感情,通常都需要对应的仪式感——不是为了浪漫,而是为了确保这段感情的每一个阶段和关键节点,都脚踏实地,有迹可循。”   “我希望哪怕是在很多年以后,当你回忆起今天我们从表白,到牵手、接吻,做|爱的全过程的时候,也能感觉到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被爱所包围的。”   “而不是像当下这样,在日常里时不时陷入怀疑和内耗。”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诺厄很想说,他才没有陷入怀疑和内耗——但这显然是自欺欺虫,就在今天上午,他还在心里悄悄骂议员长,怪对方翻脸不认虫呢。   他掩饰性地将脸埋进雌君的怀里,抿了抿唇,小声问他:“……那,如果某一天,我忽然恢复了记忆,不认你呢?”   这原本是他自己为自己准备的终极保险,然而此时此刻,圣阁下却反倒为他的雌君不平起来。   假如他某天恢复了记忆,却拒绝承认这段失忆期间发生的感情,到那个时候,伊格里斯一只虫要怎么办才好呢?   伊格里斯稍稍垂眼,看着怀里的大雪团子,忽然笑了一下,语调轻快得像是在谈论这天的天气。   “那就再追一次。”   低下头,亲亲垂耳兔的小耳朵。   “让你再为我心动一次。” 第37章   【37】   圣阁下想了想:“要不, 我给你放水?”   伊格里斯被他逗乐了。   “怎么个放水法?你说我听听。”   雄虫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目光游离:“我可以教你怎么哄我,还有, 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如数家珍, 越说越有自信, 煞有介事:“这样你就可以在我的帮助下,很轻松地追到我了。”   昏暗的夜光灯下, 年轻的圣阁下表情认真,一本正经地教雌君如何拿捏自己。   伊格里斯差点没被他可爱死。   他“不忍”拒绝对方的好意, 索性顺着对方的意思, 也跟着端起一张脸,从随身的空间钮中拿出一个笔记本,一本正经:“请圣阁下赐教。”   诺厄不确定地道:“我喜欢你……亲我的小耳朵?”   低头, 亲耳朵。   “……这里也想要。”   嘴唇顺着白皙的侧颈下滑, 又悄无声息地落在线条流畅的锁骨上。   垂耳兔偷瞄他表情,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   伊格里斯没听清:“什么?”   他悄悄躲开目光, 又慢慢地, 慢慢地挪回来, 小声:“还想要你。”   伊格里斯呼吸一滞。   ……   最后还是没有做到最后。   圣阁下抱着枕头, 在床上打了个滚。   但还是好舒服哦。   浴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大雪团子似有所觉, 本能地往被子里钻,闷了一会儿, 又悄悄探出头。   暗中观察.jpg   伊格里斯看得好笑, 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连头都想往兔子洞钻的大雪团子,戳了戳他的额头, 调侃:“就这,某位阁下刚刚还敢大言不惭,说想要本垒呢。亲两口就不敢见虫了,我要真做些什么,我们的圣阁下不会连夜逃离联邦吧?”   圣阁下不服气。   “你那是两口吗?”   分明是就差没把他浑身上下亲个遍了!   还有他的小尾巴。   雪团子低头,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己险些被亲秃的虫尾……不对,他又不是哺乳动物,尾巴上本来就没有毛。   但是真的很酸哎。   干嘛老摸他的尾巴?你没有自己的尾巴吗?   诺厄很想这么说,他甚至想板起脸,像之前那样,很凶地将雌君拉过来训几句,然而每每对上黑发雌虫那双在望向他时,总是隐隐含笑的眼睛,他就晕乎乎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因为伊格里斯亲得太温柔了吗?   对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只是那样温柔地、耐心地,一点点亲吻他的身体,像是在抚摸一朵漂亮脆弱的花,极尽小心,又极尽珍惜,似乎他的全部,都有被爱意所包围着。   兔子洞里,垂耳兔悄悄地又红了脸。   没人告诉过他,只是亲亲也能这么让人脸红心跳啊。   害羞归害羞,圣阁下嘴上却不肯服软,输虫不输阵,还倒反天罡地挑衅:“伊格里斯,你是不是不行啊?”   伊格里斯:“?”   伊格里斯气乐了。   他掀开被子,冷不丁地抬手拎起垂耳兔命运的后脖颈,迫使圣阁下抬起头,挑了下眉,似笑非笑:“是谁说好了互帮互助,结果帮到一半就嫌手疼,还想申请中场休息的?你说说,咱俩到底是谁不行?”   没有谁能忍受这样的挑衅。   垂耳兔也不行。   大雪团子“蹭”地一下蹿出来,像是只愤怒的小鸟,在议员长的肩头、胸口一阵乱咬。   伊格里斯靠在边上一直笑。   他笑了一会儿,干脆把脸伸过来,稍抬下颚,示意:“喏,给你咬。”   伤害性不大,羞辱性极强。   气得诺厄对准他的脸,就是一口。   咬……咬不动。   雌虫的脸皮都这么厚的吗?还是单纯只是他家这只的脸皮比较厚?   他冷漠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准备正儿八经地给议员长一下,让对方瞧瞧他的厉害,手刚握成拳头,又想起之前在资料里看到,对方在与奥威尔元帅的死斗后,浑身的零件都换了个遍的情报。   “……“   算了。   诺厄想。今天先放伊格里斯一马。   但这个仇他记下了!   雄虫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他要让伊格里斯为对他的冒犯付出代价!   三两下哄好自己,诺厄歪头,凑过去,跟议员长先生蹭了蹭脸,建议:“要不你亲亲我?你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   伊格里斯低头看他。   小小的一只,前一秒还恨不能在他身上啄下几缕毛发,下一秒又自发黏黏糊糊地凑过来,努力地往他怀里钻,说只要你跟我好,我就不生气啦。   这也太好哄了。   伊格里斯想。   指尖动了动,食指并中指,轻轻抵在雄虫的额头,一把推开。   诺厄:“?”   意料之外的、带着拒绝意味的动作,让圣阁下不高兴地睁圆了眼,来不及生气,就被议员长扣住肩膀摁进怀里,头顶传来雌虫带着无奈笑意的轻叹:“宝贝,雄虫这么好哄,很容易被欺负的。”   诺厄被他一声宝贝叫得晕乎乎的,呆了呆,问:“你也要欺负我吗?”   “对。”   “不欺负我不行吗?”   “不可以。”   圣阁下很苦恼,却还是很有礼貌,乖乖巧巧、好脾气地跟他讨价还价:“那你欺负我的时候,可以稍微轻一点,不要太凶吗?”   “晚了,宝贝。”   黑发的议员长垂眼看他,眸色微沉,声音低得像是一声叹息:“……像这样讨价还价,是会被欺负到哭的。”   ……   和此前完全不同的亲吻。   依旧是从耳垂开始的亲吻,滑落下来时,却又陡然停止,低头,用牙齿咬开睡衣带子,右手顺着腰间一拉,便轻飘飘剥开了果实的外皮。   如果说之前的都是和风细雨,这一回便是实打实的狂风骤雨。   圣阁下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却终究还是反应慢了一步,等他终于想到要将不安的心理付诸行动的时候,整个虫都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反抗不能,只能发出语意不明的短音。   伊格里斯原本没打算真欺负他。   奈何大雪团子属实胆量惊虫,不知死活,分明被亲得直蹙眉,委委屈屈,却还乖乖受着,不仅不挣扎,还主动把小舌头伸出来给他亲。   最后还是议员长看他可怜兮兮,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这才勉强拉回理智,把虫放开了。   垂耳兔呆了呆,找回呼吸的同时,表情也变得很凶,金色的眼瞳凉得发沉,带着寒气,冷冷地瞪着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个枕头咻地一下砸了过来。   伊格里斯想了想,没躲。   大雪团子犹觉不足,愤怒地掏出了他的拳头。   议员长先生思考两秒,躲开了。   大雪团子很生气:“你还敢躲?”   伊格里斯沉吟:“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诺厄:“?”   迎着大雪团子不解的目光,伊格里斯实话实说:“假话是我怕痛,真话是……”他顿了顿,真情实感地道:“你这一拳下来,我是没什么,就怕这反作用力太大,回头我还得跪下来求你别哭。”   气得诺厄又凑过去咬他。   这回伊格里斯没躲。   议员长先生眼底噙着笑,任他胡乱亲吻。待雄虫发泄完了,又凑过去,温柔细密地亲亲他的唇。   或许亲吻真的具备某种魔力。   圣阁下给他亲亲贴贴了一会,又不气了。   后知后觉的害羞涌上心头。   他钻回自己的被子,宣布:“睡觉。”   伊格里斯瞥了眼耳根都红透的圣阁下,从善如流:“好,睡觉。”   诺厄本以为,自己会心神不宁,害羞到一整晚都睡不着。   事实上恰好相反。   或许是太过安心,又太过疲惫的缘故,他刚和伊格里斯相互道晚安,脑袋刚沾到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伊格里斯低头,看在疑似熟睡中的雄虫。   圣阁下本来就很乖,睡着时就显得更乖。   伊格里斯伸手,轻轻触碰圣阁下的侧脸,指尖绕起几缕头发,晃了晃。又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地往下滑:眉骨、眼窝、鼻梁……   正欲摩挲两下,忽然被闭眼的雄虫抓住了手指。   “你别弄我了……”   声音很低,迷迷糊糊的,像是指责,又像是撒娇。   议员长收手,语气颇为遗憾:“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下去呢。”   “……你想得美。”   圣阁下嘀咕,顺势起了床,虫还不太清醒,嘴上已然开始点菜:“我要吃这个那个还有这个。”哼哼唧唧报了一堆菜名,很凶地命令:“要你亲手做。”   伊格里斯心知,自家小雄主这是心里还有点气呢。   考虑到对方这次没有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跑路,原本也应该奖励一下对方,议员长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好。”   等到一顿丰盛的早餐吃完,诺厄的气也彻底消了。   大雪团子蹭在议员长身侧,黏黏糊糊地不肯放手。伊格里斯处理公务,他就在边上看。偶尔兴致来了,就凑过去捣蛋,活脱脱一个妨碍饲主工作的小坏蛋。   等议员长结束了上午的工作,腾出手来,准备收拾他,又乖乖巧巧地凑过来,熟练地亲亲贴贴。   “伊格里斯,你可以帮我处理公务吗?”   看在垂耳兔黏糊可爱的份上,伊格里斯想了想,应了。   “伊格里斯,你可以把我锁在家里,等助理过来问我为什么不上班,告诉他是你非要囚禁我、不准我上班吗?”   伊格里斯:“……?”   “伊格里斯,你可以……”   这一次,诺厄没能把话说完。   议员长先生挑眉,单手掐住圣阁下的腰,稍稍用力,一把就把得寸进尺的小雄主捞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和他面对面。   又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   眼里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危险。   “喜欢囚|禁|play是吧?”   “等着。”伊格里斯轻笑,慢条斯理:“马上成全你。” 第38章   【38】   如何囚|禁一只雄虫?   你需要充足的食物, 舒适而不至于抑郁的环境,拥有强大到可以无视雄虫保护协会的权力背景,悄无声息剥夺雄虫除你之外的一切虫际关系, 让他习惯你,并逐渐在漫长的被囚禁生涯中视你为他的全部——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   他瞥了一眼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性, 这会儿仍高高兴兴地黏在他身边贴贴的大雪团子, 眼眸一弯,露出一个没什么恶意的笑容。   “你知道什么叫做囚禁吗?”   圣阁下眨眨眼睛, 不确定地道:“你把我关在家里,独占我, 不准我和任何虫接触?”   对了。   但又不完全对。   伊格里斯决定向他科普一下雄虫被囚禁的可怕之处:“我会专门准备一套锁链和一个巨大的笼子把你关起来, 到时候你想逃都逃不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的魔掌。”   玩、玩这么大吗?   圣阁下捏了捏自己发烫的小耳朵:“好呀好呀。”   伊格里斯:“?”   这个看着还点小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不信邪, 再接再厉:“我会没收你的光脑,断掉你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彻彻底底地独占你, 除了我, 你不能和其他任何虫有联系。”   大雪团子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问:“那你会帮我加班、处理很多很多的公务吗?”   伊格里斯:“……会。”   垂耳兔兴高采烈:“好呀好呀。”   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好吧, 如果是指不用上班,不用007, 躺平gap的话, 那确实挺值得高兴的。   伊格里斯决定放大招。   他眉梢微扬,露出一个明晃晃的,恶劣的笑容, 宣告:“我会把你关在家里,给你穿很少很少的衣服,随时随地,想亲你就亲你,想抱你就抱你,还要把你抱起来亲,每反抗一下就多亲两下,跑了也要把你抓回来按着亲——怎么样,怕不怕?”   要、要亲这么多下吗。   大雪团子:脸红.jpg   “好呀好呀。”   大雪团子歪着头,期待地问:“伊格里斯,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关起来啊?今天中午可以吗?还是今天晚上?”   似乎但凡议员长拿一只笼子过来,他就会立马钻进去。   伊格里斯哭笑不得。   好嘛。   他还当这是在玩囚|禁小游戏呢。   议员长先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到底没忍心打断正在兴头上的圣阁下,从善如流:“行吧,那你是喜欢地下室,还是阁楼?”   这就开始挑兔子洞了吗!   大雪团子很高兴。   他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地下室比较有氛围,代入感较强。缺点是长期晒不到太阳,多少会让人有些忧郁;而阁楼虽然能晒到太阳,却又太过阳光明媚,氛围感全无,完全没有办法给虫一种被囚禁、完全脱离平凡无聊日常生活的刺激感。   好难选啊。   诺厄很苦恼:“我可以白天被关在阁楼,晚上被关在地下室吗?”   这样白天既有太阳,晚上又有刺激。   计划通!   伊格里斯:“……可以。”   算了。   玩都玩了,还能怎么办呢?   他高兴就行。   伊格里斯干脆打开光脑,在商城界面搜索了两下,指尖一点虚拟屏幕,推到圣阁下的面前。   “喏。”   他闲闲地道:“挑个你喜欢的锁链和笼子?”   让垂耳兔亲自挑麻袋。   小黑屋play最有虫情味的一集。   圣阁下很感兴趣的凑了过来,专心致志的挑起了对方的犯罪工具:“这个黑色的好像不错,咦,这个颜色的也很漂亮唉!”他熟练地转头:“伊格里斯,我可以两个都要吗?正好地下室一个,阁楼一个。”   “……行。”   “哇!这个是准备放在笼子里的床吗?它看上去好像那种特别大的半封闭式猫窝诶。”他嘀嘀咕咕,感叹:“这年头,被囚禁的雄虫都睡得这么好的吗?”   伊格里斯瞥了一眼画面上的大窝。   确实很像是那种宠物用的冬季猫窝。   整个猫窝呈半封闭式结构,内里铺着高回弹海绵,面料柔软又亲肤。外观造型也特意设计成了仿佛猫猫一样自带猫耳的毛茸茸模样,只是相对正常宠物用猫窝要大上了十几倍。   他想象了一下大雪团子缩在里头,滚来滚去的画面。   好像,也不是不行?   伊格里斯问:“你要吗?”   诺厄:“好呀好呀。”   一拍即合。   下单完大猫窝……不对,现在是兔子窝了。   诺厄挑了两款颜色,一只白蓝,一只黑金。议员长先生则不动声色地在后台备注:“两个都换成兔耳朵,后面再加个圆滚滚的兔球尾巴。”   大生意上门,店家自然无不可。   这种大窝一般都是有钱虫买来饲养自家宠物,或者给几岁大的雄虫幼崽爬着玩的,是以,尽管这位神秘的土豪客户一口气下单了十几款,店家也没有多想。   可能这位客户格外有钱,家里饲养的宠物又格外的多吧?   店家兴冲冲地备货去了。   客厅里,诺厄看着他的雌君眼都不眨地付款,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伊格里斯,你的账户不是已经被我冻结了吗?”年轻的圣阁下眨眨眼睛,脸上是纯粹的好奇:“你哪里来的私房钱呀?”   语气甜软,可可爱爱。   错觉吗?他怎么好像嗅到了一点杀气。   伊格里斯面不改色,镇定开口:“这个啊,这不是年底了吗?按照惯例,不管是杀虫放火,偷窃贪污,还是挪用公款,贩卖军火,都需要依法向联邦缴纳税款。”   诺厄:“……所以?”   议员长表情坚定,落地有声:“违法乱纪的钱就是脏钱,脏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就是雄主的钱。”   “一想到有虫敢欠雄主的钱,我就彻夜难眠。这几天我一直在催促各大星盗组织、军火商补交税款,终于有所成效。”   求生意识极强。   诺厄:“噗。”   “算啦。”圣阁下大方地道:“看在你的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这次先放过你。”   议员长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家具都选的差不多了,地下室和阁楼的全息光影风格想好了吗?”   诺厄:“阁楼可以设计成花海吗?”   “地下室就设计成天空主题,要很多很多的白云,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鸟!虚拟天气应该是可以操纵的吧?我要晴天、雪天还有暴雨天……”   伊格里斯敲了敲垂耳兔的脑壳。   “停一下。”   诺厄:“?”   “你还真挑起来了?”议员长先生捏捏他的耳朵:“别太过分啊,好歹有点被囚禁的自觉,演得像一点,怎么样?”   好嘛。   他退而求其次:“那就宇宙主题吧。辽阔,深邃,只是看着就能让虫迷失,一看就和地下室很配!”   伊格里斯假装没看出他的兴致勃勃。   “可以。”   星际时代,快递的效率总是很高,上午刚下完单,当天下午就到了货。   东西太过暧昧,又容易引虫误会。   伊格里斯没让侍虫插手,在即将被小黑屋的垂耳兔的帮助下,开始了对两间小黑屋的布置。   对此,诺厄表现得十分积极。   伊格里斯摆放笼子的时候,大雪团子在扒拉锁链,弄出哗啦啦的声响;伊格里斯布置兔子窝的时候,大雪团子在研究脚链,企图往自己身上套;当伊格里斯拍了拍兔子窝,示意他过来试试新窝的时候——   大雪团子依言,在新窝里打了个滚。   这个好玩!   完全封闭的窝会让雄虫不安,恰到好处的封闭反倒能给雄虫带来别样的安全感。   他感受了一下缩在小房子里的愉悦感,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伊格里斯,你会跟我一起睡吗?”   伊格里斯挑眉:“你见过囚禁者和被囚禁的天天睡在一起的吗?”   诺厄:盯——   议员长先生叹气,无奈投降:“行行行,我是大坏蛋,大坏蛋不要脸,天天晚上来欺负你,行了吧?”   从此,年轻的圣阁下便过上了日夜被这样那样的小黑屋生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伊格里斯很想让自家的小雄主知道胡乱说话的下场,也不介意将自己内心某些阴暗的念头付诸行动,但是嘛——   他瞥了眼这会儿还窝在洞里打滚的大雪团子。   这不完全是只小虫崽吗?   根本是在把小黑屋当游戏玩嘛。   伊格里斯哭笑不得,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遗憾多一点,还是松口气多一点。   傍晚。   用过晚餐,伊格里斯有点公务,临时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庄园里灯火通明,角落里的蔷薇花静谧开放。走廊里,镂空的雕花在路灯的映照下,投射出繁复漂亮的纹样。   一切似乎都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伊格里斯推开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   再看二楼卧室,同样无声无息,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很快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这是对新房间上头,已经自娱自乐地玩上了?   伊格里斯心中微妙,又有点好笑,当下也没急着回书房处理余下的事项,干脆调转方向,径直去了地下室。   四面墙壁低矮。   明明暗暗的烛光影影绰绰地勾画出地下楼梯的轮廓,伴随着雌虫拾级而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氛围感倒是挺足。   他在心里评价。   直到现在,年轻的议员长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推开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   最先出现在伊格里斯的世界里的,是雄虫轻而缓的呼吸声。   然后是冰冷坚硬,缠绕着黑色荆棘的巨大铁笼,被全息模拟投影出的浮游星石所照亮的玫瑰色地毯,以及蜷缩在牢笼的正中央,仅穿着雌君的白色衬衣,手腕、腰间,乃至小腿上,都束着一整套锁链的圣阁下。   似乎听到了来自门外的声音。   白发白衣的圣阁下瑟缩了一下,无措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同样被黑布所覆盖的眼睛。   “伊格里斯……?是你吗?” 第39章   【39】   伊格里斯没有说话。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表情一点未变,问:“雄主,您在干什么?”语调平静, 没有半点起伏。   大雪团子抖了抖耳朵。   直到现在,这位年轻的圣阁下都没能从雌君过分礼貌的用词中窥见某些事情的危险性。   他歪了下头。   像刻意的, 可爱又无辜。   偏偏又带着火药味十足的挑衅味道。   “不是你说, 要我有一点被囚禁的自觉,演得像一点吗?”   议员长没有说话。   地下室万籁俱静, 只能听到锁链牵动时哗啦啦的声音。晦暗的灯光下,如云朵般纯白蓬松的圣阁下蜷缩在巨大的铁笼子里, 幽暗冰凉的星光顺着他的脊背一寸寸滑落, 又跌进血红色的地毯里。   仿佛是送给邪神的祭品。   无辜,懵懂,圣洁。   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伊格里斯什么都没有做。   他靠在门边, 单手插兜, 漫不经心地凝视着铁荆棘里的雄虫。   那目光随意、散漫又放纵。   仿佛当真绑架了高高在上的圣阁下,将囚禁在庄园地下室中肆意亵玩、为所欲为的高等特权种。白天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公众面前, 道貌盎然地为联邦奔走;夜间则脱下手套, 玩弄被全联邦无数虫视若神明的圣阁下。   大雪团子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这一回是真的。   黑暗遮掩了雄虫的视线, 却挡不住雄虫的感知。不如说, 环境越是黑暗, 周围越是寂静,雄虫的感知往往也敏锐。   比如现在, 诺厄就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位闲闲地靠在门边的雌虫。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相隔遥遥的铁门边, 雌虫表情冷淡,不为所动,从始至终都没有要向着笼子走过来的意思, 似乎圣阁下费尽心思想出来刁难他的戏码也不过如此。   可与此同时,对方的目光又是那样的放肆。   仿佛隐藏在阴影里的邪祟,粘稠又暗沉;又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无礼地、肆无忌惮地、黏糊糊地,爬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伊格里斯?”   “嘘。”   无边的黑暗之中,议员长轻笑,笑意不太明显,又匀出了一丝慢条斯理的味道:“宝贝,你今天好像不太乖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圣阁下却悄悄地红了耳根。   ……太奇怪了。他想。   作为理应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圣阁下,他应该讨厌被这样轻慢才对。   然后俗话说,越有越从容,越缺越破防。   倘若他真是一位稍有不慎,就会被高等特权种雌虫圈养在笼子里为所欲为的雄虫,或许他还会因此而感到冒犯,可偏偏从他记事起,出现在他面前的所有雌虫,无论内心怎么想,面上都端的是恭敬十足。   是以,面对议员长几近犯上的调笑,年轻的圣阁下不仅没有不快,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的……悸动。   想到这里,圣阁下悄悄地往更深处挪了挪。   又稍稍低头,脸颊埋在膝盖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小动物般的沮丧呜咽。   完啦。   他是不是要变成一只荒|淫无度的坏雄虫了?   慌乱间,深邃而又幽静的地下室内,忽然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过几秒钟后,那道属于雌虫的,庞大而又危险的影子,便慢悠悠地在铁笼前蹲了下来。   议员长敲了敲笼柱:“宝贝,开下门?”   诺厄微微迟疑。   也就是在他稍稍犹豫的时间里,议员长轻轻地“啧”了一声。   “算了。”   算了?   这是打不开笼子,索性放弃修理他的意思吗?圣阁下想,没忍住,又悄悄地抬起眼眸,往对面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雌虫信手搭在笼柱上,两只手稍稍用力——   “咔嚓。”   伴随着一道清脆得叫虫毛骨悚然的声音,那道巨大的,状似无懈可击的铁荆棘,就这么被年轻的议员长随手掰断了大半。   冰冷坚硬的牢笼瞬间破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四目相对的瞬间,议员长松开手指,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嗨。”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彻底消失。   感受着近在咫尺,属于心上虫的呼吸,大雪团子表情一呆,脸上涌出些许热意,视线慌张而无措地往周边看去。   怎么办?   熟悉的失控感再一次袭来,圣阁下不自觉地捏了捏自己发烫的小耳朵,却迟疑着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要喊停吗?   理智告诉他,只要他随便说点什么与这场游戏无关的话——什么都行,只要他主动叫停,议员长就一定会停下来。   这场荒唐的角色扮演游戏,也会就此结束。   但是。   他抬起眼眸,悄悄地瞥向对面的雌虫。   但是今晚的伊格里斯,真的好帅哦。   闲闲地敲着笼柱,哄他开门的时候很帅;   信手撕开铁笼,懒洋洋地蹲在他跟前,和他对视的时候很帅;   就连松开手指,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也帅得叫虫发指。   想跟这样的伊格里斯亲亲。   ……再亲近一点也可以。   失去八分之一笼柱的铁荆棘里,漂亮的圣阁下微蹙着眉头,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天大的难题。   看在议员长眼里,却成了他抵触的证明。   伊格里斯无奈。   他弯腰,凑近,声音低得好似叹息。   “这么怕我啊。”   大雪团子抖了抖耳朵。   饲主声音里的无奈太过明显,垂耳兔想装听不懂都不行。他迟疑地动了动手指,犹豫着是不是要配合一下对方的演出,好让对方知道他并非不情愿这件事——   可是这种东西要怎么演啊?   真的要演吗?   ……虽然有点上头,但好像也怪羞耻的。   向来管杀不管埋,只撩拨不负责的垂耳兔陷入了沉思。   思绪乱糟糟的,像是被猫咪卷得到处都是毛线团,东一缕西一束,黏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怎么都找不到最初的线头来。   下一秒。   议员长曲起手指,握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便将懵懂而不知所措的垂耳兔拉入怀中。   圣阁下掩饰性地低头,把脸挡住,自己却悄悄调整视角和方向。   暗中观察.jpg   难道是要强制play?   他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悄悄竖起耳朵,目光却紧张地在笼柱间来回游荡。   议员长却什么也没做。   没有约束,也没有桎梏。   议员长调整了一下动作,让怀里的垂耳兔靠得更舒适,一面又伸出手,从头顶一路往下,轻轻抚摸圣阁下柔软的头发。   指尖捏住发圈,无声剥落。   中长的白发缓缓散开,凌乱地落在雄虫后颈、肩头,又随着议员长的动作微微颤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缕缕地氤氲在圣阁下漂亮分明的锁骨上。   几缕头发从耳朵后滑落过来,带来细微的痒意。   圣阁下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眼下的感受,也不知道是该抗拒还是顺从,只好沉默的,又有些无措地看着对方。   原本无规则揉动他头发的,指节分明的手,却忽然张开,手指穿过他的发丝,轻轻地,缓慢地、一下下捋过他的头发。   先是手指。   然后是是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漂亮木梳。   梳齿顺着发丝,按摩头部,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又像是涓涓细流,一条条汇聚起来,柔和又舒适。   身体不自觉放松。   游离混乱的思绪一点点被解开、捋顺。   耳朵是议员长耐心地低哄:“乖,别怕。”   也许是发梳按摩的感觉太舒适,又或者是议员长哄他的语气太过温柔。   待大雪团子懵懵懂懂地回神,已然舒服得眯起了眼。毛线团般的思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纯粹安宁的空白。   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做。   只是本能的、不自觉地追随议员长的节奏。   “……没有害怕。”他反驳。   因为是伊格里斯,所以什么都不怕。   像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议员长轻笑。低头,夸奖似地亲亲他的头发,却又点到即止,伸手,将雄虫的左手捧在手心里,轻轻握住,逐一按压。   “咔嚓。”   大雪团子乖乖地窝在饲主怀里,看着对方给他剪指甲。   一颗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也在这样机械化的重复性操作中安静下来。   先是手指。   然后是脚趾。   握在脚裸处的手温热有力,又因为一层浅浅的薄茧,带来某种外力的奇怪触感,剪着剪着,圣阁下便不自觉地脸颊发烫。   他掩饰性地挪开视线,嘀嘀咕咕:“……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有啊。”   哪有雌虫随身带按摩梳和指甲刀的。   议员长看着他笑。   “是啊,为什么呢?”   大雪团子悄悄偏过头。   心跳如擂。   雌虫也不逗他。   伊格里斯垂眸,将梳剪的工具逐一收拾、放好,这才低下头,将圣阁下拉回怀里,重新抱好。   指尖顺着大雪团子的脊背,一寸寸抚摸,滑下。   黑暗滋生欲望。   欲望又滋生黑暗。   视觉的剥夺放大了感官的敏锐,连带着那双在他的后背上来回顺毛的手,也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无边的寂静之中,他听见他的雌君叫他。   “雄主。”   圣阁下垂下眼睫,羞赧得不敢睁开眼。   议员长先生却慢慢地捧起他的脸,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子,似乎下一秒,就要亲上来。   但他没有。   伊格里斯垂着眼眸,目光柔和,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问他:“可以吗?”   诺厄没有说话。   他稍稍抬眸,抖了抖眼睫,手臂环过他的雌君的脖颈,微微借力,凑上去,乖巧地、黏糊地,认真地亲上议员长先生的唇角。 第40章   【40】   伊格里斯没有动。   顾忌着小雄主心理上的初次体验, 议员长先生大方地让出了主导权,任由大雪团子攀着他的肩膀,小心笨拙地亲亲舔舔。   一边亲, 一边偷偷地观察他的反应。   像是初次考取飞行驾照的新手,每往前一段路, 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企图在教练的脸上找到提醒或征兆。   教练不说话。   这是对呢,还是不对呢?   大雪团子感到迷茫。   没拿到提醒, 圣阁下只好自己摸索着来。他回忆了一下过去和对方的亲吻,学着议员长的样子, 强势凶狠地咬住对方的唇角。   气息交缠, 唇舌相贴。   寂静的黑暗之中,议员长的呼吸声愈发沉重。   感知到对方身上的变化,难得在亲亲中占到上风的圣阁下很是得意, 模仿着对方过去的动作, 一边按住雌虫的肩膀,一面在对方的领域里胡搅蛮缠, 唇瓣分离的时候, 还不忘气势十足地咬对方一口。   末了, 又抬眸看他。   像是在说:我厉害吧?   感觉到唇上像是被什么柔软香甜的雪糕亲过的触感, 议员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言不由衷:“嗯嗯,很厉害。”   得到正向反馈, 大雪团子很高兴。   新手上路的忐忑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单方面肆意妄为的过程中所带来的自信和掌控感——大雪团子再接再厉,努力地亲亲舔舔。   气势很凶, 很强大。   很强大的圣阁下按着雌君亲了一会儿。   ……亲不动了。   好累。   接吻原来这么累的吗?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感觉到一阵酸麻的同时,深深地喘了口气。强行学习议员长亲亲风格的代价是过度的消耗,也就是这么故作凶狠地按着对方亲了几分钟,这会儿他居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雄虫和雌虫的体力差距这么大吗?   自己被自己亲傻了的圣阁下晕乎乎地想。   他把头搁在雌虫的肩膀上,诚实地道:“伊格里斯,我可以休息一下吗?”   回应他的,是反过来撬开他的嘴唇,舔|舐|吸|吮的深吻。   ……   错觉吗?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更累了?   圣阁下疑惑地想。   脖颈被细细啃咬。   酥酥麻麻,似痛非痛,似痒非痒。   既然打定主意要玩“囚禁游戏”,诺厄当然也是做过事前理论功课的。   只是理论终究是理论,真正走上考场,面对落到实处的难题时,年轻的圣阁下到底没能抵住种种微妙又奇怪的感觉,两眼迷茫,心里发慌。   “哗啦。”   锁链与笼柱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又伴随着雄虫微微颤抖的身体,不自觉地勒得更紧。   “疼……”圣阁下低唤出声。   像是抱怨,又有点委屈。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给自己系上这么多锁链呢?   伊格里斯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   他俯首,与他的雄主额头贴着额头,一手将对方抱得更紧,另一只手则微微活动了一下,以手为刃,精准地劈在了锁链上。   四分五裂。   锁链哗啦啦落下,散了一地。   “弄疼你了?”伊格里斯问。   大雪团子摇摇头,把自己脖颈上剩下的最后一条露给他看。不等议员长补刀,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伊格里斯:“……?”   大雪团子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一条要留着,星网上说,这一条会显得雄虫比较性感。”   伊格里斯:“。”   他挑眉,慢条斯理:“行啊,那就留着。”   低头。   反客为主。   一发不可收拾。   ……   窗帘紧闭。   小小的房间内,宇宙天体以其固有的规律周转自动,星光时明时灭,偶尔照亮影影绰绰的地毯,落在不断哗啦啦作响的锁链上。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诺厄是被饿醒的。   感受着浑身上下,从身体到精神力,仿佛被掏空一样的疲惫,圣阁下揉了揉自己快要报废的小耳朵,开始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像是他自找的。   不对。   怎么能说是他自找的呢?诺厄在心里反驳。他是玩心大了一点,胆大妄为了一点不假,但抛开事实不谈,退一万步讲,伊格里斯难道就没有错吗?   都怪伊格里斯!   给自己找完借口,圣阁下终于想起要满足自己的肚子。   他动了动指尖,戳戳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伊格里斯,我饿啦。”   骤然叫醒熟睡的雌虫多少有些过分,但经历了同样只能用过分来形容的昨晚后,这一番坏事,诺厄干得理直气壮。   仿佛触发了什么关键词。   议员长眼皮也不睁一下,懒洋洋地低下头,就要亲他。   诺厄:“……!不是这个饿!”   大雪团子急了。   身体酸软无力,想跑也跑不掉,圣阁下左顾右盼,只好献祭自己的小尾巴,主动将同样可怜兮兮的虫尾送到雌虫的嘴下。   忍痛闭眼。   半天没等到议员长的辣手摧尾,诺厄疑惑地睁眼,却听到一声轻笑,和一个极其轻柔的落在尾巴上的吻。   “逗你的。”   低头,与他额头相接,顺势来了个精神交融,又亲亲他的发顶,替困意丛生的圣阁下遮住眼睛。   “睡吧,等你醒过来就有好吃的了。”   日上三竿。   大雪团子终于如愿地填抱了他的小肚子,有心思面对接下来的残局。   四分五裂的铁笼,散落一地的锁链,漂亮的玫瑰色地毯更是乱糟糟的,俨然已经彻底报废。   这个时候就要——   “伊格里斯。”   大雪团子眨了眨眼睛,熟练地吟唱:“我的笼子坏掉啦。”   空气中隐隐还漂浮着欲望的气息。   伊格里斯只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他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看着面前期期艾艾的雄虫,失笑:“怎么,昨晚还没玩够?”   圣阁下的视线微微游移。   认真说的话,他昨晚当然是爽够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   可他也不是为了这个才玩囚禁游戏的啊。   好吧,不完全是为了这个。   但是,但是,说好的伊格里斯会帮他处理讨厌的工作呢?   这才第一天呢,就这么草率结束的话,那他岂不是很亏?   “反正就是不要。”   “都怪你。”他嘀嘀咕咕,理不直气也壮:“伊格里斯,在这件事上,你应该负全责。”   伊格里斯笑眯眯地看他一眼,意味深长:“行,我负责。”   他说到做到。   坏掉的家具被逐一更换,因为事先就买足了备份家具,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被一夜混乱折腾的乱糟糟的房间便恢复了原状。   自此,圣阁下总算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需要工作,也不用加班的躺平生活。   ……才怪。   虽然议员长愿赌服输,并不介意为自己雄主分担工作,但诺厄到底还没堕落到将自己的工作完全推给雌君的地步。除了将少部分繁琐的事项塞给雌君,更多的还是亲力亲为,老老实实地独立解决。   说是逃避工作的囚禁游戏,其实更像是降低强度的居家办公。   区别只在于,原本需要独自面对的无聊日常,多了一只时时相伴的虫。   他们一起洗菜,煮蛋,做早餐。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出门,去埃尔瑟兰的中心湖垂钓。   抛开偏见,钓鱼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在最初的简单学习过后,年轻的圣阁下很快便完成了从初学到上头的全过程,其痴迷程度堪比资深钓鱼佬出身的议员长,他甚至逐渐理解了那只天价夜光钓鱼竿……   好吧,这个还是不能理解。   尤其是在某天夜里,议员长故意将卧室里的全息投影调成了他们常去钓鱼的湖边,室内唯一的发光体变成了那只万恶的闪光钓竿后。   这也太闪耀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夜光钓竿了。   将夜钓项目从他们共有的行程之中彻底删除后,年轻的圣阁下很快又迷上了新项目——   “伊格里斯,我们来拍视频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是某一天的清晨。   晨光熹微。   阳光穿过窗帘,落在圣阁下布满吻痕的肩膀上。听到雄虫的建议,议员长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片刻,问:“我倒是无所谓,但你确定真的要玩这么大吗?”   诺厄:“……?”   诺厄:“……!”   从疑惑到秒懂,只需要一瞬。   大雪团子震惊。   大雪团子无语。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伊格里斯笑着看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坏心眼地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诺厄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迟早是要恢复记忆的。   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恢复,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恢复。   考虑到这场失忆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那么具体恢复记忆的时机、手段,多半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也许是纯粹的时间限制,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顺其自然地恢复记忆。   又或者是触发式恢复?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稍稍偏移,不动声色地看了边上的议员长一眼。   既然他原本的终极目标,就是在“家庭战争”里拿下主导权,那么触发式恢复的条件,会不会和他们身体、精神交融的次数所导致的信息素浓度有关?   第一种可能代表保底,即无论这场家庭战争是输是赢,大诺厄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顺其自然地归位。   第二种也很符合他的风格和个性。   赢都赢了,当然要赶紧恢复记忆,收回脆弱的诱饵(18诺厄),掉头跑路啦。   总不能真把自己赔进去吧?   大诺厄的计划很美好。   诺厄却并不打算完全配合。   记忆肯定是要恢复的,这种因为能力受限,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在工作上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又能重回满级大佬的状态,何必继续扮猪吃虎?   但。   在什么样的时机,什么样的环境下恢复,就得由他说了算了。   一回生二回熟。   左右失忆前的他都算计过自己一次了,反过来,失忆后的他给恢复记忆后的他也制造点小麻烦,使点儿坏,不过分吧?   他沉默得太久,议员长稍稍诧异:“雄主?”   难道是他玩笑开过了?   正当议员长摸着下巴,考虑着要不要当场认错滑跪一条龙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的大雪团子对他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倏忽红了脸。   伊格里斯:“……?”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只见圣阁下捏捏耳朵,不确定地道:“只是我们自己私下里的话,也不是不行?”   伊格里斯:“……!?”   不是。   什么叫做私下里也不是不行?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41章   【41】   三脚架在桌上立得笔直。   伊格里斯俯身调整拍摄角度, 确定一切准备就绪,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雄虫, 表情稍显无奈。   “一定要拍这个吗?”   “嗯嗯。”圣阁下连连点头,好心建议:“反正我们每天都在做这种事, 现在也只是多一个摄像头而已, 你如果实在介意的话,就当摄像头不存在好了。”   伊格里斯欲言又止。   怎么说呢?他倒是不介意, 记录生活嘛,雄虫喜欢就行。但让这种视频保留下来, 真的好吗?   对方现在不介意, 可等到记忆恢复以后呢?   想到过去几年里,自家雄主日常像是看垃圾一样的冷漠眼神,议员长微妙地顿了一下, 从心开口:“雄主, 要不我们还是……”   “算了”两个字还没出口,那边的大雪团子就兴致很高地提醒:“伊格里斯, 视频开始了哦。”   他瞥了一眼满脸写着愉悦的雄虫。   算了。   还是先哄好现在的雄主吧, 明天的雄主明天再哄。   这么想着, 议员长也配合地站直了身体, 打开水龙头, 开始拍摄做早餐。   没错,做早餐。   按照圣阁下的说法, 他们要拍摄的是记录生活的视频。换句话说,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每天本来在做什么,视频的内容就记录什么——工作就拍工作, 浇花就拍浇花,钓鱼就拍钓鱼。   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他瞥了眼往常在餐厅里翘首以盼,这会儿却跟在他身后晃来晃去,看起来很想入镜的大雪团子,想了想,决定主动给对方安排工作。   “雄主?”   议员长冷静开口,面不改色:“我手上沾了脏东西,不太方便,可以麻烦帮我系一下拦腰吗?”   诺厄:“……!”   好耶。   是合理贴贴!   他飞速地找来围裙,摊开,特意找了个正对着镜头的角度,伸手环抱般穿过雌虫的腰间,系好拦腰的同时,低头,蹭了蹭雌君的后背。   感受着好一会儿才从他腰间消失的温度,伊格里斯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   这是,打算在镜头前秀恩爱的意思?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假装不知,干脆配合着雄虫的动作,偏过头,用下巴蹭了蹭圣阁下的发顶,笑眯眯地回:“谢谢雄主。”   场面一度十分温馨。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在一方蓄意为之,一方有意配合的情况下,微型记录仪顺顺当当地拍下了联邦第一恶毒夫夫仿佛寻常情侣一般,共同合作制作厨房爱心早餐的全过程。   具体体现在:   议员长放调料,圣阁下尝味道。   议员长负责摆盘,圣阁下负责放最后一朵可食用小花。   议员长把早餐端上餐桌,圣阁下走在前面保驾护航、认真开道。   虽然伊格里斯也不明白,无论是他还是早餐,究竟有什么保驾护航的必要,但不重要,你就说圣阁下是不是高度参与了吧。   拍完早餐,圣阁下又开始拍其他场景。   阳光明媚的花园里。   枝繁叶茂的小花丛中探出一只三脚架,镜头不偏不倚地框住贴在一起的肩膀,夫夫俩一只浇花,一只松土,唯独雄虫在起身摘花的时候,一个踉跄,超绝不经意地跌进雌虫的怀里。   氛围肃静的书房中。   圣阁下左右看了看,想了想,伸手扒拉开雌君正伏案工作的右手,自己钻进去,坐上对方的大腿,低头,开始写写画画。   温馨舒适的卧室内。   顶着不远处的镜头,圣阁下自然地翻了个身,凑过来,在议员长的耳边嘀咕:“伊格里斯,我好困啊。”   伊格里斯沉吟片刻,谨慎开口:“那就……睡觉?”   大雪团子偏头,蹭蹭他的脸。   “可是这本书我还没有看完。”圣阁下眨巴眼睛,很有礼貌地问:“你可以念给我听吗?”   伊格里斯:“……好的。”   他念了一会儿,等雄虫“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这才凑过去,低头,亲了亲圣阁下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后,议员长起身,关掉摄像头。   被子里,本该睡着的圣阁下瞬间睁开眼,期期艾艾地问:“伊格里斯,你觉得我刚刚演得怎么样?能骗过我自己吗?”   伊格里斯哭笑不得:“有必要这么拼吗?”   “有。”语气坚定。   这段时间以来,诺厄在各种情报资料和实际接触的过程中所了解到的,不仅是他过往的对手,还有原本的未失忆的他自己。   该怎么形容那位圣阁下呢?   认真,厌蠢,一丝不苟。   说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的加班狂魔也不为过。   别的不说,他拍这么多鸡毛蒜皮、黏黏糊糊的甜甜日常,绝对能把恢复记忆后的自己别扭死。   我算计我自己.jpg   “……”议员长镇定地挪开目光,保持沉默。   忍住,不能笑。   更不能让他的雄主知道,他之所以想笑,是因为对方这会儿看起来像极了和空气斗智斗勇的垂耳兔。   对雌君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   这边诺厄检查了一遍视频,确定内容没什么问题,圣阁下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发号施令:“没问题,接下来我们继续拍……”   他的话没能说完。   伊格里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他们当前所处的环境——其实也没什么好观察的,卧室终归是卧室,接下来拍什么还用吗?   想到对方恢复记忆以后,作为帮凶的自己可能遭遇的下场,议员长心头一凛,迅速打断了雄虫的话头,转移话题:“总拍一些日常也没什么意思,正好今晚天气不错,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拍点好玩的?”   诺厄:“!”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什么好玩的?”   议员长一本正经,祸水东引:“我们在镜头的见证下,一起做一件坏事,这不比念书好玩?”   大雪团子被说服了。   也对。   同富贵不如共患难。同理,故作黏黏糊糊的亲亲贴贴式秀恩爱,似乎也不如一起偷偷摸摸地干坏事来得深刻?   十分钟后。   朦胧的夜光下,圣阁下看着不远处庄园上刻着的“卡西雷尔”,陷入了沉思。   根据议员长的内部消息,唐恩·卡西雷尔绝非传闻中的“雌管严”,联邦之所以盛传这位高等雄虫会织围巾、做小蛋糕的谣言,纯粹是因为他的雌君,安德烈上将,在和他结婚之前,签订了一份特殊的婚前协议。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   出于工作需要,安德烈上将必须维护他对外作为铁血军雌的形象,但与此同时,作为个虫的他又有着难以割舍的兴趣爱好,包括但不限于织围巾毛衣、做各种造型可爱的小蛋糕……   协议点明,唐恩·卡西雷尔可以使用一切来自安德烈上将的资源,而与此相对应的,他需要承担本该属于安德烈上将的,“热衷织毛衣做小蛋糕”的人夫名号。   他和伊格里斯的计划,则是在一分钟后偷偷潜入卡西雷尔庄园,找到这对夫夫“颠倒黑白”的证据,让这对夫夫的虫设双双塌房。   听起来就很缺德。   圣阁下微微心虚:“伊格里斯,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伊格里斯看他:“怎么,害怕了?”   倒也没有。   只是他和唐恩·卡西雷尔同为高等雄虫,又同事一场,像这样大晚上偷偷摸摸来吃对方的瓜,似乎也挺不道德的。   他沉吟片刻,决定抢救一下。   “我听说你和安德烈上将关系不错?大家都是老熟虫了,我们这么做,不太好吧?”   “为什么?”伊格里斯不解:“他打不过我的。”   诺厄:“……?”   重点是这个吗?   夫夫俩面面相觑,这样对视了几秒钟后,意识到圣阁下内心的顾忌,议员长思索片刻,决定下一个猛料。   “来都来了,你难道不想拿到他们的把柄,以后威胁他们替你做事吗?”   诺厄谨慎地问:“怎么个威胁法?”   伊格里斯举例:“比如,你可以威胁他们,‘安德烈上将,你也不想你的雄主虫设崩塌吧?’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他肯定不介意为了让你保密,付出一定的代价。”   逻辑清晰,理直气壮。   “……?”   大雪团子沉默。   大雪团子悟了。   大雪团子崇拜地看着他的饲主。   这就是传闻中联邦第一恶毒夫夫的含金量吗?   他认可了。   十分钟后。   带着偷拍到的证据,和一声响彻云霄的怒骂,干完坏事的恶毒夫夫匆忙逃窜,迅速消失在案发现场。   镜头里。   顺利逃脱追捕,毫无愧疚之心的恶毒夫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第一次干这样离经叛道的坏事,年轻的圣阁下翘了翘嘴角,笑得险些直不起腰。好一会儿后,他才艰难地止住笑,扭头去找同为共犯的雌君说话。   “伊……”   话还没出口,便消散在空气中。   近在咫尺的身侧,黑发的议员长眼眸低垂,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的瞬间,圣阁下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自觉垂下眼睫,却遮不住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颈的绯红,月光不偏不倚地晃过他的侧脸,落在鼻尖微微沁出的细密汗珠上。   月亮无声地钻入云层。   光影交错的瞬间,不知是谁俯下了身。   ……   诺厄做了一个梦。   热烈的,光怪陆离的,暧昧又混乱的梦。   从医院到圣地。   又从圣地,到奥威尔庄园。   场景一次次变换,最终固定在那个他熟悉的不过的主宅,整个世界却在此时陷入靡乱的白,有谁将他抱在怀里,与他亲吻,而他耳根泛红,和对方一同笑倒在月光下。   从厨房,到客厅。   又从客厅,到卧室。   深不见底的地下室,靠近天空的阳光阁楼……   晨光熹微。   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在日光下睁开眼。   身体微微酸疼。   他的目光扫过困住自己,仿佛鸟笼一般吊在阁楼天花板上的铁荆棘,经过不远处仍在运转中的生活记录仪,最后落在像是怀抱什么玩偶一般,将他锁在怀里的雌虫身上。   圣阁下闭了闭眼,冷静开口。   “伊格里斯,你在干什么?” 第42章   【42】   那一天。   议员长终于回想起, 曾一度被雄主支配的恐怖。   明晃晃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投落,将本就单向透明的阁楼花房映得透亮。银白色的鸟笼之中,同样白衣雪肤的圣阁下斜靠着笼柱, 眼睫不太明显地颤了一下,面上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目光委实谈不上友善。   他问:“伊格里斯, 你在干什么?”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眼见自家雄主的表情愈发不善,似乎正考虑着该怎么连同他本虫一起收拾行李卷铺盖丢出去, 议员长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诚恳可信:“……我可以解释。”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着, 迎着圣阁下看垃圾一样的目光,硬着头皮将对方失忆期间发生事情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 圣阁下眉心微蹙, 眼底涌出一缕寒意,冷冷道:“是我, 自己把自己把关进笼子里, 又自己打开拍摄设备, 主动往你怀里钻, 邀请你对我肆意妄为?”   他气笑了。   “以前你做的那些混账事, 我不想翻旧账,也不想再计较, 至少那时候你还敢于承认, 从来不为自己做错的事情推卸责任,可现在……”圣阁下眼睫轻颤,难以启齿:“你趁我失忆, 哄骗我做出这种事,居然还倒打一耙?”   伊格里斯:“……”   生平第一次。   谎话连篇、坏事做尽的议员长知道了什么叫做百口难辩。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就说话的语气、表情,和整体的气场来看,眼前的圣阁下摆明是恢复了过往的记忆,顺带着失去了失忆期间的记忆,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理智,无懈可击的圣阁下。   那么问题来了——   他该如何让他的雄主相信,对方之所以一觉醒来,喜提囚禁Play,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变态,而是失忆后的对方贪玩、爱玩,就喜欢各种折腾呢?   高高在上、冷淡漂亮的圣阁下背地里其实喜欢往雌君怀里钻,和雌君黏黏糊糊亲亲贴贴,玩各种各样新奇刺激的小游戏……   不是,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伊格里斯自己都不信。   背锅要挨骂,不背锅不仅要挨骂,还要被指责敢做不敢当。   议员长只好道:“好吧,我承认,确实是我干的。”   圣阁下薄唇微抿,冷淡地将脸别过一边。   有反应。   议员长绞尽脑汁,再接再厉,毅然背下这一口大锅:“是我被你迷晕了头,仗着你失忆,年纪小好,故意哄骗你给我亲亲抱抱,主动把自己锁起来,满足我不可告虫的恶劣性|癖……”   他每说一句,圣阁下藏在侧发后的小耳朵就红上一丝。   伊格里斯没注意到这个。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望见雄虫稍霁的侧脸。   他尝试自我惩罚:“你要实在生气的话,要不,我也自己把自己锁起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议员长不说还好。   他一说,圣阁下便想起了那些个荒唐的夜晚,当即要眼睫轻颤,冷着脸瞪了他一眼。   “你……无耻!不要脸!”   说完这段话,像是再也无法容忍这样和对方共处一室,圣阁下定了定神,收敛好自己的衣物,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啪——”   伴随着房门摔上的声音,阁楼里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议员长叹气。   任劳任怨地收拾起残局。   按照原本的惯例,他应该将坏掉的物件统一处理,换上全新的家具,以维持阁楼的原貌。但既然圣阁下已经恢复记忆,看起来也没有要反过来对他玩囚禁play的意思,那就……重新装修,统统丢掉?   目光扫过那只私虫定制,头顶长耳朵的大兔窝。   伊格里斯稍稍迟疑。   经过这一遭,不出意料地话,对方多半会搬回圣地住一段时间,那他偷偷留下来,当个念想,应该也可以?   这么想着,他动了动指尖,将鸟笼和大兔窝收进空间钮,这才叫来管家,让侍虫收拾并装修。   不过短短一个上午,漂亮的阁楼便重新恢复了它作为阳光花房的原样。   议员长看着日光下的花花草草,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已经恢复记忆的这位大祖宗,这会儿想必恨透他了吧。   伊格里斯想。   他打开光脑,找到云储存视频的文件夹。指尖轻轻戳动,下一秒,便有几十个短视频,排列工整的出现在他面前。   等议员长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随手点开了其中一个——   以客厅为背景的画面中,首先响起的,是雌虫稍显无奈的声音。   “这个也要拍吗?”   短暂的停顿过后,大雪团子从下至上,钻进议员长的怀里,露出一颗脑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认真脸:“你不觉得这样视频看起来比较有生活感吗?”   “然后呢?”   圣阁下歪头,软软的脸颊贴着议员长的脖颈。   他的耳朵有点发烫,却很坚定:“万一又发生上回那样我临时出差,我们刚好错开的事情怎么办?有视频的话,我想你的时候,至少还可以看看视频。”   雄虫说着,不大开心地指责:“伊格里斯,你难道就不会想我吗?”   回应他的,是议员长无奈又温柔地轻吻。   视频到此结束。   画面也随之黯淡。   确实。伊格里斯想。   距离拍下视频才不过两天,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想念他的大雪团子了。   倒不是说恢复记忆的雄主,就不是大雪团子了,实在是……   失忆期间的互动固然甜蜜,他也的的确确品尝到了雪糕里头的流心芝士,深知圣阁下看似冷淡的外表下未必毫无波澜,然而过去三年婚姻生活养成的本能和惯性,却同样成为了束缚他行动的枷锁,让他很难不对他的雄主……微微犯怂。   这可是全联邦最矜贵漂亮,清冷出尘的圣阁下!   你怎么敢对他亲亲抱抱,把那些阴暗、肮脏的欲望投注到他身上的?   念及此。   议员长先生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虚极了。   追回来肯定是要追回来的,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对阵下药地想想办法,平息大祖宗的怒火,洗白一下他本来好像就很黑的形象才行。   以圣阁下政治场上一向冷酷又实际的作风,如果不是实实在在地拿出点东西,恐怕很难哄好。   那就,签点丧权条款,稍微割块肉,放点血?   ……   同一时间。   圣地,隶属于圣阁下的一号泡泡空岛。   回到仅属于自己的绝对领域,年轻的圣阁下绷直了薄唇,第一时间脱下了那件不属于他的白色衬衣,垂下眼眸,转头就进了浴室。   流水冲刷过肌肤,带来细微的暖意。   唯独洗不掉被细细抚摸,缱绻亲吻之后,所残留的外力触感。   “……”   沾上水珠的长睫轻轻颤动,指尖微微蜷缩,摸索到开关,将花洒的水流开到最大。   足足半个小时后。   裹着一件刚刚拆开、没沾染上任何气息的浴袍,圣阁下目光清明冷彻,带着满身的低气压出了浴。   茶几上,被取下的光脑发出来讯的短音。   圣阁下没过去接。   他经过客厅,推开衣帽间的大门,挑了套正装换上;中长的白发重新束起,编成小小的一截马尾,塞进大衣的兜帽里,垂落到左侧的锁骨上。   简约、清冷,高不可攀。   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回到了客厅,捡起茶几上的光脑。   接通。   通讯的另一端是他的公司助理。   即使是在通讯联通之后,这位助理也保持着低头的动作,没有半点到处乱看的意思,规规矩矩地道:“诺厄阁下,今天的工作还是由我按轻重缓急整理完后,再发给您处理吗?”   “不用。”   圣阁下闭了闭眼,简短地道:“东西都处理好,照常放到我办公室。”   “我亲自处理。”   从奥威尔庄园飞往圣地的星舰再次启程,径直开往了公司总部。   走下星舰。   进入公司之前,他停下脚步,吩咐落后自己一个身位的管家。   “通知怀亚特医生,下午五点来一趟……”他原本想说圣地,但考虑到乌拉诺斯非必要禁止外虫入内,到底改了口:“来一趟维洛里亚庄园。”   既然恢复了记忆,有些事情也该和雌父他们商量一下了。   办公室内。   将部分工作交代给秘书,又推了好几个来自御三家内部和高等雄虫的私虫宴会,圣阁下这才在办公桌后坐下,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了近段时间的工作。   不过一个半小时,效率提高一倍不止的圣阁下便完成了手上全部的工作。   大脑空闲下来的同时,那些一度被他以理智强压在心里,拒绝回忆的暧昧的夜晚,也仿佛梦魇一般,纠缠不休地围了上来。   没错。   直到现在,诺厄仍然清晰记得,自己在失忆期间所做的好事。   恢复记忆就是恢复记忆,当然不会因为全部记忆的回归而忘记失忆期间发生的事,否则和二次失忆有什么区别?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在失忆期间乱来的可能,只是诺厄怎么也没有想到,心理年龄重回十八岁的自己会粘虫到那种地步,自己黏在雌君身边撒娇贴贴也就算了,还要留下视频证据,恨不能把自己整只团巴团巴白送到伊格里斯手里。   想到自己失忆前做的一系列好事。   圣阁下睫毛颤了下,藏在桌下的手指不自觉微蜷,克制不住的热意顺着耳根,一直攀上了脸颊。   连带着心尖,都隐隐跟着发烫。   心里乱糟糟的。   烦躁,羞恼,还有说不出的、微妙的……失落。   他想起今天早上在阁楼时的场景。   在得知他恢复记忆以后,他的雌君便第一时间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失忆以前的原点。   没有安抚性质的精神交融,没有事后的黏糊温存,更没有失忆期间,每天早上刚醒来时带着轻哄珍惜意味的亲吻。   仿佛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他用来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虫。 第43章   【43】   国会区, 枢密院。   办公室内。   秘书长埃尔顿·马洛坐在办公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处理着手上的工作。   代表通讯蓝光一下下闪烁着。   他抽出一部分注意力,分给了视频的另一端, 准备听议员长的例行废话:有时候是对上议院或元老院某些虫的蛐蛐;有时候是单纯不想工作企图让他分担更多的抱怨;近期的话,应该是不厌其烦地有关“雄主太黏虫了怎么办哎真羡慕你们这些单身虫不用费心思哄雄主可以专心工作”之类的明pua暗秀。   一如既往的, 他做好了倾听长篇大论, 左耳进右耳出的心理准备。   然后一直到他解决完手上的文件,通讯的那一端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不对劲。   他后知后觉地抬头, 挑了下眉:“吵架了?”   话刚出口,秘书长自己就收回了判断——失忆以前, 这对恶毒夫夫感情淡漠得压根就没吵过架, 等到圣阁下失忆之后,那就了不得了,感情好得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别说吵架了, 临时出趟差都得连夜赶回来。   等等。   ……失忆?   联想到某个关键词,秘书长了然地“哦”了一声, 肯定地道:“圣阁下恢复记忆了。”   没有回应。   对面这么个态度, 秘书长反倒来了兴趣, 当即放下工作, 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你被踹了?”幸灾乐祸。   伊格里斯没理他。   视频的另一端。   议员长靠在椅背上, 一只手搁在自己的下巴上,另一只手一下下敲着椅子的扶手, 作思考状:“我刚刚又复盘了一下, 感觉情况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   秘书长很有耐心:“怎么说?”   伊格里斯:“早上他刚醒来的时候,只骂了我一句就走了。”   “……?”秘书长合理猜测:“说明他懒得动手打你,嫌费手?”   “他走的时候没收拾行李, 很多重要的资料物件也没带走。”   秘书长不以为意:“沾你的味道,不想要了吧。”   “之前冻结的银行账户也没解锁,这个月的零花钱也按时发了。”   秘书长莫名其妙:“雌君白送的钱,为什么不要?圣阁下是政客,不是傻子,哪有把收到手里的钱往外推的?”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见对面的议员长迟迟不开口,秘书长心底难得浮现出些许歉意,他迟疑几秒,正犹豫着要不要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雌虫以拳击掌,认真点头。   “果然,你也觉得他还是把我当雌君吧?”   秘书长:“……?”   他眉心跳了跳,还没开口,就听见对面传来不屑地轻叹:   “算了,像你这种单身雌是不会懂的。”   通讯就此挂断。   从外虫口中得到支撑的议员长心情很好,只觉得心中又充满了自信。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一直卡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说感情也好,谈利益也罢,总得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为接下来的事做打算。   想到就做。   他打开光脑,找到秘书长的id,发过去一条信息:【知道圣阁下现在在哪吗?】   对面停顿了一会,才回复:【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在你一分钟前刚刚嘲讽我,并且单方面挂断我的通讯之后。】   伊格里斯:【在哪?】   秘书长憋屈地发来了圣阁下的行程表。   【追不到圣阁下你就别回来了。】他恶狠狠地回。   倒不是他不想诅咒对方,实在是自家上司眼下这副恋爱脑上头、不值钱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的东西全交代出去的样子,真要追不到圣阁下,那可就出大问题了。   伊格里斯评价:【看不出来,你虫还怪好的。】   秘书长没有再回复。   伊格里斯也不介意,他点开对方传过来的圣阁下私虫行程,大致翻了翻。   公司属于公共场合,虫员混杂,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注意到,在这里说事,难免会给当事虫一种胁迫感;议院之类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考虑到他们本就是政治联姻,真要选在这场场所,对方恐怕还以为他在拿他们的同盟关系威胁他呢。   那就……维洛里亚家?   议员长稍稍犹豫。   会面地点放在维洛里亚家族,好处是不会让圣阁下产生任何不适,能够让对方顺应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坏处也很明显:考虑到他和大小维洛里亚先生之间的关系,现场多半会出现两位唯恐天下不大乱的乐子虫。   伊格里斯想了想,给单方面宣布和他绝交的小维洛里亚先生发了个消息。   【在吗?】   没有回应。   好吧。   看来这对父子俩是铁了心要跟他算算总账了。议员长不无遗憾地想。   早知道这样,当初秀恩爱的时候就应该更狠一点的。   区区乐子虫,当然没有大雪团子的感受来得重要。更何况,维洛里亚家族真正的话事虫一直都是他的雄主,只要圣阁下自己乐意,就是维洛里亚家主亲自劝阻都没用。   至于他的雄主……   他的雄主应该会站在他这边吧……?议员长不确定地想。   事实上,一切也正如伊格里斯所预料的那样。   维洛里亚庄园。   主宅大厅。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光影。年轻的圣阁下抱着胳膊,表情冷淡,正蹙眉说着些什么。在他的不远处,大小维洛里亚先生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均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俨然是在挨训。   议员长从大门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伊格里斯:“……”   他看了看表情冷酷的圣阁下,又看了看声都不敢做的大小维洛里亚先生,镇定地往后退了一步,还不忘顺手替他们关上门。   “打扰了。”   议员长企图跑路。   议员长跑路失败。   因为房子的主虫开口了。   白发金瞳的圣阁下微蹙起眉头,冷眼扫过来,淡淡道:“伊格里斯,你要去哪儿?”   仅此一句。   黑发的议员长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从心地停下脚步,转身,开门,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坐在茶几边的小维洛里亚先生乐得不行,当即幸灾乐祸地往旁边挪了挪,大方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示意昔日的损友过来坐。   于是又挨了圣阁下一记眼刀。   “卢西安·维洛里亚。”语带警告。   小维洛里亚:安静如鸡.jpg   解决了不安分的小舅舅,诺厄这才转头,去看今日的不速之客。不远处,黑发的议员长耷拉着脑袋,像是只被锁链套住脖颈的凶兽,乖乖巧巧地坐在地毯上,眉眼低垂,老老实实地听他说话。   圣阁下低垂着眼眸,瞥了一眼地板上稍显窝囊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他嘴角很浅地弯了一下,却又很快打住,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冷淡地招呼了一声:“你先坐一会儿。”   伊格里斯在心里翻译:先等等,回头找你算账。   省流:死缓。   死缓就死缓吧,好歹不是当场拖出去斩了。   议员长乐观地想,心态很好地欣赏起了世界名画——《大小维洛里亚在挨训》。   他悠哉悠哉地吃了会儿瓜,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圣阁下一张一合的嘴唇上。雄虫的嘴唇看起来稍显轻薄,似乎一口就能亲住。有点粉,又有点软,吃进嘴里口感应该和果冻差不多吧?   可爱。   想亲。   议员长心不在焉地想着,一面漫不经心听在场的两位同性挨训。   “……我说过多少遍了,什么虫做什么事,雌父你一个学院虫,平时在真理之塔做什么危险实验我都懒得管你,谁教你听风就是雨,一听说智械联盟在大脑记忆方面的研究有了突破就往外跑的?你也不想想,智械的脑部构造和我们虫族的脑部构造是一回事吗?你是笨蛋吗?”   维洛里亚家主企图狡辩:“我是想着万一有用……”   圣阁下冷漠脸:“3000字的检讨书,以及一份三万字详细阐述虫族和智械脑部构成异同点的论文,明天上午8:00之前放到我的办公桌上——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大维洛里亚先生耷拉着脑袋,带着一箩筐的家庭作业,灰溜溜地走了。   走了。   但没完全走。   诺厄抬眸,瞥了眼假装离开,实则偷偷折返,蹲在门外暗中观察其他虫下场的雌父,眉心跳了跳,没说什么。   转头,目光冷静地看向自家小舅舅。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他问。   小维洛里亚先生没忍住打了个寒战,悄悄往后挪了挪,努力反思:“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趁着你失忆,偷偷和元老院的虫打交道……?”顿了顿,又尝试解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不小心被他们算计,但是……”   圣阁下微笑:“喜欢社交是吧?”   卢西安·维洛里亚缩了缩脖子。   诺厄挑了下眉,从随身空间纽里抽出几份资料,丢在雌虫跟前,等后者一脸茫然地捡起资料,才冷静地道:“这是几份和你同龄的未婚高等阁下的详细资料,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至少要做到和其中一位阁下达成友好关系。”   “你会做到的,是吧?”慢条斯理地叫他:“小舅舅?”   小维洛里亚先生耷拉着脑袋,带着一箩筐的催婚符,视死如归地溜了。   溜了。   但没完全溜。   诺厄看了眼仿佛蜘蛛一般,鬼鬼祟祟地攀附在窗台下偷听的虫影,按了按眉心,把脸别过一边,假装没有看见。   算了。   虽然很想打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私虫环境,用来和雌君专门交流关于他失忆期间的事,但考虑到他刚刚恢复记忆,双方关系正是微妙而又瞬息万变的时候,无论是雌父还是兄长,显然都不可能放他们单独相处。   左右他也只是想和议员长简单聊聊,谈不上在外虫面前教训雌君、让对方丢脸,雌父和舅舅想听就听吧。   确定笨蛋雌父和笨蛋舅舅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冲出来干扰谈话的意思。   圣阁下眉心微拧,看向身前的黑发雌虫,神色淡淡,平静开口:“伊格里斯,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迎着圣阁下稍显冷淡的目光,年轻的议员长先生看了看趴在大门外的大维洛里亚先生,又看了看挤在窗台上的小维洛里亚先生,他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目光环视过客厅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的沙发上。   议员长先生坐了上去。   议员长先生打了哈欠,变成了一只通体火红色的小狐狸。   圣阁下微微一顿。   绝大多数虫族,其种类都能在自然界中找到昆虫原型。但虫族也存在一种特别的种族,是自然界中不存在的类型,这个类型被命名为幻想种,顾名思义,本体为幻想种的高等雌虫,通常拥有能够拟态成宇宙中任何个体的能力。   伊格里斯·奥威尔便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幻想种。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能够作为卧底,在星际超大型跨文明犯罪组织中如鱼得水的原因。   但对方这时候拟态成一只小狐狸,是想干什么?   也就是在圣阁下困惑的时间里,小狐狸沿着扶手,呼哧呼哧地爬上了沙发的顶端——它抬起爪子,自知犯错似地做了个揖,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然后身体一歪,啪叽一声,从沙发的背面摔了下去。   顺带在沙发背后的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   像是在说:   ——“别骂了。”   ——“在滚了。”   诺厄:“……?”   诺厄:“…噗。” 第44章   【44】   很少有虫知道, 圣阁下其实养过一只小狐狸。   浑身毛茸茸、火红火红的一只,性格散漫又顽劣,但凡彼时小小的圣阁下不注意, 就要偷偷撕咬沙发,有时候还喜欢把水杯从桌子的中央推到边沿, 假装不经意地推拉, 让杯子摔在地上。   每当这个时候,诺厄就会把小狐狸拎起来, 丢出去,作为惩罚。   久而久之, 小狐狸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惩罚。以至于它每每再犯下什么错, 只要圣阁下抬眸瞪他一眼,便自知理亏地耷拉着头,乖乖找一块高高的地方——有时候是桌子, 有时候是沙发的顶端, 然后身体一歪,啪嗒一声掉下来。   主打一个自己把自己丢出去, 我摔我自己。   既视感太强。   圣阁下垂眼, 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但这只是一瞬。   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年轻的圣阁下很快收敛了眼底的笑意, 恢复冷淡的模样,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似乎那不慎泄露的轻笑, 只是一场幻觉。   这样的掩饰或许瞒得住外虫, 却瞒不住在场的熟虫。   顾不上诺厄一分钟前才明示的“滚出去”的禁令,大小维洛里亚先生瞅着自家的冷淡得恍若无事发生的宝贝雄子,只觉得心里跟接连吃了十颗柠檬似的, 心里酸溜溜的,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不是。   凭什么啊?   大家都是罪虫,怎么他们是挨训又挨罚,全程被圣阁下从头凶到尾,声都不敢做一下,到议员长那边,就是轻拿轻放,连说带笑的啊?   维洛里亚家主酸了。   和大多数性格柔软可爱,天然亲近亲虫的小雄虫不同,他的雄主在诺厄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受雄父教育的影响,当同龄的小雄虫还窝在亲虫的怀里撒娇的时候,他的小雄子就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为大虫分忧了。   尤其是在诺厄成年,逐步接过作为圣阁下和公司最高董事的权柄后,就更是不苟言笑了。   如今好不容易再一次得见自家宝贝的笑脸,却是对着其他雌虫。   大小维洛里亚对视一眼,心里不服气极了。   ——不就是打滚吗?我能打十个!   想做就做。   小的那只不假思索,挑衅地瞥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原型,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的议员长,当场撸起袖子,就准备上;   大的那只则是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室内一圈,企图在房间里找到最适合打滚、效果最好的一块地,力求滚得完美、滚得漂亮,争取一次性就把自家不苟言笑的宝贝虫崽逗笑。   然而——   在真正他们付诸行动之前,仿佛看出了他们的企图,年轻的圣阁下眼皮也不抬一下,冷静地道:“小舅舅?”   卢西安·维洛里亚动作一顿。   他自认在“圣阁下率先跟谁说话”的小游戏中完美胜出,当即昂首提胸,颇为得意地看了在场的另外两只雌虫一眼,爽朗响亮地答:“我在!”   圣阁下温和但冷酷地道:“需要我送你去联邦幼儿园,好好重温一下高等虫族的基础礼仪吗?”   卢西安·维洛里亚:“……”沮丧地低下头。   维洛里亚家主:“……!”表情微微一僵,又悄悄松口气。   幸好他反应慢。   议员长先生假装稳重地坐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稍了稍。   圣阁下转过头,看向这会儿满脸写着心虚,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自家雄子的维洛里亚家主,不紧不慢地道:“雌父年纪大了,就不必重返幼儿园深造了,免得丢维洛里亚家族的脸。我私底下另外给您请一位礼仪老师补补课怎么样?”   ——又挨骂了。   最终也没能逃过一劫的大维洛里亚先生耷拉着脑袋,和同样挨训的小舅子一同低头,作老实虫状。   一面拿眼角的余光,恶狠狠地往全场唯一幸免于难的议员长身上扎:该死的、邪恶的、诡计多端的雌虫,怕不是心眼全点在讨圣阁下的欢心上了。   雌虫们嫌弃的目光仿佛凝成了实质。   伊格里斯却是视若罔闻——趁圣阁下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议员长先生飞快地挑了下眉,对挨训中的大小维洛里亚先生比了个中指,等圣阁下的目光重新绕回来,又坐得笔直,一副乖巧听候吩咐的样子。   诺厄:“……”   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忽然有点痒。   莫名很想把那边那只雌虫也叫过来一起训。   他小幅度地蹙了蹙眉,不轻不重地白了议员长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余光中,他感觉边上的那两道来自自家雌父和小舅舅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怨念了。   诺厄:“。”   他不大自然地挪开目光。   视线悄悄又飘落到不远处的议员长身上。   他知道,自家雌父和小舅舅之所以会有这样看似浮夸好笑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哄他开心而已。   那,伊格里斯呢?   圣阁下垂着眼,很慢地呼出一口气,他迟缓了几秒,才犹豫地开口:“你……刚刚在干什么?”   伊格里斯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他隐约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会很重要,却很难辨明该不该说实话。坦诚的话并不难说,但对方毕竟对他没多少初始好感。在这样的情况下,太早直截了当地表白会被当场拒绝、斩断念想。   倒不如先刷刷好感度,等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再表明心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议员长沉吟片刻,谨慎地道:“这样会……显得我比较合群?”   ……?   竖起的兔耳朵在空中晃荡了不到一秒,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也是。   对方毕竟是联邦的议员之长,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撼动这个文明的存在,怎么可能像雌父和小舅舅一样毫无所谓的放下身段,故意逗他开心呢?   反倒是“这样会显得我比较合群”这样的理由,更符合伊格里斯的脾气和秉性。   诺厄抿了抿唇,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就连原本守在一边,仿佛活宝似的两位维洛里亚雌虫,都不知什么时候溜去了其他地方,将空间让给了这对年轻夫夫。   伊格里斯本能地从气氛里窥出几分端倪。   对方好像不太高兴。   难道是他的回答太过散漫不正经,让一贯认真的圣阁下觉得碍眼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转移话题,就听见对面的圣阁下淡声道:“关于我失忆期间的事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道:“如你所见,我恢复了记忆,但也失去了失忆期间的记忆,好在这段记忆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   “虽然不记得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的建议是——你和我,都当这些事情从没发生过,你觉得呢?”   伊格里斯顿了一下。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眼前这一幕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以,年轻的议员长只是顿了顿,很快便恢复一贯的散漫随意。   “也就是说,一切都和你失忆以前一样?”   伊格里斯问:“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圣阁下说。   ……   下午三点,怀亚特医生带着自己的团队如约而至。   伊格里斯守在边上,陪他的雄主走完了整个复查流程。   “很好。”   看着手里的各项检查结果,怀亚特医生率先松了口气:“所有的复查结果都显示圣阁下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健康,各项指标都完全正常,之后只要继续保持健康作息,按时复诊就行。”   说完,又转头看向一边的议员长。   他夸赞道:“看得出来,议员长先生将圣阁下照顾得很好。之前在医院里检查的时候,圣阁下各方面还有些积劳成疾的小毛病,这次检查就好多了,这一点要继续保持。”   对于这位前不久还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医生,伊格里斯还是很尊重的。   “我会的。”   送走了复查团队。   伊格里斯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   圣阁下微微颔首,神色淡淡:“今晚我在家里睡。”   果然。   议员长先生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却没敢有异议,老老实实地点头:“好。”   ……   再次回到枢密院办公室。   没有来自圣阁下的加塞,少了一大半工作量的议员长趴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无精打采地处理着自己的公务。   沮丧得十分明显。   秘书长:好想落井下石。   考虑到议员长一贯的超绝记仇,想了想,到底忍住了。   只状似感叹,实则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   “怎么,原来我们的非单身雌议员长先生也有不提前早退,主动加班的一天啊。”   伊格里斯没理他。   家里空荡荡的,又没有个主虫,他懒得回去,更懒得跟小虫得志的秘书长掰扯。   沮丧.jpg   要不今晚就睡在办公室?   这么想着,被设定为特别关注的通讯却突兀地响起。   伊格里斯心中一动。   他接通语音。   “雄主?”   通讯的另一端,圣阁下声音冷淡,又因为迷蒙的睡意,显露出几分软和,语气却很不高兴,叫他:“伊格里斯。”   “这个点了还不回家,是想让我专门再为你设置一条门禁吗?”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伊格里斯指尖扣着桌面,站了起来。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所以,“今晚在家里睡”的意思,并不是指维洛里亚家,而是他和他两只虫,自己的家?   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心却忽然变得很软。   明明早上刚恢复记忆的时候,还气得直骂他,晚上却又乖乖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家,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对方不记得失忆期间发生的事,却也并非真的对他无动于衷呢?   死寂的心脏开始跳动。   瞬间满血复活的议员长丢下手上的文件,掉头就往外走。   刚到门边,又停了下来。   秘书长:“?”   黑发雌虫慢吞吞地开口,状似羡慕地感叹:“还是单身雌好啊,想加班就加班,想夜不归宿就夜不归宿。哪像我啊,回家稍微晚一点都要挨雄主骂,唉。”   说完,不忘拍拍他的肩膀,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走了。” 第45章   【45】   伊格里斯到家时, 庄园里一片漆黑。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幕真正发生时,议员长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小落差——失忆后的圣阁下会抱着雌君的外套坐在沙发上乖乖等他回家, 恢复记忆、要求“一切照旧”的圣阁下可不会。   他推开门。   灯光“啪嗒”一声亮了。   年轻的雄虫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他的神色很淡, 看上去有些出神,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楼下的动静,圣阁下挑了下眼尾, 漂亮的灿金色眼瞳在夜灯的照彻下显得格外摄虫心魄。   他蹙着眉,凶他:“去哪儿了?”   ……好可爱。   怎么有虫连凶他的样子都这么可爱的。   心头微微发痒。   面上却老老实实:“加班。”   沉默。   难以言语的沉默。   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又或者单纯是对这样的答案感到冒犯, 圣阁下眉梢微挑,唇角向下轻撇,声音很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他反问:“加班?你?”   伊格里斯:“……”   坏了。   这个还真没什么底气反驳。   雄虫微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透着一股煞气, 问:“既然你说是加班,那你说说看, 你今晚都干了些什么?”   伊格里斯:“……”坦白说, 什么都没干。   毕竟他整个夜晚都光用来想某位圣阁下去了。   议员长心虚极了。   只是这一幕落到圣阁下眼里, 就成了某种猜想的印证。   诺厄垂眸, 长而密的眼睫落下层阴影,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抬起下巴, 淡淡地道:“如果是因为我的存在, 让你感到别扭,你大可以直说。这里毕竟是你的家,没有让你为了避开我专程躲在外面加班的道理。”   本能的。   伊格里斯察觉到, 对方似乎不太高兴。   如果仅仅只是政治联姻的话,这种不快就显得很多余——说到底,同盟无论是足不出户,还是彻夜不归,只要不涉及到切实的利益,对他们双方其实都没多大关系。   他看着他。   因为灯光和角度,伊格里斯只能隐约看见圣阁下静谧的半张侧脸,自下而上的仰望让他看起来又冷又酷,像是半个身子都浸在阴影里的黑猫。   毛发悄悄炸起,金色眼瞳圆而亮。   看起来……很不好惹。   心底的某种欲望却开始蠢蠢欲动。   伊格里斯停顿一瞬,不假思索打断对方没多少情绪的表述,直截了当:“因为在想你。”   圣阁下微微睁大了眼,像是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后知后觉地:“……什么?”   距离大门不到半米的客厅地板上,黑发的议员长稍稍抬眸,目光温和的与他对视,坦白道:“在想,你睡在维洛里亚家会不会适应,卢西安能不能照顾好你,你会待多久,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我以为你今晚要睡在维洛里亚家,整个晚上加班都在想这些,所以什么都没做。”   “不是为了躲你。”   他看着他,语气肯定,又带着点儿懊恼:“早知道你说的是这个家,我就旷班回来了。”   柔和的灯光下,年轻的议员长不急不缓,将晚归的理由娓娓道来。   “……”   意识到对方话中隐含的深层意思。   莫名的,圣阁下眼底的冷意淡了淡,心头的不快微妙地被抚平。   “……哦。”   顿了顿,又是想起了什么,眉心微蹙,有点凶地警告他:“你不准旷班。”   伊格里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事实上,年轻的议员长先生很轻地挑了下眉,假装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总之,没有提前向你报备我的动向是我的错。以后不管是加班,还是什么其他的行程,我都会像以前那样,提前跟你报备,可以吗?”语气温柔且耐心。   眼见着对方一反往常的体贴、讲道理,绕是冷淡出尘的圣阁下,这会儿也说不出半句凶恶的话来。   只能是含糊的“嗯”了一声。   看起来竟有点儿微妙的乖顺。   伊格里斯只瞥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心里微微发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自然地又挑起了几个星际当下的时政新闻,半是闲聊,半是讨论,言语间随意坦然,俨然和他们刚结婚那会儿没什么两样。   等诺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聊了好一会儿了。   圣阁下:“……”   总觉得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瞥了眼跟前的雌虫。   后者目光大方又坦荡,似乎不觉得合法夫夫一起靠在沙发上闲聊有什么不对,最多也就是距离近了一点,语气温柔了一点,氛围稍显温馨暧昧了一点。   但对于已婚虫士而言,这些显然都不是什么值得额外指出的东西。   诺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习惯了针锋相对,又或者是在对方胡闹妄为的时候冷脸训斥,眼下冷不丁对上议员长温和、耐心又认真的一面,年轻的圣阁下只觉得无所适从,训斥也不是,冷淡也不是,坦率接受更不是。   怎么办?   好在伊格里斯似乎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见圣阁下面露迟疑,议员长适时地结束了话题,体贴地道:“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吧,剩下的部分我们明天再讨论,就不打扰雄主你休息了。”   说完,也不多拖延,起身,笑了一下,坦荡道:“晚安。”   “……晚安。”   互相道完晚安。   议员长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小臂上,起身回房洗澡。   主卧里。   年轻的圣阁下重新躺回到床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出神。   头疼.jpg   不可否认,他在最初决定失忆时,的确存了利用失忆后的自己去影响议员长的想法——毕竟真心只能用真心换,他拿不出、也做不到的事情,只能委托给十年前的自己。   他只是没有想到,十年前的自己会做得这么好。   好到轻而易举,无可挑剔,连带着恢复记忆之前,都不忘坑自己一把,再玩一场我算计我自己。   他想起自己在恢复记忆之前,特意拍下的那一系列视频。   从日常饮食、娱乐,到正儿八经地办公、出差前后的接送,乃至于私下里某些不可描述的特别小视频……   诺厄不是笨蛋,加上他本来就没有失去失忆期间的记忆,当然不会迟钝到连雌君不算隐晦的示好都看不出来,之所以顺应对方的话不深究,也只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拒绝?   截止到今天,议员长都没有直接表明心意的意思,这时候突然拒绝,只会让他们如今的相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至于答应……   都到这个地步了,要他说对自己的雌君毫无感情,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可要他做到像恢复记忆之前的自己那样,坦率的、热烈的,去爱某一只虫,同样不亚于痴虫说梦。   对方想要的纯粹回应,他给不了,也不会给。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不会。   你可以要求一条鱼儿在河流里嬉戏,却不可能强求它学会飞行,在苍穹下翱翔。   他当然可以强装深情,借此利用对方,完成对奥威尔家族全方位的掌控。可伊格里斯同样不是笨蛋,纵使他没有雄虫那样天生敏锐的感知,也不至于迟钝到连雄虫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   与其弄虚作假,被发现之后决裂翻脸;又或者是在给予对方希望之后,又让对方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维持原状。   即使什么都得不到,也不至于因此失去。   只不过……   意识因沉睡而逐渐坠入黑暗之前,圣阁下忍不住想:现在他的还可以冷静地说出维持原状、一切照旧之类的话,然而名副其实的夫夫关系,却注定他们除非离婚,这一生都将息息相关,紧密相连,共同拥有一切。   日子久了,他真的还能坚持和对方保持距离吗?   同样的,他的雌君,又真的能满足于当下的关系,不谋求更多吗?   算了。圣阁下静静地想。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恢复记忆后的生活,远比诺厄想象的还要简单。   科斯塔家族那边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之前和唐恩讨论过的话题也逐渐有了思路——事实上,早在那天宴会上对方提起时,恢复记忆前的他便隐约有了眉目,眼下要做的,也只是试探和证实而已。   说到底,整个圣地、乃至联邦,关系亲近到能够让他在动手前稍稍迟疑的虫,本就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又是一天清晨。   年轻的圣阁下在扶梯的边沿停下脚步,叫住同样正准备出门的议员长:“伊格里斯,可以耽搁你几分钟时间吗?”   这话他说得稀松平常。   政治联姻本就包括一定程度上的资源共享,真有事情需要帮忙,诺厄也不会吝于向自己的雌君开口,更不会因此觉得不好意思。   议员长显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行啊。”伊格里斯随口提议:“要不我送你?有什么事我们在路上说。”   双方聊天的场景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议员长的星舰上。   “你的意思是说。”   议员长先生总结:“你有一些事情想要麻烦安德烈上将,但又不好越过唐恩阁下和他单独商议,想通过我帮你和他牵线搭桥,让安德烈上将替你做一件事?”   诺厄隐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只好道:“差不多。”   “这个简单。”伊格里斯自信满满,当场大包大揽,笑眯眯道:“正好我和安德烈还算有点交情,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保证手到擒来。”   虽然不知道伊格里斯为什么这么自信,但圣阁下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直到这个时候,年轻的圣阁下依旧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直到……   当天夜晚。   卡西雷尔庄园,待客厅内。   两对同为协议婚姻的高等夫夫相对而坐,不等双方按部就班的展开寒暄,年轻的议员长便淡定开口,面不改色,用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比赛——   “安德烈,你也不想你的雄主虫设崩塌吧?”   诺厄:“……?”   圣阁下沉默了。   好吧。   他确实是有事情需要安德烈上将帮忙,倘若利诱没有用,也不介意适当地用上一些威逼的手段,但是,但是……   拿这种事情威胁是不是有点太弱智了?   对方可是当今联邦最年轻,也最接近元帅之位的上将军。那天他和伊格里斯偷偷潜入卡西雷尔庄园拍照抓把柄,更多的也是抱着一种近乎玩笑的态度,没打算曝光,更不打算借此作为威胁对方的筹码。   谁能想到,伊格里斯居然来真的啊?   转念一想。   以议员长的性子,能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威胁,似乎也不奇怪?   圣阁下叹口气,认命地坐直了身体,打算替自家雌君打一下圆场。   然而在此之前——   唐恩·卡西雷尔礼貌道:“请便。”   显然,作为被威胁的当事虫之一,年轻的雄虫对此毫无所谓。   本来也是。   一点无伤大雅的花边新闻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虫真的被这种玩笑一般的威胁拿捏到啊?圣阁下有些无言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另一位当事雌虫忍辱负重地道:“……你们想要什么?”   “……?”   一瞬间,在场的两位高等雄虫同时抬头看了过来,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不是,哥们。   这也能威胁到你?   无语归无语,圣阁下当然不会把难得的机会往外推。   他深呼吸,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措辞,正准备开口,对面的安德列上将便转过头,对着身边的雄虫,礼貌开口:“雄主,我想和诺厄阁下与奥维尔先生单独谈谈,可以请您稍微回避一下吗?”   诺厄:“。”   这就是政治联姻吧。圣阁下想。   一般来说,即便雌君想要雄主回避,通常面上也会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而不是直接让雄虫退避,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   不过,如果是唐恩的话,多半也懒得生气。   果不其然。   面对自家雌君毫不客气的要求,雄虫表情都没变一下,平静地道:“好。”嘴上说着答应,却是一动不动。   诺厄:?   然后他就看见安德烈上将很有礼貌地对他们说了句“失礼”后,便起身抱起了身边的雄虫,小心翼翼地送回了卧室。   盖上小被子,打开光线适宜的小夜灯。   圣阁下与议员长夫夫看不见卧室里发生的事情,却分明看见那位被誉为铁血军雌的安德烈上将中途退了出来,颇有有耐心的热了一杯草莓牛奶,还有条不紊地试了试温度和甜度。   一分钟后。   冷酷强硬的铁血军雌端着一杯一切都调度得恰到好处的草莓牛奶,重新走进了卧室。   虚掩着的大门里,隐隐约约传来雌虫低声哄雄虫喝牛奶的声音。   三分钟后。   安德烈上将端着空空如也的杯子走进厨房,仔细清洗,放好,这才脱下围裙,重新回到客厅,在茶几边的单虫沙发上坐下,神情凝重,面不改色。   “好了,闲杂虫等清除完毕,现在你们可以说了。”   诺厄:“……?”   好好好。   你管这个叫清除闲杂虫等是吧?   现在的政治联姻都是这么玩的吗?   圣阁下垂眸,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   同样端坐的茶几的另一边,从进入客厅开始,便对一切都表现得漫不经心,自认牢牢把控全场的议员长先生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对面雌虫身上的同时,表情逐渐凝重。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刚刚是不是输了? 第46章   【46】   诺厄觉得, 他的雌君,最近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清晨。   年轻的圣阁下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伊格里斯问:“还是去公司?正好我也要去枢密院, 顺路送你。”   ……?   诺厄回忆了一下不能说距离相近,只能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地方, 稍稍静默了一瞬, 假装没有领会对方的更深层的意思,开口道:“不用了, 我自己也……”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议员长先生神情自若地补充:“毕竟之前害你失忆的那一伙虫还没有抓到, 目前也不确定反叛军是否还存在游离在外的残党, 保险起见,在抓获幕后黑手一行虫之前,还是由我亲自护送你上下班比较好。”   诺厄:“……”   他倒也没有那么脆弱到那种地步。   不过雌君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事关个虫安全问题, 即使是政治联姻的雄主,也不应该拒绝雌君的好意吧?   圣阁下垂着眼, 点了下头, 很轻地“嗯”了一声。   “麻烦你了。”   语气清淡。   出了大门, 伊格里斯稍稍加快步伐, 先一步上了星舰。升降舱应声而下, 落在后面的圣阁下稍稍抬眸,正要抬脚走上去, 下一秒, 就被上头的雌君揽过腰身,一把抱了上来,稳稳放在柔软的地毯上。   利落得叫虫来不及拒绝。   圣阁下有点懵。   他微微蹙着眉头, 疑惑地看着身侧的雌虫。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又或者议员长意识到了,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察觉到来自圣阁下的瞥视时,后者甚至稍稍低头,自然地冲他笑了一下。   圣阁下谨慎地没有开口。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声训斥。   就个虫角度来看,这个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且毫无必要,毕竟他腿上无病也无伤,怎么看都不需要雌君多此一举。但圣阁下并不十分确定,这样的举动在贵族夫夫之间是否稀松平常。   像唐恩和安德烈上将。   同样是写满条条框框的协议联姻,安德烈上将在涉及到公务的时候还要单独将唐恩支开,可见双方的感情并没有坚固到绝对亲密的地步,可绕是如此,安德烈上将所谓的“清除闲杂虫等”,却是规规矩矩地将雄主抱回到床上,全方位照顾好后,才堪堪返回。   可见“照顾好雄主”这件事,其排位还在伊格里斯的威胁之上。   万一全联邦的已婚雌虫,都是这么照顾雄主的呢?   星舰飞了几分钟。   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议员长偏头看他,随意地与他闲聊。   “科斯塔家族有再找你麻烦吗?”   圣阁下摇摇头。   “他没那个胆子。”   相对失忆时大张旗鼓地公开,诺厄并没有刻意对外宣布自己记忆恢复的事情。前者是为了防止有心虫挑拨,后者则是为了顺势多捞几条看不清形势的鱼,自然没必要对外提醒。   科斯塔家族能走到公司最高层,自然也不是傻子。   当然。   也不排除是议员长前段时间的警告起到了作用。   议员长又问:“最近工作上感觉怎么样?还顺利吗?”   微妙的,诺厄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学生,精神不自觉稍稍紧绷——不是他自恋,而是这样毫无意义、仿佛闲话家常一样的聊天模式俨然已经超出他们原有的范畴。   对方感兴趣的不是这些无聊的话题,而是在探寻他本身。   意识到这一点,圣阁下也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个什么心情。   抗拒?   对方只是在送他上班的路上随意聊聊而已,特意戳破拒绝岂不是很奇怪?   最终他谨慎地回答:“还好,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分钟,议员长又和他闲聊了几句。像是中午吃什么,昨晚睡得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有适量的假期,有没有额外的度假计划之类的话。   诺厄一开始还会含糊不清地回答几句,等到了后面,干脆只冷淡地“嗯嗯”两句。   议员长却像是压根没发现他的敷衍,全程不急不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单方面闲话家常,时间久了,反倒给圣阁下“嗯”得微微过意不去,不自觉转过头,假装欣赏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希望他的冷淡能够适当降低对方的兴趣吧。诺厄想。   二十分钟后,星舰在公司外的露天停靠站降落。   诺厄走下星舰。   眼角余光注意到只落后他一步下来的议员长,圣阁下稍稍偏头,与他对视:“?”   伊格里斯:“我送你上去。”   诺厄犹豫。   他是希望冷一冷对方,达成不动声色劝退的效果不假,但送都送到这里了,似乎……也不差上去那几步路?   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握住。   心跳本能地加快。   圣阁下眉心微蹙,试图挣脱:“……放开。”   伊格里斯观察了一会儿圣阁下的表情,忽然道:“偏不放。”   诺厄:“……”   议员长的手掌修长宽阔,半是禁锢,半是保护似地包住了他的手,手背与掌心相贴间,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手掌上的薄茧和纹路。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但只是肌肤相贴间传来的温度,就足以烫得他心跳加快了。   身边是来来往往,不时停下脚步,向他躬身致礼的虫群。   圣阁下睫毛颤了颤,偏过头。   公司一楼落地窗上隐隐映出他微微泛红的耳根。   ……他也不想牵手的。   可是雌君的力道真的很大,他根本就挣脱不开。周围又是来来往往的陌生虫,大庭广众之下挣脱雌君的手,既会让议员长没脸,又很容易给外界传递出圣阁下和议员长夫夫感情不好的讯号。   他垂下眼睫。   乖乖地由着雌君把他牵到了办公室。   伴随着一声轻微地“叮”,电梯在最高层的走廊上停了下来。感受着手上温度的消失,圣阁下抬眼,盯着熟悉的大厅置景走神。   这么快就到了啊。   怎么以前没发现,从一楼到办公室的距离,居然这么短的。   他推开门,刚准备走进办公室,又察觉到什么不对,回头往后看去。不远处,后他两步的议员长正站在大厅的边缘,理所当然地向他的秘书讨要他的行程表。后者表情无措,目光求助地看着他。   诺厄:“……”   雌君讨要雄主的行程,好像也挺合理的?   圣阁下垂着眼,微可不见地颔首。   秘书这才松了口气,利落地将自家上司的行程做了个额外备份,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不可透露的部分,这才将资料一并打包发给上司的雌君,目送着议员长心满意足地离去。   ……   半个小时后。   国会区,枢密院内。   秘书长觉得,他的上司,联邦现任议员长,伊格里斯·奥威尔先生,最近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具体表现在:朝九晚五,只有早到,没有早退;工作期间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没有因为无聊找乐子闹出任何逼得他们不得不动用“快去请圣阁下”这一大招的幺蛾子;偶尔秘书处的某些工作没处理好,也只是口头上训斥两句,便轻轻放过。   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议员长这是打算用一段时间的规矩麻痹他们,等秘书处的他们放松警惕,就来一个打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秘书长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若无其事,状似随意地套话:“怎么?追到圣阁下了?”   议员长实话实说:“没有。”   那你还这么高兴?   秘书长没出声,眼神里流露出困惑。   “虽然现在还没追到,但我觉得我的希望很大。”伊格里斯公正地评价,他像是打算说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秘书长:“。”   仿佛没有看见秘书长无语的神色,议员长自然地问:“你知道有什么最近广受阁下们好评的餐厅吗?”   哦。   问感情进度就是你不懂,这个时候又知道要问他了?   秘书长心中腹诽,行为上却很给力。他打开光脑,翻了几天情报,很快在茫茫餐厅之中找到了环境最优美、食材菜品最备受阁下们好评的几间,发到了议员长的账号上。   伊格里斯打开资料,像是攻读什么重要文件似的,一本正经地翻看起来。   他挨个检查了一番,时不时打开圣阁下的行程表,做额外对照。   这样筛选了半个小时。   伊格里斯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确定这会儿的圣阁下既没有工作,也不在会议之中,动了动手指,发过去一条讯息。   伊格里斯:【中午想吃什么?我接你吃饭。】   没有回应。   伊格里斯也不沮丧,他甚至并不为对方的冷漠感到意外,淡定地动了动手指,又发过去一句。   【关于税法上的改革,有一些细节我想再和你讨论一下。】   几乎就在他的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瞬间。   霜白垂耳兔:【好。】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   这个回复速度……某位圣阁下该不会是表面不回应,实则一直对着通讯界面发呆吧?   想到这些天以来圣阁下一系列“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议员长翘了翘嘴角,闷笑。   果然。   正如同他所推测的那样:如果说,十八岁的圣阁下是吃硬吃不软,那么二十八岁的圣阁下就是明显地吃软不吃硬。   这个“软”还不能是真正意义上的软,得是温柔中带着正经,正经里裹挟着贴心。   足够温柔,大雪糕才会不好意思冷脸;足够正经,大雪糕才会不好意思想歪,不用他额外哄骗,自己就会认真地往正经的方向想,被他握在手心里占足了便宜,也只觉得理所应当,乖乖配合。   这不是……更好吃了吗?   心头微微发痒。   议员长面上却端的是若无其事、不动如山。   他拉开抽屉,从摆放整齐的资料里抽出一本《如何追求一位阁下》,翻开,逐字逐句认真品读。   没错。   继《垂耳兔饲养手册》之后,年轻的议员长翻遍联邦图书馆,终于在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找到这么一本大众到联邦虫手一本,却又确实有点儿门道的参考书。   说是大众,只因它本就是由圣地高塔认可发行,被雄虫保护协会定为教科书,要求全联邦所有准备向圣地阁下们提出约会邀请的虫,都必须购买、反复阅读,甚至倒背如流的重要宝典。   这当然只是一种玩笑的说法。   事实上,但凡出身和自身有一样过硬的雌虫,都不会把雄虫保护协会里的条条框框放在心上。   伊格里斯也曾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最近在研究垂耳兔攻略的过程中,议员长才后知后觉地看出了几分门道。   这本《如何追求一位阁下》,乍一看古板无聊,多的是条条框框,对雌虫的要求也过于宽泛,说来说去都是什么“真诚”、“体贴”、“温柔”等废话,但考虑到他的撰写者本就是来自圣地的高等阁下,这些看似宽泛的说法,实则才是通往阁下们的内心深处的最优解。   理由很简单。   高等阁下大多都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温柔”意味着不会招致雄虫的反感,雌虫礼貌周到,雄虫当然也不会失礼。   介于高等雄虫与高等雌虫之间的婚姻基本都是强强联姻,只要这场婚姻对双方家族都有好处,雄虫也不讨厌,再加上恰到好处的体贴,和由始至终的真诚,这样按部就班下来,把雄虫抱回家的几率不说100%,也有90%。   当然。   只是“真诚”这一个词,很多时候往往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淘汰一大批高等贵族雌虫了。   加上军雌们天生自带的迟钝粗神经,脑虫们钻研学术的同时不可避免的超低情商……只能说,高等雌虫追求阁下们的失败率,通常都是自找的。   想通了其中的门道,议员长如获至宝,第一时间试探着投入了实践。   事实也正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   回忆起这些天以来,自家雄主无所始终,想拒绝又不好意思拒绝的表情,伊格里斯心里奇妙极了。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因为早些年的卧底工作,伊格里斯从来都没有像其他雌虫一样,经历过老老实实地向圣地递交约会申请,一板一眼追求雄虫的过程。当年和圣阁下的联姻,也是双方一拍即合,从头到尾都没正儿八经地走过圣地的追求流程。   也正是这么一个经历,让议员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他的雄主之间,还差了这么个约会流程。   还挺好玩的。他在心里评价。   紧接着他又想:不知道他的雄主有没有经历过这种像一只普普通通的雄虫那样,遵循圣地的规矩,按部就班被雌虫追求、约会的体验呢?   应该没有吧。伊格里斯想。   毕竟对方懵懂无措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怪可爱的。   真要被谁看到过这一幕,恐怕早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雌虫骗走了。   ……   临近中午十二点。   兢兢业业上了半天班的议员长放下工作,如约赶到了公司楼下,接同样即将下班午休的圣阁下去事先订好位置的餐厅吃饭。   照例从办公室外手牵手,一路带回了星舰上。   空间里静悄悄的。   司机规规矩矩地开着星舰,侍虫接过外套,送来茶水,便自觉地退了下去。不过眨眼的时间,整个隔间便只剩下两位主虫。   担心议员长又扯出什么有的没的话题,诺厄偏过头,假装认真欣赏窗外的风景。   看了几秒钟,又假模假样地,低低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好困,有点想睡觉了。”等他假装睡着了,对方总不会又拉着他闲聊吧?   议员长当然不会拒绝圣阁下这样小小的要求。   伊格里斯:“睡吧,等到了我再叫你。”   说完,不等圣阁下偷偷松口气,年轻的议员长便低头凑了过来,俯身,按动沙发旁边的按钮,变沙发为床,又适量调低了空间里的亮度。做完这一切后,他自然地弯腰,将雄虫一把抱了起来。   转身,规规矩矩地放回到床上。   想了想。   又脱下自己的大衣外套,严丝合缝地铺在圣阁下的身上。   忽然就被属于雌君的气息和温度团团包围的圣阁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不是很想睡了。   他稍稍垂眸,将下巴藏进雌君的衣领里。   神情懵懂无措,又带着点懊恼。   垂耳兔自认为藏得很好,殊不知议员长先生微一垂眸,就顺着银白光洁的舰身,瞥见了他耷拉着耳朵,迷茫中带着点委屈,又有点后悔的模样。   更不知道,就在他的背后,年轻的议员长借着给他调整高度的动作,捏了捏他的发尾,狡诈地笑了一下。 第47章   【47】   平心而论, 议员长挑选的餐厅还是很不错的。   餐厅坐落于深海之下,外形打造得像是一座半透明的水晶宫。包厢被做成了贝壳似的半透明空间,天花板是晶莹的水色, 玻璃穹顶之上,游鱼与水母晃晃悠悠地掠过, 只留下一串细微的水痕。   确实挺好看的。诺厄想。   他盯着落地窗外发了会儿呆, 转过头,就看见议员长低垂着眼眸, 一本正经地剥虾,剔螃蟹, 挨个刷上满满的酱汁, 最后送到他嘴边。   诺厄:“……”   他犹豫一会。   看看海鲜,又看看雌君。   只是喂饭而已,应该没什么?   圣阁下迟缓了几秒, 到底张嘴吃了。   甜的。   确实好吃。   绕是圣阁下口味刁钻, 前面被议员长套路得心有怨念,这会儿都被美食抚平了不快, 满足得微微眯起了眼。   伊格里斯一边帮他处理需要剥壳的海鲜, 一边注意他爱吃的菜色, 随口道:“智械联盟那边有家创意餐厅也很不错, 据说是请了上一届星际厨师争霸赛的冠军担任主厨, 下次带你去试试。”   ……?   怎么还有下一次?   圣阁下咬了一口蟹肉,又疑惑地顿在了那里。   他抬眸, 看看雌君。   后者正低头帮他夹菜, 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真的只是发现了一家餐厅,邀请他下回一起去试试而已。   夫夫之间, 只是吃顿饭,似乎也很合理?   他舔舔自己的唇角,犹犹豫豫地应了。   伊格里斯问:“你哪天方便?”   只是一顿饭而已,这种被追着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圣阁下稍稍迷茫,却也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地道:“这段时间可能会有点忙,距离太远的话我可能走不开,大概需要等公司最近的大业务告一段落了。”   伊格里斯:“我看你的行程表,下个星期三好像比较空,要不就下周三?”   还没来得及看下周具体行程的圣阁下:“……好。”   得到明确回应,议员长终于暂时停下了单方面给圣阁下挑菜的行为,开始自己用餐。   好奇怪。   他是不是被套路了?圣阁下后知后觉地想。   他眉心微蹙,试着将话题挪回正轨:“不是说要讨论税法改革上的细节吗?你那边的修订案是怎么样的?”   “不急。”   议员长笑眯眯道:“税法修订案的事情,等吃完饭再说。你也不想油渍沾到文件上吧?”   这话其实是一个谬论。   所谓资料文件,本质是通过光脑投影模拟出来的结果,怎么可能会因为在餐桌上讨论而粘上油渍呢?   诺厄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只是考虑到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对着文档细节研究,似乎确实不太好看,想了想,也没坚持。   饭后。   服务员适时地清理走餐盘,又端来热气腾腾地茶水,供圣阁下享用。   待侍虫们相继退下,关上包厢的门。这一次,不等圣阁下出声催促,议员长便第一时间拿出了此前在通讯中被他充当“圣阁下诱捕器”的税法资料,一并推了过去。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   为了避免引起圣阁下的警惕,伊格里斯从一开始拿的就是确有其事的资料。   税法改革是真的,有细节需要与圣阁下讨论,当然也是真的。   只要真有要紧事,还怕不能将圣阁下哄出来吗?   果不其然。   眼见着手里的资料句句属实,圣阁下稍稍蹙起的眉心也随之放开,转而进入了一贯的工作模式。他将手里的资料来回翻了两遍,又垂眸思考了一下,才开口道:“整体和细节我觉得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份修订案一旦落实,某些虫恐怕要恨透你了。”   伊格里斯:“你是在关心我吗?”   圣阁下:“……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   “开个玩笑。”伊格里斯轻笑,他短暂地不正经了那么一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地道:“改革嘛,都是这样,有虫受益,就有虫受损,只要受损的一方翻不出什么风浪,也就不足为惧了。”   注意到他散漫的态度,圣阁下微微蹙眉,提醒:“小心翻车。”   议员长笑眯眯地问:“这回总算是在关心我了吧?”   诺厄:“……”   左右茶水已经喝完,圣阁下假装没有听见他的的话,放下文件,语气稍显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要回去工作了。”   议员长见好就收,也没多做纠缠。   “我送你。”   公司顶层大厅里。   诺厄坐在单向透明的办公室里,盯着落地窗外的议员长。后者单手插兜,状似随意地站在半月形的指引柜台前,看似好奇,实则套话一样地闲聊。   能成为圣阁下助理秘书的,当然不是笨蛋。   奈何公司的打工虫相比议员长这种卧底出身的专业虫士,各方面的素养终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这帮助理下属便被议员长套出了想知道的情报,笑吟吟地寒暄两句,便满载而去。   助理团队:QAQ   怎么以前没发现,圣阁下的雌君这么吓虫?   将大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诺厄按了按眉心,按下内容通讯,叫来秘书:“……刚刚我说到名字的那几个,全部丢去公司的商业间谍培训班,好好训练一个月再回来。”   顿了顿:“再有下次,就不用来了。”   他能理解助理们被套话,毕竟双方着实不是一个段位的。可【公司】终究不是纯粹的商业集团,而是通过经济间接把控整个星海和平联盟的政治机构。即便言行上容易在谈话中露馅,还不能做好表情管理,全程好脾气地敷衍过去吗?   这次是伊格里斯,倒是没什么,下次换了外虫呢?   秘书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危险性,也没多做开脱,干脆地领命而去。   办公室内。   圣阁下单手撑着下颚,视线正对着桌面上摊开的文件,一双澄金色的眼眸却是稍显游离,略微走神。   ……自己果然是被套路了吧。诺厄想。   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他只是懒得计较,也懒得多想,但这并不代表圣阁下真的对对方的想法一无所知,更不代表他会在明知道对方意图的前提下,还傻乎乎地往对方精心设计的连环陷阱里跳。   是他的态度太暧昧了吗?圣阁下在心中反思。   说白了,议员长就是仗着和他合法夫夫的身份,不动声色地套路他,寻找各种机会拉近距离。   既然知道对方的意图,自己又无意与对方有更深层次的交流,最好还是冷淡拒绝,各方面都不要给对方制造单独相处、黏黏糊糊的机会。   确定了自己的应对方针。   圣阁下微微松口气,也不再多想,转而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之中。   下午四点五十点。   距离正式下班还有十分钟。   诺厄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思考着这最后十分钟适合用来做什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搁置到一边的光脑轻微地闪了闪,下一秒,一个熟悉的ID便跳了出来——   狗东西:【晚餐想喝点什么?】   圣阁下:“。”   又开始了。   他垂着眼,目光在一闪一闪的光脑上打了个转儿,最终决定假装没看见。   几秒钟后,一道通讯视频邀请跳了出来。   没完没完是吧?   想到这些天以来,对方不动声色在他这里占到的那些便宜,圣阁下眉梢微挑,决定用实际上的冰冷态度和凶神恶煞的气场,将对方劝退。   他接通视频。   光脑瞬间投影出另一端的场景——   窗明几净。   阳光穿过厨房的玻璃窗,在砧板撒下明亮的光影。不远处的炉灶上,黑发的议员长低垂着眼眸,神色认真且专注地凝视着锅里沸腾的高汤,不时用长勺搅拌几下。在他的身后,是一览无余的开放式餐厅。   淡淡的烟火气息,顺着热气浮动的厨房,一路飘向了餐桌。   圣阁下看着藏在雌虫的身后,仅隐隐露出一点轮廓的餐厅。   餐桌上,各种摆盘精致的水果、前菜,已然工工整整地堆了大半。餐桌的中央,一只白瓷花瓶亭亭立着,几支玫瑰插在其中,开得正好。几片微微卷曲,犹然还带着露珠的花瓣顺着绿叶飘落,静静地睡在桌面上。   一看就知道是主虫精心准备的结果。   刚刚端起冷脸,准备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要冷漠拒绝的圣阁下:“……”   视线上移,掠过雌虫淡淡微笑着的侧脸。   拒绝的话就这么哽在喉咙间,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氤氲的余晖之间,黑发的议员长关了火,一边有条不紊地将高汤倒入另一只深锅,一边偏头问他:“晚餐的话,雄主你是想喝葡萄酒,还是白兰地?”   圣阁下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葡萄酒就行。”   尚未完全聚拢的一身冰寒,就这么被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行。”   议员长先生脸上笑吟吟的,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雄主身上的异样,从善如流:“我等你。”   夜间。   照例是议员长伺候他用晚餐。   圣阁下并不习惯这样事无巨细的被照顾,甚至微微有些抵触。偏偏他的雌君却乐在其中,不时笑眯眯地跟他说上几句今天上班期间发生的趣事,他听得入神,一边听,一边任由议员长给他投喂。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顿晚餐,也吃得差不多了。   诺厄:“。”   饭后。   机械管家晃晃悠悠地溜达过来,一板一眼地收拾起餐盘,端去后厨洗漱。年轻的圣阁下则垂下眼眸,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桌面上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任鲜红的汁水渗透他的指甲,晕开浅浅的红。   郁闷.jpg   又上当了。   他怎么就忍不住心软了呢?   眉心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像是被晒干了的果子,蔫蔫的,扁扁的。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悄咪咪地伸出手,企图在果肉上揉捏一下。   没有成功。   本就处于懊恼加警惕状态中的圣阁下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蹙眉,横他一眼,语气有点凶地问他:“干什么?”   “对不起。”   议员长实话实说,当场进行了一个利落的滑跪,真情实感地道:“你刚刚太可爱了,我一时没忍住。”   “……”   有点耳熟。   这话对方是不是曾经说过?   圣阁下停顿一秒,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刚失忆,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对方随口说的像是哄虫崽一样的话。   诺厄觉得,他的雌君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他明明从头到尾都冷冰冰的,对对方的各种示好都无动于衷,主打一个爱理不理,怎么就可爱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戳破这一层虚假的表面。   “伊格里斯,我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嗯?”   圣阁下深呼吸,语气礼貌却疏离,带着并不掩饰的距离感:“不管我失忆期间发生了什么,向你承诺了什么,你最好都当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无论过去的我给了你什么,现在的我都不可能再给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自认说得明白,议员长却挑了下眉,反问:“你觉得我想要从你这里拿到什么?”   圣阁下微微蹙眉,瞪他。   明知故问。   在对方没有正经告白的前提下,他就算有心拒绝,又怎么好直白地说出口。   万一对方来一句只是夫夫间的寻常互动,不就衬得他自恋么。   “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议员长便伸出手,轻飘飘地点在了他的唇瓣上。   “我也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伊格里斯坦然道:“我为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出自于我自己的本心。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也不用担心我因此为理由从你这里拿走些什么。”   “再说了。”   他轻笑:“你整只虫都是我的,该做的不该做的,该有的不该有的,我都应有尽有。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我未经你的许可,能够从你身上拿走的?”   “……”   圣阁下不说话。   圣阁下低头,扒拉了几下玫瑰花枝,跑了。   夜色渐深。   洗完澡,换了身白净的睡袍,年轻的圣阁下躺在被子里,对着头顶简洁的天花板,心烦意乱地走神。   不得不说,议员长的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大多雌虫与雄虫结婚,一方面是心理上的共同需求,另一方面就是纯粹的生理上馋雄虫的身子。   而他和伊格里斯本就是夫夫。   说白了,除了他忌讳的感情,对方早已得到了他的一切,诺厄根本就不用担心对方另有所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从他这里拿走些什么。   反过来。   对方就是想对他好,在各个方面照顾他,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为此感到别扭,甚至是拒绝。   只要他守住自己的内心,对方做什么都没有用。   大不了,他就白嫖。   没错。   就是白嫖。圣阁下一本正经地想。   他们本来就是夫夫,雌君对雄主好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只要他守住自己的内心,至于其他细微末节的小便宜,本来就属于夫夫义务的一部分,对方想占就占吧。   更多的,对方就不要妄想了。   他是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   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应对思路,圣阁下微微松口气,把下巴埋在被子里,不自觉地蹭了蹭。听力却在此时意外地灵敏,瞬间捕捉到了来自隔壁主卧的声音——   好像是,他失忆期间,对方每天晚上为了哄他睡觉时,念书的声音?   或许是考虑到他失去了失忆期间的记忆,伊格里斯没有顺着他上一次停顿的地方念,而是翻到了开头,从第一次重新念起。   雌虫的声音轻而缓,既不会让虫感到吵闹,又不会细微如蚊叮。   怪好听的。   眼皮不自觉地变得沉重。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圣阁下想:念吧,你就念吧,就算你好心好意地为我念一辈子,我也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第48章   【48】   圣阁下冥思苦想。   圣阁下懂了。   圣阁下悟了。   说到底, 要不要回应对方,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他手上,只要他坚持一个白嫖到底的政策, 不内耗不反思不动摇,他就不会输。   抱着这样的念头, 诺厄试着让自己在面对雌君的示好时, 表现得更加坦然。   雌君送他上班,送。   雌君给他准备下午茶, 吃。   雌君在他睡前念有趣的游记书哄他睡觉,让他念。   白嫖一念起, 顿觉天地宽。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圣阁下了。   他现在是没有良心, 一毛不拔,能白嫖绝不付出的圣阁下;糖衣吃下来,炮弹打回去;手可以牵, 脸可以捏, 虫可以抱,适当的夫夫义务也毫无问题, 但是更进一步, 想要他正经地给出什么情感上的回馈, 那是不可能的。   雄虫不能, 至少不应该吃窝边草。   盟友就是盟友, 盟友是不可以变成热恋情侣的。   白嫖的第七天,议员长在每天上交给圣阁下的日常行程报告中, 加入了为期五天的出差:“明天上午六点半出发, 可能来不及送你上班。时间的话,短就三天,不太顺利的话, 五天也有可能。”   三天啊。   圣阁下垂下眼睫,握着茶杯的紧了紧,表情没什么变化:“哦。”   就没了。   只是三天而已。   大家都是成年虫了,偶尔出差离开几个月也很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伊格里斯观察着他的表情,补充道:“到时候不忙的话,我给你视频?”用词谨慎,仿佛征询圣阁下的意见。   但圣阁下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在他整理行李的时候,说了句“我知道了”。   翌日,早上六点。   诺厄下楼的时候,别墅里已经没有了议员长的身影。   客厅里静悄悄的,相隔数米,以磨砂玻璃门分割的餐厅里,各种早餐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子,红茶以壶盖遮掩,隐隐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边上的花瓶则换了新摘的兔耳花,浅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好似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走都走了,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这么想着,年轻的圣阁下却表现得很诚实。先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几样早餐,认真喂饱自己。又趁着机器管家过来收拾餐桌的时候,悄悄地低下头,凑近花瓣,轻轻地嗅了一下。   还挺香。   早上七点。   圣阁下穿戴整齐,进入星舰。   司机在前面驾驶,管家则尽职尽责地站在边上,一板一眼地报告着今天的行程。诺厄随意地听了一耳朵,便转过头,看向了不断往后倒退的窗外风景。   今天上班的路,似乎有点长。   是因为司机开得太慢了吗?   ……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年轻的圣阁下按部就班地早起,上班,一只虫午饭,一只虫午休,一只虫下班。也就是上班的路上无聊了一点,午休的下午茶难吃了一点,夜间的奥威尔庄园稍微安静了一点——这样而已。   好吧,也有可能不止是一点。   傍晚,独自返回奥威尔庄园的圣阁下感受着满院子的寂静,不太情愿地想。   家里少了只雌虫,确实挺不习惯的。   吃过晚餐,圣阁下额外处理了几份紧急文件,在书房里自行加了会儿班。将处理好后的文件发给秘书,诺厄揉了揉眼睛,环顾着空空如也的别墅,心头浮现出一点久违的茫然。   接下来要干什么?   睡觉?好像有点早。   娱乐?这个似乎也不太符合他作为圣阁下的气质。   之前的夜晚,他都是怎么度过的来着。   似乎,是被伊格里斯拉着闲聊,一起看书,拼图,尝试捣鼓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去了?   指尖无意识戳开光脑,落到某个文件夹中,排列整齐的一个个小视频上。等圣阁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点开了其中一个。   画面先是一暗,紧接着又缓缓亮起。   视频的背景是一座陌生的庄园。   诺厄迟缓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正是他和伊格里斯偷偷潜入卡西雷尔庄园,企图抓到唐恩和安德烈上将夫夫小辫子的那个夜晚。   卡西雷尔庄园防守森严,寻常闲杂虫等很难入内。   好在议员长最擅长的就是潜入与渗透,只远远地在墙头上观察了几分钟,就摸清了庄园守卫的行动轨迹,趁着夜半换防的最佳时机,直接带着他溜进了庭院深处,来到了主宅二楼的窗户底下。   画面轻微地抖动一瞬,露出圣阁下稍显迟疑的侧脸。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然。”议员长肯定地道,并成功地只用了一句话,便说服了雄虫:“来都来了。”   圣阁下不再说话。   俨然是默认。   得到雄主的许可,黑发的议员长动作越发大胆——后者双手随意地抓在墙面上,只是一个纵跃,就跳上了二楼的窗台。   没急着招呼底下的雄虫。   伊格里斯偏头,凝神观察了一下室内的情况,确定通过这个方向能看到里面的场景,这才回过头。   担心窗台上不太干净,议员长想了想,顺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在窗台上原地筑了个小小的巢穴,又打量了一下临时巢穴的大小。确定一切准备就绪,黑发雌虫满意地点点头,翻了个身,对着站在地面上的圣阁下伸出手。   “来。”   十指相扣间,伊格里斯稍稍用力,便将圣阁下拉了上来。   由雌虫的外套现场打造的巢穴恰如其分地将雄虫包裹在其中,既隔绝了窗台上若有若无的灰尘,也远离了夜间微凉的冷风。   恍惚之间,竟有种整只虫都被雌虫抱在怀里,团团包围的错觉。   圣阁下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伊格里斯却以为他是惴惴不安,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眼里含着笑,低声安抚他:“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   骗子。圣阁下想。   说好的不会丢下他,还不是为了出差将他抛在了脑后,连个视频通讯都不发。   播放就此结束。   画面灰暗一秒,又跳到了下一个视频。   这次的背景是在议员长的卧室。   游鱼嬉戏的海底世界,年轻的圣阁下和他的雌君并肩靠在床头,无所事事地阅读着时下流行的恋爱小说。   书看到一半,就被总算结束了夜间会议的议员长一把抱进怀里,低头吸了个够。   能量补充完毕。   伊格里斯低头,看着任他揉搓,专心看书的圣阁下,没忍住莞尔:“看什么呢,这么起劲。”   大雪团子头也不抬:“嗯嗯。”   这是看书上瘾,都懒得搭理他了?   议员长失笑,又不大甘心。   他警告似地捏了捏圣阁下的痒痒肉:“有这么好看吗?”   察觉到腰间不安分的手,雄虫缩了缩脖子,总算回过了神,客观评价:“还行吧,就是一些最近在网上论坛比较流行的恋爱小说,剧情还是蛮新奇的,就是里面的雌虫和雄虫的对话,台词有一点浮夸。”   议员长神色懒散,看起来对所谓的小说兴趣不大,但这并不影响他与自家雄主交流的兴趣。   “怎么说?”   诺厄调了下光脑屏幕的角度,将刚才逗笑自己的段落指给对方看:“喏,就是这句话——”是不是特别浮夸好笑?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那边的黑发雌虫已然偏头,自然地凑了过来。   他好像不知道这是什么,下颔轻抵在雄虫的发顶,懒洋洋地,随口跟着小说中的台词念了一遍:“笑一下,命都给你?”   语气散漫随意,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念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大雪团子藏在侧发下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   放在原作小说的语境里,圣阁下看起来只觉得浮夸好笑,可放在议员长先生身上,眼看着对方心不在焉地吐出这句话……   他捏了捏自己微微发烫的小耳朵。   “伊格里斯。”   听到他的声音,议员长从屏幕上移开视线,低头看他:“嗯?”   大雪团子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刚刚那句话,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哪句话?”   “就是那句话啊。”   “哦——”黑发雌虫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开口:“那你凑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   大雪团子乖乖凑过来,把自己送进雌虫的怀里。   画面骤然晃动。   天旋地转间,黑发的议员长轻笑着靠近圣阁下的耳朵,坏心眼地道:“骗你的。”   手指牵起衣角,轻轻探入。   画面彻底消失。   视频之外,圣阁下冷淡地摁下中止键。   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也许伊格里斯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也说不一定。   要不然对方为什么连一句哄他的话都说不出口,还要骗他过去亲呢?圣阁下恹恹地想。   当然,这么咯噔肉麻的小说台词,他其实也没有很想听对方说就是了。   这也就算了。   说好的以后早出晚归,都会向他报告行程呢。   这都晚上八点了,怎么还不过来打报告?   像是在回应圣阁下的不平。   下一秒,屏幕上便弹出了一串视频邀请,小小的通话界面上来回闪烁着“狗东西”几个大字。   心头的火气微妙地消散了一部分。   待视频联通,画面上露出议员长那张稍显疲惫的侧脸时,心底最后那么一点儿不爽,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算了。   难得对方这样勤勤恳恳的工作,还是值得肯定的。   一直没给他打视频,大概是真的有事吧。   镜头微微晃动,像是在调整角度。   很快,画面便由暗转亮。   路灯下,年轻的议员长穿着一身利落的作战服,大衣稍稍折叠,随意地挂在手臂上。月光悄无声息地泼洒下来,映在他懒散淡漠的眉眼,也落在了雌虫微微破损,隐隐露出的结实腹肌上。   好帅哦。   是他没见过的伊格里斯。   圣阁下悄悄地瞄了一眼。   又瞄了一眼。   视频的另一端。   对圣阁下私底下的小动作一无所知,议员长先生微垂着眼睑,认真地同他解释:“第一天工作有点多,又碰到了几个刺头,处理起来稍微耽搁了点时间,不是故意拖到这个点才跟你视频的。”   “等明天忙完,接下来应该会稍微空闲一点。”   说着,又挑着说了几件工作期间值得一提的趣事,算是今天的例行报告。   “这边盛产水果,有几样稀奇古怪的水果吃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回头我带一些回来,给你尝尝。”   “有几样蛋糕还有小吃的做法也很有意思,过两天稍微闲下来我就找这边的厨虫请教,回来做给你吃。”   “……”   他闲聊般随意地说了一会儿,很快又把话题转移到圣阁下身上。   “你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圣阁下盯着雌君过分英俊的侧脸,实话实说:“好帅。”   “……?”   议员长先生挑了下眉,抬眸看他。   “……”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年轻的圣阁下静默两秒,镇定地伸出手,冷静挂断了通讯。 第49章   【49】   画面瞬间变得灰暗。   连带着耳朵红得发烫的圣阁下, 也消失在视频之中。   一秒。   两秒。   三秒。   空荡荡的客厅里,年轻的圣阁下无声地把脸埋在沙发的枕头下。   好丢虫。   太丢虫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虫过。   因为这份难以言喻的尴尬,第二天午休时间, 当议员长发来视频邀请时,诺厄醒了醒神,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第二次。   圣阁下交叠着手臂, 下巴搁在右手臂上,冷静地看着通讯一直呼叫到自然挂断。   第三次。   眼见着对面坚持不懈、不屈不饶, 诺厄犹豫几秒,到底还是按下了通讯, 心里则想着, 一旦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现场挂断。   好在议员长显然也清楚圣阁下屡次挂断通讯的症结所在,半点都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 识趣地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顺势介绍了一下这边的临时居住地:“……环境还算不错,周边风景也挺好。”   “住宿方面也还比较讲究, 边上没什么雌虫。”顿了顿, 又补充:“当然, 更没有雄虫。”   诺厄:“。”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知道。   的确, 一些边远星系的东道主在招待来自起源母星的贵客时, 多少会动用一些不太入流的手段,但这显然不包括现任议员长——毕竟, 即便他这个当事虫不介意, 以他为利益中心的政治团体也不会允许这种近似羞辱圣阁下的事情发生。   他稍微缓了缓:“……没虫问你这个。”   “我知道。”议员长先生自然地道:“是我单方面想跟你报告。”   圣阁下只好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边继续各自忙工作,当然, 每天的视频交流还是少不了。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聊各自的近况。圣阁下一向话少,不喜欢、也不太擅长解剖自己的生活,两边的视频通讯通常都是议员长在那边说,诺厄在这边听,偶尔也会根据联邦时下发生的事情,一道分析交流两句。   除了物理上的距离,一切似乎都和议员长离开之前相差无几。   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诺厄的目光稍稍偏移,落在黑发雌虫挂着一小截细链的直筒裤上。   错觉吗?怎么总感觉这两天和伊格里斯视频的时候,对方几乎是一天换一套衣服,风格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伊格里斯的衣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他没忍住,往雌虫脖颈上项圈般的链饰多看了两眼。   最近的伊格里斯,好像特别喜欢往衣服上加这种冷冰冰的金属元素。   好酷哦。   喜欢。   又一次午休结束。   圣阁下盯着议员长腰间的金属扣环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摊开文件,准备进行下午的工作。   指尖刚接触到电子笔,还没捡起来,腕上的光脑便再一次响起了通讯邀请的提示音。   他瞥了眼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随手按下接通键。   下一秒,他的老师,萨维尔·埃文斯阁下唯一的雄子,也就是他的竹马莱西·埃文斯的声音,便自语音通讯的另一头传来了过来:“诺厄诺厄!你看见了联邦最新发布的税法修订案吗?”   圣阁下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件,一边含糊地“嗯”了一声。   岂止是知道,整个细节流程都是他和伊格里斯敲定的。   相对诺厄的心知肚明,莱西·埃文斯则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后者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口:“很好,那么诺厄阁下请听题:就在三天前,有一个星盗团伙被第三军团连夜剿灭,请问这是为什么?”   诺厄:“。”   他大概明白对方想说什么,表情却没什么变化,配合地道:“因为他们犯了抢劫罪?”   “大错特错。”   莱西伸出一根食指,认真地晃了晃:“因为他们漏税。”   不等诺厄回答,他又继续道:“第二题,现在,有一只雄虫间接害死了他的雌君,顺利继承了雌君的一切财产,却没能因此财务自由,反倒是从此一贫如洗,流落街头,请问这又是为什么?”   这题他会。   圣阁下问:“因为他漏税?”   “没错。”   莱西·埃文斯长叹一口气,表情郁闷:“财产税也是税,这次的修订案更是足足提高了10%的税率,对于没有稳定工作来源,纯粹靠着家族过去的遗产和荣光混饭吃的贵族们来说,简直是抽筋扒皮!”   “你说,作为贵族雄虫,这事儿我们能忍吗?”   越想越生气,年轻的雄虫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议员长!整天正事不做,就知道往我们贵族身上薅毛扒皮。”   诺厄:“……”   骂得很好,就是下一次骂伊格里斯的时候,不带他就更好了。   年轻的贵族雄子自是愤愤不平。   圣阁下则悄悄挪开视线,目光瞥向自己的后方。   这事吧,他确实不太能共情。   毕竟……   他想起那天自家雌君所说的“违法乱纪的钱就是脏钱,脏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就是雄主的钱”,心虚地偏过头,仿佛忽然来了兴致一般,认真地欣赏着地板上的风景。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委实不好意思说些什么。   即便抛开这一层利益关系,诺厄同样会赞同他的雌君的选择。   无可否认,这的确是一把砍向联邦所有高等贵族的,毫不留情的大刀,但另一方面,需要注意的是,它扒的,是躺在家族的光荣簿上,仗着祖辈的积累和福荫,踩在平民身上耀武扬威的贵族。   换句话说。   对于贵族们而言,只要底下的小辈不是无药可救的纯废物,有实实在在的工作,也确确实实在为联邦效力,日子都不会太难过,遗产税的税率还会根据他们的职位高低有一定程度上的减免。   至于那些纯靠长辈,一事无成的铁废物。   与其让他们拿着祖辈的钱花天酒地,不如收缴国库,也算是另类的为联邦效力了。   事实上,对于这条堪称苛刻的税法修订案,联邦上下反对的声音都不算多。   虫族历来崇尚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贵族之所以贵族,恰恰是因为他们真的比平民强大,为联邦夺得了更多的利益;同样的,当贵族跌落神坛,又有平民脱颖而出时,前者也理应为后者让座。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对莱西·埃文斯说了。   在诺厄看来,对方也完全没有必要为税率的改革担忧,毕竟,大多雄虫的财产和地位基本都与自身的基因等级,和雌君的社会地位相挂钩,除非是一心想走杀雌君揽财的邪道流,否则遗产税改不改,对莱西·埃文斯都没什么影响。   他随口安慰了对方几句,简单地讲了讲其中的利害关系。   确实昔日的好友不再将“狗日的伊格里斯”之类的脏话挂在嘴边,圣阁下这才松口气,挂断语音通讯。   视线稍稍挪移,重新回到跟前的文件上。   大脑却是不自觉放空,微微出神。   莱西·埃文斯作为雄虫,尚且都对新出炉的税法修订案有这么大的怨念,那么,那些过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靠着祖辈的庇护,理直气壮地趴在联邦身上吸血的蛀虫呢?   伊格里斯会不会有危险?   一直到这天下班,圣阁下都有些心神不宁。   傍晚。   他收拾好文件,准备回家。   刚关上办公室里的智能灯,还没走出办公室,大厅外,一直等候在外边的管家便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诺厄阁下,利维·奥威尔上将希望您能代议员长先生回去一趟,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诺厄脚步微顿。   作为联邦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奥威尔家族当然不是虫员稀少到只有伊格里斯一只虫,只是双方来往不多,偶尔有什么事,也是伊格里斯亲自出面,作为奥威尔家族的另一位主虫,圣阁下还真没和奥威尔家族的其他虫打过交道。   至于利维·奥威尔上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似乎就是上任元帅,阿拉里克·奥威尔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他雌君的……大伯?   让他代替伊格里斯回去一趟。   特地选在伊格里斯出差在外这个时间?   诺厄挑了下眉,若有所思。   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大伯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对方在御三家之一的【军团】中名声不显,相对同一军衔的安德烈上将要低调得多,明明是眼下军团中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军雌,大多数虫在私下里谈论新任元帅的候选虫时,也很少提到这位。   有点意思。   “我知道了。”   圣阁下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淡声道:“你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到。” 第50章   【50】   应邀归应邀, 诺厄也没有瞒着自家雌君的意思。   这边吩咐管家应下邀约,转头他就拨通了给议员长的通讯,直截了当地谈起了奥威尔家族的事。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他问:“你怎么看?”   通讯的另一端。   伊格里斯看着他。   画面中, 年轻的圣阁下眼眸半阖,神色冷淡, 作垂眸沉思状。深浅交错的灯光落在他的倏忽上抬的眼睫上, 光影明暗之间,恍若一柄刚刚开锋的刀, 带着意欲狩猎般跃跃欲试的味道。   议员长先生想了想,客观评价:“我这位大伯, 是个能做事的。”   诺厄听懂了他的意思。   雌虫亲缘淡漠, 即便是同雌父同雄父的血缘兄弟,都说不上亲密,就更不用说“已逝的血缘弟弟留下的雌子”这么一层关系了。   “能做事”, 意味着利维·奥威尔能力还不错, 是个能独立处理、解决问题的虫;也意味着这位联邦上将心思缜密,处事圆滑, 即便和议员长关系平淡, 却也谈不上冷漠, 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 甚至能为议员长做很多事。   “我知道了。”   知道自家雄主心里有数, 伊格里斯也没多问,只是额外提了一句。   “我让埃尔顿陪你一起去。”   ……   十分钟后。   秘书长, 埃尔顿·马洛准时出现在公司的待客大厅, 同步带来的,还有这位议员长的第一副手专程整理的近期消息资料和动向。   诺厄大略地了解了一下。   利维·奥威尔是一位SS级雌虫,隶属第三军团, 也是下一任元帅的候选虫之一。   他的雄主达尼尔阁下同样是一位御三家出身的A级雄虫,双方育有两位S级雌子和一位A级雄子,均已成年。两位雌子一位行商,一位从政,其各方面的水平素养不能算差,但放在资源与天赋兼具的高等特权种圈子里,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唯一的雄子倒是聪明乖巧,据说好几个特权种家族都有意与奥威尔家族联姻,也就是其雄父舍不得太早把自家宝贝送出去联姻,这才不了了之。   掌舵者颇有手腕,继任者却不堪大任。   也算是部分老牌贵族的通病了。   “打听到原因了吗?”他问。   秘书长表情不变,只微微低头:“听说达尼尔阁下卧病在床,已经两个星期了。”   诺厄了然。   身体性质上的疾病,自然会看医生,对方既然专程找到他的头上,多半是精神、情绪上的问题。   他也没多想。   作为S级雄虫,他在正式接手雄父的权柄、成为御三家的领头虫之前,也曾有过相当一段时间代表雄虫保护协会,负责圣地阁下相关的大大小小的纠纷。除了少数严重到需要对簿公堂的案件,绝大多数纠纷都是雌虫与雄虫思维模式上的差异,所造成的家庭矛盾。   在圣地充当半个法官、半个调解员的那些年,他什么阵仗没见过?   半个小时后。   同样名为奥威尔,其装修风格截然不同的大厅内,诺厄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听挥退侍虫的奥威尔上将讲清来龙去脉。   诺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说……”   圣阁下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达尼尔阁下的雄子,兰登阁下,因为不满你们原定的雌君虫选,和达尼尔阁下大吵一架后选择了离家出走——现在看来似乎是同另一位S级雌虫私奔,刚被你们找到了行踪,正处于被抓回来的路上?”   雌虫眼里浮起一点尴尬,但还是道:“是。”   诺厄:“。”   好吧,这阵仗他还真没见过。   圣阁下按了按眉心。   有点麻烦,但不多。   他思索了片刻,直截了当地道:“我可以帮你们解决这件事,也可以保证,这种解决措施不会对兰登、以及兰登与你们之间的感情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让他越来越偏向你们……”   他语气平静,目光清明而坦然:“只不过,这种方法消耗的时间会比较长,但只要一次,就能一劳永逸,你们可以接受吗?”   像是意识到了诺厄话里的意思,雌虫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他轻声道了句“失礼”,便打开了手中的光脑,俨然是在征询家中另一位主虫的意见,片刻后,利维·奥威尔收下光脑,站直了身体,神情严肃地向着面前的圣阁下鞠了一个躬,沉声道:“那就麻烦您了。”   圣阁下微微颔首。   有一位上将在这一头盯着,军团的效率自不必说。不过半天时间,就将逃离虫族联邦的这对亡命情侣抓了回来。   圣阁下站在奥威尔庄园二楼的阳台上,自上而下,远远瞥了一眼那位为了抗拒家族的联姻,不惜与心上虫私奔的年轻雄虫。后者这会儿正站在庭院的花丛前,涨红了脸,愤愤不平地对着自己的雌父说着些什么。   诺厄只看了一眼,就漠不关心地收回了目光。   落后他足足一个身位的秘书长同样瞥了一眼楼下,冷不丁开口:“奥威尔家族这一条分支,差不多算是完蛋了。”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冒犯。   但考虑到他作为议员长副手的身份,以及在议员长这一系中的地位,倒也不算太出格。   吃软饭这种事情,到处都有。   就像是雄虫会为了更高的权势和地位,主动爬上高等雌虫的床;雌虫中同样不乏有虫为了能够更快的升迁,更好的职业前景,在婚姻中选择攀上一门联邦权利场中举足轻重的老牌家族。   像是这一支家主余威尚存,下一代的却肉眼可见地显露出几分颓势的奥威尔家族分支,便是攀附的最优解。   俗称,吃绝户。   这也是为什么利维·奥威尔贵为上将,却毅然选择向圣阁下求助的原因——不是他无法应付一只野心勃勃、觊觎自家雄子的雌虫,而是这位分支的家主想要借这次机会,隐晦地向圣阁下投诚。   也是为自己的雄子,向这位圣地之主求得一份庇护。   至于各方面都相对平庸的雌子,在弱肉强食、唯实力论的虫族联邦,奥威尔上将即便有心扶持,等到他和达尼尔阁下逝世,也会被打回原形,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低调,有议员长这么个堂兄弟看着,也落魄不到哪里去。   诺厄对此心知肚明。   看在自家雌君那句“还算好用”的评价上,他也不介意顺手帮这个忙。   楼下。   不知道这位奥威尔上将说了些什么,年轻的雄虫很快破涕为笑。边上的侍虫则适时地退了出来,通过圣阁下身边的管家传声禀报。   管家低声道:“奥威尔上将向您请示,是否需要和兰登阁下单独见一次面。”   圣阁下简短地道:“不用。”   他没打算劝说那位年轻的雄子。   一位年轻的高等雄虫之所以选择私奔,原因通常大同小异:要么恋爱脑上头,真心喜爱那只雌虫;要么是恰逢叛逆期,抗拒的不是联姻的雌虫,而是自身必须听从雌父和雄父的安排,和一位陌生的高等雌虫结婚这件事。   换做是雄虫保护协会的高等雄虫,或许还会耐心地和年轻的雄子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循循善诱地劝说对方回头。   诺厄却没兴趣将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温柔耐心不是他的风格。   快刀斩乱麻才是。   圣阁下语气平静:“去知会那位先生一声,就说我请他一叙。”这个“他”,显然指的是那位不知名的雌虫。   管家微微躬身。   “是。”   ……   考虑到圣阁下的安危,这场特殊的会面最终被选定在了庄园靠近南侧的花园。   艾略特·巴尔弗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在他们所处位置的不远处,几队军雌一字排开,无声警戒着坐在圣阁下对面的雌虫。   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直视圣阁下的虫并不多。显然,这位被利维·奥威尔上将一家所拒绝的年轻雌虫,并不是其中之一。   年轻的雌虫身体稍显僵硬,大气也不敢出。   作为一个打定主意要借未来雄主的势实现阶级跨越的雌虫,艾略特·巴尔弗当然针对自己需要面对的难题做过功课:利维·奥威尔个性强势,却唯独对自己的雄主毫无办法;而他的雄主达尼尔阁下则过于优柔寡断,对于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雄子过度宠溺。   换句话说,只要手握这对夫夫唯一的雄子,巴尔弗不怕他们不妥协。   偏偏中间又冒出了位圣阁下。   如果说利维·奥威尔和其雄虫达尼尔阁下,还是他能够通过其雄子间接影响到的特权种,那么位于圣地与御三家顶端的圣阁下无疑是他看都不敢看的存在。   对方会如何看待他与兰登的关系?   也是和利维·奥威尔上将一样,威逼他离开兰登吗?   他设想了无数种被逼迫的可能,却听圣阁下问他:“为什么是兰登?”   ……为什么是兰登?   这是,作为兰登的长辈,询问他对兰登的真心?   意识到对方话语中所传达出的某种松动,巴尔弗心头一跳,紧接着便是一喜,打过几遍的腹稿当即脱口而出:“阁下,我向您起誓,终此一生,我的身躯即是为兰登阁下遮风挡雨的屋檐;我会像倾尽全力,让他的生活同前半生一样无忧无虑;我会记住他每一个喜好,永远跪在他的身侧,小心呵护、侍奉着他。”   “因为我爱他。”   他自认这一番话说得感虫肺腑、掷地有声,年轻的圣阁下却稍稍抬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虫真有意思。”   圣阁下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里既无不满,也没有半点其他的感情色彩,像是评估某种少见的工具,只带了少许近乎费解的诧异:“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种好好的虫不当,偏喜欢给别虫下跪的。”   要知道,现代联邦,即便是侍虫,也罕少有被要求向主虫下跪的。   巴尔弗心中咯噔一下。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仿佛冷冰冰的蛇群一般,自心底一直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全身。偏偏事已至此,即使他心有颤栗,也不可能重头来过,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这是我的荣幸。”   “是吗?”   圣阁下站起身。   他似乎对这段谈话丧失了兴趣,神色散漫而又毫无所谓,轻描淡写地道:“那就跪好,跪标准,跪一辈子吧。”   他说。 第51章   【51】   诺厄并不讨厌有野心的雌虫。   对于雄虫而言, 自己的雌君有野心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野心往往还代表上进,意味着对方会孜孜不倦地往上爬。   但, 明明别有目的,却还要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   太小家子气了。   倘若对方直白地讲述自己的野心, 展现自己的能力, 而不是自作聪明地蛊惑兰登私奔,奥威尔上将和达尼尔阁下未必不能接受一位普通雌虫成为自家雄子的雌君, 可他偏偏要引诱兰登与自己的家族对抗,硬生生让兰登和他的亲虫起了嫌隙。   没意思。   圣阁下兴致索然地起身。   艾略特·巴尔弗维持着躬身低头的动作, 仅以余光目送着这位圣地之主的离开。   眼见着圣阁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雌虫松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永远的失去了什么, 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   二楼, 书房。   圣阁下脱下大衣,随手搭在手臂上, 略微偏过头, 问身侧的秘书长。   “他现在是什么职位?”   这个“他”指的是谁, 俨然不言而喻。   秘书长:“不出意外的话, 明年的这个时候, 巴尔弗先生就是上校了。”   “是吗?”   诺厄没在意这个,只垂眸思索了片刻, 便平淡道:“那就帮他一把, 提前升职,去第三军团的后勤部门做个上校吧。”   后一步进来的雄虫微微一顿。   意识到圣阁下话中的另一层含义,达尔尼神色微变, 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欲言又止:“可是……”   对普通雌虫而言,后勤部门无疑是再好不过的出路。   工作相对清闲,危险指数较低的同时,又有着相当高的油水,劣势在于外边盯着的眼睛也不少,上升空间极其有限,没什么顶天的军功,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上校了。   乍一看光鲜亮丽,实则一生也不过如此。   但凡是个有野心的雌虫,都不会甘心一辈子龟缩在这里。   所谓明升暗贬,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表面上是让对方如愿攀上了奥威尔家这个高枝,实则是将对方牢牢压在奥威尔上将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一来,婚姻关系非但不能成为雌虫往上爬的助力,反倒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艾略特·巴尔弗即使想仰仗这门姻亲关系做点什么,都施展不开。   从一开始,诺厄就没打算拆散这对有情虫。   不管年轻雄虫的一腔执着,究竟是出于叛逆,还是真的恋爱脑,这时候硬拽着对方和心上虫分开,都只会起到反效果,不仅会将对方彻底推到雌虫那一边,还会导致对方和家族离心。   倒不如成全他们。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反过来,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手,反倒会祛魅。   对兰登·奥威尔而言,只有真正结婚以后,他才会意识到,选择“真爱”的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至于艾略特·巴尔弗那边,就更简单了。   不是说要侍奉雄主一辈子吗?   那就给他一个清闲的、优渥的,这辈子都爬不到雄主所在家族头上的工作,让他老老实实、卑躬屈膝,好好地侍奉一辈子。   吃绝户的前提,是对方家里没虫。   可无论是诺厄,还是伊格里斯,却都是真的能够实打实地压他一辈子。   艾略特·巴尔弗若是真能装一辈子,倒也不是不行。   可只要他因为长久的升迁无望,对奥威尔家族产生了半点不满,并在生活中无意识表现出来,天生敏锐的雄虫必然会察觉到端倪——而一位为了自己喜欢的雌虫,将自己的雄父硬生生气病的雄虫,真的会对雌君的情感变化视而不见,忍气吞声吗?   不会的。   到那个时候,不需要其他虫做什么,兰登·奥威尔自己就会提出离婚。   奥威尔上将和他的雄主只需要适时地安慰两句,给予足够的支持,年轻的雄虫自己都会乖乖地回到雄父雌父的身边,与亲虫重修于好。   这条解决方案唯一称得上缺憾的地方,是作为当事虫之一的兰登·奥威尔,也会吃足教训。   诺厄的这个方法,不亚于明知道雄虫在往火堆里跳,还要轻描淡写地推他一把,任对方在烈火中打滚,烧狠了,烧痛了,烧悔了,等他知道错了,期期艾艾地掉头回来,再温柔地摸摸头,哄他乖乖听话。   这,才是作为雄父的达尼尔阁下于心不忍的原因。   “有什么可是的。”   奥威尔上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你生病的这些天,他回来看过你吗?你心疼他,怎么不见他这个做雄子的心疼心疼下你?”   对利维·奥威尔而言,拒绝联姻也好,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雌虫骗去私奔也罢,都不是什么大事,自家雄子,他也不介意宠着惯着,可对方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的雄父,他的雄主气到忧思成疾。   与其看着年轻的雄子我行我素,未来闯出更大的祸患,不如现在就让对方狠狠地长点教训。   哪怕兰登·奥威尔真因为这场婚姻吃足了苦头,也还有亲虫看着。   真要等到奥威尔家族失势,那些个一心想要吃绝户的雌虫爬上来,兰登·奥威尔却还是原来那副懵懂天真的样子,可就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   解决了这场因私奔而导致的突发事件,诺厄转身离开。   星舰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见着那艘代表圣阁下的座驾彻底消失,年轻的雌子面露不忿,低声嘟囔。   “这也太……”   他想说太狠了,又或者太很敷衍了——以圣阁下的经验阅历,本可以用更平和、更周全、也更温和的手段解决这件事,却偏偏选择了最简单,却也最狠决的一种。   只是他话还没出口,就被自家雌父冷冷地瞪了回去。   “闭嘴!”   奥威尔上将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蠢话——你以为圣阁下为什么愿意蹚这趟浑水?”不等回答,他便摆了摆手,恨铁不成钢地道:“因为你雌父我在他雌君那里还有点用!”   年轻的雌子讷讷无言。   书房内一时噤若寒蝉。   利维·奥威尔转过头,看向窗外。   天边澄净依旧,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那艘圣阁下座驾的影子,奥威尔上将却仿佛又看见了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他疲惫地叹口气,心头浮现出些微的苦涩。   自家雌子还在为他的雄虫兄弟所遭受的待遇而愤愤不平,殊不知,与他同为年轻虫的圣阁下,已然算计到了更为久远的未来。   以艾略特·巴尔弗的心性,这场注定失败的婚姻,在开始的那一刻,便已然开启了离婚的倒计时。   作为A级雄虫,即使离婚,兰登的下一任雌君,也多半是一位位高权重的高等种雌虫。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在经历了上一桩失败的、血淋淋的婚姻之后,幡然醒悟的兰登·奥威尔会更亲近自己的雌君,还是自己的家族?   更确切地说——   当奥威尔上将与达尼尔阁下垂垂老去,同血的雌虫兄弟烂泥扶不上墙的时候,作为高等雄虫,兰登·奥威尔是会更信任自己的雌君,还是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堂兄?   答案不言而喻。   偏偏这还是个阳谋。   换个如日中天的高等种家族,或许还会因为这份算计不快,可偏偏自家雌子没一个能顶事的,圣阁下此举固然有利用的成分,可有时候,利用,同样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庇护。   对兰登而言,信任自己贵为议员长的堂兄,胜过外面的雌虫,不一定是件坏事。   也正因如此,哪怕明知道圣阁下的目的,奥威尔上将也没有反对或拆穿的意思,反倒乐见其成。   只是……   他瞥了眼楼下还在为得到了雄父与雌父的认可,沉浸在即将新婚的喜悦中的雄子,又看了眼至今还没领会出个中深意的雌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虫与虫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   对发生在奥威尔上将家的事情一无所知。   星舰在奥威尔庄园缓缓停落。   此时已是傍晚,圣阁下用完晚餐,又在书房里处理了几份文件,洗完澡,刚从浴室里出来,就收到了来自自家雌君的视频通讯。   他随手揉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顺手接通。   “……”   ……?   怎么不说话?   半天没听到视频对面的声音,诺厄微微蹙眉,本能地抬起眼眸,向对面扫了过去,停顿一秒,又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见了自己随意披着浴衣外套,和隐隐约约、线条漂亮的一层薄薄腹肌。   圣阁下:“……”   视频瞬间中止。   三分钟后,整装待发、衣着看起来似乎随时要出门办公的圣阁下若无其事地回拨。   “有事吗?”   仿佛看出了圣阁下此时浑身上下散发着的不好惹的气息,议员长先生识趣地没有提及前面发生的事,转而道:“听说你往第三军团塞了只虫?”   诺厄不奇怪他会提到这个。   纵使是奥威尔家族的分支,到底也是对方权柄的一部分,会第一时间知道他在那边做的好事也不奇怪,就是底下的虫不通知,目睹了全程的秘书长多半也会白天的一系列事项托盘而出。   不如说,这同样是他蓄意而为的结果。   他对自己的定位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既不温柔,也不体贴,更不是什么会耐心引导、安抚他虫的虫,更像是某种伺机而动的毒蛇,只要有利可图,随时都可以在他虫身上毫不客气的咬上一口。   反倒是他失忆期间亲昵黏虫的表现,才是海市蜃楼一般的虚无。   伊格里斯呢?   在直面眼下的他与失忆期间截然相反的一面后,对方又会是什么反应?警惕?若无其事?还是维持表面平和的同时,不动声色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心念变幻间,他略微抬眸,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   他看着对面的雌虫。   后者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视。   短暂的沉默过后,伊格里斯沉吟片刻,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试探性地开口:“……你做得很好?给你添麻烦了?”   ……他倒也没有求夸奖的意思。   诺厄睫毛颤了下,不自觉地错开对方称赞他时正经温柔的眼睛。   像是在对方细微的举动中察觉到某种端倪,又或者是一把抓住了某只垂耳兔圆滚滚的球状尾巴,议员长先生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再接再厉:“不愧是我的雄主,很酷,简直是太帅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谢谢你替我收买虫心?”   “……”   视频“滴”地一声,再次挂断。   画面再一次恢复了黑暗。   假装没有听到雌君的夸夸三连,圣阁下冷静地推开主卧的大门,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母晃晃悠悠地飘过来,小小的触手轻轻亲吻他的指尖。感知到手上传来的逼真凉意,诺厄这才发现,自己进的是雌君的卧室。   “……”   他“啪”地一声关上门,转身回了自己的主卧,拉开被子,波澜不惊地躺好,闭眼。   十分钟后。   就在圣阁下自我催眠,总算将某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抛之脑后的时候,光脑忽然传来消息的提示音。等他反应过来时,属于议员长先生的语音已然顺着被子,绕过枕头,在他的耳畔响起。   “宝贝,你已经足足十分钟没有搭理我了。”   “你在害羞吗?” 第52章   【52】   圣阁下:“……”   他努力忽略对方声音里温柔的笑意, 镇定地伸出手,关闭光脑。   睡觉。   另一边,黑发的议员长单手撑着下巴, 看着大垂耳兔逃也似地钻进兔子窝的画面,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如此。   喜欢夸夸吗。   于是——   早餐时间。   光脑维持着通讯视频开启的状态, 画面清晰的映照出圣阁下低垂着眼眸, 慢慢啜饮牛奶的模样。   伊格里斯:“我看到你发过来的文件了。”   新税法推行过程中反对派不少,考虑到双方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的关系,诺厄到底还是单独抽出了点时间, 将跳得最欢的十几个旧贵族及其动向做了个简单整理, 打包发给了仍在出差中的议员长。   意思是——你的尾巴,你自己处理。   他自认简单粗暴,不能再冷漠, 那边的雌虫托了个腮, 笑眯眯地看着他。   圣阁下:“……”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议员长笑眯眯地直视着他, 真诚地道:“谢谢, 帮大忙了。”顿了顿, 又像是松口气, 自然地夸夸:“不愧是我们诺厄阁下, 办事就是比我成全。”   圣阁下不说话。   圣阁下移开视线。   圣阁下目光悄悄往后稍,默默挂断了视频电话。   午后。   某不知名的湖边。   议员长一手拨弄着钓竿上的鱼饵, 一边隔着视频, 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的雄主闲聊。后者瞥了一眼那支似曾相识的夜光版钓竿,静默一瞬,又若无其事地错开了目光。   别虫出差应酬的方式是酒局, 议员长先生应酬的方式是钓鱼。   这很合理。   至于那根在圣阁下失忆期间购置的钓具,恢复记忆后的圣阁下不会、也不该有印象。   伊格里斯没注意到这个。   他的指尖一下下点着钓竿,沉吟片刻,忽然从水桶里拎出一条鳞片闪闪发光的小鱼,献宝似地在圣阁下面前晃了晃。   ……?   诺厄抬眸,不解地看着他。   自己又不爱钓鱼,对方在这里炫耀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议员长先生点了点小鱼的鳞片,阳光下,半透明的鳞片仿佛镶上了半截金边,一闪一闪地扑腾着午后太阳的光。   “看!”   伊格里斯问他:“有没有感觉这个鳞片,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诺厄:“……”   什么,这也能拐吗?   年轻的圣阁下有点懵。   他直觉自己似乎遭遇到了某种非寻常意义上的欺负,却又说不上来,只好默默地看着对方,漂亮的金瞳微微睁大,透露出几分苦恼和迷茫。   对面的雌虫却是再接再厉,不依不挠。   “不对。”议员长先生低头,认真看了看自己指尖上拎着的小鱼,又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圣阁下的眼睛,肯定道:“还是你比较漂亮。”   “……”   圣阁下悄悄红了耳朵。   圣阁下收回目光,垂眼,目不斜视。   圣阁下很冷酷。   “无聊。”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滴”声,通讯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扣上。   夜晚。   第三次接到视频通讯,是晚上九点。   圣阁下低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当下的自己。   着装没有问题。   状态没有问题。   预备用来糊弄的话题也没有问题。   万事俱备,圣阁下深呼吸,警惕地接通视频通讯。   和前两天一样,议员长照例是交代自己的夜间行程,顺便不动声色地揭示这边的随行虫员,暗示自己绝没有去外面鬼混的事实,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   为了防止对方将话题再一次拐向什么奇怪的方向,圣阁下一反常态,主动开启了话题。   说什么呢?   果然还是最最最无聊的公事吧。   这么想着,他干脆以自己这天处理的工作为起点,聊起了公司近段时间在星际市场的种种布局,各种专业词汇一个接一个,主打一个不说虫话,怎么晦涩复杂怎么来,企图将无所事事的议员长困去睡觉。   画面中。   黑发的议员长胳膊撑在桌面上,半歪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另一边的圣阁下说着说着,缓慢地眨巴下眼睛,眼皮越来越来沉,下巴一点一点,给自己困睡着了。   诺厄做了一个梦。   窗明几净的书房里,年轻的圣阁下托着腮,盯着身边的雌君把帮自己处理工作,一边监工,一边大言不惭:“……这个地方不对,这个地方怎么会是这样呢?哎,伊格里斯你好笨啊,你看我的——应该这样,然后这样,这样……”   被数落的议员长却是表情都没变一下。   雌虫挑了下眉,手伸过来,戳戳大雪团子头顶微微翘起的呆毛,脸上仍是笑眯眯的表情。   “宝贝真聪明,给我亲一口?”   圣阁下眨巴眨巴眼睛,伸手缠上雌君的脖子,抬眸,“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诺厄一个激灵,瞬间惊醒。   他抬头,看向视频的另一边。   黑发的议员长依旧坐在视频的对面,手撑着下颚,目光专注地望着他,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   耳尖瞬间烧得滚烫。   他尴尬得手脚都想蜷缩起来,对面的议员长却是表情都没变一下,声音里含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夸他:“宝贝好聪明啊,给我亲一下?”   诺厄眼睫颤了颤。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通讯已然被他挂断,只剩下黑乎乎的数据屏幕和轻微的“滴滴”声。   圣阁下:“……”   他决定今天和昨天都不要再接伊格里斯的电话了。   至于明天。圣阁下微微心虚地想。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万一对方有什么要紧事呢?   翌日清晨。   管家照例在他用餐时低声核对起近期的行程。   “……晚上八点,议员长先生的星舰预计抵达空港……此外,利维·奥威尔上将与达尼尔阁下将在下周一举办兰登阁下的婚礼,婚礼请柬已经寄出,大约会在下午送往奥威尔庄园……”   诺厄听得心不在焉,直到管家轻声问了一句:“诺厄阁下,需要我为您准备星舰,空出时间,为议员长先生接风吗?”   圣阁下微微偏过头,眼眸里覆上一层不确定的迟疑。   既然要参加兰登的婚礼,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和伊格里斯一起出现在婚礼现场,那,在此之前,顺路去空港接一下出差回来的雌君,似乎也很正常?   ……   夜间的埃尔瑟兰下了一场雪。   细密的雪花将空港包裹得恍若厚重的云层,远远看过去,只能望见大片大片雪白的轮廓。星舰的温度维持在二十五度上下,圣阁下穿了件白色的及膝大衣,手撑着脸颊,盯着远方的天空走神。   星舰的升降门无声自开。   伊格里斯低头,看着坐在窗台边上,乖乖等他回家的漂亮雄虫。   似乎就在半个月前,失忆的对方同样就坐在黄的灯光下,整只虫蜷缩着睡在茶几边的地毯上,迷迷糊糊地等他回家。   心口的某个地方被轻轻挠动了一下。   软乎乎的,又有点痒。   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   想把面前的雄虫抱进怀里,亲一亲,抱一抱,直到把这些天抓心挠肺的思念都宣泄出来。但他垂下眸,看一眼圣阁下犹豫、纠结,又有点警惕的小眼神,想想自己这段时间在视频通讯里的口嗨,到底忍住了。   星舰开到奥威尔庄园外围,便停了下来。   大雪团子低头,看了看一片黑暗的外面,又看了看明显还有段距离的主宅,脸上呆了呆。   头顶的白毛晃了晃。   转头,再看向议员长的眼睛里,便带上了几分警惕。   “怎么停在这里?”   夜黑风高的,想干什么?   议员长却是气定神闲,坦然道:“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从这里走回去也不远,一起散散步?”   有点事情。   公事还是私事?   都要专程把他骗出去了,应该是公事吧?这么想着,诺厄却也没有问,乖乖地抬起头,任对方给自己套上毛茸茸的红色围巾,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的同时,将他的手揣进口袋里。   被迫隔着口袋摸雌君腹肌的圣阁下:“。”   他偷偷瞥一眼身边的雌虫。   ……算了。   只是牵个手而已,真要当着管家或侍虫的面挣脱,反倒有些失礼。   伴随着两位主虫走下星舰,原本漆黑的庄园瞬间亮起星星点点的路灯。夜间的庭院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凉意,被雌虫揣在手心,又捂在口袋里的手却是热得发烫。圣阁下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有点想逃。   指尖挪动的下一秒,却又被议员长若无其事地抓了回去。   力道不重,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感知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以及掌心被捉住的灼热温度,圣阁下心头微动,莫名有一种像是被什么危险的凶兽盯住的错觉。   但伊格里斯什么都没有做。   昏暗的灯光下,黑发的议员长略微低头,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的同时,自然地和他说着话,偶尔变更一下站位角度,替他遮挡庄园里的冷风,就这么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回了他们家。   大门咔哒一声打开,又随着主虫的进入自动闭合。   灯光亮起的同时,诺厄在墙壁上看见了雌虫微微俯身的影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会吻下来,就像对方在视频通讯里玩笑般提起的那样,但没有。议员长伸手,调节室内温度的同时,低头,替他摘下围巾、外套,而后小心地、克制地理了理他的领口。   “不早了,早点休息?”   似乎真的只是想和他走一段路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圣阁下微微松口气,心头戒备解除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若失,面上则端得若无其事,冷静地说:   “好。”   他说着,转身回房。   伊格里斯则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动作,直到雄虫走进卧室,大门紧紧闭上,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怎么会不想靠近呢。   只不过是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度,这才越发珍惜小心,唯恐打草惊蛇罢了。 第53章   【53】   雪后初晴。   诺厄掀开窗帘。   窗外一片雪白, 咫尺之遥的屋檐与树杈下,雪条冰棱渐渐消融,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阳光在枝桠墙壁间蜿蜒而过, 仿佛一条静静流动的、闪闪发光的河流。   是个筹办婚礼的好天气。   “请抬手,阁下。”   身后的侍虫适时地提醒, 圣阁下意兴阑珊地挪开视线, 稍稍抬手,方便侍虫为他披覆上最后一件礼服长袍。伴随着雄虫起身的动作, 金线暗绣的繁复家纹在皱褶间幽微一闪,衣料层层叠叠, 无声翻涌, 恍若天地间新降的雪,纯白无垢,骤然便点亮了整个房间。   门外倏忽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圣阁下扫了眼身上刚换好的礼服, 微不可见地一颔首。   边上的侍虫会意地低下头, 转身去开门。   大门应声而开。   黑发的议员长站在门外,神情懒散又随意。剪裁精良的纯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 因为侧头的动作, 他下颚骨的线条便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唯独在目光落到圣阁下身上时, 才仿佛被那一抹雪色蛊惑似的, 凝滞了一瞬。   “很漂亮。”   伊格里斯实话实说,半点没有为自己的走神掩饰的意思。   他稍稍抬眸, 从上到下, 认认真真地欣赏了一会儿跟前的漂亮雄主,想了想,又递过来一只系着银白丝带的精致礼盒。   ……?   礼物?这个时候?   诺厄不明所以, 下意识接过礼盒,低头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只纯黑色的胸针,漂亮典雅,造型精致,外形恰似层层叠叠的黑色羽毛,又恍若夜色下幽暗不见边界的森林,将一切都掩盖在深邃的枝桠之中。   “有没有感觉这个颜色很衬你?”伊格里斯问。   圣阁下:“。”   他看了看盒子里的胸针,又看了看议员长身上那套怎么看,都像是与黑羽胸针出自同源的西装,沉默了一下。   ……一定要用这么幼稚的方法宣示主权吗?   圣阁下欲言又止。   算了。   婚礼是公开场合,配合雌君的着装出行是礼节,也是义务。   低头,将胸针别在左边胸口。   纯白的心脏瞬间被染黑,仿佛月光下的一点幽暗,浓墨重彩地覆盖在交皎洁的雪地上。   “很漂亮。”他重复,目光灼灼。自然地俯身,指尖略过圣阁下的腰间,替对方整理云絮般纠缠的点点皱褶。又站直了身体,认真思考片刻,公正评价:“也就比我们结婚那天差一点点吧。”   诺厄:“……”   他假装没听见这句话,若无其事地偏过头。   “差不多到点了,我们走吧。”   ……   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整个礼堂都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辉。婚礼现场衣香鬓影,花团锦簇,圣阁下与议员长相携在亲友席落座,宾客们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两位的着装上一掠而过,又意味深长地移开。   对于这些站在联邦权利顶端的政治生物而言,只是些许微不足道的细节,也足以让他们窥见冰川下的潺潺流水。   至于这冰封湖面下的流水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讯号。   上午十点,婚礼正式开始。   肃穆的管风琴声响彻礼堂。圣坛前,年轻的雄虫与雌虫相视而笑。阳光穿过教堂的五彩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铃兰花的清香之中,牧师温和有礼,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礼堂中缓缓响起。   “巴尔弗先生,无论未来的日子是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你愿意对达尼尔阁下保持忠诚,不离不弃,永远守护他吗?”   年轻的雌虫微微偏头,看向身侧雄虫,眼含笑意。   “我愿意。”   “达尼尔阁下,你愿意对巴尔弗先生忠诚不渝,无论贫穷、疾病还是其他任何变故,都与他携手共度一生吗?”   雄虫微微抿了抿唇,声音缓慢却坚定:“我愿意。”   伴随着牧师最后的祝词,年轻的雄虫与雌虫在阳光下拥吻。   寂静瞬间被点燃,宾客们面带微笑,矜持地鼓掌,肃穆的礼堂转瞬便要变成欢乐的海洋。新虫们肩并肩,挽手走出教堂的同时,纷纷扬扬的彩屑仿佛花雨般喷薄而出,热烈地泼洒在这对新婚夫夫的身上。   一切井然有序,平凡、常规得像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婚礼。   满场喧嚣之中,没有虫看到,那些被宾客们隐藏在眼底的,或审视、或算计,又或是带着嘲讽,像是等待着某出戏剧正式开场的目光。   诺厄垂下眼眸,忽然有些兴致索然。   年轻的雄虫显然并不明白,这场看似普通的婚礼中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一向爱护的雄父和雌父终究在他的个虫意愿面前做出了退让,为他举行了一场庄严隆重的盛大婚礼,他们为他的雌君安排了适合的职务,让他得以在这一天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虫。   只有观礼的宾客们知道,这并非什么象征幸福与快乐的美好婚礼,而是他的亲虫们蓄意安排的,有关婚姻的,最后一节课。   他会用无尽的冰冷与苦痛,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高的效率,学会他作为高等特权种雄虫在面对婚姻时,所理应掌握的一切。   那不是短暂的阵痛,而是漫长的、延续在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一次次怀疑、悔恨,自我说服,直到某一天再也无法忍受的长夜。   这,就叫做“成长”。   婚礼逐渐走向尾声。   阳光灿烂依旧,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仿佛浪潮般一层接一层地涌来。诺厄在掌声里抬头,望见了无数张标准的、似曾相识的,仿佛同一个模板刻出来的,微笑着的脸。   圣阁下忽然有些走神。   一个细微的念头像是气泡般,从他的心底幽幽飘起——   他是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少年时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   夜幕降临。   伴随着婚礼结束,宾客们心照不宣,各自离场。   星舰上。   议员长换了件休闲的常服,懒洋洋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锲而不舍地逗他的雄主说话。   “晚上吃什么?”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对话开始变得格外日常化,不再是彼此警惕,随口说一句话都需要思索其背后深意的联姻对象,而是再平凡不过的寻常夫夫,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生活里林林种种、琐碎得不需要半点算计与思考的小话。   圣阁下安静了一会儿,道:“……都可以。”   察觉到什么,议员长低头,食指碰了碰圣阁下的手背。他眼里含着笑意,随意地问道:“谁又惹我们的诺厄阁下不高兴了?”说话间,他的脑海飞速闪过几张面孔和对应的名字,琢磨着如何整治才能让他的伴侣烦闷不再。   圣阁下掩饰性喝了口水。   伊格里斯很敏锐——这是他在很早就知道的事,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更多的将心思用在了对付彼此身上,于是这一点敏锐,也棘手得叫虫烦躁。眼下虽然不用再防备雌君的算计,可那伴随着如今的敏锐随之而来的关怀,同样叫他难以招架。   “没什么”——他应该这么说才对。   可是。   他稍稍抬眸,看着议员长认真注视他的眼神,那些敷衍性质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之前一直调查的公司那边的线索中断了,”圣阁下偏过头,左右言它:“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圣地巡礼,不确定他们的动向,我有点不放心。”   所谓圣地巡礼,其实是圣地统一为所有刚成年的年轻雄虫共同举办的成年礼。   巡礼开始之前,圣地会统一邀请联邦所有年轻且未婚的高等特权种雌虫,作为随行的宾客与护卫。   巡礼期间,由三十三只浮空群岛构成的圣地乌拉诺斯,将以不定的频率,随机性地出现在联邦各个星球的上空。就像是太空中随机跃迁的幽灵船,不定时地出没在不同的星球之间,既是帮助年轻雄虫们实现环游宇宙、睁眼看世界的心愿,也是给埃尔瑟兰以外的年轻雌虫们一个与高等阁下接触的机会。   别的工作诺厄还可以推给其他雄虫,唯独一年一度的圣地巡礼,他这个圣阁下非亲力亲为不可。   “圣地巡礼啊……”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给我留个位置?”   圣阁下微微蹙眉,抬眼看他。   未婚雌虫千方百计钻进来是求偶,已婚的凑什么热闹?   伊格里斯:“圣地巡礼虫员混杂,我不放心你。”   “……”   议员长先生低头看他,目光灼灼,意有所指:“给个机会?”   什么机会。   随行护卫的机会……还是追着他杀,不把他这只青蛙煮熟端上桌,誓不罢休的机会?   心头的情绪仿佛散开的毛线团,混乱复杂地交缠在一起,似乎无论从那一头开始梳理,都解不出个所以然来。   诺厄垂着眼睫,眸底有瞬间的无措与茫然。   他不是什么反应迟钝的笨蛋,连自己对雌君与日俱增的亲近都察觉不出来,情绪会反复,想要靠近对方,和对方肌肤相贴的欲望却很难做假。   平心而论,他不讨厌这种变化,可是,这种飘忽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情,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一旦越过了这条界限,当热恋期的激情一点点褪去,那个时候的他们,还能像一切刚开始时那样,对这场白纸黑字、条款分明的政治联姻,维持一直以来的平和冷静吗?   他不怕伊格里斯的算计,也不畏惧议员长明码标价的给予……唯独对方执意要递到他跟前的这颗真心,烫得他发抖。 第54章   【54】   诺厄一直觉得, 虫族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与生俱来的天性令他们情感淡漠,可以摒弃一切高等生命理应具备的情感,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可当他们真正置身于权力的顶点,遥遥俯视云端下的众生万象时, 心里又偏偏得装点柔软的东西, 才能继续心硬如铁地活下去。   按照生理课上的说法,这就是“爱”。   可, 所谓的“爱”,又是什么呢?   诺厄不知道。   五岁那年, 他从树上摔下来, 哇哇大哭。   周围的侍虫低垂着头,视而不见,他的雄父则站在不远处, 平静地注视着他, 直到小小的雄虫终于意识到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己哄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乖乖站好的时候, 他的雄父这才伸出手, 摸了摸他的头发。   八岁那年, 他被几只稍大的雄虫排挤欺负。   小小的雄虫幼崽带着满肚子的不忿, 想钻进雄父的怀里撒娇告状,诉说心头的委屈, 却听见雄父对着先一步报告的侍虫说——   “我知道。”   “不用介入。”   隔着烂漫的花丛小径, 他听见他的雄父用事不关己的语气,淡淡开口:“如果他连同龄的小雄虫都解决不了,将来怎么面对那些狡猾奸诈的雌虫?”   十四岁那年, 雄父去世。   失去顶梁柱的维洛里亚家族风雨飘摇,雌父探望他的频率从过去的每周一次变成每月一次,小舅舅开始频繁的失约。精神力晋升S级的那一天,他的监护权从维洛里亚家族转到老师名下,自此,无论是生养他的雌父,还是一贯嬉皮笑脸的小舅舅,都收敛起多余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喊他“圣阁下”。   这就是爱吗?   诺厄不明白。   他的愤怒无从释放,他的声音无虫倾听,后来诺厄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愤怒……雄父当然是爱他的,否则也不会在生命濒临终点的时候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穷思竭虑地教导他能够让他平安长大的东西。   至于小舅舅和雌父,当然也是爱他的。   失约不是卢西安的本意,雌父也不想将他一只虫丢在圣地。他不是懵懂无知的雄虫,可以理直气壮地将一切痛苦和委屈发泄在亲虫身上。   他不再委屈,也不再难过。   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毕竟,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虫,都是这样长大的。在这一点上,雌虫甚至往往会遭受更为严苛的教育,对比之下,明明是在雌父和雄父的爱意下长大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提出抱怨呢?   他应该知足才对。   但,这真的是伊格里斯想要的“爱”吗?   当伊格里斯意识到,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时,他还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温和地注视着他吗?   而当对方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而将给予的一切骤然收回时,他还能像过去那样,冷静地面对来自枕边虫的猜忌与算计吗?   诺厄不知道。   星舰越飞越高,夕阳下的礼堂在他们的身后渐渐远去。   他忽然有一点难过。   就像是这一场满座宾客心知肚明的荒谬婚礼。   对年轻的雄虫而言,这场看似浓重盛大的婚礼,不过是决裂与分别的倒计时;对如今的他与伊格里斯而言,“爱”,同样是意味着决裂与分别的倒计时。   他沉默得太久,雌虫略微偏头。   “雄主?”   圣阁下没有说话。   他静默了一会儿,稍稍花了点时间把游离的思绪收整回来,说:“好。”   ……   工作的日子周而复始,单调乏味又缓慢。   距离圣地巡礼只剩下一天的时候,诺厄推掉了所有的行程,花了半天时间,对乌拉诺斯做了一遍最后的安全检阅。   这事本该交给专虫负责——事实上,早在三天前,负责驻扎在圣地外围的第一军团便分成了几个小队,轮流排查了这片群岛的安全隐患。但考虑到接下来的安排事关重大,圣阁下还是利用自己的感知能力,亲自又检查了一遍。   确定各方面都布置妥当。   诺厄收回精神力,望着暮色下的圣地出神。   和顺应自然的埃尔瑟兰不同,除非高塔阁下们认为有必要,位于埃尔瑟兰上空的圣地一年四季永远都是温暖舒适的春天。地面上白雪皑皑,被巨大透明泡泡所包裹的群岛却仿佛置身春日之宴,到处都是鲜花草木的芬芳。   仿佛是被枝头的清香所蛊惑。   年轻的圣阁下微微踮脚,试着去摘最近枝头上的小花。   风吹过树林,带来淡淡的凉意。   枝头自然地下倾,像是具备某种灵智似的,低垂着头,努力地将自己的脑袋往雄虫的手心里凑。   ——好一个双向奔赴。   伊格里斯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虫与自然的和谐景象。   议员长看了一会儿,冷不丁伸手,“咔擦”一下,连花带枝地将那一串小小的花枝折了下来,撇去稍显尖利的旁支,低头,牵起自家雄主的手,将雄虫的掌心一点点摊开,将花枝塞进圣阁下的手心。   “送给你。”理直气也壮。   被借花献佛的树枝摇摇晃晃,发出愤怒的哗啦声响。   黑发雌虫表情不变,随口道:“你再晃一个试试?”   树枝不动了。   树:一怒之下怒而一下.jpg   诺厄:“……”   放在以前,他会觉得伊格里斯有病。   毕竟议员长一向脑回路异常,不管是闲得发慌折一枝花玩玩,还是看他打算摘花,故意抢先一步摘下来逗他玩,都很符合对方散漫的行事风格。   至于现在。   他抬眼,看着站在自己的跟前,一本正经地和世界树斤斤计较的黑发雌虫。   好蠢啊。圣阁下想。   怎么会有雌虫幼稚到和一棵树争风吃醋呢?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启程当天。   暮色四合。   距离圣地巡礼正式开幕的零点只剩下一个小时。   圣阁下坐在装扮一新的花园里,低垂着眼睫,一点一点地拆着堆满一桌的心愿瓶。   按照惯例,圣地巡礼会持续整整一个月。   对年轻的雄虫而言,尝试着接触同龄的雌虫是一方面,关键是和同龄虫们在一起,共同度过的最后的“小虫崽时光”。   是以,每一年的圣地巡礼前,圣地的大虫们通常会鼓励小阁下们通过便签的方式,写下各自的小小心愿,折成星星塞进心愿瓶里。这些心愿瓶会整合、打乱,随机发送到他们的亲虫、朋友,乃至素不相识的陌生虫手里。   满足小阁下们的小小心愿,同样是成年雄虫与雌虫的义务之一。   他看着自己跟前的心愿瓶。   准成年阁下们的心愿总是单纯又可爱:想和冷战的小伙伴和好、想要忙碌的亲虫抽出时间,陪自己打某款最新上线的电子游戏、想要来自自己憧憬的阁下的摸头夸夸、想要心有好感的雌虫小伙伴主动告白……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   主动请缨:“我帮你拆几个?”   本就是要拿出来帮忙实现的心愿,倒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圣阁下:“随你。”   然后他就看见黑发的议员长拆开一颗颗小星星,煞有介事地开始念:“诺厄阁下,我觉得你和奥威尔先生特别般配,你真的不考虑答应他的追求吗?”   “诺厄阁下,我觉得你特别特别好,应该被议员长先生亲一口。”   “诺厄阁下,你真的不想和奥威尔先生在一起吗?”   ……?   怎么还带见缝插针的。   诺厄白他一眼,没好气:“这到底是他们的心愿,还是你自己的心愿?”   他做好了对方含糊其辞的心理准备,但伊格里斯说:“是我。”   圣阁下顿住。   时间的指针在此时归零。   圣地巡礼正式开始,沉寂了一年的乌拉诺斯遁入虚数亚空间,仿佛深海里的游鱼,开始以其固有的频率于星海之中跃迁移动。在他们的身后,庆祝巡礼开幕的烟火轰然炸响,年轻虫嬉闹的笑声恍若云雾般汇集,飘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伊格里斯却只看着他,语气认真又随意。   认真的是态度,随的却是自己的心意。   “我喜欢你。”   烟花照亮大半个花园的同时,也恰如其分地映出雌虫眼底的笑意,他说:“是想陪你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心跳停歇一瞬。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诺厄忽然无师自通了“爱”的另一重含义——它是懵懂的欢喜,也是迷离的苦涩。当一个生命在察觉到自己的爱与被爱的时候,高兴与苦痛居然是纠缠夹杂在一起的。   这就是爱吗?   诺厄不明白。   他好像被爱过,又好像没有。   他要怎么给他……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呢?   圣阁下阖了阖眼。   就像那位年轻的雄虫明明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始终没能拒绝那场蜃楼般的婚礼,此时此刻的他,同样做不到去抗拒……这个或许注定没有未来的开始。   然而在他回答之前,议员长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我喜欢你。”伊格里斯重复。   隔着薄薄的针织外套,他的手臂极其自然、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慢慢地环过雄虫的肩膀,轻轻地落在圣阁下漂亮瘦削的蝴蝶骨上。   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阂开来,烟花、灯光和笑语都渐渐远去,只剩下雌虫身上温热的气息,将他密不透风地层层裹挟。   明晃晃的月光下,雌虫的眼眸温柔、通透,带着一丝让他迷茫的悲伤。   “你呢?”   他问他。   “有没有稍微爱上你自己?” 第55章   【55】   诺厄微微睁大了双眸, 又懵懵地眨了眨。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颤栗、酥麻,酸酸软软, 令他迷茫无措。   他微微抬起脸,浓密的睫毛不太明显地颤了一下, 金色的瞳孔又圆又亮, 像是夜色下半是警惕,半是松懈的猫, 冷淡中带着罕见的不知所措,像是不明白自己是应该掉头走开, 还是顺应本能, 凑近这个暖融融的怀抱。   伊格里斯手忙脚乱。   “干什么干什么,”伊格里斯问:“我正告白呢,你要拒绝我也就算了, 哭是什么意思?”   圣阁下瞪他。   “……我没哭。”   “是是是, 你没哭。”伊格里斯说。雌虫的手指带着点儿冰凉,像是戳着什么漂亮玩偶一样, 指节戳着圣阁下的脸蛋一直往里凹陷, 非要雄虫蹙起眉头, 冷眼凶他, 才颇为遗憾地收手, 若无其事地冲着他笑。   确实没哭。   只是比掉眼泪还要让他没辙罢了。   “所以,回答呢?”伊格里斯问。   ……这真的是告白吗?怎么跟追杀一样。   诺厄没说话。   他抿了抿唇, 视线停落在对面模糊的建筑轮廓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恰好能够望见灯光下嬉笑玩闹的年轻虫,气氛轻快又暧昧,连呼吸似乎都能嗅到空气中棉花糖般黏黏糊糊的味道。   年轻的圣阁下垂下眼睫, 目光落在扣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对你不公平。”他说。   爱理应是相互的。   如果他无法回馈对方同样的爱意,那么他就没有理由厚颜无耻地享受对方的好。   这不公平。   “哪里不过公平?”议员长先生挑了下眉,淡定回答:“我负责爱你,你负责爱你自己——这不是很公平吗?”   什么倒反天罡。   哪有虫上赶着被不公平的?   圣阁下蹙眉,不大高兴地。   “这样哪里公平了?”   本以为话题免不了车轱辘几个来回——毕竟伊格里斯确实干得出这种像是小虫崽斗嘴一样幼稚的事,不想对方半点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的意思。   “是吗?”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他像是察觉到了圣阁下抗拒中所潜藏的某种讯息,又好像没有,笑眯眯地摸摸大雪团子的头发,轻描淡写:“那你就加把劲,努力先爱上你自己吧。”   诺厄辩解:“我没有。”   议员长好整以暇:“没有什么?”   然而有些话放在心里还好,真要正儿八经说出来,反倒令当虫尴尬。他盯着议员长弯弯的眼眸、微微翘起的嘴角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半天也没能忍住羞耻,将“我没有不喜欢我自己”的澄清说出口。   沉默半晌,憋出一句:“……你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   声音里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委屈。   不乐意白嫖的大雪团子太过可爱,议员长不动声色地欺负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收回坏心思,面不改色地说:“嗯。”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圣阁下不解。   然后他就看见跟前的雌虫摸了摸下巴,用自然又笃定的口吻,说出了极其离谱的话:“那你现在就放下工作,跟我去约会。”   ……?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圣阁下迷茫。   似乎将他的迟疑误认为是抗拒,议员长也不为难他,想了想,爽快地改口:“这样,不跟我出去约会也行,你现在就过去把科斯塔打一顿,我就相信你没有。”   诺厄:“?”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又平白无故的把对方找过来再打一顿,这不是有病吗?   伊格里斯“啧”了一声,像是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勉为其难,退而求其次道:“那你现在就把莱西·埃文斯叫过来骂一顿——这个总难不倒你吧?”   诺厄:“。”   伊格里斯知道莱西他不奇怪。结婚三年,即便是政治联姻,也不至于疏离到连自己枕边虫的朋友圈都不知道,更何况莱西还是他的老师唯一的雄子,就算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大多虫也会对莱西·埃文斯礼遇有加。   只不过。   诺厄有些纳闷:“他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议员长同仇敌忾:“他欺负你。”   ……?   啊?我吗?   像是看出了他心底的困惑,伊格里斯适时地出声提醒:“十五年前,乌拉诺斯三号岛,银月森林,你忘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他的监护权刚转到老师名下不久,莱西单方面认定他是来和他抢雄父的坏蛋,隔三差五带着一帮小伙伴来找茬,包括但不限于炫耀自己有雄父他没有、带着一帮虫孤立他,对他各种冷嘲热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圣阁下挪开目光,心虚地看向别处。   ……但其实他也没少欺负莱西来着。   虽说虫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头,但他同样不是什么打不还手的乖宝宝,更何况雄父早在去世之前,就专门教导过这方面的手段。在老师面前装乖也就算了,老师不在的时候,他可没少把莱西坑得两眼泪汪汪。   当然,这种近乎黑历史的小事,就不用特意告诉对方了。   诺厄轻咳一声,左右言它:“其实也还好,你也说了是十五年前,他还小呢。”   伊格里斯:“你被欺负的时候也挺小的。”   诺厄:“……”   话头被堵了回去。   他的手指微蜷,克制不住的酸软弥漫胸腔,连带着心尖都一起发烫发颤。   有点奇怪。   但不讨厌。   圣阁下迟缓了几秒,不是很有底气地反驳:“不小了。”   伊格里斯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眼里带点戏谑,懒洋洋地附和:“嗯,确实不小了。”   诺厄:“……”   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   每当他对他的雌君怦然心动,对方就开始张嘴说话。   他气恼极了,手忙脚乱地伸手捂住对方的嘴,不忍启齿:“……要不你还是别说话吧。”   被捂住嘴巴的伊格里斯淡定地点点头,像是认同了圣阁下的不平等条款。诺厄左右看看,微微松口气,放开手。   议员长迅速开口,见缝插针地谴责:“你看,你既不肯揍科斯塔,也不愿意骂埃文斯,就是让你放下工作,跟我出去约个会都推三阻四,就这,你还敢说喜欢你?你哪来的自信?”   ……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俗话说得好,想开窗就得先掀屋顶。圣阁下无语极了,又有点被他的理论说服,只好道:“那就约会。”   伊格里斯:“一言为定。”   他看了眼光脑上的天气预报,征询他的意见:“我看明天天气不错,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顺便一提,现在已经过零点了。”言外之意,是现在就是明天。   ……?   他是不是又被套路了?圣阁下认真地想。   十分钟后。   看着夜色下空前热闹、虫来虫往的乌拉诺斯,诺厄隐隐开始后悔。   圣地巡礼毕竟是为年轻虫准备的盛典,他和伊格里斯这对已婚夫夫混入其中,好像有点羞耻。   头皮微微发麻。   但又不好意思在雌君面前食言。   圣阁下迟疑几秒,到底诚实地将目光地转向面前的衣帽间——   白色?好像有点腻歪。   要穿黑色吗?这个颜色说不定能比较好地融入黑暗,但灯光照下来的时候又很明显。   他挑了半天,越发心烦意乱,正准备随意找件大衣穿上,指尖触碰到衣柜上,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参加婚礼那天,议员长意有所指的话——   “还是我们结婚那天你穿的那件比较好看。”   圣阁下:“……”   大半夜的,他疯了才会穿那么厚重的衣服往外跑。   挑了件不算随意,也谈不上隆重,被外虫看到也无可指摘的漂亮礼服,他打量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想了想,又摸出那天对方塞到对方手里的羽毛胸针,犹犹豫豫地安在自己靠近心脏的地方。   就这样吧。   如果伊格里斯敢不满——   他就……骂他。   在心底立下毫无威胁的宣言,他又挑了顶鸭舌帽,扎起头发,将大半张脸藏在帽檐下。   万事俱备。   他过去的时候,伊格里斯已经到了。   周围灯光灰暗,只能隐隐看出议员长似乎也换了身衣服,等他们彼此靠近的时候,在诺厄开口之前,一件带着议员长体温的大衣先一步盖在了他的头上。   “大晚上穿这么薄,搁我这儿钓鱼执法啊?”   圣阁下眉心微蹙,刚想说不冷——圣地一年四季如春,夜间气温再低也冷不到哪里去,只是身体先一步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已下意识收拢,将带着余温的外套贴在自己身上。   “……”   他低头,盯着自己不大听话的手干瞪眼。   几秒钟后,怀里又塞过来一束鲜花。   “有点俗。”圣阁下评价。   “真不要?”   诺厄不理他,兀自抱紧了怀里的花束,低头,轻轻地嗅了一下。隐晦的月光下,雄虫半张脸落入花束之中,层层叠叠的花瓣与圣阁下安静的侧脸相互烘托,说不清是哪一边更漂亮。   “你又去欺负那棵树了?”他问。   “没有。”议员长作沉思状,安慰他:“我在它周围的几棵树上也折了几支,雨露均沾。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它应该还挺高兴的。”   这个词是怎么用的吗?   诺厄哭笑不得,想到对方大半夜为了这一束花现场取材,鬼鬼祟祟地穿梭在树林间,就为了眼前这一束野花,有点心软,又有点好笑。   他抬起脸,正准备说点什么,目光却落在了议员长肩头衣服划开的痕迹上。   …有点狼狈。他想。   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挪不开目光。   月光挣脱云层,泼洒下来的时候,黑发的议员长站定了身体,很有礼貌地问他:“这位阁下,我可以邀请你跟我一起约会吗?”   煞有介事,装模作样。   仿佛他们不是什么政治联姻的夫夫,而是刚刚成年,第一次在圣地巡礼中见面,怦然心动、又心照不宣的年轻虫一样。   “好啊。”他说。 第56章   【56】   盛典的队伍越来越近。   月亮扎进云层, 带来片刻的晦暗。夫夫俩默契地收敛起自身的气息,借着巨大装饰物的掩护,像是两道潜行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穿过盛典的中央地带,迅速溜进了森林边缘更浓稠的黑暗。   踏进森林。   耳边的喧嚣瞬间被过滤掉大半, 只剩下远处模糊的欢声笑语, 和踩过树叶时所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   “我们去哪儿?”诺厄问,本能地压低声音。   呼出的气息像是一小团白雾, 在空气里打着转。   似乎觉得这样说话很有趣,议员长有学有样, 悄悄凑过来, 压低嗓音,故意用气音回他:“这边的世界树有一棵特别大,刚好适合用来做树屋, 我带了点吃的, 今晚我们就在这边露营,明天早上还能赶得上看日出。”   声音很轻。   像是只细小的虫子, 一直要钻进他的耳朵里去。   诺厄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根, 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正常点?”   议员长只好举起手, 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见对方还算老实, 圣阁下微微松口气,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和雌虫拉开些许距离, 正准备问问对方大概的位置和接下来的方向,精神力却忽然感知到几百米外的某个熟悉的气息。   ……!   诺厄身体一僵,火速躲在了黑发雌虫的身后。   顿了顿, 又觉得哪里不对,伸手拽了拽自家雌君的衬衫袖子——后者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什么,配合地放松了身体,任由圣阁下将他翻过来,一起绕过巨大的树身,紧紧地贴在粗糙的树干上。   圣阁下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伸手捏了捏对方紧张得像是炸毛一样微微竖起的头发,眼尾一挑:“这么紧张?我有这么见不得……”   诺厄手忙脚乱地伸手捂住自家雌君的嘴巴。   “嘘——”   “……是小舅舅。”诺厄很严肃:“你也不想被卢西安嘲笑一辈子吧?”   伊格里斯垂眼看他。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能看见圣阁下鸭舌帽下的头发,因为刚才的动作,几缕银白的发丝滑落下来,隐隐约约地埋进脖颈下深陷的锁骨。   他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深夜,圣地,小树林,   此情此景,被小舅舅逮了个正着会怎么样?   伊格里斯: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jpg   ——这辈子的战绩结算mvp画面就看现在了!   圣阁下似有所觉地抬眸,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视。后者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可怜又无辜的表情,像是在讨饶。   诺厄犹豫着放开手。   伊格里斯:“小——”   大雪团子气得拿头撞他。   伊格里斯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大雪团子自己把自己撞了个眼冒金星,晕乎乎地窝在他怀里,这样缓了几秒,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顽强地探出头,站起身,反客为主,将一肚子坏水的雌虫箍进自己怀里,死死困住。   议员长不说话了。   见怀里没了动静,圣阁下大气也没敢喘,紧张地竖起耳朵,捕捉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那道声音远去,感知中的气息彻底消息,才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走了?”   “嗯。”   被圣阁下箍住脑袋的议员长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见大雪团子眉心紧蹙,一副心有余悸,还没回神的模样,故意的,用脸蹭了蹭圣阁下的头发。   ……太近了。   诺厄后知后觉,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他蹙了蹙眉,犹豫着要不要适当发作一下,以免某位议员长上房揭瓦。黑发雌虫却像是感知到了某种危险似的,捏了捏他的手腕,一本正经地道:“我看了下,就在前面了,我们继续走?”   诺厄抬眸看他。   议员长主动往前走了两步,一副准备在前面带路的模样,见他一动不动,又奇怪地回头看他。   算了。   周边随时有虫过来,等到了地方,再好好教训对方。   这么想着,圣阁下不再说话,和他维持着半米的间距,慢慢往前走去。   周围再次静了下来。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头顶交错的枝桠几乎完全遮蔽了微弱的星光,脚下的路变得模糊难辨,枯枝和凸起的树根就像是黑暗里潜藏的陷阱,黑发雌虫一个趔趄,超绝不经意地摔靠在圣阁下的身上。   诺厄:“……”   谁家雌虫会被树根绊到啊。   他无语极了,又实在懒得教训对方,只好主动牵过议员长的手。   没有虫说话。   原本随意握住对方的手,此时却被议员长反手更紧地包裹。影影绰绰的树林之中,他们谁也没有转头,唯独交叠的掌心轻微地搏动,像是尚未出壳的幼鸟,隔着薄薄的、温热得皮肤,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右手。   不知道走了多久,伊格里斯忽然放慢了脚步。   “到了?”   “到了。”   伊格里斯随口应道,自己却转过身,绕到诺厄的身前,半蹲下来。   诺厄:“?”   “扎营的地方在树上,”伊格里斯:“还是你想自己爬上去?”   他抬起头,试图在夜色下找到这棵树的顶端,没有成功。   诺厄:“……”   那就,来都来了?   短暂的迟疑过后,大雪团子小心地伸出手,搭上自家雌君的肩膀,后者托住他的双腿,稳稳地往上一送。   爬树向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是背着虫爬树。   感受着向上的阻力,诺厄本能地向着身前的议员长靠得更近,双手环过雌君的脖颈,下巴轻轻抵在雌君的肩窝,任由对方的指尖绕过他的腰间,不经意地陷进他腰间的软肉上。   毕竟是背负的姿势,手如果不放在腰部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放?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感知到腰部的些微痒意,和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的僵硬感,圣阁下转过头,盯着对面稍矮一头的世界树看了一会儿,又仰起头,看了看至今不见树冠的天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棵树到底有多高?”   议员长语气轻松,随口道:“也就七八百米吧。”   如果是横向距离,这个长度绝对不算长,正常虫走几分钟也该走到了。但爬树与走路显然是两回事,更何况这还是负重爬行。   按照这个速度,他们得爬到什么时候?   诺厄沉默了。   像是看出了圣阁下静默下的无语,伊格里斯闷笑一声,终于不再逗他。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   诺厄身下一软,原本硬邦邦的,属于雌虫的后背,瞬间被一只体长近三米的苍鹰所取代,蓬松的羽毛仿佛松软的棉花一般,自然地将大雪团子包裹其中。   对哦。   他家雌君本来就是可以拟态成各种生物的幻想种来着。   他放松了身体,让自己彻底陷入柔软的羽毛之中,闭目养神。   ……不对!   这样的话,他前面被对方背在身后,一路磕磕绊绊的苦算什么?   算他给对方白占便宜吗?   诺厄抓住羽毛的手紧了紧,心跳有些奇怪的不太稳定,冷静开口:“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对方说:“到了。”   正如同伊格里斯前面说的那样——这是棵相当庞大的世界树,树枝与树枝之间相连接,仿佛是近一米长的空中走道。树枝掩映的深处,则是一块近三十平方米的树身平台,用来作露营的树屋刚刚好。   这么一个打岔,诺厄也没了抓着上一个话题不放的兴趣。   他踩在坚实的树干上,抬头望向脱离枝叶的遮掩,总算展露出全貌的天空。月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洒落在山峦般连绵的巨木森林上。风从远方吹来,带着草木蒸腾了一整天的清新气息。   诺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漂浮着世界树所特有的凛冽松香,还有一种……万籁俱静之中,隐隐有什么即将挣脱束缚、破土而出的雀跃。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吗?”圣阁下问。声音里不可避免地染上些许轻快。   原始虫族本就栖身于森林,对于虫族而言,没有比这种远离地面的天然氧吧更舒适、也更适合筑巢的地方了。   不远处,议员长慢悠悠地收敛起翅膀,变回原本的模样。   他瞥了眼大雪团子雀跃的侧脸,笑了一声,随手就设了一个套,不动声色地道:“下次带你去海底露营。”   好呀好呀。   大雪团子忙不迭地点头:“好……”话刚起头,险之又险卡住。   等等,怎么就直接开始约下次了?   诺厄顿了顿,连忙改口,含含糊糊地道:“下次再说吧。”   挖坑失败,伊格里斯也不沮丧。   他从随身的空间纽中取代树屋主题的露营设备,对照着光脑上的说明书,利落地扎起了树屋,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一间漂亮的树屋便在宽阔的树身上成形。等诺厄走过来的时候,伊格里斯已然在树屋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这么看倒还真有点像鸟类筑巢。   就这样,议员长还犹嫌不够,左右看看,连同树屋内部的墙壁上,都覆盖上了一层蓬松柔软的毛毯。   大雪团子眨眨眼睛,趁着饲主还在和精密的器械作斗争,偷偷窝进毛茸茸的世界,惬意地打了个滚,等后者似有所觉地看过来时,又坐直了身体,正经着一张脸,低头从自己的空间纽里掏各种各样的糕点食物。   议员长挑了下眉,也没急着抓他。   确定树屋布置得足够稳当,伊格里斯略一低头,也跟着走了进来。   顺手关上了门。   室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   星光、微风、虫鸣……一切与外界链接的事物瞬间消失,等诺厄反应过来时,伊格里斯已经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   世界万籁俱静。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对方没有靠得很近,只是自然地坐在树屋的另一侧,投落在地毯上的巨大影子却像是某种凶兽一般,将雄虫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诺厄布置野餐的手指一顿。   心跳声忽然变得明显。   伊格里斯的身影,伊格里斯的气息,伊格里斯的目光……那些晦暗的、温柔的,无形的东西,就像是无边的夜色,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侵入了他身边的每一寸土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诺厄才意识到——   对方看起来彬彬有礼,其言行举止却无时无刻不在试探着越过他心中的警戒线。   想要得到,必先给予。   他的温柔克制是真的,他的体贴入微也是真的。   就连那场不公平的告白,也是为了狩猎他的全部,蓄意为之的另辟蹊径。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他。 第57章   【57】   “啪嗒。”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声响,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琥珀灯瞬间亮了起来,灯光至上而下,驱散了角落里的黑暗, 也驱散了房间里一部分黏稠而暧昧的空气。   造成一切的当事虫却似乎对此毫无知觉,低头瞥了眼光脑。   “好像快凌晨一点了……你是想吃点夜宵, 还是玩一会儿睡觉?“   玩什么?   看我被你温水煮青蛙吗?   诺厄瞥他一眼, 后者规规矩矩地坐在地毯上,低垂着头, 貌似专心地观察着堆满小方桌的糕点,仿佛是在替他考察哪一道糕点味道更好。   装。   你就装。   圣阁下眉间一挑, 决定哪个都不选。   他岔开话题:“你参加过圣地巡礼吗?“   说话间, 诺厄若无其事转过头,透过树屋的侧窗,去看外面的天空。或许是刚放过烟花的缘故, 空气里弥漫一股清新的、混合着干燥木材、硫磺和灰尘的特殊气味。晚风吹过树梢, 像是森林细密的低语。   恍惚之间,竟有种回到十八岁的错觉。   不是失忆期间的十八岁, 而不是他们刚刚成年, 第一次被允许参加圣地巡礼的那个夏天。   伊格里斯问:“站在外面远远地看了一眼算吗?”   “有多远?”   伊格里斯想了想:“大概, 三个星球那么远?”一边说, 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的表情, 在心中判断圣阁下当前的心境和用意。   后者无语地白他一眼。   他表现得不甚客气,议员长反倒笑起来, 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找补, 顺便暗搓搓地攒一波同情:“我那几年都在外星系卧底呢,别说参加圣地巡礼了,回联邦的时候能不被军团像野狗一样撵着跑就不错了。”   诺厄不自在地侧过脸, 眼底闪过一点懊恼。   早知道就不提这个了。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议员长见好就收,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对方身上,玩笑道:“你呢?全联邦最宝贝的圣阁下第一次参加圣地巡礼,想约你的雌虫得从圣地入口排到外太空吧?”   诺厄:“没有。”   “嗯?”   诺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并不擅长、也不喜欢表述自己的心迹,只是在面对雌虫关怀专注的目光时,顿了顿,到底还是轻描淡写说出了口。   “我也没参加过圣地巡礼。”   他简短地解释:“准成年雄虫只有在直系亲虫的陪伴下才被允许参加,雌父那几年比较忙。”   按理说老师的陪伴也可以,但圣地巡礼持续近一个月,莱西·埃文斯又正值叛逆期,自然也就抽不出时间陪他过参加圣地巡礼了。   后来雌父和小舅舅倒是不忙了,偏偏他自己又接手了雄父的势力,连续几年都忙得不可开交,所谓的成年礼,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伊格里斯却不难猜到。   “……”   互戳的夫夫俩对视一眼,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又好笑。   伊格里斯总结:“可见我们确实很配。”   诺厄:“……”   你是蛇吗,戳一下就顺竿爬的。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假装对他们的临时小床产生了兴趣,这边拍拍枕头,那边摸摸床单,就是不看对方一眼。   议员长顺从地往边上靠了靠,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闲着也是闲着,暂时还不想睡的话,要不要看看我这边刚整理出来的新情报?”   ……?   什么意思。   不回应你的表白,就得给你加班是吧?   圣阁下眼尾微挑,目光不善地与他对视。后者却是表情认真,低着头,在自己面前的虚拟屏幕上点了几下,拖到雄虫的面前,眼眸弯弯,好脾气地道:“真挺有趣的,你看看?”   诺厄半信半疑。   他瞥了一眼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资料,又看一眼身边的雌虫。   目光相汇的瞬间,议员长肯定地对他点点头。   那就看看……?   也许是真的无聊,又或者单纯被黑发雌虫微笑着的样子所蛊惑,圣阁下眨了眨眼睛,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头看起了手里的资料。   第一条:某某阁下与某某少将双双出轨,换炮友如衣服,这究竟是虫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诺厄:“……?“   什么东西过去了?   你说这个我可就困了.jpg   圣阁下心中一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神色冷酷地研究着面前的机密情报:哦哦,原来是协议婚姻,政治联姻的话各自出轨的话好像也挺正常的?嗯?等一下,出轨的对象其实是自家雄主/雌君的马甲是什么意思?   好怪,再看一眼。   有的虫看似出轨,其实一直在轨道里打转。   你知道你劈的每一条腿都是你家雄主/雌君吗?   好劲爆的瓜,我吃。   第二条:知名上将某某,表面上是对情情爱爱不屑一顾的大雌虫,实则唯爱为自家雄主洗手作羹汤,为了虫设破裂,只好与自己雄主签订婚前协议,把自己做的蛋糕织的毛衣通通安在雄虫的身上,将自家雄主的虫设打造成温柔居家的24孝好雄主……   备注:因被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圣阁下与议员长威胁,某某上将正处于努力为圣阁下打工换取保密条款中。   诺厄:“!“   这个他知道。   为了雄主的虫设忍气吞声,他真的,我哭死。   浅磕一口,我吃。   第三条:某c级阁下扬言,别纠缠了,我睡过的雌虫比你见过的雄虫都多。   诺厄:“?“   这么嚣张吗。   让我审判一下。   原来如此,平民雄虫能靠这种事情上位的话,那还挺励志的,毕竟高等雌虫也不是傻子,本身没两把刷子的话,一旦涉及到实际利益,贵族雌虫该翻脸的还是会翻脸……咦,真有翻脸的啊,难道是火葬场路线?   不错。   标记一下,等一个火葬场。   大雪团子面上不动如山,手上则快速翻页。   好多瓜啊,我吃吃吃。   正看着起劲,又一只熟悉的瓜……不是,情报,跳了出来——   【据悉,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议员长正在努力追求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圣阁下,他想在这里问一下,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圣阁下能不能给个机会,如果今天不行的话,他明天再来问一下。P.s.像这样的瓜条,他还有亿点点。】   糟糕。   有点心动怎么办?   诺厄的表情逐渐凝重。   不是。   怎么还带游击式表白的?时不时戳一下,又戳一下,再戳一下的,搁这儿搞脱敏训练呢?   等回头他彻底脱敏,就抱在怀里为所欲为是吧?   圣阁下郁闷极了。   平心而论,他不讨厌对方的追求——非要说的话,他抗拒的从来都不是对方的穷追不舍,而是对这种穷追不舍无所适从,却又隐隐欢喜,一步步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自己。   他抿了抿唇,假装没有看到资料中夹杂的私货,冷静地关上光脑,火速钻进被子里。   睡觉。   遇到困难就睡大觉.jpg   “好困,我先睡了。“   眼见着大雪团子再次钻进兔子窝,伊格里斯却没有把对方抓出来的意思,他笑了一声,顺手关上墙壁上的挂灯,又替对方理了理被角,从善如流:   “晚安。“   ……   夜晚的时间一晃而过。   翌日,盛典正式开幕。   年轻的小雄虫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台下,面带憧憬地望着端坐在上首的圣阁下,后者神色冷淡又矜持,仿佛冰川之巅的霜雪,只是远远的瞥视,都带着叫虫敬畏的力量。   清冷出尘,高不可攀。   议员长先生却知道,那片看似冷漠的冰川之下,其实是一汪潺潺的流水,会为难,会心软,会撒娇,看起来心硬如铁,实则只要伸出手,轻轻地戳一下,就能触碰到那颗滚烫的、柔软的心脏。   伊格里斯确实不急。   猎物会入网,种子会开花,流水会从冰层里破出。   他的垂耳兔在那里困了太久太久。   而他总会把他哄出来。   早早晚晚。 第58章   【58】   开幕结束得很快。   都知道这一代的圣阁下不喜欢废话, 上行下效,下面的虫在筹办各种盛典活动的时候,也就有意识地减少无意义的领导环节, 往往在简单地介绍完活动安排与注意事项后,便爽快地宣布散场。   圣地巡礼也不例外。   开幕式过后, 照例是自由活动时间。   不想和虫流撞上, 诺厄刻意在后台的休息室里驻留了一会儿,才和几个熟悉的雄虫一起往外走。   通道外阳光明媚, 一路上都还有年轻的雄虫怀抱着花束,高兴地和身边的小伙伴说着话。   有年长的雄虫感慨:“看不出来, 现在的年轻雌虫还挺开窍的, 比我们那时候浪漫多了。”   “真开窍就好了。”   落后诺厄半个身位的雄虫笑起来,他挑了挑眉,冲着不远处的中心广场扬了扬下巴, 调侃道:“就怕是不知道是谁家的雌君自己缺德, 为了让自家雄主收下自己的花,直接从外面空运了一星舰鲜花, 见虫就发。”   缺德。   德。   圣阁下脚步微顿, 藏在发尾后的耳朵不自觉动了动。   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抬起头, 向着中心广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平日里罕有虫至的中心广场, 此时已然花团锦簇, 虫满为患。一艘头顶机械猫耳、末尾留着一只兔尾巴球的星舰静静地停靠广场的中央,二楼平台上的金属玻璃悄然打开, 露出五颜六色的各种花束, 一位身着管家制度的雌虫正半躬着身体,有条不紊地将花束挨个分发给路过的年轻雄虫。   “梅森阁下,预祝您成年礼快乐。”   “库因丁阁下……”   ……   诺厄:?   好极了。   有没有虫能够跟他解释一下, 自家的管家为什么会在这里?对面那艘星舰又是怎么回事?单独的猫耳或者兔尾也就算了,既有猫耳朵又长兔尾巴的是什么鬼?   他深呼吸,冷静地按了按自己头顶的鸭舌帽,径直向中心广场走去。   ……然后他就被塞了一大捧热烈浪漫的玫瑰花。   代为送花的管家微微躬身,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恭敬道:“上午好,诺厄阁下,您的气色好极了。奥威尔先生让我代为问候您,预祝您生活愉快,一切顺利——这是您的花。”   刚刚还在调侃说笑的雄虫们瞬间闭嘴,眼观鼻鼻观心。   圣阁下:“……”   眼看着周边凑热闹的虫越来越多,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不好不接茬,只好接过玫瑰花束,松松地抱在怀里。   同样收到鲜花的小雄虫们看看自己手里小束的向日葵、百合、风信子,又看了看圣阁下怀里满满一大束、热烈又奔放的玫瑰花,陷入了沉思。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圣阁下手里的那束玫瑰,大小和数量都快是我们的三倍了……”   “笨蛋!你没听他们说的吗,据说送花的那位雌虫其实是圣阁下家的管家,本来就是议员长先生长想给圣阁下补送成年礼的花,怕圣阁下不好意思收,这才干脆空运这么多花过来,虫手一束的。”   “哇!”   “圣阁下和议员长夫夫感情真好啊。”   “我也好想有喜欢的雌虫给我送花啊……”   年轻的小阁下嘀嘀咕咕,大声密谋;个别胆子大的还鼓起勇气,冲着圣阁下挤眉弄眼地傻笑。   作为雄虫,他们大多都不至于缺一束花,对年轻的阁下们而言,值得高兴的不是鲜花本身,而是在成年礼上和所有的同龄虫、憧憬的大虫们一起同时收到一束不带有任何利益成分、仅仅只为祝福成年的花束这件事。   尤其负责送花的,还是一只有着机械猫耳和圆滚滚兔尾巴得星舰。   多好玩啊。   小雄虫们大多都很懂礼貌,心里虽然觉得有趣,却也不会做出当街起哄、调侃圣阁下的事;至于某些成年雄虫,早在认出管家雌虫的身份后,就打着哈哈,当场跑路。   等诺厄捧着那一大束就差把半个他埋进去的玫瑰回头时,损友们愣是跑得不见踪影。   诺厄:“……”   好在议员长还算有良心,没有在安排完社死的送花之旅后就一走了之,眼见着大雪团子抱着花束艰难行军,当即很有眼色地接过了花束,亦步亦趋地跟在圣阁下的身后,老老实实地送虫回家。   感觉到手上一轻。   诺厄垂眸,拍了拍身上几片零散的玫瑰花瓣,脑袋微微侧着,看起来有点郁闷。   “你……”   议员长先生低头看他,眨眨眼睛:“我?”   他揉揉微微发红的耳朵,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无奈:“你想送花,可以直接给我,我又不会拒绝你,不用这样弄得虫尽皆知的。”   “这样会显得你比较合群。“伊格里斯解释:”你不觉得这样比较有过成年礼的感觉吗?”   圣阁下:“。”   他算是服了他的“合群”论了。   想起损友们调侃的坏笑,圣阁下手指微蜷,佯装冷静地蹙眉:“你下次……”正准备说让对方以后不要送花了,转念一想,真不让对方送花,以议员长的奇思妙想,指不定下一次又整出什么大惊喜来。   那还不如送花呢。   黑发雌虫歪了歪头,表情无辜:“下次什么?”   “没什么。”   伊格里斯闷笑。   圣阁下脚步微顿,后知后觉:“……你刚刚是不是又在欺负我?”   他声音很轻,好像是在抱怨,又好像仅仅只是陈述某个自己刚刚才发现的事实,微蹙着眉,看起来有点迷茫,尾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求证似地抬起眼眸,侧过头,表情认真地盯住了他。   好呆。   怪可爱的。   迎着大雪团子困惑的表情,议员长先生略微低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气息不稳的笑,真心实意地夸赞:“宝贝真聪明。”   顿了顿,又很有礼貌地问:“我可以亲你吗?”   诺厄:“……?”   什么意思。   欺负完了还想要亲亲,你怎么不上天呢。   圣阁下蹙了蹙眉,表情十分冷酷:“不可以。”   “那好吧。“   要求惨遭拒绝,议员长只好遗憾地松手,退回到安全距离,倒也没有勉强对方的意思。   就没了。   他们说话间,逐渐远离了虫群,这会儿没虫开口,周遭便明显的安静了下来。   圣阁下稍稍抬眸,不解地看他。   ……不是都把他关过笼子了吗?伊格里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他说不准亲就不亲了。诺厄想。选择性地忘记了无论是地下室,还是鸟笼,都是自己一力要求的事实。   还是说,对方又起了什么坏心思,又准备拐着弯儿地欺负他?   大雪团子表情凝重,被暗中观察的那一个却是表情如常,低头,见他神色复杂,诧异道:“怎么了?”   “……没什么。”   将圣阁下的反应尽收眼底,伊格里斯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倘若他是个刚开始对心上虫展开追求的年轻虫,他或许还会因为邀吻被拒黯然神伤,但他毕竟是只已婚雌虫,括号,本届圣地巡礼追求进度最快、最成功的雌虫,没有之一,当然不至于一点抗拒就被打击到。   议员长毫不怀疑,就算他在这里把圣阁下按在墙上亲,对方最多也只是瞪他一眼,就毛茸茸第走开。   之所以隐而不发,不过是等待更美味的那颗果实罢了。   清清冷冷的大雪团子他要,又冷又酷,却主动剥下冷冰冰的外壳,露出甜甜芝士流心的大雪团子他也要。   “到了。”   眼瞅着圣阁下的居所近在眼前,两虫同时停下了脚步。   伊格里斯理了理怀里因为一路走来,微微凌乱的玫瑰花束,重新交到圣阁下的怀里,自然地道:“那就,回见?”   “回见。”   谁也没提昨晚那场看似不了了之的暧昧告白。   ……   下午两点。   窗外忽然开始下雨。   结束午睡,年轻的圣阁下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身,目光本能地第一时间看向手腕上的光脑。   仿佛算准了他醒来的时间。   伴随着一道轻微的提示音,漆黑的电子屏幕瞬间亮起。   伊格里斯:【醒了?】   伊格里斯:【我找到了一片海域,看起来也挺适合露营的,过两天一起去看看?】   大雪团子眨眨眼睛,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他伸展身体,重新向后躺在了床上,听着窗边滴滴嗒嗒的雨声,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发呆。   诺厄觉得伊格里斯有时候挺奇怪的。   约会之前要送花,亲吻之前要得到许可,看起来再孟浪坏心眼不过的一只虫,真正在与他相处的时候,却堪称循规蹈矩,从始至终不曾越过雷池一步。   好比现在。   因为在追求他,所以会一次次表白,带他去各种好玩的地方。   也因为在追求他,所以在他真正点头应允之前,绝不会做出任何违背“追求者”这个身份的事。   对方明明知道,无论他想对他做什么,自己都不会拒绝,却始终不为所动。   就像是……不把他从坚硬的冰块变成甜甜的雪糕,就誓不罢休一样。   而在此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   有点奇怪,又有点安心。   既然伊格里斯想这样按照进度条一点点来,那就听他的好了……?   对方那么厉害,肯定什么都想到了。   这么想着,大雪团子一边捂住半边发烫的耳朵,一边点开聊天框,微微歪着头,认真回复:【好。】   发完讯息,他低头,又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   14:00。   时间好像还挺充裕的。诺厄想。   圣地巡礼规模太大,谁也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出意外。他准备今天晚上就把公司这周的重点工作处理了,明天分发给下面的助理,也好为圣地巡礼接下来的活动预留出充足的时间,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不是为了空出时间,方便自己溜出去玩。   绝对不是。   自我说服完毕。   他拉开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将早已分类整理好的资料分别抽了出来,模拟成实体的文件,挨个堆积在距离他右手边最近的桌面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份陌生的文件忽然从夹杂的资料中掉了出来。   “……43号议案?”   好像有点眼熟。   诺厄心中一动。   这不是当初伊格里斯趁他失忆,偷偷串联上下议院,企图越过他执行的那份议案吗?   圣阁下挑了下眉,脸上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   按理说,这些文件在送到他手上之前,就会进行初步的分类整理,不存在散乱混放的可能,更不用说43号议案这种在他看来理应已经归档的提案。   这是谁放进来的? 第59章   【59】   圣地二号岛, 临时办公室套间。   沙发上散乱着大大小小的资料,年轻的圣阁随意地披着一件睡袍,盘腿坐在虚拟文件的中央, 垂着眼,目光专注地盯着膝盖上摊开的文件——   《公共安全:(埃尔瑟兰)文明存续紧急防御法案》   顾名思义, 这一份以保障虫族文明存续为目的的防御性提案。   提案的内容很简单。   继两千年前的联邦两院一致通过将圣地乌拉诺斯迁移进虚数亚空间的提案后, 联邦部分现议员认为,为了更好的保证圣地与雄虫的安全, 保障虫族文明的存续,虫族应该在隐匿圣地的基础上, 把圣地外围的埃尔瑟兰也纳入虚数亚空间, 将虫族的起源母星也一并对外隔离保护起来。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毛病,但其实只要稍一思索,就很容易发现其中的端倪。   首先, 迁移圣地, 和迁移一颗行星所需要耗费的资源,完全是两个概念。倘若议案真的通过, 其中所需要的虫力、财力和复杂的技术, 由谁买单?   其次, 也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一个文明在处于什么阶段的时候, 才会需要将保护大后方作为第一要事?   答案显而易见。   诺厄眸色微深, 喃喃:“……战争。“   不是虫族对星兽、星盗、反叛军,或是中低等文明之流的小打小闹,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 顶级猎食者对顶级猎食者,霸主级文明对霸主级文明,发生在星海和平联盟两大、甚至是三大安委会常任理事文明之间, 足以将整片星海、两百多个文明,统统拖下水的战争。   只有这种等级的战争,才需要虫族在雄虫的保护工作上再加一道锁。   也只有这种等级的战争,才能为虫族带来足以支撑埃尔瑟兰长久隐匿于虚数亚空间的技术和能源。   伊格里斯……想要开战?   倒也不奇怪。圣阁下平静地想。   距离虫族上一次大规模对外战争,已经是数百年前,经济贸易带来的巨额利益满足了虫族这个第三天灾内部循环的能源需求,却填补不了虫族对鲜血和暴力与生俱来的狂热和渴望。   【军团】想要战争,【学院】想要战争,就连金钱至上的【公司】,也想要通过一场血与火的战争,拿到更为广袤的宇宙市场。   但是……   圣阁下垂眼,对着沙发上的皱褶走神。   “笃笃。”   门外倏忽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诺厄回过神:“进来。”   伴随着圣阁下的应允,大门应声而开,一身正装的亚雌秘书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大门被小心地关上,三重防窃听装置依次开启运转。   圣阁下似有所觉地抬眸。   秘书微微躬身,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低声道:“‘鼹鼠’确认入网,安德烈上将让我转告您,他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交易到此为止,希望您也能遵守当初的承诺。”   好说。   伊格里斯给他的瓜里还有好几个苦主呢,好用,爱用,下次还用这招。   心里这么想着,圣阁下的脸上却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没有半点起伏,当下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办公室立时安静下来。   秘书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一言不发;诺厄则偏过头,目光望向窗外,对着远处的天空继续走神。   从他恢复记忆第一天起,诺厄就着手开始调查自己当初遭遇意外的始末,猜测的时候心绪翻涌,如今虫赃并获、尘埃落定,他反倒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就这样吧。他想。   十分钟后,刻着维洛里亚家族家纹的星舰从圣地一号浮空岛出发,飞往虫族起源母星埃尔瑟兰。   几乎是星舰动身的同一时间,诺厄就收到了来自自家雌君的讯息。   伊格里斯:【需要帮忙吗?】   诺厄意外地挑了下眉。   联邦内部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御三家如果决定某天中午开会,与会虫员的相关信息与会议的讨论事项往往能够提前整整一天出现在议员长先生的办公桌上。   听起来好像有点夸张,但诺厄知道,这是真的。   作为幻想种虫族,拟态是伊格里斯的天赋,卧底与军事情报更是他的老本行,早在他爬上议员长的位置之前,对方手里就握着一支完全由幻想种构成的特别部队。   考虑到他卧底星际跨种族犯罪组织的特别经历,这支军队的编外成员说不定还有大量同样具备拟态能力的外星生命。   诺厄只是没有想到,对方毫不忌讳让他知道自己身边有他的眼线这件事。   这也算是一种坦诚?   圣阁下不确定地想。   以议员长对联邦情报网的掌控力,没在他这边安插虫员才比较奇怪。   意识到这一点,圣阁下的心情稍稍明朗,嘴角翘了翘,指尖微动,回复:【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他们说好的第二次约会。   他补充:【我去去就回。】   关上光脑。   “‘鼹鼠’在哪里?”诺厄问。   “据安德烈上将说,他们就近将‘鼹鼠’关在了军团的地牢……您要亲自提审吗?”   “不用。”   诺厄平静地道:“直接回埃尔瑟兰,我们去一号岛。”   星舰在空中转向,飞往埃尔瑟兰。   ……   圣地-乌拉诺斯一共有三十三座浮空岛,按照顺序编号,分为一号到三十三号。这一次圣地巡礼负责留守埃尔瑟兰的,便是隶属圣地最高行政机关【高塔】的一号岛,和以高龄雄虫为主的三十三号岛。   星舰穿过埃尔瑟兰的大气层,靠近负责入境安检的天上空港。   外围的埃尔瑟兰天寒地冻、冬雪飘零。   星舰抵达圣地一号岛的瞬间,却忽而风和日丽、春暖花开。   有那么一个瞬间,诺厄忽然想起来,似乎就在十年以前,十八岁的他也是在这样的对比分明的天气里,跟在老师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圣地的中心,在老师的支持与帮助下,逐步学习、掌握与接手雄父所交付给他的属于维洛里亚雄虫的一切。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现在——   年轻的圣阁下平静地穿过错综复杂的道路,踏进了那个他曾在无数个日夜奔赴的园林。   庄园主宅房门大开,却不见侍虫们的身影。   诺厄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下一秒,年轻的圣阁下便毫不犹豫地迈进了庭院。   考虑到身上不算整洁,诺厄想了想,转身进了隔间的更衣室,换了件更为舒适体面的衣服,又转道走进花园边上的茶室,轻车熟路地取出那套自己常用的茶具。   温壶、投茶,烧煮。   过滤三遍,倒入适量的牛奶和晶糖。   二十分钟后。   年轻的圣阁下捧着茶托,一步一步地走向会客厅,将茶杯递到对面的年长雄虫跟前。   而后他平静地,恭恭敬敬,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像是魔咒一般,在过去十多年里,曾无数次庇护他的年长雄虫的名字。   他轻声道:“老师,请喝茶。” 第60章   【60】   他们相对而坐。   会客厅没有开灯, 昏黄的光线让这个午后变得更加温柔。风吹过长廊,带来春天雨后特有的泥土混合着淡淡草木的清新味道。   萨维尔看着自己的学生。   日光浮动。   年轻的圣阁下微低着头,半张脸浸在光里。他的表情平静, 动作也很平静,像是某种寂静生长的植物, 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静静矗立, 身形消瘦,眉目冷淡, 又透出几分矜持与沉郁。   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十五年前,他坐在他的面前, 低垂着眼, 乖乖地喊他“老师”。   十五年后,还是这样一个静谧的午后,年轻的圣阁下沉静地坐在那里, 态度如一、恭恭敬敬地为他沏了一杯茶, 认认真真地喊他——   “老师,喝茶。”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萨维尔想。   年长雄虫的眼里涌出些许怀念, 到底没有拒绝学生的好意, 从善如流地接过茶杯, 低头啜饮。   茶水裹挟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顺着喉咙流向腹腔。他闭着眼睛, 在熟悉的味道里咀嚼到一点淡淡的苦,像是初春未熟的青果, 在唇齿间经历了一整个夏天, 由苦到酸,又由酸到涩,直到下咽的瞬间, 才品出一点细若游丝的甜。   “星灵帝国市场开拓情况怎么样?”   “不太理想。”   诺厄实话实说:“文化差异太大,相比上个季度,这一季度的市场占比又有所回落。我们计划降低星灵分公司在高新科技领域的研发费用,下个季度的重心会进一步转向轻加工制品。”   不等老师询问,年轻的圣阁下又简单地报告了一番自己在工作上的各项近况。   从圣地说到公司,又谈起刚刚开幕的圣地巡礼。   仿佛他还是那个接受老师日常考校的学生。   “大家都很喜欢这一届的庆典活动,年轻虫们都玩得很开心。”想了想,又补充:“我还看到了莱西,他和柯林斯家的雌虫走到了一起,他们相处得还不错,等圣地巡礼结束,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   萨维尔笑了一声,冷不丁开口道:“如果他知道这位柯林斯家的雌虫,原本就是我给他安排的雌君呢?”   “这取决于您想不想让他知道,不是吗?”   “你说得对。”萨维尔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谁也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阳光顺着窗台慢慢蜿蜒向桌角。萨维尔直起身体,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学生,眼底浮起一点浅浅的笑。   “什么时候猜到的?”   诺厄:“一开始。”   从遭遇那场意外的第一天开始。   只要确定了既得利益者,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一目了然。没有作为公司最高董事的雄虫默许,科斯塔家族不会轻易掀起对公司董事会席位继承法的反叛,而一旦明确了这一点,就能轻易将怀疑的虫选圈定在四位圣地出身的最高董事范围之内。   他自己、老师、唐恩·卡西雷尔,以及平民雄虫出身的伊戈尔·弗莱彻。   唐恩·卡西雷尔可以直接排除,作为公司创始虫的直系后裔,除非他本虫实在烂泥扶不上墙,雌虫们即使有心将其中一位雄虫董事拉下马取而代之,也不会蠢到在卡西雷尔家族的头上动土。   至于诺厄自己。   除非他和伊格里斯婚变内讧,又或者是意外从S级跌档到B级,被当做垫脚石踢出董事会的几率同样趋近于0。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要么是他的老师萨维尔·埃文斯联系其他雌虫,预备将伊戈尔·弗莱彻额拉下马;要么和真正和公司高层串通的其实是伊戈尔·弗莱彻,相对平庸的莱西·埃文斯,则是他们共同决定踢出局的虫选。   联系唐恩·卡西雷尔隐晦的暗示,和他从伊格里斯当初抓到的那位反叛军残党的拷问结果,答案俨然一目了然。   “是吗?”   萨维尔有些意外,随即了然:“你还是这么敏锐啊。”他感慨。又小幅度地挑了下眉,赶在圣阁下开口之前,轻笑着抱怨:“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说什么‘都是老师教得好’了吧?听起来怪嘲讽的。”   似乎没想到自己准备说的话会被对方先一步堵住,年轻的圣阁下呆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   稍显窘迫的目光却明明白白地证明:这就是他原本想说的话。   萨维尔:“……”   风吹动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倏忽混进低低的、沉闷的笑声。   诺厄困惑地抬脸。   年长的雄虫止住笑,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揉了揉年轻雄虫的头发,像是感慨,又像是若有所思。   “你好像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萨维尔说:“或许,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   “是好事吗?”   “你觉得呢?”他的老师问。   诺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光脑,短讯息界面仍停留在他的雌君邀请他去二次约会的对话上。   “挺好的。”   像是察觉到了某些端倪,年长的雄虫微微放松,他稍稍垂眸,视线与诺厄平行,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弯起,浅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对方无意识微笑的样子。   萨维尔从座位上起身。   原本守在圣阁下身后的军雌同时抬首,利刃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晃落一地银茫刀光。   他没在意这个。   “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诺厄摇摇头。   “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萨维尔想。已经不重要了。   他看着他的学生。   大概是他们在某方面真的很像,萨维尔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的意气风发、傲慢冷酷,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   那一年,阿蒂库斯·维洛里亚因病去世,只留下十三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和空缺出来公司最高董事会席位。   按照最高董事会的继承法则,阿蒂库斯·维洛里亚的第一继承虫理应是他唯一的雄子,但考虑到彼时的诺厄年仅十三岁,根本无从继承席位,圣地更倾向于由其他家族的成年雄虫接替维洛里亚家族的空缺。   这意味着“维洛里亚”这个姓氏,将会从最高董事会除名。   无数高等雄虫为了空缺的席位打得不可开交,唯独萨维尔·埃文斯在外虫与年幼的维洛里亚之间,选择了后者。   在年轻的萨维尔·埃文斯看来,最适合那帮老不死的位置不是代表野心与锐进的最高董事会,而是圣地三十三号岛的养老院。   那个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用觉得感激我。”   明晃晃的日光下,萨维尔·埃文斯的表情矜持又冷淡,他看着面前的小小雄虫,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不带半点私虫情绪:“我选择你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我看来,你远比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成年雄虫来得出色。”   “五年而已,我等得起。”   也正是来自萨维尔·埃文斯这至关重要的一票,和彼时诺厄所展现出来的资质,让高塔最终决定等待诺厄·维洛里亚的长大。   那时的他多傲慢啊,宁肯给一只未成年雄虫当老师,亲手引领对方站在与自己平行的位置,也不愿意让又蠢又古板的老东西占据自己身边同等高度的位置。   萨维尔忽然有些失神。   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意识到自己的雄子并不具备继承资质的那个夜晚?   还是他在权利的泥沼越陷越深,以至于为了保全埃文斯家族的董事会席位,不惜与公司的高等雌虫勾结,以取消第四个雄虫董事的席位为报酬,换取雌虫对埃文斯家族的支持的那个夏天?   算了。萨维尔想。   已经不重要了。   他把年轻的圣阁下教得好,他们同样冷静,理智,傲慢到冷酷,重大局而轻个虫利益。   所以他也会一直往前走,不回头。   ……   半个小时后,圣地裁判团准时抵达一号岛,对萨维尔·埃文斯进行初步的收押。按照圣地的刑法,这位身居高位的雄虫将会被革除全部职务,就地监禁,永生不能离开自己的居所一步。   诺厄挥退侍虫,将茶具洗净,物归原位。   离开之前,萨维尔·埃文斯叫住他,在只有他们的空间里,说了最后一句话。   “小心伊格里斯·奥威尔。”他说。   迟暮的阳光下,埃文斯庄园的大门缓缓关闭。   诺厄知道,这一次下课,教室的大门将再也不会开启。   ……   星舰缓缓升空,离开了夜色下的乌拉诺斯,也远离了一号岛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诺厄知道,伴随着最高董事会席位再一次虚悬,新一轮权力角逐的战争必将再次打响。   但这也是正式的审判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   诺厄喝了口水,看了眼窗外。   离开一号岛,周围的气候再一次回到了埃尔瑟兰的冬天,月亮被厚重的积云所覆盖,星舰灯光覆盖范围以外的地方,均是黑沉沉的一片。   星舰内部的气温被控制在了较为舒适的20度。   考虑到接下来的行动,诺厄想了想,换了身更利于行动的衣服。   管家适时地上前,低声询问主虫接下来的去向。圣阁下垂眼,想着老师最后说的那句话,沉吟道:“今天太晚了,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几乎是在电子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有什么东西拖着长长的尾焰,一头撞了上来。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能量护盾瞬间过载,爆发出刺眼的蓝光,负责安保工作的侍从武官第一时间发出指令:“敌袭!敌袭!敌意判定:最高级!执行三号方案,附近军团已确认跃迁响应,所有单位,务必在军团到来之前,确保圣阁下绝对安全!”   声音通过星舰内部的通讯网络,瞬间传遍了星舰的每一个角落。   圣阁下垂着眼,指尖敲着自己的胳膊,慢慢地抬起头。 第61章   【61】   一天前。   联邦边远荒星, 卡普里群岛。   深夜。   位于岛屿中心的山顶别墅,一楼大厅内,十几只虫或站或坐, 面色阴沉。   以这些虫在联邦的身份,至少也应该有一间设施齐全的豪华会议室供给他们使用, 但此时此刻, 无论是谁都很难再顾及物质上的享受。   为首的中年虫轻轻敲了一下书桌,吸引了全场注意。   “死, 或者临死前拉一波虫垫背,一起下地狱。”他淡淡地道:“诸位, 选吧。”   沉默。   没有虫说话。   无论他们在此之前是什么身份、地位, 任何生命在得知自己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都免不了惶恐,甚至是……癫狂。   一分钟, 或者是更短的时间。   坐在墙角阴影里的雌虫忽然开口:“我选第二个。”   “我也选第二个!”   “他爹的, 横竖都是死,老子还不如临死之前爽一把!”   茶几边, 年轻的雌虫迟疑地开口。   “非得这样吗?”   话音落下, 房间里一片寂静, 却没有从抬头看他一眼。这本该是一个极其惊悚的场景, 但对年轻虫而言, 求生的渴望已经远远大于了其他,是以, 他只是犹豫了一秒, 便咬了咬牙,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们担心那位议员长的报复,但是万一, 我是说万一……”   他吞了口唾沫,艰难道:“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呢?”   “太迟了。”   中年虫摇了摇头:“太迟了。”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场景,中年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搭在桌边的指尖因攥紧而微微发白,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们还记得我们虫族为什么被称为第三天灾吗?”   他没有看向任何虫,兀自低垂着头,自问自答。   “因为悍不畏死,汹涌如潮水的虫群。”   “因为能够将其他生命体同化、纳为己用的基因编辑能力。”   “更因为我们有一支无孔不入,可以随时将自身模拟成任何独立生命个体的拟态军团。”   渗透、吞噬、消化、取代。   对于所有与虫族为敌的文明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虫族那强大的战斗力,而是谁也不知道,当他们决定和虫族开战的时候,他们的战友、上级,甚至他们的将军、首脑,是否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被一只只具备拟态能力的雌虫取而代之。   关于议员长曾经卧底时期的辉煌战绩,星网上一度流传着一项网友们自己编造的玩笑,说当时的议员长是“再不收网就要被迫登基了”。   大多虫只当是个玩笑。   唯有在那位议员长面前被迫让步的御三家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直到今天,御三家依旧不知道,在卧底的那些年龄,伊格里斯·奥威尔究竟借交战的机会在整个星海和平联盟埋下了多少枚虫卵,而这些小小的虫卵,又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借他们各自消化、取代的生命,在不同的文明之中,一步步爬到了怎样的位置。   更可怕的是,这位议员长甚至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   倘若以统一星海为目标,他甚至不在乎,彼时跪在他脚下的,究竟是虫族,还是什么其他的文明。   房间里一片死寂。   中年虫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   “如果我们得罪的是其他虫,还能想办法逃往心星灵帝国或者智械联盟,可偏偏……”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得罪其他虫,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可得罪伊格里斯·奥威尔……   所有虫心下沉。   短暂的沉默过后,率先赞同第二条方案的雌虫猛地抬头,冷静地道:“你有什么计划?”   中年雌虫没有半点含糊,直接说道:“我收到消息,明天晚上七点,圣阁下乘坐的星舰会经过艾图塔星。既然事情因为我们当初策划的袭击而起,那就以同样的夜袭终结!”   他们彼此对视,露出沉思的表情。   阴影里的雌虫缓缓开口:“据我所知,圣阁下和议员长虽然是政治联姻,但其实感情很好。”若非如此,他们这些虫也不至于被议员长盯上。   这句话有效地挑起了在座所有虫的兴趣。   “我赞同。”   “我也赞同。”   “反正都是死,走之前还能拉一位圣阁下下去,值了!”墙角阴影里的雌虫毫不犹豫:“你想怎么做?我们会全力配合你。”   为首的中年虫点点头,打开光脑,放出了以艾图塔星为中心的全息地图。   他用激光笔指着地图,一边思考,一边快速道:“距离艾图塔星最近的军团是第三军团,到时候我这边会想办法提前将第三军团的主力部队引开,圣阁下的近卫军团交给你们解决。”   “附近的星盗也可以利用,不用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当前线炮灰……”   听到中年雌虫的安排,不少虫心下稍安。   要说这项计划最危险的地方,必然面对附近的第三军团,中年虫主动揽过了这项任务,这无疑大大减轻了他们的压力,这让他们对这项任务之外的细枝末节,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雄虫大多身体孱弱,尤其是高等雄虫,精神力越强,身体就会越是脆弱。   用游戏来比喻,雄虫阁下们就像是角色扮演游戏里的魔法师,本质是过于强悍的精神力压制了体质的成长,就像游戏里的魔法师,不可能既能使出禁忌魔法,又像战士一样能打能抗。   S级,只怕随便捏一下,就能出血吧?   阴影里雌虫低着头,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   计划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第三军团的主力被提前引开,剩下的部队也因为圣阁下被他们挟持而谨慎地退到了一边,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在内心再次感激了一下那位主动引来第三军团的中年虫,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穿过舰桥,一步步走向那位传说中的圣阁下。   听到脚步声,年轻的圣阁下略微偏头,慢慢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脸上淡淡的,即使眼看着沦为阶下囚,那双澄金色的眼瞳里也没有半点情绪。他的皮肤很白,灯光照彻下的雄虫单薄、苍白得几近透明。   仿佛夜月中汇聚而成的雪。   孱弱又美丽。   这就是圣阁下吗?   呼吸在目光交汇的瞬间悄然停滞,急促的心跳混合着灼热的欲望与杀意,随着雌虫缓慢的走近一步步放大。   多么漂亮的阁下啊。   他舔了舔唇角,晃晃悠悠的向着对方走了过去。大脑被本能驾驭,身体随着距离的靠近无法抑制地半虫化,当他停下脚步时,尖利的右爪已然凑近了雄虫的肩颈。   指甲划过衣领,带出一条长而窄的血线。   年轻的圣阁下却不为所动,只是微抬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没关系吗?”他问。   这是在问他有没有想过袭击的后果?   雌虫勾了勾嘴角,只觉得好笑,漫不在乎地笑:“横竖都是死,能在临死前尝尝圣阁下的滋味,也算是值了。”   说完,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雄虫,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但没有。   直到现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依旧波澜不惊,纤尘不染。   年轻的圣阁下微微点头,很有礼貌地开口:“提前说一下,我很强哦。”   “……?”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雌虫乐不可支,笑得险些眼泪都掉下来。   雄虫,强大?   床上吗?   他不无恶劣地想,勾起手指,准备将对方整个拎起来,身体力行的教给对方什么叫做强大。   指尖顺着脖颈下滑,摸上雄虫的领口——   ……奇怪。   怎么会突然使不上劲。   他缓缓低头,目光掠过面前的漂亮雄虫,落在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分为二的身体上。   也就是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一瞬间,他看到他的身体像是沙滩上的城堡一样轰然倒塌,又四分五裂,像是某种玩具积木一样,零零碎碎地散了一地。   鲜血喷涌而出。   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只是随意地活动了下身体,眉眼间满是近乎厌倦的漠然。   “这——这不可能!”   上一秒还嘻嘻哈哈,看着热闹的虫群中,不知是谁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又随着雄虫的靠近,变成破碎的喃喃:“……雄虫的精神力震慑应该只对同级有效才对,帕丁明明是2S级雌虫,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诺厄幽幽叹口气。   该说不愧是偏远星系出身的雌虫吗?又或者联邦基础教育的普及程度太低了?   难道没有虫告诉过他们,雄虫的天赋除了震慑和聆听之外,还有一个斩断吗?   虽然这个天赋的确没什么用,以至于无论是雌虫还是雄虫本身,都不太将这种天赋放在心上,可那是针对S级以下的雄虫。   对于低级雄虫而言,“斩断”仅仅只是一把能够用砍瓜切菜的刀;即使是B级以上,也仅仅只是相对低级雄虫锋利些许,当成激光武器切割静态金属没有问题,想要利用这把“武器”与同等级的雌虫战斗却很难。   S级雄虫则不然。   对于圣级雄虫而言,“斩断”不是一把武器,而是一种概念。   强吗?   摸黑走路随便撞一下桌角就能直接掉血的弱鸡身体换来的。   这么想着,诺厄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活动了下手脚,转过身,目光看向包围他的一众匪徒。   对雄虫而言,近战是劣势,也是最大的优势。   咫尺之遥的精神斩击,想落空都难。   狭窄的星舰通道内,应急灯闪烁着刺眼的红光,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瞬息之间完成转换。刚才还聚在一起看首脑戏弄雄虫的虫群瞬间溃散,惊惶地向外逃去,却始终没能逃脱被腰斩的宿命。   最后一只。   年轻的雌虫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眼见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自知死期将至雌虫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的盯着面前的雄虫,嘴角微微勾起,咧出一个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43号法案……哈哈!”   “蠢货……都得死……哈哈哈哈!”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竭斯底里的快意:“他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统一…他要的是毁灭!是把整个虫族联邦…彻底烧成灰烬!到时候…你…我…所有虫…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哈哈——”   这番话称得上是惊世骇俗,唯一的听众却是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诺厄微微垂眸,用随身的纸巾,认真地擦了擦自己的脸颊,他的表情冷静,动作也冷静,姿态从容得近乎优雅。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轻声道: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重锤一样砸在雌虫残存的意识上。   迎着对方难以置信的错愕目光,年轻的圣阁下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平静的,厌倦得近乎漠然的微笑。   “而且。”   他补充,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在平常不过的事实:“我也觉得无所谓。” 第62章   【62】   十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十八岁。   初夏。   蝉鸣聒噪。   一墙之隔的起居室里, 埃文斯父子还在吵架。诺厄懒洋洋地坐在茶室里,盯着跟前的茶壶发呆,漫不经心地考虑着什么时候出去, 才能在缓解气氛的同时不让双方难堪。   他对此驾轻就熟,却又感到一点淡淡的无聊。   一分钟, 或者更短的时间。   父子俩再次不欢而散。   诺厄在心里数了二十秒, 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带着侍虫递过来的下午茶, 熟练地走进莱西·埃文斯的房间。   “干嘛,你也来看我笑话是吧?”   像是被对方的话语所提醒, 诺厄思考了一会儿, 随手拿起一块糕点,一边慢悠悠地往嘴里送,一边作看戏状, 身体力行地表演了一下“看笑话”。   气得雄虫暴跳如雷。   “诺厄·维洛里亚——!”   “在呢在呢。”诺厄揉了揉耳朵, 表情嫌弃:“吵死了,你是猴子吗?”   理所当然的, 莱西·埃文斯看上去更生气了。   愤怒让他口不择言, 气呼呼道:“你走开, 我不想跟你说话, 像你这种没有雄父的虫是不会懂的!”   “可以理解。”   诺厄赞同地点点头:“毕竟除了还有个雄父, 你身上也没什么能胜过我的地方了。”   他语气平静,面上是一贯的冷。莱西·埃文斯愣了一下, 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自知失言, 又抹不开面子道歉,嘟嘟囔囔了好一会儿,才悻悻道:“对不起。”   诺厄挑眉。   没得到回应, 上一秒还垂头丧气的雄虫瞬间抬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顿时又失去了对峙的勇气,心虚地挪开视线,强调:“我刚刚道过歉了!”   “道歉就一定会被原谅吗?”   气得雄虫再次磨牙:“我讨厌你!”   “没关系。”   诺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安慰他:“正好我也不喜欢你。”   八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二十岁。   埃尔瑟兰的树叶由绿转黄的时候,他开始以半个法官、半个调解员的身份,跟随自己的老师身后,试着学习处理有关雄虫们的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家庭矛盾。   这些矛盾通常大同小异,有时是夫夫间思维模式上的差异导致的冷战或争吵。   复杂一点的,还会牵扯到新闻媒体,对簿公堂。   这个说雄虫虐待雌君,过于恶毒,必须离婚;那个说雌虫也是独立的个体,理应被雄虫平等对待。   网友们各执一词,吵得天翻地覆;各路媒体左右横跳,赚得盆满钵满;政客们趁机站出来发言,展现自己旗帜鲜明的平权立场,为下一届议员竞选谋求选票……   “感觉怎么样?”   幕后,萨维尔·埃文斯递过来一杯水,笑盈盈地问他。   没意思。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真正说出口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话:“挺有意思的。”   他稍稍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位成功离婚,自以为重获新生的雌虫,和在雄虫保护协会的安排下消失在公众视野的恶毒雄虫。   就挺无聊的。   一只雌虫一生受到最漫长的折磨,究竟是来自他身侧那只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动动脑子就能依靠财富和权势将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孱弱的雄虫……   还是那个从他出生起就开始听从、仰望、模仿,折断他的羽翼、踩断他的傲骨,要他跪在地上做谁的雌奴或雌侍,他强大的、高高在上的、无所不能的……父亲?   不过,这和他倒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诺厄想。扭过头,去看树上嘀嘀咕咕的云雀鸟。   真可爱。   比起愚蠢而不自知的虫,怎么想都是路边枝头的小鸟比较有趣吧?他想。   四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二十四岁。   舰桥中心。   操作台上多处破损,露出冒着青烟的焦黑电路,到处弥漫着烧焦的气息,血腥味若有若无,恍若云雾一般氤氲在正处于交战中的两位雌虫身上。   年轻的圣阁下单手撑着下巴,冷淡地看着两位绑架他的反叛军正副首脑,为了争夺他的所有权打出了脑浆。   没意思。   诺厄想。他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无所事事地对着窗外黑洞洞的宇宙走神。   这是个好机会。   只要动一动手指,稍微凝聚一点精神力,对那两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中难以自拔雌虫轻轻斩下,一切都会到此结束。   但他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待在这里很无聊,等待救援很无聊,回去逢场作戏、在工作中为各路雌虫雄虫们收拾烂摊子,一天到晚看着一帮蠢货在他跟前转着圈儿犯蠢更是无聊中的无聊。   不是很想活,但也不太想死。   虫为什么要工作?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蠢货?   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一路走到现在?   不记得了。   诺厄想。身后却在这个时候,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敲门声?   “晚上好,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哪来的神经病。   他听到身后的神经病嘀咕:“哇哦!现在的高等阁下都这么凶残了吗?”   圣阁下挑了下眉,可有可无地回头。   本想反唇相讥,目光落在黑发雌虫身后同样倒了一地,怎么看都像是惨遭自己虫毒手的军雌时,才勾了勾嘴角,礼貌客套地回敬:“哪里哪里,我看这位先生你也挺缺德的。”   电光火石间。   他突发奇想,随口问他: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做一番谋权害命的大事业?”   三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二十五岁。   世纪婚礼。   雪浪无声地漫过日光下的礼堂,年轻的圣阁下恍若一只巨大圣洁的雪鹤,披着神圣而纯白的羽翼,踏上代表盟约的祭坛,走向他自己决定要共度一生的雌君。   婚后的生活比他想象中来得有趣。   伊格里斯·奥维尔无疑是个聪明虫,还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聪明虫,这让他无聊的日常开始变得有趣,但与此同时,更大的烦恼笼罩了他——   好消息:雌君很有乐子。   坏消息:雌君唯爱在他身上找乐子。   婚后生活变得鸡飞狗跳,鸡飞是雌君,狗跳是雌君,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蠢货在他跟前犯蠢更让虫无语的,是聪明雌君假装蠢货在他跟前转着圈儿犯蠢。   他在日复一日的烦恼与生趣之中,隐约窥见了某种端倪——   “伊格里斯,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问。   不等议员长回答,年轻的圣阁下便挪开视线,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离在对面的墙壁上,自问自答:“我觉得吧,做虫还是要讲诚信,白纸黑字的条款,该守就得守,你说呢?”   一秒,或者是更短的时间。   他听到身后的雌虫轻笑道:“当然。”   他们默契地忽视、挖断了那棵埋在土壤里的小小树苗。   既然给不出供它茁壮成长的养料,与其看着它渐渐枯死,不如从一开始就截断它长大的可能。   垂耳兔抖了抖耳朵,缩回小小的兔子窝。   他怎么能给予对方自己压根就没有过的东西。   婚后第二年。   他们开始对协议上的条款驾轻就熟,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今天你坑我,明天我宰你,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他却意外地从对方的政敌手里,拿到了潘多拉的盒子。   怎么说呢?   有点神奇。他想。   看议员长对钓鱼与摸鱼事业的莫大热枕,他还一度以为对方的目标会是承包全宇宙的鱼塘之类来着。   没想到居然是……毁灭世界?   诺厄: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jpg   或许是骨子里的恶劣,又或者是太过无聊。年轻的圣阁下很快便来了兴趣,抱着看戏的想法,试着调查了一番对方这份世界毁灭计划的始终。   以征战为借口,掀起虫族对外的战争,表面上是开拓星际为联邦谋求更大的利益,实则串联了整个星海和平联盟,站在两百多个文明这边,反过来实现对虫族的围剿……?   原来不是毁灭世界啊。   圣阁下幽幽叹气,有点遗憾,又有点振奋。   毁灭虫族也不错,看起来也蛮好玩的,要不跟雌君说一声,也带他一个?   他饶有兴趣地想,指尖在翻到陈年的资料时,却停了下来。   这个虫族毁灭计划的活跃时间,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跟他结婚之前加班加点,进度一日千里,婚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被他暗地里拒绝、拉开距离之后,更是干脆将计划发动的时间推迟到他死后……?   什么意思?   这是太看得起他,以至于不愿意在他活着的时候发作,还是瞧不起他,准备等他死了之后,再一只虫快乐发癫?   圣阁下陷入了沉思。   圣阁下推了推身边的雌虫,很凶地质疑:“老实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伊格里斯满头雾水。   “啊?我吗?”   “我哪敢啊。”   圣阁下左看右看,却研究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摆摆手,让半夜被他叫起来回答问题的雌君自行滚蛋。   议员长只好扁扁地走开了。   仅有一虫的空荡主卧里,年轻的圣阁下躺在被子里,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静静地看了一整夜。   星海纪,西元5000年。   联邦议事厅,两院联席会议现场。   结束无聊的晨间会议,年轻的圣阁下随手脱下属于雌君的大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爆炸,火光,碰撞。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无法理解。   医院里灯火通明。   年轻的圣阁下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一如既往的天空,做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是爱?   爱是什么?   诺厄不知道。   他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   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做不到,那就交给十八岁。   什么是爱?   爱是什么?   十八岁的他,还没有那么无聊的他,会听从自己的心意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走到什么样的地方?   他感到一点久违的好奇。   那是一个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冬天。   他叫来了主治医生团里的熟悉的医生。   他撕下一张便签,书写,折叠,塞进只有自己能够打开的空间。   他在迟暮降临时沉沉睡去,任由仅有前十八年记忆的自己在病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雄父说,身为雄虫,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但雄父还说过:只要能够攫取到足够庞大的利益,以身为饵也没有关系。   所以,当医生告诉他,他的大脑受到了创伤,失去了部分记忆时,   当他名义上的雌君,那位足以号令大半个帝国的强大雌虫漫不经心地踏进病房时,   年轻的圣阁下抬起眼眸,对着自家雌君露出了一个漂亮的、懵懂的,足以任何虫晃神的笑容—— 第63章   【63】   而现在——   “都听到了?”   诺厄擦了擦手, 抬起眼眸,随口道:“要杀虫灭口吗?”   断裂的管线像是被斩首的巨蛇,从天花板和墙壁的破洞中垂落下来, 伴随着一道轻微的嘎吱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摸过来的议员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也跟着从上空的通风管道跳了下来。   狭窄的通道内, 拼图般的尸体散了一地。   伊格里斯:不敢说话.jpg   他瞥了眼老老实实抱头蹲在一边作投降状的议员长,嘴角很浅地勾了一下, 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情道:“回去再收拾你。”   最后一只虫。   考虑到对方本就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诺厄没再浪费精神, 随手捡起一把镭射枪,干脆利落地送对方上路。   结束了?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一时间,一种被锁定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他。   距离星舰数万米远的高空, 一道仿佛恶意凝聚而成的纯黑色能量光束毫无征兆地激射而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握住他的胳膊, 将他拉入怀里的同时, 带着他一起向斜后方的空地滚去!   “滴答、滴答。”   寂静的废墟之中, 首先响起的, 是鲜血滴落的声音。   抵在他腰间的手倏忽松开, 失力般垂落。   圣阁下茫然地回头。   黑发雌虫面部向下倒着,半张脸埋在冰冷的金属碎屑里, 一动也不动。从他所在的这个角度望过去, 刚好能够看到那道贯穿他的心脏,至今还散发着淡淡黑烟,狰狞的、深褐色的洞口。   “伊格里斯?”   胸口空落落的。   他感到一点钝痛, 不算明显,却格外持久,像是某种阴冷的蛇,无声无息,便顺着他的血管蜿蜒向全身。   世界万籁俱静。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画面、声音,灰暗、沉郁,朦朦胧胧,看不见真切。所剩无几的灯光自墙角的天花板投落下来,借着被照得透亮的残垣断壁,他看见了自己毫无表情的脸。   他好像有一些伤心,又好像没有。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雄父去世的那个冬天。   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雪花,来来往往的哀悼者神情悲恸,小小的雄虫站在雌父的身后,却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他可以接受树苗停止生长,戛然而止,却唯独没有办法接受这棵小小的树苗在他还没有弄清楚的时候,在他的面前一寸寸枯萎。   指尖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试图发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半抱住的“尸体”,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   诺厄微微一怔。   本能地误以为对方死去的时候,他尚且还算平静,可当他意识到对方存活的可能时,诺厄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没什么疗伤经验的圣阁下本能地从空间纽里拿出一切有用的没用的治疗喷剂或器具,努力地试图往雌虫的身上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对方打商量:“你…能不能努力一下,先别死,下次再说?”   通道内一片寂静。   紧接着,一个虚弱的声音,稍显不解地响起——   伊格里斯:“……?下次再说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不死吗?”   沉默。   稍显昏暗的灯光下,年轻的议员长与他的雄主面面相觑。   短暂的对视过后,伊格里斯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哎,我这不是没事吗,你…你别哭啊……”   诺厄:“我没哭。”   伊格里斯看了眼自家雄主冷淡面上恍若垂耳兔一样的眼睛,识趣地选择转移话题:“是是是,你没哭。”他冥思苦想,总算想到了适合活跃气氛的话题,:“那你笑一下?笑一下,命都给你。”   “……”   这个梗是这么玩的吗?   诺厄气笑了。   他深呼吸,微笑,只是笑容怎么看都像是透着一股煞气:“伊格里斯。”   “什么事?”   诺厄冷静地道:“你今天一定犯这个贱吗?”   好嘛。   再次遭遇来自自家雄主的死亡威胁,并不十分想死的议员长只好怂怂地缩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埃尔瑟兰中心医院。   “情况怎么样?”   “挺严重的。”主治医生说:“再来晚一点,伤口都应该自动愈合了。”   伊格里斯:“……”   啊这。   他悄悄偏过头,去看自家雄主。后者倒是没有什么被耍的感受,只微微松口气,又稍显迟疑:“可我明明看到……”   整颗心脏都被炸空了,这叫没事?   医生:“高等幻想种雌虫可以随时把自己完全拟态成另一种生物,奥威尔先生应该是在关键时候将自己拟态成了另一种不依靠心脏存活的生物吧。”   他总结:“总之,这种伤势普通的医疗舱就能解决,实在不放心也可以请私虫医生。即使是议员长先生,也请务必不要浪费公共医疗资源。”   说完,就把两位大惊小怪的大虫物。   装惨失败,议员长悄悄偏头,去看自家雄主的表情。后者眉眼低垂,一言不发,表情无悲无喜,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的地上,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伊格里斯:“……”   忽然有点心慌。   挨训经验丰富的议员长沉吟片刻,毅然决定抢在自家雄主问责之前率先道歉。   “对不起。”低头,做出乖乖挨训的标准表情。   诺厄回过神。   “什么?”又下意识反问:“哪错了?”   伊格里斯绞尽脑汁:“不应该瞒着你……?没带你一起?”毁灭世界四个字真说出来多少有点咯噔,他选择省略。   “……”   圣阁下没有说话。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也就是在这天过后,伊格里斯觉得,他的雄主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具体表现在:他在哪里办公,哪里就能凭空长出一只雪团子;偶尔晚上睡觉忘记关门,怀里也能莫名其妙长出一只雪团子,偏偏每次等他醒过来,又或者从工作里抬头看过去时,大雪团子又像是融化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怀里新雪般清清冷冷的气息提醒他,这里有虫来过。   难道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低头,偷偷看一眼怀里刚长出来的新鲜雪团子。   即使是睡梦之中,年轻的圣阁下也微微蹙着眉头,像是藏着什么未解的谜题。他的睡姿很乖,身体放松,安静地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等时间来到早上,估摸议员长即将醒来的时候,雪团子又自己悄无声息地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反客为主,语气冷淡,波澜不惊地将议员长叫醒。   “伊格里斯,起床。”   脸上一派镇定。   仿佛他真的是从隔壁房间过来提供友善叫醒服务。   伊格里斯:“……”   伊格里斯觉得这样不行。   他决定和对方好好谈谈。   于是——   又一个大雪团子悄悄生长的夜晚,议员长精准地抱住刚冒头的团子。   “虫赃并获。”   他掂了掂怀里的份量,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之后的加餐计划,一边问:“被告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大雪团子顿了顿。   就在伊格里斯以为圣阁下不会开口,犹豫着要不要放开对方的时候,他听见怀里的虫问他:   “为什么?”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伊格里斯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想要毁灭虫族文明?   这本该是一个宏大的话题,被问及的议员长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与之相匹配的情绪,他沉吟片刻,客观地自我评价:“大概是因为无聊吧。”   当你站得足够高,眼前再没有一个谈得上对手的存在,再多的胜利也会因为毫无挑战性而索然无味。   只要他想,凭借他对这个联邦的掌控力,所有反对派在刚冒出芽的瞬间就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进而连根拔起——也正因为这份轻易,伊格里斯反而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会让整场棋局都变得缺乏挑战性。   他就像是一位因为游戏难度过低,为了追求趣味性,不惜自找麻烦的玩家。   只要游戏足够有趣,必要时候,他可以挖掉自己的眼睛,砍断自己的手臂,自己给自己定下某些束缚,假装自己是一个瞎子,对发生在这个文明某些角落里的事情视而不见,与四处蹦哒的蠢货们玩一场相对公平的游戏。   之所以选择“毁灭虫族文明”这样一个目标,也仅仅只是因为这个目标本身自带的挑战性。   只是这样而已。   诺厄轻声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又放弃?”   伊格里斯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他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其实也不能算放弃吧,这不是搁置到你死后了吗?”   联想对方这些天以来的异常,议员长了然,他顿了顿:“你不用因为这些觉得不好意思……觉得愧对我或者想回馈我什么。”   他说话时语气坦然,没有半点委屈。   伊格里斯很少会回忆过去的事,但极其偶尔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他的雄父——那个安静、敏锐,明明身体健康,却因为过分敏感、郁结难舒,早早逝去的雄虫。   医生说,优里阁下死于忧思成疾。   但伊格里斯知道,不是的。   ——他是被爱杀死的。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和思维天然理性的雌虫不同,雄虫天生便是高度敏感,“聆听”的天赋更是令他们年少记事起,就能轻易看清身边的虚以委蛇、虚情假意,如果没能在成长阶段得到来自成年雄虫的正确引导,让他们与众不同的天赋也会引领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死亡。   这也是明明有圣地保护,雄虫们的平均寿命却仍远远低于雌虫的原因。   直到现在,伊格里斯也无法理解雌父的爱。   因为害怕自身的爱意被对方所算计、利用,所以哪怕有十分的爱意,也要强装出一分。   这也算是爱吗?   伊格里斯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隐藏的爱不是爱,如果它无法实实在在地表达出来,传达给另一个个体,成为对方对抗日复一日的生活磨损的能量,那么这份爱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当然也想要爱的回报,没有谁不想被爱,尤其对方本就是他所爱的虫。   可是在此之前——   伊格里斯说:“我希望我的爱能够让你快乐。”   我希望我的爱能够让你活下去。   这是一个不太温暖,也不太明亮的冬天,庭院里的花刚埋下青涩的种子,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客厅的地毯上,化开一片暖融融的气息。   他的雌君像是征询某种可能一样,谨慎地、不确定地问他:“……可以吗?” 第64章   诺厄垂下眼眸。   直到现在, 他依旧不擅长,也不喜欢“吐露真心”这种事情,可是——   他垂眼看着对方望向他的眼神, 那目光专注、滚烫又温和,叫他隐隐恍然的同时, 胸口酸酸软软, 满满涨涨。   “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年轻的圣阁下缓了缓神,伸手扯住雌虫的衣摆, 微微踮起脚,生疏地吻了上来。   天地安静, 心跳喧嚣。   他吻的很轻, 像一只蓬松的羽毛,小心翼翼地落在雌虫的唇角,又像是长出心的植物, 努力地伸出小小的花苞, 生涩、认真,竭尽所能地向着他的太阳表达爱意。   “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诺厄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在他的耳边说:“……是我也想要你。”   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对方的这份情感的, 从始至终, 都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他只是觉得, 他们之间, 不能,也不应该就那样潦草的、不明不白地结束。   生活很无聊, 但伊格里斯很有趣。   钓鱼很好玩, 偷偷搜集其他虫的八卦黑料很好玩,就连对方因为无所事事而精心设计的种族毁灭计划,都显得刺激又好玩。   想和伊格里斯一起生活, 想和伊格里斯一起游戏,想和伊格里斯一起活下去,尝试生命的更多种可能。   用生死来证明爱意,似乎太过虚妄。   比起这个,他更想用他们实实在在共度的一生去证明。   “我也想……用我的一辈子来爱你。”   “可以吗?”   ……   乌拉诺斯,一号岛。   圣阁下居所。   窗明几净。   不大不小的临时会议室内,年轻的圣阁下与黑发的议员长相对而坐,他们中间横亘着一张长桌,桌面上方漂浮着一张呈立体的全息星图,双方面前各自摆放着一支笔,和一本摊开的文件。   “你确定真的要这么玩吗?”   明晃晃的日光下,议员长表情无奈,稍显苦恼:“拿这种事情当棋盘,是不是有点太托大了?”   在他的对面,年轻的圣阁下眨眨眼睛,自然地道:“怎么会?我觉得很有趣啊。”   他们说的还是那桩“虫族毁灭计划”。   对伊格里斯而言,无论是站在联邦这一边统一星海,还是站在星海这一边毁灭虫族文明,这两者没有任何区别。   不巧,圣阁下也这么认为。   只是相比家有雄主热炕头的议员长,年轻的圣阁下俨然玩心更大——开战前期的准备都做好了,怎么能鸽呢?   既然没有区别,那就以此为基础,来一场真实的星战游戏好了。   这也是他们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在诺厄看来,不管是和伊格里斯一起统一星海,还是和伊格里斯一起毁灭联邦,多少差了点意思,缺乏了一点挑战性。不如就像他们当初协议联姻那样,站在彼此的对立面,白纸黑字地写下协议条款,在不伤害彼此的感情与核心政治资本的前提下,玩一场你来我往的星战游戏。   一个主毁灭,一个司拯救。   议员长需要在不让外虫察觉端倪的前提下,以统一星海的名义,继续他的“虫族毁灭计划”;圣阁下则负责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议员长精心设计的这么一层皮囊,达到为联邦攫取利益、统一星海的目的。   一切就像是三年前的重演。   确定协议上的条款正确无误,年轻的圣阁下抬起眼眸,心情不错地对着他的雌君伸出手。   “对外并肩作战。”   议员长先生哑然失笑,却也配合地伸出手:“对内各凭本事。”   两只手彼此交叠,十指相扣。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星海纪,西元5001年。   虫族起源母星,埃尔瑟兰入境安检处。   距离新联邦一年一度,由上议院和众议院共同决议的两院联席会议日还有一周,提前申请、接受检查,等待入境的星海生命就排起了长龙。   丝丝缕缕的云层间,千万艘军舰井然有序地悬浮停摆。   恍若雨后一夜冒出的某种植物,琳琅满目地点缀在世界边缘。   “生物芯片验证通过。”   “现开放区域:埃尔瑟兰外城区。”   “欢迎来到埃尔瑟兰——你已进入24小时监控区域,请时刻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伴随着一道验证通过的“滴”声。   年轻的新生议员踏出安检区,自上而下地俯瞰着这颗日光下的星球。   如瀑垂落的藤蔓,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   更高的苍穹之上,一只通体幽兰、形如巨型虎鲸的大鱼从云端俯冲而下,又在即将撞到世界树的下一秒,倏忽折返。   天空、森林和海洋的界限在这里变得模糊。   “……这就是埃尔瑟兰。”   年轻的议员低声喟叹。   虫族文明没有“首都”的概念,对于联邦公民而言,起源母星埃尔瑟兰就是他们心中唯一、且无可争议的宇宙中心。   遗憾的是,联邦对埃尔瑟兰暂住证的审批堪称苛刻,每年能通过审核的公民不超过三位数。   倘若没有在御三家任职,对联邦有过实质上的贡献,即使贵为【议会】的一员,也只有在每年一度的两院联席会议,才会被允许踏上这片土地。   “没错,这里就是埃尔瑟兰。”   在他身侧,另一位较为年长,资历也更为丰厚的议员同样走到了空港的边沿,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性质的微笑。   “欢迎来到埃尔瑟兰——虫族一切文明的起源之地,联邦千千万公民的梦想之乡,以及……”声音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瞬,再开口,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高等特权种们的游戏场。”   一周后。   两院联席会议现场。   黑白分明的大厅内,气氛沉重得仿佛空气凝固,日光穿过巨大的彩绘玻璃拱窗,照亮了丝丝缕缕的尘埃,也照亮了议员长漫不经心的脸。   “现在,正式对《43号防御法案》进行表决。”   大厅里一片寂静。   议员们仿佛被按下了某种开关,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将写有各自选择的白纸逐个投递到选票箱内。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悬空的记数牌上,代表“赞成”与“反对”的数字一次次跳动,争先恐后、你追我赶,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一半虫无法抑制地叹息。   终于,数字定格。   所有虫的目光都落在那只位于穹顶之下的全息显示牌上。   赞成:61票。   反对:39票。   大厅瞬间屏息,在议员们做出反应之前,一道声音自前排清晰而响亮地响起——   安德烈上将缓缓起身。   “【军团】需要战争。”   唐恩·卡西雷尔嘴唇轻启。   “【公司】需要更广袤的市场,将我们的产品卖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年过半百的学院首席笑眯眯举手。   “既然这样,战败文明的科技养料,就留给我们【学院】怎么样?”   至此,所有虫的目光都微微上移,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位至始至终高坐上首、一言不发的圣阁下身上。   迎着万众或期待或敬畏的目光,年轻的圣阁下无声地笑了一下。   “我也赞成。”   话音落下。   大厅瞬间沸腾,上一秒还安静如鸡,拼命按捺住喜悦的议员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鼓掌。文件被高高抛起,像一群自由的白鸽在空中翻飞。数百米外的议会广场上,欢呼声、跺脚声、尖叫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虫群中瞬间蔓延,进而回荡在整个天地。   寂静的王座之上,年轻的圣阁下与黑发的议员长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一个愉悦的、兴致盎然的轻笑。   ……   星海纪,西元5001年,明争暗斗数百年的联邦御三家首次达成同盟,缔结数项战时条款。   同年,星灵暴君在前往智械联盟的路上被SSS级星兽袭击,意外身亡。   又一年后,统一了几千年的智械文明再次四分五裂,陷入漫长的内乱。   一个血与火的时代,缓缓掀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