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怎么也搞纯爱?》作者:四火夕山   文案:   [反派强攻/天龙人受,相爱相杀1v1锁死。]   【世界一完结】abo世界:残缺强A实力top反派攻x厌o狂拽强A受   霍承星/秦深   霍承星,精神力top的alpha,联邦外猖獗的罪犯,因为分化期恶劣环境变成了残缺的alpha,却被当成omega。   秦深,联邦管辖区——海虹舰队总指挥官,冷酷无情,却因缺乏疏导,精神力日渐崩溃,因厌o而拒绝匹配。   他们“一夜情”了……   霍承星没想到会死后重生,还意外躺上了死对头的床。   至此,事情越走越偏——   秦深冷酷脸:既然发生了关系,那我就会对你负责,我知道你们Omega在乎这个,我们可以登记结婚,但我对你没有感情。   可后来。   秦深下属:老大,你家Omega干爆了一个团!   再后来,霍承星把无人胜任的杀神机甲也开走了。   奇怪的Omega?   是可怕的Omega!   【世界二已完结】:无限流世界:强而不自知的顶级猎杀手攻/挂哥但爱装带点闷骚玩家受   沈驰飞/吉苍   沈驰飞,主神使他诞生,在这混论秩序的恐怖世界中,他以玩家的身份进入游戏中,任务是利用游戏规则击杀玩家榜首吉苍。   他不会。   只是对危险敏锐的他,还没找到目标游戏就已经开始。   坏消息:玩家都有组队,只有他是孤狼。   好消息:还有一个孤狼,他主动找自己组队。   他的队友还不错,有力气,够敏捷,还有点小聪明。   等等……   你就是吉苍?   【世界三】: 西幻世界: 疯批混乱秩序的黑天使攻/固守正义秩序的大天使长   西奥多(Theodore)/伊索(Aesop)   西奥多:神的宠儿,有着最美的天使六翼,却背叛了神的旨意,收起翅膀,从圣域飞往人间,摇身一变成了西装革履的富豪。   伊索:神最忠诚的信徒,天使之长,唯一有能力与西奥多角逐的天使,奉神旨缉拿叛逃者。   他们在瓦隆魔都一战,两败俱伤之下触发了意外的结果。   失去神力,依次进入三个房间,都必须扮演不同角色。   一对兄弟,探员/凶手,甚至是一对已经结婚的同性恋。   直到进入一间不do就出不去的房间。   大天使伊索,终究还是从圣域坠落人间。   [预警:1.单元文,一共三个世界,私设世界观,阅读时请结合人设背景。   2.每个世界主角人设不同,CP真——相爱相杀,不适合极端受/攻控阅读。]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HE 位面 单元文   主角:霍承星 秦深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变情人了!   立意:美好生活每一天 第1章   “死刑?”   负责看守南区十六房的蓝帽子接收完判决书,他的眼睛差点瞪破电子屏,“那不是个Omega么?”   这里是共和联邦的管辖区,Omega不会被判处死刑,属于他们的只有终身监禁,在专区永久服役。   编号x5028,霍承星。   七天前由联邦海虹舰队擒拿。   执勤同事默默调出了死刑犯刚更新不久的档案。   “s级Alpha?”蓝帽子大声呼出。   “之前那个是假身份,上头重新安排了检查,他身体里没有Omega的生理结构,再说,你看看他,Alpha不就是这样?”同事嫌恶的眼神露出来,“一个s级Alpha干什么不行!偏要杀人犯法,更是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连信息素都作假!”   “我真被他给骗了。”蓝帽子的眼睛依然瞪得很大,他撇撇嘴,扭头看向牢房里的男人。   死刑犯正被精神力抑制锁圈着脖子,他跪在牢房的中央,被钉在房顶的链条束缚着四肢。   在这里,只有信息素是自由的,气味穿过了那扇屏蔽门,闻起来像高阶星特产的赤枫果,奢侈品香水的原材料。   他的信息素没有Alpha独有的攻击性,才会被误认成高阶星的贵族Omega,他外形又异常的出挑,膝盖扣在地上,挺直的背影拉满了整面墙,埋着头,暗沉的金发盖住脸,单单露出一截锋利的下巴。   蓝帽子记得这人刚被关起来的样子,眼睛一睁又冷又硬。   “醒醒,你的判决书下来了。”他走进关押区,大力地敲了敲牢房。   囚犯睁眼了,阴影中就浮现出一抹深邃的湛蓝色,浓缩,凝固成了一个圆,这是外邦人独有的瞳孔。   蓝帽子将判决书投影到牢房里:“好好看清楚了。”   霍承星抬起头,鼻梁从发缝里挺出来,他的目光在屏幕中央转了一圈,脸上有伤,青紫红肿的颧骨没有阻挡他的视线。   判决书很短,他没看多久,嘴唇先弯成一条雀跃的弧线,发出沙哑的呵呵声。   他不该笑的,因为长时间缺水嘴唇已经干硬,轻微动弹表皮就会开裂,可他依旧爽快地笑着,无视血肉里绷紧的刺痛,面不改色地把撕裂的血珠舔进了喉咙里。   明天上午六点,执行枪决。   落款处是审判庭和执行官的签印。   蓝帽子疑惑地盯着他,问他有没有异议,这是固定慰问囚犯的环节。   “当然,我很满意。”霍承星高兴地说:“如果时间能提前,我就更感激了。”   蓝帽子觉得他是疯了。   死刑犯到挨枪子前经常会疯的,他们犯罪的时候倒是痛快,在没吃牢饭之前,觉得撒泡尿就能继续逍遥。   这个死刑犯没有亲属,尸体没人收就由联邦统一火化洒进忏悔炉里,蓝帽子以为不会有人探监了,但在一小时后,x5028牢房附近的警员被下令撤离,屏蔽门外出现了一个人影。   蓝白调的军装,军帽压低他的发梢,以至于他冷酷的一张脸就埋没在阴影里。   海虹舰队的总指挥官,共和联邦史上最年轻的上将,也是霍承星的判决执行官,秦深。   他像座山一样立着,嘴紧紧合着,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出声音。   但他踏来时的脚步声硬得像铁,霍承星知道是他来了,所以头也没抬,先戏谑一声:“我该对你说声恭喜,毕竟是老朋友了。”   秦深一丝不苟的军装上多了一项军功奖章,他来得匆忙,大概是刚从表彰会议上赶过来,毕竟能抓住红色级别的罪犯是值得赞扬的功勋。   秦深脸色一成不变,他知道霍承星在说什么,是嘲讽还是揶揄,这不是他在乎的。   他目光沉甸甸地锁定在霍承星身上,从发梢到下颚,从脖颈到膝盖,将他狼狈的模样一点点拓印进眼睛里。   “为什么投降?”秦深终于开口,他像在不冷不热地叙述着一个事实。   “投降?”霍承星问:“现在改口说我是特意投降的,能减轻处罚吗?。”   “不能。”秦深说,“无论如何,你的死刑不会改变。”   秦深带领的海虹舰队,负责防卫共和联邦的第三级别防御,驻守在交通要道云林星海。   两年前,舰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以Omega难民的身份混进海虹救助中心,挟持了中心所有难民,对舰队造成了巨大损失又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霍承星,s级红色通缉犯,杀死了共和联邦数位军人,以及海虹舰队副指挥官。   海虹舰队的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却一直没能将他缉拿,而这样一个拥有s级精神力的Alpha,却在一周前,联邦在没有牺牲一个人的情况下将他顺利俘获。   他将双手举起,身为失败者,在关进第七区牢房之前,依然带着调笑的口吻,他冲秦深耳边说了一句话,“处决我的时候,开枪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他是故意投降的,秦深清楚这一点,于是自顾自讲道:“你的精神力没有受损,一直以来,你效力于叛党陆晖,但他已经死了。”   “你有很多机会逍遥法外,而你,也不是那种会殉主的人。”   “总指挥大人。”霍承星认真喊了声,他抬起胳膊,锁链让他无法挪动半分,所以他的手腕只能别扭地吊在空中,他说:“没有阴谋,没有后路,直到你杀死我,我们的游戏就算正式结束。   “你想结束?”秦深说:“你一直想杀了我,但你还没有成功。”   霍承星说:“那是曾经的事了,不能允许我变心么?”   秦深说:“我了解你。”   “了解我?”霍承星语气诧异,他终于舍得抬头,看向秦深的眼睛,黑河一样的瞳孔里就添上了一抹鲜明的湛蓝。   秦深说:“就算你只有一个人,你断了腿或是失了明,也绝不会放弃你的目标,那像什么呢?”   “是疯狗。”他说:“疯狗松口是因为什么呢?这一周里,我找到了一种可能,是它发现自己咬错了人。”   “联邦已经彻查了陆晖,在他领衔联邦议员的十多年来,一直都在低阶星收集孤儿,通过一切非人的手段将他们训练成得力的鹰犬,给他们一个复仇的目标。”   “霍承星,你也是其中一个么?”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霍承星反问:“重要么?我的一切都可以捏造,但我手里的死人可假不了,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可怜虫叫什么来着?他死之前,你觉得他有没有被我吓尿裤子?”   “霍承星!”秦深猛地逼近,双手握在牢房的门柱上,好在屏蔽门将二者隔离,“侮辱他们不能带给你任何好处!”   “是吗?”霍承星笑着说,“可我每次看着你这副样子,就很高兴。”   他的嘴巴里吐出的话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秦深呼吸声已经乱了,顷刻间,Alpha的信息素从后颈处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霍承星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和抑制不住额角跳动的青筋,比起这些,秦深信息素的味道更为冲动,之前是什么味道来着?   霍承星想。   他可没忘 ,是白兰地,醇香的烈酒味儿。   如今,那气味里已经掺杂了硝烟味儿,暴动的分子穿梭进空气里,能呛得一个普通Omega窒息而死。   秦深这样高等级的Alpha,是需要Omega定时进行精神疏导的。   显然,秦深缺少这个。   “你出身好,又事业有为,却偏偏和自己的生理过不去,精神暴乱不好受吧?”霍承星看穿了秦深接近崩溃的精神海,那可比皮肉伤疼得多:“你现在去匹配个Omega没准还来得及,不然,你也会是联邦历史上死得最早的上将。”   “我向你保证,你会先死在我的手里。”秦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额头冒出的汗珠出卖了他骑虎难下的困境,可那身军装下的后背依然挺得很直。   他转过身,没有立即走。   霍承星盯着他的后背,等待着。   半响儿,秦深吐出一口疲惫的气。   “你是为陆晖,还是自己,被逼或是自愿,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死在你手里的人,并不能证明他们软弱无能,而杀死他们的凶手,你,会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霍承星,谁才是最可悲的那个?”   听完,霍承星就开始大笑。   “是该结束了。”秦深最后说,他迈开脚,走了。   直到他彻底离开,霍承星的笑声才停止。   屏蔽门完全锁定,他的眼前只有黑色,像宽大的一只手掌遮住了他的脸,这会让他想起故乡。   当光重新打在他身上时,枪子离他也不远了。   他的判决书念完了。   陪审庭和观刑人员在高呼,死刑犯终于受到惩罚,而他死后没有坟墓,名字会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秦深冰冷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额头。   他们交锋过很多次,但面对面的机会可不多。   这大概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这一刻,秦深等了很久。   在他从军的履历中,霍承星是他遇见的最棘手的敌人,拥有s级精神力的Alpha是共和女神亲吻过的孩子,而他却站在了联邦的对立面。   他很狡诈,但秦深不会用恶徒来形容他,他没有杀过平民,不为钱财不为名利。   他针对的从始至终只有海虹舰队,这样的人是真正恶徒身下的影子,是一把刀。   刀的世界处在灰暗边界,一旦沾血就变不回干净的人。   霍承星是有罪的。   秦深目光如炬,他握枪的手很稳,此时此刻,他依然为死去的战友而愤怒,只是这种愤怒要更复杂。   霍承星看着黑色的洞孔,再看向秦深冷冽的瞳孔。   对视之际,子弹已经上膛。   “秦深。”   “祝你好运——”   霍承星愉快地说,遗言总是悦耳动听,他神色依旧张扬,嘴唇扬起大大的弧度。   秦深没有犹豫,他扣动扳机,特制的子弹射了出去,贯穿了面前人的头颅,灼伤的缺口永远留在了他身上。   霍承星的眼睛闭上了,他的头垂在胸前,绳索吊着他往下滑的身体,没有彻底倒下。   对方信息素的味道消失了,那气味的离去像是抽掉了他身体里的脊髓,精神海的反噬再次袭来,秦深低下了头,绷紧的手指陡然松开。   枪支落地,啷当一声。   机器的声音随之响起。   【罪犯心跳停止。】   x5082霍承星,确认死亡。 第2章   “你要分化成一个Omega才好。”   他养父总是说。   养父是个Beta。   霍承星还记得他的样子,穿着和他脸一样灰扑扑的衬衫,不高不矮的个子,发黑的要脱落的指甲,以及,他凹起来一点颧骨和小刀样的下巴。   不会有哪个父亲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分化成Alpha,除非你出生在荒原星。   他生活的地方没有名字,不属于联邦管辖范围,处于灰色地带的低阶星都只有一个统称。   “你要是个Omega,长大后就会被接到一个和天堂一样的地方。”   “那是哪儿?”   “共和联邦,这是它的名字。”   他始终记得,养父提及它的时候,目光是充满希冀的,那时,大人宽大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头顶,养父眼睛里还有星亮。   “那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什么……也都能实现。”   养父的声音永远留在他心底。   可惜,荒原星的人只有半条命,出生时半条献给了命运,剩下的就等着被灾难收回。   还没分化前,霍承星就坐在破洞的屋檐下,看着雨渐渐淋湿他的脚趾,头顶的星际是黑蒙蒙一片,它似一顶帽子罩在人的头顶,舍不得一点光落在人身上。   他肚子总是吃不饱,所以一直期待着,想坐着故事书里的飞船,带着他的养父去往天堂。   最后,他到了那个地方。   但是养父口中的天堂,先一步杀死了他。   荒原星的人不会拥有好运。   如果存在不再有意义,那就死去。   霍承星死了,被一枪射爆了头,那颗由联邦特制带有神经毒素的子弹,此刻应该镶嵌在他的脑子里。   就算死后人会有走马灯,他想,那烂谷子的旧事也不该在眼前翻新。   霍承星的视线已经清晰,捂着心口,指腹能感受到心脏蓬勃的跳动,这是一个成年Alpha正常的心率,他身上还有通信设备,抬起手腕一瞧,时间是星际公纪二十四年六月十四。   24614,他喜欢在袭击海虹舰队的时候,特意留下这串数字。   那是海虹舰队的耻辱,霍承星给的。   他没花多少时间,眼睛环顾一圈就捕捉到足够的信息,他确定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云林星海最近的金离星遭遇了战争,那里多出了很多流离失所的Omega,海虹舰队奉命采取营救行动。   他就是被救助的Omega之一。   【系统成功激活——   恭喜宿主,你已获得重生的机会。】   当一道稚嫩的声音从他脑袋里发出来时,霍承星目光一沉,眼刀已经甩了出去。   他极快地审视着周围,同时,将自己的精神力覆盖全场。   两分钟过去,这地毯式的搜索没能给他答案。   “收一收你的信息素!”蓝白军装的Alpha喊了一声,赤着脸看向他。   他的行为很快被注意,霍承星太醒目了,金灿灿的头发,笔直地站在一群Omega中央,直接高出了一个头。   那是海虹舰队的人,霍承星眉心一松,习惯性报以假笑,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   脑袋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我是虚无存在,并不是你的敌人。   确切来说,我和你属于共生关系,你可以叫我系统,你能重生,源自于共和女神对你的怜悯,你是她喜爱的孩子。   你的结局可以避免,所以将你重生在关键节点,为避免被处刑的结果,请宿主洗心革面,挽救自我。】   “洗心革面,挽救自我?”   【是的。】   霍承星呵呵一笑,要换作别的时候,他一定会把这当成疯话,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精神力强悍的对手。   但在他死后,相不相信已经没有意义,就在几分钟前,他才被枪杀。   霍承星记得,他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摸进了中心军舰的侧舱,先后解决三名防卫人员,成功破坏中心舰队的控制系统,让舰队防御系统瘫痪,星际流氓乘此机会损坏了他们前卫的十副机甲,夺走了里面的核晶。   记忆重叠,舰队巡卫人员将难民重新聚集在一起,准备将他们转移到客舱休寝区。   星际联邦对Omega有特殊的保护政策,军舰会在附近的战争区或是荒原星带走已经分化的Omega,通过安全检查之后,军人会为其让出房间,直到将其护送进联邦境内。   到时间了。   舰队红色警报声发出,原本和霍承星打配合的星际流氓已经逼近,军舰成员会同一时间前往军舰甲板接收指令,他有三分钟的时间离开这支队伍。   海虹舰队的人消失在视野里,霍承星也动了。   “喂!你要去哪儿?刚才的命令说过,不能乱动,违令是会被枪毙的,你别一个人连累我们所有!”   霍承星的眼睛看过去,那个说话声本就怯弱的Omega被他这瘆人的目光给吓坏了,他的戾气比前生还要重,可怕得像个从刑侦栏目里钻出来的杀人犯。   霍承星离开了这支队伍,脑袋里还有烦人的声音。   系统立即说:【禁止宿主做出危险行为,警告——!】   “警告个屁。”霍承星回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放火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   【那宿主想做什么?】   霍承星没给答复,他只是避开了舰队核心区域的安防人员,没有向上辈子一样,按规定时间抵达指控中心。   他走的是相反的通道,透过舰身顶部的玻璃甚至可以看见移动的银河。   现在霍承星可以确定,他的确是重生了,他的脚跟落在了前生没有到过的地方,走得又实又快,霍承星用手遮住了嘴唇,沉闷的笑声从指缝里发出来,手背上的血管都在膨胀。   但他不能被重生的兴奋冲昏头脑,一百米外的舱门已经锁定。   舰队遭受袭击,会在30s之后处于戒备状态封锁各个通道,他是出不去的。   “有什么能耐,现在就使出来。”霍承星说,“三十分钟,那群星际流氓只能拖这么久,没有我阻断防御系统,他们会被打得捂着屁股跑,既然不让我和联邦对着干,就做点什么保证我的安全。”   隔了一会儿,系统作出回复:【正在思考解决方案。】   一分钟过去。   【系统思考成功,请宿主直走五十米,将手掌放在右侧的机器上。】   霍承星照做。   机器上端是扫描仪,他半信半疑地将手覆盖上去。   机器扫描后,叮的一声亮起绿灯,海虹舰队人工智能的声音从头顶冒了出来:【系统扫描成功,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是否采取结合方案?】   【三,二,一。】   【无人使用权限,启用默认选项,方案启动——】   这是海虹舰队的智能系统,中间通道口亮起了绿色的指示箭头,一道闸门打开了,霍承星走进去,两侧全是舱门。   看布置,这里应该是高级休寝区,住着的都是有军衔的人。   霍承星记起,在他之前行动的备选方案里还有一条,失败时借用军需后方的飞船逃离。   高级休寝区的军人房间里有逃生通道,以及备用飞船。   霍承星满意地笑了,他跟着指示箭头走过去,最后停留在一扇舱门面前。   人工智能:【信息素匹配,正在为您解锁——】   “可以啊,你居然能让军舰的人工智障投敌?”霍承星忍不住说。   系统保持沉默。   马上他就明白,它是不敢回复。   舱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是某个Alpha的信息素,霍承星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味道,正因为这个人,他没有沾过一次酒。   这是秦深的房间。   他的信息素浓烈又呛人,极其不稳定,多半是进入了易感期,这正是需要Omega进行精神疏导的时候。   霍承星立即明白,额头止不住青筋直跳:“所以你让我按的,是紧急信息素匹配仪?”   紧急信息素匹配仪,又称AO一键啪啪仪,专为易感期的Alpha和发情期的Omega服务。   系统声音低了:【是的,这是宿主的机会。】   “机会?你是叫我趁这个时机把对我最碍事的对手杀了?”   系统:【当然不是!他是海虹舰队的总指挥官,宿主不能再做出攻击海虹的行为。】   霍承星冷哼一声,他不理会系统科普共和联邦价值观了。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原来策划的第一次袭击刚好撞上了秦深的易感期,难怪他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也没有看见本尊。   霍承星人一进房间,船舱就关上了。   “启用最高权限,锁定舱门。”   人工智能回复:【秦指挥官身份核实,权限核实,指令通过,船舱已锁定。】   霍承星听见了秦深急躁的声音,他背后同一时间受到撞击,对方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并将他钳制,号称联邦格斗第一的指挥官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   但秦深的下盘没有那么稳,两人栽倒床上,军用床垫硬得像石头,霍承星不紧不慢地瞥过去。   他看见一张汗涔涔眉头紧锁的脸。   “你是谁?”秦深听到舱门打开时就做了准备,他压住了外来者的后背,枪口瞬间抵住了霍承星的后脑勺。   但是对方后颈传出来的信息素让秦深迟疑了一下,“你是Omega?”他的喘息声粗重,声音也变得由其愤怒:“你不该来这里——”   霍承星猜他的理智已经快被易感期掌控了,Alpha无法舍掉契合的信息素,这是他解决生理需求的唯一稻草。   霍承星双腿一缩,靠着腰部的韧劲,将下身的力气精准地揣在了秦深的腹部,双手被钳制的力度立即就消失了,他从床上利落地翻下去,还没站直,先捂住有些发昏的脑袋,推掉了秦深的手里的枪。   秦深后背撞在墙上,喘了一口气。   霍承星也没自己想象得稳,他眼前有一刹那的恍惚,忽然觉得很热,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却像是浸在了滚烫的岩浆里。   这不可能!   他身为Alpha但因为发育缺陷早就失去了易感期。   这不是无缘无故的,只有一种原因。   他被诱导了!   这种现象发生的概率为百分之一,能诱导他的对象必须和他信息素匹配度在九十五以上。   那破机器没问题,他们的信息素匹配程度真的这么高?   霍承星之前没有撞上过秦深的易感期,他暂且能保持清醒,目标依然明确,在没有光源的房间里摸索到了电子屏。   他尝试打开逃生通道,可惜系统已经锁定,只有启动最高权限才能重启,怕是只有秦深才能做到。   整个房间里都是秦深的味道,好在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Alpha,不然信息素相斥,他们可以在这屋子里打得昏天黑地。   霍承星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霎时间,秦深气喘吁吁的声音扑到了耳边。   “老实点。”秦深的声音中还带着威胁。   霍承星顿时有了怒气,“你还真把我当成Omega了?”   刚说完,他的后背就抵上了一个发烫的人体,酒味灌进了他的脑子里,有一瞬间醉了去,接着,他后颈的腺体上就传来刺痛。   宽厚的手掌拉扯着他胸前的衣服,秦深的犬齿抵住后颈那团软肉,猛地就刺进他的腺体,甚至还在往里面注入他的信息素。   系统提示:【他对宿主进行了短期标记。】   “我不可能被标记!”霍承星怒火中烧。   系统:【宿主是Alpha,不会受其他Alpha的影响,但是在外人看来,标记已经完成了】   霍承星脸沉得像黑色陨石,他现在足够清醒,手腕暴起青筋,手肘猛地顶上秦深的肺。   秦深闷哼一声,疼痛让他松了嘴,弯下了腰,绝妙的高度差,霍承星接着一拳头就砸在了他的颧骨。   那力道,不说破相,也一定能在他脸上留点花色。   霍承星顾不上脖子的疼了,他看着秦深摇晃着疼痛的脑袋,已经爽快地笑了:“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上辈子你揍我的那一拳可不轻。”   秦深听不清霍承星在说什么,他很快站稳了脚跟,擦破点皮对来他说没什么,疼痛反而激发了他的肾上激素,易感期加剧了一这点,他没有清醒时的思考能力,只是被那股信息素吸引,想把人拉回来,再狠狠刺进他的腺体里,完成精神连接。   秦深立即反扑回来,两人拳脚相加,齐齐摔在床上。   “你真是疯了。”   霍承星咬着牙说,但他自己离疯貌似也不远了,吐出去的气是热的,身体升温,皮肤已经贴着一层薄汗,他迅速按住了秦深的胳膊,把膝盖顶在秦深的腰上。   秦深在凭借蛮力反制。   霍承星并不打算和一个在易感期里发狂的Alpha拼体力,所以在秦深拽住他的胳膊反抗时,他顺其自然地平躺在Alpha的身下。   Alpha像打赢了一场仗,他表情愉悦,还没有享受胜利的果实,先听见了不太悦耳的嘲笑声。   霍承星在笑。   秦深恍惚间到了云林星海的深处,那是一样耀眼的湛蓝色,海浪中心凝聚了一点亮光,他瞬间被吞没,意识沉入和海水一样的深渊里。   霍承星顺利地走进了秦深的精神海。   现在正是秦深还没有对自己设防的时候,他的精神海的损伤并不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草丛,只有一些枯掉的树,绿色的水浪在眼前涌动。   秦深的精神体是一只大猫。   霍承星在精神领域和它交过两次手,对方不敌,所以秦深只能在对上他的时候,提前服用药剂强制关闭精神海。   精神体都有自己的领域意识,在意识到有外来者的时候,就会把自己藏在环境里观察,猫科类喜欢潜伏在猎物背后发动突袭。   但身为Alpha的精神体在发情期遇到类似于Omega的信息素也会悄悄伸着鼻子去闻的。   霍承星没有动,一道喷息声洒在他后背。   对了,他的腺体里注入了秦深的信息素,所以秦深的精神体才没有直接从后背袭击。   “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霍承星慢悠悠转过身,他的眼睛明确锁定了一个位置,被这样直接的目光刺激,草异常地晃动了。   晃眼间两条金线睁开成竖瞳,一头白虎出现了。   它离霍承星很近,有三米长,四肢踩在地面上,脑袋到了他腰的位置。   白虎鼻头喷了一声,前肢狠狠地摁在地上,利爪掀破了草皮,狠劲一提,立即朝霍承星扑了过来。   霍承星精神力已经具象化变成脚底的无限伸张的黑色触手,当攻击性意图展现出来时,被他侵占的区域像是硫酸一样腐烂,他可以扒光这只老虎的牙齿。   他保证,这次会比他前世第一次交战时要更轻松。   可白虎抖动着身后竖起的尾巴,张开了血盆大口却没有发出震颤的嘶吼,而是冲着他嗷呜一声。   等等……   嗷呜?   上次你可是恨不得掏穿我的肠子再打个绳结,这次,你粗犷的嗓门怎么变成夹子了? 第3章   当霍承星的触手缠上白虎的四肢时,它并没有挣扎,抖了抖脑袋,头顶住霍承星的大腿就开始乱蹭,掉的毛像银针一样留在了他身上。   它又从正面绕到身后,壮得像辆卡丁车,还想悄悄倚靠四驱发力攀上霍承星的后背。   “你在装什么?”   霍承星说。   老虎前肢一跃,就被他的触手拽住按回了地上,虎头猛地栽到地里,被迫吃了一口土,它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没有攻击性。   哪怕被自己五花大绑了却还没有反抗。   霍承星明白了。   这只傻猫把捆绑当成了情趣。   “你不会在心里庆幸,自己的主人终于铁树开花,真把我当成被你主人标记的Omega了吧?”   白虎听不懂他的话,触手勒着它的身体,紧得要割开它的皮肉,这让它开始不停嚎叫,它的粗嗓门再怎么夹也温柔不起来。   终于把霍承星叫烦了,就松开了束缚,这脚一落地,它就又盯上了霍承星的后背,准确来说是看上了他的腺体。   霍承星没有精神体,没办法实现精神体之间的抚慰,所以这只傻猫只能尝试去舔他的腺体。   精神体的想法太好猜了,它依然维持着兴奋状态,但一抬头,霍承星就屈指弹在虎鼻上,它身上的毛因为这个动作炸开了花,吸吸鼻子哼了一声,它没生气,尾尖又讨好地卷上了他的脚踝,厚实的肉垫蹭了蹭他的鞋根。   易感期是最难熬的,Alpha的精神体有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让Omega高兴满意,就可以抚平自己的伤痛。   当虎舌试探性舔舐他指尖时,霍承星突然掐住那截猩红舌头,笨猫舌苔下锋利的倒刺应激地立了起来,但它很快做出反应,蜷起倒刺,歪过脑袋没有冲着霍承星的手咬下去。   笨猫湿漉漉的鼻头蹭过他的手腕,喉咙里挤出幼崽般的呜咽,这听上去令人牙酸。   精神体需要抚慰,它毛茸茸的外表下藏着裂开的伤口,正冒着腐烂的恶臭,让它无法舔舐疼痛的来源,当它被完全侵蚀后,会发狂暴动,直到崩溃死亡。   “要我帮你?可我不是什么大善人,从来不做好事。”霍承星的手指从它嘴里拿了出来,将沾上的口水抹在了它的毛上。   精神体以为他终于高兴了,想立即亲近他,但被捏住了半边下颚。   霍承星强势地把它的脑袋掰到另一边,逼得它扭着头,焦躁地叫唤了两声。   【宿主,你和它的匹配度高达九十八,是最合适安抚它的人选。】   系统说话了,霍承星冷笑:“你还有脸出现?”   【宿主,安抚它对你没有坏处,而且,它看上去很可怜。】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它是秦深的精神体呢?早死早超生,我现在就可以送它一程。”   【宿主,请停止危险假设。】   “你要是心疼它,在我耳边说些风凉话有什么意思,你干脆陪着一块儿死。”   系统:【但准确来说,它比宿主活得更久。】   “你在嘲讽我?”   系统:【我在心疼你。】   霍承星肯定:“你是在侮辱我。”   系统的声音也急了:【宿主,正因为上辈子你搞错了报复对象,秦指挥官精神海受损的程度才会因你急剧加大,你被处刑的时候,这只老虎已经变成一架骨头了。】   骨头?   霍承星看向那只笨猫,捏在手里的大脸盘子很有肉感,白虎急得都快要说话了,它的毛是凉的,擦过他的膝盖的时候有些痒。   霍承星知道自己死后,秦深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他什么时候死的?”   系统回复:【宿主对精神力领域一向有研究,任何人在精神海大幅度崩溃情况下,不到一年,都会因为精神力衰竭而死,宿主虽然不是好人,但这并不是宿主想得到的。】   霍承星冷呵一声:“我要的是陆晖的命!”   白虎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绷紧了,本能地挣开束缚,因为他毫不掩饰的杀意。   【是啊,宿主的仇人是陆晖。】系统赶忙说:【他同样触犯了共和联邦的法律,也是秦指挥官的敌人,你们完全可以达成合作。】   “不,我们不可能合作,如果我不能亲手杀死他,那么重生也失去了意义。”霍承星恨得咬紧牙:“至于秦深,他的事与我无关。”   上辈子,他有很多机会杀死秦深,但是当他第一次走进这片精神海时,他就为这个“仇人”挑选一个死法。   让他精神海毁灭,直到崩溃而死,慢慢瓦解他的荣耀,让他的光辉都湮灭一个名叫“霍承星”的阴影里。   精神体的呜咽声打断了霍承星的遐想。   这笨猫比秦深有意思。   白虎的眼睛很透彻,是金色的,它明明焦急却还愿意规规矩矩地等待。   霍承星再朝它伸出手时,它依然会眼巴巴地凑上来。   “这一次,就当作,我对你的一点点补偿。”   “秦深,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白虎的脑袋贴住了他的掌心。   手感其实还不错。   霍承星继而摸了摸大猫的下巴,精神触手再次缠上了老虎的身体,这一次变得要温柔,在他精神力的疗愈下,银渐层的皮毛泛起光泽,柔顺得像是丝绸。   “就这么多。”他说,“贪吃可不行。”   白虎是听不懂的,它在地上翻滚,冲霍承星露出了肚皮,它的叫唤的声音是兴奋高兴的。   “还想我摸你。”   霍承星伸出手,撸了撸老虎的肚子,精神体顿时发出了满足的声音,舒服得竖起了尾巴,后背都抖了起来。   霍承星笑了:“真蠢,和你主人一样蠢。”   精神体的主人从浑噩中惊醒,他的心脏好像被挠了痒,高热之后汗都湿了眼睛,一瞬间,先看见了金色,Omega的发丝穿过了他的指缝,安静地躺在一侧。   他能闻见,两种信息素的味道正浓郁地交杂在一起。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清晰的记忆。   “老大,所以……你们上床了吗?”beta医生小心询问,她扶住险些被震碎的眼镜,一大早,秦深衣衫不整地闯进了她的医务室,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我不清楚。”秦深的易感期还没有结束,他烦躁地拧着眉,肉眼能瞧见颧骨上的淤青,头很疼,像宿醉了一晚上,但奇怪的是身体却又觉得轻松。   “他挣扎了。”   这一点,秦深可以肯定,“也许,我们真的发生了,床上没有血,但很乱,我也许不算粗鲁?”   beta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一种方法可以验证,老大,我现在给你做一下精神力检测?”   “可以。”   检测结果是,他的精神海得到了一定修复,只有在交合后,Alpha和Omega才会互通精神海,达成精神连接,他得到了精神抚慰,结果显而易见。   “老大,这是好事啊。”beta看着检测报告,高兴地说,“只是一晚上就能有这样的效果,说明你们的信息素很契合,正好,是我们舰队先找到他,你完全可以让他成为你的Omega!”   秦深说:“你先去给他检查下身体。”   “当然。”beta说:“这是应该做的。”   “还要检查标记。”秦深说:“永久,还是短期,尽快告诉我答案。”   beta点头:“我明白了。”   一个小时后,报告连人一起到了秦深的面前。   Omega的身体状况很健康,秦深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他们完成了一个“甜蜜”的短暂标记。   霍承星一觉醒来,虽然避免了和死对头四目相对的尴尬状况,但来一个陌生的beta医生。   她敲响舱门,走进来,看见霍承星的第一眼,明显愣住了。   霍承星站着,beta医生就得仰起头,她嘴张开了,但话已经惊得说不出来,看着这样一个高大的Omega,她明显紧张了。   “你好,我是医生。”   beta反应过来时露出一个微笑,她大概是想亲和一点,心里却一直尖叫。   不愧是能和她老大契合的Omega,气场比一个Alpha还足!   “有事?”霍承星问。   “你能站着?”beta有些疑惑,“你的身体没有不舒服么?”   “没有。”   beta的语气更加温柔了,尽管她也不知道这一套Omega相处万能法则有没有用。   “没事的,以后都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原本保持一个遥远距离,她主动迈进了一步。   一个被迫和Alpha交合的Omega。   瞧瞧,他身上的衣服都要被撕裂了,结果Alpha撂下摊子就直接跑了,她必须要谴责一下自家老大。   “你对生理知识有过系统学习么?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说,那不是生理能控制的,第一次总会让人觉得害怕,甚至是疼痛,但我向你保证,Alpha和Omega正常交合,双方都是舒服的。”   霍承星:“?”   “我想确保你那里没有撕裂伤,以及检查你们之间的标记。”beta说得更明白:“毕竟一个易感期的Alpha是不知道什么叫温柔的。”   霍承星总算听明白了。   她以为自己和秦深上床了,他还是被上的那一个。   她会这么以为,说明秦深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想看看秦深现在是什么表情,那一定是比星际晚报好笑一万倍的笑话。   霍承星迫不及待了,他撩起后颈的头发,温声对beta说:“检查完以后,可以带我去见那个人么?”   “当然,”beta回答,“不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比想象中要快,秦深主动找了他。   霍承星就被请到了审讯室,只不过面前的蓝帽子可没有那个beta温柔,巨大的测谎仪镜头对准了他。   “你是谁?为什么不遵循指令,私自行动?你对我们军舰很了解?”   秦深已经调取了监控,把霍承星在舰队上的行动都查了一遍。   “了解?”霍承星一脸无所谓地靠在椅子上,手背撑着后脑勺,脚也放在了桌子上,“你们应该已经查过了吧?我明显迷路了看不出来么?外头一出事,你们穿军装的拍拍屁股就跑了,我怎么知道自己安不安全,全听你们的,要被你们卖了还替你们数钱么?”   这个眉眼锋利的男人从容又轻浮,半点也没办法让他联想到Omega身上去,秦深打量着他,他离开房间时只在昏黑的空间里看到了朦胧的侧脸。   这个Omega比想象中要高得多,能压过秦深旁边的辅审人员一个头。   秦深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斥了声:“把腿放下去!”   霍承星没动:“你昨晚在床上的时候可没让我把腿放下。”   秦深:“……”   辅审人员:“……”   系统:【……】   系统的声音也僵硬了:【宿主,你为什么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   霍承星只是冷不丁地笑着。   不是厌O么?   打脸虽迟但到。   辅审人员咳嗽一声打破僵局,“那你为什么要使用紧急信息素匹配仪?”   霍承星说:“什么仪?”   秦深盯着他:“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么?”霍承星说,“我只记得,我碰了一个手掌印。”   “为什么碰?”   “哪里都走不通,我自然要能按的都按一次,门可是自己打开的,我才不想进你的房间。”霍承星回答:“我一进去,你把门关上了,我想走也走不掉。”   “到底谁才是受害者?”霍承星反问:“难道吃亏的还能是你不成?按照你们的法律,未经得我本人同意,强迫发生关系,你应该吃牢饭的吧?”   辅审人员立马回答:“如果你是我们联邦的合法公民,是的,你可以向Omega保护协会提交申请。”   但他并不是,霍承星冷呵一声。   秦深:“如果你是清白的,我会承担我应当付出的责任。”   他一个眼神,辅审人员走到了霍承星的面前。   “你身上有通讯设备,我们有权检查。”   “想要,送你们也行。”霍承星把手腕上的通讯器取下来,大大方方地交了出去。   “是联邦已经淘汰了的老式通讯器。”检查人员开启通讯器,问:“解锁密码。”   “没有密码,没你们星球的玩意高级。”霍承星回答,他甚至没有多看通讯器一眼。   那是陆晖为他准备的伪装设备,里面原本装载着破坏控制中心的病毒,但是这通讯器非他本人打开时,会自动清除第一套设备,由事先准备的障眼法替代。   秦深坐稳了海虹舰队的总指挥官,驻守的地点云林星海是共和联邦对外的要道,陆晖想要私自开采荒原星上的核晶,再借云林星海送进联邦境内秘密制造机甲,所以他才想取代秦深,获得云林星海的控制权。   但他的首次计划就泡汤了。   仇人不高兴,他就高兴,秦深不高兴,他也高兴。   霍承星轻快地哼着,无视了身上那束压迫性的视线。   辅审人员查看完他通讯器里的所有内容,但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他狐疑地看了霍承星一眼:“你,似乎对老大……很迷恋?”   “什么?”霍承星表情瞬间硬了,“谁,迷恋谁?”   通讯器的界面直接投影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文字,审讯室的人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了视线,上面全是第一视角和秦深的啪啪文。   哪个傻冒给他搞的?   霍承星嘴角一抽,在对方怀疑目光的注视下,问道:“你是说,他就是秦深?”   霍承星指向秦深。   其余人的眼神是在默认,他便笑了:“那你真是大名鼎鼎啊,很多Omega都有这些东西,虽然有些不堪入目,但是公开厌O的高级长官自带的禁欲感很受欢迎呢。”   他撩了撩后颈的头发,腺体上还有明显的齿痕,Omega信息素的味道冒出来,里面还有Alpha的味道。   “老大,你的信息素……”陪审人员脸都白了,秦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也被勾了出来,他的易感期还没有完全度过,只要Omega有意示好,他的身体就下意识宣示主权了。   高匹配度影响下的结果。   秦深的表情耐人寻味,冷冷的,易感期的Alpha对身边的同性是排斥的,所以他的同事都不敢大声说话,身为s级Alpha,精神力对其他的Alpha是压倒性的,这可不好受。   可霍承星不是Omega,同样,也没有在示好,那张英俊的脸上轻蔑地说:“还是小说里的你更有魅力点。”   “你在床上给我的感觉……”   “很一般。”   测谎仪到现在依然没有响应。   莫名寂静了一阵儿,热心肠的人冒了出来,他拍着桌子争辩:“谁都有第一次!我老大是没经验!”   “闭嘴。”秦深先出声,他平静得诡异,依旧默默地审视着霍承星,好似刚刚挑衅的话未能将他撼动半分。   “我想你应该很累,我会安排干净的房间给你休息的。”   秦深可是出了名的直A莽汉,他对自己依然满心怀疑,不过是变相的看管而已。   霍承星笑而不语。   这并不糟糕。   当他走进房间,舱门关上的时候,金属闭合的嗡鸣在耳畔震颤时,他能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宁…… 第4章   霍承星待在这个房间里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他倚靠在窗户边,静静注视着外界,淹没在阴影下的瞳孔没有舰舱外的风景澄澈。   军舰停靠在云林星海的海岸是下午的事,有一架大型飞船也停靠在岸边,上面拓印着Omega保护协会的徽章。   军舰找寻到的Omega立即就会交由联邦Omega保护协会负责。   霍承星不得不做些考虑,他现在的身份也是一个Omega。   被保护协会的人管控,核查完身份来历就会立即进行信息素匹配,要么立马和联邦内的Alpha结婚,要么去军人退休所当志愿者,陪那些老Alpha聊天晒太阳。   进入联邦内部,联络陆晖,寻找把他引出联邦境外的机会,再杀死。   这是他的选择之一。   传导室已经通过人工智能发出指令,要求所有的Omega去大厅集合,而这时,霍承星的房门也被敲响了,这意味着他的第二选择来了。   门口站着两个蓝帽子,朝他和蔼微笑着说:“你好,现在休息好了么?”   “有事?”   “是的,需要你的一些时间,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们把霍承星领到了单独的会议室。   走进去时,秦深正笔直地坐在那里。   秦深从他跨进门时抬起头,霍承星先开了口:“你审人审上瘾了么?通知都在广播里响,我现在该去集合,长官,你们也没权利阻拦我吧?”   “你现在不能走!”蓝帽子立即说。   “凭什么?”霍承星反问。   “还有得谈的。”蓝帽子放轻了声音,“你误会了,现在不是审问。”   霍承星说:“谈什么?”   “关于你的去留问题,你现在最关心的东西。”秦深开口了,他拿起桌上摆着的一份薄文件,“我准备好了一份协议,看看。”   “哦。”霍承星应了,但没接东西。   “那就先给个座。”   秦深的手悬滞着,看见霍承星已经近到身边,皱了皱眉头。   霍承星忽略了他盯过来的冷冰冰的眼神,“不用搬椅子了。”他大大方方坐在秦深的旁边,差点没惊掉旁边蓝帽子的下巴。   “这沙发位置刚好够。”   霍承星的腿很自然地搭在了前面的茶几上,秦深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成了摆设,他说:“平起平坐,才好谈东西。”说完,才伸出手来,“给我吧。”   秦深的目光顺着他动作落在他的手掌上。   他的喉咙里吐出一口闷气,尽管表情不太愉快,但还是先把文件递到了霍承星手里。   霍承星接过,翻开看了一眼,表面就是一张传单,他看过,却异常诧异:“机甲集训营?”   “你认真的?”   霍承星狐疑地转向秦深,他可不觉得秦深会主动让一个Omega加入自己的预选部队。   除非是他Alpha的身份暴露了。   这不可能,那个beta医生没有掌握他过多的身体信息。   秦深也阴沉沉地低下了头。   “谁搞错的?”他问责的眼神已经瞥向了身边人。   一个蓝帽子立即站了出来:“对不起老大,刚才打印机那里的东西都没清理,我不小心把这个报名表夹在里面了,协议肯定就在下面,我保证!”   蓝帽子低着头给秦深道歉,滑稽得让霍承星发笑,他将报名表夹在指缝里,继续往下看。   可这真正的协议才真是炸裂。   霍承星吸了口气,盯着那页纸,破天荒地把上面的文字再扫了一遍。   他认字,没出错。   但是……   系统:【宿主不用再复读了,秦指挥真的要和你结婚。】   “结婚?”   霍承星叫出了声。   “你很惊讶?”秦深呵呵一声,觉得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我对你进行了短暂标记,建立了精神连接,这是意外,也是事实,绝大部分责任在我,这是我应当对你做出的补偿和报酬。”   “在今天下午六点之前,我和你就可以办理好结婚证,婚姻由联邦法律承认,我以后收入的一半交由你自己开销,如果有一天,我战死,我的家产一半充公,一半支付给你保障你日后的生活。”   “不过协议的前提是,我们之间只是交易,我不会公开我们的婚姻,你也必须保密,如果你想利用这层关系造势,我有权立即与你离婚。”   霍承星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冷笑起来:“怎么?我应该感到特别荣幸?”   “一个月至少支付十万星币。”秦深说:“这对你来说,不是最好的买卖?况且,你还是个不够出众的Omega。”   “不够出众?”这四个字第一次落在他头上,霍承星面无表情,是愣住了。   “你还没有做过正式的等级测力,我说的,是单指相貌。”秦深阐述。   霍承星不怒反笑,这很好笑,真的。   系统都在他耳朵里大叫:【相貌不出众?什么!狗屎啊,眼睛不要可以捐掉!麻烦你看清楚!我家宿主可是全星际数一数二的英俊!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真是狗屎,狗屎眼睛!】   “狗屎眼睛”的秦深淡淡说:“就算你能成功匹配到Alpha,对方多半也接受不了你这样的Omega,比Alpha还要像个Alpha,这会打击Alpha的自尊,那你最终只能一直在社区服务。”   “哦……”霍承星懂了,“原来是我的外表刺痛到你们Alpha的小心脏了?”   “可以这么说。”秦深说:“但不包括我。”   “签字吧。”   他递了一只笔过来。   霍承星拿起笔,只盘在指尖上,没有动。   秦深看着他,他勾起唇:“你的条件说完了,该我说了吧?”   秦深的声音里多了忍耐的怒气,“你还想要什么条件?”   “对你来说,很简单。”霍承星拿起那张报名表,手指弹了弹:“我要一个名额。”   报名表的背面贴着一句最刺目的宣传语:星际联邦每一个Alpha的梦想——机甲。   “其实……”他忽地站起,手掌扶着胸口,声情并茂起来:“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你觉得,秦深要是死了,他驾驶过的机甲能不能变成我的?   系统:【毫无可能呢,宿主想的5s版杀神机器属于公产,所属权属于联邦。】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杀神机器?   系统:【我更想知道宿主要机甲做什么?】   当然是报仇。   霍承星没有说出来,陆晖作为联邦议员,身上有联邦第二级别防御,而海虹舰队独有的杀神机器可以破开第二级别防御。   上辈子,秦深就是驾驶着它杀死了陆晖,那个本该死在他手里的人,只要得到这幅机甲,他的精神力足以支撑他杀到陆晖面前。   那我帮他完成精神安抚,他有没有可能把机甲送给我?   【绝无可能呢。】   那好,我抢。   【……】   “你是个Omega。”一旁的蓝帽子忍不住说。   “我是个Omega,所以?”霍承星反问:“也没规定Omega不能开机甲吧?”   “是没有规定,那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Omega会从事危险工作。”   “那我今天让你开眼了。”霍承星手一指:“你要是有礼貌的话,现在应该对我说声谢谢。”   “呃……”对方停顿了一会儿:“谢谢?”   说完,蓝帽子又尴尬又语塞地低下了头。   霍承星满意了,扭头问秦深:“我的要求不过分,你满足不了?”   秦深的目光变成了审视:“你确定?”   他说,“在部队,他们可不会忍让一个Omega,就算我们结了婚,你也不会有任何特权。”   “是我没把话说明白么?”霍承星双手拍在了桌面上,他凝视着秦深,“如果你满足不了我,那你准备的东西就是一堆废纸,你没有对我进行永久标记,断开精神连接最痛苦的人会是谁呢?”   “我答应你,但不是因为你的威胁。”秦深点头了,“你没有联邦的公民证,现在就去办,我的时间宝贵。”   “换套衣服,再配置一套通讯设备,你的旧设备已经销毁,身在共和联邦,那就忘记过去吧。”   。   半小时后,他走出房间,身上换了西装裤和白衬衫,正理着纽扣,秦深就一身军装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戴了军帽,等会有人来为他们拍结婚照。   “霍承星。”秦深在将临时身份证交到他手里时,叫了一声。   “是我。”霍承星应了。   “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秦深。”秦深面不改色地说。   “很好。”霍承星说。   他跟着走进一间狭窄的屋子,是个拉着红布临时搭建起来的摄影棚,中间只有一个矮凳子。   “再近一点吧。”工作人员委婉地说,“镜头只有那么大,肩膀都出镜外了。”   霍承星不动声色的挪了下屁股,不用扭头,余光就能瞧见秦深的鼻子。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秦深开口。   “你自己不会闻吗?”霍承星反问。   “是什么?”秦深很固执。   霍承星沉默了一会儿。   秦深接着说:“很难说出口么?”   “是什么?”   霍承星烦了:“赤枫果。”   “赤枫果。”秦深停顿了一会儿,嗯了声:“的确有点像。”   “只是像?”霍承星说。   秦深接着说:“我的信息素是白兰地。”   说完,他昂起头,看向朝他们摆弄的镜头。   “废话。”   霍承星默默瞪了他一眼。   系统提示:【他似乎对宿主的信息素有质疑。】   霍承星当然听出来了,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这个答案,这得是个狗鼻子。   一个人信息素和精神体都是受生长环境所影响,秦深怀疑他的信息素,自然就会怀疑他先前伪造的背景。   海虹舰队目前对他掌握的资料是,金离星一个落魄的贵族Omega,但霍承星并不担心,他哼了声,摆正头,毕竟真正的答案已经灭绝了。   工作人员拍了好几张,显然不尽人意。   “要不,笑一个吧?”   霍承星欣然微笑,咔嚓一声,照片就定格在一刻。   系统说:【宿主,你应该向秦指挥官索要一场婚礼,作为伴侣理应得到公开,而不是机甲。】   不要机甲要什么?   他又不是神经病有扮演Omega的爱好。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好吧,那我先祝新婚99。】   霍承星:闭嘴。 第5章   霍承星手里正捏着非常有“纪念意义”的红本子,他用两根指头夹着,瞥了一眼就忙扭过头去,好像里面会跑出什么恶心的东西。   共和联邦还在承袭这种繁琐的,无意义的仪式,结婚档案明明可以直接从通讯器上调出来,而不需要递给他一个实物,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和某个人出现在一张照片里。   他和秦深结婚了,这居然成了事实。   艹,霍承星感叹,这个世界离疯应该也不远了。   秦深比他慢两步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径直走到了霍承星面前,将结婚证放在了前胸的口袋里。   “联邦的婚姻程序已经走完了,你比我想象中要适应得多,我曾经见过许多难民把这种高级摄像仪误当成武器,听到拍照的声音都要止不住发抖,你真是一个有胆气的Omega。”   “错了。”霍承星咬重这两字。   “错了?”   “你不了解我,我其实很胆小的,在我家族落魄之后,我每天都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结婚倒是能给我点安全感。”   秦深定眼瞧他,一直是平视的高度,就很难发现他眼底的狡黠。   “你现在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保证我的安全是你的责任,我为什么还会害怕?”   “难道,你在心里盘算着,要害我?”   “不会。”秦深说得果断。   “这就对了。”霍承星点头:“我会很期待的,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相亲相爱的生活了,亲爱的。”   “叫我秦深。”秦深立即说:“不要用这种称呼,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当然,我们是单纯的□□交易。”霍承星依然笑盈盈的:“需要安抚的时候叫我一声,干干净净的在床上等着我就行。”   秦深看这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嘴里有说不完轻浮的话,又大胆地用结婚证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他的身上已经染上了Omega的信息素,淡淡的,足以沁入他的鼻孔里,吸进肺中,这不会让他出现恶心的生理性反应,奇怪,这就是高匹配度的魔力?   那是什么味道呢?   不是赤枫果,秦深可以肯定,他的家族里有Omega的信息素是这个味道,和霍承星的气味儿很相似,但他的信息素更冷,香甜的果子里有潮湿的水汽。   霍承星,也绝不会是一个普通难民Omega,落魄贵族,这大概是个假身份。   他身体骨骼不错,骨架和Alpha没什么两样,手掌他仔细地看过一眼,指关节表面有硬皮,不像是挪动重物导致的,更像是拳锋长期击打沙袋留下的痕迹,他拿东西的瞬间,前臂肌肉会下意识如弓弦紧绷,身形也过高了,肩胛骨在衬衫下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肌肉覆盖率称得上优越。   一个落魄贵族的Omega也绝不会被迫干重活儿的,他这种,更像是经受过训练。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任他进入联邦境内呢?   秦深转身,走到了大部分军人锻炼的地方。   “老大,你今天怎么来了?”队伍中的Alpha们都站直了。   秦深说:“我易感期提前结束了。”   Alpha们的表情都很惊讶,但他们也能感觉到,秦深身上没有火药味儿也没有压迫人的低气压。   秦深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没多说,其他人也不会多嘴,只有帮他办事的新兵蛋子立即凑了过来。   “老大,你不才刚……”但秦深威胁的眼神注视下,他管住了嘴。   “再忙,今天也得放放假才对吧?”Alpha笑嘻嘻的,新婚第一天,陪着Omega慢慢度过是好丈夫准则。   “滚犊子。”秦深腿一跨,已经随性地靠在沙发上:“你粗心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嘴给我管严实了,要是我结婚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我保证你一个季度都没有闲工夫说话,还有,现在去把副指挥给我叫过来。”   “好的老大。”   副指挥鲁博,现在正担任机甲集训营的教官,他急忙忙从课中赶过来。   “老大,有急事?”   “有一件。”   “很严重?”   Alpha透着玻璃,看着严肃的教官逐渐面露难色,仿佛有人用钢筋戳了他的肺管,无比痛苦,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奋力捶墙。   他就意识到,那个和老大刚刚新婚Omega真的要进集训营了,毕竟老大说出去的话和屁是截然相反的,教官也拦不住。   没多久,鲁博就在集训营宣布了一个消息。   已经不纳新人的集训营来了个插班生!   集训营宿舍一下就炸开了锅,知情的alpha不敢当大舌头,只透露一点消息,那个来到海虹的人物非常特别,非常特殊。   这风声吹了起来,能刮烂窗门,不知情的以为营里要来一个狠角色,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有人发愁,有人旁观看热闹,都没睡一个好觉,隔天顶着个黑眼圈集合在训练室。   鲁博注意着时间,扫过底下的学员,不耐烦地说了句:“都给我把衣服穿好了,平日里光着膀子或者背心带深V的都给我披上外套,裤子少系一颗扣子的,都给我去当人肉沙包!”   “啥情况?海虹要变天了?”   alpha们开始交头接耳:“是上头的鸟又把鸟屎拉咱老大头上了?”   “比这严重。”   “比这还严重?”   Alpha已经老实地勒紧裤腰带了,平日里教官对训练时的着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运动后人都是汗涔涔的,可衬衫领子又高,就算他们脱光原本也不会有人说的。   要是联邦再派个检察员下来,只怕要觉得走错了门,三批斗“流氓,刺头,暴力”的海虹舰队居然要从良?要如此,联邦议员被秦深放养式的野蛮制度气吐的血,没白费。   “插班生,估计身份特殊,上头的贵族吧?”   “老大怎么可能会允许收贵族了!”   “不是贵族,是前不久的难民,我去送的军装。”   “难民?”   “难民不都是Omega么?”   “是Omega。”有人肯定地说。   奇迹般,整个场地都沉默了3秒,但接着就是猛烈的鄙夷笑声:“疯了吧?被天降陨石砸坏了头?对着宿舍里的海报幻想还不够么!”   直到训练室里挂着的指针落在七点时,训练室的门被推开了,他们瞧见了一个高挑的人影笔直地迈着腿。   这怎么可能是Omega?   Alpha忍不住嘟囔。   可刹那间,他们的脸色都变了。   “等等,我好像闻到信息素了。”   “我也闻见了,还真是……”   “真是Omega。”有人傻愣愣的,吞咽了一口气。   “我在做梦么?快扇我一巴掌。”   “这味道闻起来好香啊……比我早饭还香。”   集训营要炸开锅了,鲁博低吼了声,“都把嘴给我老子闭上!老实点!”   这才阻止这群alpha掀翻屋顶,他扭回头,皱着眉看向那个走来的Omega。   Omega走近了,无疑是在暴躁的炸弹群里投放了一管镇定剂,天然的安抚性,一头看上去很矜贵的金发能把犯瞌睡的给刺醒,太靓眼了,仿佛自己躺在浅滩上,被太阳光给晒透了。   老实讲,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发下去的军装穿在这个人身上居然像模像样,不拘谨,军靴踩得稳稳当当的,身上还有股莫名的正气。   但是他不会因为对面是个Omega就对他客气。   鲁博朝Omega迈出一步,生气地叫了声:“x5082!”   x5082,霍承星不动声色地拽紧手腕,上次听到有人对他叫这个编号,是在去被枪毙的路上。   谁知道,他加入海虹舰队,刚好也被分配到了这串数字,穿上海虹舰队的军装去集训营第一天报到,讲实在的,他不想早起。   “你迟到了!”鲁博气势汹汹地说。   “你们告诉我的要求是七点到。”Omega似乎没有被他严肃的表情吓退,“我踏进这里的时间刚刚好,没有迟到。”   鲁博没吭声,粗旷的眉毛挤在一起,像扎在脸上的两把斧头,就这样瞪着他。   霍承星面不改色:“你是教官,现在我该入队了。”他其实记得这个人的脸,副指挥,总站在秦深旁边的跟屁虫,这人在他行动的时候碰巧单独撞见,临时起意做成了送给秦深的大礼,是被他上辈子一枪爆头的那个。   鲁博没道理和他在这里一直僵持,最后点了下头。   霍承星就走到正对面的Alpha群体中,还是正中央的位置。   “让一让。”他直接说。   Alpha僵硬了一下,也许是Omega离得太近脑子瞬间木了,都纷纷让开了。   霍承星大大方方地融入进去,杵在那儿,双手抱胸就是根定海神针。   鲁博对队伍开了开嗓:“从现在开始计时,训练,一个小时后,开始一对一挑战!”   “注意。”他再一次提醒:“谁都不准脱衣服!”   Alpha很快一哄而散,上了仪器各自开始训练,不过他们不怎么专心,眼睛还时不时转到霍承星的身上。   霍承星扫视一圈,发现没有多余的位置,他开口:“教官,我的训练怎么安排的?”   鲁博回答:“等有空位的时候。”   半个小时过去,训练仪上的Alpha们已经开始出汗了,但也没有空出属于霍承星的位置,鲁博就这样看着他,霍承星太了解那种眼神了,轻蔑的上位者在用他们愚蠢的脑子思考,这只会让人发笑。   系统忍不住说:【太过分了,教官在故意刁难你!】   霍承星不以为然:这算什么?估计是秦深给我安排的小把戏而已。   等会儿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刁难。   “把衣服穿好!谁都不准脱!还有信息素!也都给我收住了!”   鲁博大声吼着,原本还因为多出一个Omega而嬉笑的Alpha们已经不停怨声载道了。   在这热量渐渐蒸腾的训练室里,霍承星再次开口:“教官,我也需要训练。”   “训练什么?”   “你是教官,不该是你来安排的么?”   鲁博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到霍承星的面前,逼迫威胁的视线压下来:“但在我这里,用嘴巴要是没用的,训练的机会要靠抢。”   “哦。”   “那你可以早点说。”   霍承星撇开眼,不耐烦了:“怎么个抢法?”   鲁博抬了抬胳膊,在他面前特意鼓起他笨重的肱二头肌:“一对一打对抗,谁赢了,位置就是谁的。”   霍承星就高举手:“我要申请一对一。”   鲁博眉头皱得更深了:“就算你是个Omega,我也不会给你特权的。”   他想,这个Omega未免把一对一对抗想得太儿戏了!老大通知他的时候,他也是明确拒绝的。   “我结婚了。”   一道霹雳。   “鲁博,他不一样。”   又一道更大的霹雳。   “啧……”鲁博沉默了挺长时间:“你万年铁树变异了?”   “不,完全不是。”秦深看着他时,心思明显已经飞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他似乎有些在意:“那不是一个普通的Omega。”   “你见过一个被羞辱了外貌却不为所动的Omega么?”   “没见过。”鲁博立即说,但随即反应过来:“你对你的Omega说了什么?”   尖酸刻薄的刀子,怎么能往一个Omega身上丢?   “他大概不是照Omega来养育的。”秦深继续说着:“他会正式加入你带队的集训营,你要是能让他知难而退,我完全支持!”   鲁博问:“我总不能把他当皮糙肉厚的Alpha混球来造吧?”   “为什么不能?”秦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没有任何特殊待遇,走进集训营就是你手底下的兵,只有一条,不能用Alpha的生理压制。”   “那肯定的。”鲁博总算恢复了点笑容:“得嘞,第一天我就保准让他哭着鼻子回家!”   只要不做得太过,他老大此时正在看着呢!   硕大的监控屏将训练室的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秦深就坐在旁边的监控室里,画面中的人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子底下。   秦深十指撑着下巴,死死地盯着金发下的湛蓝眼睛,咬住他的猎物,揣摩着。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克服的。   “不是军人。”秦深果断地排除了这个选择。   “难道是雇佣兵?” 第6章   “你没听明白么?”鲁博烦躁地捋了一把头:“这里就不是你这个Omega该来的地方!”   “虽然你看上去不瘦,但没有核心力量就是个屁!你们这些Omega啊,看点虚无缥缈的小说就以为军舰是个好玩的地方,你去做什么不行?社区浇浇花,修修草坪,或者,给未来的小孩织点毛衣,老大给你的钱也够花了,和其他Omega一样买点漂亮衣服不行么?”   “不行。”霍承星说。   鲁博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说干了,但没一个字听进霍承星的耳朵里。   “一对一打对抗。”   “什么时候开始?”   霍承星声音平缓,看在鲁博眼里有股异常的冷静。   鲁博也没想到他这样固执,是不掉棺材不落泪的那一款。   “行,你这么想要,那我就满足你!”   他扭头喊了一声:“江安顺,出列!”   “到!”学员里,一个棕发的Alpha大声回应,他擦掉头上的汗,飞快跑到二人面前。   “教官,指令是?”   鲁博指着霍承星:“你去跟他打!”   江安顺懵了,他和霍承星对视一眼,喉咙紧张地咽了口水,军姿的手都对不齐裤缝线了。   盯着一个Omega看,这不礼貌,江安顺立马扭头看向教官,大声说:“教官,我不能和一个Omega对打,那也太不是个Alpha了!”   “不是叫你来打对抗的。”鲁博说,他哼了声气,心底虽然想挫一挫这个Omega的锐气,但他胆子再大也不会让一个Omega和Alpha肉搏的,万一弄伤了,或者弄出什么心理问题,老大不放过他,Omega保护协会的人也会找上门。   江安顺松了口气:“那要我做什么?”   鲁博转身,从角落里推出一张已经积灰的桌子,垫了张布,他指了指江安顺的胳膊:“就比力气!”   “掰手腕?”霍承星看着他又找来了两把凳子,结果很明显了,就是掰手腕,但这么儿戏的东西,他只在未分化前玩过。   “怎么,你怕了?”   鲁博说,“怕了,可以认输。”   霍承星呵呵一笑。   “那就坐下来比!”   鲁博催促着。   霍承星坐下了,他先伸出了一只手,冲对面的人说:“来吧。”   系统在他耳边当起了啦啦队员:【加油,虽然你不需要。】   江安顺犹豫了一下,毕竟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Omega,他没想还有这种好事落在他的头上。   一股淡淡的清甜香已经从对面飘了过来,这挤满Alpha的空间里,空气都变的好闻起来,没有汗臭,没有脚臭,就算浑身燥热,他的头发都在滴汗,心情也不觉得烦躁了。   江安顺摸了摸脖子,确保高领的扣子是系紧的,又将带汗的手往自己裤腿上擦了擦,才伸上去,握住了Omega的手,这是他的第一次和Omega近距离接触,和想象中有点差距。   Omega的手明显不像书里面描写得那样柔软白皙像软绵绵的馒头,面前这位手掌骨节分明,甚至硬得像五节钢管。   是不是太瘦了?   可身形又不太像。   两人的手已经握在一起,身后传来了调笑的口哨声。   他可还是个雏儿,江安顺都有点脸红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温柔一点,礼让Omega是Alpha的基本礼德,他挺直了脖子,忍不住朝Omega的脸上看去,就是这一眼,碰撞到对方眼眸的一瞬间,他仿佛就溺毙在对方湛蓝的深海里。   清香的信息素变得浓郁了,可再吸进鼻腔里,他的耳膜突然开始嗡嗡作响,像海面船只的螺旋桨在他脑子里胡乱地搅,Omega的信息素是温柔的,不该带有侵略性的,可他却有一瞬间呼吸的不畅快,像被拽紧了脖子,勒住了气管,他的脖子开始发红。   一瞬间。   砰的一声。   他被砸懵了,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背贴在桌面上,皮肤正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疼,已经分不清是脸上还是手掌,掰手腕已经结束了。   江安顺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   “江安顺!”鲁博大声呵斥了他的名字。   江安顺头皮炸开了,立马站起来解释:“对不起教官!我刚刚走神了!我不是有意的!”   Alpha都是好胜的,遵守每一场比试,是他们这里的规矩,哪怕对方是一个Omega,也必须拿出取胜的决心。   在鲁博快要大发雷霆的时候,霍承星先开口了,他语气温柔还带着点笑声:“你走神了?一定还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吧,这对你不公平,我们其实可以再来一次。”   “这一次,你可以专心致志,能做到么?”   “能!”江安顺肯定地说。   “教官!我们要再比一次。”霍承星开口,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鲁博拧着眉头,他不明白这么Omega为什么要提出把胜利拱手让人的要求,他郑重地问霍承星:“你确定要再来一次?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霍承星点头:“确定。”   “这是你说的。”   鲁博点了头,“那么……再来一次!”   Alpha的眼睛里瞬间又有光了,江安顺连忙坐下。   老天爷啊!虽然这个Omega一开始冷冰冰的,但他的外表和善解人意的内心明明就是天使啊!   霍承星帮他解围,他连忙微笑着道谢。   系统却忍不住说:【宿主,你根本没有想要放过他。】   【可怜的孩子,他还这么年轻,就要丧失所有的自信心了。】   江安顺再一次握住霍承星的手腕,这一次对上他时,明显警惕得多了。   江安顺严肃地皱紧眉头开始发力,发达的肱二头肌已经鼓成了小山包,绷紧的血管成了里头绵延的山路。   他盯着霍承星小臂的曲线,却迟迟没有往下偏移的趋势。   “干什么呢!没吃早饭啊,给我加把力啊!”   “江安顺!快使劲!别为了一个Omega放弃咱Alpha的尊严啊!”   江安顺其实已经懵了,他明明用上了八成力,甚至计划过在Omega的手撞在桌板上时,轻一点,避免弄疼他。   可Omega毫无反应,搞得好像他在演戏,这根本不科学!   “江安顺!”   Alpha们都在狂喊他的名字。   艹你的!有本事自己来啊!   江安顺真想直接吼出声,但是他憋着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从脖子红到了脸颊,嘴巴抿紧了,咬紧的牙关都在发力。   开始前三秒,他用了一点力气,心想,这个Omega的个子没白长,还是有点力量的。   再五秒,他就有些疑惑了。   桌子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手肘下的桌布挤出扭曲的褶皱,他的手腕还在因僵持而开始颤抖。   一个Omega的力气怎么可能这么大?   他脚掌死死地抵住地面,肩膀倾斜成进攻的弧度,自己使出的力却好像被化成了棉花,让他不可置信地看向Omega。   Omega使力的姿势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那么轻松又随意,嘴唇还微微翘着,带着一开始善意的微笑。   而他,已经恨不得把半个身体都扑到桌子上了。   一分钟过去了。   他指尖因紧握而开始泛白,精神更是要崩溃了。   江安顺额头的汗水滴落进桌缝里,融成一摊小小的,浑浊的湖。   而当他手掌心生出冷汗时,Omega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接着,他脑海里只剩空白,咚的一声,精疲力尽之后的疼痛让他红了双眼。   他的骨头断了么?   江安顺捂住自己发颤的手,但没有疼到骨裂的地步,而Omega只是冷冷地将手指往外套上拍了拍,他轻蔑的眼神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江安顺听见了碎裂的声音,不是他的骨头,是自尊。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霍承星站起身,原本就比他高,现在就成了赤裸裸的俯视,“我赢了,你的仪器现在的使用权应该是我的了。”   江安顺一声不吭。   鲁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脸都气绿了,愤怒地瞪着Alpha,显然,在Alpha演技高超故意放水和被一个Omega力气碾压之间,选择相信前者。   系统忍不住问:【宿主,这个舰队能靠武力压制你的有几个?】   霍承星说:单靠武力,秦深勉强和我五五开,但是我的精神力更胜一筹,所以答案是0,我无敌。   身后的Alpha气势汹汹地围过来,扯住了江安顺的衣领,想要将他从Omega的温柔乡里晃醒。   “你在干什么啊!太丢人了!”   江安顺猛地站起来,直接掀开了桌子:“艹!我是输了!我没有故意输!我比过他!我真的比不过!”   Alpha在怒吼中逐渐哽咽。   讲真的,他从参军加入海虹舰队就没想过有一天会输得这么惨,输给一个Omega的屈辱让他抬不起头,甚至哗哗地掉下了两行泪,这下全场都寂静了。   还真被自己掰哭了。   果然是小心脏不经造。   霍承星往后瞥了眼就离开了人群,他已经走到仪器面前,共合联邦的武装舰队都具备最先进的装备,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但他最想要的还是那副机甲,最高等级的杀神机器,只有海虹舰队的机甲是特殊的,他们为了避免自身机甲落入敌人手中变成伤害自己的利器,特意打乱了里面的装置,普通的机甲驾驶技术是无法使用的。   江安顺的仪器刚好是一台拳击测试仪,他拥有使用权,说明这个人在队伍里算力气大的。   这一届的Alpha真是弱得没边了。   霍承星默默带上了测试仪上的感应装置,他抬起头看了眼机器显示的历史数值,轻笑一声。   抬起胳膊发力的动作很果断,手臂甩成了残影,一瞬间,机器计数的声音和撞击声同时响起。   嗡嗡一串声响后,浓烟就机器顶端里冒了出来,虽然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数字,但是实力已经证明了,就是机器有点不耐造啊,屋顶的消防感应器灌进去烟雾之后,哗啦啦地洒下了救火水。   一群Alpha被淋了一个透心凉,但是心更凉。   他们回过神来看向霍承星时,才注意到这个Omega直接把机器打坏了。   毫无疑问,是[超高数值]。   上一个砸坏机器的人是谁来着。   秦深……   他们不是在做梦吧?那不是个Omega么?他的拳头难道是陨石做的?   虽然烟雾慢慢散去,救火警报很快停止,但集训营场地里的电力已经断开。   灯光熄灭房间灰掉了,霍承星回过头,懒散地啊了一声:“打坏了,不需要我赔钱吧?”   “哪能啊?”鲁博回答。   霍承星这一拳头,砸得他视线都更加清晰了。   他渐渐冷静下来,凝视着对方脸上冷漠又淡然的底色,看样子,他真的小瞧了这个Omega,有能力,还有胆气。   Omega的体质非常出色,甚至怪异得可怕! 第7章   “你应该都看见了。”鲁博嘴巴里拉出长长的嘶声,碰上那个Omega半天不到的时间就给他整得沉默寡言,他不知道秦深现在是怎么想的,只是太纳闷,“今天能干到那种程度的就算是Alpha,我也得夸他是个狠人。”   秦深比他想象中要淡定:“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朝器械打出那一拳发力点做得比你还要标准。”   “但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鲁博忍不住大叫:“他是个Omega啊!”   “是啊,一个Omega。”   秦深发出一声冷笑,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很严肃:“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一个Omega也可以很危险。”   危险和Omega这两个词压根不在一条平行线上,军营里的Alpha们总是调笑着,说有一天能死在Omega的温柔乡里就很幸福了。   而x5028,他奇怪的体质应该被排除在Omega之外。   鲁博这样认为。   但秦深又一次语出惊人:“鲁博,你要把他当成敌人一样认真对待。”   “有这样严重?”鲁博不能理解:“你是在怀疑他么?可是审讯的时候,测谎仪没有发出警告。”   “测谎仪对我无效。”   “你能和他混淆一谈?”   “谁知道呢,他也许有这方面的手段,我不是怀疑,是肯定。”秦深一向犀利:“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想在海虹里傍上一个Alpha,显然是我低看他了,他来到这里并不是偶然,我已经叫人重新去调查他的身份,在结果出来之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们掌控之内。”   “一个Omega奸细?这也太变态了吧?”能提出这种怀疑的人也很变态,鲁博问:“他既然是个不稳定因素,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   “因为我们上床了。”   秦深答得快,鲁博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谁能想到,海虹舰队打赌这辈子都不能脱单的人,却先成了一个完整的Alpha。   “结婚是一个Alpha该对Omega尽的义务。”秦深平淡地说着:“公私分明,任何人威胁联邦,我都会送他见共和女神的。”   “认真的?”鲁博目光投向秦深,只见对方眼神冷冰冰的,漠视一切,可秦深的脸上隐隐浮现出期待,他老大不太正常,那些乖巧可爱的Omega他万分嫌弃,反而对那个古怪Omega生出了兴趣。   这是件好事,意味着他不会英年早逝了,能和秦深扯上关系的Omega从无到有,鲁博由衷希望那个Omega不要触犯联邦最严苛的法律,他笑了起来:“我可不想毁掉你的幸福,老大。”   “他不是好对付的。”   秦深凝着眉头,老实讲,他还没有弄清霍承星跑去集训营的理由,一个大肆声张的Omega,他表现出的异常可不适合做一个奸细。   霍承星没那么蠢。   除非……   秦深想。   他是故意的?   “我当然是故意的!”   霍承星笑吟吟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宿主,你不打算隐藏战斗力,但宿主的身份是Omega,这样是不是太引人瞩目了?】   当系统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一个Omega参加集训营已经够奇葩了,任何伪装都是多余的。”   “这里的Alpha盲目自大,他们对共和联邦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威胁不到我。”霍承星说:“而秦深本来也没有信任过我,指不定在哪里监视着我呢。”   “没有必要再装什么好人,我现在已经是共和联邦的合法公民,受联邦法律保护,他没有理由针对我,能奈我何?”   系统说:【秦指挥肯定会行动的。】   “他怀疑我,一定会先派人去调查我的身份。”霍承星说,“就让他去查吧……”   镜子上的人笑得迷人,脸是湿的,不见有半点担心从眉间淌过。   霍承星在厕所门口洗干净手,从卫生间走出来的Alpha被他吓一跳,还下意识地低头看来一眼□□,怕没提严实。   霍承星暂时放弃直接闯进去Alpha卫生间的打算,真掏出来才可能暴露他Alpha的身份。   系统告诉他:【食堂有个名义上的公共厕所,但那是beta专属,宿主也可以使用。】   是该吃午饭了,霍承星打开通讯器,查看了自己的订单,然后看指示慢悠悠地走去食堂。   标记之后兴许是有感应,秦深没有看见本尊就先闻到了Omega独特的信息素,对面长廊中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军靴的叩击声刺破寂静。   他喜欢去看Omega的那双眼睛。   Omega直视的人时候习惯将睫毛垂成帘幕,覆盖进眼睛里的光像是把那具躯壳里灵魂揉碎了,在他的目光里留有残影,只是浅显的试探,不足以将这么一个人看透,他很神秘。   也正因为如此,不会短促结束的游戏才更有趣。   霍承星没想到秦深有在食堂门口当柱子的爱好,从他靠近时,背都挺直了变成死板的军姿,他无视了对方注视过来的目光,从两根柱子中间直接走了进去。   “见到教官上级也不知道打招呼。”鲁博在他背后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全舰的Alpha都挤在一个食堂里吃饭,霍承星给了江安顺一个下马威,因为断电,上午的训练提前结束。   江安顺告假,那群Alpha立即意识到他并不是甜蜜的鲜花,能摆在旁边欣赏愉悦心情的存在,他是对手,所以Alpha们展现出敌意,早早的已经霸占住打饭窗口了。   他们看见霍承星走过来,显然没有发挥绅士礼仪的意图,原本懒散的阵型立马排场三列,尾部长到了餐桌边。   食堂的饭菜是有限的,现在去排队,大概能喝到点菜根汤。   Alpha们扭头看着他,霍承星面无表情没有多在意,他远离了人群,自己挑选了一个干净的位置落座,接着,就低着头看手腕上的通讯器去了。   他没有要去打饭的意思。   没饭吃就只能饿着肚子继续下午的训练。   Alpha们互相看了看彼此,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禁开始反思,他们用一致排外的行为去对待一个Omega,是不是太过分了。   门口鲁博忍不住说:“那群小崽子,对外人这么不客气,小心以后讨不着Omega。”   “海虹本来就不是讲客气的地方。”   “新来的,都要吃点苦头。”鲁博盯着秦深的脸色:“他这顿饭可要吃不着了。”   秦深却说,“不会。”   鲁博一听,诧异地笑了:“你现在都知道要履行Alpha丈夫的责任了?去给他开小灶台?”   “你不懂。”   说完,秦深已经朝霍承星走了过去。   系统立即提醒:【宿主,秦指挥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我知道。   霍承星回答,但他没有抬头。   “你现在不饿么?”秦深的脚步声停了,他说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饿。”霍承星答。   “那就去打饭。”秦深说,他的手掌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霍承星的眼底,指尖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有秦深的大名。   “拿我的卡,去左边的教官服务处,不用排队。”   霍承星没有伸手,只是冷硬地吐出四个字:“我不需要。”   Omega没有领他的情,秦深沉默了会儿,将卡又拿了回去,塞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秦深套声近乎,然后选择坐在霍承星旁边的座位上。   霍承星没理人,秦深也不觉得冒昧,没超过三秒,他就直接切进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以前练过拳么?”   霍承星抬起头,并没有遮掩:“当然练过。”   秦深见他很镇定,接着问:“我很好奇,你是在哪里练的?你一个Omega,拳头的力量却胜过了Alpha,这可不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打拳了。”霍承星反过来质问:“你一直在监视我啊?”   “监视这个词不对。”秦深不以为然:“只要是在海虹舰队里发生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集训营的风声当然也不会漏。”   “那你耳朵够闲的。”霍承星撇了撇嘴:“没吵死你也是奇迹。”   “是有点烦。”秦深接话,“但做这行,也没得选,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霍承星瞪了他一眼:“别来烦我。我没你闲。”   “哦?”秦深说:“除了集训营的事,你还能忙什么?”   “忙着打你们Alpha的脸。”霍承星说:“你们舰队新人的水平不如一个Omega,长官,你不觉得自己脸疼么?”   秦深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系统忍不住说:【我都好奇你们怎么能坐在一张桌子上讲话的。】   是不是很和谐?我也是第一次。   霍承星回答,上辈子都是用枪子相互问候的,对了,他们舰队的八筒炮火力还不耐,烧掉过他半根头发。   谁也没说话了,两双眼睛仅仅对视着,火药味都要擦出来了,不过,霍承星手腕上的通讯器先振动响了,弹出一条信息。   【您的订单已签收。】   霍承星有些不高兴了,他点的东西,没到他自己的手里,怎么就被签收了?   秦深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是我提前订购的快餐。”霍承星没有避让,直接将屏幕内容投影在桌上:“我就不吃你们国家饭了,食堂那些光膀子的厨师不知道往菜里混了多少Alpha的汗,我可不想吃这些小料。”   “军舰上有规矩,不能外订食物。”秦深却说:“只要是军人,学员,都不行。”   “我不是军人,也不是学员。”霍承星回答:“我现在的身份是——”   “军人家属。”   霍承星微微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秦深,他将这四个字重重地咬出,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有力。   “军人家属在舰队享受最高级别待遇,不是么?”   秦深面色一变,却终究没有开口反驳,只是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霍承星见状,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即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转身打算离开。   然而,刚迈出三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又缓缓地折返回来。   他歪着头,开口问道:“你们这里,外卖在哪里取?”   “没人会点外卖。”秦深顿了顿,又补充道:“军人家属通常也不会。”   霍承星猝然笑道:“海虹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霍承星盯着他,双唇紧抿,那微微颤动的唇角,仿佛下一秒,无数尖酸嘲讽的话语便会如利箭般从他嘴里喷射而出。   秦深停顿了一会儿,嘴里泄了口气,像是妥协了,站起身问:“你地址填的哪里?” 第8章   霍承星正要翻阅通讯器,秦深却说:“不需要了。”   确实不需要了,霍承星捕捉到了后方两百米左右的脚步声,那个人步伐沉重,一个人有两个人的重量,显然,是有人拿着他的东西主动寻来。   但他没有回头,秦深正紧紧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普通人鲜少有运用精神力去戒备周围环境的习惯。   但霍承星有。   他信息素的味道早在不经意间变得浓郁了,尽管他控制得微妙,食堂里聒噪的Alpha们没有察觉,但秦深显然发觉了,他胳膊撑在桌子上,故意前倾脖子,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他没有明说,只是冲着霍承星淡笑:“嗯,闻起来很香。”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像是在说霍承星的快餐,又似乎暗指他的信息素,明明精神体是只大猫,人却跟狗一样。   霍承星没有理会秦深的调侃,只是微微皱起眉头,表情不大高兴,直到那人距离五十米左右时,他才回过头。   是那个beta医生   “霍承星?”beta询问。   “是我。”霍承星点头。   “看来我没想错。”beta笑容满满地走过来,手里稳稳提着三个快餐包:“这是你点的订单,我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有快递员被拦截,我想也只有你了,一般这种订单地址都在家属区,离这里有点远,以后可以填我医务室的地址,我来食堂可以带给你。”   霍承星有点意外:“谢谢你。”   “不客气。”beta连忙说,她喜欢Omega脸上礼貌的笑脸,待到扭头一看,才注意到霍承星身后Alpha的注视,她很惊讶:“老大也在?”随即,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请先等等。”霍承星叫住她,他打开快餐包将餐盒从袋子里取出来,主食是昂贵精致的厄肉,大大小小,摆满了他面前的餐桌。   他的目光划过餐盖,终于从中分辨出自己想要的,梦果小蛋糕,是订购套餐里附带的赠品,但他对甜口的东西不太有兴趣,Omega和beta通常会喜欢。   霍承星将东西递给了beta,“谢礼。”   “你太客气了。”beta很惊喜,她认识这个牌子,这一块蛋糕能顶她一周的工资,把这个送给她算是大手笔。   beta高兴地走了,霍承星一扭头,发现旁边那如同一堵墙般的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他微笑着的嘴角跨掉了。   秦深揪着他不放:“你喜欢吃这个?”   霍承星回:“网上查的,说这家是附近最贵的。”   “对了,我可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盯着。”说着,他挑了挑眉毛,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还不走?这儿可没你的份儿。”   秦深说:“你花的应该是我赚的星币。”   霍承星笑了:“金钱交易,那是你该支付给我的报酬,一旦星币出了你的口袋,那可就姓霍不姓秦了。”   “结了婚的Omega,是会和丈夫姓的。”秦深抛出这么一句。   “和我有关系么?”   “这是联邦的习俗。”秦深说,“你总有一天会接触到的。”   “那么……谢谢。”霍承星话锋一转:“我二婚的时候 ,说不定能用上。”   秦深顺着他的话问:“在金离星,就算是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也可以轻易二婚么?”   “等我们离婚以后,我就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对了,金离星的习俗和你们这里也挺像的,不过,我那里的Omega只有当寡夫的时候才会把Alpha的姓缀在名字后面。”霍承星反问:“你想要么?”   秦深平静地说:“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   霍承星呵呵一笑,不再去看他,自己低头品尝食物了。   秦深看了眼时间,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走得远远的,但不够远,只是出了食堂,在门口停住了。   鲁博见他过来,立马换上一副调侃的口吻:“哟,你家Omega都没留你吃饭?真不体贴。”   “说正事。”秦深看向鲁博,他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温度,“一个Omega一顿饭需要吃那么多食物么?”   “他确实很能吃啊。”鲁博耸了耸肩,接着说道,“之前军协来过一批Omega志愿者,两块小得跟疙瘩似的蛋糕就能让他们吃饱,可他这一桌子食物,都快顶半头厄兽了。”不过,鲁博对此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在他眼里,那个Omega全身都透着不寻常。   秦深沉思后说:“他的精神力等级,该摸个底才行。”   这时,霍承星餐盒里的肉香味儿已经飘满了食堂。   Alpha的鼻子都循着味儿恨不得把带肉香的空气吸光,吞进肚子里管饱,还在排队的打饭的看着窗口里的豆角黑木耳瞬间都失去了食欲。   肉菜都被前排抢光了。   Omega吃得很快,没有慢条斯理,一盘下肚不减食欲,这和看现场吃播没有区别。   简直造孽啊!   “那么多,他一个人吃得玩么?”   Alpha摸了摸馋叫的肚子。   “我一个Alpha都吃不完,他还是个Omega啊。”   “他吃完了,那是最后一口。”   “最后一盘厄兽肉,没了。”   “他不是难民么?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还可以点快餐!凭什么?”Alpha发狂似的抓挠自己的脸。   “教官都没说什么,因为他是Omega吧……”   “我的世界观已经崩塌了。”   “谁不是呢?”众人纷纷应和。   有人猜想:“可能是以前饿多了,现在暴饮暴食补偿自己呢,不过这样很影响身体,要不要帮他报个医务室?毕竟联邦外的Omega就算受到保护,也挺不容易的。”   “你们在搞笑吧?那么大的量把肚子撑爆了也塞不下吧,生理课都白上了?饭量是靠体力,精神力消耗决定的。”   “你是说,他的精神力是B+到A的水平?”   “起码是A了吧。”   “我不信,外邦人哪来的资源能培养出一个A级的Omega?”   要知道,在星际联邦,Omega的体质普遍弱于Alpha,他们那柔和的精神力,往往能弥补Alpha容易发怒的缺陷。   通常情况下,Alpha都会匹配比自己弱一级的Omega,B级的Omega已经非常出色,只有A级的Alpha才配得上。   A级的Omega,那是共和联邦的瑰宝!   “喂!后面的还打不打饭了!”食堂大叔用铁勺敲了敲碗,骂骂咧咧地嚷道:“再盯着人家看!我举报你们性骚扰啊!”   Alpha们一听,生怕连塞牙缝的豆角都没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霍承星自然能听见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他听来,这些声音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在乱叫。   他吃得七分饱,抽出便携的纸巾擦了擦嘴,这时候,才像个精致得体的Omega。   集训营成员用餐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看来有些人要饿着肚子继续下午的训练了。   霍承星愉快地笑了。   系统:[我感知到了宿主有了些邪恶的想法,警告——]   霍承星只是伸了一个懒腰:“吃饱喝足该做什么?”   【睡觉。】   “错,是打架。”   【为什么?】   “秦深试探了那么多次,现在该我主动了。”霍承星回答:“他大概想用那个副官给我整点乱子探我的底,他好奇心那么重,我决定满足他,但他想知道的,只能是我愿意告诉的。”   系统感受到了一丝不妙,沉重地问:【我是不是该为某个人开始默哀了?】   “是的。”霍承星给出肯定的答复。   一点半,下午的训练开始了,到固定的对抗时间时,霍承星又站了起来,他抬着头说:“一对一打对抗,我和你。”   “如果你怕了,那就是输了。”   鲁博愣了一会儿,类似于大脑僵直,眼花了看见一群厄兽朝自己扑了过来,拿屁股坐懵了他的脑袋。   霍承星这一句话打得他措手不及。   “我赢了,按照海虹的规则,你没有资格命令我,这里所有的仪器我都有权利使用。”霍承星更是斩钉截铁地说。   半响儿,鲁博回过神来:“如果你输了呢?”   “我自愿离开集训营。”   “可以。”鲁博点头了。   按计划,他不该同意这个要求的,A级的精神力,这是秦深对Omega的判断。   但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是他自己主动把刀子递过来的。   鲁博举起手臂:“一对一对抗,清场!”   Alpha迫不及待地按下按钮,中心凸出长形的擂台,其他学员们自觉退开三米远,屏住了呼吸,两只眼珠在二人身上打着转,学员挑战教官,他们开学以来都做过,但是Omega挑战教官,没有比这更劲爆的了!   霍承星从容地脱掉军外套,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仅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踩着军靴就登上了擂台。   鲁博的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说道:“我们这里的规矩,擂台上说一不二,就算是老大来了,你也得滚出集训营。”   “开始吧。”   霍承星这样说。   鲁博笑了:“伤了你,我不负责。”   “伤了你,我也不负责。”   霍承星回道。   他太了解鲁博这种表情了。   习惯把自己放在主导地位上的人,在心底狠狠地琢磨着怎么把对手捏在手掌心里玩弄。   戏谑的眼睛里弧光是狭长的,他认为自己是猎手,简直和上辈子一样愚蠢,以至于他敢一个人出现阻拦自己。   霍承星记得自己是怎么杀死他的。   那是一件漂亮的作品。   彼时,秦深为了抓捕他出动了半个舰队,但他来了一招调虎离山,拿着陆晖给的信号屏蔽器,又一次潜入海虹。   而这个人在意识到有人入侵,并且猜到来人是自己时,却要求身边人撤离,独自迎敌。   “你今天会死。”霍承星当时说。   他看见了鲁博眼中的恐惧,他对自己忌惮,却只能强撑着。   “我会死,你也会死。”   鲁博说:“我现在争取到的时间,就是老大杀死你的机会。”   “那你要失望了。”霍承星笑了,“秦深杀不死我,而我会送他去见你。”   在精神力的碾压下,这个男人只有跪地强撑的份,霍承星根本没有给他对抗自己的机会。   鲁博,没有成为他对手的资格。   霍承星厌蠢,这些人只有螳臂当车的能力,却闭着眼充耳不闻地朝前冲,就惦记着墓碑前的那点功勋。   霍承星记得,他不怎么喜欢那个男人脸上被自己砸出的血,但他忍着不耐烦,蹲下,伸手钳住男人的头发,狠狠地把他前额按在了船舱上,最后用血刻下他喜欢的数字。   其实他想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些别的东西,他给了男人机会,只要他肯骂秦深几句,他就可以考虑放过他。   可男人没有。   他那时就觉得,共和联邦确实是一个和天堂一样的地方,这里的人出乎意料的团结,不过他们的幸福都建立在他家乡的焦土之上。   共和联邦的舰炮毁灭了他的一切,当他回来索取时,又给他冠上了恶徒的名声,这令人作呕。   就在海虹舰队的甲板,他踩断了这个人三根肋骨,最后用他自己的手枪了解他的命。   不过可惜,到最后霍承星没有赢。   反而鲁博的话实现了。   他确实死在秦深的枪下。   鲁博甩了甩手腕,身体却被袭来的杀意掀起了鸡皮疙瘩,他抬起头,对上霍承星的眼睛时,喉咙下意识地吞了口水。   现在,霍承星不需要杀死海虹舰队的任何一个人,相反,他其实更希望这些人强一点,才不会被陆晖钻了空子,这可以省掉他很多麻烦。   他是有一点怜惜的,踩死一只蚂蚁没有意义,但不妨碍,使点手腕让他们脸上的自尊碎掉,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这是有趣的。   不是么? 第9章   秦深提醒过他:“鲁博,你得清楚,他完全可以是你的对手。”   这让鲁博绷紧了脸,对手这两个字定义了那个Omega的能力,也打击了他。   秦深认为他不弱于自己?   不——   “这点我完全不认为,他是有点力气,但是论格斗。”鲁博满不在乎,他嘴角高高撇起,大声说:“我可不会输给一个Omega!”   秦深凝重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他没去否认鲁博的话,只是说:“当你轻视他的时候,那你就已经输了。”   鲁博从来不会对秦深有质疑,但是他有自己的骄傲,正式成为海虹舰队的一员后,他跟着秦深已经有七年的格斗经验。   输?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任何一个Alpha,都不会认输的!   鲁博愤怒地想,答应和霍承星打对抗其实不算理智,但是秦深的话也影响了他,一场对抗足以证明是秦深高看了眼前这个Omega。   场外的Alpha们也没有做过教官会输的设想,和以往的一对一不同,他们没有高呼喝彩,只是沉静地看着,打赢一个Omega这并不光彩,而他们的教官是一个铁面冷血的Alpha,也许会把这个Omega教训得很惨。   鲁博可不是一个绅士,所以他没有在开场时对霍承星说我让你三拳这样的话,他动手时是极快的。   鲁博的拳峰从半空擦过来时,像把刀子可以刮花人的脸。   霍承星不否认他有老练的身手,和场外的那些Alpha不同,杀过人的Alpha动起手是狠厉毒辣的,新手通常会摇摆不定,但他们有自我判断的底气。   鲁博一拳头迅速逼近霍承星,他两眼怒睁锁定着自己的目标,而这个Omega只是站着,这让人意外,往好处想,也许他没自己想到那么镇定,已经吓慌了神。   没人看见霍承星后撤的右脚跟,和微微倾斜的身体。   霍承星没有动,原因很简单,他不需要。   在鲁博进攻的时候,他的拳头就像一卷慢放的电影胶卷,他抬起的胳膊,力量迸发的姿势都一帧一帧的定格在霍承星的眼睛里。   s级的感知力,足够他看清那条挥来的胳膊上的绒毛,以及对方进攻的意图。   鲁博的拳头落下了,也空了。   他有所察觉,眼底掀起的诧异在抬起的一瞬间,就瞧见一张看戏似的笑脸,是的,他刚刚精准锁定的正是霍承星的那张得意多时的脸,但他连颧骨都没有擦到。   一拳头落空,不意味着进攻停歇,他手肘顶向霍承星的胸腔,脚跟踹向对方的膝盖。   “你是不是觉得,除了秦深,没有人可以碾压你?”   鲁博的耳朵传来声音,顿时瞪大了眼睛。   霍承星居然还有余暇的时间说话。   只有扫来的风抓住了他的头发,眨眼间,他的身体就从鲁博的肩膀旁掠过。   鲁班捕捉到的残影就像一只金色的蝴蝶,从他立起的五指山里轻盈地飞跃过去,直接弄花了他的眼睛。   他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得多。   鲁博攥紧的铁拳垂直朝他背部击去,却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他的拳头被稳稳地接住了。   霍承星扣住了他的拳头,当双方的胳膊同时发力的时候,他的肌肉发涨却动弹不得。   场外的Alpha们终于看清了两人交锋的第一个动作,这就足以惊掉人的下巴。   这时,鲁博已经冷静地醒过神,霍承星的力量本就是胜过Alpha的存在,他的设想是靠技巧取胜,但显然,他前几步都失败了。   “我给了你三次出手的机会。”霍承星在推开鲁博的空隙时说,他竖起了三个手指,一一折下去,“现在该我出手了。”   话音一落,霍承星的拳头直冲面门,刮来的风都能压破他的眼球,完全出于本能反应,鲁博从进攻不得已转化成防守。   霍承星并不打算用精神力的压制,他看得出来,鲁博对自己的格斗很自信,所以他决定直接用拳头把对方揍服。   刹那间,两人的胳膊挥舞成一道道残影,身体猛烈碰撞,摩擦声震耳欲聋,实力相当的两个人激烈对抗,场面堪称一场视觉盛宴,旁观者目不暇接。   但是……   实力相当?   你是说,一个刚来的Omega学员和他们的魔鬼教官格斗术是旗鼓相当的?   但更可怕的是,他们对Omega的判断似乎还低了,几拳头对打下来,他们也能看出端倪。   鲁博的实力和往常一样,他出拳猛而集中,但问题是,再快也没有逃过霍承星的手掌心。   拳拳都有回应,哪怕鲁博巧妙地进行了变招,看似双方制衡,但鲁博没有伤到霍承星分毫,自己的体力却跟沙漏一样,很快流失了。   鲁博自己更能意识到自己糟糕的境遇,他有些急了,却没有解法,霍承星的动作毫无破绽。   渐渐地,霍承星的速度也降下来,可他额头上没有一滴汗水,呼吸平缓,发力点一样稳定。   这意味着,他可能是故意慢下来的。   他似乎很有耐心,不打算在这个过程里出声,依然在消耗鲁博的体力。   这一举动,会让Alpha们想到霍承星和江安顺掰手腕的那一次。   他笑脸盈盈的,Omega清香的信息素却像冰块一样直戳人的肺管。   等到对方被逗弄到精疲力竭的时候,那就意味着——   Omega脸上的笑容和过往重叠了。   霍承星的拳头打破了僵局,他猛地砸在了的鲁博小臂上,鲁博一时间不知道感知到是疼痛还是头顶传来的压迫感,在他手臂被麻痹的一刹那,已经近身的霍承星抬起了腿,军靴的底座揣在了他的左腿。   鲁博在强力的撞击下,跪倒在地。   这一刻,他其实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但Alpha的天性使然,疼痛只会袭击身体的神经,他仍想爆发进行反击,但霍承星不留空隙。   又是一脚,霍承星侧踢向他的胸腔,鲁博的身体被踢飞两米远,撞在擂台的立柱上,脑袋嗡声作响,他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只能看见Omega拉直的长腿和鞋底。   Alpha紧张地望过去,但鲁博没有叫停,意味着对抗没有停止。   霍承星见他一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就慢慢走过去,说:“如果我踢的是你脑袋,你可能会死。”   “你是想自己认输,还是我把你踢下去?”   “认输?”鲁博捂着剧痛的胸口,抬起头,吐掉吃进嘴里的灰尘:“不可能。”   霍承星蹲下:“承不承认不重要,我也没想这么早结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上去心情格外不错,继续说道:“你的拳头还算硬,爆发性强但没有持久性,你打我的第三拳速度明显变低了 。”   “在意识到实力上有差距的的情况下,你还是不依不饶的想往我这里打。”霍承星戳了戳自己完好无损的脸:“这样的行为很蠢。”   “如果我是你,对上比自己强的敌人,自损五百也会把拳头朝准他的心脏,争取一击毙命。”   “但你对付我,也没有纠结的必要,毕竟用尽全力大概只有这一点。”在鲁博注视下,霍承星缓缓竖起一根指头,“只是痒而已。”   霍承星轻快地笑出了声,正是他的笑脸刺痛了鲁博的眼睛。   鲁博除了疼痛,心底还有满腔的怒火,他输给了一个Omega,无疑是将他Alpha的自尊按在地上摩擦。   他在这里,只输过秦深,所以他心服口服的跟随他。   现在他又输了。   秦深是对的。   但他的身体不愿意低头,鲁博不甘心地咬紧牙,却闻到了刺激他神经的香味,他猛地看向源头,理智的弦崩断了。   霍承星故意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在寻常时候这也许是示好,但在这里,无疑是恶狠狠的挑衅。   Alpha好战的情绪瞬间被激发,鲁博满脸赤红,吼出了声:“我还没有输!”   他还没有尽全力,加上一个Alpha对Omega的压制,那才是真正的决斗!   “教官!快停下!”寂静沉默中的Alpha终于出声了。   这一声提醒让鲁博从怒火中守住了一些理智,但是已经晚了,他的信息素已经覆盖了整个擂台,薄荷味的信息素让在场的Alpha都皱起了眉头。   在公共场合,使用信息素对Omega进行生理压制,这是违法的!这可能诱导Omega发情,甚至导致他们精神紊乱!   鲁博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他居然用Alpha的信息素去压制Omega,这样恶劣畜生的行为,等同于他在抽自己巴掌,还是狠狠的!   要赶紧通知医务室!鲁博心想,在事情更糟之前,他还想做点挽救的事,但他的信息素已经收不回来。   “你,你……”鲁博紧张地看向霍承星,他动不了,声音也变成了一个结巴。   霍承星确实不太喜欢薄荷味儿,但他喜欢Alpha脸上戏剧般变化的神情,从愤怒到紧张,恐惧,这张脸上还能出现什么精彩的表情?   这时,现实又往大火里添了一把柴,身后像是传出了地窖里酒瓮的嗡鸣。   “鲁博,告诉我,你刚刚做了什么?”   随即,训练室的大门也推开了,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排山倒海地扑过来,浓郁醇厚的白兰地味道,瞬间便将原本弥漫的薄荷味彻底压制,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空间。   让人更在意的是,这股信息素中所裹挟着的Alpha的怒火。   秦深走进来了。 第10章   鲁博的额头重重磕在擂台的地板上,薄荷味儿的信息素被逼回了墙角,他感到窒息,高阶Alpha的威压让整个训练场的空气都凝固成胶质,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我做错了。”   他满心懊悔,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已经抬不起头来。   “联系医务室,把抑制剂送到我房间门口,至少两份。”秦深说,他的信息素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军靴重重地踩在地上,径直走到了霍承星的面前,投来的阴影能遮住他的半张脸。   白兰地的醇烈突然变得温柔,像冬夜篝火外包裹的雪绒。   霍承星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周围一道道目光如针般刺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他的反应。   可他并不是一个Omega,鲁博的薄荷味的信息素就像一只正在犬吠的小狗,没到给他挠痒痒的地步,更别提能影响到他。   秦深释放他的信息素,本意是尽力安抚这个已经和自己建立过精神链接的Omega,也是本能的想洗掉Omega身上别的Alpha的味道,他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手底下的人侵犯了一个Omega的权益,那是可耻的,况且,他还是Omega名义上的丈夫,这更不能容许。   而Omega并没有示弱,他依然站得笔直,Alpha的信息素通常会让Omega感到不适,还能维持镇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很要强,所以秦深不打算用看似关心的话来刺激他的自尊心。   但在霍承星看来,添乱的人是秦深才对,他被秦深诱导过一次易感期,闻到Alpha浓烈的信息素,身体就像被点燃的干柴,只会发热狂躁。   白兰地的凛冽裹挟着焦灼,与自己的信息素在空气中无声撕扯,那些若有若无的神经触梢在腺体周围游移,建立过的精神连接也跟着有了反应。   刚刚动了手,那体制内的衣服又闷又热,他身上本来就有些出汗了,后颈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泛红的腺体上,这会让他记起那次标记的刺痛。   霍承星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Alpha指挥官。   秦深此刻身体绷紧了,他释放的安抚性信息素里,分明藏着几缕躁动的火星。   霍承星变得烦躁。   秦深接着就看见,霍承星双手猛地钩住自己的背心,用力一扯,上身的黑背心便被他脱了下来,脱落的瞬间,顺带拨弄了他的头发,一滴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的下巴缓缓滑落,滴在了结实的胸前。   艹,他好像还有六块腹肌?   Alpha们瞪大了眼也张大着嘴。   “这还让不让Alpha活在这世上了!”   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呼。   “都把眼睛给我闭上!”秦深一声严厉的呵斥,仿佛平地惊雷,同时,他迅速解开自己的军外套,想要将其盖在Omega的身上,为他遮去所有窥探的目光。   秦深猜测,Omega可能是发情了,发情脱衣太正常了,好在他还没有脱裤子,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Omega有着至少A级的精神力,秦深笃定,霍承星不会因为一个A级Alpha就陷入精神紊乱的困境。   但外套递出去时,霍承星没有领他的情,秦深的衣服孤零零地落在他脚边,黑背心则被他勾着一角随意地搭在肩膀上。   太可惜了,霍承星还想看看那些Alpha自卑的眼神,他轻蔑地看垃圾一样的目光从底下Alpha们的身上移开。   随着他喘息起伏的腹肌上,一滴汗珠正顺着人鱼线滑进腰带,他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即使低着头,那些Alpha的瞳孔正在急剧收缩。   看样子,是他的信息素释放多了。   霍承星决定收着点。   “我要先去洗一个澡。”霍承星慢悠悠地说,“下午算我请假。”   道德天秤已经往他这里倾斜,霍承星心情又愉快了一点,他迈步离开,路过鲁博身旁时,轻飘飘地扔下一句:“ 你可要好好休息,你会很乐意和Omega保护协会聊聊的,他们也不是好应付的。”   鲁博一声不吭,此时,就算霍承星骑在他头上也没什么怨言了。   秦深默默送霍承星回了房间,Omega步伐稳健,丝毫不像是脑子烧糊涂了的样子。   霍承星先一步走进了房间里,秦深则在门口等到beta送来抑制剂。   “老大,如果是精神连接的第一个发情期,我不建议使用抑制剂,这对Omega来说是很伤身体的事情。”beta医生不太情愿地把抑制剂交给了秦深。   “我知道。”秦深说:“我还不是人渣。”   抑制剂是他给Omega的一个选择,如果他并不想自己帮忙的话。   秦深接着打开舱门,进去,再关上。   房间里的灯没开,他只能闻见若隐若无的信息素。   秦深有幸见证过Omega的发情期,浓郁信息素挤进空气里,呼吸的每一口都甜到让人发慌,像针线一样扎进Alpha的肺里,不与之交合就是刺穿内脏的疼痛。   显然,霍承星很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精神力等级较高的Omega,比寻常人要更克制。   “要帮忙么?”   秦深主动开口,他认为,帮Omega度过他的发情期,同样是身为Alpha的义务。   “你进我房间?”霍承星的声音明显有些诧异,“不过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做件事。”   “要我做什么?”秦深果断地走进了Omega私密的卧室,他一直能听见水声,浠沥沥的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Omega正在浴室里,洒下的水在防滑垫上留下蜿蜒的水迹。   在他走进去时,人工智能响应,暖黄灯光已经洒满整个房间。   他看见了,玻璃罩被水汽覆盖,清晰地印出Omega的轮廓,水汽在浴室玻璃上晕开毛边,霍承星抬手调试水温的动作,让背部的肌肉随之微微牵动,勾勒出流畅而有力的线条。   秦深猛地转身,迅速移开目光。   他可不是偷窥狂。   这浴室的设计材质是谁决定的?他的脑袋是被厄兽砸过么?   秦深决定有必要更改一下Omega房间里的玻璃材质,确保他们合同里要求的隐私性。   浴室里的水砸在了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血管上,秦深只能耐心等待。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帮我找件衣服来。”   Omega的声音透过玻璃,穿过哗哗的水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的柜子里应该有。”秦深回答:“在你正式住进来之前,就会有专门的人准备。”   说着,他起身走到了柜子门口,“现在,我要打开你的衣柜。”   “随意。”   柜子门轻轻一响,秦深沉闷地吸了口气,接着就闭上眼睛。   这柜子里至少有六件情趣内衣,竟和那群毛头小子——未出炉的Alpha寝室墙壁上贴的海报款式如出一辙。   这些是Omega挑选的?还是后勤人员的烂好心?   刚刚Omega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己吗?秦深有些拿不准,毕竟就目前霍承星的表现来看,他可不是个含蓄内敛的Omega。   秦深回头问:“你要哪一件?”   他看过去,玻璃里的人也停止了动作。   霍承星反问:“我怎么知道?”   Omega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里,秦深又看向衣柜,他沉默地吐出口气,不去盯着衣服,只随手抽出了一件,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瞬间,他微微一怔,从未触碰过Omega衣物的他,感受到这料子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扯便会破碎,甚至连一只完整的袖子都拼凑不出。   秦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衣服挂在了浴室门把手上。   “我放了。”   说完,他又坐在了卧室的沙发上,背对着浴室,房间里就只有水淋在Omega身上的动静。   他记得Omega脱光了的轮廓,霍承星并不瘦弱,他身体比大多Alpha还要优越,秦深皱紧眉头,他的脑子里正在重现Omega解决自己得意副官的动作。   霍承星掀飞他副官时垫步的姿势——他只在格斗场上见过。   他的拳头,他的力量。   他有丰富的格斗技巧,坐怀不乱的经验,多么精彩的出手,他绝对是一个能将暴力美学发挥到极致的狠人。   太怪了,该怎么去形容呢?   一个Omega。   秦深默念。   他是一个Omega。   正因为他是个Omega,事情就更有趣了。   那段监控记录的视频,传出去能叫Omega保护协会的那群人疯掉的,他们可是把Omega当成精致的玻璃瓶,易碎品来看待。   秦深回忆起霍承星打斗的神情,也会忍不住去赞叹。   这个Omega就像个战场上身经百战的老人!   秦深觉得这个人面前的迷雾更大了。   这么出色的人,会为谁所用?谁能驾驭得了他呢?   但至少能证实一点。   “错了。”秦深沉吟,手指敲击着额头,困恼的眉头皱得紧巴巴的,可嘴唇又在往上扬。   他之前的判断出错了。   错在不该把Omega和鲁博并列。   那不是鲁博能应付得了的对手。   而是属于他的。   秦深在心里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第11章   浴室的门开了,蒸腾的水汽漫出来时,秦深的余光瞥见一只沾着水珠的手,氤氲雾里探出半截湿漉漉的手臂勾住门把手上的衣服。   刷地——   单薄的衣物就甩到了秦深脚前。   以及,随之而来的,还有Omega的怒火。   霍承星讽刺的声音传过来:“海虹舰队已经穷到只能给Omega供应这点布料了?”   这把秦深给问住了。   他沉默着,只听到了脚步声,霍承星的已经从浴室里走出来了,他是裸着的,当脚踩上软垫,就变成无声了。   秦深可以默默通过他走路的习惯判断他们之间的距离。   半分钟一过,他果断地站起来,往前走了走,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喜好,你可以自己挑。”   霍承星的声音再响起,半是笑半是气:“你的口味儿是这种?”   “如果你指的是那些衣服?当然不是。”秦深解释:“我想,这大概是一个误会。”   “误会?”霍承星总算从一些破布的夹缝里找出了一件白衬衫和黑裤子,穿戴好,一扭头,秦深还背着身杵在那里。   “那你怎么还没走?”   “我应该走么?”秦深反问。   “不然呢?”霍承星说:“不要释放你的信息素,你只会不停诱导我。”   “诱导一个Omega发情,长官,你这么饥渴么?”   “不。”秦深顿时皱紧了眉,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以至于他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   “你没有发情?”   当然。   霍承星可以肯定地说出这两字,但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系统大声提醒他:【宿主,你得像个Omega,不然会被怀疑的。】   如果秦深知道他是个Alpha,那这夫夫的扮演游戏就要结束了。   霍承星决定委婉点:“只是有些热。”   刚洗完澡的Omega头发是湿的,像遭了大水瘪掉的秋菊。   “你给我点抑制剂,我需要的话,会自己用的。”   “如果你发情期到了,使用抑制剂会伤害你的身体。”秦深回答:“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如你所愿。”   他掏出抑制剂摆放在桌子上,“今天不管什么时间,你依然可以使用通讯器联系我。”   “我会尽到我的义务。”说完,秦深就果断地转过身去。   “等等。”霍承星却又叫住他。   秦深很快回头。   霍承星转身拿起桌上放着的通讯器,举起来:“那么,先加个好友吧。”   秦深微愣,点了点头。   通讯器加了好友,霍承星看着他消失在舱门外。   人已经走远,霍承星就换了副脸色。   “他做了什么?”   霍承星问系统。   【什么?】   “他有没有在我的房间里安装什么监视系统?你能检查的吧?”   【宿主,我没有检查电子设备的功能,但我可以保证,在宿主洗澡期间,房间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常,秦指挥官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小时,连姿势都没有变。   而且,在Omega的房间里安装监视器是违法的,哪怕他有可能是内奸也是被禁止的。】   霍承星狐疑地环顾了四周,罔顾他在浴室里磨蹭了那么久,这人居然什么也没干。   那他进来做什么?   秦深果然很谨慎,不给他任何一点反咬的机会。   系统高兴地说:【也许只是单纯地想帮忙。】   单纯?   霍承星笑了:“一个正常的Alpha走进可能发情期Omega的房间里,目的还能算是单纯?明明就是个衣冠禽兽。”   系统附和道:【是衣冠禽兽,那就太好了!宿主的生活也会多一些激情呢!】   “你脑子坏了?”   霍承星扭头就将抑制剂推进了水池里,通讯器上的秦深头像是亮着的,那是标致的军装照,他看着秦深的脸,接下来,他们还有得玩。   次日,Beta医生特意为他检查了身体。   “身体很健康,不过标记好像减弱了。”   Beta脸色复杂地看了秦深一眼,更像是谴责:“抑制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多了,可有不孕不育的风险。”   “看完了,就让让地方。”秦深催促。   Beta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霍承星也打算跟着beta走,但秦深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霍承星问:“你还有什么私密话要和我讲?”   “昨天发生的事情,需要解决。”秦深态度很端正,“你可以坐下。”   霍承星又坐了回去。   秦深朝外面喊了声:“滚进来。”   磨磨蹭蹭的一个黑影钻进了医务室。   鲁博走了进来,他脸上鼻青脸肿,像根被摔烂的茄子,要是条件容许,他大概会裸着背来负荆请罪了。   他规规矩矩地朝霍承星鞠了一躬:“对不起。”   过去二十五年里,鲁博只接触过一类Omega,也只向他们低过头。   是在他的战友牺牲,他代表军方面对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属的时候。   此刻,他粗狂的声音里磋磨掉了锐气,语气里的诚恳并不是因为暴力和权力强加在他身上的。   秦深在事后找到了他。   鲁博知道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他并没有如实遵从长官的指令,冲动不是一个士兵该有的情绪,他在惭愧中接受惩罚。   秦深什么也没说,将他推到擂台上,进行了一场对抗。   在实力强劲的秦深面前,鲁博毫无招架之力,几乎只有被动挨揍的份儿。每一次被击中,他都闷哼一声,却依旧顽强地站着。   “你输了。”秦深说。   “我输了。”鲁博点头,他的汗水和血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擂台上。   秦深接着说:“输给一个Omega,你就没有勇气承认了?”   海虹舰队的规矩,无论军衔家族背景,诚服于胜者。   鲁博回答:“我昏了头。”   秦深凝视着他,显然那眼神是失望的。   在他愤然离开之前,鲁博忍不住开口:“我并不想推卸责任,但有一件事让我很困惑。”他想了很多遍,不停回想着和Omega对峙时的场景。   他的身体依然会忍不住颤栗。   鲁博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虽然我确实很不甘心输给一个Omega,但我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图。”   “可你还是做了。”秦深说。   “是。”鲁博说:“但我那时已经控制不住我的身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秦深脸色更加阴沉了。   “我并不是要逃避责任。”鲁博肯定地说:“这件事是有必要考证的,我当时闻见了他的信息素,那都不像是一个Omega的味道了,我只感受到极端恶劣的攻击性,那个瞬间,我并不是被激怒失去理智,而是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仅仅只是接触到信息素,我就觉得自己会精神崩溃而死,所以我的身体比脑子还要快地做出防御。”   “我会承认我的错误……”   “事实证明,老大,你是对的。”   “那个Omega,很危险,如果他想,他也可以用精神力杀死我。”   鲁博来到了这个危险的Omega面前,他记得Omega高傲的眼神,高调子出现在那张脸上并不违和,Omega的眼睛像一把锋利的剑。   他低着头,沉声道了歉:“我输给了你,这是事实,台上说过的承诺现在依然作数,我也会接受我应得的惩罚。”   霍承星很享受,目光隔了一会儿才移开,问秦深:“秦长官搞这出的意思是?”   “按照Omega保护协会的要求。”秦深说:“Omega受到伤害时,将由他已婚丈夫Alpha出面起诉。”   但秦深并不想Omega保护协会的介入海虹舰队,这牵扯到政治,会生出很多麻烦。   秦深说:“我扣掉了他这一月的工资,作为补偿转入了你的账户里,并要求他停职一周,这样的惩罚,能让你满意么?”   霍承星并没有因为鲁博Alpha信息素的影响受到严重伤害,这样的惩罚和保护协会的法规一样,秦深做出的惩戒并不算护短。   “既然你开口了。”霍承星说:“我还有拒绝的选择么?”   “当然有。”秦深说。   “啊……”霍承星随即变得笑盈盈的:“可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为难呢?”   他太刻意了。   秦深呼出一口气,那轻快浮夸的语气反而让他心底涌起一阵烦躁,他更希望对方的嘴里能吐出点真话。   三天后。   霍承星还是在集训营看见了鲁博,海虹舰队抽不住别的人手担任教官,但那些年级轻轻的Alpha不能没人管   他手里握着课程表,霍承星的心思也跟着机甲训练项目飞走了,机甲训练课是在周末进行的。   霍承星需要的正是这个。   Alpha们已经持证上阵了,在集训里畅通无阻的霍承星却被拦了下来。   “你需要先进行精神力监测,才有使用机甲的资格。”鲁博说,但他语气里没有之前那样的敌意,他时常低着头。   “Alpha的精神力要求高于B级,你是Omega,由于没有先例,所以你的标准比Alpha要更高,得是……S。”   “S?”   “是的。”鲁博回应都变得心虚起来,不自觉地重复:“S级。”   要求一个Omega的精神力在S以上实在是太为难了人,但这个标准是秦深给的,没有缓和的余地。   “无论如何,先不要让他碰到联邦的机甲。”这是秦深的原话。   “为什么?”鲁博说:“他应该有驾驶机甲的能力。”   “正因为他是为了机甲而来,才不能让他那么快得到。”秦深说。   “机甲?”鲁博吃了一惊。   “我已经试探过他很多次。”秦深说,“掌握了一些信息。”   “他的生长环境不符合培育Omega的标准,他的追求,不倾向于金钱名利,他对金离星的习俗也很了解,但我已经排除了他是金离星间谍的可能,尽管他的身份很贴切一个难民,但我猜,他大概率和联邦里的人有关联。”   “那些一肚子油水的政客?”鲁博说,“他们是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的?”   “我不能确定。”秦深说:“但你也知道,联邦议会的一些人对我们改造机甲的事情很不满,利用Omega,也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   “他加入集训营的目的我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当然,我认为普通机甲应该也入不了他的眼睛。”   如果霍承星的精神力真的在S级,那么他就能确定霍承星想要的是什么了。   “总不能是……”   “没有更好的答案了。”秦深不能确定,仅仅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   秦深的判断是——   “杀神机器。”   霍承星。   你迫切想要得到的,是这个,对么? 第12章   人工智能的电子音在密闭空间内激起共振:【精神力检测即将开始——   检测人姓名:霍承星。   性别:Omega。   请检测人启动程序。】   霍承星将手放在了检测仪上,底座立即涌出气流,确保他的信息素可以通过循环系统吸入专用仪器里。   鲁博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盯着仪器,手掌捏着座椅,看上去比测试的本人还要急躁。   “S级……”当霍承星听到这个严苛的数值时,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不合理的要求下,他点头才叫人觉得恐慌。   恐怕在答案揭晓之前,鲁博都无法大口呼吸。   人工智能:【检测启动,请您缓慢释放精神力。】   房间里,Omega的信息素开始变得浓郁,像一层蓝色的薄纱从人鼻间擦过,看似轻柔的东西却带了一圈钢刺,你不会想要它在自己身边停留的。   评测仪接收成功,大屏幕上的指针开始转动,蓝色根茎一样的脉络开始生长。   评级正在上升。   起始阶就是B+。   尽管大部分Omega普遍停留在C级,鲁博不觉得意外,有些人是万中挑一,而霍承星,是万中无一,他的起点已经是数万万人的终点,好似这种人,生来就是让人羡慕,妒忌的。   Omega的精神脉络并不柔软,生长的枝丫更像是锋利的刺。   A。   A+。   仪器的指针明显还在上升,距离结束似乎还有一段距离。   电子网络上已经呈现出了一棵完整的大树。   鲁博停止思考,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珠死死地盯着屏幕,铜锣贴着他的颅骨敲打,脑子里只在嗡嗡地响。   等级已经达到了S级,但它居然还没有停!   精神景图已经抵达尽头,蓝色脉络像是蛇的影子,攀附在墙壁上,穿梭在每一个缝隙里,无处不在,连人呼吸的空气都占满了。   霍承星的脸上没有汗水,连眉心都是松弛的,唯一紧紧闭着的是嘴唇,他歪了下头,湛蓝的眼眸迎上来,缓慢地从喉咙里抒出一口气。   仪器的阙值已经拉满,他才将手掌从检测仪上挪开,随意地插进裤兜里。   “合格了么?”霍承星明知故问。   鲁博答不上话,他嘴巴一直张着,能够塞下一架飞船。   他应该吃惊。   他还需要多吃惊才算真正认识这个Omega?   人工智能恰好在这时候报告结果:【检测人:霍承星,精神力评级为:S+。】   人工智能的声音和他心一样冷,鲁博从未听过这样的数字,上一次被震撼,还是他从破旧市井前往首城,站在那座共和女神石像的脚下。   老天,共和女神的宠儿居然一直流落在外。   此刻,他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管他是哪里来的,什么身份,现在他都是共和联邦的合法公民,只求着他日后遵纪守法就好了。   这个结果老大应该也很快收到了。   这样的精神力,躲过测谎仪确实没有问题,他的危险都被这副皮囊给遮掩了,鲁博没有抬头,他想,自己还是应该减少和霍承星在一个空间里的机会。   他不会杀我吧?   杀我,我可躲不掉。   “你在发什么呆。”霍承星催促。   鲁博醒了醒神,说话磕磕绊绊的:“你的精神力相当不错,但是……”   霍承星说:“但是什么?”   鲁博硬着头皮,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讲出来:“你具备使用机甲的条件,不过在实践之前,你得先过一下机甲操作笔试。”   “笔试?”   “就是理论知识考试。”   鲁博说:“我等会儿就去给你申请一个文化老师,对你一对一辅导。”   霍承星说:“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这个……要等通知。”鲁博挠了挠头:“批了条子,你等结果就行,周末你全当放假,回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一说完,鲁博就逃难式地走了。   霍承星皱着眉头,目光没有放过他,盯着他跌跌撞撞,明显心虚的背影,只嘁了声。   系统感叹:【看来他已经成功被宿主实力折服!说话都不利索了呢!恭喜宿主,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霍承星表情却很沉默:“这么着急要我测试精神力,又不想我触碰机甲,看样子,秦深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他在防范我。”   系统问:【那就太糟糕了,如果秦指挥阻扰,宿主打算怎么做呢?】   霍承星阴沉沉地笑了。   检测结果出来后三分钟,报告就已经到了秦深的手上。   “S+的精神力啊,难怪……”   秦深并不意外,他问:“派出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还得半周。”鲁博忍不住问:“如果我们拿到证据,老大打算怎么处理。”   “你该换个说法了。”秦深沉默了一会儿,眼睛依旧停留在那份报告上:“我们现在该思考的是,如果他有危害联邦的行为,我们该以何种手段制止他,消灭他。”   “他并不是我们想处理就能处理得了的,没准要拉起红色警报,动用整个边境的力量。”   “消灭他?”鲁博说:“这可是S级的Omega啊。”   “是啊。”   “S级的Omega,也许他犯下天大的罪过也抵不过他的价值是么?”   “议会的那些老东西如果知道他的存在,应该会更希望他犯罪,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看管,贵族的培养皿里就有了一个完美容器。”秦深闭上眼睛,“如果事实无法挽回,我会对外表达我的惋惜。”   鲁博沉默了,他明白了。   如果Omega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恐怕死亡才是他最好的终点。   海虹舰队上下都隐瞒了这个Omega存在的事实,事关共和联邦,秦深向来冷酷狠辣,这是沉重的,所以这间办公室很长时间都陷入压抑的寂静里。   但霍承星不是死的,在他被秦深教唆的话术里晾了几天之后,他也没有闲着。   秦深派遣的调查人员还没有回到海虹,集训营的人却先挤满了他的办公室。   “老大,那个……我们是来申请知识理论补习的。”Alpha们表明来意。   “知识理论?你们不是已经考核通过了么?”   “是啊,但是我们突然觉得这方面还有点欠缺,能不能把之前那个老师给叫回来,给我们再补补课。”   秦深嗤笑一声,头都不用抬了,只问:“他做了什么?”   “老大,你指谁?”   秦深说:“别跟我绕弯子,我很好奇,他做了什么,能让你们听他的话?”   江安顺率先站出来:“x5082天生就是开机甲的料,他有超高的体能和精神力,老大,你既然同意他加入集训营,一直扣着人家也不符合常理。”   “我们也受不了了。”其他Alpha说:“能不能单独给Omega开个班。”   集训营头顶的蓝天已经被黑洞吞了,什么激情热血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阴沉的恐怖统治。   一个Omega待在他们中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不包括早上在换衣室,一群Alpha身上只穿条内裤的时候,打着哈欠看着一个Omega睁着眼睛闯进来。   不管他们身上是裸着还是半裸,Omega都文静地朝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开始解自己衬衫上的扣子。   当一个为人父的Omega在公共场合为自己孩子喂乳时,身为Alpha转过头闭上眼是必须做的一件事,所以在霍承星坦荡地脱衣服的时候,他们的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不管手里的是什么,攥紧手掌就离开了这个换衣室。   七月海虹迎来了第一次大寒潮,长廊里没有开暖气,他们在门口大喘气,被冻得直哆嗦。   更倒霉的是,他们灰溜溜跑到门口时,还没来得及穿上的裤子拉在两腿之间,碰巧就被路过的Beta看见了。   Beta们凶狠地打开通讯器,将他们那副惨状记录下来。   “你们是变态吗!都敢在过道里脱衣服!我要上报给副指挥!你们也知道,队伍里现在有Omega吧,不要让我们发现,你们这些Alpha对Omega有性骚扰的行为,等着被问责吧,一个也别想跑!”   “不……不是,那个……我们可以解释。”   “听我们解释啊!”   但怒火中烧的Beta们已经急冲冲地走了。   他们很荣幸地被鲁博臭骂了一顿,还扣掉了一周工资。   那个罪魁祸首换好衣服,穿戴整齐地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对着他们这群狼狈苦恼的Alpha们微笑着说:“已知的换衣室只有一个地方,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总不能减少我的休息时间吧。”   “教官明明多给了你二十分钟的时间。”Alpha气得直咬牙。   霍承星只是摊摊手,堂而皇之地说:“我就不能既要又要么?”   海虹舰队当然没有设置Omega的更衣室,Alpha很生气,但这件事连鲁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个Omega的所作所为让人火大,可他偏偏又强得可怕。   不仅霸占他们的更衣室,还在固定的单挑时间,不停找人打对抗,那是一种酷刑,仅仅是被Omega单方面地殴打,不能认输只能挨揍,次次都是鼻青脸肿的,他专挑脸揍!   不想挨揍就只能拒绝对抗,拒绝就得交钱,这谁受得了?   再这样下,他们连食堂的饭都打不起了!   “那个Omega简直是魔鬼啊!”Alpha们控诉着:“老大,求你把他带走吧,我们训练的时候还不能脱衣服,很不爽啊!”   “连名字都叫不出口,魔鬼?”秦深声音冷下去时,Alpha们就不敢再吭声了。   “你们想要我出面么?”   “不是。”   “他的所作所为触犯了条规?”   “没有。”   “那么。”秦深的目光投向他们,Alpha们集体紧张地咽了口气,“你们谁来告诉我,海虹什么时候有告状的习惯了?”   “报告,我们要回去训练了。”   在秦深彻底发火之前,Alpha们悻悻地走了。   “这样下去,确实没有一个Alpha能受得了。”鲁博客观地说。   “我知道,这大概是他表达不满的手段。”秦深说:“我不做点什么,应付不了他。”   “他的事,由我亲自解决。”   “那就好。”鲁博放下了心。   在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秦深默默打开了通讯器,启动了舰队最高权限:“找到霍承星。”   人工智能回复:【霍承星,编号x5028,检测到目前的位置,在家属区观光大厅。】   “家属区?”秦深有些意外,立即给出指令:“投影出监控画面。”   【收到。】   秦深在投影画面中看见,那个男人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现在不是家属开放日,所以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霍承星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墙壁上最大的屏幕。   秦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屏幕上放映的正是经久不变的宣誓视频,上面是共和联邦最繁华的地方,首城。   共和女神的石像立在中央,军人们站在女神利剑和天秤底下,他们来自各个区域,都在庄严地宣示着:   【誓死守护联邦,守护我们的天堂——】   秦深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此处停留,这不是能够让人醉心的东西,但他能看出,霍承星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他忍不住再次发出指令:“放大画面,我要看清他的脸。”   人工智能立即响应,画面放大了几倍。   但是,秦深还没有看清他的面孔,霍承星的眼睛先一步锁定了监控器,他的目光凌厉,仿佛透过屏幕他已经杀死了偷偷窥视的那个人。   秦深看到霍承星扭头的时候,他愣了会儿。   “这就是S+的精神力么?”秦深喃喃道,“不,不只是精神力,还有精准的反侦察能力。”   画面中的男人在笑,只是竖起一个中指,就起身离开了监控区域。   秦深关掉了通讯器,暮色从舷窗斜切进来,将他半张脸浸在流动的琥珀色光晕里,他在座椅上沉思良久。   对于霍承星,他是欣赏的,却也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轻轻的叹息碎在齿间:“如果你注定是敌人,那该有多可惜……” 第13章   这是个还算不错的清晨,寒潮已过,船舱外,刺目的光线如潮水般漫溢进来。   霍承星愉快地从更衣室走到训练室,当手指整理着外套,下巴从衣领里抬起来时,他看见了训练室立得笔直的身影。   一眼,他看见了秦深。   霍承星若无其事地经过,那双锃亮的军靴踏碎了室内的寂静,时间好像都变慢了,先是信息素的味道萦绕在Alpha的鼻尖,再是他的长发,发丝是金线,在光下编织成了一道璀璨的蛛网,被吸引过去的人被华丽的外表所迷惑,最容易忽视他的危险。   接下来,秦深就宣布了一件事。   “5028霍承星,出列。”   霍承星站出来。   秦深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再跟随集训营训练,将由我亲自对你进行辅导,一对一教学,训练场地也会相应更换。”   他简短而干脆地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霍承星跟着秦深走出了那扇门,他沉默地盯着秦深的后背,忽略了训练室里传来的欢呼。   秦深有自己单独的训练室。   霍承星偶然间路过一次,宇宙中的深夜是张黑纸,只有那间屋子是亮着的,他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看见了里面的人影。   秦深身为舰队的总指挥,共和联邦胜任少将军衔,他白天需要处理和政治相关联的繁琐事物,只有半夜的时候会训练体能。   霍承星没进去和他打招呼,只是静静地在门外凝视着。   当里面的拳击声停止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停留的时间够久,他该走了。   每个夜晚,秦深训练室里透出的光,恰好能照明他经过的走廊。   霍承星挑着眉,带着一丝玩味问道:“长官,您打算怎么和我训练呢?”紧接着,他又补上一句,“你能教我什么?”   “一对一,你不想试试么?”   秦深说着,已经撤掉了周围的沙包,留出了一块儿足够大的空间。   “当然想。”霍承星的声音里裹着一层糖霜:“我怎么可能会对你说拒绝呢?”   “好好说话。”秦深神色陡然严肃,直直地盯着霍承星,“我只想听真话。”   霍承星说:“那要分个胜负么?”   “你和我,点到即止。”   秦深说,他解开袖扣的动作利落得像在拆卸核晶手枪。   两人都卸下外衣,面对面稳稳站定,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秦深又开口了:“你现在是共和联邦的合法公民,成为联邦的一员,不好么?”   “当然是好的。”霍承星说得坦荡:“但是沉溺在美好的东西里,会让我忘记自己的故乡。”   “我更珍贵的东西在那里,我不能忘记,就像你对联邦的忠诚一样。”   “是么?”秦深目光继而变得凌厉:“你出手吧。”   霍承星闻见少量的信息素,白兰地里带着硝烟味,Alpha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如果说海虹舰队的Alpha们就是一群自视颇高的莽汉,那么秦深唯一的不同是,他对待任何一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无论你是Alpha和Omega。   尽管他讨厌Omega,当着媒体镜头下,说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和Omega结婚的人,但上辈子,他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轻视自己的人。   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   秦深在闻见他残留的信息素,通过他留下的监控片段做出的判断。   哪怕他那时的身份是Omega。   所以,当他第二次对海虹舰队发动袭击,只有秦深一个人及时阻挡在他面前,也只有这个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无声中,拳风就已经擦过秦深的喉结,霍承星的身影猛地刺进他的眼睛里,这比任何一个监控器下的画面都要清晰。   但现在不是触碰的好时机,秦深后撤步格挡,左边的手肘顶上,右拳也悄然挥出来,但霍承星完全无视了他的障眼法,手掌顿时掀出,朝准他出拳的方向,直接化解了他拳头里的狠劲儿。   一推,两人又隔开了一米远。   “你很了解我的习惯。”秦深拧了拧拳头,心中暗自诧异。   秦深清楚,自己出拳很快,但霍承星格挡的手先一步伸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会出右拳,除非霍承星是先知,不然,这份果断就只可能是他对自己的战斗习惯熟悉到了骨子里。   “长官,这算不算是一种默契呢?”霍承星说,“天生的。”   秦深笑了,他看见霍承星的身体在眼前划出一条弧线,轻巧,灵敏?但他的力量又极其要命。   霍承星的手背挡住了秦深的膝撞,骨骼相撞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他压低膝盖旋身,指尖再一次擦过了秦深的颈侧,没有什么比直击命脉来得快。   但霍承星两次都没有成功,秦深的反应速度极快,他的防御方式更是精巧,好像知道他的出力点在哪里。   霍承星清楚,上辈子,他们首次格斗可不是这个样子,秦深也对他多了一份“熟悉”。   他不禁问:“长官,你对我很关注啊?”   “当然,很遗憾我没有天生的默契。”秦深说,“不过没有的东西也可以人为的得到,你的格斗视频我至少看了二十遍。”   霍承星嗤了声,又一次主动攻击被秦深抗下了,正因如此,他脸上的笑容才更浓烈。   霍承星的头发因为剧烈动作扬到了秦深的下颚,发丝擦过他的皮肤,惹得人心跳细微颤栗,秦深扣住他肘关节的力道在这一瞬间泄了三分。   霍承星的指尖划过他腕骨处的旧茧,几招下来,不分上下。   他们都擅长猛攻,早就将碰撞的刺痛抛之脑后,在霍承星看来,被秦深双目注视着时,就和他的精神体一样,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猫。   而他自己,像毒蛇。   不是一条蛇,而是吐着蛇信子的蛇群。   是秦深先撕烂他的身体,还是他先绞碎秦深的心脏,一直是霍承星好奇的事。   兴奋时,霍承星腺体里的信息素也在不断往外冒,不只是清甜味儿,在他认真的时候,秦深感觉到一股冷冽的潮湿,包裹着人时,感觉立在幽深寒冷的洞穴之中。   那像什么?   秦深仿佛看见了一副记忆的相框,上面是黑蒙蒙的影子,像他眼眶里的瞳仁,在更圆润的时候,有着少年独有的青涩与纯真。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岁月的洪流虽已悄然流逝,但在心底,他一直都知道答案。   秦深看见过一片死寂的黑色,沉闷得像块石头能压断人的脖子,喘不上一口气,当他的脚踩在那个星球的沙砾上,感觉像是被要吞噬,叫人心头生出恐慌。   他看见了一个焚烧在火焰里同龄孩子的尸骨,就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这样的地方,也会有人生活么?”   “是的,这里曾是别人温暖的家。”   “但它现在要泯灭了。”   “有人毁灭了它,让很多人都失去了栖息的地方,甚至是他们的生命。”   “为什么?”   “联邦外的世界并不美丽,在一些人眼中,这里的人并不是人。”   “人不是人,那还能是什么?”   “资源。”长辈沉重的声音如今也铭记在心:“秦深,你的父亲们一直努力在做的,就是让这样的人成为人,在这之前,我,还有你,手里都必须拿着武器。”   苍凉而绝望的环境深深烙印在少年的眼睛里,随即,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叔叔,我愿意加入海虹。”   那场大火里焚烧的,不只有尸体,还有一股异香。   思绪回到当下,秦深突然叹了口气,他错步前压,动作迅猛带着一丝决然。   刹那间,他的鼻尖几乎快要贴上霍承星的耳垂,看似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然而,他的真实目的,却是为了凑近霍承星的后颈,细细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在霍承星在思考他这举动的意义时,秦深开口了:“你的信息素,是摩罗果的味道。”   霍承星本应该直接把他打倒的,但是当他说出这个答案时,肘击的轨迹诡异地偏了。   他像是被时间突然定格了一般,动作迟疑了,更确切地说,他愣住了。   秦深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将他压在了地上。   霍承星猛地回身,只听“砰”的一声,后背重重地砸落在地,同时,他的手掌也掐住了秦深的脖子。   秦深没有躲,他只是说:“看来,你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无懈可击。”   系统在霍承星脑子里大叫:【他居然猜出来了!他说中了!】   是啊,秦深居然说出了那个已经消失的答案。   “长官,我也很意外。”霍承星似笑非笑:“看来,你没我想象中一无是处,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只是凑巧。”秦深说:“这算是缘分么? ”   “可惜时间太久远,不然,我不会到现在才明白。”   “我去过你的家乡。”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都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秦深率先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将外套整理好,回过头目光朝向霍承星,说:   “我去过一个星球,那里盛产一种独特果子,这种果子有着美丽的外表,散发着和高阶星朱枫果一样香甜的味道,但它廉价,不可食用。”   “它的果肉从生长开始,就是腐烂的,它真实的味道,就像嘴里咀嚼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他的目光沉下去,却露出了很惋惜的神情:“你的故乡,并不是金离星。”   霍承星略微沉默:“你真要让我刮目相看了。”   秦深说:“信息素的味道受分化期的影响,也就意味着你在那里至少生活了十二年,那颗荒原星土崩瓦解,被吞噬进黑洞里,后来呢,你去了哪里?”   “你身后的人,是联邦议会成员。”   “我已经猜了个大概,他手里有实权,至少掌握着一条对外的通道,派你过来,说明他还想要拿下云林星海,这让我锁定了四个人。”   “但如果,你能亲口说出来的话,我们皆大欢喜。”   “我该恭喜你对不对?”霍承星拍着手掌大笑起来:“你终于找到我的破绽了!这算证据么?”   “长官,可如果我是间谍的话,你现在不应该逮捕我么?” 第14章   “还是说,你打算在这里审讯我?”霍承星问。   “不,我们应该坐下来谈。”秦深说:“把这件事彻底谈明白。”他依然是惋惜的神情:“毕竟我并不想把枪口对准你。”   尽管嘴上这样说,可秦深立即就从外套里抽出了一把枪,举起,瞄准了霍承星的头,他问道:“会有那么一天么?”   “你不应该很乐意么?终于可以朝这里……”霍承星扬起下巴,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开上一枪。 ”   秦深看着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我们有得谈么?”   霍承星只是笑:“你应该希望有,毕竟你在我这里得到的东西还不够多,起码要在我修复你的精神海之后再把我枪毙吧。”   “那些我不在乎。”秦深说:“不过,你好像有自信,觉得我不会真的枪毙你。”   “我没有触犯联邦的律法,谁有资格枪毙我?”霍承星反问:“还有,Omega是不能被枪毙的,身上披着军衔的人要先触犯法律么?”   秦深说:“如果你试图反抗的话,我就可以开枪。”   “我反抗了么?”   霍承星乖张地举起双手。   僵持了一阵儿,秦深放下了枪,“看来威胁这一招,对你没用。”他望着霍承星,“你现在更像是共和联邦的人了。”   “我可不喜欢这样的赞美。”霍承星说:“你效忠于联邦,我不是,我只效忠我自己。”   秦深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颊:“你没有撒谎。”他拿出了一副早就准备好的手铐,“但你需要告诉我你的立场,你明白的,像你这样危险的人,我不会让你不清不楚地留在海虹。”   霍承星再一次坐在了审讯室的座椅上,和上次的姿势一样,监控对准了他,记录员会一字一句把他接下来说的话都打在电脑上。   不过比上一次还要更严重,他手腕上带着精神力抑制手铐,是他自愿举起的双手。   他的通讯器又被摘下细细审查,身旁人匆匆忙忙,个个神色肃穆,霍承星却在旁边懒洋洋地吹着口哨。   秦深没有开口,是旁边的协审人员在提问:“你混入海虹舰队是想对外传达什么信息?”   “没有。”   “之前袭击海虹的星际飞船是不是你的同伙?”   “不是。”   “你最好实话实说,你的资料刚刚已经调查清楚,撒谎只会加重你的罪行。”   “嗯呢。”   “……”   霍承星惬意地摸着下巴,“如果你们有证据证明我是谁派来的间谍,那还等什么,可以直接把我送进监狱。”   “这是我们必要的流程,请你耐心配合。”陪审人员说:“我们挨个询问了金离星的难民,根据他们的口供,确定你是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的,恰好在我们舰队救援的前一天。”   “海虹舰队的救援行动只有高层知道,你有特殊的信息渠道,那个人是谁?”   “某个时刻?”霍承星反问:“怎么会是某个时刻呢?”   “我可是在金离星生活了整整十三年,从我十四岁开始。”   “十四岁?”秦深开口了。   “和你想得不一样吧,长官。”霍承星说:“不是真正在那些星球上生活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荒原星的孩子在十二岁之前死去都是常事。”霍承星笑了笑:“身体发育不良才属于正常,我们分化的时间自然低于人的生理标准,我十四岁才正式分化。”   “分化没多久,就有一辆飞船降落在我的星球,我离开了故乡去到金离星。”   “不可能。”   “如果你真的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怎么会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因为我生活在地下。”霍承星不紧不慢地回答:“金离星第三区地下城,有个直径1.2公里的黑市,我被那里的一个老板看中了,他觉得我体能不错,就让我学打拳。”   “打拳?”   “你掌握的资料里没写么?”霍承星说:“黑市和地表居民可是不互通的。”   这轮到其他人沉默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情,动作都显得匆忙起来。   霍承星看出来了,他们手里其实还没有掌握他的资料,他忍不住拍着桌子嘲笑起来,“长官,你也太心急了吧?”   半响儿的死寂之后,有人及时敲响了审讯室的门,一个军装Alpha走到秦深面前,在他耳边低声了两句话。   比秦深计划中晚了一点,霍承星的资料现在才送过来。   Alpha问秦深:“老大,你要不先看看?”   秦深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准备走出屋外,但不知怎的,身后像是被针扎一样,他下意识地回了头。   霍承星冲他挑起眉头,那张脸上,平缓的嘴角,挂着淡淡的,浅显得不行的笑容。   他已经开始得意了。   秦深看懂了他的表情。   这很糟糕,霍承星的镇定是有底气的,这只能说明他拿到的东西在霍承星计划之内,并且,是对霍承星有利的。   “那个Omega是个可怜人。”   调查资料的部下忍不住说,聚在一起的Alpha都齐齐地低下了头,像是在哀悼,露出伤感的神色,表达着自己的同情。   秦深沉默地打开资料,他的眼眸睁大了,更清醒了。   一眼扫过,霍承星的小半辈子都摊开在眼前了。   他过去在金离星的生活经历,有着实实在在的记录。   他确实在黑市生活了十三年。   霍承星,于十三年前入境,刚分化就强制匹配到了一个Alpha,但是他本人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在半胁迫下逃到了地下城。   地下城的生活方式比地表更困难,很快,他就遭受了几个Alpha的骚扰,不过那群Alpha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他用蛮力打残,这一幕刚好被拳击所的老板发现,就将他带走。   霍承星就此成了黑市拳赛的头牌。   但他的另一个名字更加响亮。   white angel。   霍承星有一头金色耀眼的长发,不会被埋没在暗红的灯光下,上场时通常被要求穿着干净的白袍。   他为黑市老板获得暴利,有钱的Alpha会特意砸钱看他比赛。   因为他是个Omega,但又有能打赢甚至碾压Alpha的能力,就像个观赏笼里的怪物。   那里的Alpha喜欢看他衣服染血的样子,是对手的,还是他自己的,这些都无所谓,但每一次比赛,都能变成亢奋的助燃剂,肮脏的地方藏着美丽的事物,神圣的angel堕落泥潭变成暴力嗜血的怪物,当这些和一个纯洁的Omega联系在一起时,能格外激发一些Alpha的□□。   每场赌资抽成45%,创下金离星地下拳市百年纪录。   “我们调查的时候,问霍承星这个名字,没有人有印象,但是提到白衣天使,有个别Alpha能描述出他的具体特征,拳击所的老板已经死了,但是摸着人脉我们找到了他生活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专门训练孩子的地方。”   “我们发现了霍承星常年生活的痕迹,并且,找到了一些录像带,上面记录了所有拳击手训练的画面,这曾被卖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Alpha,所以得以保留,经过鉴定,是真实的生活摄像。”   “white angel,商品编号HL-0914。”   秦深立即用通讯器打开了这个编码的视频。   在一群孩子里,他是特别的,醒目的,冷漠的神情出现一张稚嫩的皮囊上,他的嘴唇很少张开,只是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接下来的画面里,年幼的Omega正缓缓擦去拳套上的斑斑血迹,被汗水浸湿的金发,一缕缕贴在凹陷的颧骨上,当镜头逐渐拉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结着的血痂。   那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刚分化不久的Omega,那双蓝眼睛里有着锋利的光芒。   他受了更多“照顾”,挨更多的拳头,身上被抽更重的鞭子。   他对着贵宾席盈盈微笑时,身上带着血。   很多,一个又瘦又小的人身上,血好像多得流不完?   “那个Omega是个可怜人。”   秦深沉重地闭上眼,他没有看下去,但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证据证明,霍承星并没有在撒谎。   他身世几乎是明朗的,为什么会有爆发性的力量和格斗技巧,一切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是如此。   秦深默默地打开审讯室的门。   霍承星见他回来,刻意前倾着身体,让腕铐在桌面刮出刺耳声响:“有证据了么,长官?如果你们提不出合理的指控,我最多给你们一个小时。”   关于那段资料,没什么好公开讲的,秦深没有揭别人伤疤的爱好,资料是真的,哪怕他心里知道,其实自己是被面前这个Omega摆了一道。   “给他解锁。”   秦深开口,他的脸色比以往都要阴沉,像打了一场极其惨烈的败仗,并不是恼怒,只是他直视霍承星的时候,心口是沉闷的。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听到秦深这样说,其余人也明白,霍承星已经清白了,立即有人上前摘掉他的手铐。   “认真的?”霍承星笑着问:“不打算抓我了?我还等着你们把我绳之以法呢。”   委屈一个Omega很多次,在场的都免不了脸热惭愧。   “很抱歉,我们的调查让你造成了困恼。”一个beta上前安抚:“我们会做出补偿的。”   “一次两次,再多,是会烦的。”霍承星冷冷地说,他的神情有些生气:“还是说,你们对没有资历背景的外人都带有歧视?”   无论是beta,还是Alpha,他们的表情都僵硬了。   “是我的错。”秦深承认,他凝视着霍承星的眼神变得复杂,不过情绪到最后都显得平淡沉默了。   “没有下次。”于是,霍承星就顺理成章地在一众尴尬或是内疚的注视下走出了审讯室。   系统忍不住询问:【发生了什么?他们对宿主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   霍承星只是不屑地拧了拧手腕,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霍承星。”   霍承星才走出十米远,又听见了秦深的声音,他攥紧拳头,回过头,瞳孔在廊顶蓝光下泛起冷硬的钴色。   “你还要想干什么?”   秦深叫住他,目光如炬,简直和枪毙他时一样。   秦深问:“如果有一天,你也有不能事事掌控的时候,会觉得害怕,或者恐慌吗?”   这他A的是什么眼神?霍承星讨厌秦深那种了然于心的目光,到底是谁把谁看穿?嘁——他拧起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秦深只是说:“你没受到过眷顾,那么,祝你以后能多一点幸运,仅此而已。”   说了句虚无缥缈的话,又利索地转身离开。   霍承星咬着牙,拳头锤向墙壁,他好心情都被这个人搅得烟消云散了。 第15章   面对海虹舰队的怀疑和警惕,他更擅长等待,对于霍承星来说,能阻挡这份疑心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的疑虑被更大的愧疚压下去,有Omega这层身份效果更佳。   今后,他们就再难有立场寻他的麻烦了。   系统忍不住问:【那宿主是怎么伪造在金离星那些重要信息的?】   “伪造?”霍承星笑了:“我可没有伪造,假的东西总有一天或者被某一个人来识破,只有真的才可以万无一失。”   【真实的?宿主真在金离星长大?】   “是。”霍承星回忆:“陆晖把我带上飞船后,就计划好了我的一切。”   “他将一部分孩子安置在了金离星的地下城,拳击馆就是他秘密的培训基地,不然你觉得,金离星爆发战争是偶然?”   “要不是陆晖同时给两个政权派送武器,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分裂,海虹舰队出动的指令,也是他申请派发的。”   系统:【你为什么不愿意把陆晖的恶行告诉秦指挥呢?只要你愿意说,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更不能让他知道!”霍承星语气坚决:“秦深要知道了,他一定会立马想尽办法杀死陆晖,那我的仇怎么报?”   【宿主可以和他合作……】   “你到底站哪边的?我的仇谁都不能参与!”   【宿主就算获得机甲,一定会有人来阻扰的,宿主会杀死那些人么?而且,私自杀害联邦议员,也同样触犯了联邦的律法。】   “所以呢?”霍承星说:“这些规矩条例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亲手杀死陆晖,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宿主身上不应该背负罪名。】   “闭嘴。”霍承星瞪了空气一眼:“吵死了。”   “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他停止了和系统的交流。   系统这个东西一直黏在他身上,平常话多就忍了,居然还想把一身血的他丢进白色染缸里,这太可笑了。   海虹舰队停止了对他的排查,当他的部分资料作为审讯记录存入档案袋以后,集训营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十大转变,不会再觉得他像个怪物一样可怕。   仿佛这个高大的人前,先站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影,他是可怜,疲惫的,令人怜惜的。   恐惧被他那悲惨的过往给盖住了。   难怪一个Omega会变得如此可怕,完全是被残酷的命运所逼啊!   出生在星际联邦的孩子两岁脚都不会沾地,十岁以前都会有专门的beta育师照顾,如果你分化成了Omega,哪怕你的家庭再贫穷,也可以去Omega保护协会申请资源。   而联邦以外的星球,Omega的处境要更艰难,尽管他们一直在对外寻找受难者,但总有纰漏。   一个出生在荒原星那种恶劣地方,又辗转到了金离星那个暴力星球。   从十多岁就开始打拳击,被那么多Alpha盯着。   在联邦,一个陌生成年Alpha对未成年的Omega的注视时间超过十五分钟就已经达到了性骚扰的报警条件,成群的Alpha能吃上牢饭了。   难怪,难怪他力量惊人,又具备顶级的格斗能力,没日没夜的严苛训练,处处都是生和死的较量,一个成年Alpha的训练量落在一个幼年Omega身上,这简直是身心的双重折磨!   他没有被逼疯已经是奇迹,只有披上那锋利的外壳,才能保护自己免受更多伤害,所以他在Omega中显得与众不同。   那些集训营的Alpha,像一群嗡嗡叫的蜜蜂,围着他耳边,纷纷送温暖、表关心,他们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霍承星保证着:“你放心,联邦会保护你的,以后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beta们里的心理专家几乎要流出眼泪,大多委婉地向他表达着:“一个人一路走来,肯定很不容易吧,要是身边能早点有人就好了,要是我们的飞船能第一时间发现你就好了,这样,你就不用经历那些痛苦了。   你在这里会很安全,不用再担惊受怕,走出过去的阴影,去享受更好生活吧。”   害怕?   霍承星只能暂时忍受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到自己厌恶的神情,这群自以为是的蠢货,居然觉得他需要这些废物的怜悯?那十三年的训练,才是他不可缺失的。   霍承星本该乘这个机会,再打打某人的脸,可秦深接连两天都不见踪影,晚上的时候,那间屋子的灯也是熄灭的。   “他去哪了?”霍承星找到了beta医生,只有她有权力掌握秦深的行踪。   “你想念老大了么?”beta停下手里的工作,笑着问他。   “不想。”   “我明白的。”beta说:“被标记的Omega想念Alpha其实是很正常的,人的身体通常会受激素影响。”   “我不能告诉你老大在哪里,这是军务,但我可以帮你转告,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么?”   “没有。”霍承星直接转身走人,哪怕beta用心挽留,他也没有回头。   霍承星可以肯定,秦深现在已经不在共和联邦了。   beta办公的鼠标底座有金色淤泥,还是新鲜的。   金离星的过境通行证需要按特殊的金色手印,她办理的时间不长,用上通行证的人不是她,那就只有她的上级秦深了。   秦深去了金离星。   他去那里还是因为放心不下,想要亲自查看自己的过去?   霍承星记得,前世在牢狱里秦深来探监时,他军装上也有残留的金泥。   不太体面的过去被讨厌的人看见,见到秦深时,他可没多高兴。   冷漠的指挥官也会因为那些残忍存在而哀叹,可那样的孩子太多了,毁灭掉别人家园的陆晖又化身救世主,找到尚且存活的孩子 ,让他们甘心成为他的工具。   金钱,权力,你最看重什么,他就会给你什么,而陆晖给霍承星的是一份仇恨。   在他看着自己星球消失在宇宙中时,他也茫茫火焰里看见了海虹舰队的军徽,那时,他的潜意识里就有了仇人的影子,陆晖再加以引导,他就成了最锋利的一把刀。   霍承星也厌恶过自己的愚蠢,被仇人差使,简直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这辈子,他可要擦得干干净净。   “我在书上听说过联邦,我知道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霍承星来时搅乱了自己的头发,当蓬松的发丝包裹着他的脸颊时,下巴就没有那么锋利了。   他刻意站在一个高低差的位置,垂下脑袋,眼睛在往低处看,冷峻的眼眸在此刻显得柔和,霍承星说话更是轻声细语:“我的父亲最想做的事,就是像联邦的军人一样坐进机甲驾驶舱,可惜他很早很早就死了。”   Alpha们听见Omega敞开心扉的话语,瞧着他垂眸暗淡的目光,心都顿时被攥紧了。   “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梦想该由我继承,所以我才想站在这里,结果,我到现在,连机甲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霍承星慢慢抬起眼睛,视线刻意扫过Alpha们的眼睛:   “你们觉得,我这辈子,有可能实现这个梦想么?”   “当然!”Alpha立即回答。   “之前你没有见到,那是因为我们海虹有顾虑,现在不一样了,教官都已经申请了老师,过两天你就可以开始熟悉操作手册了。”   霍承星依然低着头:“又要花多久时间呢?再晚,我孩子都要有了。”   “孩子?”Alpha们懵了。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啊,一个Omega到了适婚年龄,很快就会匹配Alpha,然后生孩子的!   霍承星明显已经到了年纪,如果他结了婚,就得要孩子,再疗养身体,照顾小孩,别说开机甲了,他都不可能再回到海虹舰队了!   Alpha看他有些受伤的样子哪里坐得住,立即嚷嚷起来:“虽然现在不能驾驶,提前见一见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还可以提前告诉你,关于机甲的知识!”   “我们现在就去看!”   “有什么问题我们做Alpha的担着就是了!”   “对!算我一个!”   江安顺更是主动请缨:“正好教官都不在,你们现在就去,我给你们在外面放风!”   “好!”   喊完,立即拍案而起,在Alpha的簇拥下,他们用权限打开了机甲室舱门,头顶的灯光一排排打开,淡蓝色的光最后一盏打在了霍承星的头顶。   “快来!不让教官发现,那就万无一失了。”   真傻。   霍承星走进去,在背后阴森森地冷笑。   系统说:【虽然这些Alpha都一根筋,但是性格也不算差,宿主,认识一些朋友不好么?】   我可没有这么差的品味。   霍承星哼了声。   他走进去,空间高度都拔高了几个数值。   这个机架陈列着海虹舰队最多的机甲。   三十架钢铁大物被磁力拘束在架子上,它比人高两倍,中心镶嵌着支撑使用的核晶,海虹舰队的机甲外表无差,但是内部构造却最古怪,就连陆晖也拿不到设计图。   “这是重型机甲,力气大得可以捏碎敌人的飞船!”   “这是轻装型,但能发射的能源是有限的,基本都是和对面控制系统互轰的。”   “这一款是猩红机甲,攻击性最合适,也是驾驶难度最高的,火力充足,运行速度也相当地快!”   Alpha激动地向他介绍,霍承星一眼扫过,只是摇着头:“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我在金离星就见过差不多的。”   “这还不行?”Alpha诧异。   “不行。”   “Alpha的字典里就没有不行!”Alpha大喊:“金离星的哪可能比过我们!我们可是有杀手锏的,就连联邦其他舰队也比不了。”   “杀手锏,那是什么?”霍承星立即问。   Alpha见他有兴趣,就接着说了下去:“我们舰队的杀神机器!至今只有我们老大有资格驾驶的机甲!”   “不如趁这机会好好看看!我们平常也看不着的。”   Alpha立即走过去,打开了藏在深处的另一道门。   秦深并没有封锁这具机甲,他们在机甲周围设下了权限,只防止被偷走的风险。   事实上,没有谁会觊觎它。   杀神机器到了别人的手里,就是一摊废铁。   但这会是霍承星报仇的利器,他的脸上已经止不住微笑了。   当闸门打开的那一刻,霍承星的眼睛都定在了它身上。   它矗立在一个透明的保护壳中,外壳是黑曜石,吞没了周围的光源,核晶和机甲融于一体,血色的辉光是表面镌刻的血管,推进翼呈现脊椎状,有十二处出炮口,它的超新炮发射来源就是精神力,字面意义上的无限能源。   “看到了吗?”   “只有我们老大这样天下无双的人,才能运行这样的机甲。”   霍承星对此不屑。   秦深是发挥不出它的全部实力的。   只有他。   这个机甲就该是他的。   系统:【宿主,请你克制一点。】   克制不了。   霍承星看得心痒痒,现在就想把机甲开走。   【偷窃是不好的行为。】   这叫物归原主,就像什么……   勇者和他的勇者之剑,杀神机器就是为了他这个主人而存在的。   系统无力反驳。   “别靠近!”身旁的Alpha看出他有接近的意图:“上面有扫描机器,没有最高权限的人靠近,会被扫射的。”   要的东西就在眼前,霍承星还真舍不得走。   那是什么防御系统?有没有破坏的可能?强制使用精神力有没有突破的机会?   系统警告:【请宿主立即停止危险想法,不然我会做出相应的惩罚。】   见霍承星不为所动,它稚嫩的声音变得急切:【宿主求你不要再想了,我不想惩罚你!】   霍承星心里那才叫个郁闷,看得见吃不着,那算是什么事?   系统安慰道:【宿主至少已经亲眼看见了,以后,我们一定还有更好的方法!】   “现在你满意了么?”Alpha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都出了神,入了迷。   霍承星不耐烦地点头。   其实一点也不,但现在没什么可说的。   Alpha们却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像赢了一场比赛,雌孔雀见了都以为对面开屏了,会被他们的自恋吓晕的。   但这时,头顶的人工智能却传出了声音:【最高权限核实,三分钟后,舱门进行锁定。】   【倒计时开始……】   霍承星听见了那道铿锵的脚步声。   “都看够了么?”传来的声音瞬间让热闹的机甲库失去了人气。   “看够了就出去吧。”   霍承星回过头。   只见秦深摘掉头上风尘仆仆的军帽,身姿挺拔地从大门处走来,自他踏入这个空间起,深邃的目光便如磁石,牢牢锁定在霍承星身上,再没移开过。 第16章   江安顺像是只小鸡仔被鲁博拎在手里。   “一个个的,胆子都挺肥儿啊。”他盯着这群已经变成鹌鹑蛋的Alpha,寻思着是不是该给他们申请个智商检测补贴。   Alpha表情虚弱地举起手:“是我们主动的。”   “那就列队!”鲁博靴跟猛磕地,甩了个手势,“等什么啊?都出来挨罚呗。”他麻溜地把Alpha们都带走了,出去时不忘向秦深点下头。   在机甲库大门锁上之前,霍承星冲着最近的金属零件踢了脚,才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秦深率先止步。   脚步声都停了,他回过身。   霍承星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皱着眉把头扭到一边去了,但玻璃倒影里依然映出秦深修长的轮廓,这人军装笔挺如刀,连袖口折痕都是一板一正。   秦深说:“今天的自由时间该结束了。”   他们大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这么一想,霍承星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几天前不见人影,现在来得倒是及时。”   “当然要够快。”秦深说:“毕竟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特意询问过我的行踪,我想,你不做点什么,就不是你了。”   “怎么样?见到杀神机器,你高兴么?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天天来这里。”   呵——霍承星瞳孔骤缩,被点燃了:“你在挑衅我么?”   秦深摇头:“不,我是在表达我的一些关心。”   “那我也关心关心你。”霍承星冷笑凝在唇角,舷窗外太阳高照,光斑在他颈侧烙下金痕,在他眉眼间劈开明暗交界,“你去了金离星。”   “怎么,在那里,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只差一些了。”秦深肯定地说:“比我想象中好,这件事没有画上一个糟糕的句号。”   “不过,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他接着说:“我非常看重学员的心理健康,今天的课程就换成外出,我带你去散散心。”   霍承星说:“你想叫我离开海虹?你没有这个权力。”   “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秦深轻叹了口气:“我想说,外面的天气还不错,看见外面的阳光了么?接触太阳光,你心情没准会更好。”   “而且,这么久了,你应该还没有从海虹出去过吧?”   霍承星笑了:“我的行踪,你应该比我自己记得还要清楚才对。”   “是,我该对你说声抱歉,那现在,我们就去走走。”说完,秦深动了,他的军衣扫过控制台,让整个走廊都亮了起来。   霍承星暂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跟上去。   秦深将他带到了大门口。   来到这里为止,他确实没有出去过。   秦深起初不打算让他离开海虹的范围,现在发现他的目标只是在海虹,那条界限就换了位置。   秦深带他坐上了飞船。   飞船在军用通道飞行,特殊的反光材质,让他们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还不会被发现。   云林星海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电离层在穹顶流淌着翡翠色波纹,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地上银河”。   霍承星低头看去,银河碎落在海面,蓝紫极光中,银鳞鱼群跃出水面,尾鳍拖曳着星辉明亮的颜色足以亮彻了黑色的边际。   “海边的人说,那些鱼群是精灵。”秦深声音难得温和:“能看见,会被共和女神庇佑,未来有数不清的好运。”   “你基层实践干得倒不错。”霍承星回道。   “经常路过。”秦深说:“我们这里的人,每周末都会去一个地方,也就是我们现在去的地方。”   英雄墓园——   霍承星一下飞船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石像,将军残缺的左臂被改造成炮管,裂缝里插着生锈的军牌。   那是联邦军部曾经的领头人,这里埋葬的都是海虹舰队牺牲的军人,每个墓碑都刻着机甲编号而非姓名,温暖英雄的土壤上有枯掉的鲜花,也有新鲜的,酒瓶淌着琥珀色的泪,全都是活人留下的痕迹。   太阳在霍承星身上晒出了光,也晃晕了眼睛,逼得他伸手阻挡。   墓地里有一群孩子,年龄还没有分化的时候,穿着幼儿校服,被一个beta老师带领着,低头探脑的像一群小黄鹂,却没有叽叽喳喳地吵。   孩子们看见了他们,立即蜂拥而至。   “你们是英雄对么?穿着一样的衣服。”   孩子们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崇敬。   “还是醒着的!妈妈说英雄都在地下长眠,是不是有一天,他们都会睡醒的?”   “大家都站好,我们看见长官要说什么?”beta老师抱着怀里的孩子赶过来。   “辛苦啦。”孩子们朝他们鞠了一躬。   beta笑着叫孩子们重新拍好队伍。   “好漂亮。”原本在beta怀里缩着的孩子,探起了头。   霍承星看见一只手朝自己伸了过来,接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就捏在了那个孩子手掌心里。   “和金色的花一样。”孩子惊喜地说着。   “不对,是太阳的颜色!”   “你见过太阳么?”霍承星说。   “我在书上见过!”   “书上没有告诉你,不能离太阳太近么?”霍承星说完,就把自己的头发抽了回来,那孩子没有拽太紧。   “不好意思。”beta很快发现她这个举动,他朝霍承星鞠了一躬。   军靴跟悄悄并拢发出轻响,这倒让霍承星不自在了。   beta又说了几句好话,才抱着依依不舍的孩子离开。   霍承星的心情变得宁静了。   这大概就是墓园的魅力,死人更像是他的同类。   他问秦深:“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虽然是形式婚姻,但我其实很想和你增进一下互相的了解。”秦深说:“毕竟,我们还是有机会和平地相处下去。”   “我的资料,你看了多少?”   秦深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呢。”   他顿了顿,从久远的事情说起:“我的父亲是联邦首个被暗杀掉的议员。”   霍承星知道那场刺杀,在他熟悉秦深的档案时,上面记载得很清楚,在秦深十二岁时,他的家族遭遇了最大劫难。   秦深的父亲一个从军中退伍,担任军部西部元帅,一个是议会成员,这两位在去参与联邦大会的时候,飞船被炸成了渣渣。   至此,联邦为了防止此种恶劣事件的发生,将保护国库的第二级别防御设在了议会成员身上,机甲,枪支,在第二级别防御磁场的抵抗下,全都无法使用。   “我的家族希望我接替父亲的位置,他是个雷厉风行的Omega,是议会的成员。”   秦深说:“我父亲在政治里留下的影响很深,我从政,大概会很顺利。”   从政也是对秦深,对他父亲血脉的一种保护方式,而后,他分化成一个Alpha,精神力是顶尖的S级,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   霍承星对这些已知信息不感兴趣,脚边的一只蛐蛐都可以吸引走他的目光。   秦深继续说着:“我的父亲是个出色的Omega,我应该接替他的旗帜,但我觉得那没有意义,我知道自己仇人是谁,长辈告诉我,只有把枪握在手里,才会有力量,亲手杀死那些人,我才对得起那个被仇恨折磨得夜晚无眠的自己。”   这就是秦深没有从政的理由,他投奔了自己家族里的叔叔,也是前一任的海虹指挥官,秦深从十三岁开始,就在海虹训练了,直到那位将军在十年前战死,他接替了总指挥的位置。   秦深为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霍承星的表情变得不太愉快,这话听进他的耳朵里,就像是秦深在炫耀自己胜利的成果。   “你报仇了,那我该说声恭喜。”再好听的话从霍承星的嘴里吐出来,也会变得刻薄。   “我最熟悉那种眼神了,所以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让我恍惚过,怎么形容呢?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秦深凝视着霍承星:“我一直知道,你是为复仇而来的。”   “镜子?”霍承星说:“别对着我说这种恶心的话。”   秦深评价起别人时,表情和他的穿着一样板正。   “你很出色。”   “胜过我。”   “你那么聪明,对自己又非常心狠,现在你站在我面前,说明你过去的努力不会白费。”   霍承星聚精会神地听了。   “但是我必须要知道一件事。”秦深说:“你不为人所控,目标是杀神机器,这只有三种可能。”   “一,你仇恨的是整个共和联邦,你打算利用某个觊觎云林星海的议员,毁灭掉边境防御。”   “那可太累了,我的仇怎么报得完呢?”霍承星回答   秦深像是悄悄地松了口气,“二,你的仇人在海虹舰队。”   “他是某个人?”   “并且他的实力不容小觑,不好解决,身上且有军职,防御级别很高,所以,你才打算用杀神机器将他解决?”   霍承星说:“你一下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得过来呢?”   “算了。”他笑了。   “我就好心告诉你答案吧。”   “我的仇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长官,你害怕么?”   秦深的眼神变了,他没有继续说,只是沉默着,万分之一的中奖概率,现在落在了他的头顶,心跳加速了,在他脸上却显得毫无波澜,只有身上那淡淡的白兰地味道,在不经意间愈发浓郁起来。   “你怎么不笑笑?”霍承星高兴地说:“我刚才讲了一个笑话。”   霍承星开始没心没肺地大笑,声音能震落墓碑上的白粟花。   秦深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这并不好笑。”   霍承星却笑得更大声了,好像此刻是真实地快乐,直到他笑不下去了,才挺直了弯下的腰,抬起头时,就对上了秦深那双一直沉默注视着他的眼睛。   秦深的表情其实很精彩,霍承星能看懂。   说到联邦他其实在紧张,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听到自己,是有失望也有释然,反而被戏耍完却变得平静了,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恼。   “如果我真要杀你。”霍承星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呢?”   “没有选择,我接受你的仇恨。”秦深给出的答案是:“你想复仇就行动好了,我会尽可能地让自己活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霍承星说:“你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不,我还真担心你会杀死我。”   “但我不会拿你怎样的,你的仇恨有理由,诛心呕血。”   “我却没有。”   秦深说,“联邦对外发生过很多战争,人人都有他自己的仇恨,可墓碑上不写善恶,只有输赢而已。”   “我能做的,就只有努力地去赢。”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秦深略显凝滞,他说:“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你的仇人是联邦议员,你需要杀神机器破坏掉第二级别防御,那个人,是毁灭掉那颗星球的真凶。”   “其实……”   他看着霍承星的脸,目光灼热,坦言:“我们可以合作。” 第17章   霍承星往前走了一步,脚抵住秦深的鞋尖,皮革相撞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一个和秦深很近的距离,手掌落在了他的肩头,手指拂过秦深肩膀上的军衔,来来回回,像是要抖落他身上匆忙的烟尘。   秦深的视线从霍承星脸上慢慢落下,没有动,只是看着,但是呼吸声出卖了他表面的平静,摩罗果的味道时不时擦过他的鼻梁,气味儿那样香甜,可吞进身体里,心底会深刻清楚它的潮湿与阴冷。   “长官。”   霍承星在他耳边说:“你是在向一个试图犯罪的人示好么?这可不是你该做的事。”   “是。”秦深说。   “但我不需要。”霍承星笑了,虎口骤然发力,仿佛能捏碎那枚象征荣耀的银鹰徽章。   秦深只是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   霍承星大概想要捏碎他肩胛骨,指尖沿着肩膀缓缓游走,但他的动作瞧上去却是轻柔,又贴脸附耳,声音是轻轻的,平淡的。   “疼么?”   “你应该了解这种疼才对。”   只是一瞬间,霍承星泄了力,他的指甲没有陷入秦深的皮肉里。   秦深自然明白心怀仇恨的滋味,他叹道:“我无话可说了。”   眼见着,像是要走进僵局,他手腕上的通讯器恰好在这时响了,在两人中间投射出猩红的紧急标志。   秦深立即打开通讯器,蓝光在他脸上割出冷酷的棱角,是鲁博发来的急信,他极快地阅览完,脸色也随之变得严肃。   霍承星本做个闲散人员在一旁看着热闹,但他撇过去的目光扫到了厄兽两个字。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打开通讯器一看。   7.28.   霍承星扒开自己脑袋里的记忆,确定了答案。   秦深关闭了通讯器,他说:“我们该走了。”   很快上了飞船,霍承星提议:“是要外出的任务对么?我要和你一起去。”   “医生提醒过我,你这个月的易感期可能要到了。”他说,“只要我也参与,你的任务就不可能失败。”   “你的理由呢?”秦深说。   “我已经说完了。”霍承星说:“这难道还不够?”   “那是我带你出去的理由。”秦深说:“你自己的呢?”   “我要死在外面,你也没坏处,少了一个阻碍,还可以获得一大笔财富,那样不是更好?”   “亲爱的,你这么说就太伤感情了。”霍承星特意皱起眉头说。   秦深的眼眸却晦涩了:“你就不能好好讲话么?”   “你对谁是不是都可以把这种称呼挂在嘴边?”   “当然不是,其他人算人么?我们好歹是合法的夫夫。”霍承星还真有几分苦恼的样子:“我还不想变成寡夫,你要是现在死了,我会很难办的。”   “真心的?”   “真心的。”   “是不是真心的,也没多重要。”秦深嘴上无关紧要,但还是笑了:“可我会看着你的。”   “好啊,你最好时时刻刻都看着。”霍承星回答:“希望你没有闭上眼睛的那一天。”   飞船抵达了海虹舰队的甲板。   船门打开,鲁博在甲板上接应,身后十三个年轻Alpha同时并腿敬礼。   “老大,都准备好了。”   秦深走下飞船,清点了人数。   “再准备一套应急装备。”   “多了人?”鲁博问,随即就看见了飞船中坐着的霍承星。   “哦,我明白了。”   他扭头和一个学员吩咐,再过了两分钟,东西都准备齐全,学员们挨个坐上了飞船。   “这次实践任务你们要好好干!”鲁博嘱咐:“一切听从老大指挥。”   Alpha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霍承星不禁有些嫌弃,跟在秦深屁股后面的都是集训营里的人,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真遇上劲敌,就是拖家带口的惨状。   “老大,早去早回。”   鲁博在甲板上敬了一礼,飞船关闭,按照设定的轨道飞驶。   飞船容纳两个人的并不算宽敞,秦深坐得笔直,队伍已经离开军舰范围进入星河范围,飞船的氧气罩已经全面锁定,不再与外界流通,循环系统只能过滤掉他们百分之30的信息素浓度。   霍承星提及:“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秦深没有保留:“断牙峡谷里的厄兽群提前进了发情期,这威胁到了当地设置的研究所,如果不人为阻拦,也会威胁星海浅滩的居民。”   “厄兽的发情期一般在六月,那时候峡谷的水会涨满,它们会到更远的草原,事出反常,我们会替代研究所的人,找出厄兽异常原因。”   “你觉得是人为的概率是多少?”霍承星说。   “百分百。”秦深回答:“人为投放甘露草,可以诱导厄兽发情,这类植物在星际联邦属于高价植株,也是联邦仅有。”   霍承星发笑:“你觉得是自己人?看来,你们内部也没有表面说的团结。”   “人多的地方,都会起歪心思。”秦深说:“星际联邦一共有三支舰队,军事力量难免和政治有关联,不满我们的人有,而清理掉联邦的蛀虫,正是我的职责所在。”   “毁掉你故乡的人,你不想说,但我必须去找。”   “唯一遗憾的是,我那时年纪太小,已经不记得细节,不然,不只有你一人拥有这份仇恨。”   霍承星脸色变了,他冷声地笑了起来。   “我并没有以别的身份可怜你,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施舍”,而我仅仅是以共和联邦少将的身份说出刚才的话,在你到来之前,我并不知道一直夺取荒原星低阶星资源的人来自联邦,这是我的失职,我的叔叔也曾调查过那件事,但他在三年后就古怪死在了战场,找到那个人,杀死他,也是我的责任和仇恨。”   “于情于理,我都不会阻扰你亲手复仇,但我们可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星际跃迁的蓝光在舷窗外流转,飞船引擎发出蜂鸣般的震颤,Omega的信息素多了一倍,摩罗果的味道好像冻结了空气。   秦深的喉咙仿佛被掐住了,但又像一具热忱的躯壳攀附在他身上,舔舐着他的喉结,一边好奇地触碰,一边又疏离地将他推远,热腾腾的温度变成模糊的红纱,盖住了一个人的脸。   秦深试图掀开红纱时,他却停住了手。   不需要揭开,只是一个轮廓,他就已经意识到,那正是霍承星的脸。   这个答案叫人心神不宁,他捂住嘴,偏过头去喘气,以此来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   他知道,是自己的易感期触发了。   beta说过,初步进行精神连接的Alpha,近几月的易感期是不规律的,当两人待在这个空间里时,无疑是炸药丢进了柴火里。   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不该让霍承星和自己待在一艘飞船上,克制Alpha的生理很难。   霍承星也察觉到空气里出现的变化,就像就人在他脸上倒着温热的酒,这是秦深的信息素。   系统提醒说:【宿主!秦指挥好像进入易感期了!】   说打雷就下雨。   霍承星不由觉得喉咙发闷。   易感期是人生理上难以阻止的,那现在,他是不是要及时履行一下Omega的职责?   怎么可能?   他可不会让秦深再去咬自己的腺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至今他都烦闷得直咬牙,被秦深“标记”过一次,这简直是耻辱。   “抱歉,我目前不太能控制我的信息素。”秦深在混沌中开口,他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浓度变高了,依然偏着头,“你不用在意,只是易感期前期,下飞船就好了。”   “哈?”秦深开口这两句让霍承星说不上的怪异,他说:“距离航程还有两个小时,你打算自己忍受?”   “是。”秦深点头。   “你也是够奇怪的。”霍承星说:“你的合同里不是写了么,帮你安抚貌似是我的义务,看在你两个月让我入账了五十万星币的份上,我可以……”   “现在不需要了。”秦深却先一步说。   “不需要?”霍承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死鸭子嘴硬:“你为什么不需要?”   Alpha的信息素让他的心头也在烧火。   “你明明就很需要。”   霍承星笃定,他正打算就这样等着,在秦深难以忍受低声下气来求他的时候,他再大发慈悲地帮一次,毕竟接下来的任务,他可不希望秦深掉什么链子。   结果他说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履行什么义务,星币我照样会给你的。”秦深说。   霍承星摸不清他这份固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却很想看他要硬撑到什么时候,明明说句话都绷紧了牙齿,他特意靠近了一些,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精神力的小触手缠上了秦深。   那像什么?   猫爪子往他身上挠着痒,给了他一点安抚,却远远不够,被勾引出欲望像个填补不上的窟窿,可他心狠,舍不得再多给一点。   精神连接之后,再一次出现易感期却没有被安抚,就会生出和长期食用精神药物一样的戒断反应。   欲望的毒会渗透他的骨髓,腐蚀他最坚硬的躯壳。   霍承星的手落在了他的衣领上,拨弄他颈前的两粒纽扣,掌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秦深像是被危险惊醒的夜行动物。   “长官,你分明忍不住。”Omega的吐息拂过Alpha耳后,他的声音带着蜜糖般黏腻的甜:“我也没说不帮你。”   秦深攥住舱壁扶手,指节泛着森白,他咬着唇舌,用疼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他的眼眸里翻涌着暴烈的星云,却在霍承星撩起长发露出腺体时骤然凝固——Omega后颈的还没有人标记的痕迹,这让人心生欲望。   霍承星见他赤裸裸地盯过来,语气又嘲讽起来:“秦深,到底是你太自大,还是因为什么?”   秦深回过神来,按住霍承星的肩膀,将他推到了最狭窄的位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秦深双眼通红:“不要刻意挑衅一个在易感期的Alpha!我会想要标记你的。”   “那也得你有能力才行。”霍承星笑了,嘴角的弧度扬上去的一瞬间,他拧住了秦深的胳膊,猛地将他头抵在了玻璃窗上,“我也要教教你。”   霍承星看着秦深冷汗直流的脸颊,说:“我会教你在更厉害的人面前,知道什么是臣服。”   “秦深,臣服于唯一一个能救你的人,这才是你接下来做的。”   秦深的视线瞥向他,他没有反抗,胸腔还在蔓延着毒入骨髓般痛苦的喘息,他更好奇,霍承星会怎么做。   “我打算帮你。”   “这是我自愿的。”   秦深想知道:“为什么做这种事,对我?”   “错了。”霍承星纠正。   “你现在应该问我,要怎么做?”   秦深的眼神仿佛在说,还能怎么做?   “你咬了我一口,现在我要还给你。”对于接下来他要做的事,霍承星心情看上去不错:“我要标记你。”   秦深讶然,他终于意识到Omega这异常的举动是为什么:“Omega是标记不了……”   话还没说完,剧痛伴着异样的酥麻炸开后颈时,秦深瞳孔瞬间涣散。   霍承星已经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腺体,将那晚的经历通通报复回去,摩罗果的气息此刻却裹挟着暴风雪,将他的信息素强势镇压。   “你……”秦深沙哑的喘息卡在喉间。   霍承星的齿尖刺进了他腺体,秦深感受到一股攻击性的精神力强迫他低头,起初是强烈的神经疼痛,这猛地一击,覆盖了他的戒断反应,,Omega的信息素就像是一条灵动的小蛇,顺着这股疼痛的缝隙,顺理成章地与Alpha的味道交织、融合在一起。   秦深弓紧了背,Omega的长发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滑向脖颈,那股淡淡的清香又将他从疼痛中引进桃源乡,早已将那刺痛和Alpha心底深处与生俱来的屈辱感抛诸脑后,脑海中竟只剩下一丝莫名的惋惜,惋惜这标记为何没有留得更深一些。   霍承星的精神力胜过他,让他身体本能地俯首称臣了。   霍承星问:我的标记成功了么?   系统回答:【按照生理上来说,标记是成功的。】   很好。   霍承星满意了。   等到秦深清醒过来时,霍承星擦了擦嘴唇已经昂着头坐好了。   他真的被Omega标记了?   秦深愣住了。   Omega?   Omega怎么会有犬齿呢?   秦深不免怀疑,他的审视目光立即看向霍承星,却又被对方得意的笑给恍了神,摩罗果总是散发香甜吸引人靠近,但它苦涩却会让人恐惧。   霍承星可不是摩罗果。   秦深肯定,他会回想起在金离星的所见所闻,那个已经被战争几乎毁灭的东西,照片资料远不及亲眼所见的冲击力。   在那颗暴力星球,霍承星是在贫瘠土壤里长出的赤枫果,只是他本人并不这么觉得。   仇恨铸造了他,但当他失去仇恨之后呢?秦深清楚这一点,他当年在死亡边缘徘徊时接上了海虹的担子,从失重的感觉里回过神来,他恍惚地站在女神的脚下。   但霍承星可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秦深太明白想要复仇是怎样一种滋味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杀神机器交到霍承星手中,哪怕霍承星因此进了监狱,他大可以找出凶手的罪证,利用一切资源将他从监狱里捞出来,海虹从不畏惧任何一方政治势力。   但霍承星自己未必会想要活着,没准他会在审判庭大肆编排自己的罪名。   秦深缓缓垂下头,不再注视着霍承星的脸,他的手指紧紧按住额头,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内心那如乱麻般的思绪,霍承星对他形成的“标记”,无疑是在他原本就浑噩不堪的心上,又狠狠地搅了一通。   如果霍承星根本就不是Omega,那他大可以直接给自己争取死刑了。   飞船里,秦深将自己信息素收拢,只是他的身上,那股“Omega”特别的味道却依旧萦绕不去。   霍承星静静地看着秦深,他能清晰地闻见从Alpha信息素里弥漫出的烦躁,甚至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痛苦。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连呼吸声都变得惬意起来。   很好,被自己误以为的Omega标记,很明显,他现在已经自卑得抬不起头了。 第18章   断牙峡谷到了。   飞船停落在峡谷的腹腔,舱门打开,锈红色的岩壁在暮色中如同凝固的血痂,风掠过锯齿状的山脊发出呜咽。   霍承星率先走下来,裹挟着腥气的罡风正撕扯着他的衣领,鞋跟碾过土黄色砂砾发出脆响,几粒碎石子滚进岩缝,惊起藏在阴影里的荧光蜥蜴。   秦深整理过他的衣领,遮住了腺体上鲜红的齿印,面不改色地朝其他Alpha发号施令。   霍承星环视一周,断牙峡谷到了夜半的时候容易起大风,空间站离这里还有一千米,谷内的磁场会影响全息网,他们没办法说通过设备检测厄兽的位置。   根据空间站预测,厄兽会在今夜抵达峡谷中部,也就是他们目前的位置。   厄兽的体型庞大,成年个体肩高超过两米,鳞甲缝隙间寄生着发光的荧苔性,性情易怒不易捕捉,发情的厄兽更是残暴,它们会摧毁一切有热量的生物。   最坏的结果,就是用他们带来的机甲清除这批厄兽群,尽管他们并不想影响这边区域的生态。   秦深带这些Alpha们过来,是为了锻炼他们实战的能力,十三个学员是耐心挑选的,秦深会为他们兜底。   “跟着我。”秦深对霍承星说,他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核晶枪。   “长官,你说要看着我,怎么反而把后背交给我?”霍承星说:“你对我这么放心?”   “你不是不想当寡夫么?”秦深说,他想了想,直接拉住了霍承星的手,掌心相贴时,“不过这样,我会更放心一点。”   “你认真的?”   “认真的。”   秦深接着添上一句:“别着急甩开我的手,这里的环境恶劣,容易走散。”   霍承星索性忍了。   秦深淡淡地笑了:“往这里来。”   只是简单的勘测了地形,秦深收到了Alpha们发来的坐标。   Alpha们找到一个天然的岩壁石洞,刚好可以解决晚上落脚处,洞顶垂落的荧苔像无数幽绿眼睛,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走进去,秦深才松开他的手,霍承星就看见了一群狗屎背靠背围在一起,有的正因为溅落的石屑掉进领口低声咒骂。   “长官!”Alpha们叫了声,已经把自己的装备安置妥当,折叠式恒温毯铺在嶙峋的地面,像绽开的金属花朵,他们还有保暖屏障,不怕这里恶劣环境的昼夜温差。   霍承星只是站着,还没有挑选出自己放屁股的满意位置。   “你等等就好,我们马上给你弄个空间出来。”   Alpha们貌似把最深处,也是空间最大最平整的一块位置划分给了他。   他们从装备里抽出了一个大包,零零散散弄出不少零件。   霍承星看他们捣鼓了半天才知道那是一顶帐篷。   这群Alpha们做起事来毛手毛脚,固定钉就在岩缝滑脱了三次。   “鲁博平常是这么教你们的?”秦深说。   一句话就让Alpha想到了考核时的痛苦,他们解释说:“长官,我们演练可是满分,但是这个土下面有很多岩石……”   “实战是要命的,你们要不要命?”   “要的要的。”Alpha咽着唾沫点头。   Alpha们还是把帐篷搭建好了,扭头对霍承星说:“你可以进去休息了。”   “给我?”   “那还能给谁?”Alpha乐呵呵地在笑:“我们这一群Alpha,挤在一起对你也不合适,教官特意叫我们带的帐篷。”   他们眉飞色舞的,似乎还很洋气。   满脸写着,夸我一句。   “我不会说谢谢的。”霍承星说,然后心安理得地坐进了帐篷里。   Alpha们抱团靠在了洞穴的两侧,头顶上的石缝里还在滴水,估计睡一觉会被冻醒,秦深则依然站在洞穴口。   他允许Alpha适当休息,有S级精神力的他不打算在这次行动里合上眼。   霍承星知道,这些新兵不过是外出见见世面的,秦深还没要求他们真正意义上地去到战场。   导致的厄兽发情的幕后指示正是陆晖,他派人将甘露草投放进厄兽的食物里,除了绞杀厄兽群,别无他法。   上辈子,他也在此次行动之中,当他出现在秦深面前时,那群厄兽被消灭了。   地上鲜血染红了沙土,也有人的尸体,他走来时,顺脚就把尸体踹进了机甲残骸里。   洞穴外的风声吹进来,系统在喊他:【宿主!宿主!外面有动静!】   霍承星随即在帐篷里睁开了眼,他梦到了那夜的场景。   他清醒了,坐起身,通讯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Alpha们也全部都醒了,他们至少还有些警觉性,看见霍承星拉开了帐篷,回头朝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门口出现了一头厄兽,畸形的头颅挤进洞口时,荧苔孢子从鳞片缝隙簌簌飘落,在黑暗中泛起病态的绿光。   Alpha们皱紧眉头,手已经按住了核晶枪,十几个人挡在霍承星的前面,像是一堵墙。   厄兽没有眼睛,可以通过感应热源判断人体。   它早就发现了洞穴里的众人,一直蠕动着身体,好不容易挤过狭窄的洞口,鳞片摩擦岩壁几乎迸溅出火星。   它冲了过来。   Alpha们眼疾手快,集体射出了一枪,实战枪支的后坐力让他们差点摔倒。   这么多子弹,总有一颗射中厄兽的要害,这头厄兽倒下了,它差点把整个洞口堵住,血流了一地,臭味马上就要灌满洞穴,霍承星想直接出去。   Alpha们依然挡在他面前:“你别过去,我们先检查检查。”   “它已经死透了。”霍承星不耐烦地说,“就你们这几个废物,还挡着我前面?”   Alpha们确定厄兽死亡后,直接上手搬动了尸体。   “你很厉害,但是让Omega在我们前面那也太丢脸了。”   “军纪上说了,如遇危险,Omega的生命优先——!有问题,应该由我们来解决!”   有Alpha说:“只有一头,那厄兽群呢?”   霍承星说:“厄兽群当然已经被秦深引走了。”   Alpha像是惊醒:“老大只有一个人,我们赶紧去帮忙!”   “你们还是老实呆在这里吧,免得死了还要秦深给你们收尸。”霍承星嘟囔一句,他耐心耗光了,直接走了出去。   外头在起大风,裹着铁锈味的沙尘拍打在面罩上噼啪作响,有厄兽,此起彼伏的嘶吼声穿透风暴,像钝刀刮着耳膜。   相互标记过一次,后颈腺体仿佛埋进了磁石,只需闭目凝神,霍承星就能精准判断出秦深的位置。   霍承星走过去,不一会儿,就从朦胧的灰色里看见了秦深的影子。   厄兽正发狂地咆哮,它们的数量很大,拥挤得能顶撞着岩壁,声波震落上面的荧苔群落,绿色荧光如泪雨纷飞,最前排的厄兽已被同伴的利爪撕得血肉模糊,发情期的疯狂让它们敌我不分。   厄兽群逼近得很快,要是让它们冲撞洞穴,极有可能引起坍塌,再把它们引到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一直在秦深的计划之中。   秦深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霍承星离自己很近,他说:“站在我后面就好。”   霍承星抬脚碾碎了滚到脚边的兽类眼球,黏腻的触感透过靴底传来,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你打算用拳头和这些大块头拼么?”   陷阱没能限制住它们,厄兽正卷土重来。   “当然不。”秦深回答,他掏出了自己核晶枪,一颗子弹一条命,他的子弹不管在对方何种进攻姿态,都可以精准射中要害,他开枪的速度极快,精神力仿佛用之不竭。   弹壳坠入深渊的回声淹没在兽吼中。   “我已经联络了空间站,充完能的机甲等会儿就会运送过来。”   Alpha们也赶到了,秦深下令:“全力射击!”   和已知情报中的不同,厄兽的数量是预计的两倍,它们发情的状况要更严重,厄兽身体变得红肿,比一般情况的体型还要大,有的甚至长出第二对前肢,是极其锋利的骨刃。   这时,山顶上滚落下巨石,直径超过五米的岩块,像颗坠落的彗星。   秦深抬起枪,白兰地的味道瞬间散发开来,凝聚精神力加持的一击,瞳孔瞬间收缩成野兽般的竖线,火药迸发的一刹那,电光闪烁,后坐力震裂虎口,巨石轰然炸开——变成了碎屑落下来。   沙砾,烟尘,但他的眼睛没有眨过一次,秦深的胳膊没有震颤过一次,手腕绷紧着,青筋暴胀,面色却很平静肃然。   霍承星立在Alpha的信息素中,相比他,其他的Alpha就显得苦不堪言。   系统问:【宿主不打算帮忙么?】   霍承星说:“风头当然不能让他一个人抢走。”   “会使枪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霍承星站在了秦深的身边,按住了他的枪,掌心覆盖对方染血的手背,精神力顺着相贴的皮肤逆流而上。   “你要做什么?”秦深问。   “我不需要用一颗子弹。”霍承星这样说。   秦深停在枪的一刹那,前排厄兽的尸体后立即扑出一道庞大身影,分秒之间,就要压到二人头顶,那张血嘴即刻就可以咬碎他们的头颅。   “亲爱的,你很信任我啊。”   霍承星无视了那张血嘴。   秦深也只是淡淡地说:“我有不开枪的实力。”白兰地的信息素暴涨,但似乎又在为霍承星让路。   “所以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   “可你没有我这样的能力。”   霍承星说。   下一秒,摩罗果的气味儿就吹遍了整个峡谷,连月光都为之凝滞,面前的厄兽突然化作石像,覆满倒刺的脊背在信息素中战栗低伏,血嘴缓缓合上了。   霍承星的金发在气浪中翻涌如旗,瞳孔里幽蓝的火苗舔舐着每一双猩红的兽瞳。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厄兽群的咆哮声渐渐地变弱,它们身体伏地,溃烂的生殖腔紧贴沙土,宛如朝圣者亲吻神明的袍角。   Omega的信息素让秦深的后颈都有了一股灼烧的感觉,他绷紧的拳头并没有松懈。   似乎,Omega的精神力对厄兽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它们的躁动消散了,停留在原地。   没有了厄兽的撞击,整个峡谷都变得宁静。   Alpha们视线一清晰,就看见Omega立在风里,金发在精神力覆盖作用下无风自动,他的头顶仿佛多了一道光圈。   没想到,Omega的安抚甚至还可以用在兽身上。   Alpha们忍不住感叹:   “我像是看见我的O父!”   “是啊……”   “Omega的存在,真是太伟大了!”   只有秦深的目光依然凝重:“精神力全开,你不能一直维持这样的消耗。”   “是啊。”霍承星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瘆人的脆响。   “所以我打算直接解决了它们。”   他唇角噙着的哪里是悲悯,露出着的微笑更像是毒蛇的弧度,是屠夫磨刀时的快意。   一句话的工夫,仅仅歪下头。   第一头厄兽回头撕咬住了同伴的脖颈,尖锐的獠牙瞬间没入血肉,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这样的举动像病毒一样蔓延,暴动又掀起了。   厄兽齐齐撞上身边的同伴,利爪剖开同类肚腹的动作熟练得令人胆寒   宁静的安抚瞬间扭转,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撕咬声和四处飞溅的鲜血,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霍承星站在血色漩涡中心微笑,看着自己控制的杀戮指令如野火燎原。 第19章   厄兽的头疯狂地撞击着石壁, 嶙峋的岩壁刮下大片带血的鳞甲。   它们的脑袋就这样一点点碎掉,头骨迸裂的脆响像爆开的石榴籽,眼球被挤压出眶, 粘连着神经挂在骨刺上摇晃, 疼痛会让它们哀嚎, 显然,它们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纷纷压向那一道绝壁。   越来越多的厄兽压在一起, 最底部的身体恐怕已经被碾碎了,内脏从鳞甲缝隙喷溅而出, 形成血肉堆砌的活体山丘。   血腥气和伤口的臭味传了过来, 腐烂的甜腻混合着荧苔燃烧的焦苦,轰然一阵巨响之下, 尸山崩塌扬起血雾,残肢如雨点坠落。   连风的轨迹都偏向了他, 距离最近的霍承星身上却是最干净的。   厄兽群被消灭了, 等到江安顺带来所有机甲时,钢铁巨兽的电子眼刚亮起就转为待机蓝光。   秦深看向霍承星。   霍承星正气定神闲地直视着那暴动的惨状。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   “如何?”霍承星高兴地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确实没有动用一颗子弹,但当Alpha们看着那座尸山的时候, 壮观骇然,内心油然而生的是恶寒, 自认为胆子不小的也呆住了,他们扶着机甲剧烈干呕, 酸水混着眼泪砸在沙地上。   比起这些,Omega脸上的笑容才叫人更加不寒而栗,他身上没有一滴血,却肉眼可见的冷漠和残忍, 瞳孔里幽蓝的光晕如极地冰层下的鬼火。   这时候该高呼才对,只是没有人吭声。   “记录员呢?”秦深开口。   “报告,我在!”   “断牙谷厄兽群因不可控因素无法恢复理智,现已全部清除,执行人:x5028霍承星,记在行动日志上。”   “是!”   “一件军功,你立下了。”秦深对霍承星说。   海虹舰队对军功的奖励机制非常丰富,但霍承星一点也不满意,本来还指望着能从秦深脸上看到别的不一样的表情,至少应该是惊讶的,而不是一成不变。   秦深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枪,枪管还有余温,他握枪的手背浮现淡青色血管,继而,神情变得愤怒。   他的枪口并不是对准霍承星。   秦深说:“现在,我们该清剿最后的凶手了。”   子弹轨迹擦着霍承星耳畔飞向苍穹。   秦深目光直直锁定高处,抬手是一瞬间的事,子弹也已经射了出去,细微的能量波动扭曲了星光,带着他的精神力,击中目标时,就像天空炸开了一道惊雷。   高处透明的罩子被打碎了,一直隐藏着的飞船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   就在霍承星操控厄兽群时,秦深的精神力也全面覆盖,他已经悄然探索到了敌人的位置。   “所有人上机甲!”秦深指挥道。   对方是有备而来,小型飞船上承载了不少装置,至少有三架以上的黑色的机甲。   “那是红狼雇佣兵团,联邦记录在册的通缉犯。”   秦深认出了他们飞船上的标识:“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霍承星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扭头看向陆晖派来的人,很快从敌人的飞船中心射出了一道光线,这是他们很早之前生产出来的装置,利用特殊核晶制作出来的反动力装置,可以抑制覆盖范围内的所有Alpha的精神力。   一股重压从头顶落下来。   这样突然的袭击,让除了秦深以外的Alpha都趴下了,江安顺的脸颊紧贴地面,砂砾嵌入皮肤,连站直身体的能力都没有,内脏都被无形的重力的挤压,疼得喘不上气。   “全都到重型机甲后面去!”向来镇定的指挥官脖颈青筋暴起,作战服后背洇开大片汗渍,“就算爬也给我爬进去!”   这种装置是陆晖的一张底牌,精神力等级越高的人受到的伤害也最大,秦深虽然还可以大声讲话,但他也用不了什么精神力。   Alpha第一时间接受指令,他们藏到重型机甲底下,只能寄托于星际联邦重型机甲的防御力。   “老大!你们怎么办!”   秦深的目光依然死死锁定在敌人身上,他要率先确保那些新兵的安全,用尽力气挺直了身体,打开防卫装置,在头顶了打开了一个安全屏障。   这挡住了红狼飞船上的第一轮炮火攻击。   屏障也是要依靠秦深精神力维持的,他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哼,手腕却依然不肯松开那把枪。   霍承星知道,秦深看仇敌的眼神是特别的,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冷漠,不惜一切手段也会杀死你,所以厄兽群的惨状在这个人眼里并不算多残忍。   秦深并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他面对联邦时是正向的受人敬仰的,但面对敌人时,他的手段是出了名的残忍,他可以在活体解刨时喝浓茶,使用精神病毒折磨人七天七夜,从他审讯室里出来的人都会丢掉一半的魂儿。   上辈子,在霍承星用枪击杀他身边两位学员的时候,他在秦深的脸上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青筋像爬虫一样在他脸上蠕动,狰狞,丑陋。   看到那样一张脸,霍承星就决定违抗陆晖要求立即杀死秦深的指令,死亡是太过轻易的解脱,那并不能让自己痛快,他清楚这样的人最痛的地方在哪里,夺走秦深身边的人,比杀死他更要让他痛苦。   “你在仇恨什么?”秦深那时说:“你到底是因为恨还是单纯的疯?”   霍承星也曾思考过,秦深的那双手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沾他养父的血,名义上来说,他只是自己仇人的后代,他不该恨这个人。   可秦深越光荣,称赞声越响亮,就让霍承星忽视不掉他丰满的羽翼,血管里流淌着罪恶的馈赠,在秦深长成前,摄取的营养源自他亲人的血肉,每个军功章都沾着故土的眼泪。   如果他不恨秦深,他心底的火焰就会即刻自燃,痛苦的就只有他自己了,这不公平,秦深应该和我一样痛苦。   于是,霍承星伸脚将尸体踢进机甲残骸里,让火焰肆意燃烧他们千疮百孔的尸体。   他反问:“秦深,你现在高兴么?”   秦深说:“你高兴了?”   秦深好想知道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语气可以激起他的情绪。   霍承星这个的仇人比他想象中要顽强,这是烦恼还是收获,他尚未分不清。   “你能让我高兴。”霍承星说。   “我想你流更多的血,受更多的伤。”   但秦深总不让他如意,霍承星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他用枪指着秦深的脑袋,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到能让自己尽兴的表情。   秦深并不恐惧。   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现在不打算杀死他一样。   难道秦深已经做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霍承星并没有在乎这个机会,猫抓老鼠的游戏才刚拉开序幕,时间还很长,他打算向之前一样,杀人放火之后,再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霍承星。”   秦深的声音却从他背后传来,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更是比过去每个时刻都要平静。   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他的脚踝,霍承星停下了。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颗飞梭的子弹,猛地擦过了他的脸颊,烧灼的疼痛能唤醒麻木神经。   他很久没有尝到皮肉上的疼痛了,血从脸上流下来的时候,最初是热的,再是冷的,就跟他存在一样,出生时心是热的,跳动着,现在是冷的,仿佛死去了很久。   他扭过头,手指触碰了自己脸上的血液,断落的金发在空中划出银河的弧度。   没有哪个Alpha可以在这种重压下行动自如,哪怕是他自己,霍承星的精神力也受到了一定压制,所以他迟钝了。   而秦深口中正涌出鲜血,像胸膛长满了云林星海中的红珊瑚。   那射来的子弹偏了,只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秦深不惜损耗自己的身体,也要抗住重压。   他是人,人又不是什么磐石,这样的行为不过是在摧毁自己。   不停服用药剂,却又无法得到安抚,他的精神海正在被瓦解,S级的Alpha,这个好名声迟早会消失的。   霍承星早就知道。   秦深在共和联邦的怀抱里,他站在共和女神的脚下,他享受着联邦人民的赞誉,他被称作英雄。   可他也是个疯子,只不过他有一副正经庄严的皮囊和好运气。   秦深胸口刺目的红色化成了霍承星胸腔的怒火,那抹红与故土燃烧时的火光重叠,他的身体仿佛被秦深这一枪射穿了,异样的感觉爬满了他的每一个毛孔,他真想杀了秦深。   一半的心告诉他,他应该杀死秦深,一半的心又告诉他,他不能杀死秦深,这绊住了他开枪的手腕。   一个霍承星死在了荒原星,一个霍承星死在去往联邦的路上,到底是谁的心在说话,他不知道。   秦深狼狈的脸上却在此刻浮出刺眼的笑,吐血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嘲笑,弄得他好像赢了。   这让霍承星觉得恼火。   他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怎么也不肯倒下。   秦深开不出第二枪,就算能,他可以完全躲过去,所以秦深只能用愤恨的眼神盯着他,仿佛在说:霍承星,你不杀我,我会杀你。   我一定会杀死你。   这反而让霍承星觉得有些高兴,被同样的眼神凝视着,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一股大梦初醒的畅快。   秦深的支援赶到了,有足够的距离射穿他们的装置。   霍承星摆摆手,他的背影在秦深涣散的眼睛里化成一竖黑线,他透过飞船的玻璃,看着秦深变成沙砾。   霍承星记住了他的眼神。   那就来杀我吧。   他默默想,你一定要在我折磨下撑到我对你失去兴趣的时候。   他那时候就知道,一方死亡,是他和秦深注定的归宿。   现在呢?   好像无论是何种境地,他们总能被牵引碰撞在一起。   霍承星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失去恨的时候。   他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呢?   “你要是因为别人少了一根毫毛,吐了一口血,我都会很生气的。”霍承星对秦深说,“你不能输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红狼雇佣兵团已经启动了他们手里的黑甲,霍承星立即说:“我来开机甲。”   “现在你们Alpha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废物就应该躲起来,紧紧握着自己的小命。”   “秦深,你敢赌么?”   秦深没有犹豫:“你去驾驶那台猩红三号!”   “我们可以用通讯器联系,我会同步你全息视窗。”   霍承星打开通讯器,开启电子联络,秦深的声音从他手腕上冒了出来,低沉的声线带着电流杂音:“我远程教你操控系统,驾驶机甲。”   “我愿意付出百分百的信任,并且,我相信会得到回报的。”   “你不会失望的。”霍承星肯定。   “好。”秦深只说了一个字。   霍承星的手指在金属操作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暗红色的神经接驳线缠上了他的手指。   明明上辈子还是死敌,现在他却成了秦深的一根救命稻草,这荒谬感令他兴奋战栗。   说起来,他还没叫秦深好好求求自己。   亏了。   这都得怪红狼雇佣兵。   他们不给自己时间,那他也会早早把他们变成银河里的秽土的。   “神经接驳完成度73,79……”   驾驶舱开始震动,他听到了秦深呼吸声,对方吞咽了一口气。   “你右手下方十厘米的按钮可以启动推进器,预热需要四秒。”秦深说:“我听到你按压的声音了,频率比标准操作要快,我猜,你应该有丰富的机甲驾驶经验?”   “你猜对了。”通讯器里传来的霍承星的声音。   “注意看左手边的压力指数,最高7数值,超过临界值会烧毁动力核心。”   秦深接着说:“把防护服颈环调到战斗模式,戴好安全装置。”   霍承星头上带好了安全罩,全息视窗已经打开。   三百米外四架黑色机甲在高处即将投来了轰炸,他本能地后拉操纵杆,这个动作让后颈撞上缓冲垫,机甲的液压管爆出尖锐的排气声,像是令人牙酸的呻吟 。   “不够快。”霍承星说。   “蓄能需要时间。”秦深并不着急。   “我可以更快。”霍承星说,然后他猛地拉动了推进器,神经接驳率瞬间突破安全阈值。   秦深微微一怔,监测屏爆出十七个红色警告,但他仰头看去,猩红机甲的引擎下已经喷出黑红色的火焰,它在霍承星的手里成功运作。   “神经同步百分百,启动成功——”   秦深听到了机甲内人工智能的声音,匹配程度达到完美,霍承星的生命体征曲线与机甲频率完全重合,这也大大提高了使用时间。   黑甲的轰炸已经掷来,正正超准了秦深的方向,他却毫不在意,低着头继续同步霍承星的视觉。   “十点钟方向,三连点射!”秦深的声音与敌机甲引擎轰鸣重叠。   猩红机甲瞬间压在了秦深的头顶,巨大的黑影遮住了他身上的星夜,但霍承星却又分外亮眼。   霍承星驾驶的机甲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射出的炮击刚好和对面的火力重叠,两股能量相撞迸发超新星般的强光,轰然在半空中炸尽了。   霍承星的视野被烟雾吞没,猩红机甲没有热感应系统,它的移动速度很快,两侧装有切割核晶的镰刃,六个出炮口。   陆晖派出的队伍是他上辈子认识的老熟人了,他们同样受到发射器影响,黑甲没办法直接逼近。   对面的人怎么也没想到,秦深的队伍里居然还有人可以驾驶机甲。   秦深说:“你只需要毁掉他们的发射器!”   他快速标出三个薄弱点,金色坐标在霍承星视窗跳动。   霍承星却嗤了一声:“我要做到的,可不只有这些,他们一个也别想逃走。”   这是他要送给陆晖第一份礼物,砍掉他干脏事的胳膊,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他兴奋的事了。   猩红机甲拔高了一个高度,离开了发射器的影响范围。   红狼的黑甲立即迎上,组成绞杀阵型的机甲群像饥饿的鬣狗,他们有两台重型机甲,在前防御,三台敏攻型机甲,能有效地输出。   “你的目标不是击杀他们!”秦深立即说:“哪怕是S级的精神力也不能支持你这样消耗!”   霍承星却笑了:“S?我之所以是S,是因为你们的检测仪只有S。”   三台黑甲呈三角阵型逼近的刹那,霍承星按下了发射器,他的目标是更远处的重型黑甲,猩红机甲的链锯剑砍不断重型黑甲的外壳,但浮游炮可以把它们轰炸成碎片。   霍承星打算和他们硬碰硬。   猩红机甲肩部的六个炮台同时射出金属摩擦的火星,后坐力让机甲在半空后滑三米,浮云炮呈品字形贯穿黑甲胸舱。   秦深从地面监控屏看到,弹道轨迹精确穿过四层复合装甲的接缝处——那是设计图上都不会标注的弱点。   爆炸的火球照亮了整个战场,同时射出六炮,直接击碎了对方的两架重型黑甲。   红狼咬咬牙,他们没想到霍承星会将全部火力集中在后方,两架黑甲被炸成了粉尘,这是个损失,但是他们刚刚发射的炮火足够将霍承星击落了。   黑甲的冲击炮击中了目标,轰然巨响之后,却没有碎掉的机甲残片掉落,他们心中警铃大作,只见烟雾一散,霍承星驾驶的机甲完好无损的出现在眼前。   怎么会有人驾驶机甲可以做到射出六发炮弹的同时还能用精神力打开防护罩的?   他射出浮云炮之后,机甲两翼弹出四米长的链锯剑,刃口高频震荡产生的嗡鸣让空气泛起涟漪。   当第三台黑甲抬肘瞄准时,预判射击的弹道在霍承星视窗亮如银河,他旋转的刃轮精确切入对方胸舱缝隙。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又击碎了一架机甲。   秦深看着屏幕的数据,他的精神力并没有出现衰竭的征兆。   ∞——   无穷尽。   黑甲决心要逃离这个战场,红狼全力推动引擎,霍承星的猩红机甲却突然解体。   当黑甲驾驶员惊愕地睁大眼睛时,霍承星驾驶的猩红核心舱正以自杀式冲锋撞向敌机。分离的四肢装甲在空中组成牢笼,将黑甲死死卡在空中。   霍承星在近战的瞬间弹出,利刃切开黑甲胸舱的声响,和当年陆晖在他面前高傲地敲响着红酒杯的声音一样。   当链锯剑贯穿敌机动力核心时,整个云层被爆炸染成血色。   霍承星瞄准了他们的飞船,又是六发浮云炮,再坚固的飞船也能被他炸成渣渣。   发射器没有了,Alpha们终于得以喘息。   猩红机甲缓缓停落在地面。   秦深看着漫天落下燃烧着的金属雨,霍承星从机甲舱门剥离的瞬间,白雾缠绕上他修长的腿,安全盔被随意抛向身后时,金色瀑布撒下来。   那双眼睛湛蓝得像颗宝石,又倒映着秦深身后燃烧的厄兽坟场。   他淡淡地凝视过来,和石头一样冷酷,却能让人轻而易举地陷进那双眸子里。   霍承星从雾中缓缓走来,硝烟成了他的披风,洋洋洒洒,比风要浓烈。   当他走近秦深时,漫不经心地挑起眉头,笑了:“长官,对我的技术还满意么?”   秦深漫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那像什么呢?   他盯着霍承星的脸。   秦深好像在临近一颗太阳星,炽热下,血管在发热,后颈传来幻痛,腺体像是被人狠狠厮磨,他的心跳更是拔高了一个速度。   书上说得很对。   人不能靠近太阳。   这不,秦深的心脏已经被烧红了。 第20章   任务结束, 江安顺带队清理了红狼的机械残骸,将发射器的数据导录进他们的系统里。   于是,海虹舰队就有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这是他们外出行动后的习惯, 招待亲属的服务中心变成酒吧吧台, 舰舱穹顶模拟出绯色星云。   鲁博军装一脱就变成调酒师了,大厅里放着歌, 上世纪的蓝调裹着威士忌的醇厚在空气里发酵, Alpha们穿着便服聚在一起喝着酒。   “老大,今天的酒是烫嘴么?”鲁博看出秦深的心思已经飞远了, 指挥官的指节能在吧台上敲出摩斯电码了, 这可真够奇怪的。   鲁博已经了解了这次行动的细节,问道:“还在担心发射器的事?咱们研发部又不是吃素的, 数据保留了,不是分分钟就可以造出反制器?”   秦深只是默默摇头, 发梢轻轻掠过眉骨, 在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像是忽然忆起了什么,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陷入回忆之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紧接着竟轻轻笑出了声。   这压根就不像是在困恼工作,反而更像是在回味一些高兴的事。   鲁博被这抹笑惊得呛酒, 他还没见秦深这样高兴过。   “鲁博,在情感方面,你应该算是有经验的。”秦深说,他指尖无意识摩挲杯沿, 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   “算是?”鲁博有些懵。   “嗯,那么,我打算正式‘征用’你。”秦深说,“帮我个忙。”   “指示是?”   “给我一些建议。”秦深说。   “我要追求一个人,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感觉到我的真心实意,还不会觉得太冒犯。”   话音刚落,鲁博手中的雪克杯“砰”的一声砸进了冰桶里,嘴里的酒也差点喷出来,好在他舍不得酒钱,硬生生咽下去了,半天没说话,不是被酒辣的,是被秦深惊的。   鲁博满脸惊讶,瞪大了眼睛:“你终于还是拜倒在霍承星的脚下了?你爱上了他?”   “我还没说,就被你猜出来了。”秦深问:“怎么,你也觉得我们很般配么?”   鲁博沉默了,他又喝了一杯酒来给自己压惊,虽然他早看出秦深对霍承星的上心程度很特别,当一个异性在你心底是特殊的,那你终有一天会沦陷进那新鲜爱情里。   居然还是秦深自己主动发现的,这一点更让鲁博惊讶,铁树会自己主动开花么?   鲁博忍不住说:“你怎么确认自己爱上他的?你确定那是爱?不是别的什么?”   秦深严肃起来:“我当然有肯定自己情感的能力。”   “比如现在,我就迫不及待地想看见他,脑袋里的记忆总会联想到他身上去,我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不能保证他会爱上我。”   鲁博却拍案大笑起来:“老大,我真没想过会有今天。”   “如果是以前,是别的Omega呢,我敢打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穿上军装,勋章一带,兜里拿几张卡,把你资产一亮,就等着结婚申请通过好了。”   “况且,你还是这一辈仅有的S级Alpha,哪个Omega会不喜欢呢?”   “可现在好了,天道有轮回,你现在喜欢的Omega,看着呢,不怎么喜欢Alpha。”   他确实不大可能喜欢Alpha,飞船里摩罗果和白兰地融合的气味突然涌入记忆,那人把他反压在船舱上时,膝盖顶住他腰窝的力道足以绞杀猛兽。   霍承星就是Alpha,他不会让另一个Alpha压制他的,按常理他的性取向应该是Omega才对。   秦深可以忽略这一点,他们都已经互相标记过了,领了结婚证,生米煮成熟饭,性别这条鸿沟也完全可以跨越。   “所以我要追求他。”   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能难倒秦深的事了,结果遇到霍承星以后,他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摇摆不定。   鲁博说:“要说全联邦哪个Alpha能配得上他,赢得他的芳心,我肯定会压你的。”   “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秦深说。   “不,这点算是你们有缘分,我是说,普通Alpha都走不进他的眼睛里,更别提心里的。”   “你没发现么?”   “除了你,他都没正眼看过这里的任何一个Alpha。”   “老大,我知道的方法比较俗套,鲜花香水烛光晚餐,Omega需要Alpha展示出他的经济实力,这样才让他们有安全感。”   “他并不喜欢脆弱的东西,比如鲜花什么的,没有意义。”秦深想了想说,“不过,投其所好一定是对的,我可以送给他想要的,但不能立刻。”   “我想留住他。”   “确保他会留下来为止,哪怕,并不是为了我。”   “这想法就太坏了。”鲁博摸了摸鼻子,被秦深的话惊到了:“这不就是捆绑play么?”   “什么play?”   人群里总有冒牙尖儿的。   “老大,你们要play什么?”   秦深已经不在听了,他转过头,一瞬间,心跳频率可以比敌舰锁定警报更急促,腺体突突跳动,白兰地信息素不受控地溢散。   先是他投去的目光,再是Alpha们的欢呼声。   霍承星来了。   回到海虹舰队,霍承星去洗了一个澡,发梢还凝着水珠,顺着脊线滑进腰窝,峡谷里的风沙给他洗了头,他也受不了身上那股厄兽尸体的味道。   他身上穿着的就是普通的白色衬衫,塞进一条黑色长裤里,大长腿跨过来,乍一看,比其他Alpha的生命线还长。   他一过来,Alpha们就朝他举起酒杯,咕噜两声一口吞下,继而大喊着他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   霍承星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好像叫的不是他自己。   远远地,他一眼锁定了秦深,那人像混沌中唯一静止的坐标。   后者朝他招了手。   介于他对刚才这些人举动的分析。   他今天不喝酒就会被看不起是不是?   霍承星还真没有喝过酒,中心的音乐太吵了,吧台倒是有消音设备,他走过去,坐到了秦深旁边的座位上。   “晚上好。”秦深就看着他,目光匆匆从湿润发梢巡弋到泛红的踝骨,再别开眼,问:“身体还适应么?”   “好着呢,我又不是弱鸡。”霍承星回答。   秦深继而点了点手腕上的通讯器,“有个东西你会喜欢的。”   “看看?”   霍承星打开通讯器,立即弹出了秦深发来的邮件,他打开,是一段视频,正是霍承星第一视角杀穿红狼黑甲的画面,简直和机甲模拟游戏一样,高强度的操作,代入一下,可以爽得让人头皮发麻。   秦深保存了那段画面,他说:“我会把这个上传到星网上,那样,全宇宙的人都可以看见。”   “这应该算是能庆祝的一件事?”   霍承星立即笑了,他突然觉得今晚的秦深都变得顺眼起来,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冰山块儿都能变成冬日暖阳。   陆晖要是看见这段视频,一定难受得红酒都咽不下去了吧。   霍承星沉住了气,他没有拍着桌子大笑,只是露出相当赞同的眼神。   秦深明白这件事他做对了,更自然主动的问霍承星:“你想喝酒么?”   他手里握着玻璃杯,里面是琥珀色的水。   “当然。”霍承星打了个响指:“给我调一杯。”   “要什么?”鲁博上前来。   什么酒?霍承星想了想,要说喝的,记忆里只有医疗舱的葡萄糖点滴,他还真叫不出别的名字,鲁博一直在等他给出个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   “白兰地。”   他说,旁边的人握着酒杯的手一顿,酒水泼湿了裤管。   “马上。”鲁博笑盈盈地去酒柜上取了瓶酒,立即给他倒了一杯。   “这是好酒,你值得一试。”   鲁博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表情?鲁博的嘴巴都咧到军舰外边去了。   霍承星接过这杯酒,递到了自己嘴边。   秦深只是沉默地在旁边看着,看着杯沿擦过霍承星的嘴唇,酒水慢慢流进来,进了霍承星的喉咙里,他自己却先下意识地咽了口气,好像喝酒的人是他自己,虚无的烈酒冲击着他的头脑,变得昏昏沉沉,这里的灯光可能影响了他。   霍承星的侧脸被光影雕琢得模糊而深邃,额角折过船舱顶灯的金线,将眉骨阴影斜斜劈入眼窝。   秦深仰颈又饮下一杯酒,琥珀色液体裹着灼烫滑入喉管,却在胸腔烧出一片更深的荒漠,这治不了渴,他的喉咙依然觉得干涩。   霍承星尝了一口白兰地,原来这就是酒最真实的味道,舌头上最初是辛辣,继而像是熟透的葡萄在橡木桶里发酵出的酸涩,裹挟着焦糖炙烤后的烟熏感,变成冬夜里壁炉边剥开一颗沾了炭灰的蜜渍橙子。   酒水在胸腔化作温吞的暖流,让他的眉头紧锁,但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自己生疏,什么也没有说,直接闷头把一杯都饮尽了。   事实证明,精神力对酒精起不到壁垒的作用。   他果然,很讨厌酒……   “你不知道么?在我面前喝白兰地,会让别人误以为你在我面前示好的。”秦深说,情侣通常会交换彼此信息素的象征物,这视为定情信物。   “虽然你心里大概没那么想。”   秦深又叫鲁博给两个空杯子满上。   “再来一杯?”   他唧唧哇哇地在说啥?   霍承星的脑子在嗡嗡叫,宇宙开始旋转成梵高的星空,还有好多蜜蜂在飞,还都是烦人的Alpha的脸,脑袋最大的那个是秦深。   “我想追求你。”秦深突然,猛地说出了口。   但霍承星没有回音。   “你觉得我会有机会么?”   秦深捏紧酒杯,说。   他依然没有听到答复。   这可不是霍承星的性子。   要么跳起来嘲讽他八句十句,要么应该指着他鼻子的大笑,再用上他明明漂亮却总是高傲,轻蔑的眼神盯着他。   霍承星不是一个保持沉默的人。   除非……   原本不太敢去看他的秦深,目光转过去。   就见霍承星双手枕着桌台,他的头微微低下,头发都顺势滑落,差点掉进酒杯里,他的眼睛似乎在往低处看,虹膜蒙着水雾,这模样,像是一幅忧郁的画卷。   “霍承星?”秦深喊了一声。   霍承星没有动。   果然,他是睡着了。   就算睡着了,眼睛却没有完全闭上,指尖也紧紧攥住空杯。   “不是,一杯倒了?”鲁博纳了闷。   秦深笑了:“看来今晚只能到这里了。”   “我送他回房间。”   “你们继续。”   秦深站起来,手先放在了霍承星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霍承星是完完全全地醉了,没有给出本能的反应,他释放了一些信息素,再将霍承星给扛了起来。   “老大!你这是……”   那些Alpha们瞧见他这举动,纷纷站起来。   秦深什么也没说,他想,将和自己结婚了的Omega带回房间,根本就不需要和别的Alpha解释什么。   秦深扛着霍承星就走了,只留下一群Alpha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他将霍承星送到了房间,人工智能打开了睡眠模式,没有灯光,外面的星河流淌,划过了两人的脸颊。   秦森将他好好地放在了床上,这是霍承星的房间,他仿佛陷进了摩罗果的巢穴。   秦深就站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   “你醒过来后,要知道自己有一段时间毫无防备,就该生气了。”   “没听见我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再说很多次。”他轻轻说:“祝你有个好梦。”   “夜安。” 第21章   霍承星在混沌中睁开眼, 浓稠的黑暗里浮动着白兰地的幽香,这缕香气像鬼魂一样缠上他,轻轻抚过他发烫的额角。   霍承星酒醒了。   抬起手, 摸到的也只有黑色, 他的视线游转, 终于感受到了另一个生物的呼吸声。   黑暗里,一个庞大体型迈出来, 鎏金兽瞳撕破夜幕, 利爪踏碎寂静。   是秦深的精神体。   那只大猫出现了,它迈着前肢, 可每朝霍承星走一步, 身体就缩小了一半,一直到是只普通小猫咪的体型, 就围着霍承星的脚边发出欢快的咕噜声,它的尾巴翘得很高, 随着后背擦过霍承星的脚踝, 一摇一摆。   霍承星拽住它的尾巴,提在自己眼前看有点像只毛发不错的白耗子。   话音未落便被温热的舌苔舔过下颚,小耗子舔完还高兴得嗷嗷叫。   他手一扬, 白影便滚落在三丈外呜咽,琉璃似的眼珠蒙着水雾。   精神体似乎有些委屈, 它呜咽了几声,扭头朝一个方向去, 像是生气了不再靠近霍承星,可它又一步三回头。   没多久,霍承星就发现,它的爪尖绽开朵朵光晕, 周围的黑暗如退潮般消散。   霍承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见秦深的精神体。   精神体正在为他引路,直到尽头,是一个黑蒙蒙又挺拔的人影。   白虎停留在那人的脚边,就消失了。   有声音说:“你为什么这么执拗,不匹配Omega,不到四十你就会死的!”   “那就死去。”秦深的声音说。   那个人影就是秦深,霍承星看见他的身躯已经千穿百孔,背脊插满断戟,血珠顺着深蓝军装蜿蜒成河。   秦深拖着残躯站起身,将自己的军帽戴在了一个孩子头顶,然后稳稳地朝黑暗里走去。   雨声骤然轰鸣,霍承星转眼看见了墓碑。   阴霾的天破了洞,兜不住故去的人的眼泪,全都洒了下来,这样雨腐蚀着勋章上的鹰隼。   默哀的人撑着伞,黑伞如莲,绝大多数人身上都穿着军装,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孩子。   霍承星知道自己在哪儿了,他站在秦深人生轨迹的起点,他们精神海互通了,只有绝少部分相互标记的人才可能有这样的经历。   因为他对秦深的那个标记?   这很糟糕,那他的记忆岂不是也要被秦深看见了?   大雨淋不到他身上,他看见年幼版的秦深,身后那些军人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脸上什么也没有,稚嫩的脸庞凝固着不合年龄的沉寂,只是沉默,和长大后的模样如出一辙。   是参军还是参政,葬礼上,那些大人的声音喋喋不休,前途,希望,说得五光十色,可秦深面前只有两具黑漆漆的铁棺材。   直到一位蓝白军装的将军走来,在黑白的世界里伸出手,他只要秦深跟他走。   再晃眼,就成了漫天飞舞的红色,在火焰的残骸边,秦深的手里捧着一颗猩红果实。   那是摩罗果。   霍承星看见,14岁的秦深站在他的故乡上。   秦深:“这就是他们吃的东西么?为什么我在联邦从没有见过。”   “吃下去。”将军说。   秦深咬了一口,那腐烂果肉顿时爆出虫卵,苦味瞬间黏上了他的舌头,搅得他肠胃翻江倒海,这不是果子,这是一具尸体。   “咽下去。”将军冷漠地注视着他:“把它全部吃下去。”   秦深照做了,果肉在唇齿间爆开腐臭,蠕动的虫卵顺着喉管滑落,这是一种酷刑,少年脖颈青筋暴起,却仍将最后一口烂肉吞入腹中,吃完这颗果子,他的舌头好像被搅碎了,什么话也没说。   “我逼着你吃,你生气么?”将军说。   秦深点头。   “生气是对的,但很多时候,生气是没有用的。”将军接着说:“毁灭掉这里的人,他可能就来自我们守护的联邦,你甚至可能见过他,我们要把他找出来,消灭他。”   “秦深,不想天堂化为齑粉,我们就不能输给他,知道吗?”   秦深郑重地点了点头。   可惜,牵着他的手,在三年后就变成一份军章讣告。   秦深十七岁又参加了一次葬礼。   他穿着蓝白的军装,胸口别着染血的白色山茶,站在人群的中央,光晕从头打下,眉眼淬着寒刃。   秦深大声说:“我会接替他的位置,海虹,将由我全权接管。”   那群流泪惋惜的人立即变了脸色,凶狠扭曲,高大的影子势要将秦深围堵。   而秦深,只是叫人将一只白虎的头,丢在了任命厅的门口。   秦深年仅十七就杀死了边境大森林最难解决的白虎,他有了精神体。   S级的Alpha,他有资格狂。   这是共和女神的神佑,据说,在孩子真正长大的那一刻,他最后杀死的东西就会变成他的精神体。   秦深接替了海虹指挥官的职位。   霍承星眼前的场景瞬息万变,宇宙中的极速飞驶的战舰,舷窗映出青年指挥官冰冷的侧脸,他要么在杀人,要么在杀人的路上,发射器射出的毁灭性的武器,像是流星,或是在甲板上,粒子炮光芒照亮他眼底的孤独。   军装上功勋累累,身上伤痕密布,一个应该时常被人簇拥的人,他只是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抬头看着星河。   星河并不明亮,秦深所管辖的地域,是没有星星的。   海虹舰队是外出任务最多的一支舰队,他们奉行的指令,是联邦规定上对外邦人最友好政策。   无论是哪种性别,海虹舰队都愿意进行救助。   只可惜,秦深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玫瑰味Omega信息素正在攻破Alpha的防火墙。   他亲自救助的Omega故意诱导发情期爬上了他的床。   一记枪声才终止了这场闹剧,秦深朝自己的肩膀开了一枪,血花溅在对方潮红的脸上,唤醒自己理智后,他就劈晕了Omega。   霍承星看见他用刀扣出子弹,止住血,就体面地穿好衣服,拉开门,用通讯器为Omega联系了医生,最后面不改色地回到了队伍里。   “老大?”Alpha们闻到了血腥味。   他握紧枪,淡淡地说:“行动继续。”   那个Omega在被保护协会带走的时候,秦深去见了他。   他没有去注视Omega羞愤的脸,只是平静地说着:“在我父亲的努力下,联邦有三百六十种职业向Omega开放,唯独不该是床榻上的菟丝花。”   “我和父亲一致认为,Omega并非天生柔弱,你是个成年人了,该知道,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依靠。”   秦深拒绝了一个发情期的Omega,媒体立即蜂拥而至,那日,他站在共和女神像前,任狂风卷起军氅,记者的话筒聚成荆棘丛,他摘下雪白手套,露出掌心狰狞的旧疤。   在他终于对此厌烦的时候,他站在了媒体的面前,直接说出这么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任何一个Omega结婚的。”   “我,最讨厌的就是Omega。”   没过多久。   关于秦深的热词登上星际热门榜首。   【史上最年轻的上将,厌恶Omega,这种戾气是否会影响他对联邦的忠诚?】   【秦深,能不能承担海虹的责任?】   【S级Alpha存在变成疯子的可能?】   议会厅的老者们拍碎檀木桌:“你这是在自毁!”   “若顶级Alpha的宿命是沦为欲望野兽...”他转身时勋章碰撞作响,“我宁愿做清醒的亡灵。”   医疗报告在桌面摊开,鲜红的“信息素紊乱”刺目如伤,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理解他的决策:“你是顶级的Alpha,你比任何一个人都需要安抚!你明明前途无限,这样任性,会死的!”   “那就死去。”秦深回答:“我的血若能浇灌联邦土壤,就是最好的归宿,就让我这贫瘠又无趣的短暂生命,全都献给联邦好了。”   霍承星看见他杀人时的决绝,又看见他凝视着尸体时的不忍,原来一向冷酷的上将,也会为自己所杀的人心生忏悔。   “我这样的人,死后是会下地狱的。”秦深轻叹。   他戴上军帽,扶好帽檐,帽檐阴影切割出锋利的下颌线,他用目空一切的眼神,庄严地朝着共和女神像敬礼。   联邦并不是天堂,它是一颗摩罗果。   秦深厌恶其中的腐烂,美味的芳香里混着尸胺的味道,里面生满了虫卵,孵化着政客的笑脸。   但他始终记得父亲们的理念,他们是正确的,所以,他的生命可以为此奉献。   他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秦深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而现在,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发现了。   秦深的记忆终止,那只白耗子又出现在霍承星的眼前。   精神体寻求他的抚慰,小心翼翼的叫唤,触碰。   “吵死了。”霍承星说,他把精神体提了起来,耐着性子给它顺了顺毛,脸上却笑了。   白虎蹭着霍承星的掌心,忽然化作万千光点。   他继而听见了强烈的心跳声,以及秦深的声音:   “霍承星,这是个好名字,他是带着敌意而来的,这里有什么,让你如此记恨的东西么?”   “他相貌出众,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恐怕都会在他面前黯然失色的。”   “我的判断有些偏差,他行事疯狂,能力卓越,我没有遇见过如此吸引我的对手。”   “我猜,他一定有一个特殊的过往,那是一些会让人伤心的事,我不应该揭开它,但作为海虹的指挥官,无论谁,他的伤口有多深,我都会撕开,看清他的欲望落在何处。”   “为什么会站在联邦的对立面呢?这样的人死在我面前,只会让人惋惜心碎。”   “他的敌人不是联邦,所以事情并不糟糕,我不需要想尽办法杀死他了。”   “他的敌人可能是我,能结束我这无趣的生活,这对我来说不算是个坏消息。”   “可他敌人是我,我却不能让他杀死我。”   “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也杀死过太多,他们的结局通常只有一种。霍承星身上会留有罪名,联邦会杀死他的。”   “英年早逝不适合他。”   “霍承星,我该祝他长命百岁,如果可以,他能在我坟前送支花,我会很感激的。”   “我无悔无怨加入海虹,成为一名军人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荣耀,身为联邦的一名军人,军人的天职永远大于我本身。”   “我从没想过,在这暗淡的星际,还可以看见太阳。”   “那真的,很美……”   秦深的心跳声起初雀跃,像跃迁引擎启动的蜂鸣,再是平缓的哀伤,如星舰坠入黑洞的寂静,到最后,它砰砰的,像是天上的惊雷,在人的胸膛间炸开一朵玫瑰星云。 第22章   “我并不需要坟墓——”   这道尾音消散在潮湿的气息里。   恍惚间, 秦深听见了霍承星的声音,那平静得像是一具尸体的嗓音,裹着陈年积雪的寒意。   秦深确信, 这是霍承星在说话, 摩罗果混着硝烟味儿在鼻腔弥漫, 但他没有看见本人,面前只站着一个孩子。   依据身形, 应该是十一岁, 加上发育不良的前提,他应该是十四岁, 有着一副纤瘦的身体, 嶙峋的肩胛骨像未长开的蝶翼。   他的脸是霍承星的脸,青涩稚嫩, 眼睛圆润得像杏仁,草屑沾在打着卷的发梢上, 他仰起铺着煤灰的脸看着秦深的时候, 是一个童真又可爱的模样。   所以他是在做梦么?   秦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梦见年幼的霍承星?   霍承星的脸那样真实,好像他真的回到过去看见了自己喜欢的人。   小霍承星走过来, 他主动牵住了秦深的手,露出一个微笑, 似乎是想带着他往黑暗深处走去,而少年每步都在虚空烙下发光的足印, 像一串逆向生长的星子。   秦深怔忪间已被拽向黑暗深处,奇怪的是,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个孩子手掌的温度,和梦境不同, 碎石子硌着靴底的触感清晰,他的脚下如此真实。   小霍承星牵着他走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   随后,他失去了掌心传来的温度,这个孩子独自朝前走去,决然地走向熊熊燃烧着的火焰里。   “回来!”秦深大喊,他扑向燃烧的命轨,然而双手只抓住了没有温度的火焰,灰烬在指缝间流淌,鲜红的颜色渐渐消失殆尽。   火舌卷走少年虚影,秦深徒劳地抓取火星,却在指缝间窥见新的幻境——   龟裂的大地深处传来贝壳相撞的清响,秦深抬眼望见倾斜的茅草屋檐下,十二串贝壳风铃正被咸涩海风吹成透明的骸骨。   那是历史全息课上见过的古建筑,虫蛀的橡木梁柱撑着发霉的干草垛,墙缝渗出晶化的放射性尘埃。   十岁的霍承星正用碎石在土墙刻划。十二道歪斜的竖痕旁,他新添的第十三笔穿透墙泥:“父亲!我又长高半寸了!”   beta男人从屋子里探出头:“等刻满十五道,我们小星就能分化了。”   霍承星坐在屋檐下荡着腿,赤足沾着新鲜的泥,头顶的天空黑得彻底,大概是星星都藏在他的眼睛里。   年长的beta和他说起一些故事。   秦深听见了,他意识到beta口中的联邦是百年前的社会了。   所以,这里是荒原星。   原来,他正站在霍承星的内心深处,精神海互通,这是霍承星的记忆。   他不由心中一惊,目光不再从那孩子身上移开。   霍承星的脸上有着和普通孩子一样的笑脸,他笑弯了眼角,显然并没有被这里的环境打败,就算饿着肚子也不会沮丧。   他充满希望,笑着对beta说:“父亲,我想去联邦,我要分化成一个Omega,我要带你一起走!”   beta走过来,手掌揉软了他的发梢。   他们的存活方式就是用体力开采核晶,以此换取金钱和食物,这颗星球每年会有一辆飞船停留在矿场,攒够金币的人可以买一张去往天堂的船票。   霍承星如果分化成一个Omega,就不需要船票,但beta需要,少年眼尾弯成月牙,矿洞阴影像被这笑容灼出缺口,十岁的霍承星拽着beta褪色的衣角,赤脚踏过晶簇丛生的矿脉。   他的头发并不鲜艳,总是沾满尘土,却比月光更柔软。   “我有个漂亮的孩子。”beta用草编成环,戴在了霍承星的头顶:“这样漂亮,一定会是Omega,你会过上好日子的。”   霍承星手扶着草圈,他赤着脚,十个脚趾深深陷入流沙,不停转着圈,每个旋转都在荒原烙下他的痕迹,他仰头大笑着,又踉跄着跌进沙堆里。   他有时凝望着beta的背影,目光织成无形的丝线,又或者捧着捡来的故事书,趴在地上翻阅着。   beta教会他念字,告诉他,怎么写出自己的名字,他可以和泥沙嬉耍,可以高兴地数着地上的石子,好像,没什么可以压垮这个孩子了。   霍承星用石子在墙角刻上星星,一个星星代表着一年,他已经十一岁了,掰着手指,要到新年了。   “父亲,我也想放烟花。”   霍承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雀跃得像是一只鸟儿,“这是我的新年愿望。”   beta擦拭矿镐的动作顿了顿,他应了:“好,会实现的。”   霍承星很高兴,他坐着等呀等,等呀等。   beta从墙角铁罐里三星币出了门,在黄昏之时回来。   霍承星等到了。   这份礼物直到新年到来的一天,霍承星才拆开,他们站在夜幕下。   霍承星听见了远方的烟花声,一直吸引他的东西变成现实,他高兴地绕着beta跳着,喜悦都无处释放。   beta叫他乖乖坐好,最后将他按在屋檐下。   beta在远处点燃了烟花。   霍承星的笑脸在那一刻无限放大,接着,他听见了烟花的炸响,火焰迸发出星星一样的光芒。   但beta倒下了,他在父亲的眼眶里看见了红花,眼球碎屑落了一地。   他的父亲。   在那个高兴的跨年夜,失去了一双眼睛。   他们的钱太少,买不起更好的东西,但他父亲总会想办法满足他的愿望。   那颗烟花爆炸了,它没有在天空盛放。   霍承星也不再盛放,他的脸上失去了笑脸,冻住的表情像封存的琥珀,因为他的父亲永远失去了光明。   beta的脸上缠着布,被炸毁的眼球太可怖,他险些死去,但是紧握他手的孩子不肯让他离去。   那一天晚上,霍承星的眼泪就流干了,他不敢去触碰父亲坍塌的眼窝。   “我会照顾你的。”霍承星向他承诺:“我已经长大了。”   刚满十一的孩子承担起照顾这个小家的责任,他背上父亲的草筐,柳条编织的缝隙里漏下晨露,挖采核晶成了他的生活。   第一天,他的手掌心破了,在流血,血珠滚落在石英碎屑上凝成珊瑚,这很疼,但必须得忍,他将呜咽嚼碎了咽进胃里。   第二天,他的脚踩空,膝盖砸伤了,淤青在身上开出紫鸢尾,这更疼,不过没关系,父亲看不见,在父亲面前,他冷漠的表情依然可以吐出欢快的声音,笑声惊飞了岩缝里的小虫。   第三天,他被几个大人欺负了,得益于他长期练起的力气,用缠着布条的手护住了他手里的食物,他带给了父亲沾着尘土的馒头揣在怀里温着,语气高兴地和他讲述眼睛看见到的东西,尽管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搏斗时的沙粒。   “那里有会发光的蜥蜴,父亲,我要是抓到它,就可以换更多的钱了。”   他抓起beta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让他抚摸自己的头。   在之后,他身上的伤口就结痂了,霍承星变成了一只蝉,蜕皮般褪下脆弱的壳,厚厚的茧子成了更坚硬的铠甲,他不再觉得疼,甚至已经得心应手,他的体能要比寻常人更大,能付出更多汗水。   霍承星独自在矿洞中,给脊梁镀上银鳞。   瘦小的身影穿梭在黝黑的世界里,萤火虫为他掌灯,他会徘徊着垃圾堆,在腐果的甜香里翻找希望,直到生日的那一天,他为父亲做了一个拐杖,老槐树的枝干还带着新折的清香。   “父亲,我已经长大了。”这是霍承星说过最多的话。   也只有在beta面前,他才会说话,沉默像苔藓爬满他大部分的时间。   霍承星依然会在墙壁上刻着星星,每道刻痕都沾着命运的咸。   今年他十四岁了。   beta听见了烟花的炸响,他说:“新年又到了,是不是附近有人放烟花呢?小星,你替我去看看吧。”   “回来再告诉我,那是不是美的。”   霍承星没有回应,beta甚至都感知不到那孩子的存在,本该是他照顾这个孩子,可意外几乎毁灭掉两个人。   霍承星的愧疚更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内心,让他恨不得将自己投入无尽的地狱里。   伤口的疼痛至今也在腐蚀着他,beta不能在霍承星的面前发出呻吟,这个孩子太苦了,让他的脸都跟着痛苦起来。   “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   “小星的愿望是好的,就让今年重新实现好不好?”   他想要把这个事实扎根进霍承星的心里。   beta手掌攀着床沿,似乎在和他眼底的黑暗做着斗争,他的快要摔下时,霍承星抓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了。”霍承星终于回应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会听你的话,父亲。”   他站在屋檐下,抬起头,冷酷的眼睛盯着高空。   beta说:“你看见了么?”   霍承星转过头,看向屋子里的人,平静地说:“我已经看见了。”   “好看么?”beta温声问。   “嗯。”霍承星应了一声。   然而暮色在天际线裂开猩红的伤口,晚风裹挟着硫磺的喘息掠过少年干裂的唇。   很长一段时间,霍承星都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燃烧的火焰,眼神中透着无尽的空洞与茫然,远方山峦正在坍塌……   轰——!   可那并不是烟花。   而是轰炸。   钢铁巨兽撕开大地,焦土翻卷起层层血肉。   高阶星的飞船正试图摧残他的家乡,他的世界正在化为乌有。 第23章   霍承星将工钱放进陶罐里, 金属的碰撞声像星子,马上就可以填满了,在这里被轰炸之前, 他可以买到船票带父亲离开。   霍承星背着工具照旧出门去矿洞, 粗麻绳在肩头勒出深红的沟壑, 就这样一整天。   他拿到了工钱。   但岩镐凿击声惊醒了沉睡的矿脉,岩层突然发出断裂的哀鸣, 这个疲惫的孩子摔下了矿山, 没人拉他一把,也没人在意, 他空缺的位置上很快就填上了新人。   霍承星的身体跌下去, 像块儿自然滚落的碎石。   霍承星被痛醒的时候,已经躺在摩尔曼克斯森林的深处, 腐叶在他身下织成裹尸布。   他的右臂以诡异的角度蜷缩在胸前,断裂的桡骨刺穿皮肤, 像一截被暴雨冲刷出的树根, 他盯着头顶漩涡状的星云,忽然想起父亲教他辨认星座的那个夜晚,原来疼痛也可以如此寂静。   霍承星只是有些懊悔, 他摔下时不应该选择用胳膊保护自己,要是摔断的是腿, 他就可以用胳膊爬上峭壁。   金属棱角硌着肋骨传来钝痛,这意味着他换来的星币还好好地藏在身上, 霍承星悬着的心落下,他开始往森林里走去,光靠一双脚,最快, 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离开这里。   他为父亲准备的食物足够支撑这么久。   霍承星开始奔跑。   他没有休息过,燃烧的似乎并不是体力,而是生命。   饿了,他就摘下树上的摩罗果,指甲掐进腐烂果肉里,汁液顺着腕骨蜿蜒成毒蛇。   摩尔曼克斯森林里潮湿的土壤是孕育摩罗果的温床。   霍承星可以面无表情地把果子咽进肚子里,喉结滚动着蛞蝓般黏腻的果浆。   冬季的时候,这就是他们的食物,为了这具身体供能,他吃得又急又快,溃烂的果肉如凝血块糊满下颌。   霍承星知道,他从没有被命运眷顾过。   在他离森林出口不远时,忽然全身瘫软,高温像蚂蚁一样啃食着他的脑子,幻觉里父亲正用艾草为他退烧。   在阴冷潮湿的土地上,他蜷缩成一个蛹,后背凸起的骨节刺破皮肤,像要挣出鞘的利刃,蝉迎来了它的蜕壳期,他开始分化了。   霍承星抽搐颤抖,腺体上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肿胀如熟透的浆果,他的身体像是碎了,骨头都被打碎重组。   他梦见了父亲,梦见他碎掉的眼球,玻璃体在火焰中融化成琥珀,梦见他日日夜夜无法溢出口的痛苦呻吟。   那一天,他又流泪了,泪水在脸颊蒸腾成盐霜。   晨雾漫过抽长的身躯时,少年已成嶙峋的白桦,他高烧了三天,霍承星后颈的腺体扭曲变形,早已不成人样。   冷汗如同冰冷的蛇群,顺着他的脊梁蜿蜒游走,浸湿了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置身于摩罗果那黏腻的果肉之中,被无尽的寒意紧紧包裹。   他又让父亲失望了。   霍承星没有分化成一个Omega。   他是Alpha,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件事,他在分化期里蜕了一层皮,浑浑噩噩地爬起来。   他长高了,影子在地上拉成陌生的利剑。   好在他是一个Alpha,他不会因为发情而干涸死去。   霍承星赤足碾过锐利的岩片,断裂的趾骨刺破皮肤,鞋子早就跑坏了,痛楚是锚定现实的锁链,他会走到家的。   穿过最后一棵树,他险些被白光晃花眼。   霍承星走出了大森林,分化后,他的感知力更强了。   他的眼睛可以捕捉到空中弥散的灰烬,能闻见风里的火焰味儿。   他拖着麻木的身体,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晚了三天。   所以他受到了惩罚。   霍承星没有看见房子,没有贝壳风铃在眼前摇晃,燃烧的房梁坠落如断肢,他只看见了炼狱。   熊熊火焰燃烧着,原来他闻见的腐烂气息并不是来自他的身体,而是荒原星的生命。   他的手指伸进火焰里,在废墟里摸到了自己的痕迹。   那块石头上,刻着十四颗星星。   他闻见了父亲被烧焦的味道。   霍承星栽倒在地上,砸在石头上。   他的眼睛已经干涸,蜷缩着,火焰传来的温度很烫,却仅仅是他此刻能拥有的温暖。   在他被烧毁之前。   秦深看见有人将他救了出来。   “海虹舰队的人怎么会跑过来凑热闹,要是被他们抓住把柄,老大不会放过我们的,这里的人确定清除完了么?”   “清除了。”   在他们走人时,手里的仪器响了。   “等等,有动静。”   “附近有S级精神力?机器坏了?”   “没有,在这里,这里有个人!”   “还是个小孩,这都没死,好像才刚刚分化,真是S级的精神力,把他交给老大,我们就可以直接将功抵过了。”   秦深看见了自己的叔叔,海虹舰队的人抵达了这个星球,可惜火焰已经不可阻挡,这颗星球的核晶被开采干净,没有能源,土崩瓦解紧紧是时间问题,而凶手的小飞船藏在了摩尔曼克斯森林。   霍承星中途睁开过一次眼睛。   他通过飞船的监控看见了已经被毁灭的荒原星,和海虹舰队的队徽。   霍承星的人生像是走完了。   秦深又回到了那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仿佛置身于宇宙的最深处,寂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指缝间,还清晰地残留着灰烬那粗糙而又冰冷的触感,像是命运无情留下的印记。   突兀地有声音传了出来,起初,是隐隐约约的鞭子抽打声,伴随着沉闷的痛哼,每一声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人心上,紧接着,碰撞声接连响起,那声音尖锐而又残忍,像极了拳头狠狠砸碎骨头时发出的脆响。   有什么在被摔碎,一节一节地抖落在地上。   霍承星后来的十三年都在金离星,秦深去了那个拳击所,黑暗里的声音是痛苦的化身,在八角笼里,霍承星重塑了血肉,可他的底色只有仇恨。   “我不需要坟墓,当我亲手摘下仇人的头颅时,正是我尸体腐烂的好时候。”   是霍承星的声音。   秦深看见了他的脸,唇角扬起的弧度像弯刀,透着一种嗜血的狠厉,那似乎是在笑。   但是霍承星正被捆绑着。   秦深讶然,捆着霍承星的正是联邦审判台的行刑架。   在霍承星的面前有一个黑影,黑影的动作沉稳而冰冷,缓缓举起手中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无误地锁定了霍承星的眉心。   秦深瞬间意识到,这个影子即将扣动扳机 ,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但他在握枪的人影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开枪的只能是你,秦深。”   霍承星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深邃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他那宁静的眼神,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径直冻住了秦深的双脚,让他无法挪动分毫,整个身体都被钉在了这片虚无的空间里。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这副场景,但是他看见了霍承星脸上的笑意。   他是在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是他想要的。   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后,秦深无论如何都不会阻止了,正如那个行刑人脸上的决然一般。   那颗子弹最终射了出去。   秦深闭上了眼睛,冰棱从脚踝爬上心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   “你可以给我念故事么?”   一个稚嫩的,带着些许童真的声音,如同天籁之音,将秦深从这近乎麻木的痛苦中缓缓拉回。   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脚边原本荒芜的地面上,雏菊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竞相盛放,花瓣舒展,花蕊轻颤,眨眼间便汇聚成了一片绚烂的花海。   小霍承星又出现在他面前。   是那个还没有被火焰吞噬的少年。   “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少年蝉翼般的睫毛忽闪着,牵住了他的手,指尖的温度像初春的溪流,他们坐在了草地上。   清爽的风拂过脸颊,孩子捧着下巴,将故事书交到了秦深的手中。   书本主动打开,将一页的内容展现在秦深的面前。   秦深轻声念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个孩子,他是个Omega,自幼家境贫寒,生活充满了艰难困苦。但他的父亲总是温柔地对他说,只要努力长大,就能去往一个如同天堂般美好的地方,在那里,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后来呢?”少年迫不及待地说:“他怎么样了?”   书页在指尖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深接着讲下去:“这个孩子,或许是他的坚韧与执着打动了共和女神,女神心生怜悯,赐予了他一样神奇的东西,一个特殊的系统。在这个系统的帮助下,孩子仿佛获得了新生。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系统的助力,一步步成长,最终成为了共和联邦的一名军人。他英勇无畏,实力强大,堪称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所有人都对他心生敬意,深深爱着他。”   “我就知道!”少年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手掌抚摸着秦深身上的军徽:“父亲想要我成为一个Omega,我想,Omega也可以很厉害的,我想像书里一样,像你一样,我想成一个军人,一个英雄!”   “你会的。”秦深回答。   秦深的精神体也出现了。   白虎银毫沾着草屑,它急冲冲地跑到了少年身边。   少年眼中满是欢喜,蹲下身子,先是轻轻摸了摸小白虎的脑袋,顺着它顺滑的毛发,又挠了挠它圆鼓鼓的肚皮,小白虎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小白虎和少年嬉耍在一起,他们在草原上追逐,雏菊被踏成白色的星海。   白虎摇着蓬松的尾巴扑进了少年的怀里,毛茸茸的脸蹭在他的脖窝,舔舐着他的下巴,逗得少年咯咯直笑。   少年笑得太爽快了,他抱着白虎,弯了腰,摇摇晃晃地倒在草地里。   除了他的笑声,便没有其它了。 第24章   晨光像温热的蜂蜜流进船舱, 铺满整个床尾,连翘起来的被角都染着毛茸茸的金边,霍承星在枕头上蹭了蹭发痒的鼻尖, 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脸颊蹭到被太阳晒得松软的枕头上, 他醒了。   空气里飘着晒透棉絮的暖香,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脚踝处传来痒意, 昨夜梦境清晰地回荡在脑海, 那只白虎明明只有猫儿大小,在用尾巴圈住他的脚踝, 湿润的鼻尖蹭他掌心时却突然舒展身形, 体型暴增,它的皮毛水波似的漫过他的身体。   霍承星跌进云朵般蓬松的虎腹上, 精神体身上干燥的草木气息把他裹成茧,让他恍惚回到父亲烧着柴火的老屋子里, 索性将头埋进毛茸茸里, 睡过去。   醒来时,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比从前要更充沛,秦深的精神体居然安抚了他。   昨晚他明明是在吧台上喝酒, 迷离间只记得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霍承星瞥见自己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清水, 意识到自己缺失了喝酒的记忆。   “昨晚谁进了我的房间?”   系统响应:【昨晚是秦指挥把宿主扛回来的,他什么也没做, 宿主可以放心。】   【宿主现在有宿醉的感觉么?】   霍承星抬手捂住额头,那里青筋隐隐鼓起,他心中一阵懊恼,猛地将枕头狠狠甩到地上, 咬牙切齿地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酒了!”   叩门声也是在这时响起的。   人工智能迅速将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进来。   “需要醒酒汤么?”秦深的声音从舱门外传来,清朗而温和,他听到房间里传出细微的动静,便主动敲了敲门。   稍作停顿,秦深又接着说道:“如果你现在感觉还行,就穿上军装,接下来我们还有要事要做。”   鬼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在门外等着的,已经是九点了,他训练可以记一次迟到,霍承星呵了声,他穿好衣服打开舱门,说:“太阳都晒屁股了,你现在找我做什么?”   然而,当霍承星的目光触及秦深的那一刻,一种微妙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他从秦深的眼神里窥见了喜悦,看见了秦深的记忆之后,仿佛对这个人的了解又加深了不少。   同样的,秦深也一定看见了他的记忆。   这是糟糕的。   “现在还不算迟,十点钟有个表彰大会。”秦深神色平静地回答,“你歼灭了红狼雇佣兵团,立下二级军功,这奖励是必不可少的。”   “我不需要。”霍承星回绝。   “这个过程不麻烦,英雄应该享受别人的赞许,就是拍个合照,你如果想的话,还可以把你的形象印在征兵海报上。”秦深微微一笑:“我们可以边走边说,你不想聊聊昨晚上的事情么?”   霍承星心中一动,追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知道你会感兴趣的。”秦深转过身,“我们走吧,绶带的颜色是鸢尾蓝,那和你很配。”   霍承星选择和他并肩而行。   秦深提议:“我们来做个诚实的问答游戏吧,要知道,在精神海互通之后,我们任何一方撒谎都可以被感知到的,你和我依次提问。”   “你可以先问我。”   霍承星开口:“昨晚你在我记忆里翻到了什么?”   “很多,你想要我从哪里讲起?”秦深说:“最让我觉得高兴的是,我得到一个机会,给你的精神体讲了一个故事。”   霍承星闻言,眉头瞬间皱得很紧:“精神体?”   “轮到我提问了。”秦深适时打断,“蓝色和金色,你更喜欢哪种颜色?”   霍承星狐疑地斜睨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很快答道:“蓝色。”   他接着说:“你给我不存在的东西讲什么故事?”   “事实上,你是拥有精神体的。”秦深说:“不过昨晚它主动和我约定,如果你问起它的事,不要让我讲得太仔细,看样子,你不知道它的存在,而它似乎也不太想让你知晓。”   霍承星瞪大了眼睛。   秦深没有撒谎。   他真的拥有精神体……   怎么?它还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听故事,做这么恶心的事情?简直是丢脸。   系统主动问他:【宿主,你想亲眼见见你的精神体么?】   霍承星依然拧着眉头。   他的精神体该不会和秦深的傻猫一样蠢吧?   还被秦深看见了。   霍承星直咬牙。   轮到秦深提问了:“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食物?是清淡爽口的,还是辛辣刺激的,亦或是甜的?”   “清淡的。”霍承星回答。   秦深的问题太随意,难道,他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   这念头在霍承星心间掠过,他立即问:“你已经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了?”   “是的。”秦深神色笃定,“他手底下的人虽然做了伪装,但那些设备我能辨认,凭借飞船型号,火药威力,再结合时间线索,我能查出这些设备的所有者。”   这一个问题就足够了,秦深已经看完了他所有记忆,霍承星神色间隐隐流露出几分愠怒。   “秦深,你最好不要逼我,保不准,我会杀了你们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   “你恨我么?”秦深说。   “你没有道理恨我的。”   “即便我知道凶手是谁,也不会立马叫着嚷着要去将他抓捕归案。”秦深缓缓说道:“我想,正规的渠道是很难杀死他的,议会不会轻易打破现在的政治格局,所以,你还有很多时间,没准,你可以亲手杀死他。”   “给我时间?”霍承星微微一怔,“你这么做……”   “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秦深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想报仇,这不是错。”   霍承星凝视着秦深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庞,怎么也没料到,秦深竟会突然说道:“你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追求你。”   霍承星沉默了。   秦深似乎并不担心他有过多的反应,率先推开礼堂的门:“我们已经到了。”   二人步入礼堂,路过的勤务兵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致以敬礼。   授勋厅内,璀璨的水晶吊灯亮起,那刺目的光斑让霍承星不禁眯起双眼。   潮水般汹涌的掌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脚下的红毯,此刻竟仿佛幻化成记忆中那片泥泞不堪的战场——十三年前,同样是这般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是那时是炮火的怒吼,而此刻却是数千人整齐划一的跺脚礼。   “这就是我们的大功臣!银河利刃!”赞颂之词透过扩音器,在穹顶之上久久回荡。   “银河利刃”,这是星际人民在观看他歼灭机甲团的视频后,赠予他的荣耀称号。   霍承星凝视着投映在荣誉墙上自己的影子,那团略显模糊的轮廓,正被聚光灯精心雕琢成联邦所期望的英雄剪影。   颁奖台铺设着酒红色的天鹅绒,几近麻木的霍承星被簇拥至中央。秦深作为教官,上前为他扶正帽檐,指尖轻擦过他眉骨的瞬间,留下星火般滚烫的触感。   “看这里!”摄影师猛地高喊。强光乍现时,霍承星只觉后背贴上了熟悉的温热。不知何时,秦深已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海虹舰队的学员们瞬间围拢过来,摄影师接连按下快门,记录下这一个个瞬间。   Alpha们吵吵嚷嚷,热闹非凡,鲁博将授勋的物件拿了过来,有一条勋带,两枚徽章。   “我猜,你大概还不愿接受共和联邦的荣誉,所以我特意让人定制了一枚独属于你的勋章。”秦深轻声说道。   “这枚只有你的名字,我给你戴上。”   授勋台的聚光灯亮起时,霍承星闻到了秦深袖口沾染的摩罗果,他们身上已经有彼此消散不了的气味。   台下黑压压的军官方阵掌声雷动,而他却只听得见勋章链条擦过秦深指节的细微声响。秦深俯身,动作极为郑重地为他佩戴勋章,最终,将那枚勋章稳稳地置于他胸前。   鸢尾蓝的绶带绕过颈侧时,霍承星仿若感觉到一团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后颈,秦深的手指轻柔滑过,动作小心翼翼,而他的神情却又无比庄严,肃穆。   秦深后退半步,身姿挺拔地行以标准军礼,礼堂顶窗漏下的阳光,恰好穿透那枚勋章,在地面投下钴蓝色的绚烂光斑。   远处礼炮轰鸣声阵阵,可霍承星的世界却格外寂静。   他感觉勋章贴上心口时,像被初春的溪水浸过,丝丝凉意中带着一抹清新与温柔,惹得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微微悸动。   恍惚间,好像有那么一刹那,他变成了秦深。   系统在他脑海中轻声询问:【宿主,你现在高兴么?】   霍承星并未作答,他只是静静感受着被众人瞩目的滋味。   谁会不喜欢出风头呢?霍承星暗自思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起伏着,就像他在精神海听见秦深的心跳。   秦深还是老样子,他一只手竭尽全力托举着整个联邦,把无数人的期望与未来背在自己肩膀上,还不忘去捞外界的人,被反咬一口也不知道痛。   他就不会觉得累么?   消耗自己的生命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这般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灵魂,完完全全地奉献给了这个国家,这样的人,蠢得简直令人发指。   而现在,他居然还妄图来感化自己?   霍承星想到这里,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尤其是想到秦深居然用“追求”这样蹩脚的理由,更是觉得荒谬。   除非,他已经亲手砍下了陆晖的头,那么,他会在秦深面前,大声地笑出来的。 第25章   霍承星站在最中间, 冷白灯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镀上一层寒霜,即使他脸上冷冰冰的,但他鬓角碎发被吹起时, 拒人千里的神情反而在暖风中发酵成某种冷硬的魅力。   拍完照, 秦深抽身去签署公务文件。   “等会儿我去找你。”   秦深说, 他转身时军外套在空气中划出锋利弧度,后腰处的枪套在灯光下一闪而逝。   霍承星被誉为今年的“海虹舰队最出色新人”, 礼堂的人并不多, 只有零星几位后勤兵在拆卸摄影支架,摄影师也是海虹专员。   秦深一向谨慎, 就算举办得如此隆重, 这里也没有一个外人,上传到星际网上的视频有上亿的播放量, 但经过军方特殊处理,谁都扒不出霍承星的信息。   霍承星把江安顺叫到跟前:“有记者找过我么?”   江安顺见他问了, 自然如实回答:“老大昨晚就更新了媒体禁令, 警告所有媒体社区,叫他们不要来打搅,但还是有一个私人记者, 身份是军人家属,所以赶不走。”   “那个人在哪儿?”霍承星问:“他有说过什么话?”   “就在家属区蹲你呢, 说是一个有钱人想要采访你,你有兴趣么?但是老大担心他们会用你Omega的性别做文章, 那会引发很多麻烦,你最好不要过去露脸。”   “我知道了。”霍承星走了,但他去的方向明显就是家属区。   那是陆晖派来的人。   霍承星肯定。   记者,是陆晖派遣出去收集信息的人最常用的身份, 他们在星际海关的档案永远光鲜。   他和陆晖断联了这么久,陆晖在看到那个视频之后一定会有所行动的,霍承星打算去见那个人。   霍承星走进家属区,在伶仃几个人影中很快锁定了一个Alpha,那人穿着仿生纤维制成的记者马甲,但是站姿却显然训练有素。   Alpha也看见了他。   “陆先生托我问候你。”这个Alpha记者向前半步,人造革皮鞋在反光地板上吱呀作响,“看到你健在真是个好消息,但你该解释为什么和先生断联三个月,还破坏了先生两次计划。”   “歼灭红狼雇佣兵团的是你,怎么,你已经投向海虹了?”   “差不多吧,我现在是海虹舰队的一员。”霍承星倚在应急通道的金属门框上,指了指胸前的勋章,“二级军功,我可以直接转正了。”   “你敢背叛先生?”Alpha质问。   “我要背叛了先生,你还能好好地和我见面么?”霍承星说:“这是我目前的计划,特殊情况下我有权自主行动。”   “三个月前,我的任务出了问题,让我不得已潜伏在海虹,我很快就可以获得秦深的所有信任。”   “是么?”   “告诉陆先生,七天后,请他在离海虹舰队最近的公馆等待,我会把海虹舰队的杀神机甲送给他的。”霍承星说。   “你有多少把握。”Alpha并没有完全信任他。   “我现在已经和秦深结婚了。”霍承星说,“你觉得有这层身份在,我成功的把握大么?”   Alpha瞪大了眼睛,“你不是……”   他知道霍承星是个残缺的Alpha。   Alpha跟Alpha结婚?结婚对象还是秦深。   那他可真是有厉害的手段。   这是个好消息,证明陆先生没有看错人。   “我已经和秦深顺利地进行精神连接,我要摧毁他易如反掌,还能夺走他最珍贵的机甲。”霍承星微笑着。   “你可以看见我身上的精神连接。”   在霍承星刻意释放的信息素引诱下,Alpha直接展开了精神力。   他的目光在霍承星身上游离,就在他的精神触角贪婪地靠近霍承星的刹那,眼前原本规整的通风管道,竟如遭遇无形巨力的揉捏,瞬间扭曲变形。   一声虎啸将他震懵了,头晕目眩,意识懵然,整个人就像被击中的沙袋,踉跄着往后倒去,重重地撞上了防爆玻璃。   当他试图用精神力窥探霍承星身上的连接时,现实与精神海之间的边界,突然如薄纸般被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撕开。刹那间,一只身形庞大,气势骇人的精神体,如幽灵般出现在了霍承星的身后。   那白虎宛如一座移动的雪山,身躯投下的阴影成了一片黑暗的天幕,将周围大片区域笼罩其中。   它的前肢缓缓逼近,但没有离开霍承星身边,那巨大的爪子仿佛能轻易撕裂钢铁,琥珀色的兽瞳是两盏燃烧的火炬,死死盯着眼前的Alpha,以一种不容侵犯的防御姿态,向任何试图靠近霍承星精神海的人发出强烈的威胁信号。   两个顶级Alpha进行深度精神结合后,他们的精神体早已不分彼此——   但凡Alpha的精神力靠近霍承星,对方的就会立即反扑,肉眼可见的精神力场如同超新星爆发,可以将入侵者的精神触须寸寸碾碎。   这比机甲的浮云炮轰过来还要可怕。   Alpha早有听闻,秦深身为S级的Alpha,他的精神体是最凶残的白虎,那头野兽曾单枪匹马撕裂过星盗的机甲编队。   他没有看见霍承星的精神体。   霍承星的资料里是没有精神体的。   但在那只老虎的腹下,他仿佛看见了一双眼睛,比猛兽更要令人不寒而栗。   感受到如此强大且致命的威胁,Alpha心中一凛,立即收回自己的精神力,他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然而,就在这气氛稍稍缓和的刹那。   一道如实质般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地“抓”住了他。   “你释放信息素,是想对我的Omega做什么?”   声音传来时,悄然靠近的脚步声也停了。   白虎的主人,秦深,无声无息却又气场十足地出现在了霍承星的身后。   霍承星觉得秦深来得正是好时候,该谈的已经谈完了,而秦深的出现,刚好可以证实他们的关系。   “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的Alpha说。”霍承星嘴角微微上扬,在秦深稳稳站在他身边之时,他轻轻转过头,目光中带有一丝狡黠。   下一秒。   他亲了秦深,大胆地亲在对方的脸颊上。   霍承星动作轻柔却又果断,唇瓣擦过秦深脸颊的瞬间,温热的吐息也如羽毛般轻轻扫过,让秦深的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随即亲和地笑了。   “怎么了?”秦深轻声问,那模样,像是个极其体贴关心自己Omega的好丈夫。   霍承星拍了拍秦深的肩膀,亲昵地说:“亲爱的,我在房间等你。”   可秦深并未遂他的愿,而是伸出修长有力的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抓住霍承星的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秦深笑着说:“不急,有什么事,我都应该在你面前撑腰才对。”   秦深一边说着,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拍了拍腰间别着的手枪,看向Alpha记者,冷冷问道:“这位记者先生,你来海虹想做什么?”   “没什么……”Alpha愣住了,他僵硬地摇头。   “确实没什么。”霍承星附和,像是替Alpha解围。   “看在我爱人的面子上,滚吧。”   秦深说:“如果你再出现在海虹,我就毙了你。”   毙了你,这可不是夸张的威胁。   秦深说到做到,他行事从不顾及其他政客的脸面,哪怕知道他是陆晖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的。   Alpha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忙不迭地点头,站在这两个Alpha面前,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咽喉,在那如要将他扒皮抽筋般的恐怖视线中,慌不择路地转身离开,脚步踉跄,狼狈不堪。   Alpha走远了,秦深也没有放开霍承星的手。   霍承星看着Alpha被吓破胆的背影,看热闹似的笑了,陆晖的人擅长狗仗权势,对上秦深这样的硬茬,就会原形毕露,只能夹着尾巴逃了。   他还没笑完,就听见头顶传来秦深的声音:“和以前的“旧历史”聊得开心了,那我们今晚出来约会吧?我有时间。”   霍承星以为他还在装,撒开他的手:“你脑子被陨石砸了?”   “我是认真的。”   秦深说:“霍承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先交心然后再发展到肉/体关系,挚友,亲人,床上适配的对象,样样都要占一项。”   顿了顿,秦深又补充道:“当然,这还不算正式的告白,等你能够真正接受我心意的时候,我会以最郑重的方式向你表达我的感情。”   霍承星听后,愣住了:“你玩真的?”   “星际网上都说,追求一个人,通常要用鲜花,璀璨的钻石,或者奢华的香水。”秦深微微皱眉,认真地说道,“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俗套的东西,所以我准备了一些特别的礼物。”   “你可是亲口说过,你讨厌所有的Omega。”霍承星挑了挑眉,质疑道。   “我觉得,目前我的主张还没出现什么偏差。”秦深思索片刻,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你是Omega?”   “难道外面的世界变化如此之大,连Omega也有能标记别人的犬齿了?”   “Alpha先生,你的尾巴是特意露给我看的么?”   既然Alpha的身份已然暴露,霍承星也不再遮遮掩掩,无所谓地调侃道:“怎么,你还打算和我搞AA恋?”   “真爱本就无关性别。”秦深坦然地笑了笑,“我可从没说过这辈子不会和Alpha结婚。”   话锋一转,他又询问:“不过我更好奇一件事,那天晚上,我们其实并没有……上床?”   霍承星笑而不语,片刻后才开口:“你知道我是Alpha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被人耍了,你现在心情如何?”   “很好,我相当高兴,毕竟这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秦深说:“我和自己心仪的伴侣没有糊糊涂涂地度过第一夜。”   “并且,我又发现了你一个爱好。”秦深说,“你很喜欢看我出丑?”   霍承星耸耸肩,不置可否。   秦深说:“你想看见我出丑,那也得和我面对面才行。”   霍承星问:“长官,你是在和我调情么?”   “那是情侣才会做的事,你承认这层关系了?”   霍承星呵呵笑了。   “晚上九点。”秦深并不打算一直在这里动嘴皮子,他甩了甩胳膊,作势要走,“我刚刚可是帮了你,如果你还想要海虹的机甲结构图,就去训练室等我。”   “结构图?”   “是和杀神机器最相近的机甲。”   “可以。”霍承星同意了。   秦深知道他会点头,笑着离开了。   系统激动地说:【哇!宿主终于要开始先婚后爱了么?】   霍承星拧着眉头:“秦深已经疯了。”   秦深不仅疯了,还疯得彻底!   但是机甲结构图,不要白不要,秦深给了他一个不会拒绝的理由。   不就是约会么?他又不吃亏。   霍承星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但秦深说要追求他的时候,他居然不觉得恶心,他不会被秦深的疯病传染了吧?   系统像是察觉到了霍承星心底那一丝隐秘的波动,兴奋地冒了出来:【宿主,喜欢人可不是病,爱上一个人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宿主,毕竟你只有在秦指挥身边的时候,才会有开心这个情绪,你会到他身边不是没有理由的,你喜欢看他吃瘪,但别人吃瘪你只会嫌弃啊!】   霍承星说:“你以为你看得懂我?”   系统说:【我不能,只有秦指挥懂你。】   霍承星:“……” 第26章   九点, 霍承星踩着月光推开训练室的门时,防弹玻璃宛如一把利刃,将那璀璨星光割裂成无数细碎的银砂, 洒落一地。   他走进去, 陷在沙发里的人抬手冲他举起了一朵蓝玫瑰。   “我特意去挑选的永生花, 是今晚想送你的礼物。”   秦深支着长腿,军装领口松开两粒铜扣, 此人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严肃, 多了一丝随性与不羁。   秦深要送他一朵永生蓝玫瑰。   嘴上明明把鲜花,宝石说得庸俗无趣, 结果还是这么做了。   秦深似乎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别人会送的, 我当然也要送,这一支玫瑰十万星币, 你就算倒卖出去也不亏。”   “你坐过来吧。”   霍承星隔着半臂的距离坐下,作战裤束带垂落的银链有点硌大腿。   “近一点。”秦深说。   霍承星斜睨了秦深一眼, 不大情愿地挪了挪屁股。   “再近些。”秦深往他腿边的位置拍了拍:“要足够近才好。”   随着话音落下, 如丝如缕的白兰地信息素,悄然漫过真皮沙发的缝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当秦深第三次开口时, 霍承星猛地伸出手,如铁钳般拽住秦深的手腕, 虎口精准地卡住他的命门,用力一扯, 将人拉到呼吸相闻的咫尺距离。   “要近,也得长官你先挪挪屁股才行啊。”霍承星冷哼一声,手肘顺势顶向秦深肋间,另一只手依然死死攥住秦深的胳膊, 狠狠地拧了一把。   两人腿相互抵着,秦深则是用空余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故意用掌风擦过他的后颈,双方都暗自发力,肉碰肉就隔了一层衣服,在沙发上陷入了相互钳制的僵持局面。   要是被人看见了,还得问一句:二位怎么突发奇想地在沙发上打对抗?   霍承星冷声问他,“现在够近了么?”   秦深却面不改色,从容答道:“够近了。”   说着,他微微扭过头,高挺的鼻梁与霍承星的鼻子险些撞上,彼此呼吸间温热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如羽毛轻拂,酥酥痒痒地洒在对方的唇上。   “蓝玫瑰很适合你。”秦深说着,动作轻柔地将那支娇艳的玫瑰花别在了霍承星胸口处的口袋里,神情专注,像是正在指挥一场严峻的大型任务。   霍承星皱起眉头,略带愠怒地说:“长官,你这样威逼利诱,算不算骚扰?”   秦深却无辜地说:“好像是你先动手的。”   他解释说:“我让你坐近点,是因为,你想看的资料在我的通讯器里。”   “难道你不想好好看看么?”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松了手。   秦深紧接着将机甲资料调了出来,霍承星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这正是最接近杀神机甲的装置,那复杂精妙的核心系统,像一座神秘而深邃的迷宫。   “如何?”秦深微微凑近,温热的气息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道。   霍承星一直低着头,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不难看出,他还算满意,只是盯久了屏幕有点费眼睛。   明明屏幕可以投满一整块墙,但秦深却只露出方方正正的一点,分明就是故意的。   “光靠眼睛去记,想必挺麻烦的。”秦深慢悠悠地开口,“这样吧,我会给你的通讯器开放阅览权限,往后你随时随地想看都行。”   “不过有一个前提。”   霍承星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句。   秦深知道他不会拒绝:“和我去散散步吧。”   “云林星海的夜晚是很美的,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霍承星跟着秦深去到了甲板,默认同意了这个散步的要求。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如顽皮的精灵般肆意在身边飞舞,霍承星轻轻倚靠在围栏边,这个位置正是他记忆里秦深最常来的地方,但像现在这样能看见漫天星星的机会却不多。   云林星海的光芒映射到头顶壮阔的星河里,那确实是美的。   秦深的脸庞在风中模糊了,他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你现在,在想着什么?”   霍承星望着海面碎银般的月光,金发飞舞的样子,像女神的手中的丝绸,他回答:“什么也没有。”   他模仿了秦深记忆里常有的动作,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远方。   他在思考,秦深总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什么,这世上最了解秦深,是他自己。   而此刻,只觉得内心是算是平静的,别无他想。   秦深说:“什么都不想,那也是种享受。”   霍承星反过来问秦深:“你在想什么?”   秦深微微仰头,目光在夜空中游移,缓缓说道:“以前啊,满脑子想的都是沿海的制度,琢磨着怎么训练那些新兵蛋子,该怎么制定计划才能在行动中把伤亡降到最小,闲下来也要应付议会里那些古板守旧的老头。”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变得炽热而专注,紧紧盯着霍承星,“但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霍承星听见秦深的喉咙里滚出轻笑。   “我现在可以亲你么?”   秦深轻声问道,声音在海风的吹拂下,带着几分蛊惑。   系统先开口了:[秦指挥真是心口合一的人,看样子很可靠呢!]   秦深说:“这是我的想法,仅此而已。”   霍承星其没有料到,他和秦深斗来斗去都有两辈子了,结果突然有一天,死对头会说喜欢自己,还想和他上床。   他们是怎么莫名其妙地走到这一步的?   系统说:【宿主,喜欢就是莫名其妙的事呀,就跟我喜欢听故事一样。】   霍承星沉默着。   秦深接着说:“我以前只是为了父辈的理念而努力,在我报完仇的时候,会觉得迷茫,不知所措,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唯一的念头也没有了,好像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完了。”   “但我在女神脚下接过了海虹的旗帜,为了我能看见的无辜的人能有个安逸的生活,这就成了我唯一在做的事情,时间久了,我依然会觉得疲惫无趣,就算有一天死在战火也不是坏事。”   “但我遇到你以后,我有了自己萌发的兴趣。”   “我想去爱你,这就是我接下来想做的事。”   “你为什么会爱我?”霍承星问。   “你对自己还不够自信么?如果有个人爱上你,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秦深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那就去梦里问我的心吧。”   “我也很乐意给你的精神体继续讲故事的。”   秦深如此平静又坦然的模样,让霍承星不由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告诉他,beta是生不出孩子的,所以他不是父亲亲生的,而是捡来的。   他那时觉得很害怕,连亲生家人都宁愿遗弃他,为什么父亲自己都吃不饱还要抚养他。   父亲却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因为我听见了哭声,听见了就忘不了,无论走多远都会想起你的声音,直到我把你捡起来之后,就不打算再放下了。”   父亲还告诉他……捡到他的时候,他被厚厚的被子包裹着,上面有人用心缝补着可爱的星星花样。   父亲说。   霍承星是个被爱的孩子,只是他的运气坏了一点,命运让他很小很小就失去了家人。   但是他已经成了别人的好运。   父亲说,遇见他,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霍承星从回忆里醒过神,就朝秦深慢慢走过去。   秦深说爱,但他已经忘掉爱的感觉了。   秦深的喜欢会让他觉得恶心么?   好像并没有。   让秦深喜欢上自己,这是他会得意的事情,曾经的死对头,送过他一颗枪子的人,现在紧紧地注视着他,还会因为他的靠近连下巴都绷紧了。   秦深,你多么狼狈啊。   原来让你紧张,可以这么容易?   霍承星就是喜欢他这副样子,失去从容,失去冷静,让他的皮囊下的灵魂因为自己狠狠震颤。   霍承星想做的事,他怎么都会得到的,秦深的心他拿走就拿走了,这有什么不好?   他走过去,拽住了秦深的衣领,在秦深愕然的注视下,他直接吻住了秦深的嘴唇。   他想要亲吻,那就给他好了。   当霍承星的犬齿碾过秦深下唇时,他尝到了白兰地的醇烈,亲上Alpha的唇比想象中要柔软,他干燥的嘴唇在厮磨间染上湿意,像暴晒的松枝浸入烈酒。   秦深揽住霍承星的后腰往怀里按,作战服上的腰带金属猛地扣撞,在浪涛声里撞出清脆的痛呼,白兰地信息素混着摩罗果缠上彼此吞咽的喉结。   紧接着,秦深滚烫的舌头轻巧地顶开他的齿关,溢出的气音还未完全成形,便被无情地绞碎在交缠的舌根之间。   喘息声撞在防波堤上碎成浪沫,分开时两人唇间扯出银丝,霍承星盯着秦深水光淋漓的下唇,那里还留着他犬齿刻下的牙印。   霍承星尝到了锈涩之外的甜。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   说爱的是秦深,想要亲吻的也是秦深,结果先傻掉的也是秦深。   秦深气喘吁吁地问:“这算是对我回应么?”   “不算。”   “那我就再努把力。”   说完,两人又默默转过头,清凉的风吹红了他们的耳尖。   秦深摸摸了嘴唇,上面传来的刺痛振奋着他的神经,他笑了:“继续看会儿星星吧……”   秦深说要时间,霍承星最多给出七天。   不会更久了。   他要在父亲的忌日送陆晖下地狱,用武力强制,还是精神力诱导,秦深阻挠他,那就拼个你死我活,他一定会拿到杀神机器的。   等他报完仇,就让秦深随意处置他好了。   未来是怎样的结局。   无所谓了。 第27章   “你再说一遍, 要我做什么?”霍承星歪着头,盯着秦深的脑袋,像把未出鞘的短刀抵着要害。   过了一个夜晚, 尚且不计较秦深一大早就往他这里送无聊的蓝玫瑰花, 只争对他现在提出的事情, 霍承星都要怀疑他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教官。”秦深再次肯定地给出答复:“我想要你暂时担任集训营的教官。”   “你疯了么?”霍承星说。   “没有。”秦深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现在非常清醒。”   “你能力出色,对待别人时也相当刁钻, 犀利, 他们刚好需要像你这样严苛的教官。”   “除了你,我目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鲁博人呢?”霍承星说:“我对他饭碗不感兴趣。”   “他会离开海虹一段时间。”秦深说:“五天时间。”   “你只需要担任五天, 教授一个课程。”   见霍承星变了脸色, 秦深继而抛出他的砝码:“身为海虹的教官,你有权熟悉海虹机甲, 实战操作,哪怕是杀神机器, 也可以。”   “这样的报酬如何?”   “你总是能开出我满意的条件。”霍承星微微眯起眼睛, 但权衡之下他说:“我做不了教官。”   “你可以。”   “你不需要讲解什么,教学课程的名字是逃生。”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拼命活下去, 这就是他们要学会的东西。”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秦深强调,加重了语气:“做他们的敌人, 教训,威胁, 你有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这让霍承星有了点兴趣:“单纯的敌人?”   “是,我只有一个要求,弄伤他们可以,但是不能导致残疾, 或者丢失性命。”   “要是精神出问题,怎么算?”   “那就是不合格。”秦深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终有一天是要上战场的,只要撑过这五天就算考核通过,能不能坚持那是他们的事,你做好自己的就足够了。”   “去集训室尽情折磨他们吧,在两个小时前,我就已经把这个消息通知下去了。”   秦深走了,他似乎很放心。   而这五天,被集训营的Alpha称为“地狱门口五日游”。   他们在电子日志里这般写道:当那个宛如行走的人形兵器的家伙踏入模拟舱的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开始发生电离,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机甲实战模拟舱泛着冷冻液的寒光,是靠精神力运行的一种训练模式。神经接驳会带给使用者疼痛的感觉,在第一场测试开始后,集训室就开始漂浮着未消散的惨叫声。   霍承星的作战靴稳稳地碾过满地洒下的阳光,在神经接驳器发出的低沉嗡鸣声中,他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吐出一个字:“逃吧。”   随后,他从容地擦掉虎口处溅上的模拟血浆,那动作随意又透着一股常人难及的狠厉。   霍承星模拟驾驶着上次歼灭红狼军团的猩红三号,行动起来,切他们跟切西瓜一样,爆头分尸是常态,他留下的能量残影还悬在空中,下一具机甲的液压关节已经迸溅出火星。   当第七台训练机甲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他脚边时,舱体内仿佛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红雨,那是血液模拟液在肆意挥洒,而他的杀戮记录,正于中央屏幕上疯狂滚动刷新。   Omega的传奇已然悄然成型。   霍承星的背影,在这充斥着战斗余波的空间里,显得愈发宽阔巍峨,恰似一座横亘在众人面前,难以翻越的雄伟山峰。   霍承星所提出的要求极为简单,在被他全力围剿的情况下,队伍有一个人坚持活过十分钟。   没有人成功。   中央计算机的统计图泛着刺目的红,所有生存曲线在四分三十秒就集体崩盘。   唯有霍承星的数据线,始终平稳得如同刀锋,在坐标轴上精准地切割出完美的死亡梯度,彰显着他在这场模拟战斗中的绝对统治力。   Alpha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模拟仓时,几乎各个口吐白沫,双腿发软得犹如一滩烂泥。   集训室只回荡着霍承星的笑声,和一群汗流浃背的Alpha。   他比鲁博教官还要恐怖,但三天过去,没有哪个Alpha退出这场考核,每当医疗舱的门诊灯亮起,都能看见他们挂着生物电流治疗仪,在电子沙盘上复盘被肢解的全息录像。   霍承星甩甩手腕,三个小时,六次实战演练,那群Alpha已经双手趴在地上大喘气了,而他汗都没有流下一滴。   “休息吧。”秦深总会准时准点地敲响集训室的门。   霍承星知道他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他很自然走到秦深身边,去到私人的训练室里和他一起吃饭。   秦深包了他的午晚饭,三天过去,没有一道菜是重样的,昨晚是紫菌汤和淙爆大叶。   秦深真做了他肚子里的蛔虫,端上桌的东西总能合他胃口。   今天会是什么?   霍承星可以在这步行的五分钟里完成一个猜谜游戏。   当这个教官,他玩得也算开心。   “你的教学现在进展得如何?”直到今天,秦深才主动问起考核的相关事宜。   “还能怎么样?”霍承星微微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你手底下的人依旧是那几个不怎么中用的家伙,根本撑不过十分钟。”   接着,他开始逐一数落起来:最胖的那个开重型机甲很笨拙,只能站桩防御,通常是最快死的。   黑发的Alpha能驾驭猩红机甲,但完全不知道防御,攻击又跟不上,挡不住他的一根手指。   高个子的那个,看见他出现就会出现手抖,再威力的攻击也不够精准,电磁炮的落点偏差值达到惊人的17.8米。   还有那个被他掰哭过的Alpha,跑得倒是快,却喜欢一步三回头,一定要确定他的位置,这么一点时间,足够被杀三回了。   秦深听后,不禁微微一笑,随即调出了模拟仓的所有数据,耐心地分析道:“陈伟虽然不够敏捷,但他驾驶的重型机甲防御力极高,可以作为前卫。”   “唐申奥能驾驶猩红机甲,能力综合。”   战斗回放中,猩红机甲在废墟中画出完美的Z型轨迹。   “他适合在战略部署中做中坚力量。”   “贺中修缺乏近战心理素质。”   但远程狙击命中率统计图有98%概率结果。   “他承担远程攻击,爆发力满足一个队伍的输出需求。”   “江安顺行事谨慎,操作敏捷。”   三十次模拟战的生存时间曲线平稳得惊人。   “拥有一定自保能力,适合做战斗指挥。”   秦深说:“你已经激发出他们的优点,教官这项任务,你做得非常出色。”   “那么……该你领取奖励了。”   霍承星看见了杀神机器。   虽然真正的杀神机器还锁定在机甲库,但霍承星面前的一比一还原的机甲模拟器正在启动。   “来吧,试试。”   霍承星迫不及待地上前操作演练,当他指尖触碰到操纵杆的瞬间,驾驶舱内壁突然浮现出与白虎精神体相同的能量纹路。   秦深在他身后,握住了他一只手,教他操作核心系统。   指挥官独有的信息素,混合着机甲冷冻液那略带冰冷的气息,在这密闭而狭小的舱内,悄然形成了一股微妙而独特的气旋,他虎口处的枪茧轻轻摩挲着霍承星的指骨,   霍承星并未拒绝秦深的这份好意,仿佛在这一瞬间,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在机甲操作的传授上,秦深毫无保留。   全息操作界面展开成三维星图,从启动的动力核心到接触设备,精神力作用点被标注成血红色光斑。   秦深将所有的要点,都无比细致地告知了霍承星,好像真不怕他把机甲开走一样。   “只有我的权限才能够启动真正的杀神机器。”秦深突然轻声开口,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要么我本人亲自在场,要么使用我的通讯器操作。”   他歪过头,注视着霍承星:“你通讯器设置密码喜欢用什么数字?”   霍承星说:“我不需要密码。”   “我还是需要的。”秦深笑了:“我喜欢纪念意义非凡的日子,最近生活变得有趣,索性更改了一个新密码,恐怕全星际最厉害的黑客也破解不了。”   霍承星哦了一声,他并没有多在意,目光依然盯着显示屏,看到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和机甲相连,他才笑了。   “好了。”神经接驳率突然飙升到99%,秦深的手也从霍承星的手背上移开。   “我要出任务了,剩下的,你自己也足够探索了。”秦深教过一次,他就准备离开了。   霍承星回头看了他一眼,通过模拟室的防弹玻璃,可以看见甲板有十二架护航机甲正在起降台待命。   “课程结束之后,你可以自由地到这里进行试练。”在他即将离开之前,又很自然地问了一句:“晚上尝尝赤枫果如何?”   霍承星点了下头。   秦深这才笑着离开。   霍承星独自在这里待了两个小时,当他第三次完成模拟训练时,杀神机器的神经接驳率已经稳定在100%,机甲核心传来的脉冲与他心跳同频,他们相当契合。   直到系统催他回去教课,他才作罢。   大魔王回到了集训室。   这群菜鸟Alpha以最标准的军姿排列成方阵,作训服上的汗渍还未干透,他们脚跟相碰啪地一声,大声说:“教官!我们准备好了!”   虽说这群Alpha在实力上稍显稚嫩,但诚如秦深所言,他们的意志倒也算得上坚强。即便在训练中被霍承星从始至终“折磨”得够呛,却没有一人哭着喊着退出考核。   霍承星神色平静地站上了操作台。   “轰——”一声巨响,模拟训练再次拉开帷幕。   Alpha们改良过的阵型,恰似涨潮时那错落有致的礁石群,坚韧地抵御着海浪的冲击。然而,面对如汹涌浪头般强大的霍承星,他们的阵型终究还是被击得七零八落。   仅仅过去6分15秒,他们便无一例外,全部“死”在了霍承星的手里。   直到最后一天。   结局也没有改变。   Alpha们接受了这个结果,霍承星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沮丧,反而发现他们身上莫名激起了一些斗志。   “我们会再申请考核的,你还能做我们的教官么?”Alpha们问。   “不能。”霍承星简短而干脆地回答。   在Alpha试图挽留之前,他说:“你们已经通过考核了。”   “你们老大给我的考核内容是,被打成狗屎也要拼命活着。”   “没有放弃,就是成功。”   虽然不太情愿,但霍承星还是说出来了。   Alpha们先是一愣,随即如梦初醒般,簇拥而上,将霍承星围在中间,他们兴奋得像孩子一般,本能地想把霍承星架起来,高高抛向空中,然而,就在行动的瞬间,他们又突然意识到霍承星强大的武力以及他Omega的特殊身份。   最终,他们只是热烈地鼓起掌来。   “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继续进行这样的操作模拟。”Alpha说。   “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在你手底下,哪怕仅仅多活一秒,对我们来说都是赚到了!”   霍承星微微挑眉,问道:“你们不怕我?”   “怕的。”一个Alpha大声说:“但是这种怕,是敬畏,就像我们面对老大一样,虽然怕,但是大家都很高兴,能有这样的老大在身边!”   霍承星没好气地骂道:“都给我滚蛋。”   把他和秦深放在一起,有病。   有眼睛的都应该看得出来,秦深明显比他低一头好么?   集训室的钟声响起。   最后一堂课结束了。   霍承星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他说:“你们今晚,早点睡吧。”   就在Alpha一众感动的眼神下,霍承星阴着脸离开了。   时间已经到了。   今晚十一点,就是他该行动的时候。   如果这些人敢阻挡在他面前,那么,他就只能踩过死人的尸体。   霍承星回到房间,他脱掉了海虹的军装,瞥了一眼玻璃瓶里的七只蓝玫瑰,换上了他来时的旧衣服。   他刚系好纽扣,笃笃的敲门声便适时响起。   他又见到了秦深,落日光顺着对方肩章流淌,在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秦深的呼吸略显紊乱,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帽檐上甚至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我有最后一份礼物要送给你。”秦深说,他的眼睛像游廊的灯笼,藏着两簇不熄的火。   “现在去看看怎么样?”   霍承星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还有充裕的时间,索性点头同意了。   依然是并着肩,霍承星好像已经习惯旁边多出一道呼吸,军靴与石板路碰撞的声响里,他发现自己的步调和秦深已经同步,这个发现比中了精神毒素更令人意外。   秦深来得很及时。   他盯着秦深的通讯器,继而锁定他的后颈。   使用精神力压制,抓住机会弄晕秦深,这是他接下来打算要做的事。   霍承星希望秦深带他去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这样他动起手不会引来更多的人。   秦深遂了他的心意。   于是霍承星决定,他会在解决秦深之后,给他预订个医疗舱,算是对这份“配合”的补偿。   那是海虹舰队中无人使用的房间,秦深轻声提醒道:“要先脱鞋子。”   “必要的时候,需要讲究。”   霍承星耐着性子,脱下鞋子,推开的木门吱呀作响,他赤着脚走进屋内,脚下传来粗糙硌人的触感,那熟悉的感觉,瞬间如同一把锐利的钩子,刺醒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房间里的循环系统已经开启,轻柔的清风仿若从遥远的故乡徐徐吹来,带着丝丝缕缕的熟悉与亲切。   他听到了风铃的声音,落下的太阳吞噬了光芒,霍承星看见了发着银光的贝壳吊在窗户边,贝壳碰撞的脆响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父亲佝偻着腰在垃圾山翻找的背影突然清晰,混着铁锈味的叹息仿佛还缠在梁上。   房间模拟出了他故乡的屋子,塌了一半的土灶台,裂着缝的合成树脂窗,连墙角青苔蔓延的弧度都精准复刻。   霍承星伸伸脚趾,可以挑起细沙,沙粒从趾缝漏下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笑声。   墙角下,刻着一颗颗珍贵的星星。   他仔细数了数,一共27颗。   14颗是他曾经刻下的,剩余的13颗是秦深加上的。   霍承星伸手摸上去的时候,像是在抚平未愈合的伤口,某个人连夜雕刻了他的划痕,才有如此清晰的触觉。   他转身时看见秦深倚着门框的剪影,秦深并没有走进来,无色的光将军装绶带染成孝布的白,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Alpha此刻垂着头,他没有注视着霍承星。   秦深的模样好像在说,这个空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不会有第二人闯入打搅。   霍承星都快遗忘了,童年细小的碎片都被这人用战术分析般耐心收集拼凑。   他沉默的坐在了屋檐下,蜷起脚趾,仿佛听见孩童清脆的笑声,恍惚间回到那个硝烟尚未染指的黄昏。   头顶像块儿黑布,他的故乡没有星夜 。   但晃眼,光芒照在了他的头顶。   霍承星寻着光看去,透明的头顶在绽放着烟花,不是全息投影的虚假光影,是真正燃烧着坠落的火花。   烟花没有声音,被刻意地屏蔽了。   金红的火树银花炸开,火星子瀑布般倾泻而下,没有轰鸣的陪衬,那些绚烂依然惊心动魄。   霍承星仰头饮下这碗滚烫的星光,直到眼角被灼得生疼,烟花在他碧蓝的眼睛里盛放。它很美丽,宁静,猛烈地开在天空上。   父亲临终前没能看见的贺年烟花,此刻正在他瞳孔里谢了又开。   霍承星凝神看着,他在数着烟火的数量,即使它没有声音,他却能感受到砰砰的动静,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跳动,秦深好像让他的心脏复生了。   霍承星回过神,不知不觉中他踩过沙砾,已经走到秦深面前。   秦深凝视着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的。”   霍承星笑了,他在秦深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颗星星。   他这一笑,就定住了秦深的身体,让秦深移不开目光。   转瞬间,霍承星就伸出有力的双手,稳稳地按住秦深的肩膀,紧接着用力一推,将秦深结结实实地抵在了墙根之上。   秦深果然没有对他有一丝防备。   紧接着,他仰头,露出锋利的犬齿,毫不犹豫地咬住了秦深的腺体,一股带着血与白兰地交织的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那暴烈的Alpha信息素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的口腔中猛然爆开,他却觉得这比任何止疼剂都要温柔,像父亲曾经轻柔地抚摸过他的头顶。   霍承星的信息素漫过相贴的脊背,在墙面投下交颈的影,他用精神力加以诱导,秦深的易感期顿时被引诱。   他们的呼吸都紊乱了。   秦深将一些美好的东西还给他了,即使这不是他欠下的。   霍承星不得不承认。   在这七天过后,秦深已经走进他的世界里,他很难再赶走了。   如果女神真的会眷顾他,那就让今夜的终点,能少些鲜血吧。   霍承星决定换一种方式。   潮湿的呼吸在墙面上蒸出两片雾,霍承星的体温渗过两层衬衫,在秦深脊骨处烧出蜿蜒的火。   他鼻尖抵着对方后颈厮磨,喉间溢出一声近似叹息的气音,于是空气里某种蛰伏的躁动突然活了。   “我们做.爱吧。”   霍承星说。 第28章   “为什么?”就在霍承星说出那句话的瞬间, 秦深下意识发问。   “你不该提问的。”霍承星说道。   秦深的脸在他说完之后就变得严肃,或许有一刻的高兴,但很快就藏到了眼底。   霍承星太懂他眼神里所传递的意思了, 他是在揣测, 怀疑自己做出的举动是不是出于刻意讨好, 而不是出自真心。   也许是在担心,但这种担心成立, 就意味着他被摆在了一个弱势的地位。   这世上, 有谁配让他霍承星去讨好?   没有人,他从不做屈服自己本意的事情。   “你在犹豫什么?”霍承星追问。   “你觉得我弱小么?”他又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   “不。”   “我没有主见?”   “不。”   “那你就听好了, 我不是什么软弱的东西, 我要做的事听从的是我自己的心,别弄得好像我没有能力做决定一样。”   霍承星语气加重, 带着几分愠怒:“你的犹豫,简直就是对我的看不起。”   “我没有看不起你。”秦深试图辩解。   “闭嘴。”霍承星打断他, 他勾住秦深的衣领, 把他拽到眼前。   秦深踉跄一步,下颌线骤然绷紧,从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现在, 你应该亲我。”   霍承星说。   秦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所发出的声音蛊惑, 不由自主地,他缓缓凑近, 轻轻吻上了霍承星的唇。   他们一路纠缠着滚到了木屋的床上,失而复得的气味儿萦绕在鼻尖,让霍承星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安逸。   然而,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两个易感期的Alpha究竟该如何做?   他们既没有天然契合的身体构造, 也缺乏那种与生俱来的天性,Alpha 的本能已经开始作祟,双方的身体都下意识地试图制服对方。   他们要先在床上打一架么?   这屋子可经受不起两个顶级Alpha对打。   “你上我,但是我要标记你。”秦深在硝烟渐起时,一句话平复了所有问题。   Alpha和Alpha当然可以做。   只要一方甘愿臣服就好了。   Alpha的血性不允许,但爱可以。   秦深标记了他的腺体,将白兰地的信息素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   犬齿刺进腺体里伴随着痛觉,但是这种痛感,霍承星很快还给了秦深,他喉结上下滚动,后颈细小的绒毛被汗水黏在颈侧,指节攥紧的布料发出细碎声响,混合着木质屋子特有的松脂气息,在两人急促的呼吸间蒸腾。   他此刻浑身赤裸,像个刚出生的婴儿,懵懂地在他的新世界里探索。   “爱是什么?”   年幼的霍承星问父亲。   “爱是,我的心永远都会记住你。”父亲温柔地回答。   “也许有一天,小星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你的身体会告诉你答案。”   “爱可能没说出口,但只要你真的在乎,你的身体其实已经做出回应了。”   他爱秦深么?   这就是霍承星想要知道的问题。   他一向不喜欢困恼的东西。   想做,就做。   想爱,那就去爱。   当他和秦深拥抱在一起时,两人的皮肤将空气挤成碎片,缠绵能带来生理上不一样的感受,讨厌的白兰地也让他觉得沉醉。   他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在自由的风中畅快地奔跑,那是他拥有的新世界。   “今晚之后,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好运气。”   秦深的声音从他那副已经沙哑的喉咙里吐出来,他像是被摩罗果的气息勾去了神智,用着一副哀伤的神情抚摸着他的脸颊。   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   他看着,秦深手指穿过他的发缝。   秦深说,他抓来了一束光,不会再放手了。   秦深会大汗淋漓时地亲吻他的发丝,在晃动的光影间看见对方锁骨处自己留下的齿痕,结着暗红的血痂,像雪地里落了一瓣红梅。   他们在接吻,哪里都亲过,碰过。   他们可以在负距离中度过一整个夜晚,但霍承星没有那么多时间,他碧蓝的眼睛像海水将秦深吞没,和他重生时的初见一样。   秦深闭上了眼睛,像是沉睡了去,霍承星低头凝视了他几眼,再独自走下床,性带来的红靡颜色从脸庞褪去,他重新穿好衣服,从秦深的军装里拿出了他的通讯器。   他屈指握住通讯器的瞬间,系统的声音在震颤。   【宿主。】   霍承星垂眸看着手腕内侧浮现的淡青色血管,那里正随着警告声突突跳动,仿佛皮下埋着即将破茧的蝶。   他默默用自己的通讯器给陆晖的暗网发送了信息,然后往屋外走去。   【宿主,你私自拿走通讯器,还是决定要一个人去报仇么?】   霍承星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享受着让他愉快的宁静。   【宿主,这是偷窃,你不能这么做。】。   【把通讯器放回去!】   【请宿主立即停下危险行为——】   【警告。】   【警告——】   【宿主如果违反法则,我会将你抹杀!你会死的!】   “我不会死。”   “要说谁注定会死,只有陆晖。”   霍承星却笑了:“系统?你还在装什么呢?”   “你根本就没有能力威胁我。”   “告诉我,精神体怎么抹杀它的主人?”   系统:【……】   “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精神体了。”霍承星说,“你藏不住自己的尾巴,每次出现,我的精神力都会有波动,信息素也会变得浓郁,你扮演的那本故事书我小时候背得滚瓜烂熟,怎么会猜不到你的伪装呢?”   “我只是忘了,忘了你的声音。”   虚空中传来幼兽般的呜咽,“系统”稚气的声音顿时带上了哭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不要……】   【我只想你好好的,我只想你能高高兴兴。】   “我已经体会到快乐了。”   霍承星说,“但我的使命大过一切。”   他毫不犹豫地走出那间屋子,和离开故乡时一样,都是为了复仇。   十一点到了。   他行走在海虹的长廊中,夜深人静,空无一人。   金属门在霍承星眼前裂开时,锈蚀的齿轮发出垂死的呻吟。他嗅到机甲库里特有的味道。   人工智能响应:【请核实身份权限。】   穹顶的灯亮起,霍承星在刺目红光中眯起眼,他打开了秦深的通讯器。   密码……   秦深说。   那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   他输入秦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接任海虹的日期。   【密码错误。】   领取上将的军衔的庆典。   【密码错误。】   那就只能和他有关了。   霍承星没有犹豫,敲下了一串数字。   24614——   曾经他给秦深的耻辱。   现在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密码正确。】   刹那间,一道悦耳的提示音响起,通讯器成功解锁。   霍承星盯着主页某人的头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刚刚的话说错了。”霍承星轻声开口,“我并不是一个人,你看着吧,今晚会比我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秦深故意放的水足够灌满一整个云林星海了。   所以,他其实知道自己今晚会行动,所以才会急匆匆赶过来,送最后一份礼物,特意挑选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给他下手的机会。   秦深没有防备,甚至刻意地放低了身体的戒备,他站在门口,只是在等着自己动手。   真是个蠢人。   可蠢人会有蠢福的,不是么?   霍承星如愿见到了杀神机器,他坐到了驾驶舱,当他的指尖触到神经接驳器的瞬间,它活了过来。   无数幽蓝光缆如深海章鱼的触须从舱顶垂落,在他颈后脊椎处汇聚,感觉像被一柄冰剑从尾椎直贯天灵盖。   “神经同步率92.7%——”   数值在稳定上升,霍承星发出指令:“打开发射舱。”   【身份核实,倒计时开始——】   人工智能响应,母舰的发射轨道开始充能,十二组电磁加速环逐一亮起猩红的光。   霍承星听见自己血液在加压舱内沸腾的声音,当倒数归零的刹那,星际母舰表面突然漾开银色涟漪——那是机甲突破音障时激发的真空冲击。   机甲背部的飞行翼倏然展开,刺破夜幕,在电离层划出虹彩轨迹。   下方的云海翻涌如银色怒涛,上方则是缀满武装卫星的星空坟场,霍承星躺在精神力充盈的驾驶舱里,聆听着机甲核心的搏动。   他的心脏也在激烈的跳动着,而夜晚如此宁静。   就在杀神机器飞向高空时,秦深扣上军装最后一粒纽扣,蓝白色的制服还沾着夜露的潮气。   霍承星一离开,他也睁开了眼睛。   秦深压低帽檐,脸上没有留下一点激烈情事后的痕迹,尽管他的后颈还留有被标记后的齿印,摩罗果信息素在他的血管里不断翻涌。   他脸庞冷厉,神情肃穆,手指伸向了墙壁上的按钮,稳稳地步入舰队的指挥中心。   顿时,海虹飞舰灯火通明,队员们整整齐齐地从房间里涌了进来。   “确认杀神机器运行无误,监测正常,现在已经跨过了沿海线,预计五分钟后抵达第一道拦截关口。”   秦深立刻下令:“通知所有空警人员,在他抵达时,关闭拦截系统三分钟,为他放行。”   他盯着检测器霍承星移动的轨迹,屏幕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被咬破的唇角在冷光灯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海虹人员立即对海虹管辖区分布发出紧急通讯。   “你好,这里是海虹舰队指挥中心,海虹舰队派出的5422机甲于今夜十一点起飞,由于情况紧急未能佩戴安防装置,5422正在驶向联邦境内,指挥中心要求关闭当地拦截系统三分钟,对其全面放行。”   【会山分部已接受指令。】   应答声中夹杂着能量屏障解除的嗡鸣,背景音里有涡轮引擎的嘶吼。   没过多久。   会山分部传来通讯:【指挥中心,这里是会山分部,拦截系统如实全面关闭,海虹舰队5422机甲,已顺利通行。】   “这里是海虹舰队指挥中心,机甲编码是……”   【产蓝区分部收到。】   【丹厂区分部收到——】   三维地图上,代表该区域的六边形护盾矩阵由红转绿,三十公里长的拦截光束缓缓熄灭。   “距离标记地点一共三十四道关卡,全都接收到指令,确保机甲不会受到高空军事拦截。”   “按目前机甲路程计算,还有六千米,预计两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中途会经过两条民用航线,有相撞风险。”   秦深说:“民用航线三十分钟内停止使用,并以三倍价格赔偿所有乘客。”   “收到。”   “陆地已经派出专门人员安抚地区人民,杀神机器引起的轰鸣没有在陆地造成平民骚动,一切顺利。”   秦深像人群中的定海神针:“通知公馆附近的海虹警力人员,立即行动,进入公馆范围五百米内,守在平民居住地附近,在他抵达时,疏散所有人。”   三分钟后,地区人员会受到指令。   五百个红点依次在地图上亮起,形成完美的包围圈。   海虹人员井井有条地运作,所有程序皆已就位,确保不会有无辜平民伤亡。   “老大,副指挥官的飞船已经停靠在甲板,咱们也该出发了。”   秦深盯着显示屏飞速移动的红点,他松了一口气,来到甲板和鲁博碰面,一行军人上了飞船,往霍承星离开的方向驶去。   从秦深锁定陆晖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派人调查陆晖的罪证,和霍承星交流过的记者并没有立即踏出海虹,而是被他请到了审讯室,使用特殊手段掰开一个人的嘴并不难。   秦深得到了七天这个数字。   这就是霍承星给他的时间。   真是短暂。   海虹境内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逃开舰队的眼睛。   根据侦察队的消息,他们很快就锁定了陆晖的位置。   陆晖离开他的行政区,藏身在距离海虹八千米外的高级公馆。   “是否采取抓捕行动?”   “不。”秦深说,“不要打草惊蛇。”   在冷森森的审讯室里,他沉静地看向身旁的副指挥:“鲁博,你去出趟远门吧。”   一行十六人,七天时间。   而海虹舰队内部正悄然地做着应急演练,秦深只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待在霍承星的身边。   想报仇那就去吧。   为他铺好一条路,回来时依然可以干干净净,这才是秦深要送出的礼物。   没有人在这时候掉链子,鲁博也在最后时刻赶到,他面带笑容地站在秦深的身边:“不辱使命,陆晖叛国的关键证据已经找到,得亏金离星这条线索,任务一切顺利。”   “把证据送给这份名单上的人。”   秦深递过去一份文件。   “这些老东西会希望自己的死对头倒台的。”   他一向不喜欢政治。   但现在,他不得不利用政治争斗,来保证自己的爱人安然无恙。 第29章   云层被猩红的能量流撕裂, 霍承星的瞳孔中倒映着战术屏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杀神机甲十六组矢量引擎喷出幽蓝光焰,高空一路无阻, 机甲显示的拦截信号接连消失了。   途径站点, 广播发出工作人员响亮的声音:海虹舰队在此祝您作战顺利, 平安归来——   两个小时后,他成功抵达了公馆上空。   霍承星透过屏幕锁定了那个立在眼前的人影, 这个人踩在财富和金钱的金字塔上, 面上满是冷血的慈悲。   如此庞大的机甲悬停在高空,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   底下的人面带微笑, 缓缓朝他伸出手, 声音是蛊惑般的温和:“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现在把它交给我吧。”   “砰——!”   回应他的是矢量引擎发出的尖啸,杀神机甲肩部装甲如鳞片翻卷, 露出暗物质反应堆猩红的核心, 霍承星太阳穴青筋暴起,炮火的咆哮将虚伪的温情炸成齑粉。   整个公馆都被射穿了一个大洞,边缘处的纳米修复材料如同银色蛆虫疯狂蠕动, 却赶不上霍承星第二发充能的嗡鸣。   陆晖的私兵立即从中涌了出来,秘密来到海虹管辖区, 他们没有配置机甲,西装革履的暴徒们手持共振磁炮, 立即朝霍承星展开反击。   湛蓝能量束撞上屏障的刹那,霍承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神经接驳线将吸收的能量化作实体。   【检测到攻击,系统自动实施拦截——】冰冷的电子音在机甲内部响起。   【保护屏障开启, 抽取运行者的百分之二十精神力。】   【拦截成功。】   磁炮的强大火力石沉大海,被杀神机甲的屏障尽数吸收,甚至连一丝火花都未曾炸起。   【请操作人自行吸收,即刻启动反击程序。】   没有哪一款机甲可以把敌人的火力化为己用,因为这种程序会完全剔除对驾驶人的安全保护,机甲将火力吸收时会把人当作转化容器,如果驾驶人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就会被活活烧死。   杀神机甲是可怕的脱缰猛兽,不需要驾驶人运作,就已经全自动地展开反击,磁炮的威力在经过转化后,陡然翻了四倍,如复仇的怒潮般全部倾泻了回去。   地面上,那些身影瞬间被强大的能量吞噬,而陆晖的身影,却再次鬼魅般地出现在霍承星的面前,依旧站在那个相同的位置。   “你想杀我。”烟尘中浮动着全息投影特有的微光,陆晖身在的白西装纤尘不染,嘴角噙着看孩童胡闹般的笑意,“可惜啊,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一个投影而已,孩子,你想杀多少次都可以。”   电流声穿插在人像不稳定的身体中。   杀神机器的炮火撕毁的是一个全息投影,而不是本人。   这是议员高官和外界政权谈判时确保安危时常用的手段。   霍承星却笑了,他的笑容足够自信,声音透过机甲传出去。   “亲爱的‘父亲’,我了解你。”   “你在认为自己要成功之时,从来不会远离战场。”   “你不在这里么?”他像是在自问,又像是故意说给某个隐匿的人听,旋即,语气坚定起来。   “不,我会找到你。”   “在这里?”   杀神机器射出冲击炮,朝着霍承星目光锁定的方向,接连炸开火光。   “还是这里?”   霍承星运行着机甲,火力炸开的节奏就是他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终于捕捉到那抹异动,某块飞溅的玻璃在两秒内折射出异常的重力曲率。   “我已经找到你了。”霍承星脸上绽放出令人沉醉的笑容,有着得偿所愿的畅快,又饱含着压抑已久的恨意,他轻声唤道:“‘父亲’。”   杀神机器发出的第六炮裹挟着前五发的残余能量,在虚空中划出轨迹,隐身屏障瓦解的瞬间,真正的陆晖也出现在霍承星的面前。   那是一张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布满挤压的皱纹,下压的嘴角,一个人就算见过他很多次,也记不住他的模样,但就是一张脸,时常出现在霍承星的梦里。   这个人藏在幕后,摧毁了霍承星的半条生命。   “你曾是我最完美的孩子。”   男人说。   “那就下地狱去吧,‘父亲’。”   霍承星精神力全开,摩罗果的味道甚至穿过了杀神机器,烧红了天际。   他的信息素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霍承星感受到了自己精神体的存在,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熟悉,亲切。   “出来吧,你一直在躲什么呢?”   霍承星说:“怎么?我这个主人不让你满意么?”   “不。”   “我爱您。”   精神体立即出现了,霍承星看见了和年幼时一模一样的脸,他像个精灵,此刻却满脸泪痕。   “主人,你不讨厌我么?”   少年知道,它的主人最讨厌这个模样的自己,它是弱小的化身,躲在精神海的角落时聆听着主人的恨意,它一直在被力量浇灌,在摩尔曼克斯森林活着离开的霍承星练就了强大的精神力,而它会一直保持着这副皮囊。   精神体是主人成长的化身。   它代表了最主人最痛恨的过去。   它不想看到主人厌恶自己的神情,所以它把自己藏了起来,从来没有在霍承星面前出现过。   它的主人没有发现过它,好像除了报仇,他没有在乎的任何东西。   少年蜷缩着手指,它不安地低着头,眼角掉着珍珠。   霍承星说:“你傻楞干什么,过来和我一起杀死他。”   陆晖身上有第二级别防御,他还启动了腰间绑着的反精神力装置,和当初那个限制Alpha精神力的装置一样,不过这个,是专为霍承星准备的,陆晖一向谨慎。   霍承星咬紧了牙,他的精神力受到了严重限制。   机甲系统立即传来提示音:【检测到异常波动,程序扫描,可以启动反装置防御系统。】   【海虹舰队最新反装置系统启动——】   刹那间,机甲顶端爆发出刺目蓝光,如同一层闪耀的光幕迅速蔓延开来,眨眼间便构建起一道崭新的屏障。   霍承星摆脱了限制。   【亲爱的驾驶员霍承星先生,祝您战斗顺利,平安回家。】   屏幕上的程序在飞快启动,还播放了一条安装此程序时专门设置的留言。   “秦深可是用杀神机器杀死他一次。”   “我一定也可以杀了他,我还要比秦深更快!”霍承星大声吼道,他的神情张狂而凛冽,毫不掩饰脸上的杀气。   在他的操控下,机甲吸收的精神力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飙升至阙值的顶峰。只见屏幕上,一个醒目的红框骤然弹出:【攻击系统全面启动,关闭一切安全防御机制。】   精神体踮起脚尖,用那虚幻的小手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痕,而后毫不犹豫地将手稳稳按在了操作杆上。   它那年幼的脸庞上,露出如刀尖般锐利的眼神,仿佛14岁的霍承星真的置身于熊熊火焰之中,手中紧紧握住一把利刃。   “主人,我们一起杀死他吧。”   精神体自诞生起便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主人,直至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它曾一度以为,是复仇的执念蒙蔽了主人的双眼,最终将主人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它一直默默期待着,有朝一日主人能够摆脱阴霾,重拾快乐。   可直到主人想要杀的人死了,主人却葬生在审判台,罪恶和仇恨吞噬了他。   主人的内心深处厌恶着因仇恨而变得扭曲丑陋的自己,他会在梦中会听见那些死人的呐喊。   主人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杀死了海虹舰队的许多军人,那些军人为家园奋不顾身,死去的灵魂比他要干净,但那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主人走得太远,他被毁灭了。   秦深。   它一直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个人。   主人最终死在他的手里,它并不恨他,它会感谢这个人。   秦深让主人从痛苦里解脱了,只有他才配杀死主人。   但它没想到,它会再次醒来,它的主人重生了。   它知道主人的梦想,知道主人最想成为的样子,这让它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它心中沉淀着一个听过很多遍的故事。   那个故事讲述了一个可怜的Omega拥有了一切,荣誉,鲜花以及爱。   它决定成为书里的系统——   现在,这个故事要画上句号了,那一定是个好结局。   就在这时,第二级别防御的第一层屏障,在如暴雨般密集的攻击下,变成脆弱的泡沫轰然崩溃。   但杀神机器的攻击并未有丝毫停歇,炮火如汹涌的洪流,一秒也未曾间断。   霍承星的精神力如决堤的江水,源源不断地注入装置之中,他将拉杆猛地推到底,那决绝的动作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泄而出。   第二层屏障也在强大的冲击力下紧跟着破碎,化作无数闪烁的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霍承星的双眼被地面冲天而起的火焰烧得通红。   第三层屏障也宣告瓦解,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陆晖身上的防御系统破碎了。   碎片炸开,像是雨滴一样落下,在霍承星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海虹的上空自动发出一道尖锐的警报声:【议会成员正遭受攻击,卫星坐标定位为p:36948、z:43469,请附近警力立即前往支援。】   霍承星额头落下汗水,他消耗掉了大量的精神力,胸腔正在剧烈的起伏着。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晖。   在那个中年男人的脸上,伪劣的面具已经破碎,在面临死亡威胁时露出惊恐的神情。   【机甲能源亏损,现不支持使用炮能,已自动展开切割翼。】   “锁定目标。”   霍承星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目标已锁定。】   飒——   机甲猛地近身,寒光闪闪的切割翼如死神的镰刀,直削向陆晖的头颅。   那夜夜折磨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着,他曾经的痛苦变成了对方的恐惧。   陆晖的脑袋被他砍断了,“咕隆咕隆”地在地上滚,僵直的嘴巴里吞咽进灰烬和沙尘,尸体的血像喷泉一样撒了一地。   霍承星张开嘴笑出了声,他咳嗽一声,撑着操作台大喘着气,呼吸让他冰冷的喉咙带来刺痛,但他很久没有这样畅快过。   杀神机器熄灭了动力,机甲浴血之后悬停在废墟之上。   霍承星手腕上的青筋依旧高高暴起,他的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战斗而兴奋的战栗着,他缓了口气,又一脚狠狠地将陆晖的脑袋踹飞了两米远,那脑袋在地上又滚了几圈,差点被砸成烂西瓜。   地面上的火焰依然跳动着,他走在焦土上,那一头金发在火光的映照下,成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即将升起的高阳,冰冷的肺里深深地吸进一口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   他在呼吸,好似重生。   远方的黑影如潮水般涌动,不多时,无数红点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是数不清的枪口瞄准了他。   霍承星歪着头,抬高双手,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投降。”   警员将他包围了,但没有人靠近。   上头下达了指令,不能直接采取抓捕行动,附近的平民已经及时疏散,除了这座公馆,没有人员伤亡。   面前的罪犯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了,但他们依然不得不保持警惕。   直到一架飞船停靠在警员和罪犯的中央。   霍承星抬眸看去,船身上的徽章正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那是海虹总指挥部的飞船。   舱门缓缓打开,从飞船上下来的正是秦深总指挥和鲁博副指挥。   鲁博随即对周围的警员说:“都把枪收起来,立即去清理战场,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而秦深已经径直朝霍承星走去,他军靴碾过满地玻璃碎渣,火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成锁链缠绕在霍承星脚踝。   在踏出这几步,这点时间里,他的目光已经将霍承星从头到脚抛开,身上没有血,很干净,秦深紧锁的眉头才有松散的痕迹。   霍承星则笑脸盈盈地朝秦深抬起双手,“要把我缉拿归案么?”   秦深从腰间取出一个手铐,一个拷在了霍承星的手腕上,另一端锁在了自己手上,金属冷意贴上皮肤时,还有对方手指皮肤传递来的暖意。   “长官,你还想玩这种情趣啊?”   霍承星故意往秦深耳边吹着气,唇峰擦过对方耳后未愈的咬痕。   “闭嘴。”秦深伸手一拽,霍承星身形不稳,脑袋直接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承星的鼻尖撞进军装领口,白兰地和摩罗果又狠狠融合在一起。   秦深的气味让他觉得很舒服,昏昏沉沉时,只听见秦深说:“现在和我回家。”   “回家?”霍承星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像树懒一样攀着秦深的后背。   他应了:“好啊。” 第30章   船窗外流转的星子像被揉碎的钻石, 秦深垂眸看着已经沉睡的霍承星。   青年冷白的肌肤在医疗扫描的蓝光下近乎透明,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飞船颠簸轻颤。   秦深解开作战服暗扣,让霍承星沾着硝烟味的额角抵住自己肩窝。   消毒水气息裹着安神剂甜香漫上来时, 霍承星在混沌中抓住一缕白兰地的味道, 秦深的信息素, 正伴随着胸膛的起伏,在他鼻尖编织出一张细密而温柔的网。   秦深握着霍承星的手掌, beta医生为他全面地做了一个身体检查, 她停下动作后也松了一大口气:“只是精神力亏损较大,身体没有内伤, 好好休息补充能量就好了。”   秦深点了点头。   海红舰队的飞船提前停歇在一处湖泊边, 秦深伸出有力的手臂,轻轻揽住霍承星的腰肢, 而后将他稳稳地横抱在胸前,他独自带着霍承星下了飞船, 往远处一个孤零零的房子走去。   那房子在朦胧的雾气中, 像个一个宁静的港湾。   霍承星再睁眼时,日光已经爬过褪色的蔷薇纹壁纸,天花板上, 铜制吊扇悠悠转动,投下一片片菱形的光斑。   这里不是海虹舰队, 霍承星瞬间清醒,迅速掀开被子, 他听见楼下传来砂纸摩擦木料的沙沙声。   他赤足踩过吱呀作响的楼梯,看见晨雾从玻璃窗渗进来,给秦深挽起袖口的手臂镀了层薄霜。   “食物在恒温箱里。”秦深没有抬头,在专注地打磨着凹槽里的陈年积灰, 身上那件深灰色的居家服后腰处,已然洇开了一片汗渍,“你一共睡了整整二十八小时,也该好好补充些能量了。”   霍承星先让饥渴的肚子狠狠饱餐了一顿,他倚着餐柜打量这间老宅,黄铜门把手缠着干枯的常春藤,壁炉台上搁着半盒受潮的火柴,所有尖锐棱角都被软布包裹。   霍承星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他猜测,这里应该就是秦深父亲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吧。   庭院里传来滚筒刷刮过墙面的黏腻声响。霍承星推开落地窗,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外面有大块儿草地,还有湖。   而秦深就站在他窗下的位置,给斑驳的外墙涂刷奶油色漆料,窗外的狗尾巴草都长到腰间,他却在聚精会神地搞装修。   霍承星就倚在窗边,屈指叩了叩斑驳的窗棂,问:“你是打算以后把我藏在这屋子里么?长官。”   “这会是我们以后生活的房子,如果你不喜欢这栋,也可以重新挑选地皮。”秦深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没停:“那座公馆的人我提前替换过,在你攻击前,卧底人员全都已经撤离,除了陆晖和他的私兵,没有其他人伤亡。”   “你杀死了一个叛国者,英雄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霍承星仰着头:“那接下来呢?他们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审判我?”   秦深毫不犹豫地回应:“没有人有资格审判你,不过下周,我们得去一趟法庭,之后,再回家商量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霍承星问。   “婚礼。”秦深回答:“我们需要补办一个婚礼。”   霍承星不禁轻笑出声:“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很唐突么?”秦深问:“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不。”   霍承星摇头:“我以为你会矫情地质问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你,或者骂我几句,说我一直在利用你。”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想的。”秦深抬起头,注视着霍承星的蓝眼睛,“因为我确定,你已经爱上我了。”   “不然,你不会想和我上.床的。”   “当然,第一次做完,睁开眼找不见自己的伴侣,我确实是有点失望。”   霍承星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再做一次。”   “所以我说……”秦深笑意加深,“你爱我。”   霍承星回答:“好吧,这是我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事。”   秦深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霍承星说:“这没有答案。”   秦深盯着他:“我非常想知道。”   “因为我也不知道。”霍承星回答:“毕竟你这个人大多时候都让我觉得讨厌。”   “讨厌?”   “你几乎什么都有,却偏偏又不是一个二流货色。”霍承星说:“我挑不出你的错处,你的成就和你的付出是对等的。”   为了复仇,他掌握了秦深所有的资料,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最初以为秦深戴着一顶正义凌然的虚伪帽子,但交手之后,这个人并非他想象中那般不堪。   只是这一点不会动摇他的仇恨,他恨着秦深,他看着秦深那副傲气的,受人称赞的模样,他就想要毁灭。   想毁灭,也是因为他曾想过要成为,他成为秦深。   但他和秦深中间隔着一面无形的镜子,秦深是正面,他是反面。   “我有想过,如果我能拥有和你一样的人生,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或许我会比你做得更加出色?你可以说这是嫉妒。”霍承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我并不羡慕你。这样的猜想并不成立,命运毁灭了我,也造就了我。”   命运与仇恨,成了一条缠绵交织的丝线,将他与秦深紧紧捆绑在一起,即便后来仇恨渐渐消散,这条丝线却依旧维系着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未曾解开过。   霍承星渐渐明白,一直以来,存在的不仅仅是恨。   “直到最后,我才真正意识到……”霍承星顿了顿,他看向秦深:“我讨厌你,却又想成为你,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刷柄磕在颜料桶边沿发出闷响,秦深急切地站起身,还带起一阵松节油的气息。   “因为我爱你。”霍承星坦然地承认:“这没什么不能讲出来的,我确实爱上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爱正是离他最远的东西,但秦深把它又带回了自己身边。   下一刻,秦深抬起头,猛地吻住了霍承星的嘴唇。   他没有别的想要继续听的了。   “人心上缺一块儿,就没办法再愈合,所以我打算给你一些更好的,更珍贵的东西,把那里补上,这样,你感受到的,就不只有痛苦了。”秦深贴着霍承星的耳畔,轻声呢喃:“我会把这件事做好的。”   “我从没有失败过。”   秦深和霍承星双双倒在沙发上,他双腿稳稳地卡在霍承星的膝盖两侧,双手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捧起霍承星的脸颊,将他那浓密的金发轻轻推至脑后。   秦深没有急着在他的腺体上留下Alpha专属的标记,而是先用温热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后颈那片敏感区域,犬齿若即若离地轻轻擦过,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紧接着,他开始沿着霍承星的面庞,落下密密麻麻如雨点般的吻,从光洁的额头,一路蜿蜒至线条优美的下颚,他猛烈的亲吻是毫不客气地掠夺,一个Alpha对自己伴侣的占有。   呼吸声在相接的唇齿间被揉碎,交织,秦深撬开他牙关的力度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暴烈,然而与此同时,他释放出的信息素却如轻柔的薄雾,温柔地包裹着霍承星的每一寸肌肤。   霍承星不甘示弱,冲着交缠的舌尖猛地咬下去,那银色唾液留下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闪烁的刀锋。   秦深含住唇舌间的血腥气味,继续亲吻着霍承星脖颈,在那上下滑动的喉结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痕,仿佛一滴醉人的酒液,缓缓洇湿了霍承星的腰窝,留下暧昧的印记。   接着,秦深的双手地亲手扯开霍承星的上衣,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精致的锁骨。   霍承星仰起头,微微吞咽了一口气,脖颈间的青筋微微隆起,秦深的吻顺着他脖颈处澎湃的血管一路而下,而后又依依不舍地重新回到他的唇上,仿佛那两瓣唇肉上有最解渴的香。   湿润的唇纹在压力下碾平,两片微颤的唇肉在相撞时溢出半透明的光,上唇弓起的小丘卡进对方凹陷的沟壑,像钥匙转动锁芯般精准契合。   舌尖从齿关漏出试探,立刻被更滚烫的濡湿截获,带着咸味的潮水在咬噬中涨落,当唇珠被吮得发亮,激得喉间溢出黏稠的呜咽。   分离时扯断的银丝在空气中颤动,下唇内侧被咬出月牙状血痕,甜味儿已经在皮下晕开。   他感受到,秦深的手指游离过他的腰间,揉捏了他腹肌上的肌肉,又抚摸着他的伤疤,喘气的声音化作闷哼,秦深的手不知何时探进他衬衫下摆,正沿着脊椎旧伤缓缓上移。   秦深想在伤疤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白兰地的味道让他醉酒了,嘴唇张开着,耳尖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绯红,脸上也渐渐泛起如晚霞般绚烂的红晕。   霍承星的手指勾住了秦深的腰带,轻轻一扯,勾着他的手掌撑在自己的腰上。   秦深又探起身亲吻他,将最后一丝空气也掠夺走。   不知何时,窗外的太阳缓缓落下,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向大地,然而,在这房间之中,属于秦深的“太阳”却正冉冉升起。   他们在弥漫着血腥与酒香交织的浪潮中渐渐下沉,宛如两柄决然同时刺入对方心脏的匕首,看似激烈对立,却又在这极致的交融中,达到一种灵魂深处的契合。   身下的真皮沙发不堪重负,发出如濒死般的微弱哀鸣。   霍承星微微喘息着,看着秦深细汗密布的脸,皮肤的热量成了赤身温暖的外衣。   这个夜晚还很很长…… 第31章   老宅的瓦片在刚刚结束的梅雨季里养出青苔, 秦深给西厢房补完了窗纸,霍承星把海星风铃挂满了檐角。   铜盆里游着秦深从后山溪涧捞来的红鳞鱼,他们在某个早晨用覆满枪茧的手指捏着糯米糕。   当第七缕晨光漫过雕花窗时, 霍承星面前递来一身干干净净的军装。   船窗外的星河流转成银色丝线, 霍承星指腹反复摩挲着领口的金鹰徽章, 他现在坐上了去往首都法庭的飞船。   秦深刚刚把通讯器还给了他,此时, 星际网首页已经变成了沸腾的熔炉。   最初的热搜还带着试探性的谨慎:#帝国阴谋论##议员离奇死亡#。   星际网上的舆论紧紧围绕着军事政治这一核心话题, 议员的突然身死,让人民感到不安, 有默哀的, 质疑联邦安防的。   直到海虹舰队的官方声明像刀锋般劈开所有猜测。   声明很短,“叛国罪”和“处刑”两个词被加粗标红。   陆晖是海虹舰队的人亲手处刑的。   星际网上, 秦深的讨论度顿时排到了第一。   联邦的网民们仿佛心有灵犀般,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毕竟, 能在联邦破开第二级别的防御, 杀死陆晖的人,除了秦深,还能有谁呢?   讨论分裂成两大阵营:   “海虹舰队从不说谎!”   “陆晖早就该死了, 你们忘了他克扣军需物资的事了?”   “我相信秦深上将!”   “军人私自处决议员就是谋杀!”   “S级Alpha果然都是暴力狂。”   “要求公开处刑全过程录像!”   【军舰指挥官私自处刑议员,是为正义还是政权?】   【S级Alpha是否会因为缺乏安抚而导致残暴?】   【海虹舰队应该受到整顿, 军人不该无视律法。】   【海虹舰队有罪……】   【海虹舰队无罪……】   五条热词条登上榜首,讨论度立即破万。   然而, 仅仅过了半个小时,陆晖的家属也匆忙发出声明。   他们言之凿凿地宣称,杀死议员的并非秦深,而是一个外邦人, 并且指责海虹舰队指挥官秦深对外勾结,犯下杀害议员这等罪大恶极之事,理应以叛国罪论处!   这条公告一经发出,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网络上掀起了更为汹涌的讨论热潮:   【你在开玩笑么?杀死议员的不是驾驶着杀神机器么?那外邦人也是个S级的Alpha么?】   【两个S级的Alpha?海虹那块地真会聚宝,难怪海虹舰队那么狂,我也要加入海虹舰队!】   【楼上的人赶紧去跪舔吧,不是我爱阴谋论,海虹舰队那帮子野蛮人一直特立独行,也有意与外邦人来往,我对他们的忠诚度表示怀疑,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议员推行的政策,但是这波我站议员。】   【这个所谓的外邦人,不会是被拉出来顶罪的替罪羊吧?】   【楼上的更傻,海虹前段时间不是还发表过一个战斗视频么,应该就是视频里那个Alpha干的。】   【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海虹舰队,他们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坐等反转。】   【又暴力又流氓的Alpha到底是谁在喜欢?海虹ip的人没有发言权!】   在舆论上升到一定程度时,海虹舰队再次公开申明:【致敬共和女神:陆晖触犯叛国罪证据确凿,之所以未能及时上报给议会,是因为我们检测到陆晖有异常举动,情况万分紧急,海虹舰队为了迅速清除这一危险源头,不得不当机立断。   秦深指挥官在上一次任务中负伤,无法驾驶机甲,故而由舰队成员霍承星代为行动。   霍承星,身为共和联邦的合法公民,隶属于海虹舰队,外邦人这一称号错误,陆晖叛国的证据已经提交,一个小时后便会在星网上公布。   另特别提醒:请各位立即停止对霍承星的讨论,公众肆意议论一位Omega,已然触犯了 Omega保护法。   若再出现此类情况,将会由其丈夫秦深向 Omega协会提起诉讼,对所有加害者予以处罚。】   【……】   【…………】   网民也有□□沉默的一天,这一份公告让他们激情敲键盘的手都慢了下来。   【哪个傻冒营销号?】   【是官号啊,我没看错啊?被盗号了么?】   【我在做梦?】   【你们是疯了吧?】   Omega保护协会的人很快参与进来:【我们会立即向海虹舰队核实霍承星先生的身份信息。】   网友们留言催促:   【速速辟谣——!】   【造谣可耻!】   一个小时后,Omega保护协会也发出通告:【针对秦深上将违法让Omega从事危险行动一事,我们将提起诉讼,另外,按照Omega保护法,Alpha未能履行丈夫职责,我们同样也将进行起诉。】   这条公告下,最新回复的是海虹舰队的成员:【第二份律师函我们海虹不收,老大说了,等出了法庭就会补办婚礼的。】   网友们炸了。   【全网实时热词】   #证实秦深隐婚(爆)   #证实S级Omega存在(爆)   #S级Alpha和S级Omega,史诗级金婚(热)   【你是说一个Omega手撕了国家第二级别防御?】   【你是说,秦深和Omega结婚了?】   【不是,秦深上将结婚了?他结婚了???】   【所以秦深这个A就是纯挑剔是吧?因为S级就嫌弃S级以下的Omega?这还是人么?】   【楼上别酸,S级的Omega可以一拳打爆你的头。】   【我还真没见过S级的Omega,有本事来啊。】   【你们吵,我先祝99,赛博随礼一份。】   海虹舰队为该层楼主送出9999星币红包一份。   【卧槽,早知道我先发了。】   针对海虹舰队私自处置议员一案,在事件发生的第七天于法院受审,这七天里,星际联邦的吃瓜群众就已经把事件扒得清清楚楚。   陆晖所犯的罪行严重违背了联邦的法律和道德底线,养私兵,造机甲,是极端的反动派份子,他死有余辜,网上大部分人都站在海虹舰队这一边,除了个别质疑的人也是针对霍承星Omega的身份。   【我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Omega。】   但O权主义者以及Omega独立支持者先站了出来,他们把霍承星的名字直接印在胸口,高举Omega也能独立工作,参军的牌子在街道上游行。   【Alpha有S级,我们Omega也有!】   【Omega也可以是军人,是英雄!霍承星没有罪!】   Omega们反而是最不在乎霍承星身份的一批人,在抗争的路上,他们恰巧缺少一个契机,恰好,霍承星出现了,还是最锋利的一根矛。   一个S级可以上战场数一数二的Omega,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了。   有人说:【哪个Omega会杀人的?谁能预料S级的Omega会不会变成O中极端,残暴,不可控,他是从外界进入联邦的Omega,谁能保证他不会对联邦造成危害?】   先喷回去的却是海虹集训营的队员,他们在海虹炊事班拍摄的全息视频就顶上了热门。   画面里二十几个Alpha挤在食堂,最前排的青年正挥舞汤勺:“说我们Omega战友残暴?他上周还帮我缝了训练服!”背后突然飞来半个馒头砸中他后脑勺,镜头外响起哄笑:“江安顺你要不要脸?老大一拳能把你揍飞到东南岸!”   “我叫江安顺,在队编号x5222,刚刚开了一个玩笑,现在,我要在这里实名辟谣!”   蓝白军装的青年信誓旦旦地说着:“网上的人不要再放屁了好么?有些Alpha酸得都没jj了,还掩不住那味儿呢!敢喷我们海虹的人一率打成政敌和危险分子啊!我们的Omega战友的手天生就是操作机甲的,他和我们老大一样,都是是天才中的天才,除了能力出色,他性格也是超级温柔的。”   “没被Omega嘘寒问暖过的Alpha懂个鸡毛啊?”   “他在舰队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体贴入微,简直就是行走的天使,他会温暖地关怀我们,让我们经常热血淋漓!自从他来了海虹,就实实在在地磨炼了我们的心智,我们这些新人从不抱怨环境,在他面前,我们连死都不怕!”   “还是那个陆狗屎先欺负我们Omega的,不心疼就算了,还想倒打一耙,叫叫叫,狗叫什么?”   “说得好!”Alpha身后的食堂厨子也大声说:“那孩子可怜得嘞,以前估计都没吃饱过饭,没人疼,他可是个好孩子,从来不浪费粮食。”   【……】   【海虹舰队的Alpha果然就是流氓。】网友已经全然倒戈:【我怀疑海虹舰队的Alpha拐骗Omega!】   【我要起诉!@Omega保护协会。】   Omega保护协会迅速跟帖:【收到。】   尽管有人依然在刻意抹黑着霍承星和海虹舰队,但人群的声音是偏向他们的。   霍承星乘坐的飞船顺利停靠在首都法院门口,院门口两侧簇拥着人群,秦深牵着霍承星的手下了飞船。   欢呼声惊飞了广场的白鸽。   他看见举着“霍承星”荧光牌的游行队伍,看见穿军校制服的少年们拉起的金色横幅,这些人在高喊他的名字。   “霍承星!”   “霍承星——!”   霍承星脚踩在地上,鲜花和太阳光就一起从头上落在他身上。   人们呼喊着他的名字,这些声音吵昏了他的脑袋,秦深的手掌突然贴上他后背,温度透过军装灼烧着脊椎。   霍承星吸一口气,靴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次没有镣铐的冰冷,没有警卫的推搡,现在的他,金发上沾满了鲜花的香气。   【被告人霍承星入席。】   审判庭内,霍承星缓步走向被告席,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在肃静的法庭内格外清晰。   【旁审团,陪审团入席——】   随着书记官的宣告,秦深带领的海虹舰队方阵整齐起立,一百二十名身着蓝白制服的军人同时摘下军帽的动作,在寂静的法庭内掀起一阵布料摩擦的声响,胸前的勋章在灯光下连成一片星海。   审判长在开庭前,突然转向陪审团第一排深深鞠躬。   那里坐着七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褪色的海虹军装上,每一道褶皱都仿佛刻着战场的记忆,胸前几乎挂满了勋章,身为战场上退役的将军,个个都是曾经统领一方的伟人。   “请审判长做出公平正义的判决。”老将军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我们这些老骨头,最清楚什么样的战士才配站在海虹的旗帜下。”   审判长翻开卷宗的手都变得郑重。   世界对霍承星敞开怀抱,没有谁可以去定他的罪。   【经合议庭审议,现对霍承星私自处刑议员一案作出终审判决...】   “鉴于被告人行为系阻止重大叛国罪行的紧急避险,不具备刑事处罚要件……”   审判长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霍承星的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这双手曾经沾满鲜血的手。   精神体听着主人心底的声音,它开口了:【主人,你重生了。】   是的,他重生了。   霍承星回过头,抬眼望去,就看见了秦深的笑脸。   【针对此事造成的影响,判被告人赔偿金十万星币,停职两月,另,针对秦深违法招收Omega一事,也将做出处罚,缴纳十万税金,同样停职两月。】   法院的重锤落下,敲响了自由的钟声。   秦深起身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上前去,修长的手指穿过霍承星的指缝,掌心相贴的温度烫得惊人,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这位素来克制的上将已经拉着他的Omega大步走向出口。   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时,霍承星眯起了眼睛。法院广场上挤满了前来声援的民众,他们手中挥舞的蓝色丝带汇成一片海洋。不知是谁先吹响了海虹舰队传统的凯旋哨,清亮的音调刺破云霄。   共和女神像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一片嫩绿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恰好停在霍承星肩头的金色鹰徽上。   秦深突然停下脚步,在万众瞩目下,他抬手拂去那片落叶,却顺势将掌心贴在了霍承星的后颈,温热的吐息掠过耳畔:“回家了。”   海虹舰队的飞船划破云层,在蓝天上留下一道银色的轨迹。   霍承星像一粒漂泊太久的种子,终于触到了湿润的土壤,而身后那些穿着深蓝制服的身影,就是托起新芽的第一缕春风。   他在新世界,正生根发芽。 第32章   星际联邦红色通缉犯霍承星死于9.16。   他的尸体收敛人是上将秦深。   尸体是火化的。   骨灰被秦深装进了一个白色的方盒里, 他本该被投进忏悔炉里,但秦深好好地将他包裹起来,带走了。   议会穹顶惨白冰冷的灯光, 如同一把把尖锐的针, 刺疼了秦深的眼睛, 他却咬着牙,缓缓抬起头, 直直地逼视着那些高层议员们。   “霍承星犯了罪, 也付出了代价,但你们不能剥夺他受害者的身份, 他的名字不该被刻在耻辱柱上。”   秦深的尾音在空旷的厅堂撞出回响。   话音刚落, 上方便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秦深,你这是在怜悯一个罪不可赦的红色通缉犯吗?”   “我没有资格怜悯他。”秦深平静地回道, 他微微仰头,望着自己投在穹顶的影子, 那身笔挺的军装正在虚化, 像是在心脏处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豁口:“共和联邦绝不会希望这世上再出现第二个霍承星,我亲手杀了他,可等我死后, 若又有新的‘霍承星’出现,到那时, 又该由谁来挺身而出抵抗呢?”   “究竟是什么铸造了他?又是什么,把他一步步逼到了联邦的对立面?”秦深眼中的锋芒, 此时已所剩不多,他眼中的锋芒已经不多,他似乎是累了:“你们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会感到害怕么?”   “……”   这是秦深最后一次踏入议会, 也是最后一次经过共和女神的脚下,当他迈出那扇大门时,只感觉自己的脚步愈发地轻盈,仿佛灵魂都在渐渐抽离,他已经感受不到太阳那温暖的光芒了,整个身躯如同坠入冰窖,冰冷冷的,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而外面,只有闪光灯才能晃疼他的眼睛,秦深被如潮水般汹涌的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   “您身为联邦上将,却一直竭尽全力维护一个罪犯的名声,您难道,就不会感到丝毫的羞耻吗?”一名记者,迫不及待地大声发问。   秦深静静地凝视着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就如同他更年轻时毫无顾忌地说出讨厌Omega这类话一样,此刻的他,依然可以坚定且大声地说出口:“他是受害者,对于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改变。”   “您说出这样的话,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在您身边英勇牺牲的战友呢?”   “是罪犯杀了他们!现在,您站在罪犯那一边,就是杀死他们第二次!”   “所以我杀了他!必须杀死他!”秦深终于有些动怒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哪怕他曾经也是个无辜之人,哪怕,他在某种程度上还能称得上是一位英雄!”   “英雄?”记者们一片哗然。   “他是荒原星的英雄。”秦深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没有看向镜头,“他成功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才是失败的那一个,我输给他了。”   “……”   “上将,您的精神还好吗?”人群中有人略带嘲讽地喊道。   “看吧!那个罪犯把我们原本最忠诚的英雄也给杀死了!”   秦深望着眼前簇拥的人群,一张张面孔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逐渐幻化成了一个个扭曲的黑影,嘈杂的人声如同一团团乱麻,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令他头痛欲裂。   “滚开!你们都滚开!”尖锐的声音钻进人群中,海虹舰队的人将人群冲散,几乎横冲直撞地去到秦深的身边。   “你们海虹舰队还是这样野蛮!我合理怀疑你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罪犯!”人群中爆发的声音依然尖锐:“毕竟你们有一个包庇罪犯的长官!”   “那你就去告吧!我们根本不在乎!而你们这些人最好真的不需要我们的保护!”江安顺涨红了脸,扯着嗓子,毫不示弱地嘶吼回去,说罢,就将秦深扶回了飞船。   此时的秦深,这位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长官,亦是江安顺无比敬重的老师,精神力却已消耗殆尽,无数人敬畏的 S 级 Alpha,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战斗能力。   医生无奈地告知,若是配合治疗,最多还能延续一年的生命;可要是放任病情恶化,那便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江安顺知道他会选择后者。   秦深已经在法庭,议会来回奔波了半个月,消耗他仅有的生命,就为了那个毁灭他的罪犯,江安顺不懂。   就在秦深将罪犯的骨灰盒带回时,江安顺终于忍不住主动问了一次:“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秦深是私自将骨灰带走的,这件事足够能把他推回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他不应该去那种地方,他和那些真正的罪犯有着本质的区别。”秦深的目光平静而深邃,“而且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忏悔’的,他只会为没能亲手报仇雪恨而满心愤怒。”   秦深的这番话,并非是在贬低,尽管秦深和海虹所有人为了逮捕那个罪犯,曾拼尽一切,只为了那颗子弹能镶嵌在那个人的头颅里。   但秦深并不厌恶那个人,他知道,那个罪犯在秦深的心里是特殊的。   “只是因为这个,就值得您去牺牲自己现在所仅有的一切吗?”江安顺的声音里,满是不解与心疼,“您用所有的功勋和财产,仅仅换取了一条保护荒原星人的法律,这太不公平了。您明明还很年轻,却要一无所有了……”   “他帮过我。”秦深平静地说,“我理应还他这个人情。”   江安顺闻言,不禁感到意外。   那个罪犯的种种行径,对秦深而言一直都是无尽的折磨,这“帮”字又从何说起呢?他思来想去,却始终得不到答案,而那时候的秦深已经转身离去。   直到今天,他看见被媒体侮辱的秦深,才终于明白这个人情从哪里来。   在秦深杀死陆晖后的那一周,没有鲜花没有称赞,仿佛一场风暴突然袭来,想要免去他上将军衔以及海虹指挥官职位的人,多达数万。   秦深,作为站在公众视野下的顶级Alpha,人们忌惮他会因狂躁而变成第二个红色通缉犯。   那些平日里被保护着的人们,出于恐惧,竟开始伤害他们的英雄。   议会对他的行为亦是愤怒不已,免职的程序险些就通过了。   然而,就在那一周。   红色通缉犯由海虹舰队逮捕,秦深亲手执行枪决。   这让公众重新拾回了对他的信任。   但秦深并不在意这份名声,他只做对的事情,依旧极力为霍承星澄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媒体又开始对他穷追不舍。   “能争取的都已经争取完了。”江安顺从飞船的保险仓里,郑重地取出秦深一直悉心保护着的白色方盒,交到他手中。   江安顺轻声问道:“您现在想做什么?”   秦深目光坚定地回答:“回海虹去。”   飞船如归巢的候鸟,很快稳稳停靠在海虹总舰的脚下。   “不用跟着我。”秦深缓缓走下飞船,脚步沉稳却又透着一丝寂寥,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想和他单独走一走。”   江安顺神情瞬间变得肃穆而庄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摘下军帽,朝着秦深渐行渐远的背影,敬了一个军礼:“我会替您守护好海虹,直至我生命的尽头。”   秦深抱着骨灰盒,漫步在那片被太阳温柔抚摸的浅滩之上。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沙滩与海面,交织出如梦如幻的光影。   那个人的头发,也是金色的。   他早就想好了,他知道一个最适合埋葬霍承星的地方。   秦深摘下了军帽,又褪去那身承载着无数荣誉与责任的军装,只留下一身单薄的白色衬衫和长裤,繁乱的黑发在微风里轻轻飘动。   他静静地坐在云林星海的岸边,目光望向远方,静静凝视着自己生命里最后一个日落。   失去了精神力的支撑,他的五感已渐渐消退,凛冽的海风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可他却丝毫察觉不到那刺骨的寒冷,海岸边那独特的咸湿气息,也再无法钻进他的鼻腔。   恍惚之间,他的眼前竟浮现出幼时生活过的那片湖泊和广袤的长草地。   那间承载着无数童年回忆的老宅子,自父亲们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勇气踏入。   他看见了自己的精神体。   它像个垂暮的老人,奄奄一息地趴在草地上。   他的精神体白虎和他的主人一样,面对这样的结局不会感到后悔。   栖息在边境大森林的巨兽白虎,向来凶猛而稀少。   它们有着自己独特的尊严与坚守,不会像其他野兽般受发情期的左右,只会与自己认定的伴侣相伴一生,否则便甘愿孤独终老。   秦深知道自己时间到了。   他站起身来,抱紧手中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海水中走去,咸湿的海水逐渐淹没了他的大腿。   他的身体在海水中微微摇晃,继续往深处走。   很快,冒出一片银鳞鱼群包围住了他,它们的尾鳍在水中生出极光。   靠着仅存的视觉,他透过云林星海的颜色看见了那双已经消失的蓝眼睛。   这世间,再多的遗憾,都将随着时间的洪流被深深埋葬。秦深嘴角微微上扬,释然地笑出了声。   鱼群温柔地牵引着他,而他,带着霍承星,一同向着大海深处前行。   云林星海是个很美的地方,它能承载星星,哪怕是在深海中,也有属于它自己的海底星空。   海水深处,那巨大的漩涡仿佛张开了深邃的大口,正等待着将他们缓缓沉入海底。   就在他生命即将消逝的前夕,一个空灵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在他的脑海中悠悠响起:“秦深,你想拥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么?”   “我不需要。”   秦深回答,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期许,“如果有好运,那就请送到他身边去。”   “他会自己创造一个好结局的……” 第33章   去见秦深的长辈, 是霍承星目前遇到的一个难题,这或许比他操控机甲毁灭一个星球还困难。   星网头条还在滚动播放着他们无名指交叠的特写,他和秦深已经结婚的事实闹得沸沸扬扬, 老秦家的人在他上法庭的时候, 用军靴踏碎议员试图泼向霍承星的污名。   他们在媒体面前极力维护着他这个尚且没有过门的“Omega”。   但秦深并不单单这么认为, 他为霍承星整理纽扣时说:“无论你和我有没有关系,你的所在作为都会被他们认可。”   “他们知道, 能站在海虹旗帜下的人, 是怎样的,他们不会允许真正的英雄被磨灭在政治的争斗里。”   “你的故事, 我的家人只听了一个开头, 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认识你。”   秦深为他挑选了一身舒适又贴身的衣物,顺带打理了他又长了些的头发, 理发师夸赞他尾根处的自然卷,说女神一定要撩起过, 亲吻了他的发尾。   霍承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说不上焕然一新,倒是十分精致。   “见你的长辈,我应该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秦深说, “参军以后,我就很少和长辈们见面了。”   “我会先表达几句感谢。”   秦深家族在联邦也有几百年的历史, 秦家现在的企业都是由他的小叔叔打理的。   在霍承星发现他攒着的一箱永生玫瑰花时,他才意识到, 其实秦深是个富翁。   九十九朵玫瑰花,九百九十九万星币,秦深看到时只是说,他原本就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 只要这世上还有这种花,他都可以买回来。   “你不知道么?”秦深说,“就算到最后你根本不爱我,等我死后,按照财产分配法,你可以直接拿到的动产就有十亿星币,那是我父亲祖辈给我留下来的积蓄,在领取结婚证的那一天,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核算。”   “所以,在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我才会怀疑你居心不良。”   秦深笑着说。   “你的怀疑没有错。”霍承星耸耸肩:“我确实居心不良,现在好了,你的人和你的钱我都已经收入囊中了。”   秦深笑着和他说了两句玩笑话,就坐上了悬浮车,往秦家大宅里去。   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光带,霍承星扯松领口,吹着窗外的风。   管家拉开了老宅的大门,引着他穿过三重月洞门,梧桐树叶簌簌抖落着叶子,霍承星走进了一栋更为古老的房子,带着沉香木的味道,他踩过织金地毯,秦深在他身侧,干燥的掌心贴着他突突跳动的脉搏。   大厅坐满了人,正中端坐的老人银发如雪,他带头站起身,所有人站着迎接霍承星走进去。   “你就站在那里!”老人叩了叩手杖,他的眼神尤其犀利。   “是。”秦深应了,他没有再前走,   霍承星朝他瞥过去,秦深默默站在屏风边,此刻垂手而立,竟显出几分少见的恭顺。   “好孩子。”穿月白长衫的人抬起手朝霍承星招了招手:“到我们这里来。”   那是个Omega,他的身上带着淡淡檀香。   霍承星被叫过去,坐在这些长辈的中央,为首和他对话的是秦深的小叔夫,家族里管事的Omega。   Omega苍白的指尖抚过他无名指,霍承星瞳孔骤缩——他感受到对方虎口上的厚茧,这位是真正的Omega机甲操控师。   小叔夫的脸上有着Omega最温柔的慈爱:“你是个好孩子,是秦深让你受委屈了。”   “就算他是我们秦家的孩子,我们也不会向着他的,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藏着掖着,没关系,爷爷和叔叔会帮你教训他,该有的东西,我们都给你补齐。”   爷爷辈的长辈正指着秦深鼻子小声训诫着,秦深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像块儿石头。   但和以往不同,他的眼神时不时瞥向霍承星,露出一丝丝高兴的笑脸。   秦深早就习惯长辈不满的训诫了,从十七岁开始,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挨骂,比起外界的辱骂,他们更像是恨铁不成钢,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结婚生子,在享福中老去而已,他们埋怨秦深这一点也不肯做到。   但是霍承星出现了,他的出现就像是秦家的福星。   长辈们可不希望他们的婚姻出现任何问题。   霍承星主动替秦深解围:“是我不想举办婚礼,不想公之于众。”   长辈变了脸色,小心询问道:“是我们家秦深做得哪里不对,让你不高兴么?”   “没有。”霍承星说:“我之前,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是他体谅我。”   长辈们听了,似乎是想到了霍承星身世里的种种不易,眼神中不禁流露出疼惜之色,轻轻地摸了摸霍承星的脸颊,感慨道:“这世上的婚姻啊,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为重要的了。看到你也真心喜欢他,我们也就放心了。”   “婚礼还是要热热闹闹地办一个,不然,你的长辈也不会放下把你托付给我们的。”   “秦深,快过来吧。”   长辈们让出一个位置,示意秦深坐到霍承星的身旁。   “结了婚,你就不可以胡作非为了。”小叔夫严肃地看着秦深,“你该有个丈夫的担当,结婚以后,维系你们的小家才是最重要的。”   秦深点了点头。   “他从小我们都管不住。”小叔夫说着,目光温和地转向霍承星:“以后,就由你来管住他,他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向小叔告状,我们一定家法伺候。”   说完,他往秦深手里递了一个盒子。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它会戴在你丈夫的身上。”   “现在是时候了。”   秦深双手接过盒子,缓缓打开,一条色泽温润的绿玛瑙项链静静躺在其中,这是他生父佩戴过的传家宝。   秦深小心翼翼地拿起项链,好好戴在霍承星的脖子上。   “很衬你。”秦深说,又抓起霍承星的手:“还缺一副戒指。”   霍承星笑了。   长辈们几番话下来,就定好了婚礼日期。   下个月初三,在城郊的云鹿庄园请客人一起来吃喜酒,这是一场全星际都关注的婚宴,大牌记者都想挤进庄园拍摄到现场,这会是能霸榜热搜一周的好头条。   秦家人筛选出了一些优良媒体,他们也一致认为,越多人知道,举办得越隆重,更能体现出秦家对这位身份特殊的Omega的重视。   婚礼的主持人是鲁博。   鲁博特意去背了三份演讲稿,练了一周的口语交际。   终于,婚礼当天来临,伴郎团个个精神抖擞,身着笔挺的礼服,整装待发,但是他们没找见秦深,立即给鲁博打去电话。   “副指挥,我们没看见老大啊,现在不是该接亲了么?”   “不在?”鲁博很诧异,通讯器又弹出一条通讯,来电正是新郎秦深。   “你们等等,老大刚好打视频过来了,我接一下。”   鲁博挂掉了电话,接听了秦深的通讯。   他抢先问:“老大,马上就要开场了,江安顺他们怎么没在后台看见你,按程序,不是该你入场了吗?”   “老大,你身上咋没穿婚服?”   视频中的秦深好像站在大马路上,据他的了解,云麓庄园好像没有这样的大马路……   “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去南半球的路上。”秦深回答,镜头一移,霍承星也进入了画面里,他头上戴着头盔,正坐在机动摩托上。   “你们……”鲁博懵了。   秦深亮出自己的手背,他们已经交换完戒子了。   “我们一致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那些婚服,还有AO的传统等等,但家里的长辈实在是太期待了,我们没有办法拒绝,但也不打算违背自己的意愿,我们就不参加了,两个月的假期,时间紧迫,我们三天前就已经出发,公路旅行,我认为有必要在婚礼前提醒你一声。”   太好了,婚礼新郎们都不参加了。   婚礼手册上有争对这条的救场方法么?   鲁博第一次起了对上级的杀心。   “讲快点,咱们还得比一场呢,我肯定能骑得比你快,我已经摸清这辆快车的脾气了。”霍承星那急切又兴奋的声音从通讯里清晰地传了进来。   “我承诺过,结婚后我都得听家里那位的。”秦深笑着说:“再见,你的随机应变能力我是认可的。”   视频很快结束。   秦深迅速戴好头盔,问:“准备好了?”   “速度。”霍承星催促。   刹那间,发动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上骤然响起,宛如惊雷乍响,两辆机动摩托如离弦之箭般,在地面上风驰电掣般疾驰,它们时而相互交叠,亲密追逐,时而又平行而进,谁也甩不开谁。   霍承星和秦深毫无畏惧地互相飙车,在一个个弯道处,他们瞅准时机,毫不留情地超车,每一次动作都险象环生,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热血沸腾的刺激,风如利刃般擦过他们的手掌,带来丝丝刺痛,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又是一场难分高下,不分伯仲的激烈较量。   没有新郎参加的婚礼还是极少的,这对新婚夫夫自己在外玩乐两个月,再浓情蜜意地回到海虹继续任职。   两个人出现在一个画框里,好像和别人隔了一个平行宇宙。   霍承星和秦深的cp排在了星际网榜首。   很快,霍承星和秦深这对CP的热度一下子冲到了星际网榜首。对于以往千篇一律的AO形式恋爱,网民们早就看腻了,反倒是他俩这种独特相处模式,让大家觉得新鲜有趣,特别爱看他们“争执打架”,但身为cp粉的江安顺一点也不想。   他打着摄像头现场直播,今天,他老大也和他对象在战后打起来了。   “你最近有点拉胯呀,我刚刚解决那几艘飞船的时候,只花了12秒,你居然用了15秒。”   “那是因为我用3s时间去看你,你为什么非得冲那么着急?至今也没人超过的你的记录。”   “看不惯?看不惯那我们先来打一场,反正赢了的那个就是对的。”   “可以,奉陪到底!”   两人驾驶的机甲如猛兽一般,□□撞在一起,像生死搏斗,但他们确实是在打情骂俏。   原本刚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现场,瞬间又变得一片狼藉,零件横飞,尘土飞扬。   “能不能别打了啊!”江安顺欲哭无泪,开着铲土机都快成他的专属座位了,忍不住抱怨道,“你们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无聊啊?”   好在网友们对这样的直播百看不厌,源源不断打赏的钱,也算是勉强弥补了他这“工伤”。   “要打就去床上打啊,副指挥说得没错,你们应该立即回家生娃而不应该待在前线,我真艹了。”   【报告,我们想看过程——】   【请直播造娃。】   【我们要看直播造娃!!!】   屏幕上,网友们的留言一条接着一条地刷过。   但很快,直播间直接被封禁。   霍承星和秦深战斗也结束了,他们互相抱着,亲在了一起。   娃没有,但是过程可以有。   那是两人世界的专属。 第34章   浓稠的黑暗像沥青般从皮肤上剥落, 带着某种生物黏膜般的触感。   黑发狼尾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他躺在冰晶凝结的祭坛上,寒意顺着尾椎骨攀爬至后颈, 在裸露的皮肤上冻结他的血管。   无数幽蓝光点从深渊底部升起, 像千万只发光的蜉蝣逆流而上, 在穹顶汇成星河流转的漩涡。   【欢迎回来,逆命者。】   机械音冷不丁在他颅骨内部震荡开来, 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的数据面板, 泛着清冷的光泽。   “这是什么?”他抬手触碰面板,指尖穿过全息投影的瞬间, 一股电流般的刺痛猛地袭来, 令他不禁微微皱眉。   【你从深渊中苏醒,主神会给予你玩家的身份。】   【玩家ID:沈驰飞, 现有积分:1100。   携带助势:[主神的祝福]。】   深渊突然沸腾起来,黑雾凝聚成巨大的金色竖瞳, 主神的威压让祭坛剧烈震颤。   神谕裹挟着雷霆灌入耳膜:【有人违背了主神的意志, 玩家榜第一吉苍,他曾从主神手中逃脱,却又再次回到无限世界, 这是对主神的不敬,玩家吉苍破坏世界规则, 必须清除!   沈驰飞,主神给予你必须完成的任务——杀死异常个体[吉苍]。】   杀死吉苍, 杀死前玩家榜第一,赢过主神的回归玩家。   沈驰飞离开深渊时,脑袋里都是这句话。   杀死他,谁?我么?   “我要怎么杀死他?”   沈驰飞提问过。   【利用游戏规则, 打败他。】   “那恐怖世界里的boss会杀我么?”   【会。】   “我通不了关也会死?”   【会。】   沈驰飞沉默了,脸色已经发白。   新手打大佬,白日梦做醒了就自己对着镜子撒泡尿照照。   主神把现有信息都告诉了他,对沈驰飞来说,用处不大。   这里是无限恐怖世界[点灯行],一个死人拼命求生的游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被主神选中,他没有过去的记忆。   榜单都是靠闯过小世界累积积分排序的,第一自然是顶级玩家。   沈驰飞下意识端详起自己,伸手摸了摸脖子边上的一小撮红色挑染的狼尾,发质柔顺丝滑,五官也是精致立体,再摸了摸腰腹,紧实的腹肌让他很满意。   可他心中不禁苦笑,自己除了有一张比较迷人的脸蛋和身材,还有什么?这游戏又不是比帅。   主神为他开启了一道速通门,门扉由无数蠕动的血管编织而成,缝隙间渗出硫磺味的白烟,沈驰飞深吸一口气,肺叶里顿时充满铁锈味的空气,他抬脚走进去,就此踏进了游戏副本。   眨眼间,沈驰飞出现在一间窄小的房间里,腐朽的木质墙壁正在渗出胶状黏液,四周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他仔细观察,发现这样的房间一共有十个,围绕成一个规整的圆。   这局游戏一共有十位玩家,相当于选手准备前的匹配大厅。   按顺时针顺序,依次亮灯。   活灯代表着玩家的生命,熄灭则意味着死亡。   轮到沈驰飞时,他的头顶亮了一盏红灯,这盏灯亮起时,他能感受到,正有无数道目光刺向他。   玩家们的声音没有被屏蔽,就在沈驰飞正疑惑自己的灯为何与前面两盏颜色不同时,原本寂静的玩家群体瞬间炸开了锅。   “我操!是大佬!”   “撞车红灯大佬了,这是福利局还是被屠杀局?别把我分配到大佬敌方阵营,求求了!”   “是榜一吉苍吧!求大佬带我赚一把积分啊!”   吉苍?他可不是什么吉苍,这个红灯大佬是什么意思?   沈驰飞点了一下面板上名字旁边的那个红灯小logo。   [积分在一千以上的逆命者,活灯颜色为赤红色。]   总积分榜,目前只有吉苍一个人的积分是1200。   主神为了让他可以匹配到吉苍,还特意弄了一个这么高的等级,德不配位,沈驰飞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让他怪难为情的。   其他玩家依次点灯,直到最后一盏被点亮,那又是一盏红灯!   如果玩家的发言可以变成弹幕,现在应该就飘过上百个问号。   又一个红灯大佬出现,所有玩家都沉默了。   玩家可以随时观看榜单排名,已知唯一一位红灯玩家是吉苍,那么这位就等于空降。   能和红灯玩家同台竞技的人通常都已经养成了对危险敏锐的嗅觉,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积分赛。   两个大佬同台竞技,低分玩家大多成为牺牲品。   小世界的广播音到来:   [游戏即将开始,逆命者请注意——!]   [倒计时3.2.1……]   [欢迎各位来积分赛《黑夜逃生》]   [游戏正式开始。]   广播结束后,是失重的感觉,所有房间突然塌缩成平面,玩家们像被吸进胶卷的底片般剧烈扭曲。   沈驰飞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空间里。   这是一家酒店,按照地图显示,他在东南区域的总统套房,大理石地砖上正渗出黑色长发般的地毯。   沈驰飞看向面板时,镜中倒影突然对他露出不属于自己的狞笑。   《黑夜逃生》是积分赛里随机匹配的游戏,以阵营方式赢取胜利。   该游戏分为三个阵营。   好人阵营六位。   杀手阵营两位。   中立阵营两位。   玩家会随机分配阵容号码牌以及身份牌。   身份牌不会公示,杀手存活数量>好人即获胜,杀手全部淘汰或在游戏世界中寻找到十二个宝箱则好人获胜,中立阵营只为自己而战,完成指定任务即为获胜。   沈驰飞的头顶冒出一道白光。   [玩家发动助势——主神的祝福。]   沈驰飞的面板变了。   [主神的祝福]为他抽取了最利于行动的身份牌。   [您的号码牌是:3,身份牌是:幼师。]   [幼师属于杀手阵营,拥有击杀其他阵营玩家的能力。]   [特殊技能:身为幼师,因为太能忍又称作忍者,在会议期间可以直接暗杀一名对应身份牌的选手。]   【暗杀技能使用机会x1】   广播再次响起:[玩家皆已接收身份牌。]   [黑夜逃生,剧场开幕!]   广播响起时,所有门把手突然变成婴儿手掌,墙纸开始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闭目人脸。   这个游戏吃的是信息差和推理,沈驰飞通过[主神的祝福]已经查看了这个游戏存在的二十张身份牌。   沈驰飞立即走出房间,身为杀手,在人群没有在大厅汇集的时候,杀人越早越好。   虽然是酒店,但玩家活动的区域只有一个楼层,沈驰飞留意着身后,顺着走廊往前走。   地毯渗出粘稠血渍,每步落下都会扯出蛛网般的血丝。   沈驰飞在腐臭味最浓烈的转角停驻,透过厨房虚掩的门缝,看见头顶着五号数字标的玩家正弯腰翻找橱柜,冰箱门缝垂落的黑色黏液里,无数蛆虫正在疯狂□□。   沈驰飞立即朝他走过去,游戏机制刻意放大的脚步声让玩家第一时间警觉。   当5号玩家唐吉吉抬眼,看到沈驰飞的刹那,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浑身猛地一颤。   沈驰飞那1米8以上的魁梧身形,居高临下地压迫着唐吉吉1米68的身躯,尤其那个人还有一双诡异的红色眼瞳,5号玩家唐吉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恍惚间,是在跟恐怖boss面对面。   “3号?”唐吉吉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后颈细小的汗珠正顺着脊椎滑进衣领,转身时撞翻了案板,带血的三文鱼头滚落脚边,鱼眼珠正随着他们移动。   沈驰飞暗中按住腰后那把隐形的刀,刀柄上那只仿若活物的第三只眼,正饥渴地颤动着,似乎在迫不及待地渴望饮血。   唐吉吉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沈驰飞瞧着对方那满脸警惕,极难相处的表情,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片刻后说道:“路过。”   5号唐吉吉:“……”   沈驰飞现在没有击杀功能,玩家刚刚刷新地点,杀手的击杀功能还在倒计时。   沈驰飞需要再等五分钟才可以杀人,这个厨房在地图的东南拐角,其它玩家应该不会那么快经过这里。   杀死5号玩家,他再去寻找自己杀手阵营的队友会合,制造不在场证明。   沈驰飞心想着这个计划简直完美,但5号不按他章程走。   “我要去别的地方找宝箱了,再见。”5号唐吉吉说,他看到自己技能倒计时,猜测这个3号就算是杀手应该也动不了刀子。   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   他都表现得这么和善了,5号居然要走?!   这可怎么办?   “别动。”   沈驰飞头脑风暴,下意识拉住了5号的胳膊。   唐吉吉立即变成了一块儿僵硬的木头,这个人的声音又苏又冷,短短两个字就敲得他头皮发麻,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   对方那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扣在他的胳膊上,有那么一瞬间,唐吉吉感觉自己的手臂仿佛要被生生捏碎,这3号身上那扑面而来的满满杀气,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毫不隐藏自己的实力,这人到底对自己有多自信啊?拿着杀手牌还这般肆无忌惮,丝毫不担心暴露身份,一心想要置人于死地,难道他就是……   唐吉吉吞咽了一口气: “你……是红灯玩家么?”   “啊……”沈驰飞完全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么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懵,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个身份能换来对方些许信任的话……他微微点头:“算是吧。”   这语气,简直傲慢到了极点,唐吉吉想要对天嚎哭。   吾命休矣—— 第35章   沈驰飞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 走廊的灯光透过厨房油污的玻璃窗,在他侧脸划出一道冷硬的银线。   唐吉吉的喉结正在剧烈滚动,这个圆脸青年像只被逼到墙角的仓鼠, 头发都沾着冷汗。   沈驰飞松开了唐吉吉的胳膊, 他击杀功能已经启动, 没有犹豫,只是在他即将完成拔刀动作的刹那, 鞋底碾过沙粒的声响从背后传来。   死寂的空间里仿佛有人用指甲划过黑板, 他强行中止技能释放,隐形的刀因回旋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来人了。   沈驰飞停下杀人的动作, 他眯起眼睛, 警惕起来。   一旁唐吉吉作势想要跑,帆布鞋刚在地面蹭出半道弧线, 厨房门口就扒上一只人手,一个脑袋探进来, 油腻刘海下弯着双笑眼, 那个人堵住了大门。   “嗨,3号,5号。”男人的影子压过来, 带着松节油与福尔马林混杂的刺鼻气息,他头上是数字10的号码牌。   “3号。”带着笑意的男声在背后炸响, “你分配到的是杀手牌吧。”   沈驰飞能感受到身后投来的目光,他被死死地盯着, 这太糟糕了,简直像撞鬼一样。   对方更是一下就点破了他的身份牌。   难道这个人是好人阵营里的[智者]?   [智者特殊技能]:因为是全村最聪明的人,拥有三次验人身份牌的机会。   但是[智者]验人是有前提的,技能发动需与目标保持三分钟以上的持续对视, 期间若被干扰则判定失效。   沈驰飞才刚刚扭头,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是[智者],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试图炸出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我是一个好人。”沈驰飞说,这个游戏,杀手一定要撒谎,就算对方撞见自己杀人,也要嘴硬到底。   “别装了。”10号玩家胡可却嗤笑一声,“你瞧瞧你,浑身的杀气简直要溢出来了,隔上一百米,都能闻到你身上那股子浓浓的血味儿。”   “我就喜欢你这样直接的杀手玩家,我叫胡可,是中立阵营,好人阵营有六个,还可以在会议期间投票淘汰你们杀手,你会需要一个帮手的。”   “你什么中立?”沈驰飞从阴转晴,盯着胡可。   胡可被沈驰飞那如手术刀般犀利的眼神一扫,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那冰冷的刀锋实实在在地划开了脸皮。   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危险,想必他就是红灯玩家之一吧,被那双诡异的红眸一盯,胡可原本还想保留几分底牌的心思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洞察一切的目光下,他要是撒谎,无疑是亲手撕毁合作的可能。   “我是[入殓师]。”胡可明显紧张起来,他急忙掀开风衣,露出腰间别着的道具——裹尸袋,语速飞快地说道:“我的技能是毁尸灭迹,你杀了人之后,我能把尸体收掉,这样一来,别人找不到尸体就没有线索,在黑夜期间也就没办法通过尸体召集会议。”   [入殓师]:由于长期为死人工作,对死人和血腥味敏感,个人胜利条件:吸收任意三具尸体。   哇塞,这个中立可是超级大助力,谁说这10号不好,这可太棒了!   沈驰飞舌尖舔过虎牙,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   那还等什么呢?   他余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唐吉吉,杀意如蛛丝般无声缠绕上五号玩家的脖颈,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右手猛地攥紧刀柄。   沈驰飞拔刀的速度堪称秒速,刀刃割裂空气发出一声尖啸,他的手像是受到牵引,那种熟练而自然的掌控感,让他的刀刃注定会精准切断猎物的颈动脉而不溅脏鞋面。   杀死5号喂进10号的肚子里,还可以在会议期间叫他冲票。   如果10号不是吉苍,让他赢也不是不可以。   刀锋映出唐吉吉因惊恐放大的瞳孔,沈驰飞嘴角顿时勾起必胜的笑容,颧骨阴影里藏着嗜血的餍足。   唐吉吉几乎在寒芒乍现的刹那闭上了眼睛。   沈驰飞的刀刃露出来,意味着他发动了技能。   杀手和中立合作,唐吉吉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听见利刃破开血肉的闷响,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剧痛,浓稠的血腥味在鼻腔炸开时,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瘫坐在一滩温热的液体里——但不是他的血。   [击杀成功。]   [你已击杀10号玩家,技能进入冷却,倒计时十五分钟——]   沈驰飞正怀着喜悦的悸动,刀上的血还没有流干,但他的耳朵依然能听见唐吉吉焦虑的喘气声,像是坏掉的老旧风箱。   等等……   10号?   不是,啊?怎么是10号?   沈驰飞的笑容僵在了原地。   胡可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脖子上赫然出现一道极为锋利的伤口,鲜血如泉涌般汩汩冒出。   沈驰飞彻底懵了,大脑仿佛瞬间被抽空,一片空白。   鬼晓得为什么在他动刀的时候,10号会勾住5号的肩膀。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史诗级错误:当两个猎物同时存在时,杀戮指令会优先锁定威胁值更高的目标。   他把求合作的10号玩家给砍了。   我操。   沈驰飞呆呆地看着尸体,胡可的瞳孔已经扩散,裹尸袋里的黑水正顺着裤管汩汩涌出,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杀手的刀会突然拐出违背物理规律的弧度,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直奔自己而来。   对不起了,沈驰飞在心里为他默哀了三秒。   这大概就是他的命吧,反正积分赛玩家除了扣掉一点积分也没别的影响。   死了就死了吧,但这个5号该怎么弄?冷却计时器猩红的数字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该死的10号,居然浪费了他的出刀机会。   唐吉吉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他瞪大了眼睛,甚至都没来得及捕捉到沈驰飞出刀的残影,那个中立玩家便已轰然倒下,一命呜呼。   厨房内,昏暗的光线像是被浓稠的血雾过滤了一般,显得愈发昏黄黯淡,那缕光线斜斜地洒在沈驰飞的侧脸,将他脸上烦躁的神情,硬生生镀上了一层悲天悯人的冷峻。   他手中紧握着的刀,还在不停地淌着殷红的鲜血,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滑落,滴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滴答”声。   身上那股旺盛的杀意,犹如实质化的阴霾,还未完全褪去,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神冰冷且轻蔑,仿佛眼前的尸体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件。   我艹!   唐吉吉内心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一刻,他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在他眼中,大佬这哪里是杀人,分明是正义的雷霆手段啊!   当邪恶的中立玩家刚一露出险恶的獠牙,大佬就已看穿一切!一听中立要与杀手狼狈为奸,出手毫不犹豫,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反杀典范!   好人阵营里有带刀技能的!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唐吉吉情绪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大悲大喜之下,恨不得当场泪洒三千尺,他的喉间不由自主地挤出幼犬般无助的呜咽,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紧紧抱住沈驰飞的小腿,浑然不觉自己的脸正死死贴在对方那染满鲜血的裤管上。   沈驰飞低头看向这个涕泪横流,如挂件般挂在自己腿上的唐吉吉,后槽牙紧咬,忍不住碾碎了一声叹息,这个人,为了不让自己离开,竟然用这种方法死死拖住自己么?   哼!   沈驰飞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极不情愿地收起了刀,技能进入冷却,没办法接着杀人。   要知道,玩家可以通过尸体召集全体会议的,在会议期间,大家会以投票的形式,将玩家公投出局。   要是5号这会儿拉响会议,然后指认自己是杀手,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你别拉。”沈驰飞尽量压低声音,试图恐吓5号,他心里盘算着,要拉会议也得自己先拉,毕竟先说话的那个人,可信度往往是最大的。   “我懂,放心吧,大佬。”唐吉吉回答:“现在不是召集会议的时候。”   现在拉起会议,嫌疑肯定会大大增加,他们之前都没去大厅刷过脸,到时候要是被怀疑成是双杀手,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在唐吉吉所知道的信息里,杀手都具备开启黑夜的能力。   黑夜到临,除了杀手玩家都会失去视觉,只有在固定地点完成任务才可以解除黑夜,或者通过尸体开启会议。   他顺着大佬的指令思索着,大佬肯定是打算等杀手开启黑夜准备杀人的时候,再立即召集会议,打杀手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一来,就能让这个中立玩家的尸体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您可真是深谋远虑!”唐吉吉由衷地感慨,浓浓的安全感包围着他。   沈驰飞:?   但唐吉吉却突然大叫起来。   “我艹,我艹!说什么来什么!”   唐吉吉拉住了沈驰飞的胳膊,躲在他的背后。   沈驰飞看见唐吉吉东张西望惶惶不安的脸,这下意识到,是他的另一个杀手队友开启黑夜了。   黑夜里,杀手不受任何影响,沈驰飞眼前没有变化。   想必他的队友应该是很可靠的狠角色,至少可以在黑夜期间稳定杀死一个好人玩家。   沈驰飞不由觉得欣慰,有队友打配合,他在会议期间可以栽赃5号,让五号被公投出局,这样离胜利还是很近的。   “大佬……”唐吉吉抬着头看向大佬,只有在贴得十分近的时候才能看见沈驰飞一个下巴,黑夜杀手杀人真是太便利了!   唐吉吉刚吐出这两个字,便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扫来,是沈驰飞投来的一瞥,他不由觉得羞愧,大佬就算在黑夜也纹丝不动,如同暴风雪中的青铜雕像,丝毫没有被影响。   “现在要召集会议么?”唐吉吉询问。   “嗯?”沈驰飞有些走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在唐吉吉听来,这声“嗯”便是默许,他暗自点头,刚准备有所行动——   [叮——]   一道响亮的警报声拉响,有人召集了会议。   我操。   沈驰飞意识到自己慢了一步,头顶瞬间伸出触手将他们拽回原来的小房子里。   他的门前是鲜亮的数字3,玩家在会议期间看不见对方的脸,只会显示玩家号。   公共频道广播:[8号玩家发现4号玩家尸体,将从8号玩家开始发言。]   欸?   沈驰飞微微一愣,原本拉响警报的不是5号,事情好像还有转机。   沈驰飞纵观全场,在第一轮会议拉响时,有两个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数字分别是4和10。   4号玩家也被击杀了。   沈驰飞心底暗笑,他队友果然出手了。   他的队友是哪位好汉?   沈驰飞视线在亮着的灯上找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找特殊号码牌,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死亡玩家四号头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红色号码牌,再望了望4号玩家红色号码牌。   杀手开局信息是不互通的,加红的号码牌只有杀手可以互相看见。   沈驰飞看着熄灭的那盏灯,他弯下腰,捂住胸口,自己的心脏都被揪着跟着痛了。   艹啊!   他队友怎么是被杀的那个?! 第36章   8号玩家最先发言, 他说出的话在公屏上逐字浮现:[4号是我击杀的,并且我可以确定他属于杀手阵营。   开局我出生在商务房,这个游戏大家应该都有共识, 第一回合好人玩家不适合分散寻找宝箱, 所以我按照公共地图抵达了大厅。   当时一共有五名玩家聚集在大厅, 我身份牌特殊,所以选择站在墙角, 4号贴近我的时候, 我就觉得他身份不做好。   果不其然,4号直接往我身上丢了一个炸药。   炸药应该是4号的特殊技能, 炸药倒计时有十五分钟, 4号丢完,杀手就开启了黑夜模式。   但我的身份牌对气味比较敏感, 我在黑夜中成功追到4号,把炸药丢回了他自己身上。   杀手极有可能摸黑将炸药丢到大厅其他玩家身上, 所以我没有犹豫, 直接将他砍死。   剩下的那个杀手杀死了10号,那么他应该在大厅外的玩家中间。]   沈驰飞看8号说完,无奈地抬手捂住额头, 心中暗叹,自家队友这运气, 简直差到了极点!居然在杀手阵营里抽到了[怨气学生]这样的身份牌。   [怨气学生]:由于对炸掉学校执念极深,拥有特殊技能——每十分钟可传递出一个炸药包, 炸药将在倒计时十五分钟后爆炸,还附带被动技能“粉身碎骨”,爆炸后的玩家不会留下尸体,也就无法开启会议。   [怨气学生]是杀手身份, 但身上没有刀,无法直接杀人。   太没用了!   他的队友明显不是吉苍,沈驰飞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要扔炸药也该在人多的地方偷偷下手啊!一旦好人恐慌起来,肯定会互相传递炸药包,起码不会炸到自己身上,再者,扔完炸药也不知道躲进下水道!   [在地图的每个房间里都一个下水道入口,下水道可以让杀手快速在相连的两个房间移动,除了好人阵营里的[老鼠]拥有进入下水道的特殊技能,其余人不具备使用下水道的能力。]   好人阵营里拥有击杀功能的角色牌,这个8号对他的威胁性很大!   难道8号就是他要找的吉苍?   [9号玩家开始发言]   9号:[这局我铁定站8号玩家这边。顺便解释一下我为啥没在大厅,我这身份牌有点保命的本事,所以直接去外圈找宝箱了,嘿!还真让我在厕所区域找到了一个,咱就直接听后面几位的发言,一起分析10号是谁杀的!]   公屏上显示:[宝箱进度1/12],9号是唯一一个找到宝箱的人,足够为他排除嫌疑。   又是一个有保命能力的身份牌?沈驰飞倍感压力,这个9号听上去也了不得啊!   [1号玩家开始发言]   1号玩家言简意赅:我在大厅,不用做过多解释,过。   [2号玩家开始发言]   2号玩家同样简短:我也在大厅,过。   [3号玩家开始发言]   沈驰飞死死盯着公屏,半晌没反应过来,看到3号一直没动静,才惊觉自己就是3。   队友和同盟都死了,沈驰飞只觉得揪心。   这帮好人就只用打他一个孤狼,他们要揪着自己不放怎么办?   沈驰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沈驰飞发言:[5号杀死了10号,尸体就在厨房,5号你最好能给自己洗清嫌疑。]   “你最好洗不清。”沈驰飞心底暗暗诅咒。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一把了,好在自己发言靠前,还能将脏水泼到5号身上,就算下一秒他会被投死,也依然要挣扎到底!   [5号玩家开始发言]   沈驰飞都紧张地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唐吉吉:[是的,10号是我杀的。]   沈驰飞心中一惊,满是疑惑:“?”   唐吉吉接着侃侃而谈:[我出生在厨房,没去大厅,就是想跟杀手来一波反心理博弈,寻思着直接在外圈找宝箱,说不定能占得先机。就在这时,我碰到了10号。   10号是中立角色,身份为[入殓师],他那特殊技能能藏掉尸体,这要是让他得逞,对我们好人阵营可太不利了,所以我当机立断,发动我的特殊技能,直接解决了他。   紧接着,3号就出现了。   我和3号一直守着尸体,打算等着黑夜来临时拉响会议。   但是8号快我一步,如果有问题可以提,我接受考验,就说这么多,过。]   发完言,唐吉吉目光灼灼地看向3号的灯牌,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大佬不愧是大佬,对这游戏的理解已经登峰造极,自己险些跟不上大佬的精妙思路。   好在3号最后那番话点醒了他,具有击杀能力的好人,必定会立刻成为杀手重点针对的对象。   他披上大佬的“马甲”,为大佬打掩护,以此来迷惑杀手。   一想到杀手被他们甩得团团转,真是太爽了!   这就是前玩家榜第一回归的实力么?吉苍带团逃生的故事他也听说过,偶像近在眼前,他一定要蹭上这把积分啊!   [六号玩家开始发言]   6号:[5号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我确定3号是一个好人,我们在厨房外的走廊碰面过,他进厨房的时候,10号已经死了,我当时在厨房的隔壁,能听见一些声音。]   沈驰飞心中暗自诧异,不禁脱口而出:“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个6号分明在睁眼说瞎话,他们根本就没碰过面,而且厨房周围也压根没出现过其他人的脚步声,6号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6号撒谎,直接帮他摘掉了嫌疑,好人的目光都落在杀了人的5号身上。   这对他是有利的。   沈驰飞暗暗记住了6这个数字。   [7号玩家开始发言]   7号:[这么说的话,好人阵营是拥有两位带刀玩家么?真有这么好的运气?5号玩家,我们会议结束后来大厅碰个面吧?]   [个人发言结束,公共交流倒计时5分钟,交流结束即开启投票回合]   1号:我听听8号玩家怎么说。   2号:没有明确线索,投死好人得不偿失,建议弃票。   9号:我跟8号的票。   8号:弃票。   众人纷纷支持。   第一次会议,除了沈驰飞,其余玩家都选择弃票。   为了保险,沈驰飞一票还是挂在了5号头上。   唐吉吉看到投票结果,满是疑惑地打出:?who?   下一秒,沈驰飞便再度回到了游戏场景中,这次,他刷新在了距离大厅教远的普通客房。   沈驰飞心里明白,第二个回合要是还不跟大家抱团,很容易就会被怀疑,于是他决定前往大厅。   沈驰飞依照地图的指引,朝着大厅的方向匆匆赶去,结果没走多远,他又听到了5号那熟悉的声音。   “大佬!大佬,等等我,带我一起走啊!”只见唐吉吉像一只撒欢的兔子,直接朝着他飞奔而来。   这个时候还热情地凑过来,说明他真的把自己当成勇杀邪恶中立的大好人了。   沈驰飞盯着唐吉吉,但是怎么可能这么巧,两个玩家是不会接连刷新在附近的,5号满脸通红明显是做了剧烈运动,狂奔过。   “你是不是锁定了我的位置。”沈驰飞有点不高兴,他眼尾微微上挑,像把即将出鞘的刀,直直刺向5号。   唐吉吉愣了一瞬,随后看向沈驰飞的眼神中,崇拜之情愈发浓烈,“大佬,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驰飞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应。   在好人阵营里有一张身份牌——[蜜蜂]   [蜜蜂]可以标记玩家,被标记的玩家会在他手里的地图上显示实时位置,一回合最多标记两个人,间隔十五分钟。   “不要标记我。”沈驰飞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求求了,要是他到时候钻下水道,位置突然闪现,他的身份一定会暴露的!   “五分钟后我就能换目标。”唐吉吉赶忙说道,又急切询问,“大佬,你有什么吩咐?我都听你的。”   好猪也能拉两轮石磨呢,不用白不用,沈驰飞想了想说:“你去把技能用在8号身上。”   “没问题!”唐吉吉兴奋道,“大佬,你是不是觉得杀手下一个目标是8号?咱们潜伏在8号附近,只要杀手一露面,就能抓住他!yes!就这么干!”   呵呵……   沈驰飞忍不住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大佬果然很重视8号啊,唐吉吉注意到了沈驰飞的目光,看见他沉默皱紧的眉头,严肃的神情,同为带刀好人也会惺惺相惜的吧?   沈驰飞和唐吉吉正站在原地等待技能刷新,没过多久,拐角处突然射出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黑发青年,耳侧一缕海蓝色挑染格外醒目。   6号。   沈驰飞看着6号快步朝自己走来,黑色大衣的衣摆在风中翻涌,宛如海浪。   男人是奔着自己来的。   沈驰飞有这种感觉。   “我们组队做个朋友怎么样?”   紧接着,6号朝他伸出了手掌,脸上笑得非常愉快。   在会议期间,这个人貌似就朝他抛出了橄榄枝,好人不会无缘无故地选中他吧?   但沈驰飞感受到了一种被威胁的感觉,男人的气场可不弱,他拧着眉头,避开了6号眼睛注视过来的目光。   “你哪位?叫什么名字?”   “啊……”6号微微张嘴,似有一丝吃惊,但立马又冲沈驰飞笑道,“我叫……我叫缄默,要是你想亲近些,叫我默哥也行。”   “哈?”唐吉吉却发出了极大的质疑声,“你这什么破名字?认真的么?”   叫哥?叫哥是不可能的,其他的沈驰飞不在意,不是吉苍就行。   “我可以向你表示我的诚意。”玩家缄默说道:“我是中立阵营,身份牌是[傻蛋],在会议期间,我被公票出局即获得胜利,没有什么特殊技能,无论你是好人还是杀手我都愿意帮你。”   “为什么帮我?”沈驰飞说。   “可能是因为,你和我一样帅吧。”缄默调笑式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你特别合我眼缘。”   话倒是没说错,这个6号长相和身材也很不错,沈驰飞点了点头:“你很有品味。”   “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我们合作,旁边这头猪就可以走开了。”缄默冲唐吉吉勾了勾手指:“3号玩家现在是我的搭档,你就不要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你说谁猪呢?什么电灯泡,明明是我先和3号认识的!”唐吉吉忍不了,他后槽牙磨得咯咯响:“中立是吧?信不信我现在砍了你!”   “你好大的口气啊。”缄默冷笑:“别人的衣服穿在身上,你不嫌重得慌么?”   唐吉吉心里猛地一咯噔,心底暗骂一声卧槽!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大佬互换身份这事儿,居然被眼前这人给识破了。   沈驰飞也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是看脸呗。”缄默回头对他笑,“手里有刀的,是不会像猪一样畏畏缩缩的,比如你,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未来的好搭档,你要知道,我可比这头猪要有用得多!”   他嘴巴倒是挺甜的,沈驰飞爱听。   “喂!”一旁的唐吉吉要气得心脏爆炸了,他刚抱上的大腿还能被人抢着去?好歹他是有技能的,一个中立能比得过他?   他立即转移沈驰飞的注意力:“大佬大佬!我已经能看见8号的位置了!”   “他在哪儿?”   “在总统套房外的走廊上。”唐吉吉立即回答。   “3号真是好心人啊,这么在意8号的安危,但是杀手应该也在找8号吧,但是这么久了。”缄默说着,看向天花板,眼睛滴溜溜地转:“杀手怎么还不开启黑夜呢?”   沈驰飞猛地一怔,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暗自懊恼。   对呀,我居然把这茬给忘了,我还有这功能呢!   沈驰飞立刻操作起来,刹那间,黑夜如幕布般迅速降下,酒店里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漆黑。   “卧槽,你是什么乌鸦嘴!”唐吉吉被吓了一跳。   “别动!”缄默喊道:“你赶紧站到墙角那里去,3号会在前面保护我们的,对吧?”   “他说得对。”沈驰飞立即说:“我按着刀,离我太近,杀错人就糟糕了,谁也不要动。”   唐吉吉连忙应好。   在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中,沈驰飞声音听上去很镇定,实则已缓缓往后退,一步一步,悄然无息地走进了对面的房间。   沈驰飞利用每回合仅有的一次关闭灯房大门的机会,将灯房锁住。   好人想要结束黑夜,必然得花费些时间。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直奔下水道,瞬间,那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灌满了他的鼻腔。   灯房锁定时间只有五分钟。   他一定要在今夜击杀8号,放任8号带队不行!放任疑似吉苍的人活着更不行。   他盘算着,等杀完人后,赶在好人玩家前往灯房结束黑夜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原位。这样一来,5号和6号就能继续帮他制造不在场证明了。   计划完美!   8号身为带刀身份牌,不会和别人同行的,沈驰飞赌他是孤狼!   沈驰飞如同一条悄然浮出水面的黑鱼,从总统套房的下水道中钻了出来,双眼闪烁着寒芒,犹如淬了星子一般。   他看见了8号。   8号玩家贴着墙壁正紧紧按着刀,他眼神死死盯着周围,头微微偏移着,耳廓随着气流细微震颤,仿佛夜枭在捕捉猎物的响动。   对付这类玩家,他们只能拼谁的刀更快!   沈驰飞没有丝毫犹豫,鞋跟重重地碾过地板。既然无法隐匿脚步声,索性就将这个劣势无限放大。   8号孙乔意识到杀手接近了,后背倏地贴住冰凉的墙砖,凸起的浮雕花纹硌着脊椎,疼痛让人清醒,他汗湿的手心在刀柄打滑。   孙乔判断,杀手是从下水道出来的。   他特意走进了总统套房的远离下水道的墙角,杀手要想要击杀他,只能通过一个方向攻击,即使是黑夜,杀手是一定会露出视角的,拼刀法,他有胜算。   可尽管如此,要说心里不紧张,那纯粹是自欺欺人。他急促的呼吸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发出如战鼓擂动般的回音,仿佛要冲破胸膛。   起初,那脚步声沉重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跳之上,可紧接着声音竟渐渐变轻,宛如一只狡黠的猫儿,踮着脚尖,踩着如水的月光轻盈地跃上屋檐,行踪诡秘难测。   这脚步声,怎么又变远了?   孙乔握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着,随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迷雾之中,完全无法辨别杀手的方位。   额角豆大的冷汗滚滚滑落,顺着脖颈钻进衣领,在锁骨凹陷处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水洼,寒意顺着脊梁蔓延开来。   须臾,那脚步声彻底停止了。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死寂。杀手,难道就这样走了?正当这个念头在孙乔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之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杀意,如同一把锋利的冰锥,沿着他的脊骨缓缓上划,令他颈后的汗毛瞬间集体倒竖。   一道凌厉的劲风撕裂空气,呼啸而来,刀尖在黑暗中凝成一点璀璨的星光。   待孙乔惊觉对方已然出刀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那点寒芒在他瞳孔中瞬间绽成一朵绚烂而又致命的死亡烟火,无情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杀手的刀如毒蛇出动,飞刺而来,直穿他的脖颈,把他钉在了墙上,动脉血胡乱喷溅。   他在死前看见黑夜中一只手如鬼魅般伸来,稳稳握住了刀柄。   紧接着,一截线条锋利的下巴露了出来,杀手的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那笑容冷漠而又傲气,嘴角扬起的弧度恰似无常勾魂时的阴森笑意,仿佛要将他的魂魄生生勾走。   红灯玩家是杀手。   这局积分赛悬了。   耶!   沈驰飞高兴得心花怒放,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他也没想到自己稍微出手,准度速度都齐全。   毕竟直接和对面那个底气十足的玩家拼刀可是有很大风险的,他要是被对面捅穿了,不仅丢人,还会死得很惨。   沈驰飞立即拔出刀收好,钻回了下水道里。   他急匆匆地跑回了原位。   刹那间,唐吉吉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他身上时,沈驰飞就知道有好人刚好在这个时候去灯房结束黑夜了。   沈驰飞并未回到最初的位置,他强装镇定,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左顾右盼,心里只默默祈祷着自己身上千万别沾染上下水道和血腥的味道。   “大佬,你一直不吭声,我都以为你不见了呢。”唐吉吉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就在此刻,缄默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率先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悠悠开口道:“3号可是一直都和我寸步不离,紧紧贴在一起,他全心全意地护着我呢,你瞧瞧,在他心里,显然还是我更具价值,他已经不要你咯!”   唐吉吉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沈驰飞。   沈驰飞神色自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你实在是太吵了,会干扰我判断周围的脚步声。”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唐吉吉只感觉像是被一道闪电径直劈中,整个人瞬间石化,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   “走。”缄默脸上浮现出亲昵的笑容,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了沈驰飞的肩膀上,指尖还似有若无地轻轻摩挲过沈驰飞的肩线。   “要不咱们去大厅瞧瞧情况?”   沈驰飞没有拒绝,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地面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沈驰飞心中暗自思忖,6号一定已经知道他杀手的身份了,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帮衬自己,那么毫无疑问,他们是盟友。   唐吉吉却先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大佬!8号的坐标消失了!8号肯定是被人杀了!” 第37章   第二轮会议在8号尸体被发现时拉响。   召集会议的人是1号。   1号发言:[我的身份牌技能适合去点灯, 所以一出生我就立马赶往灯房,期间我还遇见了2号,2号说他也是来守灯的, 我们两个就互相看着, 一致保持距离。   但是杀手迟迟没有开启黑夜, 我们就担心杀手走的反思路,他也许选择在灯房外圈杀人, 我们就决定离开灯房, 往外面检查,结果刚出灯房大门, 黑夜就开启了。   杀手还关闭了大门, 我们只能等到技能失效才将灯点燃,结束黑夜。   黑夜期间, 杀手一定杀人了,所以我们又再一次检查外围, 在总统套房的墙壁边, 发现了8号惨烈的尸体。   我们的对手很强大,大家投票一定不能失误!]   2号发言:[是这样的,我可以保证1号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我和1号都没有机会杀人。]   轮到3号沈驰飞的时候,他选择先洗清自己的嫌疑:[我和6号, 5号一直在一起,没有杀人的机会。]   5号唐吉吉发言:[我和3号, 6号可以互相证明,我确定8号死在黑夜结束前后这个时间段里,如果是1和2点的灯,他们是一定没有时间杀人的, 那凶手就只能在7.9之间。]   6号缄默只是简短地说了一个字:[过。]   7号:[6号你这什么发言态度?还有5号,最后一个杀手应该是你吧?3号和6号是跟你合作的两个中立吧?我无条件相信9号,开灯的只有1号和2号,那杀手可就没有可能是别人了。]   9号:[我可不觉得是5号,他最多是个中立,杀手应该就在3号和6号之中,5号我之前见过,一个人的水平高低我可以用眼睛去观察,他没有能力击杀8号这样的带刀玩家。]   唐吉吉已经在房间里开喷了。   沈驰飞也想喷他,9号你太冒昧了吧?   5号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出来背锅的,结果被他一句话扼杀了,他盯着公屏上的宝箱进度:[8/12],好人找宝箱的速度也很快,他烦躁地猛抓了一把头发。   【个人发言结束,公屏交流倒计时5分钟,交流结束即刻开启投票回合】   6号率先开麦:要我说,在座的水平都是没有发言权的,要听也得先听红灯级玩家怎么说,3号,小人都听你的。   沈驰飞:?   9号:3号就是吉苍?   5号表示支持:是啊!所以我信大佬,大佬说投谁我就投谁。   1号2号:……   6号又接着说:依我看,1号2号也有杀了人自导自演的可能,一个杀手一个中立,合作互保谁能分辨?7号又凭什么无条件相信9号?9号我甚至没有在地图上看见过他,他跑去哪儿了?不会钻进下水道里去了吧?   9号:你这纯粹是放屁!   6号:有种你就细讲。   三两成伴,互相担保,也意味着每个人都没有摆脱嫌疑。   手握[傻蛋]角色卡的人,在这会议期间简直为所欲为,把好人阵营搅得晕头转向,一个个都被中立角色打乱节奏,弄得不知所措。   这个6号应该来当他队友才对,沈驰飞为他默默点赞。   五分钟结束,最后投票结果变成一盘散沙。   7个人投出七票。   5号两票。   7号两票。   3号一票。   6号一票。   一人弃票。   最终无人被放逐,新一轮的游戏紧接着拉开了帷幕。   沈驰飞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胸口那股憋闷已久的浊气,仿佛带着他所有的紧张和压力一起宣泄出去。   “耶!”他在心中暗自欢呼,又成功活过一轮会议,那种被人怀疑的感觉,实在是太紧张可怕了,他必须在现回合杀更多的人才行。   这次他直接出生在大厅,大厅呈菱形,空间开阔,对外延伸出三条通道,各个区域彼此都有一条相连的走廊,沈驰飞站在大厅中央,目光迅速扫过周围,随后抬脚,沿着其中一条长廊缓缓前行。   沈驰飞依次经过了两个房间,就在这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别的玩家。   定睛一看,原来是7号。   7号看到他的瞬间,目光就像被钉住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号码牌。   “3号,没想到我们在这里遇见了。”7号不知道是在紧张还是兴奋,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直在吞咽着口水,“如果你是好人的话,我们来互换身份吧。”   “可以。”沈驰飞回答,他击杀功能的冷却时间很快,说会儿话的工夫就能把这个7号杀死了。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其实心里还有点小期待。   先杀死7号,然后利用关灯的机会隐藏尸体,再钻下水道去控制灯房,必须想尽办法减少好人抱团以及寻找宝箱的机会,这样才能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占据上风。   沈驰飞提议:“我们进房间里说。”   “不了,就在这里说吧。”   “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   7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和红灯级玩家面对面,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紧张的。”   “你高看我了。”沈驰飞摆了摆手,说道,“不过你一直盯着我,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沈驰飞还是第一次被人一直盯着眼睛,他是照镜子时才知道自己有一双红色的眼眸,像浸在血海里的红宝石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了,自己也觉得有些渗人。   7号行见到他开始,目光就没有从他的眼睛移开过,这让他想到了一张身份牌。   “你是不是在验我的身份啊?”沈驰飞问道,他低了下头,阴影如鸦羽笼罩住7号的脸,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低沉而冰冷:“但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做这种事情,可不太聪明哦。”   7号心中一惊,但仍强装着镇定,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你误会了,我没有这样的功能。”   然而,他的心早已慌成一团,那双红眼睛突然压迫过来,犹如荒野里盯住猎物的狼瞳,在暮色中燃起磷火,给他一种摄人心魄的危险感。   他觉得自己的小命已经要不保了,咽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尤其,这个男人头顶的数字已经变成了红色,恐惧瞬间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红色,是杀手阵营号码牌的颜色。   这就是他验出来的结果。   他正在和一个红灯级杀手说话,7号此刻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我还是先去找宝箱了,那个9号在大厅等我呢。”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能看出来,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同手同脚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好啊,再见。”沈驰飞脸上依旧维持着若无其事的神情,佯装未察觉任何异样,随后缓缓转身,走进了走廊旁边的房间。   实际上,他一进入房间,便毫不犹豫地掀开下水道井盖,身形如鬼魅般钻了进去。   7号显然是[智者]。   在这场充满变数与猜忌的游戏里,没有人能在会议期间毫无缘由地说出“无条件相信”这般笃定的话。   即便5号表现出对某人的信任,那也是基于一定的判断依据。   而只有那些拥有验人身份牌功能的角色,如同握着上帝之眼的审判者才具备绝对的底气。   刚才对视的五分钟足够让他验出自己的身份了。   如果他拔刀的话,7号一定会仓皇而逃,大喊大叫,让别人听见就糟糕了。   当然,沈驰飞心中也存着那么一丝小小的虚荣,想在这场猎杀中微微装一把。   他直接从通过下水道瞬间移动,从7号靠近的房间里钻出。   他的速度极快,比7号抢先了一步抵达预定位置。   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7号因慌乱而踉跄的脚步声,那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这脚步声很快戛然而止。   7号正揣着真相,想要把答案传递出去,看见3号离开,他就开始朝前狂奔,没多久,一个黑影从旁边房间冒出来,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脸。   他又一次看见了3号那张既勾人又令人胆寒的脸,那双原本就透着诡异的眼眸,此刻竟泛起了如血色漩涡般的光芒,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3号压倒性的力量直接将他扯进房间,同一时刻,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刀锋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肺。   墙壁上,他那扭曲的倒影正如同被黑暗的恶魔绞碎,吞噬。   依然是一刀毙命,沈驰飞深知时间紧迫,在得手的瞬间,便迅速开启了黑夜模式,黑暗如棺椁合拢,吞没了7号最后的呜咽。   然而,还不到一分钟,黑夜模式就关闭了,有警觉的好人守在灯房里,时刻准备着点灯。   即便沈驰飞迅速关闭了灯房大门,也无济于事,在开启黑夜模式,得是十五分钟后。   沈驰飞心中暗叫不妙,迅速擦掉手掌上沾染的温热鲜血,匆匆远离了7号所在的停尸房。   但哪里知道,他这回合运气差得离谱。   刚迈出那条弥漫着血腥味的长廊,他便迎面撞上了一个好人,在会议里对他心存怀疑的家伙。   9号。   如果9号再往前走的话,他就会发现尸体。   不要哇!   沈驰飞死死地盯着9号的脸,两人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当场,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凝固,寂静得让人窒息。   “3号,9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又来人了。   沈驰飞看见了2号和6号。   “都别动。”9号沉着脸说,他一直看着沈驰飞,说:“玩家榜单第一吉苍,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很厉害,所以我要和你比一比。”   沈驰飞:?   “你想要比什么呢?”缄默在一旁笑咪咪地问,像是挑火。   “拳脚功夫。”9号说着,便朝沈驰飞狠狠捏紧了拳头,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动攻击。   沈驰飞无奈,不得不抬头望向眼前这个男人,9号身形魁梧,感觉都能变成奥特曼了,目测也有两米以上吧,这人一个拳头,差不多有他整张脸那般大。   我和他打架么?要和一座山打架?9号一拳头就可以把他揍成飞饼了吧?   沈驰飞已经汗流浃背了,往前不行,后退也不行。   到底谁才是吉苍啊?   他又不是吉苍。   更遗憾的是,他现在不能说自己不是,他要拖住9号,谁都不能往前走了。   “你确定?”沈驰飞试图用以和为贵感化对方。   再被打死和公票出局之间,他宁愿选择后者。   “这个积分赛恐怕和拳脚无关吧。”   他的声线像浸泡在雪水里的刀刃。   “9号。”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9号看见这个红眼男人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他刚刚的话像投入寒潭的石子,终于激起对方眼底的涟漪——那是被冒犯的猛兽缓缓苏醒的怒意。   吉苍。   他对这个人实在太好奇了,现在一见,一点也没有让他失望。   吉苍是在这个恐怖世界里顺利点燃了十盏灯的男人,而自己在过第八盏的时候就差点死去。   9号突然感觉呼吸变得滞涩,3号的气场在影响他,他惊恐地发觉,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强健体魄,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仅仅是与沈驰飞对视,他的皮囊就变成了一张薄纸,毫无防御之力。   冷汗湿透了后背的布料,紧紧贴在脊柱上,那种感觉,就像被死死钉在了标本框里,无法挣脱。   在沈驰飞的眼中,9号看到了如实质般浓烈的杀气,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千刀万剐。   他应该动手么?那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沈驰飞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他一直不敢走进的第九扇门,他跨不过去的恐惧,他果然还是没有资格。   他在被深渊注视着,沈驰飞投来的阴影顺着他说裤管攀上胸口,像是直接打碎了他的脊梁,仿佛有无数双苍白的手正在把他拽向地底。   “我认输。”还没有动手,9号就低下了头,他像一只被无情踩碎的甲壳虫,生机尽失。   “我看到了我们两个人的差距,我没有成为你对手的资格,也只有那个男人,才配与你一较高下吧。”   沈驰飞已经懵了,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9号已经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其他人,开口问道:“你们看见7号了么?”   沈驰飞又一次汗流浃背了。   这时,他的同盟6号缄默,迈着看似随意的步子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上挂着那抹招牌式的不正经笑脸,说道:“7号应该在地图的左半边吧。   “你们知道第一回合点灯的玩家是谁吗?”他又抛出一个新问题。   “是1号。”2号回应道,“我们刚刚在灯房附近才分开的。”   “算算时间,十几分钟应该有了,杀手又可以开启黑夜了。”缄默紧接着说道,“那我们快往灯房的方向去吧!”   “我们之中就算藏着杀手,想必也不会轻易动手的,我们几个在一起,要是外面再出现死人,杀手的身份就很好找了。”6号的话语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蛊惑魔力,每一个字钻进众人耳朵里时,都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说的在理。   沈驰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于是众人便朝着灯房的方向前行。   缄默紧紧挨着沈驰飞,两人在路上行走时,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沈驰飞瞬间心领神会,开启了黑夜模式,他手起刀落,拔刀直接砍向了正前方的2号。   [触发钢筋铁骨,攻击无效,击杀功能进入十五分钟倒计时。]   沈驰飞沉默了。   [精神病]:总是幻想自己是一只巨大的黑猩猩金刚,获得金刚之力“钢筋铁骨”,可以抵挡任意一次攻击。   2号只感觉后颈处擦过一道凉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在沈驰飞反应迅速,已经及时收掉了刀。   由于黑夜的笼罩,视线受到极大影响,2号没能对上沈驰飞的眼睛。   “我走前面。”沈驰飞为了掩饰刚刚的尴尬,急忙快走两步,开口说道。   “不用。”2号一口回绝,“我走前面就可以。”   “还是我来。”沈驰飞坚持道。   2号却误以为3号是看不起自己,语气有些强硬地说道:“我说了,我没问题。”   就这样,两人在互相“谦让”之中,黑夜悄然结束。   “灯已经点燃了。”缄默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已经到灯房门口了,那我再往回看看,3号,你记得来找我哦。”   “没有你,我一个人是会很害怕的,尤其是突然看见尸体什么的。”   “哦。”沈驰飞应了一声。   是想和他密谋什么?   还是说,他知道自己杀了人,要去帮自己看着尸体?   真是可靠的盟友啊!   沈驰飞听了,心里暖暖的。   “你们都在这儿啊?”1号从灯房悠悠然走了出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有谁没到吗?”   “再等一等吧,其他人应该正往灯房这边赶来。要是谁一直没出现,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众人又等了片刻,5号的身影终于出现。   “你们这是在等我么?”唐吉吉走过来,高兴地看向沈驰飞。   9号问:“看见7号了么?”   唐吉吉摇头。   “那就去找。”   “两个人一起找吧。”1号提议:“我想和3号一起。”   “3号,你愿意么?”   沈驰飞略作思忖,点了点头。   他又和3号按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他想6号应该提前发现了尸体,虽然尸体没办法隐藏,但是时间够了,他就把1号给杀了,多杀一个胜算更大。   宝箱进度:[9/12]。   1号突然开口道:“既然是7号出了事,那杀手应该就在你和5号之中了,就看谁先发现尸体咯。”   这话说出来,沈驰飞心里咯噔一下。   他和1号很快又踏上那条长廊,来到之前杀人的地方。   尸体就躺在那个房间门口,7号尸体的眼睛还瞪得老大,看得沈驰飞心里发毛。   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到自己的作案现场。   6号正稳稳地站在那里,笑着冲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啊,果然,杀手就是3号啊。”1号笃定地说道,“6号应该是中立吧。”   回应他的,是沈驰飞毫不犹豫地将刀尖狠狠刺进1号后背血肉里的声音。出于所谓杀手的“道德素养”,沈驰飞还下意识地捂住了1号的嘴,担心他发出太大声响。   1号不但没有大叫,反而诡异一笑。   [触发“警示钟”,即刻拉响会议。]   沈驰飞心中猛地一惊,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自己粗心大意,敢来回点灯的身份牌怎么可能容易对付?   2号是[精神病],那1号就是[村头老人]。   这两张是好人阵营里的棘手牌,刀到等于刀中狗屎。   [村头老人:因为坐在村口最显眼的位置,如若被击杀,立即触发“警示钟”,自动召集会议]   原来他早就怀疑自己了,所以才主动提出要跟他走。   1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死了,也能紧紧拉住沈驰飞的胳膊,要将他拽进会议之中。   [叮——]   一声格外刺耳的警报声在全场拉响,会议正式开启。   原本心如死灰的沈驰飞呆呆地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他看着公屏。   公共频道:[6号玩家发现7号玩家尸体,由6号玩家开始发言]   卧槽,这是神仙盟友哇! 第38章   沈驰飞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6号居然会率先拉响了会议,思绪如乱麻般在他脑海中穿梭,他心里明白, 1号一定把自己的身份技能告知了他信任的人。   现在他死了, 但没有触发[警示钟], 好人一定很懵,这也给了他辩解的空间。   但6号缄默显然是想直接站在桌上打:[其实我拉不拉会议都无所谓, 主要是想证明, 各位应该回炉重造,认清自己的水平。   好人阵营手握那么多优秀的身份牌, 结果呢?还不是玩得一塌糊涂, 简直就是一坨稀烂的臭狗屎,实在是太好笑了!   5号这头猪被耍得团团转, 都到杀猪的时候了,还没反应过来吧?3号是你想抱就能抱的大腿么?   我劝你们好人赶紧对3号说点讨好的话, 会议还会死一个人的, 猜猜看,那个人会是谁呢?]   哪怕只是文字,都能听出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感, 6号结束发言,2号沉默了一会儿:[不到最后一刻, 我们绝对不会放弃!是好人的,就跟我一起坚定地投3号!   6号, 你别太过分了,你在嚣张什么呀?杀手赢又不是你中立赢,你和我们一样也赚不到积分,你能狂什么?]   轮到沈驰飞发言了, 他紧盯着自己面板上那闪烁着微光的技能,眼神中透着几分思索,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虚拟的空间,看向6号所在的房间。   此刻,他的心底涌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怀疑,但无论如何,他赢下这场积分赛就好了。   已知2号的身份是[黑猩猩],5号身份[蜜蜂],他可以随便挑一个杀死,这样,会议投票,好人的票数不足够让他出局。   沈驰飞直接跳过发言,他猜,现在5号的表情一定很精彩,骗了他这么久,自己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歉意。   唐吉吉说:[我已经自闭了。]   虚拟屏幕的蓝光映着他失焦的瞳孔,手指握成了拳头在颤抖,他又气又害怕。   6号演都不演了,说明好人赢的机会微乎其微。   回想起前两轮会议,他可是拼了命地死保3号啊!现在变成了回旋镖,如同两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3号怎么能是杀手呢?   明明杀死10号中立的时候那么果断,记忆闪回那抹刀光如新月乍破的惊艳,他到现在都能记起3号出刀时的帅气英姿。   但是很快,唐吉吉也想通了。   杀手阵营迷惑好人阵营中的一名成员,这在游戏里俗称“养猪流”,牺牲掉不太稳定的中立10号,以此来换取更大的游戏空间,为后续的杀戮计划铺路。   在第二个夜晚,3号掐着时间击杀了八号,自己则是杀戮计划中的一环。   他真是那头被养着的猪啊!   唐吉吉喉结滚动时咽下胆汁般的苦涩,他说:[我回头晚了,但我会尊重身份底牌的,这回合我投3。]   然而,话刚说完,他所在的房间里,陡然照来一阵煞红色的灯光,那灯光仿佛血雾一般,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光影中,只见沈驰飞如鬼魅般自虚空踏风而来。   沈驰飞使用了特殊技能[暗杀]!   血色符文自指尖蔓延至腕骨,系统回应:[你选择5号,锁定身份为蜜蜂,锁定成功,暗杀发动——]   沈驰飞凌空出现在了唐吉吉的背后,靴根落地无声,像火焰一样的红发尾梢扫过5号颤抖的后颈。   对于沈驰飞而言,暗杀唐吉吉,算是他给予5号的一点所谓“仁慈”。此刻,他那眼中流转着的杀意,比世间最锋利的刀锋还要冰冷刺骨。   唐吉吉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袭来的一阵冷风,那股寒意仿佛直接钻进了他的骨髓,意识到死亡将近的时候,他动弹不得。   一双手掐在了他脖子上,那双手仿佛没有温度,冷白手背上浮起的青筋像盘踞的毒蛇,缠住了他的脖子。   “再见。”低沉的声音裹着血腥气擦过耳际,唐吉吉尚未反应,就听见颈骨错位的脆响。   喀嚓——沈驰飞五指迅速收拢,腕骨利落一旋,唐吉吉头颅以诡异角度歪向左侧,惊恐凝固的瞳孔里倒映着男人抿成直线的薄唇。   灯光和凶手的眼眸一样,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沈驰飞面无表情地跨过唐吉吉逐渐冷却的尸体,缓缓低下头,轻轻吹灭了那盏灯。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5号房间的灯熄灭了,他就这样被杀死,宛如一颗被无情掐灭的萤火,坠入了无尽的永夜之中。   5号出局,现场只剩下两个好人。   9号保持沉默,在这紧张压抑的氛围中,公屏缓缓飘过6号肆意张狂的笑声。   缄默问:[搭档,我们一起票谁?]   沈驰飞立即回复:[9号。]   9号那个肌肉男,是他到现在唯一没有判断好的身份牌,讲真的,去砍他的话,沈驰飞心里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公票环节结束。   3号两票。   9号两票。   平票无人被放逐,第四个回合开启。   好人阵营之所以还不愿放弃,是因为他们心中始终怀揣着寻找宝箱从而逆转局势的希望。   沈驰飞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在回合开始的瞬间,他便凭借杀手的权限,让整个场景瞬间陷入黑夜模式。   随后,他熟练地通过下水道,迅速锁定了2号的位置,手起刀落,2号就这样被他无情地击杀。   他擦掉脸上不小心溅上的血,拔出刀,在倒计时内,寻找9号的身影。   只需要一刀。   当沈驰飞准备对9号下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灯依旧没有被打开,黑夜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场景笼罩得严严实实。   沈驰飞迅速穿梭于所有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他停在了灯房的下水道口。   《黑夜逃生》中没有能隐身的角色,那么9号的身份就是[老鼠]。   [老鼠]可以和杀手一样自由进出下水道,9号躲在下水道中。   思索片刻后,沈驰飞决定守株待兔,他笃定9号绝对不会一直龟缩在下水道里,毕竟他肯定会忍不住出来寻找宝箱。   地图上清晰地显示,灯房中有两个宝箱尚未被发现。   对于9号而言,想要赢得这场比赛,他就一定会冒险出来,与沈驰飞博弈心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沈驰飞静静地等待着,就在他等得有些心急的时候,6号若无其事地走进了灯房。   6号径直走到灯台旁,伸手将灯点燃,刹那间,黑夜模式宣告结束。   就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刷”的一下,9号如同一只敏捷的老鼠,从下水道中钻了出来。   沈驰飞见状,毫不犹豫地想要紧跟上去抓住他,然而,当他伸手去掀井盖时,却发现井盖纹丝不动。   系统提示音响起:[下水道已经被封锁,五分钟后解锁。]   艹。   沈驰飞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把[老鼠]的特殊技能给忘了,[老鼠]还有封锁下水道的能力。   沈驰飞烦躁地抓着头发,这游戏二十个身份牌他哪里能记得清清楚楚?太为难人了!   9号不会在五分钟内把宝箱找齐吧?沈驰飞心跳都加速了。   “不要动。”缄默却挡在9号的面前,一根手指碰了碰对方的胳膊。   太好了,还有六号!   六号可以拖延时间。   沈驰飞暗自庆幸。   缄默脸上挂着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挑衅地说道:“你不会想和我动手的。”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虽然这个积分赛规则限制我不能杀你,但是想要阻止你做某些事,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沈驰飞看着6号这副欠打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犯起嘀咕:这么挑衅真的好么?他都担心9号会被激怒,然后一拳打爆6号的脑袋。   但9号好像真的被6号这嚣张的气势给唬住了,他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块金刚石像,只见6号轻轻笑了笑,随后慢悠悠地走到了下水道口的墙壁边。   [倒计时10,9,8……]   每一声都像敲在沈驰飞的心坎上,封锁时间到了,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得逞的坏笑,虽然这不太道德,但他伏低的身形如猎豹般弓起,倒计时归零的瞬间,他屈膝撞开铁盖,黑发甩出碎钻般的光。   从下水道里钻出,沈驰飞的手迅速按住刀柄。   然而,却有人从背后扣住他握刀的手腕,虎口薄茧擦过跳动的脉搏,缄默的黑色风衣贴紧着他的腰身,一股寒气朝沈驰飞扑了过去,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隔着布料重叠。   “我帮了你,和我贴贴一下,这不过分吧?”缄默拉住了他的手掌,棕色瞳孔里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缄默笑得可太坏了。   看见他那张笑脸的时候,沈驰飞的心脏都要从胸口里猛地跳出来了。   这是胜利的表情。   我艹!   不对不对!这不对!   沈驰飞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让他脑海里立即闪过一个念头,谁都可能是吉苍,而身为玩家榜第一,能活到最后的那个,一定是吉苍!   缄默是假的,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吉苍!   沈驰飞锁定眼前这个人,从惊讶,再是愤怒,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拔刀砍死他。   锋利的刀出鞘,他直直砍向那个男人,但掌心一空,刀消失了,人没砍死,沈驰飞已经双脚离地,回到了原本的房间里。   [《黑夜逃生》游戏结束——]   沈驰飞不傻,吉苍也是奔着赢来的,他一定不会把胜利拱手让人的。   他是中立阵营,但他根本不是[傻蛋],他是[患者]!   [患者]:有贴贴的怪癖,只要在会议开启之前,触碰活人打下标记则算胜利。   果然,玩家榜第一吉苍的积分顺利上升,游戏公屏上也显示着:胜利者玩家6号,身份[患者]。   沈驰飞后槽牙咬得发酸,拳头更是梆硬,那一刻,他是发自内心地想弄死吉苍。 第39章   随着积分赛禁制的解除, 所有玩家瞬间出现在同一个空间之中。柔和的灯光如潺潺流水,缓缓渗透进这片黑暗,四周变得明亮, 透过灯盏裂纹, 光线如细碎的金箔, 在积分广场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碎影。   系统提示音在空气中回荡:   6号玩家积分+100。   3号玩家积分+50。   8号,7号, 5号各+30。   其余玩家0分。   即将进入第十盏灯副本的玩家, 能够凭借这局积分赛的得分在商城购买道具。   积分榜单的排行并未发生变动,吉苍依旧稳坐第一的宝座, 总积分高达1300。   积分的变化如同无声的语言, 让在场的玩家都能借此辨认出彼此的身份。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6号与3号身上,6号便是吉苍, 而身为红灯玩家的3号却并未出现在玩家排行榜单之中。   此刻,这两位高手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同框而立, 面对面地凝视着, 周围的玩家都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   吉苍随意地摆摆手,一边在商城里挑选道具,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声嘟囔着:“这游戏实在是太简单了, 玩家榜单前二十的水平依旧如此平庸,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很烂, 回来一看,新人换旧人, 还是一样烂。”   唐吉吉忍不了,6号赢了比自己输两次积分赛还要难受:“你靠什么?你不就是捡漏运气好么?”   “看来某些人不是红灯,都是因为运气不太好啊?”吉苍摸着下巴阴影怪气:“我之前说你是猪,那是在提醒你, 你自己听不懂我能怎么办呢?我又不会猪的语言。”   “你……”唐吉吉顿时涨红了脸。   “不过是一场积分赛而已,重头戏是后面的副本,第十盏灯的副本可是逃离这个恐怖世界的关键。”吉苍哼了声:“我要是你们,一定会赶紧讨好同行的大佬。”   “我可以给你们提个醒,我离开这个恐怖世界之后在外面做过一个调查,凡是通过第十盏的老玩家都说过,第十盏灯一定是团队合作副本,要么全通过,要么一个人通过,你们这些垃圾我是看不上的,就不知道3号怎么想了,如果3号愿意接纳你们的话,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包容你们。”   吉苍虽然讲话令人火大,但他说都没错。   8号,5号,10号,这三名即将进入第十盏灯的玩家留下了,他们将目光投向沈驰飞,大概是想在进入副本之前就和沈驰飞建立合作关系。   然而,就在他们刚要靠近沈驰飞的时候,吉苍伸出手,轻轻晃晃手指,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示意他们不要乱动。   “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在这儿呢,你们都得往后靠靠。”吉苍的语气中充满了霸道。   唐吉吉牙齿都要咬碎了,但奈何他打不过吉苍啊。   吉苍率先走到沈驰飞面前,“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吉苍,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不能。”沈驰飞瞪着他,“你刚刚耍了我。”   “你误会了,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成为朋友。”吉苍一脸诚恳地解释道,“很遗憾我们没能分在同一个阵营,而我必须要赢。实不相瞒,我只有连续赢过三次积分赛,才有资格点燃第十盏灯,这是主神特意给我设置的障碍,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呐。”   吉苍能取得胜利并非全靠运气,想要赢本就是人之常情,赢了也无可指摘,他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自己,沈驰飞也并非瞧不起吉苍,但他心里那股气就是消不下去,忍不住质问道:“你明明都已经通关了,干嘛还要回来?”   进入正式副本可是真的会死人的,他被迫要跟着这个人一起跳深渊了!   吉苍赢了还跑回来,他有这个本事,他能活,自己要是死了怎么办?吉仓要是不回来,应该也就没自己的事了。   所有都怪这个吉苍!是他连累了自己!   沈驰飞低着头,已经要气愤死了。   “因为我有个朋友。”吉苍轻声回答,他缓缓垂下眼眸,目光轻柔地扫过沈驰飞的脸颊,瞳孔中倒映着跳动的烛火,宛如深邃的深潭里沉下了两颗即将熄灭的黯淡星子,神情认真到了极致。   沈驰飞微微一愣,原本紧紧捏着的拳头不自觉地松开了半寸。   他抬眼看向吉苍,只见吉苍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似乎蛰伏着某种锐利而隐秘的东西,可当他再凝神仔细看去,吉苍眼底浮现出的分明是如潮水般浓郁的悲伤。   吉苍说:“我出去的时候,他没有跟上我,我的朋友在这里迷路了,我怎么能安心地在外面逍遥,我回来,是想带他一起回家的。”   听到这样的理由,沈驰飞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无力感,人家为了朋友如此重情重义,愿意赴汤蹈火,这份情谊确实远超常人。   主神干嘛要派他来杀人呢?害死他明显是不对的,沈驰飞内心抓狂,道德世界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吉苍紧接着说道,话音未落,他突然错步上前,贴近沈驰飞,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沈驰飞只感觉自己的脸被人捏了一把,如此近距离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吉苍的整张脸,那脸上竟挂着一个阳光明媚的笑脸,哪里还有刚才所说失去朋友的半点阴霾。   吉苍含情脉脉地说:“我想和你做朋友,现在,我只想带你回家。”   沈驰飞顿时沉默了,刚刚有所缓和的情绪瞬间又被点燃,拳头也立马硬了。   他看见对方喉结上下滑动三次,才从干裂的唇间挤出声轻笑,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分明在发抖。   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沈驰飞此刻已经不在乎了,原本对这人有点改观的他差点往吉苍脸上吐口水。   我呸我呸!沈驰飞在心里怒骂,这个人根本不是好人,满嘴没一句真话,亏他还差点被感动了。   沈驰飞阴着脸扭头走人,面板上有一个小房子的图标,这是玩家通过副本和积分赛休息的地方。   他也有一个。   沈驰飞甩开吉苍,迅速脱离游戏世界,进入了自己的那方小天地,此刻,他满心只想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是一间极为狭小的房子,里头弥漫着一股令他厌恶的味道。   整个环境冷飕飕的,像极了停尸房,还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更过分的是,连一盏灯都没有,沈驰飞忍不住腹诽:主神难道吝啬到连电费都不愿意帮他交么?   这里完全虚拟了玩家现实的生活。   沈驰飞不禁苦笑,难道自己以前过的都是这种苦日子,家徒四壁,活脱脱一个穷光蛋。   他环顾四周,竟连锅碗瓢盆的影子都没瞧见,唯有一张硬得如同铁板的床孤零零地摆在那儿。   而他,还得在这个地方住上三天。   沈驰飞安详地躺在床上时,已经去世一段时间了。   面板上闪烁的蓝光照在他紧闭的眼皮上,映出微微的光亮。   就在这时,一个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看了眼,他爹的,又是那个吉苍。   沈驰飞倏地就往红色按钮上点,结果红色框的居然代表的是同意,他通过了吉苍的好友申请。   吉苍很快发来一条信息:[吃饭了没?要不要来我家,和我一起吃饭?]   一提到吃饭,沈驰飞的肚子立马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身体也冒出强烈的饥饿念头,他确实很想吃东西,但沈驰飞立即摇头,想把这个念头晃出脑子外。   自己才刚和吉苍杠上,怎么能这么快就拉下面子点头同意呢?   吉苍又发来消息:[小的想要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赏脸来我家呢?]   沈驰飞猛地坐了起来。   惊!是什么事可以让玩家榜第一的吉苍对他说出求这个字,看来这吉苍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怕的,他的鼻子都翘了起来,阴暗地笑出声。   沈驰飞回复:[勉强……可以。 ]   吉苍立马发来一条申请,相当于游戏里的入队邀请。   沈驰飞点击同意时,就在扭曲的光影中看到了一扇大门。   大门被打开,吉苍从屋子里走出来迎接他。   走进吉苍的房子,呼吸的空气都是暖哄哄的,房间是亮堂堂的,墙壁上还有贴纸和小吊灯,只是太卡通了。   吉苍居然这么幼稚?   沈驰飞忍不住朝吉苍看过去,只见他正低着头,娴熟地摘着菜叶子,然后有条不紊地切着肉。   不得不说,会做饭的男人确实会增添几分帅气,沈驰飞在这一瞬间,在颜值方面竟感到了一丝压力。   “你把我叫过来做什么?”沈驰飞主动说。   “先坐着等吃饭吧。”吉苍回过头,冲他笑了笑:“不过晚上只有面条了,别介意。”   一碗热腾腾,看起来极为丰盛的面条便摆在了沈驰飞的面前,面条上面铺着嫩绿的青菜,鲜嫩的虾仁,还有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浓郁的番茄香味扑鼻而来。   嗯——!   沈驰飞吃完一口,回味间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味道实在是太赞了,难道吉苍是做饭的天才?   作为交换,沈驰飞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吃了人家的东西,拿人的手短,沈驰飞心想着,自己还要在副本里给他使绊子,要整死他的。   沈驰飞嗦完面就急匆匆地主动去把碗筷给洗了。   吉苍说不用,他说不行。   吉苍要留他睡觉,他也说不行。   他的屋子里就一张床,他们两个男人难道还能一起睡觉么?   这就太怪了,沈驰飞立即回到了自己的破屋子里。   狗窝也是窝啊!   沈驰飞自我安慰。   他就这样在吉苍家里蹭吃蹭喝了三天,然后回硬板床上睡大觉。   直到某个时刻,他的面前变成全黑一片,只有一盏灯在眼前缓缓点燃。   能走到第十盏灯的玩家都是老手,不排除运气极好的哪一类,但各个都一定有自己的优势。   可我是纯正的新手啊!沈驰飞恨不得抱头鼠窜。   “点灯行”不是为了弄死每一个玩家而存在的,相反,它会给人重生的机会,只有濒临死亡的人才会走进这里。   副本开始后,玩家才有机会获得线索。   当沈驰飞逐渐缓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大块封死的窗帘,黑红相间的色调,透着一股莫名的压抑与诡异,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欸?我们在一块儿耶。”   沈驰飞一听,就知道是那个积分赛里的5号玩家的声音。   这个房间里有五个人,都是积分赛里碰过的熟人。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白色衣服,还标着名字。   唐吉吉没敢上去和沈驰飞打招呼。   沈驰飞后颈抵着窗帘,抱着臂,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弧度,看脸色,似乎是有些烦闷,不大高兴,他的目光很冷,这个男人连睫毛垂落的弧度都带着刀锋般的精准。   直到,沈驰飞慢慢歪过头,他歪头的角度让喉结与下颌连成一道杀人刀般的折线,瞳孔收缩成瞄准猎物的枪口准星。   沈驰飞视线敏锐地扫过每个玩家的胸前,唐吉吉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唐吉吉。   孙乔。   胡可。   是这个空间里另外三个人的名字。   每个人的衣服上都挂着一块名牌,他自己身上也有,而一直沉默着坐在床上的男人笑嘻嘻地朝他招手:“到我这里来吧。”   只有他是高高兴兴的,像是平常聚会一样。   沈驰飞立马把脑袋转过去,一声不吭,不过是几顿饭的交情而已,他选择装不认识。   吉苍却在这个时候举起手。   [玩家吉苍使用道具生死一线牵,发动对象玩家——沈驰飞。]   刹那间,沈驰飞只感觉后颈青筋突突直跳,胸口的名牌也被绷紧的肌肉扯得歪斜,吉苍指尖缠绕的红线泛着尸烛般的幽光。   沈驰飞下意识地抬腕格挡,红线却像活蛇般蹿上他小臂,原本隔了两米的距离,沈驰飞被猛拽着往前了一米,毫无反应的空间,这个道具恐怕没办法解除。   吉苍盯着他惊愕发懵,也露出一副懊恼的神色,“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道具这么好使,真是可惜啊……”   线只有一米长,在这个道具加持下,沈驰飞和他没办法分开一米以外的距离。   “解不掉的。”吉苍说:“好歹是我用一百积分换来的。”   他这一句话,把旁边的玩家也给听傻了。   一百积分,你就换了这个,还直接把道具给用掉了?大佬就可以这么豪横的么?   沈驰飞怎么也没想到吉苍会来这一出,双眼圆睁,直直地瞪着吉苍。   “这样很好的。”吉苍安慰道:“我以前那个朋友就是因为脾气倔,偏要和我走两条道,结果就丢了,这次,我们绑在一起,我就不怕把你弄丢了。”   沈驰飞愣了愣,心里却又觉得吉苍不过是在编撰一些故事,妄图诓骗他的同情心。   于是,他伸手紧紧扯着红线,猛地用力一拽,这一下,正好好坐在床上的吉苍像被弹射一般,被迫站了起来。   沈驰飞却不肯罢休,冷哼一声,想要反过来折腾吉苍,手上的劲儿丝毫没有放松。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吉苍会主动扑到自己面前。   “小的可打不过你啊。”吉苍声音瞬间变得沮丧起来,可怜巴巴地说道,“能不能放小人一马?别生气嘛,我还想依靠你的肩膀呢。”   沈驰飞搅紧了眉头,咬着牙说:“那你自己走开啊。”   “不行,帅哥一个人在外是非常危险的,两个帅哥就没关系了。”吉苍偏要贴着他的胳膊,像快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身上,还握上了他的手腕。   吉苍说:“我只是怕你揍我,我胆子其实也很小的。”   完全没看出来。   他眉头不停地抽搐,但最终还是强忍着,心里暗暗想着,干脆多积攒点怨气,找个机会一回合全撒出来,直接把吉苍弄死!这样一来,既解了心头之恨,又不会受到自己道德的谴责,简直大功告成了!   “我找到东西了!”就在这时,唐吉吉突然激动地叫出声来,他从床边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张纸,按照副本的规律,线索基本都藏在出生点附近,他没有丝毫犹豫,选择直接共享出来。   纸上写道:   凌晨12:00必定触发“夜巡护士”   穿粉色护士服的会检查每间病房,必须在床上保持清醒。   穿灰色护士服的会清扫走廊,必须在床上装睡。   两者同时出现时,床上不能有人。   看完,所有人都沉默了,这里有五个人,他们只有四张床啊?   难道现在就是要他们厮杀的意思么?   副本中,玩家并不能自相残杀,杀人的玩家会跟随死人一起出局。   这时,吉苍却露出可靠的笑脸:“床完全够的。”   说罢,他在最后一张床上坐下,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驰飞的眼睛,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铺,语气亲昵地说道:“来吧,别害羞,我们一起。”   不是吧?   沈驰飞的脑子在尖叫。   开局就要这么玩么? 第40章   沈驰飞坐在了床头的角落里, 他和吉苍身上绑着道具,分开睡也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这一张床上, 他光想象那个画面就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脊背抵着冰凉的铁床架, 烦人的消毒水气味在鼻尖翻涌, 吉苍在旁边哼着走调的小曲,手臂忽然擦过他僵直的大腿伸向床头柜——咔嗒一声, 金属抽屉拉开的响动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做什么?”沈驰飞没好气地说道。   “检查环境。”吉苍倒是回答得干脆, 紧接着,他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又开口说道, “看来每个柜子里应该都藏着东西。”   吉仓从抽屉里也取出了一张纸,随后, 他悠哉悠哉地念了出来:“这是一份住院部守则。”   “1.不能私自离开病房。   2.做个听话的演员。   3.每日22:00准时熄灯,请确认床头柜上是否出现白色药片   4.营养餐车只会在19:00出现, 其他时间送餐人员请勿开门。”   “这么看来, 这个副本主要是遵守规则怪谈。”吉苍总结道。   唐吉吉的目光扫过墙壁,“屋子里有一块儿钟表,我们至少能知道时间。”   “第二条规则意味着什么?”胡可问:“扮演角色么, 什么角色?”   “肯定会有提示的,我这儿应该还有一份线索。”孙乔一边说着, 一边蹲下身,他打开了自己的床头柜, 东西似乎藏得有点深,不得不伸出胳膊,努力地去捞。   四张床中间一共有三个床头柜,孙乔翻开了最后一个柜子, 里面的东西比较厚,看上去有点像个日记本。   孙乔提议道:“大家一起来看看吧。”   众人凑近,只见墨水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出犹如狰狞爪痕般的字迹:   老天爷又在大发雷霆了,滚滚雷声震得窗框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破本子还是去年圣诞节护士站发的礼物——他们大概觉得写日记能治好我的妄想症吧。   沈先生今天把枕头抠破了,羽毛粘在他睫毛上像落雪的蝴蝶,吉先生一边哼着怪腔版的《玫瑰人生》,一边用绷带把沈先生颤抖的手捆在自己腰上。   他们总是沉浸在热恋之中,可哪有正常情侣会用手铐把腕子锁在床头铁柱上,旁若无人地接吻呢?   唐老头举着尿壶砸隔离窗的时候,雷声正劈在楼顶避雷针上。   这倔老头非说两个男人睡一张床会招天谴,可明明他床头贴的关公像都快被碘酒擦褪色了。   唐老头看沈先生最不顺眼,总想教训他。   沈先生胆子小得可怜,从来都不敢反抗。   沈先生的男朋友始终保持着猛禽假寐的姿态,直到唐老头的唾沫星子溅到沈先生颤抖的脚背时,他们会爆发激烈的争执。   今天药瓶爆裂的脆响比雷声更早降临。   当值护士冲进来时,吉先生正用破开的葡萄糖注射液瓶抵着唐老头浮肿的眼睑。   直到雷声吓得沈先生发出幼犬般的呜咽声,这声呜咽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精准地刺中吉先生的后颈,一瞬间,暴徒般的他瞬间变回了温柔的饲主。   争斗完全可以避免的,因为唐老头实在是太古板了。   当然,我却十分期待胡先生能够古板一点。   谁叫他是个偷窥狂呢?   胡先生恰好睡在沈先生的隔壁床,在他们夜晚恩爱的时候,他总会睁开眼去偷看。   我已经提醒过沈先生很多次了,但是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隐私。   好吧,看来大家都是病人,而且病得不轻。   吉先生今天把抗焦虑药片碾碎,溶进蜂蜜水里,沈先生舔勺子的模样,真像巷口那只流浪的狸花猫,可爱极了。   雷声炸响的瞬间,他会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迅速钻进吉先生的病号服里,后背凸起的脊椎,就像一串快要崩断的念珠,看得人心疼。   唐老头就是在这个时候,扯断了呼叫铃,可他那声嘶力竭的叫骂声,甚至都压不过空调外机的轰鸣,显得那么无力又滑稽。   护工说我总在傻笑,因为她不懂这间病房多像被上帝摇过的骰子盅。   沈先生的恐惧,吉先生的疯狂,唐老头的愤怒,胡先生的窥视——这些碰撞的声响在瓷砖墙上反弹,比任何催眠药都让人安心。   我喜欢这间病房,因为我喜欢这里吵闹的声音。   众人看完,吉苍率先打破沉默,脸上竟还带着几分高兴的神色:“哎呀,看来我们在副本里是情侣关系啊。”   沈驰飞沉默了,看到某些文字,他眼睛都要瞎了。   唐吉吉和胡可也沉默了。   暴躁老头和偷窥狂,这都没好到哪里去。   唐吉吉原本满心都是想要大声吐槽的冲动,可当他一抬头,瞧见沈驰飞的脸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那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日记本,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生吞活剥,眼神里透着令人胆寒的凶光。   他暗自思忖,自己这个暴躁狂的人设,相较之下似乎还比同性恋要好那么一点吧?   “那我们要怎么扮演自己的角色?”唐吉吉问,“有固定的时间或者指令么?按照这日记上写的做?”   吉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正对面的摄影机,轻声说道:“答案不就在眼前么?   摄影机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红灯,胡可和孙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胡可警惕起来:“刚刚这个是打开的么?”   “如果没有扮演,会受到什么惩罚?大佬你怎么看?”唐吉吉看向沈驰飞,笑眯眯的,然而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   “别拿你那张脸对着我!”唐吉吉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出来,声音尖锐得仿佛要划破这压抑的空气,“你这个欠艹的男表子!”   啊?   沈驰飞有些发懵,他听得真切,唐吉吉这明显就是在朝着他怒吼。   难道现在就要开始进入角色表演了么?   可唐吉吉你为什么非得先找我啊?沈驰飞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他心里一阵慌乱,自己根本就毫无演戏的经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戏啊!   “装什么单纯!”唐吉吉的怒吼撞碎在墙壁的霉斑上,他抓起发黄的枕头砸过去时,沈驰飞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沈驰飞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后腰紧紧抵着冰凉的铁制床栏。   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眉骨的阴影切割得如同刀刃般锋利,他的瞳孔泛着某种冷血动物特有的灰调,透着令人心悸的冷漠。   当唐吉吉咆哮着冲来时,他偏头躲闪的动作带起几缕垂落的额发。   哎呦,你是玩真的么?   暴起的青筋在唐吉吉脖颈上扭曲成蚯蚓,那猛冲的架势像是要把沈驰飞掐死。   沈驰飞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本能地做出了回应,他在唐吉吉扑来的瞬间后撤半步,左肩微沉避开抓向咽喉的十指,右手自下而上划出刁钻的弧度。   “砰”的一声闷响,他的一拳头精准无误地砸上了唐吉吉的颧骨。   这一拳力道十足,沈驰飞绷紧的小臂线条犹如拉满的弓弦,蓄满了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旋身起腿,动作一气呵成,裤管因腿部肌肉的紧绷而绷出充满爆发力的轮廓。   又是一脚飞踢,靴底不偏不倚,精准地磕在对方膝侧。   唐吉吉吃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跪地。   而沈驰飞,已然迅速收势回正,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原地,气息平稳,仿佛刚刚那激烈的对抗从未发生过。   然而,还没等沈驰飞喘口气,下一秒,他突然感觉自己浑身软绵无力,仿佛灵魂瞬间从身体里被生生抽离出去。   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上砸去,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重重摔倒在地时,一只手如及时雨般伸了出来,稳稳地捞了他一把。   沈驰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吉苍有力的手臂勾住,紧接着,自己的头也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好疼。”   “我刚刚在做什么啊?”   沈驰飞惊恐地听见自己嘴巴里发出……嗯,那种难以言喻的语气,软绵绵的,听起来竟像是在冲着吉苍撒娇?   老天,这根本不是他想做的,也绝不是他想说的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沈驰飞这才惊觉自己的身体被莫名的力量夺走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像个无助的小动物般,慢慢挤到了吉苍的怀里。   “亲亲,他又欺负我。”沈驰飞的手不自觉地搭在吉苍的胸上,手指还微微颤抖着往唐吉吉的方向指去。   身体被砸得晕头转向的唐吉吉,好不容易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就听见沈驰飞发出“嘤嘤……”的声音,那声音娇嗔得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事的,不要怕。”吉苍顺势温柔地搂着沈驰飞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慰道,“他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   说完,还冲着被揍得晕头转向的唐吉吉大声吼道:“唐吉吉,有本事你就过来跟我打!别碰我男人!”   沈驰飞看着自己仰起头,一脸崇拜地对吉苍说:“亲亲,你好帅哦!”   我要吐了。   真的,呕……   沈驰飞在心里绝望地呐喊,他简直没眼看了,这怎么可能是一个正常男人可以发出的声音啊?   沈驰飞简直忍无可忍,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做出如此丢脸的事,他气得青筋暴起,血管直跳。   在攥紧拳头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紧绷,仿佛在这极度愤怒的情绪中,那五根手指成了挣断铁链的困兽,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硬生生地掐住了自己正撒娇的咽喉。   在灵魂与身体的激烈拉扯中,沈驰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挥出一拳头。   吉苍反应极快,迅速伸手握住了他的拳头,成功避免了脸上挂彩的尴尬局面。同时,他一脸关切地说道:“不要再弄痛自己的手了。”   沈驰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此刻,他终于重新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吉苍的话却如同一记警钟,提醒了他必须遵守住院部的第二条规则。   无奈之下,他只能乖乖地朝着吉苍僵硬地点点头,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一动也不敢动。   “死同性恋!你们给我等着!”唐吉吉从疼痛中回过神,脸上依旧凶相毕露,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直接朝着门口冲去,“医生呢!我要换房间!太恶心了,艹!”   唐吉吉伸手就要去开门。   “快阻止他,不能让他开门!”孙乔见状,焦急地大喊一声。他原本想冲过去拽住唐吉吉的手臂,可话刚说完,眼神瞬间变得浑浊,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整个人猛地一哆嗦。随后,他三两下松开手,抱着本子,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缓缓走到墙角坐下,一动不动了。   很显然,自从那个摄影机开启后,每个人所做的事情都必须符合自己被设定的人设,否则身体就会被设定的角色“顶号”。而在被角色“顶号”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做出不符合规则的事情,最终的结局便是死亡。   唐吉吉想要破门,胡可挡在门前,他没有被顶号,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敢乱说话,为了符合设定,他的眼睛甚至在故意往沈驰飞他们身上瞟。   唐吉吉还在大喊大叫,五个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要是让唐吉吉打开门会怎么样?会死人么?   要是唐吉吉一个人死的话,应该也没问题吧?   沈驰飞看向吉苍,吉苍则大声说道:“医生嘱咐过了,谁要是离开病房,大家可是都会受到惩罚的。”   都?沈驰飞心中一凛,难道是说唐吉吉一旦打开门,所有人都得死?这可就太糟糕了!沈驰飞心急如焚,此刻他想冲过去,直接把唐吉吉的腿给打断。   “怎么了?”吉苍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气音,低下头问,“手还疼么?”   “要不要,我来帮你吹一吹?”说着,吉苍轻轻捧起他刚刚揍人的右手,缓缓张开嘴,温柔地往他手上呼气。   我操!   沈驰飞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触电般地立即把手抽了回来,双眼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吉苍。   哥们,你到底是在入戏太深地表演,还是真的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啊?   呕。   他又有点想吐了…… 第41章   “大家不想受罚就赶紧出力一起按住他!”吉苍话一说完, 墙角阴影忽然晃动。   孙乔像被激活的提线木偶般冲出来,他的眼睛在昏黄顶灯下闪过冷光,死死钳住唐吉吉左臂, 门板传来“砰!”的撞击声, 晃得天花板的蛛网簌簌飘落。   三个人齐齐压在门上, 胡可后背被震得发麻,瞥见孙乔出手才敢松开抵门的膝盖, 他反剪唐吉吉右臂时发现对方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 冷汗霎时浸透衬衫。   好在唐吉吉身体素质并不高,他没办法从两个成年人的手里挣脱, 只是在不停咒骂着。   “宝贝, 该咱们干活了。”吉苍屈指弹了弹缠绕在两人腕间的红线,他突然起身朝前走, 沈驰飞猝不及防被拽得前倾,腐朽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他踉跄着撞在吉苍的后背上。   沈驰飞嘴角抽抽, 这道具果然碍事,他根本没有办法和吉苍分开行动。   “等等……”他拽住吉苍的力道泄了三分底气,指尖堪堪勾住对方袖口, 唐吉吉发狂的背影在摇晃,此刻他本该瑟缩在墙角扮演惊弓之鸟, 偏生吉苍给他制造难题。   你这是想害我吗?   沈驰飞满心幽怨,目光直直地盯着吉苍。   “宝贝的手在抖呢。”吉苍突然转身, 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垂,轻声问道,“要躲进我外套里吗?”   滚啊……沈驰飞的眼下瞬间透出一片阴翳,借着低头的动作, 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   吉苍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用拇指轻轻抹过他的眼尾,仿佛要将那点尚未成形的杀意,揉碎成水光潋滟的怯意。   “没关系的宝贝,有我在,你还害怕什么呢?”   吉苍给了一个台阶,让他突然大胆的行为合理化了。   沈驰飞立即缩着脖子点头。   “宝贝怎么不夸夸我?”吉苍像是得寸进尺,又接着说道。   “……”   如果不是沈驰飞的脸足够高冷,他的表情会直接裂开的。   “宝贝?”吉苍继续催促。   “你真厉害,在你身边太有安全感了。”沈驰飞掐着嗓子挤出颤音,指甲则用力掐紧吉苍的小臂,他不敢相信从自己的喉咙里会对着吉苍说出这样的话。   “生气了?”吉苍微微仰头,喉结在下颚的阴影下滚动,指尖突然抵住沈驰飞的后颈,“你从前都会叫我...亲亲的。”   吉苍你要死啊?沈驰飞心里怒吼。   不对。   沈驰飞顿时搅紧了眉头。   当黏腻的呼吸喷在耳廓上,沈驰飞后槽牙猛地咬紧,面前这个人他还是吉苍么?   沈驰飞盯着吉苍的眼睛,没有从那双棕色瞳孔里看出点什么。   沈驰飞后背油然而生一股恶寒,冷风突然有了形状,像条蜕皮的蛇顺着他的脊椎窜上颅顶。   吉苍嘴角凝固的微笑仿佛在融化,沈驰飞瞬间觉得吉苍那个看似温柔的表情都变得诡异恐怖了。   吉苍可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有经验的老手,如果他也中招了。   沈驰飞如临大敌。   这是最坏的结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吉苍演了。   “亲亲。”沈驰飞朝他挤出了一个笑脸:“你快去把他解决了,我现在有点累了。”   “好。”吉苍答应得十分干脆。   沈驰飞跟着吉苍一起靠近唐吉吉,他们得让唐吉吉清醒过来,谁知道这种状况会不会延续到晚上十二点。   吉苍没有回应,他的沉默如同无声的子弹,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   吉苍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紧接着,指关节爆发出骇人的脆响。他钳住唐吉吉肩胛骨的动作快得超乎常理,眨眼间,手掌已经稳稳地按在了唐吉吉的肩膀上。   “你,你你……”唐吉吉的声音瞬间带上了一丝恐惧,紧接着,他便感觉天旋地转,被吉苍单手轻松摔翻在地上。   吉苍揍人的动作宛如一个慢条斯理的优雅绅士,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唐吉吉,力量上的悬殊差距,几乎形成了碾压之势。   “你病得不轻啊。”吉苍轻蔑地看着唐吉吉,他的呼吸节奏丝毫未乱,顺势锁住唐吉吉的咽喉,另一只手掌稳稳地按住他的头,将唐吉吉牢牢地按在地上。   “有病就得吃药啊。”吉苍嘴巴里吐出调笑的语气:“搜他的身,肯定有药的。”他看向了沈驰飞,眉头轻轻地耸了耸。   “宝贝,你去给他检查检查。”   吉苍还朝他抛来一个wink。   好的,沈驰飞这下可以做出判断了。   吉苍还是那个吉苍。   只是他单纯爱装,爱犯贱。   吉苍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沈驰飞无奈,只得将目光投向其他人。只见孙乔扮演的角色看起来比他还要害怕,一个劲儿地摇头,胡可也满脸畏惧,不敢轻举妄动。   吉苍此刻正死死按住唐吉吉的嘴,确实腾不出别的手。   好吧,沈驰飞叹了口气,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手。   副本设置的问题不会是无解的,尤其是第一天,第一天的难度是最低的。   沈驰飞摸了摸唐吉吉的裤子口袋,还真从这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像个喷雾。   “他的药。”沈驰飞掏了出来。   “往他脸上喷喷试试?”吉苍提议。   沈驰飞没有犹豫,当药雾喷上唐吉吉的脸颊,他发怒的脸瞬间变得清澈了。   这是玩家唐吉吉回来了。   嘿,还真管用。   沈驰飞稍作思忖,接着往孙乔脸上也喷了一次。   孙乔表面不动声色,但原本那副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模样已然改变,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好了,宝贝,咱们可以回去休息吧。”吉苍松开了按住唐吉吉的手,反手亲昵地搭在了沈驰飞的肩膀上。   “嗯。”沈驰飞面色依旧沉稳,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已然对“宝贝”这个称呼彻底脱敏了。   唐吉吉在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后,索性往地上一躺,四仰八叉地装起晕来。   沈驰飞低着头,仅伸出一只手抓着吉苍的衣服,还没挪回床铺上。   吉苍见状,扭过头,眼神带着几分戏谑,对他说:“宝贝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奖励?”   沈驰飞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吉苍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脸,语调上扬:“亲我一口。”   沈驰飞顿时冷下脸来,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吉苍,你是不是疯了?”话一出口,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身体又不受控制被抢走。   吉苍倒好,竟毫无顾忌地大声笑了出来。   看在沈驰飞的眼里,那笑声就如同一把利刃,在整个房间里横冲直撞,明晃晃地透着嘲笑的意味。   “开个玩笑而已,千万别生气。”吉苍边笑边说,“我刚刚看见那个摄影仪已经关闭,说明角色扮演结束了,现在保持自我,不会有惩罚的。”   这是个好消息,沈驰飞一听,腰杆瞬间挺直,但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吉苍。   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虽然摄影机关了,但咱们也不清楚它啥时候又会打开,不如从现在起就习惯带入自己的角色。”吉苍接着说道,脸上换上一副看似无奈的表情,“宝贝,咱们忍忍吧。”   唐吉吉一听,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晦气地抱怨道:“我刚刚根本没反应过来,差点就小命不保了!”   说罢,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接着说道:“那个药瓶是我在商城里换的道具,看刚刚的效果,应该是能打断一次控制。我买的时候看到上面标注过,一共只有三次使用机会,现在只剩一次了对不对?”   “我需要这个道具。”胡可赶忙说道,神色焦急,“等到十二点的时候,那个摄影机肯定会打开,护士一共有三种情况,如果遇到灰色护士,玩家不能睁眼,可我角色设定又必须睁眼的情况,我就需要打断一次角色控制,不然根本活不过晚上。”   胡可在上一轮积分赛里没赚到积分,自然也没有其他道具,此刻他大大方方地把需求讲了出来,唐吉吉倒也爽快,愿意把道具给他。   唐吉吉摆了摆手,说道:“团队副本自然得拿出团队精神,你拿去用吧。只要不被控制身体,哥几个身上应该都有前几次副本积攒下来的助力,保命应该没问题。”   “那我也先提前说出来吧。”孙乔跟着开口,“我的道具也可以共享,是一条绳索,说不定后面能派上用场,而且我的角色是个哑巴,所以接下来我可能不会怎么讲话。”   唐吉吉点点头,接着看向沈驰飞,问道:“飞哥,你换了什么道具?”   能反制副本规则的道具,确实能让大家暂时安心,而沈驰飞可是积分第二高的玩家,大家都很好奇。   飞哥?   沈驰飞心里微微一动。   哇,这个称呼听起来怪好听的耶。   仅仅短短两个字,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让沈驰飞内心得到了一丝满足,不过,他表面上依旧一脸冷淡,没有过多表露情绪。   可一提到道具……沈驰飞心里暗自琢磨,原来积分是要换这些东西么?他当时看那些瓶瓶罐罐,想着就算有药,受伤了还是会疼,病熬一熬或许还能好,可饿肚子却是大事。   所以在进来之前,他换了“吃饱饱吃好好面包”。   十积分一个,他直接换了五个。   沈驰飞看着众人那期待的眼神,闷着头,故作神秘地说:“你们会看见的。”   太丢人了。   怎么也不分配个新手指南啊?   沈驰飞想抱头痛哭。   见他不愿多说,唐吉吉也没再追问,大佬自然有自己的底气和想法,只要有沈驰飞在,他们就挺安心的。   沉默了一会儿,沈驰飞看向胡可,药瓶还稳稳地握在他手里,“你先把这个道具拿去吧,今晚没准用得上。”   胡可面露感激之色。   然而,就在沈驰飞要递给胡可时,吉苍突然横插一脚,挡在他和胡可的中央。   “道具在咱们手里,不就是咱们的?”吉苍不屑地嗤笑一声,脸上露出相当阴险的表情,“生存得靠自己啊,第十盏灯本来就只有厉害的人才过得去,垃圾死了就死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宝贝,听我的。”吉苍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继续蛊惑道,“他们都亮出自己的一张底牌了,咱们干脆把他们的道具都抢过来好了。等他们这几个人死了,我们就稳赢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飞哥,别听他的。”胡可立即说:“规则可是只允许最后一位玩家无条件存活,他是想拿你当你跳板!”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以为我花一百积分换来的道具是吃素的?”吉苍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不紧不慢地回道,“现在,这游戏已经把我和他视为一体,同生共死。”   什么?   同生共死?   沈驰飞懵了。   “吉苍,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唐吉吉满脸的难以置信与愤怒,质问道,“你以前通关难道都是用的这种下三滥手段?但你听好了,我们可不会被你吓倒!”   吉苍却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耸耸肩道:“我一个人要对付你们三个,或许确实有点棘手,不过要是加上他,两个人解决你们三个,那可就轻松多了。”说着,他还别有深意地看向沈驰飞,故意拉长语调:“对不对啊?宝贝……”   然而,“贝”这个字还没完全从他嘴里翘出来,沈驰飞已然怒不可遏,猛地挥出拳头,精准无误地顶上了吉苍的肺。   “闭嘴!谁是你宝贝?” 第42章   就在沈驰飞挥拳而出的刹那, 那股消毒水的气味仿佛也受到了某种刺激,陡然浓烈起来,直往人鼻腔里钻。   沈驰飞眉头高挑, 紧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起, 拳峰之上还沾染着吉苍病服上的潮气。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吉苍肋下, 发出的闷响比他预想中更为柔软,仿佛不是打在人体上, 而是击穿了一个装满温水的皮囊。   “嘶——”吉苍肋间重重挨了这记重拳后, 嘴巴里先是发出一声痛呼,紧接着脊背不受控制地狠狠撞在床头柜上, 震得金属托盘里的针管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跳起又落下。   沈驰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早想这么干了, 虽然有点出其不备,但目的达到就行。   随后, 吉苍整个人弓下腰, 一只手死死抓着床扶手,头无力地低垂下去,另一只手掌则紧紧按在自己胸口。   他没有再发出其他声音, 只是牙关紧咬,没做出回击动作, 像是沈驰飞这一拳头直接命中要害。   这可不太像吉苍一贯的作风啊,沈驰飞心里犯起嘀咕, 特意回头看向他。   起初,沈驰飞以为吉苍不过是在装模作样,毕竟只是挨了一拳头而已,怎么会表现得如此夸张。   然而, 对方喉间溢出的呻吟声却无比真实,那是一种被生生碾碎在齿间的痛楚,伴随着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从他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漏出来。   吉苍五指死死扣住泛黄的床单,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脸上出现了细汗,汗湿的鬓角随着他压抑的喘息微微颤动,他的神情痛苦至极,仿佛真的遭受了重伤。   不是吧?   他一拳头把吉苍打废了?   吉苍这么菜么?   没道理啊……   “我们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吉苍终于艰难地开口了,可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让人不禁担心他说出下一个字时,会不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我的脾脏好像出血了,很疼。”   “不可能。”沈驰飞不大相信:“不可能有这么严重。”   “是,是游戏规则。”吉苍气息微弱地说道,看上去比三分钟前更加虚弱了。   “我的身体被影响了,我好像真的要死在你手里了,怎么办?我死了也就罢了,可还要连累你呢。”   沈驰飞愣了片刻,难道是主神给吉苍加了什么特殊的buff不成?他还来不及细想,转眼间就看到吉苍已经两眼翻白,身体摇摇欲坠,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病床缓缓往下滑。   沈驰飞的心猛地一紧,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转得还快,他不假思索地立即伸手扶住吉苍的身体,吉苍的脑袋顺势直接栽在了他的肩膀上。   随着吉苍下滑,他的身体如同一条绵软的蛇,缠绕上沈驰飞的小腿,怀里的躯体沉重得仿佛两个大沙袋。   见吉苍似乎没什么反应,沈驰飞赶忙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你可别死啊!”沈驰飞焦急地喊道,心里想着,你要死也先把道具给解开再死啊!   吉苍没有回应。   沈驰飞这下有点慌了,又赶忙补上一句:“下次我不这么打你了,真的。”   吉苍还是不理他,沈驰飞烦了,伸手钳住吉苍的下巴,将他的头掰起来,想要从他嘴里讨个回应。   可吉苍的身体像是彻底脱力了,眼睛紧闭着,好消息是他还没有凉透,眉头时不时轻轻颤动,似乎仍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诚然,沈驰飞对别人的痛苦并不感兴趣。   但当这个人是吉苍的时候,沈驰飞却突然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看着吉苍这副模样,他心里竟觉得舒坦。   不仅仅是因为解气,好像这就是一副他喜爱观赏的风景画,如果吉苍此时能表现得再狼狈些,更坚强一点,负隅顽抗之余,念几句台词,比如“我求你了,沈老大,我最后还是输给你了,真是失败啊”,那就更合他心意了。   不对不对!沈驰飞猛地回过神来,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惊慌失措。   他可不是什么抖s啊!他对施虐绝对没有任何兴趣!   沈驰飞像是触了电一般,松开了吉苍的脑袋原本虚软靠在他肩头的人突然挺直脊背,双臂如铁箍一般紧紧勒住他的腰,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在他的脖颈上,和诈尸没有两样。   “据说人在快死的时候——”吉苍的犬齿轻轻擦过沈驰飞的耳垂,声音低哑地说道,“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   方才垂死的灰败面容此刻容光焕发,这戏剧沈驰飞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气,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皱眉还是该笑。这个男人,果然又在演戏。   “我可没骗你,我是真的病了。”   吉苍却声情并茂地说道,“是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沈驰飞没好气地说:“滚,别碰瓷。”   “不。”   吉苍一脸肯定,“你这一拳头,真把我砸出病了。”   “我不想听。”沈驰飞已经失去了耐心。   “是心病。”吉苍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按在自己心口,掌下的皮肤烫得惊人,心跳声犹如困在玻璃罐里的蜂群,疯狂地隔着胸腔撞击着他的指纹。   “听听看。”   吉苍轻声说道,“自从你那一拳砸下来,这里就开始发疯似的跳。”   沈驰飞忍不住拆穿:“我砸的是下面。”   “什么上面下面都不重要。”吉苍忽然轻笑一声,“我是说,我现在对你一见钟情了,你以后要对我负责的。”   沈驰飞听完,一脸茫然,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嗯……啊?”   在瞳孔地震,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被呛住之后,他回头看了眼摄影仪确定没有开启,再看向吉苍的脑袋,问道:“你眼神也不好使了么?对我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真演上瘾了?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看见你之后,我就突然发现,原来我是个gay,我是喜欢男人的。”吉苍说,“以前没谈过,现在想谈了。”   这次,沈驰飞是真的裂开了,他立即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布料摩擦发出刺啦声响,他不想再和吉苍有什么接触:“我是个直男,我们之间没可能。”   吉苍又说:“我的人生格言:‘只有肯努力,一切皆有可能’,正是坚持这条格言,我才走到今天。”   他没有再黏上来,保持了一点距离说:“我们晚上会同床共枕,白天亲密无间,除了没做,不是夫夫胜似夫夫。”   “做?”   沈驰飞下意识重复:“做什么?”   吉苍张了张嘴,用口型让沈驰飞心领神悟。   □□啊。   沈驰飞顿时两眼一黑,他突然深感恶寒,也意识到自己吃了个大亏,他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这个男同摸了抱了,但是身为直男,被男的摸一把根本没什么,除非他也是gay,才会觉得被占了便宜。   最终他在生气和不该生气中,选择攥紧了拳头。   他还是把吉苍打死好了!   吉苍看见他带有杀气的目光却立马喊着求饶:“错了错了,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对直男下手的,我发誓,如果有违背,死无葬生之地!”   “这样,还不行么?”   吉苍露出无辜的眼神。   沈驰飞见状,暗暗松了口气,但也再一次深深见识到了吉苍那令人咋舌的厚脸皮,自己还没怎么着呢,这家伙就先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沈驰飞不想再理会吉苍,干脆扭过头去,却没忘记把掉落在脚边的道具捡起来,交到胡可手里。   胡可赶忙点头,虽然他完全不清楚刚刚沈驰飞和吉苍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但看样子,两人貌似达成了某种共识。   大概是吉苍和沈驰飞两人之中,有一人发动了自身携带的助力[绝对空间],这项助势的存在,本就是为了避免在人群之中泄露关键信息。   在这个特殊空间里,沈驰飞和吉苍作为最顶尖的玩家,他们之间的隐秘谈话,难免会让其他人感到不安。   但沈驰飞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却又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安全感,如今道具交到胡可手中,一直默默观望着的唐吉吉和孙乔,也不禁放下心来。   至少有沈驰飞这根平衡柱在,他们觉得目前还可以继续维持合作关系。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墙上的大钟表指针缓缓指向了19:00。   刹那间,病房门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是餐车,不等其他人反应,沈驰飞率先走到门前,吉苍被他急冲冲地拽起来靠在墙边。   他没有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多重目光,将门打开了。   一辆推车出现在门口。   沈驰飞伸出手,稳稳地将推车拉进屋内,随后又迅速关上了门。   在其他人还在犹豫是否要开门,谨慎思考判断的时候,沈驰飞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直接看呆了唐吉吉。   大佬都这么有底气的么?唐吉吉心中暗自惊叹。   不过这也太帅了吧!不用多说一个字,直接用干脆利落的行动解决掉了问题,谁不想在副本里遇到这样的队友啊?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沈驰飞背后的光芒被放大了。   “食物不一定是安全的。”胡可皱着眉头提醒道,“还是不要吃为妙。”   “谁会吃副本里的东西啊?大家又不是新手。”有人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   蠢蠢欲动的沈驰飞:“……”   看到了几人的反应,他原本想要去端南瓜粥的手没有伸出去。   不能吃?   怎么会不能吃呢?   吃的在眼前却不能吃,简直是暴敛天物啊!   可毕竟性命攸关,万一食物有毒怎么办?沈驰飞满心不舍地移开目光,下意识扭头看向吉苍,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要是吉苍先吃,那自己或许就能跟着吃了。   然而,吉苍对那些食物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察觉到沈驰飞的目光后,立马笑着回应道:“我做的饭保准比这个强多了,等出去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沈驰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地又拉着吉苍回到床上,看来今天是吃不成了,大家居然都能忍受挨饿,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在心里为那些被浪费的粮食默默默哀。   此刻的沈驰飞,像是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而其他玩家都在紧锣密鼓地为晚上即将面临的困难做准备。   唐吉吉有心跟沈驰飞搭话,可目光刚投过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驰飞已经闭目养神了,呼吸平稳而均匀,即便吉苍正用手指轻轻拨弄他的头发,他也毫无反应,他们大概根本没打算在这方面耗费精力,毕竟副本前期相对来说不算太难,没必要神经紧绷。   唐吉吉可不想拖大家后腿,他扭头看向胡可,说道:“护士一来,门一打开,规则就会生效,我们根本来不及在它进来时做出反应,所以必须想别的办法观察,我身上带着一个能透视的助力道具,要是大家信得过我,今晚就由我来给你们传递信息。”   其他人纷纷点头,应道:“可以。”   “就看你的了。”   听到众人的回应,玩家们又稍稍松了口气。   时间悄然流逝,等到晚上十点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光“刷”地一下熄灭了,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摄影机的红灯却诡异地亮了起来,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唐吉吉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爬上床,其余人都没发出声响,只有沈驰飞感觉自己和吉苍挨得实在太近了。   沈驰飞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从外面看,像他枕在吉苍的臂弯里。   这张病床实在太小,根本容纳不下两个大男人,当他们脱了鞋真正躺上去的时候,沈驰飞只觉得无比拥挤,身体根本无法避免与吉苍接触。   沈驰飞的背肌不自觉地绷紧,形成一道防御的弧线,他在心里忍不住哀叹,这到底是什么命运捉弄,把自己推进这“羊入虎口”的境地。   就在众人紧张等待之时,指针刚好落在十二点,门顶上的玻璃将走廊上亮起的诡异红光透了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斑驳。   唐吉吉原本歪着头,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息,扭头过来时,眼睛瞪得老大,与沈驰飞对上眼的时候,还呸了一下。   紧接着,门口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咔嚓”一声,门缓缓打开了。   沈驰飞忍不住朝门口看去。   一个人走了进来。   啊不,不是一个人,门外的光打来两条细长的影子。   那人走进来。   啊不,是一个人,这明显只有两条腿。   但它完全不是人。   不是活人。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和吉苍睡一张床更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护士的脑袋会抱在它的手里啊?   当那脑袋上失焦的眼睛在光影里僵硬地转动,无差别地扫视着所有人时,沈驰飞只想紧紧闭上双眼,再也不睁开。 第43章   护士身上穿着粉色的护士服, 硬质裙摆剐蹭铁床护栏发出类似指甲抓挠黑板的声音。   在它的巡视下,玩家都要保持清醒,必须睁着眼。   粘稠如墨的黑暗之中,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将如血般的光影肆意泼洒在墙面。   那些忽明忽暗的光斑, 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在浓稠得仿若墨汁的黑暗里缓缓蠕动,渐渐地, 竟晕染出婴儿啼哭状的扭曲鬼影。   对于沈驰飞而言, 鲜血与那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并无差别,哪怕面对断了头的尸体, 他也能面不改色。   然而, 当那护士缓缓靠近时,他的心脏跳动速度竟比护士的脚步声还要急促。   胶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像极某种多足节肢动物在黑暗中悄然爬行。   空气里弥漫着腐坏的甜腥之气,那黏腻的感觉仿佛有了实体, 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攀爬而上。   沈驰飞的掌心里早已布满了冷汗, 反观其他玩家,丰富的游戏经验让他们对这般恐怖氛围习以为常,神色异常平静。   这里, 显然不是他这个新手该待的地方。   沈驰飞不禁有些想念自己那相对“安全”的“停尸房”。   就在这时,吉苍发出了一阵窸窣轻响, 温热的鼻息陡然喷在他的耳后,病号服的前襟顺着他的脊梁骨滑落下来, 那触感就像爬虫在身上爬动,痒得他浑身不自在。   背后突然贴近一个“活体”,沈驰飞被惊得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无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吉苍却表现得比他还要慌, 他的耳语裹着冷汗的咸涩,五指在被单下蜷缩着:“我最怕医生和护士了,求你借我靠靠。”   吉苍一边说着,一边刻意躲避着护士的视线。   摄影机正在拍摄,平日里如赖皮蛇般的他此刻倒是老实本分,只是手在被子里慌乱摸索,急切地想要抓住沈驰飞的手掌寻求慰藉。   沈驰飞眼珠滴溜溜一转,盯着吉苍绷紧的下颚,心中突然意识到,原来不只是自己在害怕,吉苍同样是个胆小鬼,没准小时候被针管扎了屁股,留下了心理阴影,现在有苦也无处诉说。   喜悦之情瞬间涌上沈驰飞的心头,与此同时,一个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   吉苍之前骗了他好几次,他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整蛊他一番?   人一旦起了干坏事的心思,仿佛就不知疲倦。   沈驰飞胆子也壮了起来,他屈起膝盖,脚掌微微提起,而后用力按在了吉苍的大腿侧,猛地一蹬,佯装要把他踹下床来恐吓他。   然而,沈驰飞万万没想到,当他猛地蹬腿时,却感觉像是踹进了棉花堆里,吉苍的腿不知何时已绞成麻花状,整个人连带着被子卷成了一个蚕蛹。   “冷么?”吉苍笑着问道,顺势绞紧了他的小腿,又把自己冰凉的脚掌按在暖烘烘的腹肌上,说道:“没事,我给你暖一暖。”   沈驰飞顿时浑身一僵,默默地将脚缩了回来。   整蛊别人却遭遇这般结果,最大的失败莫过于对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但沈驰飞并未就此放弃,他曲起手肘,猛地捅向吉苍的腰眼,结果吉苍顺势张开双臂,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肩膀。   铁架床不堪重负,发出一阵似濒死般的呻吟,吉苍的鼻尖几乎蹭上他的锁骨,反而笑着反问:“要抱就直接说嘛,我很喜欢。”   吉苍这招以柔克刚,瞬间让沈驰飞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活脱脱变成了一条干瘪的咸鱼。   人生无望,咸鱼翻身,结果一扭头对上了一双死人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在像蛆虫一样转动。   咸鱼被吓成活鱼,再变成死鱼。   沈驰飞没想到会和护士的脑袋面对面,警惕的雷达延迟了,这让他的灵魂都差点出窍,护士已经到了他的床铺边,用一只手收拾床头柜上的针管,端着的脑袋却死死地盯着沈驰飞。   沈驰飞身上简直像爬满了跳虫,僵硬又难受。   “护士不知道要尊重病人的隐私么?”就在这时,吉苍突然开口了。他缓缓探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和我宝贝恩爱,你在偷看什么?”   要不是吉苍特意加上了护士的前缀,一旁被迫看着他们的胡可险些就要被误伤了。   护士脑袋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愤怒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那双可怕的眼睛也从沈驰飞身上缓缓转到了吉苍身上。   不是大哥你……   所有人都有点汗流浃背了。   显然,在尚未确认NPC的安全性之前,吉苍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危险的,谁也说不准这NPC下一秒会不会变身成为绝命boss,轻而易举地取人性命。   吉苍身上却突然爆发出一种新手不要命的勇气,他的目光相当锋利,又有着老手不容置疑的威严:“把你的眼睛转过去,否则,我一定会投诉你。”   “三。”   “二。”   吉苍没有念到一。   护士的手掌动了,将它的脑袋转向别的地方。   “这样我才算满意。”吉苍扬了扬下巴,接着教训道,“以后都这么小心点做事知道么?”   那头颅气得牙齿磨得吱吱作响,仿佛要将空气咬碎。   可吉苍只是不屑地轻嗤一声,随后笑眯眯地与沈驰飞对视,还不着调地抛去一个wink。   沈驰飞承认,吉苍这一个举动可以抹平两天内他产生的怨气。   吉苍还真他爹的是个人才啊。   但这种感觉最多存在一分钟。   吉苍又开口了。   “告诉我,晚上十点,出现在柜子上的药片是做什么用的?”   沈驰飞是惊呆了。   哇塞,你怎么还越战越勇啊,难道你和护士很熟么?   此刻,沈驰飞脸上一片冰冷,而胡可也焦急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他,那眼神仿佛在祈求他赶紧制止吉苍这疯狂的行为。   可沈驰飞哪敢轻举妄动啊?被子下,他急忙伸手紧紧抓住吉苍的袖子,试图把他从这勇士般的狂妄中摇醒,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亲亲,差不多就得了啊……”此时他的眼神,比护士那张毫无生气的死人脸还要可怕几分。   但吉苍却像个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护士将银盘里的针管摆放得整整齐齐后,它的脑袋终于开口了,声音像是从久远的深巷传来:“生病了,就吃药。”   “各位先生,要好好休息,病才能好起来。”   说完,它便推着食物拖车缓缓离开了。   病房大门缓缓关闭,摄影仪也随之结束了拍摄。   众人这才短暂地松了一口气,虽说被吉苍折腾得接连受了两轮惊吓,不过好在没有酿成大祸,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嘛,在一阵略显尴尬的笑声里,这场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但玩家们心里都清楚,保不准半夜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于是玩家们决定先轮流放哨,每人睡两个小时,由唐吉吉最先守夜。   在商量守夜次序的时候,沈驰飞全程都没吭过一声,吉苍不经意间一低头,就发现他已经沉沉睡去。   吉苍笑了笑,最终只是捻走粘在对方耳后的棉絮,替他遮好被子,朝着他的脸老实躺下,也睡下了。   第二天,等到沈驰飞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摄影仪并没有被打开,他安心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先是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又慢悠悠地转转手腕。   此时,玩家们已经将屋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原本的规则条已然消失不见,只有孙乔手里的日记本还完好地保存着。   孙乔一看到日记本还在,心里就明白,今天的麻烦恐怕就出在这上面了。   只见日记本上出现了新的故事:   “今天早晨我是第一个醒来的,感觉天气应该还不错,既没有呼啸的风声,也没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病房里安静得有些出奇,最后一个醒来的是沈先生,他一向喜欢睡懒觉。   唐老头不小心摔倒在柜子上,那个插着塑料康乃馨的花瓶瞬间粉身碎骨,那可是他最心爱的瓶子,所以他一下子就大发雷霆了,他在咆哮,咒骂,这病房里声音变得刺耳,可这明明就是他自己的错。   平静总是非常短暂,我们只能忍受他的怒火,可胡先生不知道怎么了,他在无意识地发抖,颤抖从眼皮开始,一向喜欢偷窥的人反而不敢看人了,直到他塞给我一张字条。   字条已被冷汗浸透,圆珠笔油在褶皱间晕成蛛网,他说,沈先生才是疯子。   沈先生是疯子?   怎么可能呢。   我转头看见沈先生正在小心翼翼地剥橘子,果皮连成长长的绷带形状,绕在他苍白的手腕边,他非常仔细,聚精会神地把果肉剥得干干净净,沈先生还在哼着小曲,他的声音欢快,大概是难得有了一个好心情。   我起初以为是胡先生的病情加重产生了幻觉。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胡先生说的或许是对的。   他也许在夜晚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就在推车进来之前,我看见沈先生把吉先生杀死了。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不是如胶似漆的恩爱情侣么?   我再也不敢看沈先生的眼睛,他杀人的时候,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那般冷漠无情。   原来在沈先生和吉先生当中,真正残忍的人是沈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唐吉吉第一个按捺不住出声,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仿佛吞下了一只苍蝇,“难道我们必须要按照上面写的去做?”   “当然不能。”胡可连忙说道,“飞哥还真能杀人不成?”   沈驰飞看看日记本,又把目光投向吉苍。   “等着吧。”沈驰飞一脸淡定,“看看不按它说的做会怎么样。”   沈驰飞其实没太把这当回事,他头发略显凌乱,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他慢悠悠地走回床上,拿起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道具橘子。   吃还是不吃。   是他现在纠结的问题。   直到某个时刻,唐吉吉忽然动了起来,他神情惊慌,瞳孔骤然扩散成玻璃弹珠的浑圆。   他的右腿率先抽搐,膝关节发出生锈发条般的咔哒声,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   他的身体笔直地撞在了柜子上,彩釉花瓶炸裂的瞬间,无数瓷片在半空凝成诡异静止。   唐吉吉的咒骂从喉管挤出来时带着齿轮摩擦的杂音。   “我操!”唐吉吉终于喊出了属于自己正常的声音,随后垂头丧气地摔在床上。完成这段剧情之后,他才逐渐恢复自我,满头大汗地大口喘着粗气。   玩家们盯着满地瓷片折射出的画面,每个棱面都映照着不同人惊恐的脸庞,在同一秒内迅速褪去了血色。   果然和他们预料的一样,日记本上的剧情就算不主动照做,也会被强制推进执行。   结果终究还是一样。   在餐车推进来之前,沈驰飞会杀死吉苍。 第44章   按照这诡异的剧情走向, 沈驰飞一旦杀死吉苍,道具便会让沈驰飞一命赔一命。   想必这个麻烦就是奔着解决两位红灯玩家去的,副本boss真是好会算计。   孙乔抬起头, 目光投向沈驰飞。   看过去时, 沈驰飞正专注地剥着那颗橘子。屋内的灯光如同一把把细碎的小刀, 在他的指节上切割出一道道细密的白线。   他半垂着眼睑,神情专注, 手中的橘子又圆又大, 白色袖口卷起的小臂随着剥橘动作起伏,绷出流畅的线条。   当他的指腹轻轻贴着果肉缓缓游走时, 可以清晰地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蜿蜒, 沈驰飞就像个手法精巧的杀手,正在用小小的手术刀给人剥皮, 精准得没有带走一丝多余的“血肉”。   橘子被沈驰飞剥得像个漂亮的金球,他毫不犹豫, 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是甜的,他抿了抿嘴把沾着橘子味的空气也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唐吉吉不由担忧起来,仿佛沈驰飞已经像是被操控了一样, 被推着按照日记本上记载的故事发展。   “飞哥。”他忍不住问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会解决的。”孙乔抢在沈驰飞之前说道,语气沉稳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这件事别人也插不上手。”   的确,如果沈驰飞和吉苍这两位红灯玩家都对眼下的困境无计可施, 那其他人恐怕也很难帮上什么忙。   孙乔对他们有信心,身为红灯玩家怎么可能会草草死在副本的第二天呢?绝不会的。   孙乔转头看向胡可,眼神中传递出一种默契:“你该给我写一张纸条,就从我的日记本上撕纸好了, 夹缝里有笔。”   胡可心领神会,旋即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分内事办妥。   很安静。   整个病房安静得如同阴森的停尸房,静谧得让人心里直发毛,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沈驰飞感觉腹中不再如先前那般饥饿,没想到一颗橘子竟能带来如此饱腹感,让他有了多余的精力去应对其他事情。   他缓缓将目光投向那个依照剧情即将被自己杀死的男人,问道:“关于这要命的情况,你自己想出办法了吗?”   “没有。”吉苍慵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改为平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神色间透着几分随性。   沈驰飞侧过头,两人的目光瞬间交汇,近距离对视着。   吉苍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仿佛全然没把即将面临的危机放在心上。   在沈驰飞看来,就算此刻吉苍说自己害怕得要命,他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死我倒是不怕,你要杀我呢,也能接受,其实我更好奇的是……”吉苍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驰飞,问道:“你自己心里到底想不想杀我?你舍得下手吗?”   “舍得。”沈驰飞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简洁而冰冷。   “那你可真是无情啊。”吉苍故作哀怨地说道,“你的心就像结了冰一样冷,我还没有捂热。” 顿了顿,他的手掌往沈驰飞胸口上摸,但被拍飞了,还红了手背。   吉苍只好先退一步:“那在我‘死’前,你能不能说几句我想听的话,好歹满足我这最后的心愿啊。”   “不能。”沈驰飞依旧斩钉截铁。   “我现在真要伤心到吐血了。”吉苍夸张地捂住胸口,然后冲着旁边的人大声嚷嚷起来,“我们这对苦命鸳鸯马上就要死啦,你们可别忘了把我们埋在一起啊!”   他这一嚷,唐吉吉和胡可都不禁将目光投了过来。   “我现在非常后悔。”吉苍自顾自地说:“我其实还没向全世界出柜。”   “你可以停止表演了么?”沈驰飞淡淡地看着吉苍,血色的瞳仁像淬过冰的熔岩,他变得认真了。   “你不会真的死,我也不会真的要杀你,你加那么多前缀,结果不还是只有一种,无聊的人。”   吉苍听闻,反倒高兴得笑出声来:“宝贝,没想到你如今对我了解得这么透彻了?”   “看来你一定对我上了不少心,对于这件事,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日记上说我杀了你,可也没说我是怎么杀的你。”沈驰飞更关注正题:“也没说我是杀死了你的□□还是灵魂。”   “心死不算死么?我们在这里刚好是演员,随便敷衍一下不就可以了?”   “我和你想得完全一样。”吉苍抖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把他们叫过来玩个游戏呗,狼人杀玩过没?”   沈驰飞摇头。   “那我给你讲讲规则。”说着,吉苍凑近沈驰飞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驰飞耳侧,弄得他耳朵痒酥酥的。   沈驰飞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嫌弃道:“你又不是没长嘴,干嘛不自己去跟他们讲?”   “我只乐意跟聪明人讲话。”吉苍笑嘻嘻地回应,“至于其他人,我实在提不起交流的兴致。”   看在吉苍把自己划分到了聪明人那一类,沈驰飞忍了。   狼人杀,一款经典的小型桌游。   沈驰飞把孙乔唤到跟前,撕下几张窄窄的纸条,迅速写好身份牌。   孙乔和胡可充当法官,毫无疑问将狼人的身份牌交到了沈驰飞的手里。   有点像幼儿园的扮家家,只有两个人的狼人杀玩得一本正经,沈驰飞睁开眼,看着闭着眼睛的吉苍呵呵一笑。   胡法官轻声发问:“你今晚打算杀掉谁?”   沈驰飞毫不犹豫地指向吉苍。   孙乔真觉得这一幕和日记里描写得十分吻合。   沈驰飞看向吉苍的眼神冰冷且凌厉,那姿态,结合他的外貌与身形,宛如一匹蓄势待发的吉苍依言缓缓睁开双眼。   陆法官面向吉苍宣告:“你死了。”   吉苍瞬间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驰飞,那神情,仿佛遭受了挚友的背叛,身心承受着如撕裂般的剧痛。   紧接着,他缓缓倒在床上,而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孙乔看着吉苍“死去”的身体,结束了他的日志。   “飞哥,你的脑瓜子也太好用了吧!”唐吉吉说:“我一着急,根本没办法往这方面想。”   “有个猪脑袋,给再多时间也没用吧?”吉苍立即回道。   唐吉吉咂舌:“我明明没有惹过你吧?”   唐吉吉他想不通,吉苍则说:“因为你太没眼力了。”   “我宝贝都累了,他要休息了,识趣点的早就一边待着去了,明白么?”   唐吉吉沉默了。   此刻的沈驰飞,看上去确实像是耗费了不少气力,他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懒得搭理任何人。   在这沉闷的环境里,除了无聊地打发时间,似乎也做不了别的。   这种枯燥乏味的感觉,让他不禁思索,这世上难道真有人能在医院里熬过漫长的半辈子,甚至一辈子么?   即便双眼紧闭,他的感官却依旧敏锐,仿佛身边哪怕飞过一只苍蝇,他都能察觉。   这不,就像吉苍的手悄然伸到了他面前。   凭借敏锐的感知,他能清晰判断吉苍的一举一动。   吉苍正揪着他的头发,似乎打算把他那狼尾般的发型编成辫子。   忍无可忍之际,沈驰飞抬手用力挥开他的手。   吉苍只是轻笑两声,没过多久,又像个没事人似的贴了过来。   “我刚在柜子里看见了骰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们来玩个游戏解解闷?”吉苍脸上挂着狡黠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沈驰飞随即睁开了眼。   “玩轮次的,谁摇到最大的算赢,输了就把卫生纸沾脸上,你给我贴,我给你贴。”   沈驰飞思索了片刻,脑海中权衡着这看似幼稚的游戏,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没多久。   吉苍变成了关羽,沈驰飞变成了圣诞老人。   虽然有点智障,但就在这小打小闹中,竟不知不觉熬到了傍晚。   沈驰飞打了个哈欠,现在他变成狮子了。   病房的门,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墙上挂着的钟表,指针稳稳地指向19:00。   唐吉吉下意识地率先起身,当他的手刚握住门把手时——   “傻猪,别开门。”   “不能开门,现在不是19:00。”   吉苍和沈驰飞几乎同时开口,也同时伸手将脸上的纸条都扯掉了。   “什么?”唐吉吉像触电一般,瞬间撒开了手,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敲门声愈发猛烈,那一声声叩门声,仿佛重锤一般,狠狠地撞击着众人的心脏,让人心率陡然加快。   时间并没有让门外的人离开,反而让动静变得更大。   唐吉吉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时,沈驰飞开口了:“你模仿一下自己角色的样子,冲着门外大声吼回去。”   沈驰飞的声音像根定海神针:“这样,门外的人肯定会走的。”   唐吉吉赶忙清了清嗓子,鼓足了勇气。   “滚!”他一边怒吼,一边用力地撞向门,那声音震耳欲聋,气势十足。   果然,和沈驰飞预料的一样,敲门声戛然而止。   唐吉吉小心翼翼地贴着门,仔细聆听,清晰地听见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他满心后怕,好不容易才平复下紧张的心情,回想起刚刚差点酿成大祸,唐吉吉满怀感激地看向沈驰飞。   而沈驰飞没有回应他,他依然悠闲又懒散地靠坐在床头的墙壁上,乏味地用手指抓着床单上的棉絮,不动声色地掌握着这个房间里的动静,那双眼睛里露出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又都不在乎的神情。 第45章   唐吉吉问道:“钟表是坏的?”   “一点提示都不给, 这个副本这么玩的么?”   “错。”孙乔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解释道,“副本意识被局限在特定的框架内, 没办法直接掌控玩家的生死。”   “你刚刚能成功驱散门外的威胁, 靠的正是你所扮演角色本身的‘正当性’, 你们还记得吗,日记里写过, 你这个角色平日里就老是给外面的人制造麻烦, 他们很不喜欢听到你的声音。”   顿了顿,孙乔继续说道:“飞哥他们刚刚能察觉到不对劲, 一定也是有原因的, 和昨天相比,今天并没有餐车推过来的声音。”   沈驰飞其实是依据嗅觉判断的, 他喜欢有温度的食物,那会有一股香气, 在消毒水味儿里他可以精准揪出来, 南瓜粥的味道就像一根橙黄的丝线,显然,这一次是没有的, 但他还是跟着吉苍一样点了头。   得到了大佬们的肯定,孙乔继续说下去:“时钟是不会突然坏死的, 最大的可能是我们之中有人动了手脚。”   “我最擅长的就是机械。”   唐吉吉立刻付诸行动,一把将挂钟从墙上扯下, 他阴沉着脸,手指熟练地在钟壳后拨弄检查,很快得出结论:“被动过,时间……被调快了一个小时。”   “我们之中有叛徒。”   “叛徒”这个词, 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神经。   最有可能出现问题就只有胡可,唐吉吉,孙乔了,孙乔分析得头头是道,唐吉吉差点自己中招,那大家还会怀疑谁?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胡可急忙说:“我可以发毒誓!”   就在气氛紧张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之时,吉苍那低沉的笑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重氛围。   他的笑声中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闹剧:“这就是团队副本里最常出现的问题了,你们这是要起内讧了吗?”   “不能内讧!”孙乔的声音陡然拔高,“未必是叛徒,毕竟我们夜间是轮值休息的,想想看,如果有人在沉睡中被角色完全顶替,醒来后他自身可能毫无知觉!”   “最坏的可能是,那个顶替者……它完全可以反过来扮演我们中的一员,不动声色地潜伏在我们中间,伺机而动。”   “是我们把这个副本想得太简单了,互相怀疑没有意义,谁都可能有嫌疑。”孙乔说:“我们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唐吉吉和胡可点了点头。   唐吉吉修复了钟表,孙乔也站了出来,他在钟表上加持了一道警示的助势,只要有人再触碰钟表,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当时针与分针终于精准地指向夜晚七点整,病房的门,如期被敲响了。   南瓜粥的温热气息再次飘入,但沈驰飞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胃里毫无饥饿的感觉,他对这些食物失去了兴趣。   唐吉吉上前打开了房门。门外走廊上,餐车推动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然而,当门扉完全敞开,映入眼帘的,依旧只有那辆孤零零停驻在昏暗光线中的餐车。玩家们沉默地注视着它,没有人吃下这里的食物。   熄灯后的查房时刻来临。   这一次,没有摄影机的红光闪烁。   唐吉吉率先合上眼睑,玩家们瞬间收敛气息,伪装出沉睡的姿态。   黑暗中,沈驰飞的感官异常敏锐。   一股腐烂的气息弥漫开来,像一条无形的黑色丝线,随着房门开启,那气息骤然绷直,指向性变得无比清晰——灰衣护士来了。   即使紧闭双眼,沈驰飞的心弦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   副本的恶意并未打算让他们轻易蒙混过关。   灰衣护士的头颅稳稳安放在颈项之上,它无声地穿行在床铺之间,冰冷的手指会毫不留情地掀开玩家们用以遮掩面庞的被子,枯瘦的指尖随即探向鼻下,试探着微弱的生命气息。玩家们必须维持着沉睡的呼吸节奏,不能因这冰冷的触碰而泄露丝毫破绽。   那带着死亡气息的脚步,最终停在了沈驰飞的床边。   沈驰飞心中惊疑,为何闭上眼,感知反而如同蛛网般延伸,他的大脑清晰地勾勒出护士的动作。   它俯低了身躯,如同肉食动物般,用嗅觉贪婪地辨别着猎物的虚实。   那只枯朽的手,带着彻骨的寒意,正缓缓靠近,即将触碰到他的肌肤……   就在这时,睡在他身侧的吉苍动了。   一条结实的手臂越过界限,自然而然地搭上沈驰飞的肩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卷向自己温热的怀抱。   瞬间,属于吉苍的气息包裹了他,远比那腐朽的味道好闻,沈驰飞顺势将额头抵在吉苍线条分明的锁骨处,屏住的呼吸悄然放松。   护士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瞬,但并未因此生出额外的警觉。   两人相拥的姿态,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像是沉眠中依偎取暖的亲密伴侣。   那冰冷的存在终于移动了,病房门发出声响,开启又合拢。   然而,死亡的气息并未消散,灰衣护士没有离开,它如同凝固的阴影般伫立在房间中央,冰冷的凝视如同实质,死死锁住每一张病床。   任何一丝眼皮的颤动,任何一道目光的泄露,在此刻都将是招致毁灭的邀请函。   万幸,残存的玩家们将警觉绷紧到了极限,每一具躯体都保持着完美的沉睡假象。   漫长的死寂在黑暗中流淌。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终于随着脚步声彻底远离病房。   玩家们依旧纹丝不动,将装睡进行到底,意图以此熬过漫漫长夜。   沈驰飞也不例外。   当确认护士离去,他紧绷的神经才微微一松,吐出一口带着凉意的浊气,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与吉苍温热的怀抱拉开些许距离。   他闭上眼,也以为自己会这样睡过去。   然而,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钻入了他的耳膜,那声音粘腻而诡异,像某种多足的节肢生物,在他身侧的床柱上反复爬行,摩擦。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双脚落地的轻响。   沈驰飞瞬间睁开眼,在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已无声无息地矗立在他的床前,唯有两点幽光在昏暗中闪烁,那是一对眼睛。   人影的双臂猛地抬起,摆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无需思考,沈驰飞的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管他是谁!他单掌猛撑床板,腰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猎豹般旋身弹起,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绞缠上对方的脖颈。   身体凌空,小腿肌肉贲张,沈驰飞凭借腰腹的拧转狠狠一甩!人影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如破麻袋般被掼摔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肺腔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沈驰飞毫不停顿,在对方摔懵的瞬间欺身而上,铁钳般的手拧住其手臂,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将袭击者死死反制在地面。   沈驰飞端详这人的脸,这才看清到对方的真容。   就是他隔壁床的胡可。   摄影机也许在某个时刻打开过,胡可也许中招了,也许他更早的时候就中招了,但是沈驰飞现在不在乎这个。   道具从胡可的口袋里滚了出来。   沈驰飞啧了一声,捏住了对方的胳膊一拧,骨头似乎是断了,但是角色并没有发出痛苦的叫声。   这让沈驰飞不太满意,这人明明有了道具却没有运用好,让自己被角色控制,怎么说也该受到点惩罚吧?   他一脚将滚落的道具踢飞,让它滚入床底的黑暗。胡可的两条胳膊此刻已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像两根要被折断的筷子。   沈驰飞眼神冰冷,继而抬脚,厚重的鞋底重重碾上胡可摊开的手掌。   “嘘!”沈驰飞警告他。   他俯下身,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强硬地扳过胡可因控制而扭曲的脸,叫他好好看着自己。   沈驰飞掐住了胡可脖子,冰冷的手指扼上了胡可的咽喉,虎口收紧,锁死气管。   只是有一点犹豫。   一股冰冷黏稠的怒意,如同毒液,从沈驰飞心底翻涌上来,在这个他讨厌的环境里,任何威胁都会让他感到愤怒,无法平静,需要发泄。   虽然胡可对他来说造不成什么很大的威胁。   其实他可以把这个人弄死,但碍于玩家不能杀死玩家的规则,他打算把胡可弄得半死不活,让他的喉咙说不了话。   胡可被扼住的脸上,那空洞的神情终于被一种深切的,源于本能的恐惧所取代,眼珠因缺氧和剧痛而暴凸。   沈驰飞手臂肌肉虬结暴起,青筋如盘错的毒蛇。   胡可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血沫。   骤然——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攥住了沈驰飞施暴的手腕。   “怎么,做噩梦了?”吉苍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刚醒的慵懒,却不容抗拒地将沈驰飞从暴戾的漩涡中拉起。   沈驰飞懵了一下,他没有反抗,站直了起来,当他再次看向地上瘫软如泥、双臂扭曲,口鼻溢血的胡可时,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这是他干的么?   不会吧,这么残忍……   他下意识地将拇指关节塞进齿间,无意识地啃咬着。   “是他先动手的。”沈驰飞的声音低了下去,肩膀微垮,垂着头,像是受了委屈,“这是他的错。”   吉苍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沈驰飞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狠戾上,片刻后,缓缓颔首,语气平淡却笃定:“对,是他的错。”   沈驰飞脸上那点伪装的委屈瞬间蒸发无踪,唇角倏然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冰冷满足的笑意,在黑暗中无声展露。 第46章   沈驰飞有些意外吉苍的清醒。   在这个副本的规则侵蚀下, 玩家们对夜间的异动感知会被刻意钝化,不然凭借他们经历多次生死后的警惕心,胡可被控制更改时间的行动一定是会被人发现的。   “去睡吧, 这里我来处理。”吉苍的声音低沉平稳, 他蹲下身查看胡可的伤势。   沈驰飞看见吉仓轻而易举地把后背交给了自己,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地烙在吉苍那毫无遮挡的后颈上。   理智在瞬间推演出一个冰冷的结论, 他现在出手拧断吉苍的脖子, 是有概率成功的。   但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不打算这么尝试。   就算失去了记忆,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也让他对“主神”二字充满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它布下任务, 却吝啬于给出任何保障的承诺。   吉苍要真的死了,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相反, 吉苍作为是玩家里的佼佼者,将生存的赌注压在这位大佬身上, 活命的概率显然远高于孤军奋战。   新手不就该抱大佬的大腿么?   沈驰飞沉默地爬回床铺, 视线里,吉苍似乎动用了某种未知的手段,柔和的光芒在他掌心一闪而逝, 地上胡可那两条被拧成诡异角度的胳膊就在光芒中如同时间倒流般,迅速恢复了正常的形态。   处理完毕, 吉苍甩了甩手腕,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自然地回到床上,长臂一揽,将沈驰飞圈进怀里。   昏迷的胡可还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手都酸了,帮我揉揉?”吉苍低声要求, 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亲昵。   见沈驰飞毫无动作,他又退而求其次,收紧手臂,“不犒劳我,那让我抱着总可以了吧?”   沈驰飞这次没有推开他,算默认了。   吉苍似乎满意了,下巴蹭了蹭沈驰飞的发顶,声音带着困倦的沙哑:“睡吧。”   到了白天,沈驰飞是被一阵凄厉痛苦的哀嚎声硬生生拽出睡眠的。   胡可醒了。   他瘫在地板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重组过,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起钻心的剧痛。   “你……你这是怎么了?”唐吉吉和孙乔围过来,看着胡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们完全没有头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胡可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是有些记忆的,有人活生生拧断了他的胳膊,留给他对死亡的巨大恐慌。   “是我做的。”吉苍的声音清晰地在病房中响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冷酷。   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他平静地陈述:“被控制的人就是他,第一天夜间摄影机大概开启过,他没遵守规则闭眼‘偷窥’,被角色顶替了,后半夜,这家伙还不安分,想搞小动作。所以,我出手‘制裁’了一下。”   “我拧断了他的胳膊,本来还想拧断脖子的,不过我宝贝看不下去,救了你,还给你治疗了身体,你自个就偷着乐吧,要是再唉声叹气的,我现在就办了你!”   胡可被他的威胁下,连抽气声都小了。   沈驰飞微微一怔,没料到吉苍会如此干脆地将这桩事揽到自己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手指轻轻戳了戳吉苍腰侧,压低声音:“为什么这么说?”   吉苍顺势将头凑近,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缠,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看到他害怕我的眼神了吗?打人是恶人才喜欢干的事,这不正符合我的人设?”   “你是恶人?”   “嗯,”吉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新奇的光,“做恶人的滋味,很不错。”   “幼稚。”沈驰飞别开脸,不再看他。   胡可身上遍布着至少二十道可怖的外伤痕迹,每次目光触及吉苍,都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缩着脖颈,生怕一个不慎,真被这位煞神当场结果了性命。   “日记更新了。”孙乔照例翻开柜子上的日记本,声音低沉。   日记上写道:胡先生在晚上的时候被沈先生打了,因为他的偷窥影响到了他和吉先生恩爱。   能把胆小的沈先生惹恼,即使没有看见,胡先生的行为也一定足够恶劣。   虽然作为一个单身汉,我并不明白他们对亲密行为的渴望感。   为了能有一个私密的空间,吉先生和沈先生不惜在夜晚到来时偷偷离开了病房,去到阳台上幽会。   我们劝阻不了,连唐老头不敢做的事,他们真的做了。   这就是爱情给他们的勇气么?   我只能向老天祈求保佑,他们不会被游走在外面的护士发现,毕竟,他们没能在查房前回来,我们都会受到惩罚的。   日记页中,还夹着一张泛黄的医院平面图。   而日记所指的“阳台”,赫然位于与他们病房遥遥相对的走廊尽头,远得令人绝望。   第三天了,副本的难度明显上升了。   沈驰飞的目光在日记本和吉苍脸上来回扫视,心底无声呐喊:怎么又是我?还有他!   “看来这趟是非走不可了,”吉苍语调轻松,仿佛谈论的不是生死险途,“外面的世界,好奇么?”   “不好奇。”沈驰飞答得干脆。   “行吧,”吉苍抱着后脑勺躺回床上,姿态闲适,“到时候估计得靠腿跑了!宝贝,抓紧时间躺下养精蓄锐。”   沈驰飞顺从地躺了下去,他悬起的心莫名又落回实处。   是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眼前这位“大腿”,总该有办法的吧?   吉苍选择的行动时机,是餐车送达病房门口的那一刻。   “门,要守好。”他简短吩咐。   孙乔等人凝重地点头,将病房门虚掩着留出一道缝隙。   唐吉吉更是死死盯着那台关闭的摄影机,额角渗出细汗,不敢有半分松懈。   沈驰飞紧随吉苍踏出病房。   眼前是一条铁路般深邃幽长的走廊,冰冷的瓷砖地面反射着惨淡的光,视线所及,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望不见尽头。   医院呈压抑的方形结构,对称得如同冰冷的机械,病房门如同复制粘贴般排列两旁,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囚笼感。   阳台,在左侧走廊的尽头,大概有一千米。   附近的门道太多了,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窜出一个护士来,沈驰飞的神经是紧绷着的。   吉苍却像在自家花园散步,迈着与护士如出一辙的,沉稳得不合时宜的步伐,慢悠悠地向前踱去。   “你走得太慢了。”沈驰飞催促着说,他压低了声音,感觉喉咙里吸进的空气都是冷的。   “慢点好,我们现在不用浪费体力。”吉苍回答。   “你不怕撞见护士么?”   “我有足够的把握,我们一定会撞见护士的。”   “……”   “啧,别用那种‘看错你了’的眼神看我,”吉苍侧头瞥了他一眼,带着点戏谑,“显得我多没担当似的。”   “你还是闭嘴吧。”   “那不行,”他轻笑,“难得的二人世界,不得好好珍惜?”   “咱们慢慢走过去,这路上肯定是风雨无阻,日记里不是明确说了,我们走到了阳台。”   沈驰飞放松了一点,还好,至少吉苍一直都是这么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要是突然严肃起来,才会把人吓死的吧?   这段路太长了,沈驰飞都走累了。   就靠那根红线拽着,他们走到了阳台。   然而,医院的阳台之外并非解脱。   视野所及,是无数栋与身后医院完全相同的建筑,层层叠叠,紧密地挤压在一起,构成一个庞大、冰冷、密不透风的钢铁迷宫,将天空切割成破碎的囚笼。   不同寻常的夜幕降临,黑得没有一颗星星存在。   不同寻常的夜幕降临,黑得没有一颗星星存在。   “看来外面和里面的时间流速不同。”吉苍瞬间察觉异常,声音染上一丝凝重,“外面一分钟,里面十分钟,咱们得抓紧做任务。”   “任务?现在不该想怎么回去吗?”沈驰飞蹙眉。   “日记怎么写,我们就得怎么做,”吉苍转过身,目光灼灼,“幽会也是任务的一部分,情侣在幽会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你确定得做这个?”   “万无一失。”吉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亲一下就好。”   “不行。”沈驰飞断然拒绝。   “脸颊。”吉苍退让一步。   沈驰飞紧抿着唇,眼神挣扎片刻,最终带着一丝僵硬,勉强点了点头。   吉苍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沈驰飞的脸颊,缓缓靠近。   就在这瞬间——   沈驰飞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阳台唯一的出口处,一道灰白的身影无声矗立。   无头护士。   那颗被它捧在手中的头颅,正对着他们,嘴角撕裂出一个巨大到非人尺度的、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沈驰飞脸色变了,他拧紧了眉头,脑袋在无声的尖叫,但身体却安静地朝后退。   “艹!”吉苍真真切切地叫出了声:“居然坏我好事。”   就在这怒骂炸开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冰冷的寒芒撕裂空气,一把手术刀,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而来!   沈驰飞与吉苍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身体在极限反应下瞬间错开!刀锋擦着沈驰飞的衣角,深深钉入身后的墙壁,刀柄犹在震颤。   阳台只有一个出口,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逃。   绝境。   无头护士戏谑地逼近。   沈驰飞的目光本能地投向楼下深渊般的黑暗   被护士拿刀捅死,那不如跳楼摔死好了。   然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尚未完全淹没他,一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已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玩家吉苍发动助势——绝处逢生]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冰冷响起,却瞬间被吉苍投来的目光碾碎,那双眼睛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摄人心魄的专注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沈驰飞在漆黑一团的空间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的面前就这样陡然出现了一道桥,直通他们离开的病房。   吉苍的手指精准按住了他的狂跳的脉搏,当沈驰飞沉静下来时,他已经跟着吉仓开始狂奔,两道人影横跨医院的姿态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驰飞没有回头去看身后必然存在的,紧追不舍的恐怖身影。   他的视线在高速移动的眩晕和缺氧中模糊,最终竟荒谬地定格在吉苍飞扬发梢上那抹刺眼的蓝色。   急速奔跑带来的窒息感让大脑一片空白,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觉得这个蓝色和吉苍并不搭。   脚下的木板踩得咯吱作响,耳畔是自己肺里挤出的,如同破风箱般急促的喘息,病房的轮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那股源自护士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已如影随形,紧贴后背,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枯瘦手掌,带着破风声,狠狠抓向他的脑袋。   病房门在这时猛地打开,光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三双焦急的手从门内奋力伸出,死死抓住了他和吉苍的手臂!巨大的拉力传来,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扑进了病房温暖的光晕里!   “哐当——!”门被用尽全身力气砸上!落锁声清脆得如同天籁。   门外,是令人心悸的死寂与沉重的拍打声。   门内,只剩下劫后余生,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   沈驰飞眼前发黑,重重摔在地板上,视线模糊地映出身边同样剧烈起伏着的人形轮廓。   吉苍笑出了声。   沈驰飞被声音吸引,他抬起头,看过去。   此时,吉苍的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灼热,毫无预兆地凑近,嘴唇到了他耳边。   倏地,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脸颊。 第47章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触碰, 如同温热的气流匆匆拂过脸颊。   吉苍的发丝擦过沈驰飞的皮肤,带来一丝微痒。   他在沈驰飞脸上亲吻过后,并未退开, 反而保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 额头几乎要抵上来, 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沈驰飞,仿佛要将他吸入其中。   沈驰飞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管仍在鼓胀, 心脏在经历极致的惊惧后, 依然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那声音比钟表的滴答更急促,比湍急的水流更喧嚣, 只是这震耳欲聋的鼓点, 唯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被自己这失控的心跳搅得有些茫然,回到人群里, 房间里,他并不觉得恐惧, 那心狂跳是因为什么?   吉苍的唇忽然再次贴近, 气息几乎拂过他的嘴角,沈驰飞惊得眼皮猛地一颤。   “你一直盯着我看。”吉苍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我以为你是要我亲你。”   沈驰飞立刻回了个“荒谬至极”的眼神。   “真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吉苍追问,目光带着探究。   沈驰飞内心的小人在疯狂摇头。   然而, 吉苍温热的手掌却不容分说地按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打得他措手不及。   “心跳得好快。”他陈述着不容辩驳的事实, 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急促的搏动,“像要撞出来。”   “是因为我?”   “不是。”沈驰飞回答:“我是心有余悸。”   吉苍笑了:“据说人在极度危险时, 容易产生‘吊桥效应’,”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会让身体错把劫后余生的刺激感,当作对身边最近之人的心动错觉。”   沈驰飞瞬间恍然!如同拨云见日。   是了!他就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被这家伙救了一次, 就对一个男人生出什么奇怪的感情!不过是该死的生理反应和心理错觉罢了!   悬着的心彻底落回实处,沈驰飞甚至感到一丝轻松。   他下意识地想转身走向床铺,寻求一点安稳的假象,却被吉苍一把攥住手腕。   沈驰飞脚步顿住,这才惊觉,病房内的空气依旧紧绷如弦。   其他玩家并未因他们的安全归来而松懈,反而个个如临大敌,屏息凝神。   一丝阴冷,腐朽的气息,正顽强地从门缝里渗入。   沈驰飞鼻翼微动,心头一凛,是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紧追不舍的无头护士还徘徊在门外!   “看来今晚,”吉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预判,“是双倍的‘惊喜’了。”   当两个护士进入病房时,床上不能有人,规则上没有说他们是否应该清醒,但今夜他们大概率无榻无眠。   时间过得很快,灯率先熄灭,黑暗吞噬一切后,众人无声地退至墙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尽可能将自己与那些床铺拉开最远的距离。   在时针即将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死寂里,玩家们的心脏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   沈驰飞或许没注意,但其他玩家却看得清楚方才追击时,那护士手中紧握的利刃寒光闪烁,而它投在地上的巨大阴影,扭曲伸展,像是一只庞大,狰狞的竹节虫!   沈驰飞和吉苍还是被发现了,玩家们并不能确定他们接下来会不会受到惩罚。   如果有惩罚,他们又该怎么应对?   到时间了。   清晰的脚步声,如同丧钟,在走廊尽头响起,由远及近。   “咔哒。”门把手转动。   “吱呀——”刺耳的摩擦声中,房门被缓缓推开。   两道浓郁粘稠的阴影,如同污浊的淤血,猛地泼洒进病房,瞬间污染了门口那片仅存的光亮。   两个护士,一灰一白如同孪生的噩梦,静静地矗立在门口,它们没有踏入房间,只是站在那里。   被那四道冰冷,死寂的目光扫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适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两张高度腐烂的嘴唇,如同被沸水反复烫煮过的劣质猪肉,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灰白色,上面还攀附着蛛网般密密麻麻,鼓胀发黑的血管,正无声地张开……   滴的一声。   一声冰冷短促的电子音刺破病房的死寂,猩红的光点在角落亮起,摄影机启动了。   唐吉吉吓得一个激灵,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向自己的病床挪去。   胡可紧张地盯着他,玩家的手里也没有派得上的道具了,他在上午的时候为了确保没有受到控制,用掉了喷雾的最后一次机会。   惊惧之下,唐吉吉猛地攥住床尾冰凉的铁栏杆,另一手狠狠掀开自己的被子,他床单上有水渍,那是他提前泼下的。   “操!”唐吉吉咒骂起来:“哪个畜生尿在了我的床上?”   “是谁!!”他咆哮着,眼珠扫过每一个玩家,“有种站出来!跟我这老头子干一架!看我不弄死你个公狗养的!”   死寂。   只有摄影机运转的微弱嗡鸣。   “没人承认是吧,那今晚谁都别想睡了!”   说着,唐吉吉狞笑一声,从厕所里端出来一个水盆。   哗啦——!   水花泼洒而出,冰冷地淋湿了所有病床的被褥。   沈驰飞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没想到这小子急中生智还挺有一套。   他目光刚在唐吉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脸颊就猝不及防地被两只温热的手掌捧住。   吉苍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脸掰了回来,深邃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闪着狡黠又专注的光。   “宝贝儿,”他的气息带着灼人的热度,几乎拂过沈驰飞的耳垂,“看他干什么?床单湿了而已。”   吉苍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手臂自然地环上沈驰飞的腰,不容抗拒地将他往自己结实的大腿上带。“没关系,坐我这儿睡,保证暖和。”   沈驰飞条件反射般一手勾住吉苍的脖颈稳住身形,演得逼不逼真不重要了,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坐在吉苍的身上,他的另一只手掌落在吉苍小腹上。   触感坚硬,壁垒分明,是紧实的腹肌。   沈驰飞指尖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在那绷紧的肌理上摩挲了两下。   啧,六块而已……他自己也有六块,吉苍不过如此。   病房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护士们脸上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在玩家身上缓缓扫视,它们开口了:“病人的情况有好转现象,从今天开始取消4444病房的查房活动。”   “各位病人,你们要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话音落下,病房门“咔哒”一声闭合,角落的摄影机红光也随之熄灭。   沈驰飞立即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依然盯着门缝。   过了一会儿,唐吉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它们已经走远了。”   玩家们松了一口气,但谁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上床睡觉了。   四个角落都有了适配的人,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他们的脸上却明显更愁了。   夜间没有护士这个危险出现,这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后面会有更多的困难。   “可以睡一个好觉咯。”吉苍懒洋洋地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沉重的寂静,他斜倚着墙壁,对着沈驰飞拍了拍自己结实的大腿,“咱们抱着睡吧,你怕不怕冷?”   “你去那头,我在这头。”沈驰飞回答,面朝向一堵墙。   “夫夫吵架还床头吵床尾合呢,你这连床都不想跟我同一边了?”吉苍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受伤般的委屈,“宝贝,你要跟我分手么?”   沈驰飞终于转过身,他嗤笑一声:“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都做了几天‘对象’了,配合得不是挺默契么?”吉苍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沈驰飞腰侧绷紧的线条。   “别白费力气了。”沈驰飞侧身避开,语气斩钉截铁,“我不会喜欢男人。”   “我不信。”   吉苍胳膊拉着沈驰飞的腰,带着他的身子往自己怀里靠。   “我忍你很久了啊,你可是发过毒誓的。”   “掰弯直男天打雷劈,这个道理我懂,我也确实发过誓,但我的毒誓只针对直男啊。”   “那你还……”   “真正的直男,对同性可不会有半点感觉。” 他搂着沈驰飞腰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让两人的下半身贴得更近,暧昧的温度和硬度不容忽视,“你要不要,亲自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沈驰飞问。   “很简单……”吉苍缓缓低下头,温热的唇息拂过沈驰飞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你靠近我一点。”   一个小时后。   沈驰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后悔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吉苍看他这副反应,终于憋不住,捂着肚子笑得肩膀直抖,眼角甚至渗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沈驰飞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去,却因为眼底残留的惊惶而少了几分威慑力,反倒平添了几分狼狈的性感。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拽回到那混乱不堪的过程之中。   吉苍的手,如灵动的游鱼般,灵巧地滑进了他的裤腰。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敏感命脉的瞬间,沈驰飞只感觉浑身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剧烈地一抖,那感觉,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毒蛇死死咬住了要害,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与惊骇,如同汹涌的浪潮,从尾椎骨猛地直冲头顶!   总之,沈驰飞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嘘…放松点,宝贝。”吉苍强硬却又不失温柔地将沈驰飞紧绷的身体拉近,让那颗混乱的脑袋靠在自己坚实的肩膀上,“慢慢的……呼吸……”   沈驰飞僵硬地靠在吉苍肩上。   吉苍一只手在吉苍身上,一只手在沈驰飞身上。   沈驰飞在对方技巧娴熟地安抚下,最终,竟在另一个男人掌控的手掌中,被迫重温了一次如同青春期少年般失控的悸动。   两人同时释放。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尚未平复的呼吸。   沈驰飞彻底自闭了。   老天爷,他居然也是一个gay。   “脏了……” 沈驰飞的声音沙哑干涩,推开吉苍,指着自己病号服上不小心沾染的一点粘腻湿痕,“你给我弄干净。”   吉苍看着他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低笑着举起手,使用助势[焕然一新],微弱的能量波动拂过,他们身上的污渍瞬间消失无踪,连同空气中那丝暧昧的气息也一并被净化。   吉苍趁热打铁,乘胜追击道,“告诉我,你是单纯对男人有感觉呢,还是单单对我?”   “闭嘴。”沈驰飞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吉苍没有再继续逗弄,只是把沈驰飞结结实实地拥进了怀里,不再是调笑,不再是试探,这个拥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将脸深深埋进沈驰飞的颈窝,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其实…” 吉苍的声音透过紧贴的胸腔传来,所有的戏谑和轻佻在这一刻抽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沉入水底般的,令人心悸的低哑,“也不喜欢男人的。”   沈驰飞身体猛地一僵。   “我只是…” 吉苍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喜欢沈驰飞这个人而已。”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深红色的厚重窗帘如同凝固的,流不尽的血,透不进一丝天光,将室内渲染得压抑而诡谲。   冰冷的地板不断散发着寒意,仿佛带着恶意的触手,贪婪地汲取着人体残存的热量,无声地逼迫着身体本能地寻求着唯一的温暖源   吉苍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沈驰飞的发顶,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几分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放心,我会等着…” 他顿了顿,唇几乎贴着沈驰飞的耳廓,吐出滚烫的誓言,“等着你主动亲我的那一天。”   “现在。” 吉苍说:“什么都别想,睡吧……”   黑暗中,沈驰飞僵硬的身体,在吉苍沉稳的心跳声和温暖的怀抱里,终于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   那冰冷的,令人恐慌的未知似乎暂时被隔绝在了拥抱之外,一种奇异的疲惫和微妙的安心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最终,他认命般,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和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妥协,抬起手臂,轻轻地,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吉苍结实的腰背。   两个高大的男人,在充斥着消毒水和诡异规则的精神病房里,以一种近乎抵死纠缠的姿势紧紧相拥,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抵足而眠。   这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第48章   副本里的时间流速总是诡异的。   通常玩家经历一个副本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周, 在恐怖生存环境里的每一秒都被拉长成刀刃,在神经上切来切去。   第四天的早上,所有人在同一时刻猛然睁眼。   沈驰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尚未聚焦的视线里, 病房铁门正无声滑开。   没有电子音宣告, 没有护士惨白的脸,只有一张猩红表格像被剥下的皮肤般贴在门板上, 渗出黏腻的油墨味。   《医疗费清偿告知书》   因欠缴治疗费用, 即日起患者需参与义工服务。   注意事项:   1.义工服务开始时间为上午7:30/下午2点整,义工要在11:00 之前结束工作, 准时返回病房接受体检。   2.上午12:00/下午18:00 在食堂用餐。   3.严禁病人跨区域活动, 后果自负。   最后一行字被反复描粗,笔画虬结成蚯蚓状的凸起。   沈驰飞伸手去揭, 指腹却蹭到一层类似凝血块的胶质,表格背面用稚嫩的笔迹画着歪扭的格子, 每个区域都标着玩家姓名。   “操, 我要一个人去扫停尸房?”唐吉吉的骂声炸响,他负责的区域被红叉覆盖,标志着地下室B2的字样。   沈驰飞垂眼看向自己的分配栏——东区阳台, 负责花坛清洁,旁边紧挨着吉苍的名字。   “缘分啊宝贝。”吉苍不知何时贴到他身后, 病号服领口大敞着露出锁骨,晨光在那片皮肤上镀了层蜜糖似的釉色。   他故意用气音在沈驰飞耳畔补充:“咱们又可以幽会了。”   沈驰飞不吃这套, 他知道,根本就没有缘分这个说法,这是“生死一线牵”道具的作用,他们被绑在一起, 执行任务当然也得是他们两个人。   他们走了出去。   眼前展开的并非预想中惨白喧嚣的医院景象,和沈驰飞昨晚看见的景象不一样。   走廊上有行走的护士和病人,副本里NPC是常有的存在。   天花板高得惊人,悬挂着老式的,布满灰尘的格栅顶灯,散发出一种近乎惨白的光线,非但不能驱散阴霾,反而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毫无血色,如同停尸间里等待入殓的蜡像。   纵横交错的通风管道如同巨大僵死的灰色蟒蛇,盘踞在头顶,一些管道的接口处渗出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水渍,蜿蜒成狰狞的图案。   而最诡异之处在于,这里没有窗户。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冰冷紧闭的病房门,就是连绵不断的,令人绝望的墙壁。   没有一扇能够透进外界光线的窗,没有一丝缝隙可以瞥见天空或绿意。   时间感在这里被彻底剥夺,仿佛他们被活生生封进了一口巨大的,正在缓缓下沉的铁棺。   众人分散开来,去到自己的任务地点。   沈驰飞很快走到了阳台,在左边走廊的拐角,距离并不远,外面还是一个阴天。   有一个护士站在入口处,她的制服雪白得刺眼,看到沈驰飞和吉苍时,嘴角却以不自然的角度上扬,露出机械般的微笑。   “打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她的声音像是从老旧录音带里挤出来的,带着刺啦的杂音,“不要打碎花盆,不然你们会受到惩罚的。”   “祝你们好运。”护士说完就走了。   沈驰飞冷冷地收回视线,径直走向最近的花坛。   “规则只说擦花坛。”沈驰飞踢开脚边一只腐烂的麻雀尸体,“也没说要干净到什么程度。”   吉苍也蹲在最近的花坛前,他指尖抹过斑驳的水泥面,搓了搓沾到的靛青色粉末。   沈驰飞避开了撑住坛沿。掌心传来诡异的触感,那些看似锈迹的污渍正在蠕动,细看竟是无数微型虫豸组成的虫群。   它们疯狂啃食着水泥,而花坛内侧...赫然镶着半张人脸浮雕。   他立即缩回了手指,按住围栏,当他的指尖刚触碰到粗糙的水泥边缘时,一股强烈的坠落感猛然袭来。   他的视野骤然扭曲,仿佛脚下的土地塌陷成无底深渊,无数双惨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要将他拖入地底。   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像是濒死者的哭嚎,又像是某种扭曲的召唤——   跳下去。   跳下去就能解脱了。   他的呼吸一滞,手指死死扣住花坛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   他并不想死。   他比任何人都想活着。   沈驰飞压制住想要往下跳的欲望,但看向楼底的一瞬间,瞥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应该是个人。   沈驰飞看久了一点,身体朝下微微倾斜,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他的腰,将他狠狠往后一拽!   沈驰飞踉跄着跌进一个炽热的胸膛,吉苍的呼吸急促地喷在他的后颈,心跳声剧烈得几乎震耳欲聋。   吉苍将他翻了个身,压在地上,要不是因为动手的人是吉苍,沈驰飞都想给他一拳头。   “你干嘛?”沈驰飞皱眉,嗓音因刚刚的幻觉而微微发哑,他的视线顺着吉苍的肩膀依然在朝后瞥:“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你看见了没?”   吉苍没说话。   “你听我说话了么?”   “……”   沈驰飞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朝吉苍的脸看去。   吉苍的表情罕见地紧绷着,眼底翻涌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愤怒,他的手指甚至还在微微发抖,仿佛刚刚真的差一点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驰飞怔住了。   这人……是在害怕?   那个永远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吉苍,此刻却像是被触了逆鳞的野兽,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意。   “……喂?”沈驰飞皱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撞邪了?”   吉苍终于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没事。”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可嗓音却低哑得不像话,“就是担心,你真的会掉下去。”   “你把我想得太蠢了吧?”沈驰飞嗤笑一声,有点不高兴。   这个人的眼睛里藏着秘密。   但他没推开吉苍仍然环在他腰上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无声地开始擦花盆。   直到任务结束的钟声在走廊尽头空洞地回荡。   玩家们在4444病房门口汇合,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液混合的酸馊味。   唐吉吉正骂骂咧咧地搓着胳膊上的青紫他在地下室B2撞见了会移动的裹尸袋。   每个人的任务里都带着陷阱,谁都不好受。   病房厚重的铁门无声滑开,一个男人站在里面。   “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炭灰色西装,没包住圆皮球一样的肚子。   皮鞋锃亮得能照出玩家们紧张的脸,嘴角挂着标准弧度的微笑,像是用尺子量过,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   “我是真善美慈善机构的负责人。”他将一张一百美元的纸币递向离他最近的唐吉吉。   空气凝固了。   没人敢动,副本里的“馈赠”往往是最致命的陷阱。   唐吉吉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额角渗出冷汗。   他求助般看向沈驰飞,后者正眯着眼,目光如手术刀般刮过那张过分富态的脸。   “拿着吧,”慈善家的笑容加深,露出过于整齐的白牙,“拒绝善心……可是要受罚的。”   也没说接受会怎么样啊……   沈驰飞皱了皱眉。   一片死寂中,吉苍突然嗤笑出声,他双手插在病号服口袋里,懒洋洋地往前踱了两步,颀长的身影挡在了沈驰飞前面。   “省省吧,假人。”吉苍抬了抬下巴,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这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我拒绝你的施舍。”   慈善家的微笑瞬间冻结。   “你拒绝我?”   “对。”   “我拒绝。”   回应他们的,灯光骤然熄灭的声音!绝对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下,瞬间吞噬一切。   黑暗中,沈驰飞感到一股冰冷的恶念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来,他肌肉绷紧,正要动作,一条滚烫的手臂却猛地圈住他的腰,将他狠狠按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别看,有点恶心。”吉苍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沈驰飞听了他的话,转移了视线。   几乎是同时,前方传来布料撕裂的刺啦声!   一道幽绿的光芒凭空亮起,如同腐烂磷火,堪堪照亮了慈善家所在的位置。   哪里还有什么西装绅士!   站在原地的,是一个勉强维持着人形轮廓的“东西”。   西装像熔化的蜡油般挂在它身上,裸露的“皮肤”是蠕动着的,半透明的灰白色肉膜,底下包裹着密密麻麻,不断搏动的黑色血管。   它的脸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裂到耳根的裂口,里面层层叠叠的细密尖牙正滴落着粘稠的腥黄液体。   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瞬间充斥鼻腔,像是停尸房积年的尸臭混合了烂水果的甜腻,熏得人头晕目眩。   [警告!玩家集体拒绝慈善家馈赠,触发惩罚机制小打小闹。]   [规则:等价交换。]   [即刻,每人需牺牲身上携带的一个助势,请立即提交五份助势。]   沈驰飞看了其他人,他们的脸色都难办,一个玩家走到现在,大概有四五个助势,丢掉任何一个都要肉疼。   但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做,好在他们还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沈驰飞捂着自己的小心脏。   他的面板上可就只有这一个buff啊,拿走了他还怎么活?   沈驰飞立即看向吉苍,他迫切的希望目光像两颗点燃的红星。   果然,如他期望的,吉苍开口了。   “我交两份。”   吉苍的声音,犹如天籁。   吉仓还当众打开了面板。   [玩家ID:吉苍。   携带助势:绝处逢生/焕然一新/回光返照/钢筋铁骨/力拔山河/点石成金/脱胎换骨/洞察秋毫/疾风迅雷/顺手牵羊/掩耳盗铃/金蝉脱壳/节衣缩食……] 第49章   公告:   玩家唐吉吉提交助势[飞毛腿]   玩家胡可提交助势[铁肺]   玩家孙乔提交助势[聆听]   玩家吉苍提交助势[飞檐走壁]和[增肌壮骨]   当无形的“要求”被满足的瞬间, 仿佛按下了播放键。   凝固的时空骤然解冻,死寂的过道重新被脚步声填满,护士推着药车匆匆而过, 病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眼神空洞地挪动着脚步, 只有这群玩家,如同嵌入画中的异物, 僵硬地维持着上一刻的姿态, 成为这片虚假喧嚣里唯一的静止点。   慈善家脸上那副精心雕琢的“和蔼”面具重新戴上,他笑容可掬地颔首, 声音温吞得令人作呕:“你们要好好养病, 我明天再来看望你们。”   那笑容落在沈驰飞眼中,却像淬了毒的针, 一股强烈到近乎本能的厌恶感汹涌而起,带着一种模糊却深刻的熟悉感, 仿佛在记忆深处某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他曾被同样虚伪的笑容狠狠灼伤过。   有点想揍他。   沈驰飞想。   把NPC打了会有什么惩罚么?   吉苍打断了他的思绪,凑过来和他面对面:“对我刚刚的表现还满意么?”   沈驰飞点了点头。   他承认吉苍刚刚大手一挥,直接交出两个buff的样子有点小帅。   吉苍实在是太富裕, 面板上的助势buff快要塞不下。   “和我在一起。”吉苍得到肯定的回应,笑容瞬间放大:“我的就是你的。”   “……” 沈驰飞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掠过一丝奇异又陌生的涟漪。   这算什么?他是不是相当于吃了吉苍的软饭?   这认知让他耳根有些发烫,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吃软饭可就丢脸了。   不对!   沈驰飞迅速在心底反驳自己。   靠脸吃饭怎么不算一种才能?吉苍吃这一套, 那是他的本事。   如此一想,那点别扭瞬间烟消云散,沈驰飞释然了,他坦然地迎上吉苍的目光, 眉梢微挑。   慈善家的身影终于消失在病房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们走进去,关上了门。   压抑的气氛中,唐吉吉看向吉苍的眼神充满了不赞同和未消的余悸,嘴唇翕动,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叹息:“吉苍大佬,您下次行动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这是团队副本,大家绑在一条船上,您稍微考虑一下共同安全行不行?”   吉苍迎上那目光,嘴角却勾起一抹毫不在意的弧度,他说:“我行事一直都这样,有意见就有吧,反正我不在乎。”   沈驰飞微微蹙眉,低声对吉苍道:“你行动确实太快了。”   医院的氛围对他来说仿佛有着天然的恐惧感,他也被恐吓到了。   吉苍闻言,立即从善如流地点头:“嗯,那我以后改改。”   这突兀的转变让唐吉吉都怔了一下。   沈驰飞接着说:“不过,吉苍这么做也没有错。” 他转向其他玩家,语气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当时局面本来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副本里对初次违规者的惩罚,应该不会过于严苛,他有经验分寸,是可信的。”   这番话让唐吉吉紧绷的脸色稍缓,但心底的腹诽却更甚:同样是大佬级人物,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还是咱飞飞心善呐。” 吉苍的声音带着一丝夸张的感动,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凑近沈驰飞,目光灼灼,“知道心疼人,替我说话呢。”   沈驰飞没有理会这调侃,反而微微眯起眼,带着审视的意味直视吉苍。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清晰无比:“其实我很好奇。”   “你好像一直在故意拉仇恨,我观察你也有段时间了,你要真想弄死他们,其实有很多机会和法子,可你又没这么做,你就好像只是,想让别人单纯地讨厌你。”   “为什么?”   沈驰飞不理解:“你是吃饱了没事干么?”   吉苍深邃的目光迎上沈驰飞的探究,那里面翻滚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复杂而幽暗。   他沉默了数秒,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玩味的弧度,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是啊,我也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   “我想不通。”   “所以……” 他微微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沈驰飞耳畔,一字一句道:“我正亲身实践,寻求一个答案。”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驰飞清晰地感觉到吉苍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脊背几乎要贴上冰冷的墙壁,手往旁边一撑,猝不及防地按到了一个拱起来的东西。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头皮一麻,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收回手!   低头看去时,被子确实鼓鼓囊囊,而罪魁祸首本人却一脸云淡风轻,仿佛无事发生。   沈驰飞:“……?”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冒犯的羞恼直冲头顶,这有点变态了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沈驰飞是绝对不会在白天干这种事情的!   “你收敛一点!” 沈驰飞咬着牙说,抬手就要把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吉苍狠狠推开。   “先别动。” 吉苍却像座生了根的山,稳稳地躺在那里,脸上的轻佻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肃杀的凝重。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两人之间那处鼓起的薄被上:“被子下面……有东西。”   吉苍的手已经探进被褥摸索。   哦…原来他刚才摸到的,不是吉苍身上的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件”。   片刻后,吉苍从被子下面掏出一个造型简洁,透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手环。   手环内侧似乎嵌着某种微小的显示屏,旁边还附着一张折叠的硬纸片,是使用说明。   “佩戴可实时检测体征状态。”吉苍飞快扫了一眼说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将手环扣在了自己左腕上。   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手环冰冷的触感贴在皮肤上,内侧亮起四个小小的空着的格子,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安静得诡异。   沈驰飞看着他动作,眼神里带着审视:“这就戴上了?你不怕有问题?”   吉苍只是摇摇头,说:“不试怎么知道有没有问题。”   他晃了晃手腕,那手环依旧沉寂。   “快检查一下被子下面!”   其他玩家也翻开被褥,一共有四个手环,上面写了玩家的名字。   唯独沈驰飞,他的床上空空如也。一种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孤立感悄然爬上心头,虽然不清楚是好是坏,却让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手环的作用尚未显现,唐吉吉的肚子却突兀地发出一阵响亮的,令人尴尬的“咕噜”声。   “我…我饿了……”唐吉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们进入副本都不需要吃东西,因为有最实用的buff[仙人辟谷]   但同一时间,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强烈饥饿感。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涌向公共食堂。   昏黄的灯光下,巨大的保温桶里盛满了黏稠的南瓜粥,散发着一种过于甜腻,甚至有些发闷的香气。   唐吉吉感觉身体开始无力,要是再不吃东西,他就会死的。   没有选择,也没有犹豫,玩家们如同被无形的手推着,机械地取粥,吞咽。   甜甜的,温热的粥滑入食道。   沈驰飞还挺喜欢这个南瓜粥的味道,作为玩家里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他高兴地吃饱了肚子。   唐吉吉几人吃了东西,体力又恢复了。   但当他们回到病房时,手环全都发生了变化,第一个格子在沉寂后骤然亮起——幽幽的绿色光芒,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很快,他们就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难关是什么了。   胡可弓起背,时不时地咳嗽。   唐吉吉的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他在低烧。   孙乔感觉疲惫。   他们的身体,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病”侵蚀。   沈驰飞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容光焕发,与周围瞬间萎靡下来的众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下意识地看向吉苍。   吉苍的手环同样亮着一格绿光。   那绿光映着他的脸仿佛都变得有些苍白。   “让我靠一靠。”吉苍额头虚软地抵靠在了沈驰飞坚实的肩膀上。   沈驰飞观察着周围的状况,开口了:“手环上一共有四个格子,如果全部点亮,也就意味着会直接病死。”   “我们病房划分的区域是胃癌,现在你们体验的应该是癌症初期。”   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心脏。   不吃,会死。   吃了,却在一步步走向病死。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仿佛无解的死亡陷阱。   “我记得前三天柜子上出现过药片。” 孙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沙哑地开口,“之前……在值班室柜子上发现的那些药片……是不是……有用?”   “没准有用,但现在试太冒险。”沈驰飞说:“下午还有强制性的义务劳动,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任何差错。”   “要实验……也得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慌乱,众人艰难地点了点头,默认了沈驰飞的安排。   “你没事吧?”沈驰飞问变得安静的吉苍:“下午还要去擦花坛的。”   “关心我?我很高兴。”   “我是在关心任务,你要保证不能拖我的后腿。”   “我要拖后腿了,那你会抛弃我么?”   “……”   沈驰飞罕见地沉默了,他暂时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把他难住了。   “没关系。”吉苍善解人意地说:“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吉苍想要站起来。   沈驰飞却抬起了胳膊,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吉苍后背病号服上的一小块衣褶。   粗糙的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吉苍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微僵。   他缓缓回过头,目光先是落在沈驰飞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眼,对上沈驰飞的眼睛,眼神复杂难辨。   沈驰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化作一丝温热而微痒的气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蛊惑的低沉:“你不用吃那个。”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将那薄薄的衣料攥在掌心里。   “我有道具,” 沈驰飞直视着吉苍骤然深邃的眼眸,清晰地吐出后半句,“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给你用。” 第50章   沈驰飞想要把道具给吉苍, 帮他一把。   但是吉苍拒绝了,他高兴地笑,却只是淡淡地说:“你换取的道具是面包对吧?”   “十积分一个, 你换了五个。”   “被你说中了。”沈驰飞承认。   “留着吧, 没准你以后会用上的, 或者,给他们。”吉苍扫了眼唐吉吉三人:“你要是拿这个出现, 他们一定会把你当成天神的。”   给别人, 那可是一次性分出三个!要这么办,沈驰飞可就有点舍不得了, 但听吉苍拒绝了自己, 他很高兴。   吉苍又不是牺牲自己成就他人那一挂的,大概是心里有底气吧。   沈驰飞别开目光, 不再看吉苍那张笑得碍眼的脸,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算是给这场诡异的“援助”画上了一个句号。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只剩下两人之间那看不见的,比病房消毒水气味更复杂的暗流在无声涌动。   时间一到,沈驰飞和吉苍又准时去到阳台, 沈驰飞和吉苍一起擦拭花坛冰冷的瓷砖边缘,过程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刁难,没有意外, 只有消毒水和泥土混合的沉闷气味萦绕鼻尖。   沈驰飞弯腰擦拭着,直到眼角余光捕捉到长廊尽头一闪而过的影子。   极其消瘦,像一根被风轻易就能折断的枯枝,穿着和他们同款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那身影消失得太快, 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   沈驰飞直起身,眉头微蹙,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吉苍。   吉苍的目光和他一致,显然也看见了,他握着抹布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滞。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影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像是沉入了某种遥远的,沾满灰尘的记忆碎片中,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微微绷紧。   沈驰飞看在眼里,觉得这反应很怪。   吉苍一定看出了什么。   他等着吉苍开口,但吉苍只是沉默地收回了视线,重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擦拭着瓷砖,仿佛要将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连同那抹影子一起用力擦掉。   吉苍似乎是在愤怒。   他沉默起来的时候,沈驰飞总觉得没有好事。   直到任务结束,吉苍也没有提起那个人影。   他们要准备阳台区域时,护士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她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声音平板无波:“工作完成得不错。”   “明天……”   她顿了顿,说,“花坛的土里,听说藏着宝藏,你们可要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找出来。”   不挖出来似乎还会有不好的后果?   “宝藏?”   “八成是闯关的线索。”吉苍说:“我们胜利的基础就是通过线索点燃每个副本里的隐藏灯芯。”   但按照那份值班包,在不同的日子,玩家们的任务地点都会轮换。   明天,他们的目的地是停尸房。   “线索要玩家互相交换。”   “下一个擦花坛的人是唐吉吉。”   “不放心?”   “有点。”   沈驰飞眯了眯眼,他总感觉里面挖了坑,在等人跳呢。   回到4444病房,唐吉吉、胡可、孙乔状态依然如此。   低烧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天黑之后,那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再次如约而至,如同附骨之疽。   食堂里那粘稠甜腻的南瓜粥成了唯一的“救赎”。   玩家们如同奔赴刑场,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机械地吞咽下去。   回到病房,众人第一时间查看手腕,万幸,那代表病情的绿色格子没有增加,依旧维持着第一格的幽光。   短暂的喘息后,信息交换开始了。   “停尸房的线索……”唐吉吉捂着发烫的额头,声音虚弱但还算清晰,“在下面第三排,第二个停尸柜里。”   沈驰飞点了点头,将这个位置牢牢记下。   停尸房,光是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更别提还要去翻找冰冷的停尸柜。   紧接着,唐吉吉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被揉皱的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两片颜色惨白,形状不规则的小药片。   “我自愿第一个尝试!”唐吉吉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驰飞脸上时,甚至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点悲壮的笑,“各位,一定要记得我的名字,唐吉吉!我要是噶了,你们出去以后给我坟头上柱香吧!”   沈驰飞惊讶了,他没想到唐吉吉能在这种时刻能爆发出如此勇气,甘愿成为小白鼠。   没有多余的煽情,在众人紧张到几乎窒息地注视下,唐吉吉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将其中一片药猛地塞进嘴里,梗着脖子硬咽了下去!   药片入喉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地一声砸在病床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他死了?!”沈驰飞一惊,一步跨到床边。   胡可和孙乔也瞬间围了上来,沈驰飞迅速探了探唐吉吉的鼻息,不过还有气!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之前那滚烫的温度似乎,真的降下去了一些?!   药片对病症是有效的,但唐吉吉没有清醒,还需考量。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定在昏迷的唐吉吉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唐吉吉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   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带着巨大悲愤的清醒!他像是装了弹簧般从床上弹起,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最近的沈驰飞,然后以一种饿虎扑食的姿态,一把死死抱住了沈驰飞的大腿!   “导师!导师啊——!”唐吉吉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求求您了!再帮我改最后一次论文吧!我查重率怎么会到四十啊!一定是系统出问题了!一定是检测机构针对我!导师!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毕不了业了啊——!”   沈驰飞:“……?”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抱大腿”和惊天动地的哭诉彻底整懵了,身体僵硬,一时间竟忘了挣脱。   唐吉吉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那股子绝望感,比他面对副本死亡威胁时还要浓烈百倍。   唐吉吉抱着他痛哭流涕,可是眼睛却特别清醒。   “应该是他现实的生活吧。”孙乔说:“他之前告诉我,他是熬夜猝死的大学生。”   “吃下药片会意识不清醒?”胡可皱着眉,上前试图把扒在沈驰飞腿上如同树袋熊般的唐吉吉拉开,“这种症状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吃这东西。”   唐吉吉的力气大得惊人,胡可一时竟没扯动。   “会看见自己以前的记忆么?”吉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着迷的揣摩,目光灼灼地盯着唐吉吉,又扫向桌上剩下的那枚白色药片,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跃跃欲试。   沈驰飞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不祥预感扭头看去。   果然!   吉苍修长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着一枚白色药片,动作快得惊人,没有丝毫犹豫,喉结滚动,那枚药片就这么被他咽了下去,快得连阻止都来不及!   沈驰飞也确实没想阻止。   他甚至有点……期待?   如果吉苍吃了这种药,他是不是也会和唐吉吉一样?抱着谁的大腿,哭诉一些不为人知的,极其丢脸的往事?   如此搞笑的场面,光是想象,沈驰飞心里就掠过一丝隐秘的快意。   吉苍闭着眼,躺回自己的病床,呼吸平稳得可怕。   没有预想中的迷蒙泪眼,没有失控地呓语,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雕塑,只有胸膛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这份过分的平静,与旁边唐吉吉声嘶力竭的哭嚎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终于,吉苍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那双总是藏着点戏谑或深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直直地,无声地落在了沈驰飞身上。   沈驰飞的心骤然一紧。   病房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打在吉苍的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没有泪,没有表情,然而,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上交错移动,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正在一凿一凿地,镌刻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的悲伤。   “你之前主动吻过我一次。” 吉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时空般的空茫,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着沈驰飞,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怎么这一次,你不这么做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再次狠狠劈在沈驰飞的天灵盖上!   吻?什么吻?他什么时候吻过吉苍?   沈驰飞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试图从吉苍那双空洞又悲伤的眸子里找出戏谑或者疯狂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迷雾。   吉苍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吧?   是那个没有被证实的“朋友”?   难道……   那个惊悚的念头瞬间缠进了沈驰飞的心脏。   不会吧,难道自己,真的和那个“他”,长得很像么?   现在回想,吉苍之前那些看似自来熟,实则带着某种审视和怀念的举动……那些落在他脸上,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遥远彼方的目光……难道都只是因为他沈驰飞,是一个被错认的,活生生的影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沈驰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吉苍的手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指尖微颤着,朝着沈驰飞的脸颊缓缓靠近。   那动作温柔得近乎缱绻,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但这动作落在沈驰飞眼里,无异于最恶毒的羞辱!   那只伸向他的手,不是对他沈驰飞,而是对着那个他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故人”!   “砰!”   一声闷响!   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在瞬间愤怒焚毁殆尽,沈驰飞想也没想,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右手,一记结实狠戾的直拳,狠狠砸在了吉苍毫无防备的侧脸上!   力道之大,让沈驰飞自己的指关节都一阵发麻。   吉苍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无意识地闷哼一声。   那张脸迅速叠加起一片骇人的红印,迅速肿胀起来。   吉苍的身体晃了晃软倒在病床上,再一次“睡”了过去。   沈驰飞胸膛剧烈起伏,在心里怒骂:   吉苍!你要是把我当成谁的替身,那你就给我去死吧!   病房里,只剩下唐吉吉断断续续的哭诉声,其他人沉重的呼吸,和沈驰飞的闷气。 第51章   当夜, 胡可看着被沈驰飞一拳砸晕过去的吉苍,以及旁边抱着枕头哭得撕心裂肺,内容却与生死危机毫不相干的唐吉吉, 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揉了揉额角, 觉得沈驰飞干脆动手这个举动实在是太明智了。   到了十二点, 唐吉吉的“论文悲歌”还在循环播放,吵得人神经衰弱, 胡可和孙乔对视一眼, 默契地达成了共识——物理静音。   吉苍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脸颊上传来的, 清晰而尖锐的胀痛感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他抬手碰了碰,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明显的肿胀和灼热。   他走到病房角落那面模糊不清的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半边脸颊红肿, 带着清晰拳印的俊脸,狼狈又滑稽。   能让他脸上挂彩的人显而易见。   罪魁祸首沈驰飞就坐在对面自己的床上, 穿戴整齐, 背脊挺得笔直,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他低垂着眼睫,仿佛在专注地整理自己病服的袖口, 连一丝眼风都吝于扫向吉苍。   沈驰飞还在为因为替身事件而生气,他原本是以为自己魅力值很高的, 结果是个笑话,他还因为吉苍发现自己对男人有感觉这件事, 简直亏了一个太平洋。   “我的病怎么跑到脸上去了?昨天……”唐吉吉的声音冒出来,但他很快闭嘴了,他视线所及,是沈驰飞那张此刻极具压迫感的脸。   灯光自头顶惨白地打下来, 将他深刻的五官切割出更加凌厉的阴影,那眉骨本就生得高挺,此刻因为压抑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而微微隆起,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吞噬了那双眼睛,只留下两道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缝隙。   唐吉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努力想看清沈驰飞眼睛里的情绪,却只捕捉到一片翻涌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漩涡,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彻底吸进去,碾碎成齑粉。   唐吉吉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缩回了脖子,小声嘟囔着:“飞哥今天好可怕,像要提刀砍人。”   昨晚上发了什么,他脸为什么会痛,这个时候,唐吉吉也不好开口问了。   不多时,到了开工的时间,他们谨慎地铭记对方提供的线索和注意事项。   众人沉默地起身,各自走出病房。   沈驰飞和吉苍的任务是前往阴森冰冷的楼下停尸房。   那绑在两人手腕间的红线,此刻成了沈驰飞宣泄怒火的绝佳工具。   通往地下停尸房的楼梯间光线昏暗,沈驰飞走在前面,步伐又急又重,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他几乎是拖拽着那根红线在走,根本不顾及后面跟着的吉苍。   “哎!”吉苍差点从陡峭的楼梯上栽下去,他踉跄着稳住身形,手腕被勒得有点疼,看着前面那个怒气冲冲,仿佛要去炸碉堡的背影,吉苍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带着点无奈的回响:“你生气了?”   沈驰飞脚步不停,背影僵硬,连个冷哼都欠奉。   “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吉苍锲而不舍地追问,紧走几步试图与他并行。   沈驰飞依旧沉默,只有脚步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砸出更重的回音。   吉苍看着他那副“拒绝交流,莫挨老子”的样子,问道:“难道……我昨晚真的强吻你了?”   他摸着下巴,语气带着点困惑,“不应该啊……”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用一种理所当然中透着点暧昧的语气补充道,“我们都做过‘手活’了,亲一下……反应会这么严重么?”   轰!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沈驰飞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那双总是带着锐利锋芒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瞪着吉苍,仿佛要把他烧穿,他紧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   什么手活?这混蛋还敢提。   看着沈驰飞那副气到快要爆炸,却又因为某种羞耻而无法辩驳的样子,吉苍忽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试探表情,目光变得认真而直接,声音也沉了下来,清晰地穿透了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沈驰飞,你不是谁的替身。”   他看着对方骤然僵住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你在胡想什么呢?”   沈驰飞一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被戳破心事的惊怒:“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吉苍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复杂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那个依旧红肿刺目的拳印。   “因为,”吉苍的声音不高,“我昨晚其实是清醒的。”   “醒的?”   “是啊,那药片还不能把我影响成唐吉吉那个样子。”   吉苍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我以为……你会体谅病人,心软一下,亲我一口呢。”他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结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直接给了我一拳头。”   “看你那么生气,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替身戏码了。我当时被你打得眼冒金星,疼得要命,又不敢喊疼,更不敢解释,怕你气头上再给我一拳……就只能忍着痛,赶紧装睡了。”   “那是你活该。”沈驰飞说,他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住吉苍,“就这样可是不够的,你别想骗我,心里头藏着和我有关系的秘密,你不讲出来,我们是没有信任可言,也没有别的任何可能。”   “好吧。”吉苍立马说:“其实我有一个死掉的前男友。”   “前男友?”沈驰飞眯起眼睛。   “算是吧。”吉苍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显得格外狼狈。他看着沈驰飞狐疑的脸色,补充道:“你不会介意这一点吧?你放心,我们连小手都没牵过。”   沈驰飞没有回应,只是那眼神更深沉了。   吉苍似乎被这沉默弄得有些心慌,或者是他自己也觉得刚才的“澄清”太过苍白无力。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手腕上那根在苍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的红绳,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低低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沈驰飞耳中:   “好吧好吧……他亲了我一次。”   这句话像投进死水,沈驰飞没什么反应。   吉苍没有看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亲完我,我都懵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恍惚的温柔,却又浸满了苦涩,“我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没有他,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这个男人,可惜他没了。”   “我出去以后,日子过得索然无味,所以我回来了……这里有我喜欢的东西。”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寥,他说“喜欢的东西”时,目光终于重新聚焦,落在了沈驰飞脸上,那眼神专注而执着,带着不顾一切的灼热。   沈驰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沈驰飞。”吉苍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告,“我很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沈驰飞觉得荒谬,不确定自己心里猜测,于是问道:“他帅不帅?”   “特别帅。” 吉苍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 沈驰飞应了一声。这声“哦”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自己心上。   原来他就是吉苍那个前男友……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他混乱一片的脑海中炸开,只可惜……他失去了记忆,那片属于他们过去的,是是非非纠缠不清的土地,对他而言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荒漠。   主神派他来杀吉苍,一定是有理由的,当吉苍看见他的第一眼,他知道那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样子,他早就猜测自己和吉苍是有关系的。   但他没想过,是这种关系。   恋人?前男友?   自己会主动亲他,一定是喜欢的吧?   沈驰飞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那汹涌澎湃的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露出底下大片空白的茫然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措的惊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吉苍一直紧盯着他,将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从暴怒到震惊,从茫然到无措,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复杂,尽收眼底。   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他轻轻晃了晃手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线,像是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一点支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   “走吧,停尸房……还去不去了?”   沈驰飞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聚焦,落回吉苍脸上,落在他嘴角那抹碍眼的青紫和渗血的伤口上,他像是才注意到这伤是自己造成的,一种迟来的,混杂着懊恼和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东西涌了上来。   “脸还疼吗?” 他问。   “疼。” 吉苍老老实实地回答,甚至微微蹙了下眉。   沈驰飞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轻轻握住了吉苍线条流畅的下巴,固定住他的脸。   沈驰飞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呼吸拂过吉苍嘴角的伤口。   嘴唇的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那抹淤青,温热的气息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倏然离开,这种若即若离,带着安抚意味的亲近,比一个直接的亲吻更让吉苍心跳失序,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被触碰的下巴瞬间窜遍全身,冲击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然而,这份短暂的,几乎称得上温存的触碰并未持续。   沈驰飞捏着他下巴的力道毫无预兆地突然加重,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重新凝聚的压迫感,指节甚至微微泛白。   他猛地抬起眼,那双刚刚还盛满茫然的眸子,此刻重新被一种更深的,翻涌着惊疑和冰冷审视的阴鸷风暴占据,死死锁住吉苍的双眼,一字一顿地砸下来:   “你和你前男友……是怎么分手的?”   “哈?” 吉苍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和骤然转变的态度弄得彻底懵了,下巴被捏得生疼,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沈驰飞看着他茫然的表情,眼底的阴霾却越来越重,一个更尖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不会是你出轨了吧?”   吉苍:“?” 第52章   沈驰飞拧着眉, 他固执地认定,像他这样专一又有高品质道德的好男人,是绝对做不出背弃对象, 给人戴绿帽这种下作事的, 那么, 问题必然出在吉苍身上!   “怎么可能呢?”吉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笑意, 轻飘飘地荡在阴冷的空气中。   他知道, 沈驰飞即使失了忆,也会在他没有刻意隐藏的话语行径里明白, 他嘴里的那个前男友就是沈驰飞自己。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 沈驰飞的思维能如此跳跃地转到“绿帽”这个点上。   吉苍觉得有必要立刻,坚决地澄清这个天大的误会, 他微微抬起眼睛,目光坦荡地直直撞进沈驰飞带着审视和怒意的眼底,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除了你,我又不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微妙地松动了一点钳制着他下巴的力道。   “那是因为什么?”沈驰飞的追问紧跟着落下。   吉苍轻轻吸了口气。   这口气吸得有点深, 仿佛要吸取足够的氧气,才能回溯那段被尘封已久, 棱角尖锐得足以割伤回忆的往事。   他说:“我们会分手……大概是我和他都太不服输,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最后得到了一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时过境迁的怅然和对自己年少气盛的反思。   沈驰飞紧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半晌,终于,沈驰飞冷哼一声, 骤然松开了手,那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释然,又像是更深的别扭:“所以,是你赢了。”   “没有。”吉苍立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弧度,“是我和他最后都赢了,又赢得不够彻底。”   气氛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吉苍揉了揉被捏疼的下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近乎哄劝的,带着点小得意的语气说:“我在外面有个五百万的房子,还可以请厨师,你跟我出去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真是一个可恶的有钱人啊。   沈驰飞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回想到自己的小破房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出去的事出去再讲。” 沈驰飞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强行将飘散的思绪拽了回来,他不再看吉苍,猛地一把推开了停尸房厚重的大门,目光重新投向那一排排散发着不祥寒气的金属停尸柜,那才是此刻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主线任务才是当务之急。   “好。” 吉苍也敛了神色,重新变得专注。   沈驰飞按照唐吉吉提供的线索,精准地找到下方第三排,顺数的第三个柜子,冰冷的金属让手掌生寒,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放上去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如同跗骨之蛆,顺着缝隙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和之前那个无头护士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个有问题。” 沈驰飞猛地收回手,“我不想打开这个。”   吉苍说:“不确定的话,我可以模拟一次打开这个柜子的结果。”   沈驰飞会意,立即让开了一个位置。   吉苍指尖微动,一个半透明的,和他身形轮廓相似的替身人偶瞬间出现在目标停尸柜前,人偶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把手。   “吱呀——”   柜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的瞬间,异变陡生。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紧接着,无数只青灰色指甲,沾着粘稠不明液体的枯瘦手臂,如同地狱里疯长的藤蔓,闪电般从缝隙中探出,它们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抓挠声和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精准地缠上了毫无防备的人偶!   人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非人的尖啸,就被那无数手臂爆发的巨力猛地拖拽进去!砰!停尸柜的门在下一秒被狠狠关上,隔绝了里面令人牙酸的撕扯和啃噬声,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冰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吉苍说:“唐吉吉对我们撒谎了?”   “不会。”沈驰飞说:“他没必要撒谎的,线索里有假的。”   “要这么说的话,我更担心他们会不会出事。”   “你担心他们做什么?”   “谁死了,都会起内讧的吧?” 沈驰飞冷静地分析着人性,“都得怪你。” 他忽然矛头一转。   “怪我?” 吉苍一脸无辜加莫名其妙。   “怪你一天天巴不得他们死的样子。” 沈驰飞面无表情地指控,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调侃。   吉苍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举手投降:“好吧,是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停尸柜,“我们还是先完成自己的任务吧,这里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么?”   “会有。” 沈驰飞肯定道,眼神扫过剩下的柜门,“就是得自己动手找了。”   “你上。” 他看向吉苍,理所当然地指挥,“再弄几个人偶出来探路。”   吉苍摊手:“弄不出来,一个副本只能使用一次替身人偶,你试试,你既然能看出刚才那个不对,说不准也能分辨出哪个是对的。”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   “你去试。” 沈驰飞不为所动。   吉苍立即低着头,捂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鼻子,控诉道:“我试不了,你一拳头把我鼻子打歪了,我的嗅觉已经失灵了!”   这理由听起来荒谬,配上他那张挂彩的脸,竟有几分可信。   沈驰飞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自己动了:“别卖惨了,我来就我来。” 他迈步再次走向那排散发着死亡和冰冷气息的停尸柜。   寒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消毒水和更深沉的,属于死亡本身的腐朽气味,让他本能地厌恶。   停尸房像个巨大的冰柜,冻僵的不仅是尸体,还有活人的神经。   沈驰飞凝神静气,摒弃了视觉的干扰,修长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缓缓抚摸过冰冷光滑的金属柜门把手。   他俯身,鼻翼微动,如同猎犬般,从那些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里,仔细分辨着内部散发出的,常人难以捕捉的气味。   时间仿佛凝固。   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度的专注和冷静,与这阴森的环境奇异地融合。   吉苍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落在他紧绷而流畅的肩背线条上,看着他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专注和沉稳进行着这项危险的工作。   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临危不乱的可靠感,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流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终于,沈驰飞的手指停在第四行第五个柜门的把手上。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任何试探性的动作,他猛地发力,直接拉开了柜门!   柜门滑开,没有恶臭喷涌,没有鬼手探出。   沈驰飞挺拔的身影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仿佛只是打开了一个普通的储物柜。   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瞬,一个极淡的,带着点如释重负和不易察觉的自信的微笑,悄然爬上了他的嘴角。   柜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上半身赤裸,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架子。   那嶙峋的形态,瞬间让吉苍和沈驰飞联想到楼梯间一闪而过的那个诡异人影。   沈驰飞的目光迅速扫过尸体。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尸体交叠放在腹部,紧握的双手上。一份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质报告露了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那报告抽了出来。   报告很薄,上面没有病人的姓名。   诊断结果是胃癌晚期,然而最终的死亡原因却是意外饿死。   报告下方还有一行潦草的备注:死者生前所穿病服为其唯一遗物,无亲属认领,已由当值护士代为收存保管,旁边还附上了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黑白证件照——照片上,赫然是一位灰衣护士。   “病服…护士…” 沈驰飞低声沉吟,直觉告诉他,这件遗落的病服是下一个关键线索。   他抬起头,刚想询问吉苍对接下来的行动有什么看法,却发现吉苍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具尸体吸引了。   吉苍正小心翼翼地俯身,凑近了观察尸体的体表。   他的神情专注而冷静,手指在距离尸体皮肤几厘米的地方虚点着几处不太明显的瘀痕和细小的伤口。   沈驰飞说:“别告诉我,你有恋s癖。”   吉苍闻言抬起头:“你还知道这世上有这种怪癖啊?”   “我只是在观察他的伤口。” 他指着尸体手臂和肋下几处颜色深浅不一的瘀伤,“他身上还有不少外伤呢……看新旧程度,应该不是一次造成的,看来活着的时候,就被欺负惨了吧。”   “还有什么线索么?” 沈驰飞追问,目光再次扫过柜内。   “没有了。” 吉苍直起身,摇了摇头。   尸体的线索似乎就止步于此了。   “那还不走?” 沈驰飞将那份报告小心收起。   吉苍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在冰柜中永远沉默的枯瘦躯体,转身跟上了沈驰飞的脚步。   停尸房冰冷的空气,仿佛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而重新凝固。   幸运的是,唐吉吉三人也完好地站在病房门口。   他们顺利地拿到了线索,脸上都没有异常。   沈驰飞当即就明白,副本只设计一个线索出现问题,更能加大玩家之间的猜忌。   好在出问题的是他们的任务。   “东西拿到了。”沈驰飞说。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交换着各自获取的线索。   唐吉吉展示的纸条字迹清晰:病人的领养证明,被慈善家先生视为珍宝,妥善保管在他最宝贵的箱子里。   胡可的线索上说:有一位特殊的护士,会在病人饥饿难耐时,悄悄送上一碗滚烫的热汤。   孙乔的字条指明了用意:病人意外身亡,执念未消,魂魄徘徊不入轮回,据说,在深夜十二点,前往死者的4991病房,可以化解其怨念。   “依目前的线索来看,应该是要集齐病人生前的三样遗物。”   “怎么把三样东西拿到手里?”   “晚点好好想想,我们还有个麻烦呢。”   这个麻烦,此刻就在病房里。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考究,笑容和煦得近乎虚假的身影出现在里面,正是那位“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先生。   “各位下午好啊!” 慈善家笑容满面,声音像涂了蜜,“今天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看你们精神头都不错,真是太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了五张钞票。   他热情地伸出手,试图将钱塞到玩家们的手里。   根据这个副本的尿性,接了这钱,恐怕就不是低烧那么简单了,大概率会导致病情恶化,行动力一旦受限,在这鬼地方就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稳稳地截住了慈善家递过来的一张美元。   “给我吧。” 沈驰飞的声音不高,他主动上前一步。   唐吉吉等人惊讶了,连吉苍也睁大了眼睛。   慈善家却喜笑颜开,“听话的人就不会受到惩罚的。”   就在慈善家带着那虚伪的笑容,目光贪婪地扫向其他玩家,似乎还想继续“慷慨解囊”时,沈驰飞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晰,平稳,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催促:“我还要。”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慈善家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这位先生……” 他努力维持着语调的温和,但声音里已经透出冷意,“钱,我已经给过你了。”   “给过就不能再给了么?才这么点?” 沈驰飞挥了挥手里的那一张钞票,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这可不够,做人不能太小气吧?” 他抬眸,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慈善家那张虚伪的面孔,言语如同淬毒的利箭,精准地刺向对方标榜的人设。   “你给不起么?你不是一个很善良,心肠特别软的慈善家么?我的病……”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可是很严重的,这点钱,根本帮不了我,你要把手里的钱都给我才可以!”   “做人不能太贪心!” 慈善家的脸皮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层和善的面具终于被撕破,露出底下扭曲的怒意。   他死死瞪着沈驰飞,浑浊的眼球里翻涌着怨毒和贪婪被挑衅的狂怒。   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低咆般的嘟囔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愤怒而变得更加阴冷粘稠,灯光也诡异地闪烁了一下。   但没有引发任何严重的后果。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沈驰飞那近乎无赖却又理直气壮的逼视下,慈善家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几乎是泄愤般地将剩余的钞票都掏了出来,他动作粗暴地将其狠狠摔在沈驰飞手里。   “拿好你的买命钱!” 慈善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而怨毒。他最后阴森地剜了沈驰飞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丢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诅咒:   “贪心的人……会倒大霉的!”   说完,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色怨气,怒气冲冲地撞开病房门,脚步声咚咚咚地消失在幽暗的走廊尽头,留下满室令人心悸的寒意。   沈驰飞掂了掂手中那两份加起来沉重异常,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钱,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冷顺着掌心蔓延。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慈善家消失的方向,平静地,清晰地复述了一遍那句诅咒,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嗯。贪心的人,是会倒霉的。” 第53章   慈善家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 病房内紧绷如弦的气氛骤然松弛。   唐吉吉,胡可与孙乔三人面面相觑,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震惊与后怕, 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   “我的天……飞哥!”唐吉吉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 望向沈驰飞的眼神充满了炽热的崇拜, “还能这么操作?!简直是虎口拔牙啊!666!”他知道接不接钱都会有问题,但他绝对想不到能反将NPC一军, 更别提有胆量去执行了。   沈驰飞可是一次性收了五张钱, 却没有一点问题。   胡可也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孙乔虽未出声, 但眼中的敬佩和一丝“原来如此”的顿悟清晰可见。   沈驰飞这手出人意料的“反勒索”, 瞬间点燃了玩家们低落的士气,他捏着那沓“慰问金”, 嘴角勾起一个得意又狡黠的弧度,那颗平时掩藏得极好的小虎牙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他眉头一挑, 带着年轻人特有的, 近乎狂妄的自信:“明天?我照样有法子拿捏他。”   吉苍站在沈驰飞身侧,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他沉醉的气息。他没有加入赞叹, 也没有阻拦沈驰飞那近乎玩火的挑衅宣言,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对方张扬自信的侧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 担忧与无奈之下,是一种更复杂, 更难以言喻的专注。   “就剩下最大的麻烦了。”唐吉吉好不容易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将话题拉回正轨,“那让我们赶紧看看接下来怎么办,领养证明, 病服,还有一碗汤,一共三样东西,我们怎么拿到手?”   病房里消毒水混合着陈旧灰尘的气息似乎更浓重了些,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   “想拿东西,就得按这里的规矩走。”吉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他率先迈步,修长的手指随意指向门外幽深寂静的走廊,“先去4991病房探路,至少,得知道我们的终点在哪里。”   无人有异议。   距离食堂开饭的喧嚣尚有一丝空隙,正是行动良机。   几人默契地并肩前行,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敲打出紧张的回响。   循着冰冷门牌上跳跃的数字,目标病房终于出现。   生锈的门轴发出滞涩的呻吟,缓缓推开。   4991病房内,一片萧索。   空荡荡的铁架床落满灰尘,窗玻璃污垢厚重,光线昏暗。唯有角落里一个掉漆的旧矮柜,像被遗忘的孤岛。   一番检查后,唐吉吉上前拉开柜门,一股陈年的,混合着药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柜内空空如也,唯有一个小小的,略显简陋的纸盒安静地躺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取出,拂去表面的薄灰。   揭开盒盖,没有金银财宝,只有满满一盒五彩斑斓的纸折小星星,挤挤挨挨,宛如一片凝固的童真星河。   星星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清晰却透着稚气。   这个4991病房的主人说:在病好后,我要送给护士姐姐一份礼物,她对我很好。   “这是不是意味着……”唐吉吉看到东西时,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弯起,带着几分发现线索的雀跃,看向同伴,“我们可以用这个,跟那位护士姐姐换病服?”   推测合情合理。吉苍伸手从唐吉吉手中拿过纸盒,指尖在盒壁上摩挲片刻,确认其保存完好,并无积灰。他目光微抬,直接将盒子递向一旁的沈驰飞。   “拿着。”语气自然,不容置疑。   沈驰飞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对上吉苍沉静无波的眼神,喉结微动,终究没说什么,默默接过了那个承载着未竟心愿的盒子,指腹划过粗糙的纸面,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盘桓心头。   吉苍竟使唤他?但他忍下了,毕竟时间紧迫。   事不宜迟,几人立刻在这个迷宫般的楼层搜寻目标护士的身影。   很快,一个亮着惨白灯光的护士台出现在拐角。台后只有一名护士值守,身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看到他们靠近,她脸上瞬间堆起笑容,嘴角咧开的弧度标准得近乎刻板,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冰冷,仿佛戴着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   “你们是来取病人遗物的么?”护士主动开口,声音温柔得发腻,目光在几人脸上梭巡,最终精准地锁定沈驰飞手中的盒子,“是哪个病房的?”   “4991。”唐吉吉回答。   “哦——是那个孩子啊,”护士拖长了调子,笑容更深,眼底却毫无波澜,“是一件病服,对吧?想要的话……”她话锋一转,带着审视的意味,“得拿出证明你们认识原主的东西来。”   沈驰飞上前一步,手中的纸盒完全显露出来。   “给我吧。”护士伸出手。   然而,沈驰飞的手并未递出。   沈驰飞说:“我不能给你。”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落在护士脸上,薄唇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性的质疑:   “你为什么要穿着别人的衣服呢?”   在护士骤然僵硬的脸色中,他掷出更关键的一句:“我记得很清楚,灰衣护士左耳垂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你这里……”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对方耳下,“可什么都没有。”   “你在胡说什么?!”护士脸色剧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的恼羞成怒,“要病服的话,就赶紧把东西给我!”她甚至伸出手想要硬抢。   吉苍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力道沉稳,声音冷冽:“对‘病人’动手?我想院方会很乐意处理你的投诉。”   护士狠狠咬牙,在玩家们一双双警惕,了然的目光注视下,只得愤愤地抽回手,怒视着他们回到岗位上。   “走吧。”沈驰飞摆摆手,转身干脆利落,“我们要找的不是她。”   走出几步,孙乔才从刚才那电光火石的对峙中回神,忍不住咂舌,带着后怕和惊奇看向沈驰飞:“痣?飞哥,你什么时候留意到这个细节的?”   沈驰飞脚步未停,侧脸线条冷硬,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甚至有点恶劣的玩味:“痣?我瞎说的。”   “就是单纯觉得她不对劲,我觉得那种假模假式的笑,不该出现在一个真正的好心人脸上。”他下巴朝吉苍的方向抬了抬,“他不也早发现了?拳头都捏紧了,绷得像块石头。”   被点名的吉苍闻言,唇角终于牵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意,在他深邃的眼底漾开,带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赞许。   大佬们的观察力果然和他们不在一个维度……唐吉吉默默感叹。   沈驰飞他们继续往走廊更深处探寻。   眼前晃过的多是身着统一白衣的护士,面容模糊,身形相似,如同批量复制的苍白剪影,在光洁得反光的通道尽头无声消失。这份冰冷的,缺乏人性的秩序感,终于被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护士打破。   她突兀地停在沈驰飞等人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等等,你们是那孩子的朋友?”   “4991床的?”她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是。”沈驰飞简短回应,心中已有预感。   “那是好事儿啊。”她扯了下嘴角,却毫无笑意,“我也认识那孩子。”   “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静悄悄的。”她顿了顿,对沈驰飞说:“跟我过来吧,我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几人跟着这位气质截然不同的护士来到她的工作间。她转身打开旁边一个老旧的储物柜,取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病号服。那衣服与众不同,衣襟和袖口处,细密地绣着几朵小小的,颜色有些褪色的雏菊。   “拿去吧。”   “我都不知道他最后葬在哪儿……”护士把衣服递过来,声音低沉,“可以把这个带给他。”   沈驰飞没有犹豫,将手中的纸盒递出:“这是他……给你准备的礼物。”   护士接过去,粗糙的手指抚过纸盒边缘,仿佛能感受到那未曾送出的心意。当她打开盒子,看到那满盒五彩的星星和那张泛黄的纸条时,身体猛地一颤。   她低下头,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砸在冰冷的柜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谢谢。”   “是我将他安葬的。”吉苍立刻接话,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我们正打算去他墓前,只是……他还想再尝一尝你曾送他的那碗汤。”他看向护士,“可以再给我们一份么?我们想带给他。”   “海带蛋花汤是吧。”护士吸了下鼻子,飞快地抹了下眼角,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可惜,那掌勺的是个势利眼,不愿意再单独做的,这鬼地方……”   她厌恶地扫视着四周锃亮的墙壁,“乌烟瘴气的!我也要走了!谁爱谁待着吧!”话音未落,她便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推出了这片区域,关门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看来,没有更多的线索可以给他们。   一行人回到病房,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唐吉吉几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蔫蔫地瘫坐在硬板床上。更糟糕的是,胃袋开始空空地抽搐,十二点迫近带来的无形压力,让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慌的灼烧感再次从腹中升起,提醒着他们副本的残酷规则。   “暂时别碰副本里的食物。”沈驰飞打破沉默,从面板中取出他的“吃好好,吃饱饱”道具面包,“这个至少能抵一次饥饿感。拿着。”他将仅剩的三个面包分给了唐吉吉,胡可和孙乔。   唐吉吉捧着那朴实无华却如同救命稻草的面包,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的妈呀!飞哥!这恩情……太大了……”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效果立竿见影,面包下肚,那股折磨人的饥饿感顿时烟消云散。   “飞哥,你自己呢?”胡可看向沈驰飞。   “我不用。”沈驰飞语气依旧平静。   “我们可以忍。”吉苍紧跟着说。   这一刻,沈驰飞和吉苍的身影在唐吉吉泪眼朦胧的视线里,仿佛被无形的光晕笼罩,显得格外沉稳可靠,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屹立的礁石。“大佬!有你们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真能出去,我唐吉吉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少废话,”吉苍打断他声情并茂的感激,“真想报答,现在就去食堂把汤弄到手。”   他们掐准时间再次踏入食堂。   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甜腻气味的南瓜粥大桶依旧矗立。他们径直绕开,找到了那个系着油腻围裙,满脸不耐烦的掌勺大叔。   “大叔,麻烦您给我们做碗海带蛋花汤行吗?一碗就好。”孙乔尽量放软语气,陪着笑脸。   “不做!没那闲工夫!”大叔眼皮都没抬,粗声粗气地挥手赶苍蝇,“爱吃不吃,南瓜粥就在那儿!没钱还挑三拣四,滚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台面上。   唐吉吉不死心:“您说句话,到底怎么才肯做?”   大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不屑一顾。   几人轮番上阵,软磨硬泡,好话说尽,甚至夹杂着低声的威胁。   然而大叔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像块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油盐不进。   沈驰飞眼神微动,与身旁的吉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再次凑近橱窗,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诱哄的意味:“大叔,给您看个好东西,保准您满意。”   “啥好东西?”大叔这才懒洋洋地搭腔,眼皮撩起一条缝。   沈驰飞掌心一翻,四张簇新的百元美钞赫然出现。   大叔浑浊的眼珠瞬间黏在了钞票上,脸上的冰霜以惊人的速度融化,堆起一个油腻的笑容:“哎哟!瞧你们说的……都是可怜孩子嘛!这汤啊,还真就得我这老手艺才地道!”他一把抓过钞票,塞进围裙口袋,动作快得惊人。   唐吉吉在一旁看得嘴角抽搐,默默翻了个白眼。   但不管怎样,一碗打包盒装好的热气腾腾,飘着紫菜和蛋花的海带汤,总算稳稳地端在了他们的手里。   这样一来,就只差慈善家手中的领养证明了。   他们回到房间再思考对策。   吉苍的声音在压抑的沉默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那就直接把他绑了呗。”   “绑?”沈驰飞眉峰微挑,看向他。   “用绳子绑起来,束缚住他,再把箱子翻出来。”吉苍说。   “可以!”孙乔几乎是跳起来的,“我的道具正好派上用场了!”   众人精神猛地一振,但是慈善家的行踪如同融入医院阴影的幽灵,无从寻觅,他们只能按捺住沸腾的冲动,等待第二天中午那唯一已知的契机。   傍晚的义工归来,他们很快又饿了,胃袋空空地抽搐,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慌的虚弱。   “我还有两个面包。”沈驰飞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的言外之意是要给唐吉吉他们,但是三个人,分不了两个面包。   唐吉吉立即说:“我身体目前好着呢,我不用。”   沈驰飞就直接把剩余的两个面包给了胡可和孙乔。   但麻烦出现了。   一股异样的,冰冷的战栗感毫无预兆地窜上所有人的脊背。   并非源自饥饿,而是手腕上那枚沉寂的金属环——   “嘀嗒…嘀嗒…”   细微却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电子音,如同死神的秒针,在寂静的病房里突兀地响起。   绿色的指示灯瞬间熄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紧接着,刺目,粘稠,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猩红光芒,毫无过渡,直接在病况手环的第三格,骤然亮起!   红光映照着几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那跳跃的光芒像冰冷的嘲笑,宣告着危机已不再是步步紧逼,而是轰然降临——它直接跳过了所有的缓冲,将他们推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不详的红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无声闪烁,映照着每一双骤然收缩的瞳孔。   副本游戏难度增大了。 第54章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触碰任何食物, 病症就直接加重了。   胃癌的凶猛症状以排山倒海般袭来。   胃里仿佛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布满倒刺的绞肉机,每一次收缩都拉扯着内脏深处最脆弱的神经。   剧烈的绞痛不是一阵阵的, 而是持续不断的, 带着锯齿的碾压和撕扯。   冷汗不是渗出, 而是瞬间如开闸般涌出,冰冷粘稠的液体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紧贴在皮肤上, 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眩晕感像沉重的黑幕骤然压下, 视野边缘迅速被黑暗吞噬, 只剩下中心一点模糊的光晕。   喉咙深处翻涌着浓烈的酸苦味,带着浓重的铁腥气, 那是胃壁在无情侵蚀下渗血的铁证,玩家们必须死死咬住后槽牙, 才能将那涌到喉头的惨叫和呕吐感强行压下去, 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单调而催命的“滴答”声,仿佛在丈量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医院冰冷的广播声响彻死寂的走廊:“紧急通知:所有病人即刻取消一切活动, 返回各自病房,接受病情监控。重复, 所有病人即刻返回病房……”   规则改变了,时间本身变成了最冷酷, 最高效的刽子手。   所以就连沈驰飞面包道具也失去了作用。   恐慌攫住了疼痛中的众人,他们仿佛丧失了行动能力。   剧烈的痛苦让他们几乎失去理智,唐吉吉,胡可, 孙乔慌不择路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白色药片和水一并吞下。   这是他们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唯有沈驰飞和吉苍,眼神依旧清明锐利,死死盯着服药同伴的状态,在惊涛骇浪中试图稳住船舵。   药效很快发作。   胡可和孙乔蜷缩在墙角,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   而服用了第二次药片的唐吉吉,状态却截然不同。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眼神空洞,完全无视了房间里的其他人。   他踉跄着扑向病房门,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发出沉闷而绝望的“砰砰”声。   唐吉吉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求救声。   这不是唐吉吉,而是那个死去的病人。   那个病人是饿死的。   沈驰飞看见这情形,大概猜到,那个病人是被困住了哪里,活生生饿死的。   “把他们敲晕吧。”吉苍说。   沈驰飞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提了一口气,手刀精准地落在唐吉吉,胡可,孙乔的后颈,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三人身体一软,闷哼着瘫倒在地,暂时失去了意识。   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同伴,沈驰飞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和吉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没事的,只要再撑过一晚儿。”吉苍的声音低沉沙哑。“明天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你自己没事吧?”沈驰飞看见了吉苍脸上的虚汗。   “没事。”吉苍答。   沈驰飞信了。   到了白天,当第一缕惨白的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病房。   玩家们都醒了,但是沈驰飞看他们脸色,像是没有连电的机器。   药片会模糊他们的神经,让人浑浑噩噩的。   唐吉吉尤为严重,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混乱,当他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看着沈驰飞,吉苍等人时,脸上露出困惑和恐惧时:“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对不起,不过我好像走错病房了。”   “我的病房,我的病房是哪个来着?不对,我为什么会在病房呢?”   他下意识地捂住有些抽痛的胃部,眉头痛苦地拧紧,“好疼……对了,我是个病人。”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彻底认命,万念俱灰的死寂,“我快要死了,我没救了……”   药物的侵蚀和病痛的折磨,几乎将“唐吉吉”这个存在的内核彻底抹去。   “我得赶紧回去,不然,不然会……”   药效的侵蚀让他迷失了自我。   “唐吉吉!”沈驰飞厉喝一声,声音穿透对方迷茫的意识:“你清醒一点!”   唐吉吉甚至没有用正眼看他。   “说点他现实有关的东西。”只有吉苍还在意这里的状况,他用笔写了几句话。   沈驰飞扫了一眼,就猛地朝唐吉吉逼近,带着一种师长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怒火,“你的论文呢?!开题报告写得一塌糊涂!实验数据狗屁不通!明天就是截止日,你还在这里装死?!想延毕吗?!”   这突如其来的,与现实学业挂钩的严厉质问,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唐吉吉混乱的思绪。   他浑身一颤,迷茫的眼神剧烈波动,属于“唐吉吉”的记忆碎片汹涌回潮。   “论……论文?导……导师?”他喃喃着,额头上渗出冷汗,混乱的自我认知在剧烈地拉扯中,“不……我不是……我是……”   “清醒点!”沈驰飞再次低喝,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看着我,你是唐吉吉,我们还在副本里,不想真死在这里,你就给我撑住!”   剧烈的疼痛和沈驰飞那“导师”般严厉的刺激,终于将唐吉吉从迷失的边缘强行拽了回来,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虽然依旧虚弱痛苦,但那份自我认知的混乱暂时被压了下去。   他虚弱地点点头,声音嘶哑:“我……我知道了,飞哥……那药……我再也不能吃了……”   “嗯。”沈驰飞点头,松了一口气。   他们依然要拖着病体进行任务,他们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身体,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胃部的剧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起码不用他们做义工了,他们苦中作乐。   十一点的钟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准时敲响。   慈善家到了,他敲响了房门。   沈驰飞和吉苍交换了一个眼神。计划早已在痛苦中反复推敲。   当慈善家推门进来,沈驰飞以外的所有玩家都默契地低下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个衣着光鲜的闯入者,彻底将他无视。   慈善家的笑容僵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唯一抬眼看他的沈驰飞身上,带着刻意的疏离和审视,显然想忽略他。   沈驰飞却主动迎了上去,脸上挤出一个复杂笑容:“先生,昨天是我不对,太冲动了,我想给你道个歉,还有点小礼物想私下给你赔罪。”   “能麻烦你……出去说句话吗?”   慈善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贪婪,但“私下”和“礼物”显然戳中了他的痒处。他矜持地点点头:“嗯,那就出来说吧。”   沈驰飞跟慈善家走出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走廊里依旧冷清,沈驰飞扫视四周,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剩余的一张百元美钞,塞进慈善家手里,动作快如闪电。   “你先收下这个。”沈驰飞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小意思,好戏……还在后头呢。”   慈善家捏着钞票,感受着那熟悉的质感,眼中贪婪更盛,嘴角忍不住上扬:“嗯,你还算懂……”   他“事”字还未出口,沈驰飞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瞬间变得凄厉而充满控诉,响彻了安静的走廊:“大家快来看啊!慈善家不给钱!他不仅不给我们这些穷苦的病人捐款!他还反过来找我们要钱啊!天理何在啊!”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走廊两侧紧闭的病房门后,似乎传来了细微的骚动,远处路过的几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人和一名推着药品车的护士,闻声都惊愕地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慈善家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虚伪的面具被这当众的指控撕得粉碎,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惊又怒,指着沈驰飞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大家不要听他乱说!他疯了!”   “我胡说?大家看看!他手里还捏着我刚给他的钱呢!那是我们最后的饭钱啊!”沈驰飞脸上痛苦的表情此刻无比真实,控诉着,“我们都要饿死了!病得快死了!他还要来勒索我们!”   “闭嘴!你给我闭嘴!”慈善家气得浑身发抖。   虚伪的慈善家最害怕的会是什么?   正是名声。   而他最珍视的东西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无情践踏,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体面,也顾不上追究沈驰飞,只想立刻逃离这让他颜面扫地的地方。   慈善家猛地转身,像躲避瘟疫一样,朝着走廊深处快步走去,步伐带着仓皇和狼狈。   “追!”病房门被拉开一条缝,一直倚着门的吉苍出声,两人率先跟上慈善家,唐吉吉,胡可,孙乔也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慈善家七拐八绕,最终闪身钻进了一条平时罕有人至的,堆放着杂物的昏暗走廊尽头,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就是这里!   当慈善家刚闪身进去,还没来得及关门,沈驰飞已经一个箭步,抵住了门,紧接着,吉苍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唐吉吉,胡可,孙乔也咬着牙,连滚带爬地涌入了房间,反手锁死了房门。   “你……你们想干什么?!”慈善家被逼到墙角,看着眼前这几个虽然痛苦不堪,眼神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恐惧。   “动手!”沈驰飞低喝。   孙乔早已准备好,手腕一抖,一条绳索飞快地缠绕上慈善家的四肢和躯干,将他牢牢捆缚,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紧紧勒住,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沈驰飞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这个堆满各种“慈善捐赠”证书锦旗和杂物的小房间,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角落一个深灰色,看起来极其坚固的金属保险箱。   箱门上,冰冷的密码盘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要密码。”沈驰飞说。   “要逼问么?”吉苍说。   “不用。”唐吉吉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蹭到保险柜前。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密码盘,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却熟悉的精光:“我最擅长开锁了,”唐吉吉喘息着,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笃定,“就是靠着这门手艺,我才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挺到现在……”   “再忍一忍就好了。”   在众人希冀的目光注视下,唐吉吉的手指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和节奏在密码盘上移动,按压,倾听,只有密码盘细微的“咔哒”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终于——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响,如同天籁!   沉重的保险箱门应声弹开一条缝隙。唐吉吉如释重负,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胡可勉强扶住。沈驰飞强撑着一口气,猛地拉开箱门!   映入眼帘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油墨气息,厚厚的一沓沓美金,金钱的光芒几乎刺痛了众人因痛苦而模糊的双眼。   然而,在最上层,压在这些散发着贪婪与罪恶气息的财富之上的,却是一份纸张泛黄,边缘腐朽,散发着霉味的领养证明。   玩家们的脸上,瞬间被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覆盖。   只要等到午夜十二点,他们就可以拿着这三样东西,前往那个被诅咒的4991病房,点燃活灯。   灯燃,副本终。   在这最后等待的几个小时,成了他们生命中最漫长,最痛苦,最焦躁的煎熬。   胃癌的剧痛,并未因希望的降临而减弱分毫,它持续地,疯狂地啃噬着他们的内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抽搐,冷汗从未停止,身体因持续的消耗和疼痛而虚弱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下午六点。   一直靠着强大意志力硬撑的吉苍,身体猛地一颤,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喷溅出来,殷红的血点,星星点点地溅到了离他最近的沈驰飞的手背上,温热而刺目。   “吉苍!”沈驰飞惊怒交加,扶住他几乎软倒的身体,“你怎么回事?”   沈驰飞骇然发现,吉苍的手环,第四格已经亮起。   “你不是说你没问题的么?!”沈驰飞紧紧抓住吉苍的肩膀,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渡过去,“你是在逞能么?”   “怎么能,这么说……”吉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扯出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放心,我……不会病死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我只是想体验一下,看看这个病到底有多难受。”   吉苍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永无止境的绞痛,声音低得近乎呓语,“确实很疼,如果是一个人忍受,还没有人心疼的话,就更难受了。”   “那样的日子,我想象不出来,该怎么熬过去。”吉苍看着沈驰飞的眼睛,他的目光深邃而悲伤。   “我看你脑子有病!”沈驰飞吼道。   “的确,我被某个人彻底传染了。”吉苍接着说:“你去的路上一定会遇到自己害怕的东西,别停,别回头,像那天晚上,往前冲就好了。”   “推开那扇门,你会看见一盏灯,点燃它我们就赢了。”   “无论你有没有成功,记得回来见我。”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恳求,“你……一定要回来见我,答应我。”   说完,吉苍手腕上那根连接着沈驰飞,象征着共享生命与位置的“生死一线牵”道具形成的无形丝线,骤然断裂,消失。   “你这是干什么?”沈驰飞愣了一下。   “只能靠你一个人去了。”吉苍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个已经不需要了。”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沈驰飞紧张极了,他伸手凑近吉苍的鼻端,直到感受到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温热气息,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回胸腔。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沉重得如同灌铅。   他低头,看到地上,其他人早就倒下了,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一小滩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是人吐出的血。   整个团队,只有他自己还是清醒着的。   所有的希望,沉沉地,无可选择地压在了沈驰飞一个人的肩膀上。   他并不想承担这份重担。   但他必须要赢。   时间在死寂和浓重的血腥味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   沈驰飞如同沉默的雕塑般守在门边,背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门板,勾勒出紧绷而清瘦的腰腹线条,他依旧站得笔直,仿佛一柄插在尸山血海中的断刃。   他的脸色冷峻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斧凿,原本就深邃的眼窝此刻更深陷了几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翳,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的瞳孔里仿佛淬着冰,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在其中汹涌翻腾。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通往4991的路线,每一个拐角,每一处阴影都刻入骨髓,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溅落的吉苍的血迹早已干涸成暗褐色斑点,像某种残酷的纹身。   汗水沿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当午夜十二点那死寂的钟,敲响的刹那。   沈驰飞猛地拉开了病房的大门,走了出去,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空气涌入。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的箭,冲入了昏暗死寂的医院走廊。   就在他踏出房门的瞬间,身后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两道扭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正是那令人魂飞魄散的灰衣,粉衣两个护士,那身染血的护士服却散发着比任何狰狞面孔都更深的怨毒和冰冷,它们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锁定了沈驰飞,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飘忽而迅疾的速度,无声地向他逼近,空气温度骤降,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沈驰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被天敌盯上的极致恐惧瞬间淹没了他,冷汗瞬间浸透后,但同样的,他也清晰地记得,上一次被它们追逐时,奔跑的感觉。   沈驰飞不顾一切地开始奔跑,他榨干肺里所有空气。   刺耳欲聋的医院警报声,如同厉鬼的嚎哭,骤然划破死寂,猩红的警示灯在走廊天花板疯狂闪烁,将一切染上不祥的血色,这警报,如同为两个护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它们的身影在闪烁的红光中拉出残影,速度陡然提升,冰冷腐朽的气息几乎要贴上沈驰飞的后颈。   生与死的距离,只在毫厘!   沈驰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拐角!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一个急转弯,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布满灰尘的病房门——4991。   “砰!”   腐朽的门板应声而开!巨大的惯性带着他踉跄着扑进房间,他反手用尽最后力气“哐当”一声死死关上门板,背靠着门剧烈喘息,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鸣,让他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抬起布满冷汗和血丝的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他感觉窒息。   这哪里还是什么病房,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祭奠死人的祭坛,房间中央,一个由粗糙石块垒砌的,布满暗红色污痕,像干涸的血迹的圆形祭坛赫然在目,祭坛顶端,孤零零地放置着一盏造型古朴,布满铜绿的灯盏。   灯芯漆黑,未被点燃,那便是活灯!   然而,比活灯更刺目的,是祭坛正前方,悬挂着的一张巨幅黑白照片。   沈驰飞原本释然的笑容消失了。   照片上的人,面容枯槁凹陷,眼窝深陷如同骷髅,皮肤蜡黄松弛,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眼神空洞麻木,透着一股被病痛彻底榨干,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死气。   那是一种令人看一眼就心生寒意的,属于死人的脸。   也是他自己的脸。   照片下方,露出一行冰冷的黑体字。   死人的名字,叫做沈驰飞。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摄住了沈驰飞,他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意识混乱,心神剧震的瞬间——   主神的声音直接灌入他的脑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和一种诡异的召唤:   “沈驰飞。”   “你属于深渊。”   “回到我的身边……” 第55章   沈驰飞?   对了, 这是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时候取的?总之,不是我出生时就有的。   在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也被一双温暖的手抱起过吧?我猜, 有人愿意忍痛生下我, 那个人应该是爱我的, 只是我不知道那爱是怎样的感觉,像炉火?像阳光?太模糊了, 像隔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毛玻璃。   我也许是被遗弃的, 也许是稀里糊涂走丢了。   记不清了,从我有记忆时, 我的世界里就没有家, 只有无休止的行走,很饿, 很冷。   我到了一个地方,看见铁柱子上拴着一条狗。   那狗有黑色的毛, 脏兮兮的, 但它面前有个豁了口的破饭盆,里面还有点糊状的残渣。   我抓了抓自己同样纠结打绺的黑发,看着它, 再看看自己。   我们都有黑色的毛,都脏。   它蹲着, 有吃的。   我就学着它的样子,挪到饭盆另一边, 也蹲了下去。   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那点糊糊,又看看那条同样警惕地看着我的狗。   我想,是不是这样蹲着, 也能吃到东西?   一个男人出现了,他身上有股机油和汗味混合的味道,皱着眉头看我:“哪家的小崽子?跑这儿蹲着干嘛?”   “野孩子?”   他走近了,大概是我脸上的泥污太显眼,他啧了一声,胡乱用他粗糙的手掌在我脸上抹了几下,又掰了半块他手里硬邦邦的饼子塞给我。   “饿死鬼投胎似的。”他嘟囔着。   我狼吞虎咽地啃着那半块饼子,干得噎嗓子,但那是暖的。   他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没走。   后来我才知道,工厂里带亲属的人能分到好福利,包吃包住,还能分到一间单独的小房子。   他突然蹲下来,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掂量一件东西的价值。“喂,”他用一种商量,带着点算计的口吻对我说,“小子,你暂时做我儿子吧。”   我嘴里塞着饼子,不懂。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带你去见人的时候,你得叫我爸爸,明白么?叫一声我听听。”   我咽下最后一口干涩的饼渣,喉咙动了动,试探地,小声地挤出那个陌生的词:“爸…爸?”   “就这么叫。”男人高兴地笑了。   那个男人叫沈自清。   从此,我有了一个名字,沈驰飞,和一个父亲。   我住进了一个有四面墙和屋顶的地方。   屋子不大,但很干净,有窗户,白天能透进光来,晚上有盏昏黄的电灯。   最重要的是,屋子里有个烧得旺旺的火盆,冬天的时候,我蹲在旁边,第一次知道了暖和是什么感觉。那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把冰冷的骨头缝都烘得酥软了。   拿到了分配,沈自清就不打算要我了。   他变了脸,塞给我一个冰冷的馒头,像赶苍蝇一样把我往门外推。   “去去去!找你亲妈亲爸去!”他脸上带着烦躁和不耐烦,“你要真是我儿子还差不多!可我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你在这儿杵着,碍着我讨老婆了,知道不?!”   我死死扒着门框,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哭,用尽力气地哭,哭声在空旷的大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哭声引来了人,是几个下工回来的女工。   她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沈自清:   “老沈!你发什么疯?孩子才多大点!”   “就是!凶神恶煞的,吓着孩子了!”   “这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啊?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吗?”   “瞧瞧这小脸哭的,造孽哦!”   一个心软的大婶看不下去,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又厚又长的毛线围巾,那围巾几乎比我人还长,胡乱地缠在我脖子上,然后把我抱了起来。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她抱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又蹭到了她带着肥皂味的衣服上。   最终,在女工们的威胁和指责下,沈自清黑着脸,不得不又把我领了回去。   为了房子,沈自清只好留下了我,后来,也办理了正式的领养程序,因为有我在,一些喜欢孩子或者心软的女工会踏进沈自清那间原本无人问津的小屋。   她们会带来一些旧衣服,或者用碎布头给我缝两件勉强合身的小褂子,有时还会塞给我几块糖。   沈自清对这些不闻不问,他更在意的是那些女人本身。   “啧啧,这娃娃长得可真俊,随谁了?怎么看也不像老沈你的种啊!”有女人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半开玩笑地说。   沈自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变得很难看。他粗声粗气地反驳:“他妈是个穿破鞋的!跟别的野男人跑了!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种!”   那女人顿时咯咯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地嘲讽:“难怪孩子他妈会跑!”   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沈自清的耳朵。   他头一次主动粗暴地把那些来看我的女人们都轰走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屋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的和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扭曲的愤怒。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我的脸上!   我捂着脸,不敢哭,只是眼泪在掉。   “小杂种!”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不知道从哪个狗娘的下贱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你亲爹亲妈才把你当垃圾扔了!”   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听到杂种这个词。   它像烙印一样,烫在了我心里。   他其实很少打我的脸,更多是掐我的胳膊内侧,大腿根,腰侧,那些穿着衣服就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手指像铁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留下青紫的淤痕,好几天都消不掉。   我习惯了,这比我吃的米要多。   他偶尔也会高兴。   比如厂里发了奖金,或者他自以为捡到了什么便宜。   那时,他会从锅里捞出一个煮得热乎乎的鸡蛋,塞到我手里:“喏,吃吧。”或者,不知从哪里带回一辆缺了轮子的小铁皮玩具车,随手丢给我。   这房间不大,总有一个角落可以容纳我。   我很高兴,我想,那些疼痛是理所应当存在的,我很少出门,不掉眼泪也并不怎么讲话。   再大些的时候,沈自清在别人的催促下,送我去上学了。   上学要花钱,所以我挨了打。   职工学堂里有很多孩子,年纪都比我小,可他们一个个都比我高,比我壮实,穿着合身的衣服,脸上是我不懂的光彩,我们很不一样。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游戏规则,也接不上他们叽叽喳喳的话题。   大人说,以后我们都会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我只有爸爸。   但我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一个人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在哭。   我犹豫了很久,慢慢挪过去。   我蹲在他旁边,小声问:“你爸爸打你哪里了?”我试图找到一点共同点,“我爸爸昨晚踢了我的膝盖。”   他抬起头,却瞪着我:“爸爸才不会打我!”   “那你为什么哭?”   我以为他是因为痛。   “我不想上学!我想回家!我要爸爸妈妈!”他喊完,像是得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声更大了,惊天动地。   他的哭声引来了老师,老师快步走过来,温柔地把他抱了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细语地哄着:“乖,不哭了,放学就能回家了,妈妈就在家等你呢……”   那男孩在老师怀里抽噎着,渐渐平静下来。   那一刻,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涌了出来。   我模仿着那个孩子,声音干涩,嘶哑,像破锣,这很难听。   老师果然也注意到了我,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关切地看着我:“怎么了小朋友?也想爸爸妈妈了吗?”她的声音很温柔,像外面那棵老槐树上吹过的风。   我拼命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看着我哭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也把我轻轻揽了过去,抱在怀里。   她的怀抱很软,带着淡淡的香皂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暖烘烘的。   我的脸贴着她的肩膀,哭声奇迹般地小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哭的理由有很多种,原来哭的时候,也可以得到拥抱。   我不敢再哭了。   因为我是个小杂种,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正常的孩子有爸爸和妈妈,他们上学会有人牵着手送到门口,书包里会藏着几颗甜甜的糖果,身上穿着崭新柔软的衣服,会有一个印着漂亮图案,打开时会“啪嗒”一声响的铁皮文具盒。   我觉得我不该上学。   那样,我的世界依然可以灰蒙蒙一片,我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世界就是这样的,它冰冷坚硬,是源源不断的疼痛和咒骂声,但那层笼罩我的雾被外面的风吹散后,这世界的明亮刺得我眼睛生疼,只是光独独没有照到我的身上而已。   我是不正常的孩子,那不是我能拥有的。   沈自清快三十了,他依然没能娶到老婆,还染上了烟酒,后来又沾上了赌博。   家里那点微薄的收入像水一样从他指缝里漏掉,十四岁,我被迫辍学,走进了那个曾经给我一个角落栖身的工厂。   我能赚钱了,沈自清脸上才又有了点笑容。   但他那些坏习惯像跗骨的毒疮,我赚的钱,除了养活自己,大部分都填进了他欠下的赌债窟窿。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掐我,打我了,更多的时候是醉得不省人事,像一滩烂泥。   这样似乎也好,至少表面平静,像一潭死水。   我学会了沉默地干活,沉默地交钱。   可后来,我开始觉得身体不对劲,总是容易疲惫,胃里像塞了块冰冷的石头,钝痛挥之不去。   我没在意,也没时间在意。   想着,要是习惯就好。   直到那天在轰鸣的机器旁,我毫无预兆地弯下腰,哇地吐出一口粘稠,带着刺目腥红的血。   世界天旋地转,我被惊慌的工友送进了医院。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确诊了癌症。   “癌症是不是意味着我活不了了?”我问。   “只是前期,可以治疗的。”医生告诉我。   但我知道,治疗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生病的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厂区。   小时候给我围巾和旧衣服的婶婶们,如今已是中年妇人,她们的眼角有了皱纹,但心肠依旧柔软,她们抹着眼泪,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塞给我。   那钱用红纸包着,沉甸甸的,是滚烫的心意。   但钱,永远是不够的。   这个道理,我从小就知道。   我把病情和需要更多钱的事情告诉了沈自清。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怒,又是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   我眼前一黑,鼻腔里涌出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像盛开的,绝望的花。   他指着我鼻子骂,骂我是讨债鬼,骂我故意害他。   那一刻,我只看着他扭曲的脸。   这世上,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这个“儿子”。   我不知道,这是对谁的惩罚。   我需要住院了。   病房里大多是老人,我是唯一一个这么年轻的病人。   他们浑浊的眼睛看向我时,带着一种更深,更沉的怜悯,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其实不想死,真的。   十八岁,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阳光是什么样的。   但口袋里的钱,像指缝里的沙,飞快地流逝。   那种熟悉的,被饥饿和寒冷追赶的恐慌感又回来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蹲在狗盆旁的日子。   我以为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   但他来了。   沈自清提着一个保温盒来了。   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还有飘着油花的鸡汤。   他笨拙地喂我,动作有些生硬,甚至洒了一些在被子上,有些汤,我的心没那么冷了。   他还给我换了一间单独的病房。   开始有陌生人来看我。他们拿着方方正正的,个头很大的像手机一样会发光的铁块对准我,问我问题,眼里带着同情或好奇。   沈自清总是在我前面回答。   他说我是个懂事有孝心的孩子,他不后悔养了我,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和亲生儿子也没有差别。   他拥抱了我,我不够坚强,掉下了眼泪。   好像,病痛没有那么难熬了。   然而,当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当那些陌生人消失后,暖意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沈自清不会再拥抱我,甚至很少正眼看我。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坐在角落刷着手机,偶尔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或咒骂。   我会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病得太久,惹他烦了?   我生了病,他依然愿意看望我,没有抛下我,已经很满足了。   从此,我都在医院里,有一次,我看见了账单,至少有二十万块了。   我不知道爸爸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我很担心,我问了他。   他立即打了我,指着我,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怎么?我他妈肯拿出这么多钱来给你治,你还嫌不够?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小杂种!还想当贪心鬼啊?!”   我鼻血直流,鼻血温热地流进嘴里,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那一刻,我看着他狰狞的脸,胃部的疼痛和脸上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的病情恶化了。   我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东西,只有眼睛可以睁开。   爸爸又带了一些人来,他在病床上痛哭流涕。   原来我的事被好心人传到了网上,我不知道网络这些东西,婶婶们给我看了报纸,上面有我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有很多的人来给我捐款了。   我多希望自己没有学过字。   可惜我看得懂。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热汤,眼泪,拥抱,只是戏。   原来我的痛苦,我的生命,都成了他博取同情,换取金钱的道具。   那三百万,不是我的救命钱,是他赌桌上的筹码。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保守治疗没能带来奇迹,钱像流水一样消失在他的赌局里。   医生摇着头告诉我,大概只有半年了。   沈自清听到这个消息时,那脸上的痛苦和绝望,比我更浓烈。   他对着镜头哭诉钱不够了,呼吁大家再帮帮我们。   捐款的潮水渐渐退去,他的赌运似乎也走到了尽头。   他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来了也是匆匆看一眼,或者对着手机骂骂咧咧。   病房里又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声和我沉重的呼吸。   有个护士姐姐很照顾我,她会打包一碗南瓜粥给我喝。   我对沈自清还有价值么?   有的。   两个月后一个阴冷的下午,他又出现在我眼前。   这次没带摄像机,只提着一个保温桶。他沉默地给我喂了一碗味道寡淡的汤。   喂完后,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问我:“想不想跟爸爸出去透透气?”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我点头了。   他推着轮椅,把我带到了医院天台,风很大,吹得我单薄的病号服猎猎作响。   他把我推到天台边缘的矮墙边,指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看看,外面多好。”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没有回头,锁上了铁门,脚步声快速消失在楼梯间。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我自己微弱的心跳。   他希望我死。   他亲手把我推到了悬崖边,然后锁上了唯一的退路。   可我不想再让他如愿了,可惜我推不开那扇门。   我没力气了。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比冬天的风更冷,胃里空荡荡的,剧痛似乎也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虚脱感。   我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   我不知道。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呼啸的风中飘摇,沉沦。   视野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最后的感觉,是彻骨的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解脱。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没有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只有一盏灯。   一盏悬浮在无边黑暗中,古朴的漆黑的灯。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像亘古存在的星辰。   一种难以言喻的本能驱使着我。我伸出手,那不再是枯瘦病弱的手,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意念,触碰了那冰冷的灯盏。   指尖传来一点微弱的暖意。   灯芯,被我点燃了。   幽蓝色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跳动起来。   世界,再一次被光明笼罩。   但这光明,不再刺眼,它冰冷而幽深,映照出周围无垠的黑暗。   人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血的气息,伤口的剧痛,生死一瞬。   这里的人说,这是地狱。   我低头,看着自己健康,强壮的身体。   不。   沈驰飞已经死掉了。   玩家榜排行榜第一缄默。   这里是他的天堂。 第56章   血的味道, 铁锈般顽固地淤积在喉咙深处,像一口永不干涸的泉眼。   痛楚,它是存在的, 尖锐或钝重, 如影随形, 但它更像一件硌人的旧衣,早已被习惯, 无法再真正束缚我的脚步。   我很快点燃了第九盏灯, 登上了玩家榜单第一。   缄默。   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主神给了濒死者甜美的许诺,通过第十盏灯的玩家将获得新生, 一具健康无瑕的躯体, 一段在阳光下重新开始,平凡的生活。   可我并不向往。   我是一个幽灵, 是徘徊在生者边缘的阴影,藏匿于汹涌人潮的缝隙里, 活人甚少窥见过斗篷兜帽下我病态苍白的真容。   但我是个名人。   排行榜上那个高悬榜首, 蝉联不败的名字,是恐怖的图腾,是力量的象征。   行走在聚集点或安全区, 那些刻意压低,却又无法完全隐藏的窃窃私语, 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而来。   恐惧的颤抖,病态的崇拜, 不加掩饰的鄙夷,淬毒的敌意……这些声音,对我来说,不是装饰我陈旧衣袍五光十色的点缀。   它们点缀着我的虚无, 证明着我的存在。   那些被现实宣判死刑,孤注一掷闯入这里的将死之人,脸上总是挂着苍白与狰狞交织的面具。   他们向你靠近,口中吐出如蜜糖般温暖的言语,眼神里闪烁着伪装的依赖与感激,冰冷的刀锋,总是悄无声息地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刺来,带着背叛者急促的喘息,精准地扎向你的背心。   只需一点点的诱惑,一件稀有的道具,一个关键的线索,甚至仅仅是活下去的渺茫希望,我就能见证一场背叛,血亲,友人,在死前他们都会撕开外表的皮囊,露出一把锋利的刺刀。   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冷眼旁观。   看着他们在生存的泥沼里挣扎,看着人性的底线在瞬间崩塌。   为了一个活下去的名额,为了从我指缝中漏出的一丝生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尊严,像只被驯服的狗,匍匐在我脚边,用颤抖的舌头,卑微地舔去我鞋底沾染来自深渊的污秽尘埃。   在这些扭曲的面孔上,在这些绝望的哀嚎和谄媚的谎言里,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了沈自清的影子。   那个名字,那个人,他阴魂不散的声音,仿佛化作了这无尽副本里最顽固的回响。   他像是盘踞在我骨髓深处的诅咒,要缠着我,直到我彻底湮灭,或者……直到这世界的尽头。   他的脸,会在某个玩家转身的瞬间重叠。   会在血光飞溅的刹那闪现。   会在黑暗最浓稠的角落里,无声地凝视着我。   总是看见。   总是……   这对主神来说,是一个游戏。   一场残酷,盛大,以绝望为养料的永恒游戏。   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唯一的区别在于,我这个游戏的参与者,推动者,游戏的胜者只有一个,绝不会有第二个。   那些排行榜上昙花一现的名字,不过是漫长死亡名单上最新的墨迹。   我乐于戏弄每一个试图挑战我的蠢货,看着他们燃烧短暂的生命,在希望与恐惧的钢丝上摇摇欲坠,最终坠落,成为我脚下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他们的挣扎,是我漫长旅途中最辛辣的调味剂。   直到他出现了。   吉苍。   这个名字以一种不容忽视的速度,像淬火的利刃,一路劈开排行榜的层层阻碍,最终稳稳地钉在了与我并列的第一位。   这意味着,他和我一样,是个常胜将军,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未曾失足的存在。   有意思。   他像来时的我。   我从中嗅到了一点同类的味道。   我决定去会会这个人。   第七盏灯的副本入口,幽光闪烁,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我披上了一层弱小的伪装,收敛了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场,将自己完美地融入十几个神情仓惶的新老玩家之中。   在踏入副本的瞬间,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人群,几乎没有任何迟滞,就锁定了我的目标。   吉苍。   他和我,截然不同。   游戏一开始,混乱和恐惧尚未完全蔓延,他就已经站在了人群的中央,不是被迫,而是主动。   他的身姿挺拔,像一杆标枪,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用一张嘴回应四面八方投来的或依赖或猜疑的目光。   他想做个领导者。   想用秩序对抗混乱,用合作抵御恐惧。   可笑。   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像往常一样,我像一缕无形的阴影,巧妙地做了点手脚,将一条关键指向相对安全区域的微弱线索,不动声色地引向了一条布满致命陷阱的死路。   几个急于求成,又对吉苍那套“合作论”嗤之以鼻的家伙,立刻被那虚假的生机吸引,脱离了队伍。   我隐在角落的阴影里,兜帽下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群被误导的可怜虫如同无头苍蝇般撞向死亡陷阱的方向。   看着吉苍试图阻止却徒劳无功时,队伍里瞬间弥漫开更浓的恐慌。   然而,几乎就在那几个倒霉蛋触发陷阱,惨叫声响起的同一刹那——   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毫无偏差地钉在了我身上!   是吉苍。   他正站在一块断裂的巨石上,维持着试图拉回同伴的姿势,眼神却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射向我藏身的阴影。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和了然。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算是我第一次遇见。   他发现我了。   我精心布置的伪装,在他眼中形同虚设。   但我并不觉得窘迫,更不心虚,这些低级情绪早已被我剥离,碾碎在通往第一的路上。   相反,一种久违的,近乎亢奋的兴致在我冰冷的胸腔里点燃。   我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兜帽微微抬起,露出一小截苍白得没有血色的下巴,以及那上面若有似无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我兴致勃勃地回望着他,像在欣赏一种新奇的猎物。   他似乎也没有多生气。   那紧绷的嘴角甚至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也对。   在这种地方,背叛,陷阱,利用……早已是融入骨血的日常。   见怪不怪了。   他推开身边一个试图拉扯他询问怎么办的玩家,几个大步便跨到了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压迫感,但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块值得劈开的顽石。   “从第一眼,我就开始留心你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清晰。   我笑了,笑声短促而冰冷,像冰片碎裂。   “这样看来。”我的声音透过伪装显得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你身边那几个是蠢货,而你——”我刻意停顿,目光扫过他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沉静如水的脸,“是个二流货色。”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吉苍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像两座隆起的山峦,一股不悦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你就是缄默。”   “那个无法无天的混蛋。”   “对,是我。”我坦然承认,随手扯掉了那层无用的伪装。   “喜欢针对跟自己积分接近的玩家,看来传闻是真的。”吉苍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比较喜欢清理垃圾,”我歪了歪头,姿态随意,“我是说,我会利用规则,把你们都解决了。”   我的目光扫过人群,如愿看到一张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恐慌并没有立刻演变成混乱的踩踏,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挡在我面前的吉苍。   吉苍的脊背挺得更直了,像一道闸门,拦在了恐惧的洪流之前,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我们并不害怕你。”   “只是时间问题。”我轻描淡写地回应。   结局总是一样的。   恐怖副本的规则在我眼中早已是透明的蛛网,我闭着眼睛都能在其中穿行。   而人,永远是最不稳定、也最容易被利用的因素。他们的神经必须时刻紧绷着,在应付副本本身层出不穷的致命规则的同时,还要提防着我无处不在的刁难和引导,一个错误的判断,一个被放大的恐惧,都可能被我瞬间引爆。   然而,这一次的淘汰速度,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慢。   因为那个吉苍。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雄狮,总是顶在所有人面前。   危险的机关,他去触发试探,致命的诅咒,他去寻找线索化解,甚至当有人因恐惧或贪婪,试图在背后捅他一刀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   他不为背叛者辩解,也不屑于做出任何惩罚性的报复。   他只是精准地避开那捅来的匕首,反手将其送入规则触发的陷阱,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冰冷如铁。   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想要离开队伍寻求“捷径”,他从不挽留,只是平静地指出那条路可能的结局,然后任由其选择。   他不像那些愚蠢的滥好人,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感化每一个灵魂上。   他的好心是有限度的,像精密的仪器,只分配给值得分配的目标,一个人的心能有多大?平等地分出去一点,根本就没多少。   他的“保护”,更像是一种基于效率的筛选和资源分配。   有趣。   我想,我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   只有能力不够,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可怜虫,才会每走一步都患得患失,权衡那点微不足道的利弊得失,祈求着虚无缥缈的运气。   我不会。   而他,显然也不会。   这个游戏存活的人只有两类,在混乱中驾驭规则,在混乱中建立秩序。   我是前者,他是后者。 第57章   第七盏灯名为血池图书馆。   扭曲的书架高耸入黑暗, 脚下是粘稠的,散发着铁锈腥气的血池,它深不见底, 吞噬着不慎跌落的玩家。   空气中弥漫着知识腐败的霉味和浓烈的血腥。   规则是:找到三本特定的“生者之书”, 在中央祭坛点燃, 才能开启逃生之门。   书籍的位置随机,且守护它们的知识窃影会疯狂攻击持有者。   我的身影融入书架间晃动的阴影里, 骨刺悄无声息地从指尖延伸, 精准地刺穿了一个试图抢夺我刚刚发现的书册的玩家的喉咙。   温热的血喷溅在泛黄的书页上,迅速被吸收, 书页上的文字似乎更红了些。   我任由尸体滑落血池, 激起一圈涟漪。   混乱,是我最好的掩护。   不远处, 传来吉苍洪亮而稳定的声音:“东区第三排书架顶端,小心窃影的扑击!阿雅, 用冰霜迟缓它!老陈, 注意保护队伍!”   他像一个精准的战争机器指挥官,在混乱中强行划出一块秩序之地。   几个被他聚集的玩家正配合着对抗一只巨大的,由蠕动书页和阴影构成的窃影怪物。   他本人则挥舞着一把沉重的, 刻满符文的金属链锤,每一次砸下都带着雷霆之势, 硬生生将扑来的怪物砸得树叶纷飞,阴影溃散。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 充满了力量感,汗水浸透了他结实的后背,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光。   我瞄准了他队伍中一个眼神闪烁,明显意志不坚的家伙。   他想带着队伍里的关键道具悄然离去。   就在他即将脱离吉苍队伍范围的瞬间, 我屈指一弹,一枚细小,由凝结血滴形成的冰针,无声无息地射向他脚下的血池。   “噗!”   血池猛地爆开一小片粘稠的浪花,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那玩家惊叫一声,下意识后退,却正好撞进了另一只潜伏的窃影怀中。   尖锐的阴影利爪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膛,惨叫声戛然而止。   吉苍的队伍瞬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吉苍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阴影中的我。   我兜帽下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怪物的嘶吼和玩家的惊呼,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想看看你们还能蠢到什么地步。”   “不用你高抬贵手。”吉苍动了动手腕,那个尸体身上就多了一层粗重的绳索。   “苍哥。”他身边的胖子说:“有他在的副本,存活率都是最低的。”   “他就是主神身边的侩子手。”   “就是个小混蛋而已。”吉苍说:“年纪也不大,大概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和别人好好相处。”   我动手了。   我有些想割掉他嘴里的舌头。   阴影炸裂,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书架后激射而出,速度快到在粘稠的空气中拉出一道残影,指尖延伸的惨白骨刺不再是悄无声息的毒蛇,而是化作了撕裂空间的惨白闪电,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刁钻无比地刺向吉苍说话时微微开合的嘴角。   吉苍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似乎早有预料,在我身影动的刹那,沉重的链锤已如臂使指般抡起,没有选择格挡那刺向面门的致命骨刺,链锤带着沉闷的呼啸,裹挟着万钧之力,悍然砸向我冲来的中门。   我瞳孔微缩,刺向他嘴角的骨刺轨迹在电光火石间强行变向,如同灵蛇摆尾,“锵啷”一声脆响,精准地格在链锤的锤柄连接处,巨大的力量顺着骨刺传来,震得我整条手臂瞬间麻木,虎口崩裂,鲜血沿着骨刺的纹路蜿蜒流下。   脚下粘稠的血池被这股巨力激荡得溅起一人高的浪花。   “只攻不防,你不怕受伤?”吉苍皱了皱眉头。   “受伤又不会死。”我抬起流血的手,任由鲜血滴落在脚下的血池中:“只会保命,那是懦夫。”   我的骨刺和他的符文链锤再次猛烈碰撞,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能量爆裂的巨响瞬间盖过了图书馆内所有的怪物嘶吼和玩家惊叫,狂暴的气浪以我和他为中心炸开,将周围的书架震得摇摇欲坠,血池更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纯粹的力量碰撞,野蛮,残暴。   他没有输在我的手里,也没有讨着好。   吉苍站在原地,颈侧的血痕在幽光下格外刺眼。   他没有去擦,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胸膛微微起伏。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冰冷的杀意,有棋逢对手的狂热,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困惑。   吉苍比我预想中的水平要高,和他交了一次手,我的愤怒被喜悦一扫而空。   我那时觉得,吉苍会成为我最顺手的玩具。   我看着他们在生死之间徘徊,只是隔岸观火地笑着。   这个副本最后存活率比以往都要高,单纯的杀人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乐趣。   我只是静静等待着,看着吉苍这个名字会什么时候被抹除,事实上,他们总会死去的。   我不总只是在等。   我有手段追踪吉苍的行踪,不同的副本,幽暗的角落,我会如同真正的幽灵,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有时是在他浴血奋战后的喘息间隙,有时是在他带领队伍穿越险境的刹那。   我的出现总带着冰冷的恶意和戏谑的嘲讽,像一根刺,扎进他努力维持的秩序里。   我记住了他的脸。   一张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脸。   严肃时如石刻的雕像,愤怒时似燃烧的熔岩,冷静时又像深不可测的寒潭。   原来一个人的脸上,可以流淌出如此丰富又如此真实的神情。   他为了自己的盟友,会主动去走回头路。   三五成群,把自己后背托付给别人,在死亡的刀尖上跳着信任的舞。   期间,有人倒下,化为冰冷的数字,也有新的面孔带着希冀加入。我看着他们为逝者集体哀恸,也看着他们为微小的胜利短暂雀跃,他们的眼睛真是大,可以一次性容下好几人。   不知从何时起,“缄默”与“吉苍”成了玩家口中一组响亮的对照词。   我是恶,他是善。   善是否向恶低头?   在一个名为“遗忘回廊”的副本里,答案出现了。   吉苍最得力的盟友之一,那个曾叫我刽子手的胖子,被一种无形的诅咒侵蚀,生命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解咒的唯一钥匙,正被我漫不经心地抛掷在指尖。   吉苍找到了我。   他身上带着激战后的伤痕,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只是那份锐利之下,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沉重。   “我想换取你的钥匙。”他的声音沙哑,“缄默,你想要什么?”   一个恶意的念头如同毒藤滋生,我说:“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可以把钥匙给你。”   比第一次在血池图书馆相遇时更加沉稳强大的他,目光死死锁住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在我玩味的注视下,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膝盖一弯,就要朝着冰冷的地面跪下去。   就在他膝盖即将触地的时候。   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把古朴的钥匙被我随手丢在了他面前的尘埃里。   “拿着,滚吧。”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第一次,我对“羞辱”失去了兴趣。   人人都是沈自清,却只有一个是吉苍。   他成了我世界里一个格格不入的,刺眼的异端。   我决定要远离他。   “怎么?”吉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探究,“这次,你这么早就要远离了?”   我的脚步顿住,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   他身边,刚刚被解咒救下的胖子,踉跄着走到我面前。   那张敦厚的脸上没有了恐惧和鄙夷,只剩下一种真诚的,劫后余生的感激。   他看着我,深深吸了口气:“谢谢你。”   我猛地皱眉,露出困惑的神情:“别对我露出这么恶心的脸。”   “明明做了好事,也要露出刻薄的样子么?你这个癖好我实在是理解不了。”吉苍走上前,与胖子并肩而立,他的目光穿透我的兜帽,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穿透力,“明明有很多选择,为什么要选择最极端的那一种?一起出去吧,离开这个副本。”   “不可能。”我的拒绝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为什么?”   “我们不一样。”我对吉苍说。   “哪里不一样?”吉苍对我说:“你不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么?”   轮到我沉默了。   我坚持我做出的决定。   我不想再靠近这个人。   我们被迫在第九盏灯的副本“无垠之河”里相遇了。   没有预兆,没有选择。   巨大的,湍急的河流之上,只有一叶孤零零的扁舟。   我站在狭窄的船头,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即将堕入深渊的告死鸟。   他立在船尾,高大的身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风浪拍打。   我没有看他,没有开口,没有挑衅,没有嘲讽。   前所未有的安静,像一层厚厚的茧将我包裹。   吉苍却主动走了过来,他的靴子踩在湿滑的船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停在我身边不远,目光落在我那件沾染了无数玩家血迹,呈现出诡异斑斓色彩的宽大黑袍上。   “你知道么?”他的声音在风浪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你这样子,就像是一只花色的蝴蝶。”   蝴蝶?我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色彩斑驳的衣袍。那是我的战利品,死亡的印记,混乱的勋章。还缺少一种颜色,一种纯粹,灼热,如同他灵魂般的颜色。   吉苍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要装作不认识我么?”   “缄默这两个字其实不太符合你。”   “我很好奇你的真实名字。”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过,你其实是不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闹闹腾腾的,虽然做的事不怎么讨喜,但本质也不至于太坏。”   “你现在这么安静,我反而有点担心了,你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我得提醒你,我们好像是一条船上的。   “对了,你会游泳么?”   “我们的船要撞上石头了……”   船最终还是翻了。   我坠入刺骨的洪流。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湍急的暗流裹挟,拉扯,像一片枯叶般旋转着向下沉去。   水底的世界光怪陆离,幽暗的光线下,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晃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和嘶吼。   那是亡者的低语,是规则的嘲弄。   还是没能摆脱……   沈自清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再次浮现,他的幻影在水中伸出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带着怨毒的笑意,要将我一同拖向永恒的黑暗深渊。   吉苍注定会和他的朋友们点燃最后一盏灯。   迟早,我也会忘记吉苍的脸。   水面上,金色的光芒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我的喉咙,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我的意识在迅速抽离,沉向更深,更冷的黑暗。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只有力且滚烫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硬生生将我从沈自清的幻影鬼爪中撕裂出来,吉苍,他像一头搏击怒海的蛟龙,无视水流的狂暴和暗影的撕扯,死死拽着我,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我奋力向上游去。   破水而出的瞬间,空气涌入肺腑,带来剧烈的咳嗽和刺痛。我被粗暴地拖上了冰冷的河岸沙滩。   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吉苍浑身湿透,大口喘息着跪在我身边。   他脸上带着水珠,眼神焦急而专注。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温热而带着河水气息的唇覆盖上我冰冷的唇,将宝贵的空气渡入我几近枯竭的胸腔。   一下,又一下。   带着生命的温度。   我终于呛咳出声,恢复了呼吸。   湿热的气息离开我的唇畔,我听见吉苍如释重负的,剧烈喘息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笑意。   “原来是只旱鸭子,”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调侃,“你早点说啊。”   他累极了,仰面躺在冰冷的沙子上,胸膛剧烈起伏,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真实的弧度,在笑。   我们被迫暂时合作。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河滩上,面对第九盏灯最后的考验,没有言语的交流,却有着惊人的默契。   他负责正面的攻坚和守护,我则游弋于阴影,清理着从暗处袭来的致命威胁。   骨刺与链锤的轨迹交错,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最终,幽蓝色的火焰在第九盏古老的河灯上燃起,光芒照亮了我们湿漉漉,沾满沙尘和血迹的脸庞。   通关的光门在远处亮起。   分别的时刻到了。   他转身,朝着光门的方向迈出一步。   就在他背脊完全展现在我眼前的瞬间,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探起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扯住了他后背衣袍的一角。   那衣角湿漉漉,脏兮兮,还带着战斗的破损。   吉苍的后背瞬间僵住。   他停在原地,没有回头,宽阔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山梁,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扯着他的衣角,张了张嘴。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想说什么,可我只能吐出一些嘲讽,刻薄尖酸的话。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指尖传来布料粗糙的触感和他背脊传来的温热。   漫长的沉寂在河滩上弥漫,只有河水奔流的哗哗声。   最终,我松开了手。   指尖残留的触感迅速褪去,变得冰冷。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朝着与光门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后,吉苍似乎也停顿了片刻。没有道别,没有追问。   他最终迈开了脚步,走向了属于他的光明。   那一次,谁都没有主动。   我走向更深的阴影。   他步入了通关的光明。   河滩上,只剩下第九盏灯幽蓝的光芒,无声地映照着两行背道而驰的足迹。   我决定走向我的终点。 第58章   这就是他过往的记忆。   血与背叛的冰冷, 温暖与靠近的灼痛,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沈驰飞再睁开眼时,意识深处那冰冷的榜单上, “缄默”这个名字, 如同挣脱封印的凶兽, 再一次闪耀着猩红的光芒,登顶第一。   他的一切都回来了。   连同那来自主神如同跗骨之蛆的低语:   [沈驰飞, 杀死吉苍。]   [杀死吉苍, 杀死吉苍——]   “够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在他被记忆洪流冲击的短暂空白里,主神的意志已操控着他的躯体完成了破坏。   4991病房狼藉一片。活灯被无形的巨力掀翻, 砸碎, 灯油泼洒一地,浸染着冰冷的金属碎片。   小小的祭坛化作满地残骸, 那个曾短暂盛放过安宁时光的相框,此刻狠狠撞在墙上, 玻璃炸裂飞溅, 一片碎玻璃上,都倒映着他此刻冰冷,扭曲, 盛满怒火的面孔。   猩红的丝线如同活物,密密麻麻缠绕在他身上, 在力量的冲击下根根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又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受人摆弄?   绝无可能!   沈驰飞眼神骤然凌厉如刀锋,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不甘被操控的意志轰然爆发!   “嗤啦——!”   缠绕周身的猩红丝线应声尽数断裂,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的毒蛇,寸寸崩解, 消散在空气中。   主神冰冷无情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震荡,带着蛊惑与威胁:   [你没有回头路了,你的失败就是对他们的背叛,他们会看到你的真面目,他们会对你失望,憎恶你,恨你入骨,然后抛弃你。]   沈驰飞扭动着手腕,缓缓站直身体,他目光穿透病房的狼藉,仿佛穿越了时空,“有什么值得意外的?”他声音低沉,平静:“我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么?被憎恶,被恨着……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   [回到深渊吧。]   “我不会再去了。”沈驰飞忽地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疯狂的嘲弄,“你掌控不了一切你,杀不死我,也杀不死他。我们戏耍了你,忘了么?”   那是第十盏灯。   沈驰飞踏入了最后的副本。   他知道,那会是他和吉苍最后一次碰面。   光门之后,是一片笼罩在奇异黄昏光芒下的巨大城市废墟。   吉苍和他的团队早已等候在入口广场,他们身上带着风尘和伤痕,但眼神依旧坚定。   当沈驰飞的身影孤身一人从光门中走出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警惕,复杂,难以置信。   缄默从不踏足第十盏灯,他破例了。   无人知晓这尊杀神意欲何为。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或许会拉着所有人,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吉苍排开众人,向前一步。他的目光落在沈驰飞身上,深邃依旧,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伸出了手:“一起?”   沈驰飞的目光扫过吉苍伸出的手,又掠过他身后那些或愤怒或惊疑的脸。最终,他迎上吉苍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意味不明的弧度:“好啊。”   吉苍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意外。   “苍哥!认真的么?他可是缄默!他……”身边的队友急切地想要阻止。   吉苍抬起手,制止了同伴的话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驰飞:“已经到终点了,以前的恩怨就放下吧。”   最后的副本,“黄昏之城”。   它的规则简短而残忍:   二十名玩家,会在这片废墟中度过最多七天的时间。   每晚十二点,玩家可选择在城市中心的“命运纪念碑”上,匿名写下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代表着你预言的当天死亡人数。   若当天结束时,实际死亡人数恰好等于你写下的数字,则通关。   每人仅有一次写下数字的机会,错误即会被抹杀。   玩家们要在废墟中寻找食物与栖息之地,夜间拥有六小时的安全屋庇护。   两人一间。   沈驰飞选择了吉苍。   吉苍也选择了他。   沈驰飞仿佛回到了最初阻碍吉苍的那些时光,他设下复杂精巧的陷阱,吉苍则在惊险的边缘一次次破解。   每一次破解前,他会习惯性地回望沈驰飞的方向,目光锐利如电,每一次惊险过关后,他会隔着废墟与沈驰飞遥遥对视一眼。   沈驰飞的眼神依旧带着睥睨一切的高傲,而吉苍,也从未低过一次头。   夜晚,他们躺在同一间破败房间唯一尚算完好的床上。   没有言语的试探,没有刻意的亲昵,只有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在空气中流淌。   沈驰飞甚至会主动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气带着一丝生硬刻意的轻松,仿佛他们真的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伴。   他不知道什么是亲密。   他只记得,在冰冷刺骨,足以溺毙灵魂的水底,曾触碰过那唯一滚烫的体温。   两个男人靠得很近,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温热,呼吸起伏的韵律。   谁都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但两颗心脏,在这片寂静的废墟之夜中,都在胸腔里沉重而清晰地搏动着,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着无形的囚笼,震耳欲聋。   直到第四天的黄昏。   夕阳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投下漫长而扭曲的阴影。   沈驰飞站在吉苍背后。   只有傻子,才会将后背托付给他。   沈驰飞的眼神瞬间褪去所有温度,变得如同万年不化的极地寒冰。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造型古朴,却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匕首。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沈驰飞一步踏前,手臂如同毒蛇般探出。   “噗嗤——!”   利刃刺穿血肉筋骨的闷响,在死寂的黄昏中炸开!   那把匕首,精准,冷酷,毫无阻碍地,从背后洞穿了吉苍的胸腔,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沈驰飞苍白的手背,也染红了吉苍那件沾满风尘的衣袍。   吉苍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剧痛让他的面孔微微扭曲,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呕着血,破碎的声音从染血的喉咙里挤出:   “为,为什么……这么做?”   沈驰飞依然维持着那抹冰冷的笑容,清晰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吉苍生命炽热正迅速流逝的触感。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   “主神说,只要我杀死你,它可以实现我所有的愿望。”他微微歪头,看着吉苍渐渐失去焦距,蒙上死亡阴影的眼睛,轻声补充道,像在陈述一个宇宙间最残酷的真理:   “你看,太阳……也是会落下的,吉苍。”   吉苍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后的力量支撑着他没有立刻倒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抓住了离他最近,一个目眦欲裂想要扑向沈驰飞的同伴的手臂,他死死攥紧,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却无比清晰的指令:“别和他动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吉苍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烛火,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前倒下,砸在冰冷的废墟尘埃中,激起一片血色的灰尘。   “苍哥——!”   凄厉的哭喊与咒骂声瞬间撕裂黄昏。沈驰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漠然。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吉苍的尸体一眼,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向后急退,瞬间隐入断壁残垣的黑暗深处,消失在那些被愤怒和悲痛彻底冲垮理智的玩家视线里。   黄昏之城的血色夕阳,将吉苍倒下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色之路。   沈驰飞则彻底融入了废墟的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同伴们撕心裂肺的哭喊,证明着刚刚彻底的背叛。   命运的齿轮,在背叛与牺牲的轰鸣巨响中,碾向了无人知晓的终局。   主神的毒计在最后时刻才显露狰狞。   它在玩家中埋下的,远不止沈驰飞一个卧底。   猜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般疯狂蔓延,信任的基石在瞬间彻底崩塌。   昔日的盟友在极度的恐惧和主神无处不在的低语蛊惑下拔刀相向,黄昏之城彻底沦为自相残杀的修罗场。鲜血浸透了废墟的每一寸焦土,哀嚎成为唯一的背景音。   所有人都认定,是缄默杀死了吉苍,他已经胜利。   吉苍的队伍,已然不足为惧。   他们杀红了眼,直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当沈驰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整个修罗场上,竟只剩下吉苍那几个伤痕累累,却依旧抱团死守的队友。   第七天,黄昏依旧。   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如同撕裂厚重阴霾的阳光,一步步从废墟最深沉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是吉苍,他的死甚至骗过了主神。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胸口缠绕着厚厚的,浸透暗红血迹的绷带。   第七天,只剩下六个人。   吉苍的团队没有牺牲,走到了最后。   沈驰飞并不觉得意外,他那一刀捅得很深,朝准的也是心脏,换做任何一个人他一定已经死了。   但谁叫这个人是吉苍呢。   吉苍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沈驰飞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洞悉一切的锐利,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却没有丝毫恨意,他对着沈驰飞,缓缓伸出了那只曾将他从冰冷河水中拖起的手:“我们写的数字是0。跟我们一起走吧。”   “0”意味着第七天会无人死亡。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也是最艰难的选择,需要绝对的掌控和无间的信任。   沈驰飞没有动,他望着那只伸向他的手。   兜帽下,传来他冰冷的声音:“你不恨我么?”   “有什么值得去恨的?”吉苍反问。   “吉苍。”沈驰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可是今天注定会有一个人死去,你希望那个人是谁呢?”   他写的数字是1。   “我不想输给你。”沈驰飞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骄傲,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宿命,“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这样的人。” 他无法想象自己沐浴在阳光下,站在吉苍身边的样子,那光太刺眼,会将他这生于黑暗,长于背叛的灵魂灼烧殆尽。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在吉苍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沈驰飞做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   他动了。   不是攻击,不是逃离。   他如同扑火的飞蛾,以惊人的速度穿过人群,瞬间来到吉苍面前,在吉苍错愕的,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沈驰飞露出了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然后,他吻上了吉苍的唇。   那是一个冰冷,笨拙,却带着毁灭般力度的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驰飞在吉苍那双震惊到极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破碎的倒影。   “我叫沈驰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一触即分。   沈驰飞猛地后退。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吉苍一眼,将吉苍眼中那凝固的错愕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随即,嘴角勾起一个近乎释然的笑容,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废墟边缘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绝望气息的深渊,纵身跃下。   唇畔是温热的,他大概会记住这种感觉。   吉苍他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视线中,只余一片黑色的衣角,如同一只被风暴撕碎的,绝望的蝴蝶,瞬间被下方翻涌的混沌彻底吞噬。   就在沈驰飞的身影被深渊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整个黄昏之城副本剧烈地震动、哀鸣起来!空间开始疯狂扭曲,崩塌!   代表通关的光芒骤然刺破混乱的虚空,将幸存的玩家牢牢笼罩。   他们通关了。   沈驰飞赢了,他写下的“1”应验了,赢了,他就不会死。   所以吉苍也赢了!他写下的“0”也成功了。   他们戏耍了高高在上的主神。   吉苍带着队友们离开了恐怖世界,而沈驰飞留在了深渊。   深渊之下,是无尽的黑暗与永恒的沉寂。   主神震怒于失控和戏弄,它粗暴地夺走了沈驰飞的记忆,将他彻底冻结在这片绝望的虚空中,如同陷入最深沉的,永无苏醒之日的长眠。   主神以为,这就是永恒的终局。   然而,它低估了另一种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   一道熟悉而坚定的光芒,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深渊的黑暗。   吉苍,去而复返!   “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我有个朋友……”   “他没有跟上我,在这里迷了路。”   “我是来带他一起回家的。” 第59章   沈驰飞低着头, 发梢的阴影遮蔽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那双冷漠的眼眸。   视线所及之处, 只有脚下龟裂和浸满不明污渍的地板, 以及前方那扇回去的大门。   门外, 在主神的指引下,围堵了大片怪物。   追杀他的护士, 那扭曲肿胀挂着诡异笑容的躯壳, 如同最忠实的看门恶犬,死死堵在唯一的出口。   不仅如此, 整个医院的居民仿佛都被惊动了, 穿着条纹病号服,肢体扭曲成非人角度的病人, 西装革履却眼球暴突,嘴角咧到耳根的慈善家, 还有更多从各个病房角落蠕动爬出, 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畸形存在……   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走廊尽头,形成一堵令人作呕的,蠕动的血肉之墙。   刺耳得能撕裂神经的红色警报声疯狂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 红光如同粘稠的血浆,泼洒在墙壁, 天花板和那些扭曲的面孔上,将眼前的一切渲染得如同地狱画卷。   沈驰飞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它们。   他只是向前走。   一步, 又一步。   脚步声在警报的尖啸中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沉重节奏。每一步落下,他周身那股无形又冰冷刺骨的气场便强盛一分, 如同无形的风暴在酝酿。   杀意,便是命令。   当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攀升至顶峰时,异变陡生!   “嗤啦——!”   数根惨白,尖锐,缠绕着不祥黑气的骨刺,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体周围的空间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堵在最前方那个护士的头颅!   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炸裂,粘稠的黑血和脑浆四溅,无头的躯体抽搐着倒下。   [玩家沈驰飞,发动骨刺穿魂——]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沈驰飞的眼中绽放红花。   但这仅仅是开始。   沈驰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晃动了一下,下一瞬,他已出现在一个挥舞着畸形手臂扑来的慈善家面前,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伸出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对方眉心一点。   [玩家沈驰飞,发动追魂夺命——]   慈善家暴突的眼球瞬间凝固,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生息。   更多的怪物被激怒,发出非人的咆哮,如同潮水般涌来。   沈驰飞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双手,掌心向下,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骤然爆发!   [玩家沈驰飞,发动粉身碎骨——]   “嘭!嘭!嘭!嘭——!”   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密集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畸形怪物,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骨骼寸寸断裂内脏被挤压爆裂,整个身躯在瞬间扭曲,变形,继而轰然炸开,化作漫天飞溅的污血,碎肉和断裂的骨茬!   粘稠的血雨腥风泼洒开来,将本就污秽的走廊彻底染成了屠宰场。   沈驰飞正在大开杀戒。   他不是被主神丝线操控的木偶,也不再是深渊中茫然无措的空白灵魂,他是“缄默”,是榜单上猩红刺目的第一,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目的,所有挡在路上的,无论是什么形态的存在,都只有一个结局,毁灭。   系统提示音如同催命的丧钟,一声接一声冰冷地播报着他的杀戮。   他如同闲庭信步般在血肉横飞的走廊中穿行,每一步踏出,都有污秽的生命在惨叫中终结,那些扭曲的面孔,伸出来的利爪,喷吐的毒液……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杀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了整个污秽不堪的走廊。   玩家可以杀死NPC么?   规则?约束?在主神的世界里,力量就是唯一的规则。   无所谓。   反正他已经杀死了。   当他最终踏过堆积如小山的残肢断臂,脚下粘稠的血浆几乎没过鞋底,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他站在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前,身后,是真正的尸山血海,是地狱般的景象,警报的红光依旧闪烁,映照着他孤绝的背影,如同血海中唯一矗立的黑色礁石。   门缝里,透出了一点微弱却稳定的光亮,与门外这片修罗场格格不入。   沈驰飞伸出手,沾满粘稠血污的手指,按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推!   “吱呀——”   门开了。   温暖的,略显昏暗的光芒倾泻出来,瞬间驱散了门外浓郁的血腥和警报的红光。   房间内,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几张简陋的病床,几个熟悉的身影围坐在一起,气氛凝重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   就在门被推开的刹那,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深深的担忧。   副本没有结束,警报还在外面尖啸,主神的恶意依旧笼罩。   而沈驰飞,所有人都知道,他失败了。   他点燃那盏灯的尝试,以最惨烈的方式宣告终结。   在他开口之前,甚至在他能看清房间内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之前,坐在最中央的吉苍,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沈驰飞满身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恐怖模样,他的目光穿透血污,直接落在沈驰飞那双依旧冰冷,却似乎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上。   然后,吉苍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责备,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释然和欢迎。   “沈驰飞。”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穿透了门外的警报声,落在沈驰飞耳中,“欢迎回来。”   吉苍知道。   他早就知道,主神会在关键时刻让沈驰飞恢复记忆,诱惑他叛变。   他并不担心沈驰飞会投入主神的怀抱,他只是担心自己做出的努力还不够,沈驰飞不会选择回来,就如同他投向深渊时,并不是为了寻找活路。   吉苍知道沈驰飞的过去,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狂澜与冰冷,这个“欢迎回来”,不是对任务的完成,而是对那个迷失在背叛与深渊中的灵魂的呼唤。   沈驰飞喉头滚动了一下,冰冷的眼神微微颤动,门外是地狱,门内是什么?他一时无法定义。   不等沈驰飞开口,房间里的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真实的关切。   “飞哥!”唐吉吉第一个冲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焦急地在沈驰飞身上打转:“你没事吧?天啊!你身上……好多血啊!”   “你受伤了么?”孙乔也急切地问道,眼神在他身上寻找伤口。   沈驰飞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的衣服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凝固的血块粘连在布料上,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他抬起手,掌心也满是干涸的血迹。   “这不是我的血。”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久未开口的生涩,却异常平静。   “人没事就好。”胡可苦中乐道:“你辛苦了也尽力了,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说!我就说飞哥一个人很难办的嘛!”唐吉吉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指向吉苍,“我们本来是想一起冲出去帮你的!结果他死活不让!说什么‘相信他’,‘别添乱’!”   “因为那注定会失败。”吉苍坦然说道:“主神会在关键时刻发难的,它会把最大的难关设置在那里,那盏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被点燃。”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啊!”唐吉吉脸色更难看了,质问吉苍:“你可能会害死飞哥的!”   “说出来,主神就不会那么做了。”吉苍的回答异常冷静,甚至有些残酷:“它会改变策略,隐藏得更深,或者直接动用更激烈的手段抹杀我们,我需要它出手,需要它暴露那个关键点。”他看着沈驰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是我利用了你,把你当作引诱主神出手,暴露破绽的挡箭牌了。”   房间内一片死寂。   沈驰飞皱着眉头看着吉苍,他觉得这个人大概是疯了   “不过,”吉苍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坚定,“我们还有机会,副本不会只存在一个通道,还有一个出口,一个主神无法掌控的缝隙。”   “在最后一天,破晓之际,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吉苍使用了助势回光返照,让这个病房里的玩家二十小时内恢复至巅峰状态。   这就是吉苍的底牌。   “沈驰飞。”吉苍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我为我之前的鲁莽和隐瞒,向你,也向所有人,道歉。”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没有事先说明计划,让你们陷入危险和猜疑,是我的错,包括我曾经不好的态度,我要说三个字,对不起。”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驰飞,也看向他身后的玩家们:“但我们再努力一次,这一次,我们一起抓住破晓的机会,走出去!”   沈驰飞看着吉苍,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的歉意和孤注一掷的决心,看着他身后那些队员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信任和期盼的光芒。   “吉苍。”沈驰飞的声音却冷得像冰,“你是疯了么?”   “你为什么……”唐吉吉也忍不住开口,语气复杂,“难怪飞哥会生气……但是……”他看向沈驰飞,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但是飞哥,没事的!你看我们现在还有一次机会!那就再团结一次,再努力一次。”   “是啊,飞哥。”孙乔也上前一步,“我们都还活着。只要人还在,就没有不能回头的时候。你……原谅他这一次,我们一起,想办法走出去!”   沈驰飞沉默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门外隐约传来的警报嘶鸣,那些队员恳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们不明白。   他们以为毁掉点燃机会的是主神,是吉苍的隐瞒。   他们不知道,真正亲手毁掉那盏灯,将点燃的希望彻底碾碎在指尖的人,是他自己。   就在这时,吉苍动了。   他排开众人,径直走到沈驰飞面前。   无视沈驰飞身上浓重的血腥和冰冷的杀意,无视那双戒备而复杂的眼睛。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吉苍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给了沈驰飞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磐石般的坚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歉意与抚慰。   沈驰飞的身体瞬间僵硬!   沾满血污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冰冷的杀意在体内奔涌,几乎要破体而出将这个拥抱撕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吉苍温热的体温透过染血的布料传递过来,感受到对方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到那环抱住自己的手臂上传来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力道。   这个拥抱,没有言语,却比任何东西都有力量。   它像一个突如其来的锚点,猛地钉进了沈驰飞混乱而冰冷的心湖深处。   他僵在那里,像一尊被骤然定格的杀戮雕像,那双穷极冷漠的眼睛里,冰层在剧烈地晃动,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茫然和无措。   他想推开,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死死扼住。   这下,他就真的什么话都不知道说了。   所有的尖锐,所有的冰冷,所有的防御,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带着体温的拥抱面前,溃不成军。   吉苍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身上沾染的深渊寒气,血腥戾气都驱散,过了好几秒,他才微微松开手臂,但依旧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双手按在沈驰飞的肩膀上,目光深深地望进他混乱的眼眸深处。   “没关系。”吉苍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你们尽管休息,调整到最佳状态,接下来的一切……”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回沈驰飞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交给我就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许下一个重于泰山的承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会出去的。”   “所有人……”   这三个字,带着血的重量和光的期许,在警报的余音与血腥的沉寂中回荡,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也深深烙进沈驰飞冰封又混乱的灵魂深处。   希望并未湮灭,玩家们眼中的火焰在吉苍的承诺下重新燃起,没有人选择放弃。   在一片短暂的寂静中,沈驰飞的声音在吉苍耳边突兀地响起:“你为什么要回来?”   吉苍回答:“因为你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在乎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欠我一个道歉。”吉苍说:“你那一刀,捅得很深,很疼,沈驰飞,就算我不会死,你也实实在在地伤到我了。”   “伤了我,你还把我心拿走,你就像个…混蛋一样。”   “没有人告诉过你,所以我现在给你示范了一次,如果做了让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不用害怕,也不用逃避,更不能把自己放弃,说六个字就好了。”   “我错了,对不起。”   一个极其干涩,嘶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兜帽的阴影下挤了出来,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不起。”   吉苍看着他,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那声迟来的,笨拙的道歉,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终于击碎了某些厚重的隔阂。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眼神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沉淀下来,最终化为一片近乎温柔的平静。   “我早就说过了。”   “没关系。” 第60章   房间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对未知的紧张, 但在吉苍那句“所有人都会出去”的誓言下,一种带着悲壮色彩的平静笼罩下来,玩家们们抓紧时间休息, 闭目养神, 积蓄着最后的力气。   沈驰飞和吉苍又躺在了那张床上, 他手指上的污血被擦拭干净,过去的他身上总是带着血腥味, 他很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 此刻的洁净,反而让他恍惚,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深渊中丢失记忆茫然无措的白痴。   吉苍在他身边, 就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门外隐约的血腥与警报声, 也隔绝了沈驰飞内心呼啸的狂风暴雨,他看着沈驰飞低垂的头颅, 看着那绷紧的, 仿佛承载着整个深渊重量的肩膀,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沉重,却又奇异地不再令人窒息。一声迟来的道歉, 一声没关系,像一把无形的钥匙, 终于撬开了那扇紧闭了太久的心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吉苍迎着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像一片沉静的深海, 他开口了:“如果你想待在这里,我也愿意陪着你,可惜,不走进这第十个副本,主神就不打算放过你,我很生气,因为这个副本,就是它为了针对你而设置的。”   “我不想看见你痛苦,也不想看见你回忆痛苦的事情。”   “跟我走吧,我想再一次邀请你。”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再次放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如同在许下最重要的誓言:   “这个邀请很特别。”   “我想邀请你和我共度余生。”   “外面有个地方,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吉苍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驰飞混乱的心湖中激起清晰的回响,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极其专注,仿佛在描绘一个珍藏已久的画面,“不大,但阳光很好,我……特意留了一间屋子,它是空着,什么也没布置,你可以在里面塞满所有你喜欢的东西。”   吉苍深深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期许,声音也轻柔了几分,像是在诉说一个秘密:“沈驰飞,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空房间?家?阳光?这些词汇对他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维度的神话,温暖是奢侈的,安定是虚幻的,吉苍描绘的图景,美好得近乎残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冰封的心上,带来剧烈的,陌生的疼痛与渴望。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问“为什么是我”,想嘲讽“这太可笑”,想警告“我大概做不到”……但所有的话语,在吉苍那双盛满了认真,期许和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情感的眼眸注视下,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他从未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   因为从未有人对他这样说过,没人教过,爱从未在他贫瘠的情感荒漠中生根发芽,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语言是苍白的。   行动是他唯一懂得的沟通方式。   在吉苍专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目光中,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达到顶点时——   沈驰飞动了。   他猛地凑上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地捧住了吉苍的脸颊。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激起两人身体同时的一阵战栗。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沈驰飞将自己冰冷,干裂的唇,重重地印在了吉苍的唇上,   这不是深渊边缘那个冰冷,笨拙,带着毁灭意味的告别之吻。这是一个倾尽了他所有未曾言说,也无法言说的情感的吻。是迷茫灵魂对光明的渴求,是冰封之心对温暖的献祭,是背负着所有黑暗与罪孽的人,所能给出的,最纯粹也最沉重的回应。   他用这个吻,笨拙而用力地诉说着: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他在冰天雪地里,有个男人朝他伸出了手,他愿意跟这个男人走。   吉苍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驰飞唇瓣的冰冷和细微的颤抖,能感受到那份倾注在吻里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孤绝与炽热。他等待这一刻,等待这个真正属于沈驰飞的回应。   下一秒,一种巨大得几乎要将吉苍淹没的狂喜和酸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这个吻他,交付了真心的男人死死地,用力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勒得沈驰飞几乎喘不过气,却奇异地驱散了他骨髓深处的寒意。他僵硬的身体在吉苍滚烫的怀抱里,一点点软化下来,仿佛冰封的河流终于迎来了春汛。   吉苍的吻并没有停留在唇上。他紧紧地抱着沈驰飞,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滚烫的唇,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珍重,如同雨点般,先是轻柔地,虔诚地落在沈驰飞沾着血污和汗水的发顶,带着安抚的力量,接着,是光洁却冰凉的额头,是微微颤抖,紧闭的眼睑。   最后,他的唇才重新回到沈驰飞有些红肿的唇瓣上。   这一次,是一个极尽温柔,缠绵而深入的吻。   他耐心地,细致地描摹着对方的唇形,撬开那紧闭的牙关,温柔地汲取着,回应着那份冰冷下隐藏的炽热。   仿佛要用这个吻,将所有的温暖,力量,承诺,都渡给怀中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沈驰飞被动地承受着,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吉苍那铺天盖地的,温柔而坚定的情感,如同暖流冲刷着他冻结的感官,让他无所适从,却又本能地沉溺其中。   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像初学步的孩童,在吉苍的引导下,探索着这份陌生而令人心悸的亲密,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吉苍背后的衣料,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时间在无声的拥吻中流淌,门外深渊的咆哮,门内队友们压抑的呼吸,仿佛都远去了。   狭小的病房里,只剩下两个在绝望废墟中终于找到彼此,紧紧相依的灵魂,在无声地燃烧,交融。   直到窗外那永远笼罩着的令人绝望的浓重灰雾,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芒,如同锋利的针尖,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雾霭。   破晓将至。   “时间到了!”吉苍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和沈驰飞一同下床,转向房间内所有瞬间睁开眼,站起身的队员,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我们要冲上去!”   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最后破釜沉舟的火焰。   “所有人,走!”吉苍低喝一声,率先冲向房门。   沈驰飞紧随其后,冰冷的杀意重新凝聚。   走廊里,警报依旧尖啸,红光闪烁,之前被沈驰飞屠戮的怪物残骸尚未清理干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吉苍一马当先,手中不知何时凝聚起一团跳跃的白色光焰,所过之处,试图重新聚拢的阴影和污秽都消失了,沈驰飞护在侧翼,骨刺无声地环绕,精准地清除着任何敢于靠近的威胁,队伍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硬生生在污秽的走廊中劈开一条血路,目标明确是通往楼顶的楼梯间。   楼梯间的门就在眼前,却紧闭着,散发着不祥的金属光泽。   吉苍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开沉重的防火门!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向上阶梯,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悬浮在虚空中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平台,平台对面赫然是三扇紧闭的,风格迥异的门扉,每一扇门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意念直接灌入所有人的脑海:   【登天之阶,需以魂为引。】   【一阶一魂,一门一梯。】   【牺牲者献祭灵魂,余者方可上行。】   通往天台的楼梯并非现成,需要牺牲者的灵魂作为祭品,才能铺就向上的路,一门一梯,一魂一阶,这意味着,他们五个人,至少需要三人留下。   留下是不是意味着就会死去?   “哈!”一声带着少年意气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唐吉吉排开众人,走到第一扇门前。那扇门散发着刺骨的寒气,门缝里隐约可见皑皑白雪和呼啸的寒风。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标志性的,有点傻气的灿烂笑容,目光扫过吉苍,沈驰飞,最后落在孙乔和胡可脸上。   “你们先走。”他声音响亮,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豪迈,“别愁眉苦脸的!这活儿,当然我先来!”他拍了拍胸脯,指向那扇冰冷的门。   他深吸一口气,笑容依旧,眼神却无比认真:“别让我白等啊!一定要出去!如果我死了,那你们带着我的那份,好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说完,他不再犹豫,带着一往无前的笑容,猛地推开了那扇风雪之门。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雪瞬间将他吞噬!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就在门关上的刹那,一道由晶莹剔透的寒冰凝结而成的阶梯,凭空出现在平台之上,向上延伸,通往第二个悬浮的平台。   “唐吉吉,他死了吗?”孙乔问道。   “走,只要我们及时点燃那盏灯。”沈驰飞说:“他就不会死。”   众人回过神,立即爬上楼,第二扇门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扇布满诡异雕花的木门,门缝里渗出阴森的笑声,无数木偶空洞的眼睛和咧开的嘴角在缝隙后若隐若现。   孙乔一步踏出,挡在了门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信任,托付,诀别……最后,他嘴角扯起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释然的笑容。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木偶的门。   无数惨白的手臂瞬间将他拉了进去,木门合拢的瞬间,那些诡异的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紧接着,一条由无数断裂木偶肢体和扭曲丝线强行拼凑而成的,摇摇欲坠的阶梯,吱嘎作响地延伸向上。   只剩下最后一扇门,那是一扇冰冷的,厚重的,散发着福尔马林气味的金属门,上面印着一个血红的停尸间标识。   胡可,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走到了门前,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冷的金属门板,然后,他猛地发力,推开了停尸间的大门。   一股混合着死亡与消毒水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无尽的黑暗和隐约可见的,盖着白布的轮廓。   胡可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坚定地踏入了那片永恒的冰冷与死寂之中。   金属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   他们无声选择将最有可能点燃那盏灯的两个人留在了最后。   最后一道阶梯,由森森白骨和冰冷寒气凝结而成的阶梯轰然出现,直通最高处的平台,平台之上,一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巍然矗立,门后就是天台,是破晓的希望。   冰冷的触感透过鞋底直刺灵魂,吉苍拉着沈驰飞,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扇象征着最终希望的巨大铁门狂奔!   终于,他们冲到了铁门前。   这扇门巍然矗立,厚重如史前巨兽的骸骨,锈迹斑斑如同凝固的血痂,没有把手,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它仿佛是从绝望的深渊中生长出来,与整个冰冷空间融为一体,散发着拒绝一切生机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吉苍没有丝毫犹豫,他松开了沈驰飞的手。他后退半步,身体如同拉满的强弓,将全身每一丝肌肉,每一滴血液中蕴含的力量,尽数灌注于肩头,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撞向那扇巨门。   “砰——!”   沉闷的巨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铁门纹丝不动,巨大的反震力让吉苍肩膀剧痛,气血翻涌。   沈驰飞眼神一厉,他不需要任何言语,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侧身,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在肩臂,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同样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砰!”   “砰——!”   吉苍和沈驰飞,如同不知疲倦的攻城锤,一次又一次,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撞击着那扇阻挡生路的铁门。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剧痛,鲜血从他们的嘴角溢出,从撞击的肩膀处渗透了衣物,染红了冰冷的锈迹,但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金属哀鸣的巨响。   在两人最后一次,倾尽全力的合击之下,那扇仿佛亘古存在的巨大铁门,终于被撞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缝隙扩大,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整扇门被他们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撞开了。   刺目的,清冷的晨光,瞬间从门缝中倾泻而入,它带着新生的气息,带着洗涤一切污秽的力量,瞬间驱散了门内所有的阴冷,将两个浑身浴血相互搀扶,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了一片辉煌的金色之中。   天光破晓。   然而,就在沈驰飞和吉苍踉跄着冲入天台的瞬间,沈驰飞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天台空旷,破晓的微光给冰冷的混凝土镀上了一层浅金,而在天台中央,在那象征着最终希望与救赎的活灯旁边,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那个人死了,轮椅上的人发梢还被冷风吹起,他的眼眸已经散光,头朝着天台之下的方向。   那是……他自己的尸体,它像一个冰冷的,残酷的讽刺,静静地躺在生与死的交界处。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驰飞,他看着那具尸体,仿佛又看见了沈自清的那张脸,他看到了那些被背叛,被放弃,被遗忘的过往。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即将将他吞噬的刹那,一只温热,有力,沾着血污和汗水的手,坚定不容拒绝地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掌。   是吉苍。   吉苍没有去看那具冰冷的尸体,他的目光如同磐石,牢牢地锁定了那盏静静伫立的,古朴的活灯,仿佛那具躯壳,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沈驰飞,我们要把灯点燃。”吉苍的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将他从沉沦的边缘猛地拽回。   “嗯。”沈驰飞应了。   吉苍牵着沈驰飞的手,大步流星地朝着活灯走去,他的目光从没有丝毫偏移,仿佛那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他的步伐坚定,目标明确,点燃那盏灯,带所有人回家!   沈驰飞被吉苍拉着,踉跄着跟上,吉苍手掌传来的滚烫温度,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驰飞心中的阴霾,巨大的悲伤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更强烈的生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燎原。   他们冲到了活灯前,古朴的灯盏静静地立在石台上,灯油清澈,灯芯完好。   吉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却纯粹的□□,沈驰飞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伸出了手,他的指尖没有光,只有冰冷的杀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志。   两根手指,一冷一热,一代表毁灭一代表生机,却在此刻,带着同样的决绝,同时触碰到了那根干燥的灯芯。   就在指尖触碰到灯芯的刹那。   “轰——!”   一道无法形容的,温暖而浩瀚的金色光柱,骤然从活灯中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笼罩天台的最后一丝灰雾,直贯天穹,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天台,淹没了吉苍和沈驰飞,也淹没了地上那具冰冷的躯壳。   一个宏大威严,仿佛来自世界本源的声音,在金光中,在天地间,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玩家:吉苍,沈驰飞,孙乔,唐吉吉,胡可……】   【意志不灭,薪火永存。】   【恭喜通关!】   【生路已开,归途启程。】   金光渐渐收敛。   天台上,活灯静静燃烧着温暖而稳定的火苗。   吉苍和沈驰飞沐浴在破晓的晨光中,紧紧相握的手,再也没有松开,他们身后,那具冰冷的躯壳,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地化作了点点微光,彻底消散在清新的晨风里。   深渊已远,前路是光。   他们,回家了。 第61章   刺目的白光, 不是副本里冰冷的光芒,而是真实,灼热的太阳光。   沈驰飞猛地睁开眼, 长睫颤动, 被强光刺激得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 映入眼帘的,不是病房冰冷的金属天花板, 也不是深渊永恒的黑暗, 而是一片无垠的,纯净到晃眼的雪白。   雪。   冰冷的雪粒沾在他的睫毛上, 脸颊上。   他躺在厚厚的积雪里, 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几乎与这苍茫的雪地融为一体,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布料,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他撑着冻得发麻的手臂, 有些茫然地坐起身。   他已经离开了无限世界。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没有主神无处不在的低语压迫感,只有凛冽干净的寒风刮过脸庞的刺痛感, 以及……一种过于空旷的,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安静。   “哎哟!在这里在这里!”一个带着浓重乡音, 却充满关切的惊呼声响起。   沈驰飞抬头,看到几位裹着厚实棉袄, 围着毛线围巾的大婶朝他跑了过来。   他都差点要将这些人的脸给忘记了,她们曾经给过自己温暖。   “你这孩子!病才好多久啊!怎么能穿这么少躺在雪地里!作孽哦!”一个圆脸盘的大婶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一条厚厚的毛线围巾圈在他冰凉的脖子上,又抖开一件半旧的军绿色棉大衣, 披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粗糙却温暖的布料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快!快进屋去!炉子上烧着热水呢!”另一位瘦高的大婶也围过来。   “就是就是,咱得好好活!给那个杀千刀的看看,离了他,咱们小飞好着呢!比他强百倍千倍!”大婶愤愤不平地说着。   沈驰飞被她们簇拥着,身体僵硬地被扶起来,走向那个散发着烟火气息的大院。眼前的景象和耳边的话语,都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像个刚刚从漫长噩梦中惊醒的游魂,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恍惚。   他被安置在堂屋一个烧得暖烘烘的炭炉旁的小板凳上。炉火的暖意驱散了四肢的僵冷。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沉默着。   “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大婶端来一个搪瓷缸子,塞到他手里,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小桌上堆放的杂物,一份折叠起来的,日期是前几天的旧报纸吸引了他的注意。报纸的头版头条,一张熟悉又令人憎恶的脸占据了大幅版面——沈自清。下面醒目的黑色标题:【昔日亲情实则诈骗】   沈自清犯了诈骗罪,蓄意谋杀罪,数罪并罚,终审判决无期徒刑。   沈驰飞的目光在那标题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些过往的阴霾,被操控的恐惧,刻骨的恨意,似乎都被那场无限世界的生死劫难冲刷得淡了,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解脱。   “谢谢。”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长久沉默而有些沙哑干涩,对着几位忙前忙后的大婶低声道。   “哎,谢啥!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街坊邻居。”大婶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杀千刀的造孽,害苦了你……好在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咱小飞是个好孩子,以后啊,离那腌臜事远远的,好好过日子!”   正说着,大院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被急促地敲响了,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谁呀?来了来了!”瘦高大婶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门刚拉开一条缝,一个清朗而带着急切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阿姨,打扰了,我找沈驰飞,他在这里么?”   这个声音!   沈驰飞的身体猛地一震,立即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搪瓷缸子,热水洒了一地,他顾不上这些,眼神死死地盯向门口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你找小飞?你是哪个啊?”大婶疑惑地问,打量着门外穿着考究深色大衣,身姿挺拔却难掩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男人英俊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眼神锐利地扫过院内,在看到堂屋门口站着的,裹着不合身大衣的沈驰飞时,那焦虑瞬间化为了如释重负的柔和光芒。   吉苍深吸一口气,对着大婶露出了一个礼貌而温和的笑容,目光却牢牢锁在沈驰飞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阿姨您好,我是他的……哥哥。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哥哥?”大婶们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我是看报纸才找到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吉苍说,“以后他会跟我这个亲哥哥一起生活。”   “好事,那是好事啊!”大婶们笑了起来。   而沈驰飞已经一步一步,慢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走到吉苍面前,两人隔着门槛,目光在空中交汇。   吉苍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那双褪去了无限世界里的冰冷杀意,此刻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的眼睛,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如同破开云层的阳光,温暖而真实。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天气太凉了,冻坏了吧?”吉苍的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拂开落在沈驰飞肩头的一点雪花,然后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腕,“先去车上暖和暖和,车里有空调。”   他转向几位大婶,态度谦和而真诚:“阿姨,多谢你们这段时间帮我照顾他了。他身体刚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引着还有些怔忡的沈驰飞走向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动作小心地护着他坐进温暖的后座。   关好车门,吉苍快步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他快步走回,不容拒绝地将礼物塞到追出来的大婶们手里。   “一点心意,您们一定要收下!这段时间真的太感谢了!”吉苍言辞恳切,态度坚决。大婶们推辞不过,只得收下,看着这个自称“哥哥”的年轻人,眼神里多了几分放心。   吉苍又客套了几句,再次郑重道谢,这才转身上了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驶离了老旧的小巷,将那片承载着沈驰飞灰暗过往的雪地和红砖大院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掠过,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融融的。   后座上,吉苍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越过中央扶手,准确无误地,牢牢地握住了沈驰飞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将沈驰飞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住。   “冷不冷?”吉苍侧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沈驰飞脸上,轻声问。   沈驰飞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有些飘忽地望着窗外飞速变换的街景,似乎还在消化这巨大的环境转变。现实世界的喧嚣和色彩,对他而言还有些陌生。   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懵懂和脆弱的模样,吉苍心头一软,恶作剧的心思涌了上来。他飞快地倾身过去,响亮地在沈驰飞冰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沈驰飞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吉苍,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怎么?”吉苍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意,故意逗他,“害羞了?你之前亲我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嘛?”   “……”沈驰飞抿紧了唇,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杀气。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肘,精准而用力地朝吉苍的肋下顶了过去。   吉苍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捂着被撞的地方,龇牙咧嘴地控诉:“嘶……疼疼疼!沈驰飞!这是谋杀!你以后要对爱人下手轻点知道吗?不然真要被你顶进医院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却从指缝里偷看沈驰飞的反应。   只见沈驰飞绷着脸,嘴角却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很短暂,像冰层裂开时透出的一缕微光,却足以点亮整个寒冬。   看到这个笑容,吉苍捂着肋下的手也放下了,脸上夸张的痛苦表情瞬间被同样温暖而灿烂的笑容取代。他不再逗他,只是重新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静谧温暖的车厢里,先是响起吉苍低低的,愉悦的笑声,紧接着,沈驰飞那带着点别扭和沙哑,却同样真实的轻笑声也加入了进来。   两种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最和谐的音符,在后座小小的空间里轻轻回荡,驱散了所有残存的阴霾,只剩下劫后余生,终得相守的暖意。   吉苍没有食言。   他确实很有能力,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科技公司的掌舵人,经济优渥,他带着沈驰飞回到了他那间阳光很好的公寓。公寓位于高层,视野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   正如他描述的那样,一间朝南的房间空置着,干净明亮,等待着主人的布置。   沈驰飞处理沈自清遗留的麻烦事,吉苍在背后提供了强大的支持和资源,那些阴暗的过往被迅速,干净地斩断。   吉苍说到做到,把他保护得很好。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静而温暖地淌过。沈驰飞在适应着这个全新的,没有杀戮和死亡威胁的世界。   吉苍教他使用智能手机,带他尝试各种从未吃过的美食,陪他看那些他曾经觉得无聊至极的电影。   沈驰飞依旧沉默寡言,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在吉苍无微不至的暖意下,正一点点消融。   他开始习惯吉苍的拥抱,习惯他落在发顶或额头的晚安吻,习惯他牵着自己的手走过人潮汹涌的街头。   那间空房间,在沈驰飞沉默却认真地挑选下,渐渐有了生活的气息,一张宽大舒适的床,一个放着几本他感兴趣的书的书架,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   转眼到了除夕。   城市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到处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鞭炮的硝烟味。吉苍没有带沈驰飞去热闹的宴会,而是选择了一个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的地方,位于城郊的重刑犯监狱。   探视室里冰冷而压抑,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沈驰飞看到了穿着囚服,剃着光头的沈自清。   仅仅几个月,那个曾经得意,心思深沉的男人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眼神浑浊,脸上刻满了颓败和恐惧。   他一看到沈驰飞,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扑到玻璃前,涕泪横流,双手拍打着隔板,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小飞!小飞!爸爸错了!爸爸对不起你!原谅爸爸!求求你原谅爸爸!帮帮我!想办法救我出去!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小飞……”   可惜这个声音沈驰飞听不见。   沈驰飞坐在探视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玻璃后面那个歇斯底里的男人,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表演。   他全程没有拿起听筒,没有说一个字。   吉苍坐在他旁边,冷冷地看着沈自清的表演,他伸出手,安抚地按在沈驰飞紧绷的后背上,然后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通话器。   玻璃那边的哭喊声被隔绝。吉苍冰冷而清晰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了沈自清的耳朵里:   “沈自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沈自清的哭嚎。   沈自清一愣,布满泪痕的脸茫然地看向吉苍。   吉苍的目光锐利如刀,透过玻璃直刺沈自清的灵魂深处,他平静地宣判:   “你听好,从现在开始,沈驰飞是我吉苍的家人。”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沉默的沈驰飞,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而坚定,握着话筒的手也紧了紧,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   “我会把他照顾好,照顾得很好,他会彻底忘掉过去。”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沈自清,带着冰冷的意味,“他很快就会把你彻彻底底忘记,你不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在监狱里,好好度过你下辈子吧。”   说完,吉苍干脆利落地放下了听筒,不再看玻璃后沈自清瞬间变得死灰绝望的脸。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地牵起沈驰飞的手。   “走吧,我们回家,年夜饭快做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柔。   沈驰飞顺从地被他牵着站起身。在转身离开探视室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玻璃后面那个彻底崩溃,瘫软在椅子上的身影。没有留恋,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彻底的,如同拂去尘埃般的释然。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腐朽绝望的世界。   外面,是万家灯火,是除夕夜的璀璨烟花正在夜空中次第绽放,将寒冷的夜空渲染得绚丽夺目。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爆竹的硝烟味,是人间最真实,最温暖的烟火气。   吉苍握紧了沈驰飞的手,十指紧扣,他侧过头,在漫天绽放的烟花映照下,对着沈驰飞露出一个比星光更明亮的笑容:   “新年快乐,沈驰飞,我们的新生活,开始了。”   沈驰飞望着他,望着这喧嚣热闹的人间景象,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力量。那些黑暗的,冰冷的,充满背叛与杀戮的过往,如同被烟花的光芒彻底驱散的阴影,终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再也无法触及他们分毫。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漫天绚烂的星火,感受着身边人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新生的重量和温度。   他回握住吉苍的手,力道坚定。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融入了除夕夜喧闹而温暖的人潮。 第62章   我的人生, 在旁人看来,大抵算得上顺风顺水。   生于优渥之家,纵然父母早逝于一场意外, 留下我与年迈的祖父相依为命, 却也未曾真正吃过生活的苦。   祖父严厉却也慈爱, 倾尽心力将我教养成人,我是众人眼中标准的人才, 名校毕业, 能力出众,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家族公司的重担。   送走祖父的那天, 我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 看着窗外繁华的都市,心想, 或许人生就该如此,按部就班, 经营好这份基业, 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只是,天公从不遂人愿。   那场车祸来得毫无征兆,剧烈的撞击, 刺耳的刹车声,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意识消散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荒谬的,到最后, 我连个能说句遗言的人都没有,真够孤单的。   没有奈何桥,没有孟婆汤,没有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当我再次醒来, 或者说,当我的意识重新凝聚时,眼前只有一盏静静悬浮的古朴油灯,灯芯晦暗,灯油枯竭。   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我,点燃它,就能获得新生。   灯熄灭,则彻底归于虚无。   欢迎来到点灯行的世界——   这里,每一个选择都关乎生死,每一步行走都踏在刀锋,幸运的是,祖父教会我的理性,坚韧和洞察力,成了我在这个残酷世界赖以生存的武器。   我冷静地分析规则,谨慎地规避风险,在绝境中寻找生机。   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点燃最后一盏灯,回到人间,听起来像一场豪赌,但我别无选择。   我并非独行。   一路上,我结识了一些人,在苦难中我们互相扶持。   我见过为了活命而丑态百出的背叛,也见过在绝境中依然闪耀的人性微光,背叛者让我失望,却也让我释然,无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活下去,走出去,是我们所有人的目标。   至于活着闯出去之后的生活,那时的我并无暇细想。   我看着身边形形色色挣扎求生的面孔,心里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或许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或许是对前路的迷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我愿意站在高处,成为吸引火力的靶子。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这本就是我擅长的领域。   责任,是我对抗虚无的锚点。   就这样,我一路走到了积分榜的顶端。   与我并列第一的,是一个代号——缄默。   我很早就听过关于他的传闻,所有玩家都对他避之不及,他冰冷而凶戾,神秘莫测,行事极端,尤其厌恶积分与他接近的玩家,视低分者为蝼蚁,视接近者为威胁。   直到那个副本,我终于见到了他。   我第一时间察觉线索被人动了手脚。   排除大部分人后,我锁定了目标,那是一个外表看上去最和善无害的人,他有一头独特的,桀骜不驯的红色发尾。   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从容,以及当他发现我在观察他时,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混杂着审视与挑衅的光芒。   我几乎立刻确认,这个人就是缄默。   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他冷漠,孤傲,利用规则杀人时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说话刻薄又直接,总能把难题的复杂程度精准地翻个倍,包括一些人际关系,他让人头疼不已。   缄默总是神出鬼没,仿佛黑暗的影子,他能精准地追踪到我,而我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在他面前却如同失效,我读不懂他背后的思绪。   那个名字并不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然而,虽然相处一直不够愉快,但我并未将他视为传闻中那种纯粹的恶人。   我见证到的,他杀死的人,仔细想来,身上都带着贪婪或背叛的原罪。   他像一把悬在主神规则之上的审判之剑,精准而冷酷。   他的行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纯粹。   如果……如果他能对我身边那些同样在挣扎求生的队友们稍微尊重一点,我想,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他只是讨厌积分接近者么?如果是纯粹的厌恶,为什么又会在那个关键时刻,将一把能救我队友性命的钥匙无条件地抛到我的脚边。   我更愿意相信一种可能,是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高分者,一次又一次地吸引了他的目光,不过,大概又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了。   他在寻找什么?或者,他是在等待什么呢?   我不愿抛弃任何一个并肩的队友,他并不是我的敌人,当那只冰冷的手从背后猛地抓住了我的衣角,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急促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一瞬间,我心底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高兴?仿佛某种冰冷的隔阂被短暂地打破。但他很快松开了手,快得像从未发生过。   可惜,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为我停留,如同两条短暂交汇又迅速远离的轨道,我们走向自己的终点。   第十盏灯,通往现实的门扉,我和我的队友们站在入口。   我那时在幻想着,缄默会不会来呢?传闻说,他从未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失落感压在心口。   也许,这就是永别了。   但他出现了。   缄默独自一人,从光门中踏出。   那一刻,难以言喻的高兴冲散了我所有的阴霾。   他为什么会到来?是什么让这个似乎沉迷于深渊猎杀游戏的缄默,改变了主意?   我也想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   队友们的戒备显而易见,缄默过去的行事风格足以让他们警惕。但我愿意交付信任。我向他伸出手:“一起?”   他同意了。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然后,在第四天的黄昏,那把淬着诅咒的匕首,精准而冷酷地,从背后洞穿了我的胸膛。   剧痛席卷全身的刹那,我瞬间明白了。   这场游戏的棋盘上,潜藏着不止一个卧底。   他杀不死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但他需要我“死”,需要我暂时退场,让那些阴影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我,选择了配合他。   信任,有时是一场豪赌。   我将最后的指令留给悲愤的队友:“别和他动手!”   然后,任由黑暗吞噬意识。   在幕后,我静静地看着猜忌如同瘟疫般蔓延,看着卧底们撕下伪装,看着黄昏之城沦为自相残杀的炼狱。   直到最后一天,我回来了。   我带着重伤,站在废墟之上。   第七天,我和他可以迎接胜利的成果。   本该是这样的,不是么?   “我们写的数字是0,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第二次向他伸出手。   他问我:“你不恨我么?”   恨?那太奢侈了。   在深渊边缘行走的人,没有资格谈论无谓的恨意,他只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我反问:“有什么值得去恨的?”   然而,他写下的数字是1。   他说:“我不想输给你。”   缄默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骄傲和深入骨髓的自弃,他说外面的世界不属于他这样的人,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做出了一个让我灵魂都为之震颤的举动,他冲过来,吻了我。   冰冷,笨拙,却又决绝的一个吻。   我看见了那双总是盛满冷漠或杀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无法形容的,近乎悲壮的复杂情感,有告别,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下一秒,他决然地转身,朝着废墟边缘那深不见底的深渊,纵身跃下。   “沈驰飞——!”这次我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我的嘶吼声被深渊的呼啸吞没。   伸出的手,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我赢了。   我赢了么?   世界宣告游戏已经终结,我们通关了,这也意味着,沈驰飞没有死,他还是选择停留在那个地方。   回到现实的我,本该庆幸重生,本该拥抱这失而复得的阳光。   公司运转如常,财富唾手可得,生活平静得如同从未经历过那场死亡游戏。   可为什么,我的心却像缺了一块?   梦里,总是反复出现那个身影,穿着那身花花绿绿,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衣服,这只花蝴蝶在我的脑袋里飞来飞去,但从不停留。   沈驰飞站在深渊边缘,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他叫沈驰飞。   沈驰飞,是哪几个字?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我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总是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苦恼,这样好了,我真的没办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我开始了一场大海捞针般的寻找,动用人脉,去雇佣最顶尖的私家侦探,线索在时间的变化之后,一点点汇聚,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找到他了。   现实中的他,已经死去了。   我去了他生活的地方。   那是一个破败,拥挤的红砖大院,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气息。   街坊邻居提起他,最多的评价是:“那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好孩子?这个评价与无限世界里那个冷酷,孤傲,杀伐果断的“缄默”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   我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总是摸不透他的性情。   原来,我看到的沈驰飞,只是被深渊扭曲,被绝望淬炼后的一部分,他还有我所不知道的过去,一个沉重的,或许充满苦难的过去。   我放下了所有琐事,近乎沉溺地走在寻找他过往痕迹的路上。   他的小学老师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个铁盒子,里面是二十几张泛黄的奖状:“他那个养父不关心这个,也不允许他把奖状贴在墙上,所以一直都是我替他保存着,”   奖状字迹工整,红章鲜艳。   我抚摸着那些纸张,心头涩然。   好吧,沈驰飞,我不得不承认,我小学时可没你这么优秀。   但我的命,似乎比你好太多。   我为什么不能把运气分给你呢?   沈驰飞早早辍学了,他为了生计,进入了一家嘈杂的零件加工厂,我在工厂尘封的档案室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大合照,几十号人挤在一起,我几乎是一寸寸地搜寻,才在角落找到了他。   那么瘦小,那么单薄,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眼神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疲惫。长期营养不良和超负荷劳动,在他年轻的躯体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后来,他就病倒了。   他是怎么死的?   不是病魔,是谋杀。   我在一份地方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块,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标题和一张打了马赛克,却依然能看出支离破碎轮廓的照片。   杀死他的凶手是他的养父,沈自清,这个人编制了无数的谎言,那个禽兽夺走了他的一切。   愤怒,悲伤,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坐在他曾经住过的病房里,好在那间病房还没有被别人占用,他的东西留了下来。   沈自清连他的遗物都没有整理。   在角落一个破旧的纸箱里,我发现了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里面塞满了五彩斑斓的,手工折叠的纸星星。   满满一罐,像一片凝固的星空。   这应该是他喜欢的东西,是他准备送人的礼物,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我决定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我找到了当年那个试图揭露真相,却被无情辞退的护士。   她遭遇了不公,但眼神依旧坚毅。   我向她表达了迟来的,沉重的感谢,将那份礼物送给了她。   她看着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她问我:“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谁?   我斟酌了很久,最终郑重地回答:“我是他的家人。”   “家人?”她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声音也带着控诉,“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早一点出现呢?为什么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谁都不在?他真的太苦了,只有一个人……”   是啊。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出现呢?   为什么在他被锁在天台,仰望星空等待死亡时,没有一双手将他拉出地狱?   这个迟来的家人身份,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我的心里。   我把沈自清送进了监狱,很快,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我也开始茫然起来。   沈驰飞,在我真正认识他的开始,他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个夺走他生命的天台。   寒风凛冽,仿佛还残留着他最后的绝望。   我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抚摸着粗糙的地面,想象着他最后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我反反复复地离开,又反反复复地回到这里,我记得那个深渊边的吻,他的温度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远处的风景,他都没有体会过。   我仿佛闻到了他的悲伤,我被感染,流下了眼泪。   他在这里哭过么?   在某个时刻,我恍然大悟。   沈驰飞,原来你跳下去的时候,不是孤傲,不是洒脱,你是在害怕,对吗?害怕回到这个曾将你彻底抛弃,让你遍体鳞伤的现实世界,害怕面对那些陌生的,带着审视或怜悯的目光?   害怕连最后一点在深渊中磨砺出来的,仅存的控制感也会失去?   我尝试学着他的样子生活,沉默,疏离。   可我终究不是他。我拥有他未曾拥有过的温暖和选择权,这份认知渐渐让我痛苦,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还在深渊里。   我不能让他继续停留在那片永恒的黑暗里。   我必须把他找回来。   我要亲口告诉他。   沈驰飞,这个世上有人爱你,有人在乎你,有人愿意为你跨越生死。   我爱你。   我爱上了你。   我决定处理好现实的一切,安排好公司的后续,然后,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我又一次登上了那个天台。   这里是他生命终结的地方,或许也是通往深渊的一个节点。   寒风吹动我的衣角,我俯瞰着沉睡的城市灯火,心中一片平静。   他是想活着的。   否则,他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执着地等待着那扇门被打开,等待着有人来救他,他在等,只是没等到。   我要去找他。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然后学着他当初模样,向前一步,从高楼之巅,纵身跃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瞬间攫住全身。   没有人规定,人不能死第二次。   这一次,我赌的不是生路,而是重逢。   我赌那盏灯,还会为我而亮。   毕竟,我是有好运的,不是么?   坠落,无尽的坠落。   然后,黑暗被驱散。   熟悉的光芒再次亮起,那盏古朴的油灯,静静地悬浮在我面前。   我赌赢了。   主神的世界,我再一次回来了。   榜单上果然没有缄默的名字。   没关系,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会用我的方式,逼迫主神,或者直接掀翻这个棋盘,让他再次出现。   他出现了。   在深渊的边缘,在那片凝固的黑暗中,苍白得像一个易碎的幻影。   我走向他,带着跨越生死,历经寻觅后的坚定与温柔,这一次,我不需要等待他开口或者伸手,我要主动地,牢牢地抓住他。   “你为什么回来?”他的声音空洞而沙哑,带着茫然和怒气。   为了你。   我的答案清晰而坚定。   可惜,他忘记了我,那双曾经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婴儿般的空白和警惕。   但没关系。   在那一刻,透过那层记忆的迷雾,我仿佛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看见了沈驰飞。   那个在红砖大院里沉默的“好孩子”,那个在工厂角落努力生存的瘦小身影,那个在病床上叠着纸星星的温柔灵魂,那个在深渊中挣扎求生,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缄默,以及,那个在深渊边缘,笨拙地留下一个告别之吻的,孤独的沈驰飞。   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沈驰飞,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第63章   他的目光, 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这沸腾的泥沼——   他正注视着西奥多。   伊索看着西奥多站在污浊的喧嚣之中。   瓦隆城的夜总会就像毒池外的浓雾,刺鼻的酒精,廉价香水和汗液蒸腾出的酸腐气味, 混合着一种更深的, 属于灵魂怠惰的甜腥。   炫目而廉价的霓虹灯光如同毒蛇的信子, 舔舐着每一寸空间,切割着拥挤攒动的人影, 一张张面孔在明灭的光线下扭曲, 变形,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和放浪的笑。   他们推挤着, 毫无敬畏地触碰彼此的身体, 吞咽着杯中那能麻痹神智的琥珀色液体。   当他的意识降临之时,他视野中那个最醒目的男人眯起了他的黑色眼睛, 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从被酒水湿润过的嘴唇上缓缓漾开。   天使的眼眸是金色的。   西奥多是天使, 至少他曾经是。   现在, 他却扎根于这人间泥沼,那象征无上圣洁的羽翼早已敛去。   他曾是神圣左驱,六翼大天使, 执掌圣域半壁荣光。   他的羽翼曾遮蔽星辰,他的号令曾响彻天堂的穹顶。   天使诞生于神在伊甸园亲手栽下的神树。   西奥多与伊索, 是同一棵神树孕育的唯二果实。   在西奥多降生的神圣瞬间,伊索就在近旁, 他目睹那火焰般的红发第一次在神光中灼灼闪耀,也同时见证了神树磅礴的生命精华被瞬间汲取,枯萎,化为飘散的灰烬, 仿佛被那新生红发点燃,焚烧殆尽。   伊索近乎本能地伸出手,用自己身上最纯净的,由圣域边缘永恒云朵织就的白袍,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个初生的,尚未长出羽翼的兄弟。   命运早已镌刻,他们注定会是天使中最亲密的兄弟。   他们相伴之久,至少有数万年。   但是西奥多背叛了神。   因为人。   他们曾经一起见证了人的诞生。   这个神心血来潮创造的物种,何其特别,也何其可憎。   最初,天使们好奇地挑选着凡间的新生儿作为观察的对象,看着他们从蒙昧中挣扎爬出,笨拙地堆砌起脆弱的文明。   然而,天使们很快发现了人性的真相,贪婪是他们的骨髓,污秽是他们的血液,他们为了微末的利益互相撕咬,将锋刃刺向更弱小的同类,将整个尘世拖入无休止的循环。   厌恶如同瘟疫在天堂蔓延,最终,大部分天使的意志汇成洪流,向神恳请降下审判,抹去人的欲望,让他们受到应有的责罚。   神应允了。   而那柄执行天启,燃着净世之焰的圣剑,神亲手交付给了神圣左驱大天使的手中。   伊索清晰地记得那个瞬间。   神谕的光辉如冰冷的瀑布垂落,笼罩西奥多,他站在圣光之中,面容沉静如亘古冰川,毫无波澜地接过了那柄裁决之剑。   他甚至没有看伊索一眼,只是缓缓展开他那六片曾遮蔽星河的巨大羽翼,纯白的羽毛反射着裁决的寒光,冰冷刺目。   然后,他独自一人,如同陨落的星辰,朝着下方那片被罪恶浸透的灰色大地,俯冲而去。   可他再也没有归来。   天启没能降下,人反而进入了新的纪元。   西奥多滞留人间,背弃了神赋予的使命,转而向那些他本该毁灭的生灵,宣扬一种全新的,渎神的信条——欲望。   他说,人应当拥抱自己的欲望,而非压抑,畏惧,他将天堂的禁忌,奉为人间的圭臬。   背叛者理应被湮灭。   神向伊索下达了新的旨意:“Aesop,杀死他。”   圣域为之震动,大变革开始,神圣左驱带着一众天使堕天去往人间。   伊索不得不也必须接受,西奥多背叛圣域背叛神的事实。   身为大天使长,缉拿西奥多,诛杀西奥多,这是他理应履行的职责。   这场追逐,横跨了人类数个纪元的兴衰,在时间的长河中拉出一条苍白而执拗的轨迹,西奥多狡猾得像一头洞悉所有陷阱的古老魔兽,总能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人间的污浊洪流之下,一次次在伊索的感知边缘消失。   他们也爆发过几次战争,是的,属于天使与堕天使的战争,也是天使与魔鬼的战争,伊索维持着圣域的安宁,而西奥多一次次在硝烟中隐去。   而人的世界却在硝烟中建起了高楼大厦。   已经有几千年之久,而今,天使威克利亚将西奥多的踪迹告之了伊索,瓦隆,一个由人命名的城市。   西奥多身在这个魔都。   当西奥多发现他时,伊索也不再隐藏,大天使真正降临时,神圣的光辉覆盖了整个污秽中心,纯粹,磅礴,不容亵渎的神圣光辉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落在这方污浊的空间。   刺耳的电子乐瞬间被掐灭,化作几声垂死的嘶鸣。疯狂旋转的霓虹灯球如同被冻结的泪滴,骤然定格,喧嚣,鼓噪,放纵的欢笑与呻吟,被这沛然莫御的圣光彻底压碎,抹平,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无形的重压降临在每一个凡俗生物身上。那些前一秒还在舞动,调笑,纵情声色的男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了头颅,齐齐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双膝不受控制地砸向冰冷黏腻的地面。   他们蜷缩着,颤抖着,像被沸水浇过的蚁群,发出恐惧的呜咽,就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   最痛苦的,是西奥多身边那几个形态扭曲,散发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仆从——魔鬼,魔鬼是最邪恶的生物,他们藏身在十字路口,诱惑人类用灵魂交换愿望。   它们丑陋的犄角在圣光下冒着青烟,布满鳞片的皮肤滋滋作响,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油脂。   它们发出痛苦的嘶嚎,却强撑着没有跪下,只是将佝偻的身躯弯得更低,扭曲的爪子深深抠进地板,墨绿色的粘稠血液从指缝间渗出。   它们望向伊索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源自本能的恐惧。   伊索的目光扫过这些地狱的渣滓,如同扫过尘埃,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厌恶。   肮脏的造物,理应被彻底净化。   而西奥多,他终于动了。   他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未曾消退,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在死寂中回荡。   那些被圣光压得匍匐在地的人类,如同听到了赦免令的囚徒,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逃离这恐怖的中心地带。   随着西奥多挥开手,他身后那巨大的,描绘着堕落天使从云端坠入深渊景象的彩色玻璃窗,其内嵌的灯光无声地熄灭了,窗上撒旦那充满诱惑与嘲讽的面容,瞬间沉入黑暗。   整个夜总会内部的照明系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逐一抹去,吧台后方琳琅满目的酒瓶失去了光泽,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灯黯淡如凝固的圣泪,墙壁上那些充满情欲暗示的装饰画隐没于阴影。   只有西奥多王座后方,那扇巨大的,描绘着地狱烈焰与无尽折磨景象的彩绘玻璃窗,猛地亮了起来,猩红,暗紫,硫磺黄……地狱的光辉疯狂地泼洒进来,将西奥多和他身下的猩红王座笼罩其中,也将伊索那纯粹圣洁的光晕压缩在相对的一隅。   “哦,Aesop。”这时,王座上的男人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搁在冰冷的扶手上,支撑着下颌,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骨髓生寒的熟稔,仿佛他们昨日才在伊甸园的树荫下和谐交谈:“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伊索的身形,在纯粹的光辉中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这个称呼叫他怀念,没有人会直接叫出他的名字,他是大天使长,麾下天使只会尊敬的称他为圣。   西奥多也是圣,他的堕落,甚至令神惋惜。   “Theodore。”伊索同样以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回应。   “用人的语言来说,是十五世纪。”   那是一次计划外的邂逅,彼时,虔诚信仰神之荣光的伊丽莎白公主即将加冕为西方大陆的女王。   神的目光垂青于这个纯洁的灵魂,降下旨意,命伊索亲自前往凡间,为这位神选的君主戴上象征权柄的王冠。   他收敛了羽翼,将无匹的荣光化作凡人可堪承受的光晕,行走于伦敦塔古老的石廊之中,就在女王的身边,他看到了他——那个红发扎成利落发辫,身着华丽宫廷服饰的身影。   他手持画笔,谦逊地向女王介绍自己的作品,他的身份是宫廷画师,四目相对的瞬间,时空仿佛凝固。   “Aesop。”   伊索仅仅听见对方那无声的唇形唤出了这个名字,裁决的圣剑在伊索灵魂中嗡鸣,但最终,两位大天使只是隔着人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各自隐没于人潮。   “Ah, 没错。” 西奥多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尾音拖曳着,“那真是令人怀念。”   “那么…Aesop。”他的声音沉下去,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残酒,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又孤独的声响,在死寂的空间里异常刺耳。   他的目光穿透圣光,牢牢锁住伊索的金瞳,那深邃的黑色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   “你现在是为什么而来。”   “神的旨意,从未改变。”伊索回应。   “确实有一段时间了,你也认为,该终结了,是么?”西奥多笑着说:“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第64章   威士忌的辛辣在舌尖盘旋, 西奥多听见伊索的声音:“只要你跟我回圣域向神请罪,那我们之间就不存在生死。”   西奥多看见圣光凝成的火焰在伊索周身猎猎作响,将空气灼烧出扭曲的波纹, 金色的眼瞳如同两颗在熔炉中煅烧的太阳。   西奥多唇角的弧度加深了, 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   果然, 数千年过去,他的兄弟依旧是这副老古董的说辞, 固执得如同伊甸园里亘古不变的晨光, 他甚至能预料到伊索接下来会说什么。   伊索的面容在跳跃的金焰中绷紧,如同最完美的神像, 没有一丝多余的颤动, 唯有那双燃烧的眼睛和周身暴涨的圣焰昭示着翻涌的怒意。   他的声音如同冰层下奔涌的熔岩,严厉而冰冷地砸向西奥多:“Theodore, 是魔鬼诱惑了你,扭曲了你的心智。我会纠正你的思想, 替你重新降下天启, 涤清人类的污浊,唯有如此,才能得到神的宽恕。”   伊索确实这样说出口了, 西奥多的笑声爆发出来。   “我当然可以回去,Aesop。”西奥多很快止住笑声, 黑眸深处跳跃着比地狱更深邃的火焰,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前提是没有天启,并且,你们必须承认, 你们所憎恶的‘西奥多精神’是正确的。”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挑衅,“这就是我们之间,唯一可能和解的前提,如果你觉得,还有机会和解的话。”   “Theodore,你已经被谎言和污秽彻彻底底地蒙蔽了。”伊索有些失望地说,审判的号角撕裂长空,他周身的神圣火焰轰然暴涨,从纯粹的光辉化作了焚灭万物的实体金焰,酒吧的金属结构发出呻吟声。   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开战了。   再一次。   而这次算不上大规模的,而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却更严重,真正意义上关乎了生与死。   西奥多手中的红酒泼了出去,杯壁上残余的暗红酒液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骤然膨胀,扭曲,沸腾,瞬间化为粘稠腥臭的污秽之血,如同活物般咆哮着迎向席卷而来的焚世圣火。   “轰——!”   金与红的洪流猛烈撞击。   整个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扭曲。   圣火净化万物,所过之处,钢铁气化,岩石熔融,那些被驱赶开的凡人躯体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飞灰,低阶的恶魔更是在光焰边缘直接湮灭。   而西奥多泼出的污血,则带着吞噬,腐蚀的恶毒力量,如同亿万蠕动的毒虫,疯狂地啃噬着圣火的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蒸腾起剧毒的黑烟,试图污染那至纯的光辉。   光翼怒张,伊索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炽白雷霆,裁决的意志凝聚于无形之刃,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法则的尖啸,地狱的空间被划开漆黑的裂痕。   西奥多更像是诡谲的魅影,在崩塌的酒吧废墟,熔化的金属洪流和圣火焚烧出的真空地带中闪转腾挪。   西奥多早已不依赖天使的神术,他自称魔鬼,一直以欲望为食。   西奥多调动着整个瓦隆城沉淀了千百年的欲望,罪孽与绝望之力,破碎的霓虹招牌,流淌的熔岩,甚至那些湮灭灵魂残留的怨念,都成为他的武器,化作咆哮的恶灵,剧毒的荆棘,沉重的诅咒之链,从四面八方绞杀向伊索。   战斗的余波将这座魔窟彻底夷为平地,形成一个巨大的,燃烧着金红两色火焰的陨坑。天空被能量乱流搅动,呈现出末日般的紫红色涡旋。   一次电光火石般的交错。   西奥多以一条手臂被圣焰擦过,瞬间变得焦黑,他以此为代价,硬生生突破了伊索光翼的防御圈。   他的指尖,带着地狱的冰冷与污秽的粘稠,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擦过伊索左侧光翼的根部!   “嗤!”   并非羽毛断裂的声音,更像是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一缕金色的,如同液态阳光般的血液,从伊索光翼根部一道细小的撕裂伤口中飞溅而出,恰好有几滴,溅落在了西奥多那只焦黑手臂的手背上。   “天使的血液……”他声音轻柔,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珍玩,指尖轻轻拂过那颗悬浮的金晶,“如此纯粹又如此绝对……像不像造物主最大的傲慢?”   伊索金色的瞳孔没有丝毫波动,光翼的细微损伤如同清风吹过湖面,不留痕迹。   他悬停于虚无之中,周身光辉稳定而冰冷,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法则:“Theodore,你也是天使,你的堕落,是秩序的裂痕。”   “秩序?”西奥多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僵化的词汇,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悲悯的嘲弄,“看看圣域的裂痕,Aesop,看看你万年来从未改变的,冰冷僵硬的公正。”   “你最大的谬误,就是时至今日,仍固执地认为应该纠正我。”   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伊索的意志:“你认定我被诱惑,认定只要施加你的秩序,就能将我重塑,你这份源自法则本身的,高高在上的怜悯,甚至不如一个在泥泞中本能挣扎,为了一口食物而撕咬的野兽来得真实,它们至少明白,有些本能,无法抹除,有些路,一旦偏离,永难归正!”   伊索的意志没有愤怒,只有对亵渎秩序的绝对否定。   他周身的裁决光辉不再是分散的刃,而是瞬间坍缩,凝聚成一点,那一点,仿佛宇宙的奇点,蕴含着将一切混乱,无序,熵增彻底归零。   空间在那一点周围彻底扭曲,塌陷,形成一个指向西奥多的,吞噬一切的绝对力量,他不再言语,所有的法则意志都灌注在那一点上,带着湮灭一切不谐的绝对命令,无声地刺向西奥多的核心!   然而,就在那归零奇点即将触及西奥多的瞬间,西奥多脸上那悲悯与嘲弄交织的神情,骤然褪去,化为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   他没有闪避,就在那裁决之矛即将洞穿西奥多胸膛的千钧一发之际,西奥多脸上那疯狂与讽刺交织的神情,忽然尽数褪去,化为一种近乎平静的诡异。   然后,他对着伊索,露出了一个无比纯粹,甚至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Aesop,你真应该改改了,现在我应该要对你说一句……”他的声音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谢谢。”   西奥多身下爆发出刺目的强光,这光芒并非源自圣洁,而是一种扭曲的,充满恶作剧意味的粉紫色,那光芒瞬间连接了西奥多刚刚在虚空中勾勒的微小符文,并且疯狂地汲取着伊索刺来的裁决之矛上那毁天灭地的圣火能量。   一个巨大,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粉紫色法阵,以沾染了伊索圣血的手背为原点,瞬间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展开。   法阵的纹路扭曲诡异,充满了戏谑与混乱的气息,核心处隐约可见一个俏皮吐舌的恶魔侧影,那是西奥多麾下前左翼天使莉莉丝的印记。   两位大天使长,一位是至纯的圣火之源,一位是深渊欲望的化身,此刻,他们的力量竟被这个恶作剧天使遗留的法阵,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强行糅合,点燃,拔升。   法阵的光芒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色彩和声音,空间本身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哀鸣,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   “你做了什么?”伊索质问道,他试图抽回裁决之矛,切断能量的供给,但那法阵如同最贪婪的饕餮,死死咬住了他的力量,甚至反过来拉扯着他。   西奥多站在法阵的中心,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扭曲,如同水中的倒影,他看着伊索沉默的脸色,笑容依旧灿烂,声音却仿佛从遥远的时空彼端传来:   “一个游戏,Aesop。”他轻声道,如同邀请朋友参加一场茶会,“你已经被我邀请了。”   伊索感到自身的存在被强行解析,拆散,意志在超越认知的维度乱流中飘荡。   他失去了对躯体的感知,失去了对时间的锚定,甚至自身那绝对秩序的意志,也在这混乱的洪流中被拉扯,扰动,只能被那法阵的力量裹挟着,坠向不可知的深处。   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浑噩。   那混乱的撕扯感和超越感知的景象骤然消失,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新生气息的宁静。   伊索的意志重新凝聚,感知恢复,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地面上,触感如同最纯净的初生云絮。   然后,一个小小的存在闯入了他的感知场。   那是一个蜷坐在他身边的,人类孩童形态的个体,他有着如同燃烧霞光般卷曲的耀眼红发,在柔和的光晕下仿佛自身就是光源,他正低着头,用稚嫩的手指,好奇地触碰着伊索垂落在云絮上的一片纯白羽毛。   似乎察觉到伊索意志的凝聚,小男孩抬起头。   瞬间,伊索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扰动。   那是一双眼睛。   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金色眼眸,里面盛满了新生命对未知的好奇,以及一种源自本源的,天然的亲近。   男孩小小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纯粹到毫无阴霾的笑容,他伸出小手,轻轻碰向伊索的脸颊,用稚嫩而清晰的声音,甜美地喊道:“哥哥!”   西奥多微笑着,邪恶是魔鬼的天性,但他却朝伊索露出了一双属于天使的眼睛。 第65章   西奥多——或者说, 此刻占据着这具红发金眸人类幼童躯壳的存在,他抬起眼,看着对面那个同样被困在人类孩童躯壳里的身影。   “这又是你的什么把戏?”伊索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躯壳已经有了变化, 他的声音变了, 但依旧带着大天使长特有的, 穿透灵魂的冰冷质问。   那双金色的眼瞳如同淬火的利刃,直直刺向西奥多。   西奥多他咧开嘴, 露出一个与幼嫩脸庞截然相反, 标准的魔鬼的坏笑,他的牙齿白得晃眼。   “我让你变成了一个人。”他宣布, 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牙痒的得意, “这会是一个……让最古板的天使也忍不住留恋的体验,相信我。”   伊索没有理会, 他正试图调动那被莉莉丝法阵死死封印的力量,但他失败了, 那张沉默的金发男孩的脸上, 冰封般的漠然下是极力压抑的凝滞感,他撑不开翅膀,力量也全部消失了。   “放弃吧, 你不能扑腾扑腾就飞上天去了。”西奥多应景地说。   “这对你和我来说,有什么好处?”伊索的陈述句毫无波澜:“解开它。”   “别这样说。”西奥多的脸沮丧起来, 立刻换上一种委屈的腔调:“这样不好么?毕竟我们一碰面就是打架打架,乒乒乓乓地打了都有几千年了, 圣域的云都快被我们打秃了。”   “我们终于被强行按在了这……呃,人间版的谈判桌旁?可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慢慢谈,想想看, 这难道不是一种进步?你不是一直最喜欢和我在神树永恒的光辉下谈心么?”   伊索冷冰冰的回答:“如果是两千年前,也许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现在或许也不迟。”西奥多立即说。   这时,身侧楼梯上的脚步声适时响起。   西奥多心底的算盘珠拨得飞快,笑脸盈盈的看着从楼梯上走下了的两个人,是成年人。   一个身材敦实,穿着格子衬衫和卡其裤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金发挽起,笑容温和但眼下带着疲惫的女人。   男人径直走到伊索面前,带着一种伊索无法理解的,属于人类父亲的熟稔和热情。   他弯下腰,伸出紧握的拳头,脸上堆满了笑容:“嘿,小伙子,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人类?”伊索几乎是本能地,从灵魂深处泛起一股强烈的嫌恶。   更古怪的是,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一个指示,有人在悄然教唆他做出一些不符合天使的事情,他看着西奥多,一直都看着他:“有别人的思想入侵了我的精神,Theodore,那是什么?”   “放轻松,Aesop。”西奥多的表情换上了看好戏的狡黠,“那不是什么入侵,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剧本,一场沉浸式的肥皂剧,你,我,现在是剧中的主角,史密斯家的亲兄弟。而你……”他指了指伊索,又指了指那个等待回应的男人,“必须去完成你的角色,按照剧本的指示行动。”   “不然是会有惩罚,你不会想得到那样的结果,它大概会把你真的变成一个人类。”   伊索似乎真的被西奥多说出的话烦恼到了。   西奥多笑了起来:“Aesop,你不能再摆出一副天使的傲气了,因为你现在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孩子。”   紧接着,眼前的两个大人,连同他们带来的那股混杂着咖啡和廉价香波的气息,像被按下了删除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梯上再次响起了完全相同的脚步声,时间重置,这对父母再一次走下楼。   男人对伊索重复了一样的话。   伊索明白了,这是一个被设定好的循环。如果他拒绝扮演,时间将永远停留在这个令人作呕的片段,他将永远被困在这具幼小的,无力的人类躯壳里,与西奥多在永恒的僵持中腐烂。   西奥多冲伊索俏皮地,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是纯粹的,幸灾乐祸的“看你怎么选”的狡黠。   他太了解这位大天使长了,冰冷的逻辑,对规则的恪守,这些都将成为迫使这位至高存在屈服的锁链。   果然,伊索沉默了极短的一瞬,那嫌恶如同被强行按回冰面下的暗流,他调动起面部肌肉,模仿着孩童应有的回应,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起伏,他回应男人:“照顾好弟弟,我知道这个。”   “我的好男孩!”男人立刻发出响亮的赞叹,粗糙的拳头如愿地碰到了伊索小小的,紧握的拳头。   旁边的金发女人俯下身,带着凡俗母亲特有的,混合着怜爱和匆忙的气息,在伊索冰凉的脸颊和西奥多温热的脸蛋上各印下一个湿漉漉的亲吻。   那触感带着陌生的温度和微弱的汗味,让伊索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擦拭的冲动。   随后,“咔哒”一声轻响,房间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伊索不得不暂时忍受这个。   “我饿了,哥哥。”西奥多无缝切换,声音拖得长长的,理直气壮的索取,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对他来说略高的儿童椅,坐稳,“给我做点吃的。”   “这就是你想要的游戏?”伊索问,这具幼小的身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束缚和笨拙。   “嗯哼。”西奥多无所谓地耸耸肩,小小的身体陷在椅子里,像个玩世不恭的缩小版贵族。   他决定再刺探一下底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不应有的冷漠:“你知道的,除了神亲自降临,不然,谁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结果,但她不会来的,你和我都知道,她是这世上最冷漠的存在。”   “西奥多!”伊索严厉起来:“已经够了,我不想再听到你那一套亵渎神的理论,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谈论这个的话。”   “All right!”西奥多立刻举起两只小手,做了个夸张的投降姿势,他抿紧了嘴,但肚子却叫了起来。   “我饿了。”西奥多重复。   剧本要求他去解决这个问题,伊索操控着他现在这个人类的身体,走到了人类制造食物的工具面前。   西奥多注视着他,等待着。   恶作剧天使制造的剧本正在给伊索的脑子里传话,教他该怎么做。   人类的工具怎么可能难倒一个活了万年的大天使长?   西奥多饶有兴致地看着伊索皱着眉头,精准却毫无热情地操作着人类的“火种”。   面包片被无情地按在滚烫的煎锅上,迅速碳化,边缘卷曲焦黑,冷冻的鸡胸肉未经解冻就被丢进去,在高温下迅速失水,变得干硬如木柴,一片橙黄色的芝士被随意盖在焦黑的肉上,受热后融化成粘稠,颜色诡异的一滩。   整个只有蛋白质烧焦的糊味弥漫开来。最后,这些成果被伊索用锅铲粗暴地叠在一起,推到了西奥多面前的儿童餐盘上。   “No。”西奥多用鼻子用力吸了一口气,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他用手指嫌弃地戳了戳:“这个汉堡,看上去可不雅观。”他歪着头,努力寻找着最贴切的形容,“就像人没穿衣服一样,光溜溜又脏兮兮的。”   “没有第二个选择。”伊索冷漠地说。   “No!”西奥多看着他的眼睛,重复,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坚定。   伊索很固执,但他更明白西奥多的执拗。   幼年版的西奥多和他记忆里的样子简直一样,如果时间能倒流,伊索宁可时间回到过去,掰开他红色的脑袋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现在还这么挑剔?”伊索说。   “当然,无论在哪里,我都是要享受的。”西奥多回道:“这太勉强了。”   伊索的目光扫过那盘失败的作品,最终落回他脸上:“那么,我还能做什么?”   “牛奶,”西奥多立刻指向冰箱,又指向橱柜上色彩鲜艳的麦片盒子,“外加那个——麦片。”   伊索照做了。   西奥多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浸了牛奶的谷物,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抬起眼睛望向站在桌边,身姿挺直如小标枪的伊索。   “你一直都很擅长这个,不是么?”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像淬了毒的羽毛,精准地搔刮着记忆的旧痂,“在照顾我这件事上。”   “砰——!”   椅子腿与瓷砖地面发出刺耳至极的摩擦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厨房里虚假的平静,伊索以一种与孩童身体完全不符的力量和冷硬姿态,粗暴地拉开了自己面前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这听上去真令人欣慰。”伊索的声音比冰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桌面上,“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完全舍弃做为天使的记忆。”   “怎么会?”西奥多笑了笑:“只是我记得不多,你不能为难一个刚出生的小天使记得所有。”   “我记得。”伊索说道,“全部。”   “你肯定记得,是你一直照顾我的。”西奥多嘟嘟囔囔的:“怎么,我现在让你很失望了么?”   伊索沉默了,他别开了目光。   天使不需要食物,至多,在灵体初凝,羽翼未丰的遥远幼年期,他们会偶尔啜饮神树在永恒晨曦中凝结的第一滴甘露。   那露珠,蕴含着造物的纯粹生机与祝福。   伊索,是沐浴着创世之光,在神的膝畔成长起来的第一批天使。   而西奥多……西奥多曾是他漫长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他亲手照料,看着诞生的存在。   伊索拥有最接近神的光辉,能飞到其他气天使遥不可及,沐浴着最初星光的至高处。   他会无比珍重地拾取那最高枝头,最嫩叶片尖上凝结的最纯净的一滴晨露,小心翼翼地捧回来,喂给那时还懵懂稚嫩,蜷缩在光茧中的西奥多。   西奥多如他所愿地长大了。   强大,完美,拥有天堂最光辉夺目的六翼,璀璨得如同神亲手雕琢的星辰。   神亲口说过,西奥多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可,是怎么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伊索看上了西奥多的眼睛,那就和人类看重的金子一样,是宝贵的象征。   但西奥多舍弃了他漂亮的金色眼睛,现在伊索看见的,只是他设定的皮囊而已。 第66章   铁灰色的街道上, 那些被人类称为“汽车”的金属盒子正发出着沉闷的轰鸣,喷吐着刺鼻的尾气,如同笨拙的钢铁甲虫在狭窄的管道中爬行。   西奥多和伊索, 两个寄居在人类幼童躯壳里的古老存在, 安静地并排坐在窗边的矮凳上, 望着这幅属于凡人的喧嚣图景。   月光透过玻璃,在伊索金色的睫毛上跳跃, 却无法融化他眼中凝结的寒冰, 他看着那些移动的铁壳子,每个天使初次目睹人类造物时那种源自本能的, 深沉的嫌恶, 清晰地写在他那张属于金发男孩的脸上。   “人就那么让你讨厌?”西奥多用手肘支着窗台,托着肉乎乎的下巴, 红发在光线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伊索没有转头,金色的瞳孔依旧锁定着窗外一辆冒着黑烟的破旧卡车。“人就那么让你愿意亲近?”他反问道, 声音平板, 毫无起伏。   “当然。”西奥多的回答干脆利落,“人是特别的,Aesop。他们脆弱, 生命又非常短暂,他们会被欲望驱使……却也因此充满可能。你必须承认, 他们就算没有翅膀可以飞上天去,他们会创造。用木头, 金属,甚至虚无的代码,去模拟飞翔,去探索深海, ……欲望,Aesop,”他转过头,直视伊索冰冷的侧脸,“欲望就是创造的基石。”   “如果你是想劝我接受这个,那么现在就可以停止。”伊索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西奥多脸上,那眼神锐利得能刺穿灵魂,“没有意义。”   “有意义,很有意义。”西奥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Aesop,能说服你,比任何一个天使屈服于我都更有意义。”   “Theodore,闭上嘴,我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伊索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分。   西奥多却咧开嘴,带着挑衅的坏笑:“Aesop,你说过的,魔鬼的花言巧语诱惑不了你。怎么现在,连听都不敢听了?”   回应他的是更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汽车偶尔的喇叭声和屋内墙壁上老式挂钟单调的“嘀嗒”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西奥多忽然打了个明显的哆嗦,小小的身体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寒气侵袭,人类的身体就是如此脆弱,畏寒畏热。   伊索的目光扫过他,没有任何言语,却站起身,走向客厅角落那座砖石砌成的壁炉。   火焰,人类赖以生存和亲近的元素,却恰恰是天使羽翼最危险的克星,地狱的火舌曾舔舐过无数坠落同伴的光翼。   伊索找到火柴,划亮,将引燃物投入炉膛,橘红色的火焰“噗”地一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柴,迅速蔓延开来,发出噼啪的轻响,将温暖的光晕和跳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和两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我们就这样闭嘴好了。”西奥多挪到壁炉前的地毯上,伸出小手烤着火,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熔金般的眸子里,像两簇小小的地狱之火。   “如果你想的话。”他故意模仿着伊索平常的语调。   伊索真的一言不发。他回到窗边的位置坐下,像一尊冰冷的,金色的雕塑,只有目光偶尔掠过壁炉前那个蜷缩的,被火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小小身影。   时间在挂钟的摇摆和火焰的噼啪声中缓慢流淌,暖意渐渐驱散了房间的阴冷,也似乎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西奥多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金色的睫毛像疲倦的蝶翼般颤动。就在他几乎要栽倒在地毯上时。   伊索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简洁,冰冷,如同命令:“到床上去。”   这确实是剧本里“哥哥”该说的台词。西奥多揉了揉眼睛,带着一丝惺忪的困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走到伊索面前,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张开双臂,仰起那张粉嫩的小脸:“你不会狠心让我这小短腿自己爬那么高的楼梯吧?”   伊索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张开手臂,等待怀抱的“弟弟”,那张属于红发男孩的脸上是纯粹的孩童期待,却让伊索仿佛看到了万年前那个同样向他张开翅膀,等待拥抱的光之雏鸟。   天使需要飞翔,他们会选择站在陡峭的隔壁上一跃而下,这会是他们成年之际会面临的最大恐惧。   小天使会哭泣,发抖。   可西奥多并不害怕,他反而挑选了最高的崖壁,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比伊索为他兜底,伸出去想要接住他的手还要更快。   西奥多是个喜欢危险的天使。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混合着灼热的岩浆,在伊索胸腔里翻涌,最终,冰冷的逻辑再次占据了上风,他沉默地俯身,手臂穿过西奥多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很轻。   人类的幼崽在成长初期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脆弱得像一捧初雪,这与天使截然不同,天使的重量源自于他们高洁,纯粹,蕴含着神圣力量的灵魂。   伊索抱着西奥多走向楼梯,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尘埃上,他记得自己抱过西奥多很多很多次,从光茧中初生的懵懂,到第一次笨拙飞翔后的疲惫,再到并肩作战凯旋时的欢欣,那个身影总是粘人的,从怀里到身后,再到身侧,如同他光芒延伸的一部分。   “你在想什么?”西奥多问道。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伊索回道。   西奥多摇了摇头:“那不是我左右的。”   伊索将他放在床边。   西奥多立刻踢掉脚上的小拖鞋,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伊索,指了指自己外套后背那排小小的,复杂的纽扣:“帮我解个扣子,我可够不着。”   就当……真的回到从前。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伊索在心中默念,仿佛在说服自己。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带着凡间气息的布料,动作精准而利落,如同他曾无数次解开西奥多光翼上缠绕的流苏或战甲上的搭扣,他擅长这个,在照顾西奥多这件事上。   他曾是无可挑剔的导师与守护者,一颗,两颗……纽扣应声而开。   西奥多像一尾灵活的鱼,立刻甩掉解开的外套,哧溜一下钻进了蓬松温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金色眼睛望着伊索。   “Aesop,你还在等什么?”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有些含糊,“这是我们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下,强调道:“我们的。”   伊索说:“所以?”   西奥多回答:“所以我们要睡在一起。”   伊索沉默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纽扣,脱下外套,然后,他掀开被子,躺在了西奥多身侧。床铺柔软得过分,带着阳光晒过的,属于人间的温暖气息,却让习惯了云床或纯粹光能的伊索感到一种沉沦的陌生感。   几乎是伊索躺下的瞬间,西奥多就动了。他像一只归巢的雏鸟,迅速而灵巧地翻身,几乎是“爬”到了伊索的身上,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双臂环抱住伊索的腰,脑袋则枕在了伊索的胸膛上。随即,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西奥多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和壁炉烟火气的余温,这具躯壳的呼吸平稳,心跳规律。   然而,伊索清醒地躺着,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睁大,清晰地感知到西奥多环抱的手臂那细微的,不自然地紧绷。   西奥多也许睡着了,也许是伪装。   伊索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他任由那小小的身体依偎着自己,目光越过西奥多蓬乱的红发,投向天花板上晃动的,窗外车灯的光影 。   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极其久远的过去,回到了他带着西奥多第一次执行驱逐魔鬼任务的时刻。   那时的西奥多,羽翼初丰,金眸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与跃跃欲试的战意,不知他从哪个多嘴的天使那里听说了盘踞在人间某处的魔鬼巢穴,便缠着伊索,软磨硬泡,非要一同前往。   伊索本可拒绝,但看着那双充满期盼的,和自己一样的眼睛,他罕见地心软了。   他们降临在那个被黑暗气息污染的山谷。盘踞其中的是几个狡诈而低劣的魔鬼。   当伊索的光辉驱散了它们布下的迷雾,为首的魔鬼看清西奥多的面容时,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发出了刺耳的,充满亵渎意味的尖笑:“看看这是谁?多么甜美可口的小点心!甜心,你光闻起来就很香……我们更喜欢你。”   西奥多懵懂地问道:“喜欢我?”   那黏腻的目光在西奥多身上流连,带着令人作呕的垂涎。   西奥多听不懂那些污秽的话,但伊索可以。   魔鬼会为它们亵渎天使的行为付出代价,伊索一直平静无波的金色眼瞳骤然收缩,如同冰面被重锤击碎,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纯粹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山谷。   他甚至没有给那个魔鬼再说出第二个词的机会,圣光,不再是温和的驱散,而是化作了最狂暴,最炽烈的裁决之矛,带着毁灭一切的愤怒,瞬间洞穿了那个魔鬼的胸膛,那魔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极致的圣焰中化为飞灰。   “Theodore,捂好你的耳朵,不要去听。”伊索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盖过了其他魔鬼惊恐的尖啸,“魔鬼的舌头是世间最肮脏的毒液,它们连匍匐在神脚下的资格都没有。 ”   西奥多显然被伊索瞬间爆发的恐怖力量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用小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大大的金眸里闪过一丝惊悸,但更多的是困惑。他看着伊索如同愤怒的光之化身,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手段,将剩下的魔鬼一个接一个地彻底净化,不是驱逐回地狱承受永恒的折磨,而是直接抹杀,让它们的存在彻底归于虚无。   圣水泼洒之处,魔鬼的躯体如同遇到烈火的油脂,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伴随着绝望到扭曲灵魂深处的痛苦哀嚎,在山谷中回荡。   当最后一丝黑暗气息被净化,山谷重归寂静时,西奥多才慢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他看着伊索身上尚未完全收敛的,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问道:“Aesop,魔鬼是险恶的,那么,它们的恶,源自哪里?”   “欲望。”伊索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是尚未平息的,针对亵渎者的怒火,“贪婪,嫉妒,暴怒,色欲……一切扭曲本源的冲动。”   西奥多沉默了片刻,金色的大眼睛望着山谷中残留的,代表魔鬼彻底湮灭的淡淡焦痕,轻声问:“天使就没有么?”   “没有。”伊索的回答斩钉截铁,如同亘古不变的法则,“纯净的光明,不容玷污。”他转身,带西奥多离开了这片被污染之地。   然而,就在那一刻,伊索清晰地看到,西奥多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那情绪极其细微,一闪而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从此扎在两个天使之间。   伊索不禁反思,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带西奥多接触这些污秽,可就算这样,西奥多身上那种对未知,对危险近乎本能的靠近和探究欲,就像光对影的吸引,永远封印不住。   现在,他们又睡在了一起,只是在凡尘的床上,在彼此复杂难言的心绪中,当窗外的光线由灰白转为明亮,宣告新的一天开始时,房间的景象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悄然发生了变化。   更宽敞的房间,墙上贴着球星海报和摇滚乐队的涂鸦,书桌上堆满了课本和模型。   而床上,西奥多和伊索的身体也同步成长了。   西奥多变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红发依旧张扬,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显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龄的棱角,金色的眼眸里那份孩童的天真被一层更深的,少年式的狡黠和叛逆所覆盖。   伊索则变成了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金发剪短了些,显得更加利落,身姿挺拔,属于大天使长的冰冷威仪混杂在人类青涩的躯壳里,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该起床了,Aesop。”西奥多推了推旁边的人,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你得送我去学校。”   伊索猛地睁开眼,那双曾映照过天国光辉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对眼前处境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他坐起身,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环顾着这个简陋的人类居所,眉头拧得更紧。   楼下停着一辆半旧的蓝色自行车。   伊索看着那辆依靠链条和两个轮子维持平衡的简陋机械造物,如同在看一堆会移动的废铁。   西奥多已经利落地套好了校服外套,回头看他时,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得了吧,Aesop,别抗拒它。我们现在住在这儿,就得按这儿的规矩来。走路太远,公交车…”他耸耸肩,摊开空空如也的口袋,“成本太高。”   “我保证——”西奥多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绝对不会嘲笑你技术差。真的。”   伊索走向了停在院墙边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他跨上去的动作略显僵硬,仿佛驾驭的不是一辆两个轮子的铁器,而是某种桀骜不驯的圣兽。   清晨的街道上,一个金发少年努力蹬着车,后座载着另一个年纪更小的黑发男孩。   车轮歪歪扭扭,好几次险象环生,西奥多紧紧抓着后座边缘,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但终究信守承诺,没发出一点嘲笑的声音。   伊索抿着唇,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对他而言,似乎比任何一次天堂的巡礼都要耗费心神。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所有着高大铁门和喧闹人声的学校。   西奥多跳下车,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抬头对伊索说:“好了,你随便逛逛吧。下午放学来接我就行。”   伊索看着眼前涌动的,充满活力的少年人群,再看看那紧闭的铁门,似乎有些不解:“你一个人去?”   西奥多顿了一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已经辍学了,Aesop,好比圣域把你驱逐了。 ”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你不用像普通人那样为打工和金钱烦恼,对吧?就当…自由活动时间,随便在人的世界里逛逛,然后按时来接我。”   他挥挥手,转身汇入了校服的人流中,很快消失在建筑深处。   伊索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铁门。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喧嚣的街道,匆忙的行人,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   这些属于凡人的焦虑对他而言确实遥远而陌生,他试图理解西奥多所说的“随便逛逛”,却发现这广阔的人间,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   最终,天使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他走到校门对面一棵梧桐树的树荫下,站定,如同石像般凝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阳光从斜照变为垂直,又渐渐沉入西斜,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得漫长而孤独。   他没有挪动脚步,没有去探索周围的街道,只是像一尊沉默的哨兵塑像,目光焊死在那扇紧闭的学校大门上。   周围人来人往,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短暂地粘附又滑落,他置若罔闻,仿佛与流动的时间长河隔绝。   当放学的铃声尖锐地撕破黄昏的宁静,铁门轰然打开,学生如同喧嚣的潮水般涌出。伊索的目光冷静地犁过人群,搜寻着那个红发的轮廓。   西奥多出来了。   他背着书包,微驼着背,脚步迟滞,当他走近,伊索锐利的视线瞬间捕捉到他脸上的痕迹,嘴角绽开的破皮,颧骨上赫然印着一块带着血丝的淤青,校服领口狼狈地蹭着尘土。   伊索金色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定在原地,仿佛眼前的景象违背了某种根本法则。   “不要告诉我。”伊索的声音沉下去,淬着冰碴,“是人伤了你。”   “你忘了?我现在也是人。”西奥多抬起头,牵动嘴角的伤口让他轻嘶一声,他耸耸肩,满不在乎:“青春期的人就是这样,Aesop,他们有时候活像人群里的利维坦,心思污浊,拳头也快。有人嫌我这红头发扎眼,当是叛逆的勋章,你觉得呢?”   “这就是你特意挑选的剧本,包括挂彩这部分?”伊索周身的气息骤然凛冽如极地寒风,看上去很不高兴,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目光如冰锥般钉在西奥多脸上的淤青上。   “其实,我也挺意外的。”西奥多说,“但我不在乎这个,现在,我们该回家了,我现在就有点饿了。”   伊索沉默了一会儿,但那刺眼的痕迹瞬间焚尽了他最后一丝疑问,只剩下冰冷的,亟待确认的焦灼:“动手的是谁,或者是哪些人?他们在哪里?”   “What?”西奥多笑着问道:“你还在乎这个?”   “因为我是你的哥哥。”伊索一字一顿,清晰复述,如同宣读铁律,“照顾你是我的责任,这难道不是你亲口定下的规则吗?”   “Theodore,我不想容忍这个。”伊索接着说道:“是谁?把他领到我面前,或者,把我带过去。”   “就非得二选一?”西奥多反问。   “是。”伊索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第67章   西奥多沉默了几秒, 嘴角忽然向上扯了扯。   “剧本里可没有你教训人的环节,不过……”他拖长了调子,笑容加深, “我喜欢突发状况, 满足你想法, Aesop。”   他没有再多解释,转身朝着学校后方一条狭窄的, 堆着废弃垃圾桶的小巷走去。   巷子深处, 隐约传来少年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和粗鄙的叫骂。伊索没有任何犹豫,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金色的发丝在渐暗的天色中像冰冷的金属。   几个穿着同样校服, 正聚在一起抽烟的teenager。   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当西奥多那抹显眼的红发出现在巷口时, 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恶意的注视和几声不怀好意的口哨。   “哟, 主动找上门来, 怎么,要和兄弟们快活么?”为首那个块头大的家伙扔掉烟头,狞笑着上前一步。   西奥多没有说话, 只是侧身让开了道路。他身后的阴影里,伊索的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金发青年挺拔的身姿, 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目光,以及那身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气质, 让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你他妈又是谁?红毛的马子?”混混头子愣了一下,随即被对方无声的压迫感激怒,色厉内荏地吼道。   伊索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少年,最终落在那个出言挑衅者脸上。他没有回答一个字。下一个瞬间, 他的身体动了,快得如同捕食的光影。   在远古时期,天使更擅长的是格斗技。   伊索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精准到冷酷的本能反应,侧身让过对方仓促挥来的拳头,左手闪电般扣住其手腕,向反方向一折,清脆的骨节错位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划破小巷的黄昏。   同时,伊索的右膝已经狠狠撞在对方柔软的腹部,那庞大的身躯像破麻袋一样弓起,痛苦地蜷缩在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雷霆一击彻底点燃了火药桶。剩下的几个混混又惊又怒,嚎叫着扑了上来,伊索的身影在他们之间穿梭,如同在泥潭中穿行的银色利刃。   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骨骼撞击的闷响,每一次反击都精准地落在人体最脆弱的关节上,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的家伙被伊索回身一记凌厉的肘击狠狠砸在面门,鼻血狂喷着仰面倒下,另一个刚举起拳头就被一脚踹中膝盖侧面,惨叫着跪倒在地。   战斗几乎在眨眼间就结束了。   巷子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几个少年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剧痛。   伊索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微微喘息。   他脸上靠近颧骨的位置多了一道浅浅的擦痕,渗着细微的血珠,大概是某个混混胡乱挥舞的指甲留下的。   这点微不足道的伤痕,在他的脸上却显得格外刺眼,如同无瑕玉石上的一道裂痕,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教训过这些凡人的手,干净,修长,指关节甚至没有泛红,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几点尘埃。   伊索的目光扫过地上痛苦呻吟的少年,最后落在西奥多身上。   “看到了吗?Theodore。”伊索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刚才的拳脚更冷,“人就是如此令人生厌,他们软弱,污浊,只会用最原始的暴力宣泄他们扭曲的欲望,连伤害都如此低劣。”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翻滚的躯体,眼神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西奥多耸耸肩,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对地上人类的怜悯。“随你怎么说,Aesop。”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伊索不再看他,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条弥漫着血腥和痛苦气息的小巷,将身后的呻吟和狼藉彻底抛下。   西奥多站在原地,看着伊索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几个因为痛苦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少年。他轻轻“啧”了一声,双手插进校服口袋,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当他走出巷口,融入街道上渐起的暮色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伊索没有走远。他就站在那辆半旧的蓝色自行车旁边,身姿依旧挺拔,夕阳的余晖将他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粗糙的路面上,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在等待着西奥多。   西奥多走到自行车边,很自然地抓住了车把,跨坐上去。   西奥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伊索踩起了自行车,丢下两个冰冷的字:“做饭,完成我的任务。”   西奥多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晚风拂过,带来了城市黄昏特有的尘埃和食物的混合气味。   “你的技术变好了,”西奥多夸赞道,“人类的工具对你而言,很容易上手,不是么?”   伊索没有回话,只是背脊似乎更挺直了一点,蹬车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西奥多并不气馁,他微微前倾,靠近伊索的后背,声音压得更低,像羽毛搔刮着空气,也仿佛能搔刮到伊索的耳廓:“承认吧,Aesop,你喜欢照顾我的感觉,怎么样,熟悉么,能不能激起点你的回忆?”   车轮碾过一个小坑,车身颠簸了一下。伊索握着车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过了好几秒,就在西奥多以为他又要用沉默对抗时,一个极其清晰,却又仿佛带着某种沉重分量的声音响起,穿透了风声:“我承认这一点。”   西奥多知道伊索会这么说,天使从不撒谎,这坦率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带着滚烫的温度,他张了张嘴。   短暂的沉默后,西奥多再次开口:“如果我们像人一样生活呢?就这样,在这里,像两个普通的兄弟。”   他盯着伊索的后颈,那里线条冷硬,却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   “永不。” 伊索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西奥多也知道会得到这么一个冷硬的答案,但是答案是可以改变的。   他们回到那个简陋却被称为家的公寓,伊索径直走向狭小的厨房,他动作依旧带着圣域特有的精准和效率,洗菜,切菜,开火,对厨房用具的陌生感似乎已被强行压下。   西奥多则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很快,简单的饭菜上桌。   伊索没有动,他依然拒绝人类的食物。   西奥多吃完饭,伊索没有立刻收拾,而是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简陋的医药箱,走到沙发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西奥多,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伸出了手,指尖捏着一小团沾了药水的棉球。   “过来。”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西奥多抬眼看他,有些意外,但还是顺从地微微仰起脸,将受伤的嘴角和颧骨暴露在伊索的目光下。   冰凉的药水触碰到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西奥多忍不住“嘶”了一声,身体本能地想要后缩。   “别动,你还会怕疼么?”   “我怕不怕疼,你不是最了解么?”   “我不了解你,一点也不。”伊索的声音低沉,“这还得感谢你,是你花了几千年让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伊索的手指很稳,力道却意外地轻柔,小心地避开伤口最深处,只擦拭着边缘的污迹和渗血的裂口。他离得很近,西奥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又带着一丝烟火气的混合气息,能看到他低垂的金色睫毛,和他自己脸上那道位置相仿的,细微的擦伤。   西奥多看着伊索近在咫尺的脸,目光最终落在那道小小的擦伤上。他忽然抬起手,动作快得伊索都没反应过来,冰凉的指尖就轻轻拂过了伊索颧骨上那道伤痕。   伊索的身体猛地一僵,擦拭的动作瞬间停住。   他倏地抬眼,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冒犯的冰冷怒意,还有一丝被那冰凉指尖触碰后引发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战栗。   天使都讨厌触摸,天使的习性正是以这位大天使长为标杆成立的。   西奥多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触感。他看着伊索眼中翻涌的寒冰,嘴角却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灼人的热度:“你也受伤了,我应该同样照顾你才对。”   伊索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西奥多。   最终,他猛地收回手,将沾血的棉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站起身,丢下一句冷硬的话:“管好你自己。”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回厨房,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哗哗作响。   西奥多依旧仰靠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瞬间触碰的微凉。他看着厨房里那个紧绷的背影,眼中的金色光芒明明灭灭。   他们可以一直沉默到深夜,原来不打仗的时候就会这样,西奥多不喜欢无聊的等待,他早早洗漱完毕,穿着宽大的旧T恤和短裤,靠在卧室的门框上,直到他看见伊索从浴室走出来。   伊索换上了干净的家居服,依旧是简单的白色,他擦着头发,动作利落,仿佛要抹去所有多余的水分和情绪。   西奥多看着伊索径直走向他们一直共享的那间唯一的卧室,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在伊索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西奥多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不容置疑:   “Aesop。”   伊索停下脚步,侧过身,金色的眸子在阴影中看向他,带着询问的冷光。   西奥多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抬手指了指客厅另一边,那扇紧闭的,堆放杂物的小门,那是这间公寓里另一个更狭小,几乎只能放下一张行军床的储藏室。   “现在,我们需要分开休息了。”西奥多说,“你去那间屋子睡吧,是你喜欢的风格。”   伊索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他捏着毛巾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西奥多,眼神里那点询问的微光迅速冻结,凝聚成一种审视的,锐利的冰锥。   “理由?”他说。   西奥多耸耸肩,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他避开了伊索那几乎能穿透心脏的目光,视线落在走廊地板的缝隙上。   西奥多说:“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伊索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唇。   西奥多此刻划下的这条界线,如此突兀,如此生硬。   “你可以更早点说出来。”伊索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扭头走了。   西奥多脸上的笑容绽开,是对伊索这种罕见“失算”的欣赏。   “早点?”他轻笑出声,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多没意思啊,惊喜,才更有趣,不是吗?晚安,Aesop。”   咔哒一声,西奥多走进来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   清脆的落锁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如同惊雷,那扇薄薄的门板,将西奥多彻底隔绝在伊索的视线之外。   伊索站在走廊上,手里还捏着那块半湿的毛巾,他维持着侧身的姿势,目光死死盯在那扇紧闭的,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门板上。   走廊的阴影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显得异常孤寂。   客厅里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微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他颧骨上那道细微的擦痕,在昏暗中几乎看不见,但此刻却像烙印般灼热。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这份冰冷的对峙中凝固,伊索才缓缓转过身。他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门,而是径直走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没有落锁,却隔绝了所有声响。   伊索没有开灯。   他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和窗外光怪陆离的夜景,他伸出手,指尖触碰着冰凉的玻璃,感受着人类世界夜晚的脉搏,车流,噪音,远处隐约的音乐……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他想起西奥多的话:“我们长大了,不是吗?”   神也曾对他说过,西奥多会有长大的那一天,当他的羽翼丰满时,你就没办法控制他飞往哪座山峰。   一股难以名状的,极其陌生的烦躁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缓慢收紧。这种感觉,比巷子里那些混混的叫骂更令人不适,比西奥多的指尖拂过伤口更让他心神不宁。   他厌恶人类的脆弱,混乱和界限。而此刻,西奥多正用人类的方式,又向他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线。   伊索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雾气。   人间,就和地狱一样,都是一个会让天使讨厌的地界。 第68章   清晨的寒气渗入狭小的公寓, 昨夜的硝烟味似乎还未散尽。   西奥多坐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扶手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磨损的木质扶手,他正等着那扇门被推开。   现在是白天。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当伊索走出来的时候,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样子, 他身形更加挺拔宽阔, 简单的白衬衫被撑起,勾勒出属于成熟男性的, 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他的面容轮廓更加冷硬分明,和在瓦隆对质时的样子一样。   在伊索的目光投向西奥多时,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西奥多的脸上常伴微笑, 现在他是18岁,骨架被拉长, 填充,少年特有的单薄感被一种更具侵略性的挺拔取代, 他靠在椅背上, 双腿随意地伸着,脚上蹬着一双磨损严重的黑色马丁靴。   晨光落在他裸露的手臂上,能看到紧实的肌肉线条和一层薄薄的汗毛。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慵懒和危险气息的少年感, 像一头刚刚成年的,躁动不安的野兽。   随即, 西奥多就站起身,他走进了厨房, 沉默地煎蛋,烤面包,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他做了伊索才会干的活儿, 将一份简单的早餐被推到了伊索的面前。   “尝尝。”西奥多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眼神灼灼地盯着伊索,“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除了你,这世上还没有谁有资格能享用。”   伊索的目光落在那份对于人类来说还算可口的食物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金色的眸子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排斥。   他没有动,甚至连指尖都没有抬一下。空气凝固了。   西奥多眼中的光暗了暗,他转身,又倒了一杯滚烫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涩得如同他们此刻的氛围,他端着咖啡,递到伊索面前。   “那就试试这个,和水没什么区别,但这东西叫做咖啡,人类的醒神汤。”   伊索的视线从盘子移到那杯冒着热气的深色液体,最终抬起,对上西奥多的眼睛,那目光深不见底。   沉默在拉长,西奥多端着咖啡的手停在半空。   伊索开口:“你明明知道答案,又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毕竟真理不是一尘不变的。”西奥多似乎很有自信:“这世界上只有天使是古板的,年纪比古董还要老,性格比磐石还要硬。”   他的手,猛地一倾。   深褐色的咖啡液,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狠狠地泼洒在伊索胸前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衫上。   “真是对不起,但是你会原谅我么?”西奥多显然是故意的:“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但你没有教训过我,我现在还是喜欢干。”   液体瞬间浸透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那片刺目的深褐色污渍迅速扩大,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烙在伊索洁净的象征之上。   伊索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低头看着那片狼藉,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西奥多却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他随手将空杯子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迎着伊索几乎能杀人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容,声音轻佻而冰冷:“啧,你真该换点别的颜色,Aesop,别总是白色,那是非常无趣的,青铜久了还会变成红色呢。”   “够了。”   “已经够了,Theodore。”   “你是故意在折磨我么?从很久以前你就喜欢这么做,所以,我是哪里让你觉得讨厌?哪里做得不够好,对不起你?” 伊索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他胸前的污渍仿佛在灼烧他的灵魂。   西奥多像是没听见,他向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伊索身上散发出的,带着咖啡苦涩味的冰冷怒意。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干么?在我还是一只雏鸟的时候。” 西奥多很苦恼地说出来,“我弄脏了你的衣服,哦,不,那是你认为的脏。”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伊索,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但你忘了吗,Aesop,神的衣袍从来不是该死的白色,它们由星光和星云织就,浸染着创世之火,它们闪耀着色彩,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你也拥有那个,而不是这个…永远在身上的裹一条尸布。”   “可你却觉得,别的颜色是一种玷污!”   西奥多滔滔不绝地说出口:“Aesop,你认为神应不应该有情感?”   “神或许不需要,毕竟她掌握一切,宇宙的秩序,而我们只是她的造物,但我们是可以有情感的!”   “神爱她的孩子。”伊索说道。   “人也是她的孩子!”西奥多回道:“但她同意降下天启!那至少可以杀死百万人了!”   “所以……”伊索的声音冰冷刺骨:“你就决定要变得和人一样?低劣,污浊,沉溺于短暂而扭曲的欲望?”   “如果你非得这么想的话。”西奥多说。   伊索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表达了他的怒火,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西奥多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我看不见你的翅膀了,Theodore,它们在哪?”   “告诉我,它们在哪儿?”   西奥多只是沉默。   伊索知道答案,他像是失望了:“你的翅膀已经被这污浊的人间烟火腐蚀掉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一字一句,如同诅咒,也如同泣血地控诉:“Theodore,你在坠落,我看着你一直坠落,尽管我尝试了很多次去拉住你,是你。”   “你已经投向地狱的怀抱了。”   “难道是我想要决裂的吗?”西奥多反问:“我试着给你分享我看到的一切,人类创造的文明,他们短暂生命里迸发的爱和勇气,哪怕是那些挣扎和痛苦,我把我喜欢的,感受到的,都捧到你面前!可是你呢?你怎么也不肯接受!你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用你至高天的规则筑起高墙,我们总是要走不一样的路……这可是你亲手选择的!Aesop!是你选择的!”   伊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但西奥多却笑了起来:“就像现在,我还是要离开。”   他顿了顿,“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次……我身边会有别的人了。”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张扬的机车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公寓内紧绷的死寂,最终嘎吱一声,嚣张地停在了门外狭窄的街道上。   伊索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熔金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愕和一种更深沉的,被背叛的怒意。   一个男人响亮,带着轻佻笑意的喊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清晰地砸了进来:“honey!你还在磨蹭什么呢?不是要公路旅行么?我们该出发了!”   伊索拧紧了眉头,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   西奥多的脸瞬间被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挑衅的欢快取代,他看也没看伊索瞬间阴沉的脸色,几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露指手套的男人跨坐在一辆造型夸张的重型机车上。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看到西奥多出来,吹了声口哨。   “嘿!来介绍一下。”西奥多亲昵地揽住男人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刺眼,他侧过头,笑容灿烂地对屋内浑身散发着寒气的伊索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哥哥,你要不要和他认识认识?”   “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大愿意。”   男人的目光越过西奥多,落在门口的伊索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哇哦,这就是你哥哥?但是,你们长得可真不像。”   “是啊,”西奥多笑着应和,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疏离,“我们完全不一样,他理解不了我,也理解不了我们。”   “西奥多,你还想把事情变得有多糟糕?!” 伊索的声音终于爆发出来,低沉而充满威慑,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哪里糟糕了?”西奥多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如果高高在上的天使还认为,两个灵魂的相爱,因为性别相同,就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灵魂因此下地狱的话,那么,Aesop,我大概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是个天生的魔鬼!一个你无法容忍,必须清除的污点!”   “Theodore!” 伊索厉声喝出他的名字:“你并不爱他。”   “我当然不爱他,他只是故事里的一个角色而已。”西奥多回答:“可是我爱男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这一点。”   伊索的神情更凝重了。   天使并不说爱,爱上同性,那更是重罪。   “等等。”西奥多夸张地举起一只手,做出防御的姿态,嘴角却挂着恶劣的笑,“你看上去有点想揍我。但是可是别忘了——”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提醒,“这个游戏的主宰是我。Aesop,你也不是真的,我的‘哥哥’。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联系,早就被你亲手斩断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伊索周围的空间猛地扭曲,凝固!无形中带着地狱硫磺气息的冰冷铁栅凭空出现,瞬间将他困在了一个狭小的囚笼之中,那力量源自西奥多此刻掌控的规则,伊索这具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抗衡,只能被死死禁锢。   “回来!”伊索愤怒地说道:“如果你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那就是真正的诅咒!你的灵魂将在地狱燃烧!连神也救不了你!”   “我并不需要拯救。”西奥多回答。   “这个故事不是好结局,但也是它的结局了。”   故事里,史密斯的红发兄弟,他喜欢男人,这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他有个英俊却古板严厉的大哥哥,每次都会为这个心爱的弟弟打架出头,像个独角兽,守护神,但当这个哥哥知道,他的红发小子真的和别的男人上了床后,这对曾经形影不离的兄弟,也终于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决裂地步。   西奥多走远了,伊索的拳头猛地砸在了铁柱上。   这都是魔鬼的错!   他们无耻地改变了西奥多!   也是他的错。   他应该,应该亲手捂住西奥多的耳朵。   伊索愤怒的圣焰想要再次席卷地狱,但眼前的景象,那冰冷的铁栏,那残留着咖啡污渍和血腥气的狭小公寓,如同劣质的幕布般开始剧烈地抖动,扭曲,剥落……   刺目的白光猛地炸开!   “……西西里先生?西西里先生!你走神了!”   一个带着职业化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的男性声音,强行将伊索的意识从燃烧的地狱边缘拽回。   白光褪去,视野清晰。   冰冷的不锈钢桌面,惨白的日光灯。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几张清晰度极高的现场照片被摊开在桌面上,上面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狼藉。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面容严肃的探员正隔着桌子看着他,手指敲了敲其中一张照片。   “你是第一现场的目击者,”探员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请集中注意力,你能从这些照片里辨认出凶手吗?”   伊索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血腥的画面。   然后,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在其中一张拍摄到围观人群边缘的模糊照片里,一个熟悉得刻入骨髓的侧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伤了他的视网膜,张扬的红发,带着不羁弧度的嘴角,即使是在模糊的影像中,那双眼睛也仿佛穿透了相纸,带着嘲弄和深渊般的黑暗,直直地刺向他。   是西奥多。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身体似乎并不受他控制,他伸出手拿起了每张相片,拿起又放下。   最后,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仿佛被砂纸磨过。   “我,我不知道。” 伊索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沙哑,完全陌生的声音。这声音空洞地回荡在冰冷的询问室里,与照片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无声地对峙着。 第69章   暮色低垂, 将警局灰暗的建筑涂抹上更深的阴影。   西奥多·诺亚,或者说,此刻通缉令上那个名叫“诺亚”的男人, 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剪影, 斜倚在警局斜对面廉价餐馆油腻的霓虹招牌旁。   空气中混杂着炸薯条的焦味和汽车尾气的辛辣, 他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目光穿透街道的喧嚣, 牢牢锁在警局那扇沉重的旋转门上。   门轴发出呻吟,伊索·西西里走了出来, 他的眉宇间是挥之不散的阴郁, 天使一向不喜欢和人长时间打交道。   西奥多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时机正好, 他利落地转身,仿佛只是厌倦了等待, 手指精准地向上掀开了连体衣兜帽的边缘。   阴影被短暂撕裂, 一抹燃烧般的红发在昏黄的光线下骤然闪现,如同黑暗核心迸裂的火星,仅仅一瞬, 兜帽落下,将他重新吞没, 西奥多头也不回地拐进旁边那条狭窄,散发着垃圾腐臭的巷子。   他确信,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会捕捉到这抹致命的红色。   伊索会跟上来的。   伊索刚刚经过了一番审查,他不需要做什么,喉咙里就会发出应对的声音,但这也足够让他觉得厌烦, 他需要见到西奥多。   当他从人满为患的地方走出去时,他确信那个身影就是西奥多。   他立即迈开脚步,追进了那条小巷。   光线瞬间被剥夺。   伊索的视线因光线的急剧转换而短暂失明,只有纯粹的黑暗将他吞噬。一种熟悉的,清冽如冬日森林的雪松香气,毫无征兆地侵入他的感官。   紧接着,一点微弱的,银色的光芒在他眼前摇曳,如同坠落的星辰。光芒的源头,是一个古朴的银质十字架吊坠。   “Surprise。”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在十字架光芒的侧后方响起。   伊索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收缩,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西奥多就懒洋洋地靠在拐角的砖墙上,兜帽下的脸在微光中半明半暗。而他含笑的眼睛,是这片混沌黑暗中唯一,最亮的光源,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伊索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个男人呢?”这问题超越了职责,是深植于他存在的,带着毒刺的执念。   西奥多轻轻晃动着指尖的十字架,银光在伊索紧绷的脸上跳跃:“现在是新的故事,Aesop。”   “你现在是西西里探员。”他向前倾身,声音低沉而危险,“我是诺亚,你可以这么叫我。”   “那个男人。”伊索的声音拔高,重复,“你和他做了什么?”   “什么男人?”西奥多挑眉,故作茫然。   “你跟他走了!后来呢?”伊索步步紧逼,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躁。   “哦,他?”西奥多耸耸肩,语气轻飘得像羽毛,“那个人本就不存在,故事结束,当然就消失了”   “你们什么也没有做?”伊索的追问如同铁锤,砸向每一个可能的缝隙。   “当然没有,”西奥多避开他的直视,目光落在晃动的十字架上,“我又不会随便找个男人做些亲密的事情,至少得是我喜欢的……”   “那我换个问题。”伊索很快追问,“你喜欢上了谁?”   沉默在黑暗的巷子里蔓延,只有远处模糊的市声,西奥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舍得抬起眼,迎上伊索的目光,那双蓝眼睛里翻滚着隐秘的情绪:“暂时,没有。”   “你在撒谎!”伊索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西奥多,“Theodore!你撒谎的时候永远不会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背叛的痛苦而扭曲,后面的话语被扼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西奥多反而笑了:“真是冷静的大天使长。”他模仿着神圣的腔调,“怎么,是哪个天使的号角不小心掉进你喉咙里面了么?让你这么……激动?”   伊索深吸一口气,竟硬生生将喷薄的怒火压了下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更可怕的东西,一种审判的决心:“是谁?他在哪里?”   被引出欲望,这不是西奥多的错,但那个胆敢诱引天使堕天的存在,必须被处以极刑,灵魂用圣火焚烧殆尽。   “嘿!”西奥多猛地用力将他推开,“那我就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没有喜欢的人!听明白了么?”他直视着伊索那双燃烧着审判之火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况且,这是我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伊索紧紧盯着西奥多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撒谎的痕迹,但这份真实并未带给他丝毫轻松。   不是人……那么,是魔鬼?还是……天使?   如果是天使,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动?   就在伊索沉浸在猜测中时,他并未察觉,身后的墙壁在无声地承受着某种压力。黯淡的砖石表面,隐隐浮现出巨大的,轮廓模糊的六翼翅膀虚影,古老的砖石甚至开始发出细微的龟裂声。   西奥多看见了,那被法阵强行禁锢的,属于大天使长的力量,正随着时间流逝和伊索情绪波动而蠢蠢欲动。   “我们该走了。”西奥多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戏谑。   巷子深处,传来了不属于他们的,谨慎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是追捕罪犯的探员。   诺亚和西西里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诺亚,身上背负着六条人命的杀人魔,他的名字臭名昭著,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而西西里身为探员却亲手帮他处理了第六具尸体,成了包庇犯。   这是西西里最后一次接受警员的审查,因为当FBI怀疑的目光投向自己时,他已经决定和诺亚一同坠入逃亡的深渊。   “他在那儿!那个人就是诺亚,不要让他跑了!”巷口传来一声厉喝。   刺眼的枪焰瞬间撕裂了巷口的阴影。   “砰——!”   子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嵌入西奥多头顶不足半尺的砖墙,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砸在他的红发上。   伊索猛地转头,看向开枪的方向,眼中那尚未熄灭的审判之火瞬间转化为对凡人的暴怒,他肌肉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撕碎对方。   西奥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你不会想身上吃子弹的。”他拽着伊索,像两道被惊散的幽灵,猛地冲向巷子更深,更黑暗的迷宫深处。   一场亡命的屋顶追逐在城市的轮廓线上演。冰冷的夜风如刀刮过脸颊。   西奥多对这片老旧居民区的屋顶了如指掌,他像一只在暗夜中奔行的灵猫,在高低错落的楼宇间纵跃,翻滚。   伊索紧随其后,变成人并未削弱他的体能,身后警员的呼喊和零星的枪声逐渐被甩远,淹没在城市的巨大呼吸声中。   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座矗立在社区边缘,被遗忘的哥特式小教堂。   尖顶沉默地刺向灰蒙蒙的夜空。西奥多熟练地撬开一扇隐蔽的侧门,两人迅速闪身而入。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追捕与喧嚣。   教堂内部空旷得令人心悸,月光透过高耸的,污损的彩色玻璃窗投射下来,在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怪陆离,圣洁又诡异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朽木和长年累月的冷寂。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如同沉默的棺椁,延伸至尽头昏暗的圣坛。   圣坛上方,一个巨大的,悲悯俯视众生的木质神像静静矗立。   两人走进了一侧的忏悔室。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警车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在教堂外呼啸而过,最终消失在远方。   人类的世界有教会,有信仰。   他们将至高的恶称为撒旦,至高的善称为上帝。   那巨大的雕像,并不是神的模样,但伊索不会因此心生嫌恶。   凡人的信仰,那份发自肺腑的虔诚祈祷,是这污浊世间少有的纯粹之物,也是天使们曾经乐于倾听的声音。   诺亚,这个双手染血的通缉犯,还有FBI尚未挖掘出的另一层身份,他是一个虔诚的牧师,神的倾听者。   西奥多在伊索复杂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到圣坛前,站在那巨大的神像阴影之下。   月光斜斜地照亮他半边脸庞,红发在微光中如同暗火。   他微微仰头,望着神像悲悯的面容,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现在应该祈祷。”   诺亚仿佛真的在寻求答案,又像是在拷问自己,“愿上帝保佑,我们接下来可以平安顺利,西西里,你觉得我做的事情,上帝会原谅我么?”   伊索的身体动了,西西里站在走道中央的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寂的轮廓。   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声音从诺亚背后响起,不高。   “你没有做错什么。”西西里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冰冷而坚定,“你不需要谁来原谅你。”   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诺亚的背影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和早已越界的认同:“他们伤害了你,那就应该付出代价。”   一片边缘染着暗红,如同被血浸过的白色羽毛,不知从教堂穹顶的哪个角落悄然飘落,在冰冷的月光和浑浊的阴影交织中,缓缓地,无声地坠落在圣坛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第70章   那是西西里的声音, 而不是伊索的。   福利院那栋老楼的气息,西西里至今记得,那是陈年灰尘, 劣质消毒水和永远晒不干的湿衣服混合成的气味, 像一层黏腻的膜, 贴在皮肤上,渗进骨头缝里。   阳光吝啬, 只肯在下午三点左右, 斜斜地切过狭长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高窗,短暂地投下一道金黄色的光柱。   西西里常常蜷缩在光柱边缘的冰冷地板上, 看着尘埃在光线里无声狂舞, 直到一团燃烧的火焰闯入那片死寂。   诺亚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红发跑进来,像一颗莽撞的小行星闯入他灰暗的轨道。   男孩的眼睛是那种极浅的黑色, 盛满了与这阴郁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莽撞的光亮, 他毫不见外地挨着西西里坐下, 用胳膊肘轻轻撞他:“西西里,快点和我出去玩。”   诺亚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会分享偷藏下来的硬糖, 甜味在舌尖化开,是苦难里偷来的奢侈。   夜晚挤在狭窄的床铺上, 头顶是剥落的墙皮和漏雨的霉斑,诺亚会用兴奋又压低的声音描绘外面的世界, 传说中真正的大海,不是画册上那种蓝色,而是无边无际,一直连接到天边。   “等我们出去, ”诺亚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西西里,我们一起去看海!真正的海!”   十二岁那年,分离像一把钝刀猝然斩落。收养文件冰冷地摆在面前,西西里被推搡着走向福利院那扇沉重,吱呀作响的铁门时,身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回头,只见诺亚小小的身体被两个粗壮的护工死死架住,他像一头绝望的幼兽,拼命挣扎,双脚徒劳地蹬踹着空气。   泪水冲刷着他通红的脸颊,浅黑色的眼瞳里,那曾照亮西西里的光,正被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巨大恐惧和碎裂感急速吞噬。   “西西里——!”那尖利的哭喊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西西里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挣脱了拉扯,冲回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那个颤抖哭泣的身体。   诺亚滚烫的眼泪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襟,烫得他心口发疼。“诺亚!诺亚听着!”西西里捧起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迫使那双破碎的眼睛看向自己,声音因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嘶哑变形,“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等我,一定等我!我欠你一个愿望,在未来我会替你实现的。”   那承诺,是他唯一能留给诺亚的救命稻草,他一步三回头,诺亚被护工拖回阴影深处的景象,成了他此后无数个夜晚惊醒的梦魇。   被收养后的日子,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新的家庭礼貌而疏离,物质丰沛却情感稀薄。   西西里始终感觉自己是寄居的幽灵。他从未忘记那个在福利院铁门后哭到脱力的红发男孩。   最初的几个月,他几乎每周都往福利院寄信,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报告新生活,询问诺亚的近况,末尾总是固执地重复着那个承诺:“等我,诺亚,我很快就可以回来见你。”   他寄出去的信没有得到过回音,他起初以为,诺亚是在生他的气。   一年两年,他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不安像藤蔓在心底滋生缠绕,他试图打电话,线路那头永远是忙音,焦虑煎熬着他,直到他成年,有能力独自踏上归途。   他驱车驶向记忆中的那条旧路,心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福利院旧址,只剩下一片被焦黑栅栏围起来的,触目惊心的废墟,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狰狞的骸骨,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死亡气息。附近的杂货店老板,一个叼着烟斗的干瘪老头,眯着眼回忆:“哦,那场大火?烧得真叫一个惨……十多年前的事喽,听说没跑出来几个,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的西西里,摇摇头,“那些孩子,上帝会让他们获得新生的。”   “诺亚……”西西里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在风里。世界在他脚下塌陷。他踉跄着退后,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   西西里的名字在FBI内部渐渐变得响亮,他成了反暴力犯罪部门一把锋利无情的尖刀。破案率奇高,手段果决,疾恶如仇,像一台不知疲倦,只认规则与证据的精密机器。   他把自己抛入无休止的案件旋涡,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令人窒息的加班榨干每一分精力。   深夜,当办公室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仪器的嗡鸣,他才会允许自己拿出那个藏在钱包最里层,早已褪色发脆的小纸片,那是诺亚在他离开前偷偷塞给他的,上面画着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   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下心底那片名为“诺亚”的,永不止息的业火。   直到阿尔伯特的案卷摆上他的案头。   第二位受害者,一个表面上是经营慈善基金会的体面商人,和上一个案子的受害者死法一样,现场勘查照片血腥而凌乱,充满仪式般的过度杀戮。   西西里的眼神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细节,最终定格在证物袋里一枚不起眼的铜质徽章上。   徽章边缘磨损严重,图案模糊,但那个独特的,扭曲的藤蔓缠绕着十字架的轮廓,像一道闪电劈开记忆的迷雾,那是圣玛利亚福利院旧校服上的标志。   他打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在一堆旧物中翻找,手指颤抖着捏住一个同样磨损的徽章 ,属于他童年的遗物。   两个死者之间存在着联系。   西西里开始侧重调查这件事,一个隐藏的真相浮出水面,阿尔伯特一家人想用非法手段从福利院带走一个孩子。   院长和他的助手故意在这个孩子的屋子里放了一把火,伪装他死去的假象,谁知道那把火越烧越大,害死了很多人,阿尔伯特给了院长一大笔慈善金,这也意味着那个孩子没有死。   阿尔伯特是一个虐待狂,天知道那个孩子遭遇了什么。   他是来复仇的。   西西里通过线索找到了一个教堂,凶手仿佛对他有刻意的指引,他走进了教堂的一个房间。   深处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铁锈味,空气凝滞。   手电筒的光柱划破黑暗,最终,停在最里侧一面墙壁上。   西西里的呼吸骤然停止。   整面墙密密麻麻,贴满了泛黄的照片,剪报,潦草的手绘路线图与时间轴。   照片上的人脸,有些他认识,福利院那个总是假笑的院长,肥胖的秘书,还有几张他记不清但轮廓熟悉的面孔,都用刺目的红笔粗暴地画上了血红的叉,两个名字旁边,已经打上了更粗更重的勾,正是那两名死者。   冰冷的箭头像毒蛇的信子,指向剩下的四个名字。   “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仓库角落的阴影里骤然响起。   西西里的血液瞬间冻结。他踉跄一步,手电筒的光柱剧烈晃动。   “谁?!”   光束猛地扫过去,照亮了角落。一个人影蜷缩在废弃木箱后面,正仓惶地抬起头。当光线捕捉到那头即使在昏暗中也依然灼目的,桀骜不驯的红发时,西西里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凝固了。手电筒的光柱像舞台的追光,死死钉在那张脸上。   西西里遇见了诺亚。   诺亚死而复生,并且成了他追击的凶手,西西里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诺亚哭了。   西西里看见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像受伤野兽的低嚎,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那哭声,瞬间击碎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十几年的时光壁垒,与十二岁铁门边那个撕心裂肺哭喊的男孩重叠在一起。   西西里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他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将那个蜷缩颤抖的身体死死搂进怀里。诺亚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寒冰,但西西里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自己全身的热量和生命都渡过去,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诺亚……诺亚……”他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滚烫的液体终于冲出眼眶,灼烧着他的脸颊,滴落在诺亚蓬乱的红发上,“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太晚了……”   诺亚在他怀里崩溃了,他反手死死抓住西西里后背的衣物,指甲隔着布料几乎要掐进皮肉里,放声痛哭。   那哭声不再是孩童的尖锐,而是成年男子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带着血腥味的悲鸣,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他们把我卖了,西西里!”诺亚的声音破碎不堪。   “听着,诺亚!”西西里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那些人……他们该死!每一个!都该下地狱!”他盯着诺亚震惊的双眼,一字一顿,像在宣读某种不容置疑的末日审判,“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是他们……是他们自己走进了地狱!”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然后,说出了那句足以将他过去三十年人生彻底焚毁的话:   “别一个人去……我陪你。我们一起。”   他松开诺亚的肩膀,猛地转身,手电筒刺眼的光柱扫向那面写满死亡计划的墙壁。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粗暴地撕扯下那些贴着的照片,剪报,特别是那张画着两个火柴人的,属于他们共同记忆的简笔画。   他掏出打火机,幽蓝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手中那叠厚厚的,浸满仇恨和计划的纸张。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橘红色的光映照着他扭曲而坚定的侧脸,也映照着诺亚眼中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   灰烬带着余温,纷纷扬扬地飘落,像一场黑色的雪,覆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覆盖在FBI探员西西里曾经不可动摇的信仰之上。   他踩灭最后一点火星,抬起头,眼神深处是一片死寂的灰烬,和灰烬之下,为诺亚燃烧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在爱和信仰之中。   西西里的选择是——love。   “杀死魔鬼的人,灵魂也应该坠入地狱,受那永世不熄的硫磺火灼烧之苦么?”西奥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幽暗的涟漪。   伊索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着,那沉默并非无话可说,更像是在某种无形的界限前,第一次感到了迟疑的重量。   天使的教典在舌尖滚动,最终却未能出口。他罕见地避开了西奥多目光中的锋芒。   西奥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沉默的答案。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挖掘隐秘的魔力:“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远不如现在这样的时候,有人胆敢那样伤害我……你会怎么做,Aesop?”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之气瞬间冲垮了神性的堤坝,在他完美无瑕的眼底掀起猩红的浪潮。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冷硬如亘古不化的寒冰,带着斩断一切可能的决绝:   “没有谁,无论是人,还是卑劣的魔鬼,胆敢有这个机会。”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若真有……我会亲手,将他跳动的心脏连同那腐烂的肺腑,一并扯出来,碾碎在你脚下。”   那赤裸裸的,充满原始血腥的宣言在奢华的房间里回荡,西奥多轻轻笑了出声,他并不以外这个答案,但他接着追问:“你觉得他们是魔鬼么?”   西奥多目光扫过窗外,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西西里和诺亚亡命的身影,“天使认为手上沾血的人都应该下地狱。”   “Theodore。”伊索试图让他停下。   “天使也是会犯错的,Aesop。”   “我在纠正错误。”西奥多的声音依旧平静。   “也许……”伊索微微停顿,目光落在西奥多紧抿的唇线上,“我在某些地方,的确也偏离了轨道。”他坦然地承认,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但是,天启必须降下。这是神谕,你和我,Theodore,谁都没办法阻止。”   “别这么严肃。”西奥多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他起身,走向角落的小酒柜,杯子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倒了两杯深红如血的红酒,步履优雅地走回去,将其中一杯不容拒绝地递到伊索面前。杯壁冰凉,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神秘莫测的光晕。“冷静点,我亲爱的天使长,来,尝尝酒的滋味,它很美味。”   伊索的目光在那杯深红的液体和他之间逡巡。空气中弥漫着红酒醉人的芬芳和一种危险的张力。那条坚守了千万年的界线,此刻在眼前微微晃动,模糊。   他缓缓地接过了那杯酒。冰冷的杯壁触碰指尖,带来细微的战栗。他闭上眼,第一次,将属于凡尘的,被天使视为堕落的液体,送入口中。   伊索最终退让了自己的底线,辛辣,苦涩,随即是一种奇异的暖流,带着葡萄发酵后的醇厚和一丝回甘,顺着喉咙滑下,像一条蜿蜒的火线,迅速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眩晕的松弛感,温柔地包裹了他紧绷了千万年的神经。眼前西奥多的轮廓开始变得柔和,周围奢华的景象微微旋转,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温暖流动的水波。   意识沉浮,如同坠入一片温暖粘稠的深海。   冰冷坚硬的现实触感消失了,身体变得轻盈,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   迷蒙中,他感觉到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散发着柔光的草地上,头顶是巨大无朋的树冠,枝叶繁茂得不合常理,每一片叶子都流淌着翡翠般的光泽,缓缓摇曳,发出低沉而古老的沙沙声,如同大地的心跳。   树下,一个颀长的人影斜倚着树干,姿态慵懒而诱惑。   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和低垂的云朵切割,揉碎,变得朦胧而暧昧,如同最轻柔的薄纱,笼罩着那个身影,只勾勒出模糊而优美的轮廓。   一种无法抗拒的引力拉扯着伊索,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一种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如同雨后森林的冷冽芬芳,又混合着一丝危险的,令人心悸的诱惑。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皮肤,那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   对方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低笑,那笑声钻入耳膜,激起一阵细微而陌生的战栗。一股强大的力量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他拉入怀中。   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下有力的心跳,与他自己的心跳逐渐紊乱地重叠。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一丝红酒的醇香和对方独有的气息。   一个吻,带着试探的轻柔,落在他的唇角。如同蝴蝶振翅般轻盈的触碰,却在他心底引爆了无声的惊雷。   那吻并未停留,带着灼热的渴望,辗转着,最终坚定地覆上他的唇,柔软,微凉,随即是令人晕眩的温暖。   一种毁灭性甜美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笨拙而急切地回应着,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对方的脖颈。   伊索猛地挣扎起来,试图从那令人窒息的甜美中挣脱,找回一丝清醒,他奋力偏开头,急促地喘息,混沌的视野在光影摇曳中艰难地聚焦。   透过彼此交错的喘息和低垂云朵的缝隙,他的目光急切地向下搜寻,掠过对方光滑的肩颈线条,最终定格在自己紧扣在对方后颈的手上,就在他绷紧的指缝间,几缕发丝顽皮地缠绕着他的手指。   那发色,在梦境迷离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无比熟悉的火焰般的红色。   伊索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浮雕,晨曦微光透过昂贵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条细细的金线。   宿醉带来的钝痛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空空如也。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只有掌纹清晰交错。   没有一丝一毫红色的发丝缠绕其上。   他又进入了那个和西奥多有关的魔障。   “早上好,Aesop。”一个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伊索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西奥多随意地披着一件丝质晨袍,斜倚在门框上,冰蓝色的眼眸含着清晰的笑意,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那头浓密的红发,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下,如同上好的绸缎,流淌着温暖而耀眼的光泽。 第71章   伊索的梦魇始于地狱。   当他第一次闯入那片燃烧的硫磺之地, 亲眼目睹西奥多,那个曾经与他并肩立于圣光之下的炽天使拥抱黑暗时,某种东西便在他不朽的灵魂深处悄然滋生。   也是魔鬼的手段, 自此, 一个梦魇如影随形, 他梦到自己与西奥多交合。   每一次醒来,他都会记得那种触感, 真实得像灼烧着的火焰。   这是绝对的禁忌。   伊索将翻涌的惊涛骇浪压在冰封的面具之下, 他脸上依旧是那份属于大天使长亘古不变的冷漠,仿佛那深入骨髓的梦魇从未存在, 唯有在无人注视的角落, 他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无人能解的疲惫与困惑。   他们要上路了,人类西西里和诺亚的故事还在继续。   对于这对亡命鸳鸯而言, 是一场带着摇滚乐,廉价啤酒和肾上腺素飙升的公路旅行。   西西里掌控着方向盘, 诺亚慵懒地陷在副驾驶里, 车头音响震耳欲聋地嘶吼着狂野的旋律。   他们要么在飞驰的钢铁牢笼里,要么就用盗来的信用卡在某个偏僻的汽车旅馆短暂停歇,劣质香烟的烟雾缭绕, 啤酒罐滚落脚边,而狭窄的车后座, 则成了他们宣泄恐惧与依恋,证明彼此存在的唯一场所, 在那里□□,是他们在逃亡路上汲取温暖和确认对方还活着的唯一方式。   “What?”伊索的脑袋里有属于这个男人的所有记忆,当他发觉两个□□有过厮混交缠的时候,猛地转头, 看向身旁倚着破旧旅馆墙壁的西奥多。   西奥多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虽然我知道天使的情感很单一,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这么迟钝么?”   “为什么西西里要一直陪在诺亚身边,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前程,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你觉得那仅仅是因为福利院的情谊?”   “这不是越线的理由。”伊索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金属,僵硬地反驳,“守护与牺牲,天使对天使也是如此。”   “哦?就比如你对我么?”西奥多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我懂,我懂……”他重复着,笑声渐歇。   伊索的眉头却狠狠皱起,拧成一片沉郁的阴云。   汽车旅馆成了他们逃亡路上的驿站。每次用伪造的身份登记,前台那套千篇一律,故作宽容的说辞总会响起:“哦,我们得先说一句,我们接受一切种族,宗教,肤色,以及性取向……玩得开心。”   然后,带着了然或好奇的目光,将钥匙递给这对气质迥异却形影不离的“伴侣”。   西奥多总是走在前面,拿到钥匙后,会回头对伊索勾勾手指,眼神戏谑,拖长了调子:“快来,亲爱的。”   那亲昵的称呼如同毒药,每一次都让伊索的神经微微抽搐。   伊索的抗拒显得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反而更坐实了前台的猜想。于是,他们总被好心地分配到那该死的大床房。   伊索开始拒绝那张象征着亲密和诱惑的床。他会选择那张窄小,冰冷的沙发,背对着房间中央那片柔软的禁忌之地躺下。   然而,身体的疏远并未带来内心的平静。   相反,梦魇来得更加频繁,更加清晰。   梦中西奥多的气息,触感,甚至羽翼拂过皮肤的微痒,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梦里的西奥多露出了他美丽的六翼。   所以这是虚假的,令大天使愤怒的。   当伊索醒来时,冷汗浸透了他象征圣洁的长袍,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梦中被紧握的灼热。   西西里和诺亚的公路生活远非浪漫的冒险,FBI追踪的阴影如影随形,从一个州逃到另一个州,疲惫刻在眼底,恐惧如影随形。   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位善良的汽车旅馆老板,她会有心送上美味的晚餐和热水,然而,附近一个贪婪的FBI探员盯上了老板,试图向她进行勒索。   西西里和诺亚出手教训了那个恶棍,却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围捕来得迅猛而致命。   最终,他们被逼入城市边缘一栋废弃大楼的顶层,退无可退。   废弃的化工厂大楼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坟墓,矗立在荒原之上。   风穿过空洞的窗户和断裂的管道,发出凄厉的呜咽。杂乱的脚步声和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手电筒的光柱像无数把利剑,在昏暗的空间里疯狂扫射。扩音器里传来冰冷的,最后通牒般的喊话。   他们被逼到了顶楼边缘。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以及密密麻麻闪烁的警灯,像一片择人而噬的,冰冷的红色海洋。   退路已绝。   西西里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将诺亚死死护在自己身后,手中的枪指向唯一的楼梯口,眼神是困兽般的疯狂和决绝。   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握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他嘶声低吼:“跟紧我!我们杀出去!我会把你送你出去的。”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他持枪的手腕上。西西里身体猛地一僵。   诺亚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顶楼边缘的风口。红发在狂风中剧烈地飞舞,如同最后燃烧的火焰。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戾气,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和解脱。冰蓝色的眼瞳清澈地倒映着西西里惊痛欲绝的脸。   “西西里。”诺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楼下刺耳的警笛,“看着我。”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西西里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动作带着无限的眷恋和诀别,“还记得吗?离开福利院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   西西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诺亚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极温柔的弧度,如同当年一样的笑容,却带着心碎的重量:“你说,你会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现在,杀了我。用你的方式继续好好活下去,西西里。实现你的承诺。最后一次。”   他浅黑色的眼瞳直视着西西里眼中瞬间崩塌的世界,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审判:“开枪。”   “不——!!!”西西里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撕心裂肺。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海啸般将他吞没。他疯狂地摇头,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枪口在虚空中无助地晃动。   “快!”诺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命令的决绝,眼中是最后的催促和恳求,“别让我落到他们手里!别让我再……回到地狱!求你,西西里!我宁愿死在这里,死在你的手里!” 泪水终于冲破了他强装的平静,滚落下来,在夜风中迅速变得冰凉。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另一个时空的力量在拉扯。   伊索的眼前,西奥多的身影与顶楼边缘的诺亚诡异地重合。西奥多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带着同样的平静和诀别,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令人心碎的笑意:“开枪,Aesop,结束这一切。”   在诺亚近乎命令的眼神和那尘封誓言的逼迫下,西西里的手颤抖着,最终扣动了扳机。   西西里的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诺亚那双清澈决绝的眼神,和记忆中福利院门口那双被巨大恐惧和绝望吞噬的巨大的悲恸和某种扭曲的神情相同,早已深入骨髓的爱意,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看到了诺亚眼中最后的催促和信任。   在西西里的故事里,结局是两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震彻夜空的枪响。   第一颗子弹带着无与伦比的精准和西西里全部破碎的灵魂,温柔而致命地吻上了诺亚的心脏。   红发男孩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后倒去,眼眸在失去焦距的刹那,竟奇异地映出一丝满足和解脱的微光。   他像一片燃烧殆尽的羽毛,飘落。   当这段被强加的“剧情”在伊索和西奥多之间重演,当无形的力量强迫伊索举起后腰佩戴着的手枪,对准站在天台边缘的西奥多时。   伊索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反抗。   他不是西西里!西奥多也不是诺亚!   在意志即将被宿命碾碎的刹那,伊索做出了惊天的举动,他猛地发力,用超越凡尘的力量,硬生生拧断了自己持枪手腕的骨头,天使的光辉在他背后显现,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光矛脱手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用自己的方式,强行中断了这被设定的悲剧。   “我不是西西里。”伊索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坚定,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滑落。   西西里没能将诺亚从地狱里拉出来,他是愚蠢的,无能的,所以他们注定是个悲剧。   “那又怎么样呢?”西奥多站在天台边缘,他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释然,“我们面临一样的困局,Aesop,大天使杀死堕天使,天经地义。这才是‘正确’的结局。”   “不。”伊索的声音依然固执:“我不允许。”   “为什么不呢?”西奥多向前又迈了半步,半只脚悬在虚空,他回头,眼中是深渊般的黑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你为什么要心软?Aesop,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质问,“你对我,难道仅仅只是天使对天使正义的守护?爱,Aesop,爱也是一种欲望!”   西奥多的目光扫过伊索的脸,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预言般的沉重:“这是个坏结局……对我们所有人而言。但我要奔向我自己想要的自由,哪怕尽头是彻底的虚无。也许……”他顿了顿,看向城市下方如深渊般闪烁的灯火,“你需要接受,某一天,我的死亡。它终将到来,无论是否由你亲手执行。这是堕落的代价,也是我选择的自由。”   “NO——!”伊索的嘶吼撕心裂肺,他拖着断腕,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但太迟了。   西奥多最后朝他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解脱,挑衅复杂笑容,然后,身体向后一仰,如同断线的黑色风筝,决绝地坠入那片由人类灯火构成的,虚假的星河之中。   风灌入伊索的口鼻,他扑到天台边缘,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下方,遥远的城市喧嚣模糊地传来。   伊索僵立在天台边缘,断腕的剧痛此刻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的麻木。   西西里失去了诺亚。   伊索,失去了西奥多。   再一次。 第72章   伊索的身体冒出了一种陌生而尖锐的绞痛。   这是西西里杀死诺亚后的痛苦, 也有属于他的,心脏像被无形的冰锥反复凿击,那是失去西奥多的余烬, 即使理智在尖叫那是幻象, 可痛楚也真实得刻骨铭心。   被愚弄的狂怒如同地狱的业火, 焚烧着他的冷静自持,金色的眼瞳深处, 风暴在酝酿, 那象征着至圣光洁与力量的六翼,不再满足于虚影的舒展, 而是狂暴地实质性地试图挣脱现实的桎梏。   纯粹的光在他背后疯狂凝聚, 膨胀,撕裂空间的嗡鸣尖锐刺耳, 整个建筑的墙壁,管道都在剧烈震颤, 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 光线被疯狂拉扯扭曲,仿佛这个小小的囚笼下一秒就要被撑爆,连同里面的一切, 彻底化为宇宙的尘埃。   然而,就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即将彻底爆发的临界点——   眼前的光影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 瞬间崩解,飞旋, 重组。   窒息般的压迫感潮水般退去。伊索急促地喘息,仿佛刚从深海中挣扎上岸。身体感知回归,触觉告诉他,身下是异常绵软的织物, 带着阳光晒过的,虚假的暖意。   他躺在……一张床上。   这大概是第三个故事,游戏还没有结束,伊索已经开始厌烦了。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温馨。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光线柔和得过分的吊灯,将整个封闭的空间笼罩在一种虚假的安宁里。   墙壁光滑无缝,没有门窗,像一个精心打造的,铺着天鹅绒的坟墓。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身侧,这时,才沉下他的理智。   西奥多就躺在他身边。   但这一次,他的红发长得出奇,如同燃烧的瀑布,铺满了洁白的枕畔,蜿蜒流淌到床沿。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睡颜宁静得近乎圣洁。   有些不一样,就在伊索冰冷的审视下,西奥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眼睛,依旧是熟悉的金色,却像被精心打磨过的水晶,剔透,温润,盛满了初醒的朦胧。   他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伊索紧绷的脸上,随即,一个毫无阴霾且纯粹温暖的笑容在他唇边绽开。   “Honey。”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柔软得不可思议,像羽毛拂过心尖,“早上好。”   他甚至极其自然地凑近,带着刚睡醒的暖意和亲昵,微微抬起嘴唇,目标明确地朝着伊索的嘴角印来。   伊索的身体反应快过思维,他猛地侧头,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瞬间拉开了最远的距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且没有缝隙的墙壁上。   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金色的瞳孔缩成针尖,死死钉在眼前这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上。   西奥多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被更深的困惑取代,他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线条流畅,覆盖着薄薄肌肉的上半身。   西奥多没有穿上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向如临大敌的伊索,眼神纯然无辜,带着毫不作伪的担忧。   “你怎么了?”他微微歪头,红发滑落肩头,“是哪里不舒服么?”那语气里带着自然娴熟的关切。   水晶般的温柔。   真正的西奥多,眼底是永冻冰层下燃烧的狡黠业火。   他不是西奥多!   伊索的眉头锁紧,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西奥多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试图找出伪装的破绽。   然而,那双金色的眼眸里,除了清澈见底的担忧和一丝被他拒绝后的小小委屈,再无其他。   西奥多似乎被他的沉默和审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抓了抓蓬松的长发,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笨拙,然后翻身下床,随意地系好松垮的睡裤腰带,赤裸的上身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走近几步,停在伊索警惕范围之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柔:   “亲爱的,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像只迷路的小鹿,“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那过分纯然的无辜,彻底点燃了伊索心底压抑的怒火和荒谬感。他不再试图分辨,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原,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   “你是谁?”   西奥多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带着一种被无端指责的受伤和委屈,连声音都拔高了一点:“Aesop!别总是这样整蛊我好不好?”他眉头拧起来,像个闹别扭的情人,“你还没给我早安吻呢!我可真要生气了!”   他像是被伊索的冷漠激起了小小的脾气,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再次向前逼近一步。   伊索立刻后退一步,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那“西奥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委屈和执拗的光芒,继续靠近,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伊索紧绷的手臂。   就在那带着暖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伊索皮肤的瞬间,伊索猛地仰起头,不再看眼前这个虚假的幻影。他金色的眼瞳仿佛穿透了这封闭的囚笼,投向虚无的,掌控这一切的幕后。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审判的号角在这虚假的温馨囚室里轰然炸响:   “Theodore——!你在哪儿?立即停止你这无聊透顶的游戏。”   “无聊?”   “有么?”   那个前一秒还委屈纯真的声音,瞬间切换,所有的温柔,无辜,孩子气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殆尽,熟悉的,带着慵懒磁性和致命讥诮的语调,重新流淌出来。   眼前的“西奥多”停下了逼近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那水晶般的温柔被熟悉的狡黠星芒取代,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带着洞悉一切意味的弧度。   真正的西奥多,终于撕下了那层天使般纯良的伪装。   他目不转睛地环抱着手臂,红发在灯光下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伊索紧绷到极致的状态,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么?”西奥多的声音带着蛊惑的低沉,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垂落胸前的长发,“一个温顺的,纯洁的,你期望中成为的天使版西奥多。”他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会很喜欢的。”   西奥多的目光扫过四周光滑冰冷的墙壁,最终落回伊索写满抗拒的脸上,语气陡然变得轻松:“但游戏总得继续。”   他摊开手,姿态优雅又带着点无赖,“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第三个故事,他们是一对已婚的同性夫夫,小房子里摆满了他们亲密的照片。   “熬过去,你就能出去,继续做你那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大天使长,执掌你的圣域律法,俯瞰众生。”   西奥多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空气中无形的弦绷紧到极致。   西奥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和直白的残酷,清晰地钻进伊索的耳膜:“规则很简单,这是一间……不□□,就不能出去的房子。”   他的眼眸紧锁着伊索瞬间收缩的金色瞳孔,笑容加深,“来吧,Aesop。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性,对于天使而言,不过就是一种低等的生物□□行为,一种毫无意义的物理摩擦,不是吗?”他歪着头,“天使没有繁殖的需求,天使那由神圣法则编织的,完美无瑕的脑袋里没有人类对于贞洁的定义。”   西奥多向前逼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一个通关的钥匙,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天使崇尚灵魂的纯洁,而不看重□□。   换作别的天使面临这样的问题,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行动。   伊索也该如此,但当他注视着西奥多的脸颊,会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那个梦魇,他惊讶地发觉,自己只是看着西奥多的嘴唇就开始浮想联翩。   他仿佛堕落了,已经陷入了“西奥多”的泥沼中。   如果他不阻止,他们会彻底把自己的灵魂焚烧殆尽,献给魔鬼。   不——   那么他就变成了和西西里一样的蠢货。   他要将西奥多带回圣域,恢复他的荣光,而不是毁灭!   “我不会那么做。”伊索再一次坚决地拒绝。   听到这样的回答,西奥多的动作变得极具侵略性,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目标明确地探向伊索紧抿的唇。   他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冷冽的芬芳和某种原始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牢牢笼罩在伊索的周围。   伊索早已心慌意乱。   一个声音,顽固且清晰地,穿透了他所有混乱的抗拒和西奥多低沉的蛊惑,在他自己的胸腔里擂响。   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属于这具凡俗躯壳的,沉重而鲜活的心跳,这声音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开,天使是纯粹的光与灵,何曾需要这血肉之躯的搏动?   就在西奥多带着热意的唇几乎要贴上他颈侧皮肤的瞬间——   “游戏结束了!Theodore!”   伊索金色的眼瞳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神圣的光辉从他的躯壳里溢出来。   他不再试图抵抗西奥多的靠近,而是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属于大天使长的本源神力,毫无保留地朝着这囚禁他的,那该死的空间壁垒,疯狂地冲击着。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和能量风暴在这狭小的密室里爆发,墙壁上瞬间亮起无数扭曲挣扎的符文,发出濒临崩溃的刺耳尖啸,纯粹的白金色光芒如同亿万根利刺,从伊索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迸射出来,莉莉丝布下的法阵,此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发出了令人心碎的,清晰无比的碎裂声。   空间囚笼终于不堪重负,被毁。   无数闪耀着白金光芒的,宛如实质的光羽碎片也跟着从虚空中崩裂,飞溅,然后迅速黯淡,湮灭。   然而,伊索冲破束缚,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强大的力量反噬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刀在灵魂深处疯狂搅动,伊索眼前一黑,身体里那股支撑他翱翔九天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沉重的坠落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像一颗被强行拽离轨道的流星,带着未熄的圣焰和飘散的,黯淡的光尘,从虚空中急速坠落。   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污水腥气的泥泞,瞬间包裹了他,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直刺骨髓。   伊索狼狈地摔在一条狭窄,肮脏,污水横流的小巷深处,瓦砾碎石硌着他剧痛的身体,浑浊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裤。   头顶,是城市中心,被切割成一条缝隙状,灰蒙蒙的压抑天空。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但背后空空如也。那曾经承载着无上荣光与力量的六翼……连同他作为天使的一切权柄与感知……彻底消失了。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成了一个……凡人。   靴子踩在湿漉漉碎石上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   伊索艰难地抬起头,泥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   小巷尽头那堵高耸,斑驳,画满丑陋涂鸦的墙根顶上,一个身影随意地坐着。   修长的腿悬空晃荡,姿态慵懒而居高临下。   暗巷上方唯一一盏昏黄的路灯,吝啬地投下一点微光,恰好勾勒出那头即使在污浊环境里也依旧耀眼夺目的红发,和他脸上那抹熟悉的,带着无尽讥诮与冰冷玩味的笑容。   西奥多俯视着泥泞中挣扎的,失去所有荣光的昔日大天使长,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机械般的冷光。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钉入伊索残存的骄傲:   “游戏结束了,Aesop。”他轻轻鼓掌,掌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但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伊索仰望着墙头那抹刺眼的红,金色的眼瞳中,最后一丝属于天使的璀璨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胜利者的姿态,沙哑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污浊的空气里。   “是……我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最后一丝萦绕在他周身,属于天使的微弱辉光,如同燃尽的余烬,彻底消散在瓦隆街区潮湿阴冷的黑暗中。   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阴影里睁开,传来一阵压抑的,扭曲的,充满恶意与嘲弄的笑声。   天使低下了头,是魔鬼的笑声贯彻阴云。 第73章   西奥多黑色的眼瞳里, 倒映着伊索此刻前所未有的狼狈,“这场游戏的赢家是我。”他的声音打破了最后的平静,“现在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他微微倾身, 俯视着泥泞中的伊索, “如果我愿意, 现在就可以像捻灭一缕青烟那样,磨灭你这位大天使长永恒的灵魂。”   然而, 西奥多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战争去拼个生死,毁灭的气息瞬间消散, 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善解人意的表情, 带着一种魔鬼式的,居高临下的宽容:   “你回不了圣域, 而你失去能力这件事传回去,只怕会爆发一场圣杯战争, 这不是好事。”   “虽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但毕竟……是你亲手把我养大,这可耗费了你不少‘神圣’的光阴。”他慢悠悠地说,“赶尽杀绝这种无聊的事, 我暂时没兴趣做。”   伊索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艰难地试图站直身体, 泥水顺着他的动作流淌。   他放弃了徒劳的抵抗,金色的眼瞳抬起, 直视着墙头的西奥多,声音嘶哑而平静:“你想怎么做?”   西奥多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似乎很欣赏他的识时务。   他优雅地从墙头跃下,靴子落在泥泞的地面, 溅起点点污渍,却奇异地没有沾染分毫在他身上。   他踱步到伊索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很简单。”西奥多抬手,凭空一抓,一件东西出现在他掌心。   那并非沉重的镣铐,而是一个项圈。材质奇特,非金非革,像是凝固的暗影与熔岩的混合体,表面流淌着极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脉络。   它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束缚气息,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扭曲的华丽感。   “在我手下做事的人……”西奥多掂量着那枚项圈,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一件新首饰,“脖子上都得戴着这个,你现在正好算半个人。”他将项圈抛向伊索,伊索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项圈入手冰凉,那暗红的脉络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微微搏动了一下。   “用人类的话来说。”西奥多补充道,冰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恶意的光芒,“这是身份的象征,是我亲手赐予的……无上荣耀。”   他不再看伊索的反应,转身,红色的光芒如同漩涡般在他脚下展开,形成一个通往未知深处的传送门。“戴着它,”西奥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样你才可以……踏足我的世界。”   穿过传送门的瞬间,并非预想中的硫磺火海或血肉刑场。眼前的景象让伊索的金色眼瞳微微收缩。   这是一座难以形容的巨大宫殿。建筑风格诡谲地融合了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式的繁复浮雕,以及某种未来主义的流畅线条。巨大的穹顶并非实体,而是流动的,像是海水倒灌在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顶级雪茄的醇厚,陈年美酒的芬芳,某种冷冽的金属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被极力掩盖的硫磺底调。   大厅正中央,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如火如荼。   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线,映照着下方衣着各异却都透着不羁与力量感的身影。   交响乐团在悬浮的平台上演奏着激昂的乐章,并非地狱的嘶吼,而是技巧精湛,气势磅礴的古典交响乐。   穿着考究侍者服的……生物,有些长着犄角和尾巴,有些背后收拢着破损的黑色羽翼,有些则与人类无异,穿梭其间,奉上盛满暗红或深紫液体的水晶杯。   当西奥多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最高处的平台上时,喧嚣的音乐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滞。   所有目光——狂热的,敬畏的,探究的——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狂热的呐喊!那声浪几乎要掀翻流动的穹顶!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你的忠诚的仆人已等待多时。”一个清脆,带着毫不掩饰崇拜的少年声音穿透欢呼,率先响起。   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敏捷地穿过人群,几乎是扑到了西奥多脚边。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栗色的卷发,面容精致得像个天使,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   然而,伊索金色的眼瞳瞬间锐利如刀,他从这个少年身上,嗅到了一股混杂的气息,人类灵魂的基底,却被一股强大,阴冷,属于西奥多的本源力量粗暴地侵蚀,转化,甚至覆盖。   这是魔鬼的气息!而且,这气息中残留着某种……令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排斥和厌恶的熟悉感,那是饮下天使之血后强行扭曲灵魂的污秽印记,这个叫尤里的少年,是西奥多亲手制造的魔鬼。   西奥多低头看着脚边热情洋溢的少年,脸上并未露出伊索预想中的不耐或疏离,他甚至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姿态,揉了揉尤里蓬松的栗色卷发,动作自然得刺眼。   “去准备我想喝的酒,尤里。”西奥多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慵懒,眼眸扫过下方沸腾的群体,“我现在……非常高兴。”   “遵命,主人!”尤里欣喜地应道,像一只得到主人嘉奖的小狗,立刻转身奔向吧台方向。   在转身的刹那,他那双看似纯真的大眼睛,极其刻意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得意,扫过站在西奥多侧后方,戴着暗影项圈的伊索。   只是第一眼,伊索就已经开始厌恶尤里这个人,他露出了贪婪的眼神,妄想在西奥多身上得到什么,这是伊索不能容许的。   伊索拧紧了眉头,而西奥多对他的态度,在回到这巢穴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随意地安置在角落,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鄙夷和幸灾乐祸。   昔日高高在上,执掌审判的大天使长,如今戴着象征臣服的项圈,站在魔鬼的盛宴中,狼狈得像个小丑。   就在伊索感觉那无形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压垮时,一阵混合着玫瑰与冷铁气息的香风靠近。   “瞧瞧这是谁?我们尊贵的……大天使长?”算是西奥多和伊索共同的熟人,莉莉丝,那位曾经在天堂边缘游走,如今已是西奥多麾下得力干将的堕落天使,端着两杯酒,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她将其中一杯塞进伊索僵硬的手中,自己则慵懒地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血红的眼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别这副表情,老朋友。至少,这里还有我这种念点旧情的魔鬼。”   伊索没有碰那杯酒,目光依旧死死追随着被众人簇拥,正接过尤里殷勤奉上的,盛着诡异幽蓝色液体的酒杯的西奥多。   看着尤里在西奥多身边巧笑倩兮,看着他几乎要贴到西奥多手臂上,看着他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西奥多,而西奥多竟也默许了这种亲昵……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酸涩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伊索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伊索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询问道:“他是谁?”   “谁?”莉莉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抿了一口杯中的猩红液体:“哦……小尤里啊,他是一个活泼的小可怜,原本只是普通的人类小孩,晕倒在某个破败教堂的门口,差点被饿死,是Theodore救了他。”   “这孩子原本可是个虔诚的羔羊呢,满脑子都是上帝的光辉,结果,你知道Theodore最擅长什么吗?”她凑近伊索,压低声音,带着恶魔的低语,“他根本不用诱惑,他只是站在那孩子面前,坦然地告诉他:‘我是魔鬼。’你猜怎么着?那孩子眼睛里瞬间燃起的狂热,比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上帝还要炽烈!他祈求能喝下Theodore的血,抛弃了他信仰了一辈子的天堂……呵,他现在信仰的,是Theodore。”   尤里是西奥多的忠臣,他们大概生活了很多年,伊索不由喉咙发紧,呼吸都变得不畅快了。   “嘿!”莉莉丝突然用酒杯轻轻碰了碰伊索的手臂,眼眸里满是惊讶和促狭,“收敛点,Aesop!你现在的表情……啧啧,凶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比我们这些正牌魔鬼还要像魔鬼!”   愤怒。是的,是愤怒。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被侵占领地的,尖锐的刺痛,那个位置,那个能毫无顾忌地靠近西奥多,能被他纵容地抚摸头发,能第一时间知道他想要什么的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   从西奥多还是一团懵懂的光开始,就是他伊索站在他身边,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被一个满身污秽,谄媚逢迎的小魔鬼占据?   难道说,西奥多就是被这个魔鬼给打动了?   “你知道他爱上了谁么?”伊索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浓重酸味和失落,“一个男人。”   莉莉丝差点被口中的酒呛到,她瞪大眼睛,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伊索:“What?!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男人?我跟在Theodore身边少说也有上万年了!他身边飞过的天使,魔鬼,人类,精灵……数不胜数!可我敢用我所有的收藏品打赌,从来没有!我是说从来没有!没有哪个家伙真正夺走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芳心!”   她放下酒杯,紧紧盯着伊索,“讲道理,伊索!你才是他身边最亲密的天使吧?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谁还会知道?”   “最亲密?”伊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得如同浸透了胆汁,“那早就不是了。”他看着远处西奥多接过尤里递上的又一杯酒水,不同颜色的液体都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光芒,西奥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像喝水般一饮而尽,他沉溺其中,陶醉其中,尤里在他身边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刺痛了伊索的眼睛。“也许……”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疲惫,“我是该……做些改变了。”   他看向莉莉丝,金色的眼瞳里不再是冷漠的死寂,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帮我个忙,莉莉丝。”他的声音异常坚定,“算我欠你的。”   伊索遗弃了天使的守则,他想变得更像一个人。   莉莉丝为他找来了一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没有繁复的装饰,线条冷硬利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当他穿着这身人类的服饰,重新出现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时,喧嚣的声浪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惊讶,探究,玩味……甚至有几道来自堕落天使的,带着隐隐敌意。他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人群的中心——西奥多所在的位置。   西奥多正斜倚在王座般的宽大座椅上,尤里半跪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逗得西奥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伊索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那丝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瞬。眼眸抬起,落在伊索身上,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   像是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但也仅仅是一瞬。那抹惊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沉没,恢复成一贯的慵懒与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在伊索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漫不经心地移开,重新落回尤里身上,仿佛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前大天使长,与周围那些献媚的魔鬼并无本质区别。   一次,两次……伊索尝试着主动靠近,在西奥多目光扫过时试图捕捉他的视线,甚至在尤里暂时离开的空隙,试图开口。但西奥多要么被其他重要人物,某个领主,或者某些堕天使围住交谈,要么就是尤里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总能适时地飞回来,用新奇的酒水,夸张的笑话或者某个角落发生的趣事,精准地吸引走西奥多全部的注意力。   “主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古板又固执的人。”   尤里得意洋洋的像个胜利的将军。   伊索学习着人会有的行为,但这很难,他适应不了酒水,因为他不想被酒精麻醉,他尝试了,却也依然留不住西奥多的目光。   忽然,他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确实过时了,西奥多的眼里有全世界,而他只有西奥多。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伊索试图靠近的努力拍回岸边。他站在喧嚣的漩涡边缘,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看着那个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光,在魔鬼的簇拥和迷醉中沉浮。   “我太失败了。”伊索背靠着冰冷的廊柱,手中端着一杯未曾动过的清水,声音低沉地对不知何时又晃到他身边的莉莉丝说道。   莉莉丝斜睨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失败?如果你指的是模仿人类。”她嗤笑一声,“那我只能说,在很早之前,你就成功得让我刮目相看!”   “什么?”伊索皱眉看向她。   “你还需要模仿么?”莉莉丝摇头,血红的眼眸闪烁着洞悉的光芒,“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你从前的样子么?你的眼神,就像最粘稠的蜜糖永远黏在Theodore身上,你对所有天使严苛非凡,但西奥多犯错的时候,你从不过分责罚。”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别急着辩解,要我说,起先打仗的时候我还担心真的会不可开交,但慢慢地,我再也没担心过了,你甚至没有认真地寻找过他,你在放纵他。”   “全圣域的天使都在陪着你演戏。”   她抿了一口酒,继续道:“那些没有欲望的天使,看人类和我们看路边的石头没有区别。而你呢?Aesop?”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直指核心,“你激进地厌恶着人类!厌恶着他们的一切!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守护的那只雏鸟被人类那短暂,混乱,充满诱惑力的光芒吸引走了目光,让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被遗弃的愤怒,我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了!”   莉莉丝血红的眼眸紧紧锁住伊索的金瞳,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最纯粹,最炽烈的……忌妒。Aesop,你嫉妒人类,嫉妒他们能轻易地吸引西奥多的注意,哪怕那注意是短暂的,是带着毁灭性的!你现在更嫉妒那个叫尤里的小鬼,因为他做到了你此刻拼命想做到却失败的事情——靠近他,取悦他,甚至……独占他片刻的视线!”   莉莉丝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圣剑,劈开了伊索心中那层厚厚的,自欺欺人的坚冰。   那些对西奥多关注他人的烦躁,对尤里亲昵的刺痛,对西奥多冷漠的失落……所有复杂的,令他困惑的痛苦,此刻都有了最清晰,也最不堪的注解——忌妒。   伊索沉默了很久。金色的眼瞳深处,风暴在肆虐,又在风暴中心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也许……你是对的。”   “哇哦!”莉莉丝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酒杯都差点没拿稳,眼眸瞪得溜圆,“我的天!我听到了什么?我居然从秩序与律法的化身,至高无上的大天使长Aesop口中,听到了‘也许你是对的’?这简直比人类圣经里的路西法宣布皈依上帝还要惊悚!”她夸张地拍着胸口,随即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好奇和兴奋,“那么……伟大的天使长,你是准备好投入我们反叛者温暖怀抱了吗?”   “不。”伊索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看着远处被逗得低笑的西奥多,眼神深处是沉甸甸的忧虑,“我不会加入你们。”他声音压得更低。   “那是神的指示。”   西奥多不知道,他身边的堕天使们也不知道,神在那柄象征天启的圣剑上设下了禁锢,如果天启未能如期落在人间,那么毁灭的烈焰,必将反噬,降临在执剑者西奥多身上,他将被那神圣的火焰,彻底焚为虚无!   没有谁可以阻止天启降临,但是伊索必须阻止西奥多走向灭亡。   伊索被迫降临,在漫长的岁月里追逐着西奥多,神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抛开所有,他必须要先解决这个问题。   伊索深吸一口气,更加沉重坚定地走向西奥多。   然而,西奥多显然已经喝得太多了。他斜靠在王座上,黑色的眼眸不复平日的锐利,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焦距都有些涣散。   当伊索试图靠近,低声呼唤他的名字时,西奥多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便又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分辨眼前是谁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尤里回来了。他看到伊索靠近似乎睡着的西奥多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警惕和敌意。   “你想做什么?!”尤里一个箭步挡在西奥多身前,像只护主的小兽,对着伊索龇牙咧嘴,声音尖利,“离主人远点!你这个虚伪,卑劣,又无能的天使!你是不是想伤害他?!”他身上的魔鬼气息因激动而剧烈翻涌,带着挑衅和攻击性。   伊索冷冷地瞥了一眼:“滚开。”   尤里也冷笑起来,“你敢靠近,我就捏碎你,反正主人压根就不在意你!”   就在这时 ,一股沉寂已久的,浩瀚如星海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伊索体内轰然爆发!不再是虚影,不再是残存的光尘,六只巨大,凝实,流淌着纯粹白金光辉的羽翼,如同撕裂空间的圣剑,瞬间在伊索背后轰然张开!   神圣的光辉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喧嚣的大厅,所有魔鬼都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灼痛和强烈的压迫感,交响乐戛然而止,水晶杯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神圣的光辉没有碾碎他们,只是在示威。   此刻,伊索已经完全不像是半个月前狼狈的样子了,他是大天使,荣光其实早已经恢复。   尤里的挑衅瞬间僵在脸上,化为极致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随时会被那纯粹的神圣光辉彻底净化,湮灭。   伊索金色的眼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一丝属于天使的悲悯,他一步踏前,速度快到留下残影,一只包裹着白金光芒,蕴含着足以净化地狱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扼住了尤里的咽喉。   尤里发出痛苦的窒息声,双脚离地,身体被那股神圣的力量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光芒下哀嚎,溶解!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我不打算杀你。”伊索的声音如同来自九霄云外的神谕,冰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清晰地响彻在死寂一片的大厅中每一个魔鬼的耳畔,“但,你胆敢再触犯我,”他的目光扫过尤里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缓缓扫视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众魔,最终落回尤里身上,如同最后的审判,“或者,再让我看到你用那种眼神靠近西奥多……”   他手上微微用力,尤里顿时翻起了白眼,灵魂之火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我会让你,彻彻底底地死去。连一丝残渣,都不会留在这世间。”   那冰冷的宣告,带着大天使长曾经的威严和此刻滔天的怒火,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魔鬼的心头,无人敢怀疑其真实性。   莉莉丝反应最快,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尤里无知冒犯,请您宽恕!我这就带他离开!”她一边说着,一边强行将几乎吓瘫的尤里从伊索手中拽开。   尤里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看向伊索的眼神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无半分之前的挑衅。   莉莉丝对周围噤声的魔鬼们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退下!立刻!”   “不能让他靠近主人!”尤里喊道。   “别犯蠢!”莉莉丝强硬地将他带走了。   在绝对的力量和威严面前,所有的嘲弄与不敬都烟消云散。   大厅里的魔鬼,包括那些桀骜的堕落天使,都恭恭敬敬地,无声地向着伊索的方向深深鞠躬,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转眼间,喧嚣的宴会厅变得空旷死寂,只剩下醉得不省人事的西奥多,和如同神祇般屹立,羽翼光辉照亮了整个空间的伊索。   大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悬浮穹顶下星辰流动的微弱声响,以及西奥多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那六只璀璨的光翼缓缓收敛,最终化为点点微光消散。伊索身上那股令群魔战栗的威压也随之褪去,只剩下一种平淡的温和。   他走到王座边,俯身看着醉倒的西奥多。平日里那总是带着讥诮和掌控感的俊美面容,此刻在醉意下显得异常柔和,甚至有些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张的唇瓣带着酒液的湿润光泽。   伊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西奥多从宽大的座椅上轻轻抱起。他的身体比想象中要轻,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冷冽又诱惑的气息。伊索抱着他,穿过空旷寂静的回廊,走向宫殿深处属于西奥多的寝殿。   寝殿的风格依旧诡谲而华丽,巨大的黑曜石床榻铺着深红色的丝绒。伊索动作轻柔地将西奥多放在床上,为他褪去沾染酒气的外袍,盖好柔软的丝被。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西奥多修长脖颈上悬挂的那枚吊坠上,一个看似古朴,毫不起眼的黑色十字架。   只有伊索知道,那并非凡物,而是神亲手赐予,象征着天启权柄的圣剑所化,那上面缠绕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金色纹路,就是神设下的禁锢锁链,当锁链彻底断裂之时,便是毁灭降临西奥多的时刻。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取走它,由自己来降下天启,这是正确的道路,能救西奥多的办法!   伊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纯粹的神圣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沉睡的十字架吊坠,试图解开它与西奥多灵魂本源的最后一丝联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表面时——   床上的西奥多,在醉意朦胧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或者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他微微侧过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同时,他的嘴唇,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擦过了伊索因专注而微微低俯的……唇角。   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那温热的,带着酒气的,柔软至极的触感……像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狠狠劈中了伊索的灵魂!   亲吻的触感让他会想到那个迷障,在流淌着翡翠光泽的巨大树冠下,在低垂的蓬松云朵遮掩中,与他忘情纠缠,唇齿相依的触感……与此刻唇角的温热,瞬间重叠。   伊索终于意识到,那不是虚幻的魔障,而是……真实的记忆。   只是他遗忘了。   伊甸园!   那棵被层层守卫的神树之下!   西奥多将他叫去,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个东西,一枚饱满圆润,散发着奇异光泽的果实。   他说:“给你的礼物,Aesop。”   伊索吃了下去。   那是伊甸园的禁果,是夏娃和亚当繁衍时吃下的东西,能放大人或天使内心最深,最隐秘的欲望。   然记忆的闸门被这意外的触碰轰然冲开,那些被神圣法则强行压制,被自我欺骗刻意遗忘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伊索的意识。   树影婆娑,光斑摇曳。   禁果的汁液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甘甜和灼热,那股热流瞬间席卷了全身,点燃了血液,烧毁了理智的堤坝。   他看着眼前的西奥多,金色的眼眸在斑驳的光影里,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的诱惑。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而原始的渴望,如同苏醒的凶兽,咆哮着冲垮了所有神性的束缚。   是谁先靠近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唇齿相依时那触电般的战栗,那甘甜与冷冽气息的纠缠。   只记得身体紧密相贴时传递的滚烫温度,和彼此间再也无法抑制的喘息。   只记得云朵如同羞怯的帷幔,树叶沙沙作响如同古老的赞歌,而他们在神树的根系之上,在伊甸园的禁地之中,品尝了比禁果本身更禁忌的滋味……放纵了被那果实彻底点燃的,最原始的欲望。   原来……那不是梦魇。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被神性法则判定为“堕落”而强行封印的……禁断回忆。   伊索如同被那回忆的烈焰烫到,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指尖凝聚的神圣力量瞬间溃散。他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西奥多,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羞耻……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地抚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西奥多唇瓣的温热触感,以及……记忆中那更加激烈,更加沉沦的吻。   他无法再待在这个充满西奥多气息,充斥着欲望的房间里。   伊索几乎是狼狈地转身,冲出寝殿,凭借着本能,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宫殿最高的露台。冰冷的夜风如同锋利的刀片,瞬间刮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混乱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站在露台的边缘,脚下是地狱之城扭曲而璀璨的万家灯火,远处是翻涌着混沌能量的深渊裂谷。夜风猛烈地吹拂着他束在脑后的金色长发,猎猎作响。   一个晚上。   伊索站在这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任由冷风穿透他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混乱的记忆,汹涌的情感,被彻底唤醒的陌生欲望……所有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冲撞,撕扯。   莉莉丝的话在耳边回响:“嫉妒……”   这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   树下纠缠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西奥多醉倒的容颜在心底浮现。   还有那悬在他脖颈上,随时会反噬的圣剑十字架……   冰冷的夜风吹不散心头的灼热,却吹散了他眼中最后一丝迷茫。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刺破地狱永夜般的天空,落在伊索冰冷的侧脸上时,他终于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抬起了头。   金色的眼瞳深处,所有混乱的风暴都已平息,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死寂与决绝。   他做出了决定。   西奥多可以继续做他想做的魔鬼,追逐他的自由,享受他的胜利。他不会再试图用规则,用力量,将西奥多拉回所谓正确的轨道。   而他自己……   伊索的目光投向远方翻滚的混沌深渊,又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了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之上。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那个注定的结局。   他会想办法,将那柄悬在西奥多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引向自己。   由他,来替西奥多,承受那最终的天启。   冷风吹过,拂起他鬓角的金发,他微微侧过头,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那个意外的,却如同钥匙般开启一切的吻的余温。   一丝极淡,极苦,却又带着某种奇异了然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漾开。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凛冽的晨风中,只有自己听得见:   “我记起了那颗禁果的滋味,   Theodore……” 第74章   西奥多享受早晨。   他卧室的窗户经过特殊的处理, 能滤去地狱天空永恒的压抑,只留下相对柔和的光线。   当那第一缕不那么刺眼的光线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 清晰的影子时, 总能带给他一种奇异的宁静感, 仿佛在喧嚣的永恒中捕捉到了一丝流动的瞬间。   此刻,他正微眯着眼睛, 慵懒地注视着窗外, 等待着那抹熟悉的,灰白的光线爬上窗棂。   然而, 预想中的灰白并未如期而至。   一道远比晨曦更璀璨, 更纯粹,带着无上神圣气息的光芒, 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它像一柄燃烧的圣剑, 瞬间劈开了寝殿的昏暗, 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刺目的白金光辉之中,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熟悉, 以至于西奥多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   光芒的源头在窗前凝聚。   六只巨大羽翼缓缓收敛,伊索的身影从中显现, 如同神祇自光中降临,他金色的眼瞳在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 不再是跌落泥泞时的死寂,而是恢复了往昔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沉淀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西奥多放下手, 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羽翼光辉尚未完全散去的,昔日的大天使长,脸上没有惊讶,他懒洋洋地呼出一口气。   “看来,你已经恢复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尚未完全收敛的神圣光辉,语气平淡。   “是在更早之前。”伊索坦诚,他声音平稳,羽翼的光芒彻底内敛,只留下一个穿着简单服饰的身影走进屋子里。   “哦?”西奥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他微微歪头,“那么,这是意味着你的蛰伏计划要宣告结束了?”   伊索向前走了两步,距离西奥多更近了些。   “没有争斗,Theodore”伊索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只是……希望你能暂时原谅我一段时间。”   “原谅?”   “已经快到圣诞节了,不是么?”伊索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落起了雪。   西奥多笑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西奥多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抹真实的,灰白的晨曦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城堡最底层的塔尖。   他没有反驳,没有驱逐,甚至没有询问伊索留在魔窟的目的,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伊索正注视着他。   西奥多单手撑着脑袋,当光芒照在了他的身上时,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深邃迷人的轮廓,他脸上慵懒又深不可测的笑意,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   蓬松洁白的云层深处,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藏着,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闪烁着柔和金光的号角。那是天使加百列用以宣告神谕的圣物。   小西奥多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纯粹的兴奋和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小手指好奇地拨弄着号角上繁复的纹路。   那时的伊索找到了他。没有雷霆震怒,没有严厉呵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云层之外,看着那个小小的,沉浸在宝物喜悦中的身影。   他给了小天使一些时间,默许了这短暂的僭越和快乐。   最终,号角被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而小西奥多也得到了满足,他的脸上是顽皮且高兴的笑脸,如同此刻窗边男人唇角的弧度,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在伊索心中重叠。   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在伊索冰冷的神性深处悄然滋生。   他背后,那六只象征着至高权柄与力量的羽翼虚影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并非为了战斗或威慑,白金的光芒温柔地流淌,然后如同晨曦的薄雾般,迅速地,彻底地消散在空气中。   伊索静静地立在那里,收敛了所有天使的威仪和异象,看起来与一个身形颀长,气质冷峻的人类青年并无二致。   在天使古老的,不言而喻的礼仪中,在另一位天使面前主动收敛羽翼,是最高级别的谦卑与臣服的姿态。   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复杂,如同纠缠的藤蔓,混杂着养育的恩情,禁忌的欲望,此刻微妙而脆弱的达成共存。   伊索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脖颈上那个冰冷的,流淌着暗红脉络的项圈。   他没有试图摘下它。   对人类来说,这是束缚被压迫的象征,是屈辱的烙印。   但伊索可不这么觉得,项圈上萦绕的西奥多本源魔力,曾在他力量尽失,最脆弱时保护他的灵魂不被地狱的污秽侵蚀,现在,他不再需要这份保护,但这件礼物本身……他永远不会舍弃。   天使喜欢礼物。   圣诞节,这个在人间象征着救赎与希望的日子,即便在冰冷的天堂,也曾是天使们彼此传递心意的时刻。   小天使会为养育他们的大天使献上精心收集的一片朝霞的碎片,或是在水晶树叶上刻下赞美的旋律,大天使也会回赠以星光编织的花环,或是守护的祝福。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承载着纯粹的情感,是天使漫长岁月中最珍贵的收藏。   他们从不,也永远不会舍弃任何一份真心赠予的礼物。   西奥多赐予的这个项圈,无论初衷如何,此刻在伊索眼中,也是礼物。   当伊索跟在西奥多身后,走出寝殿,步入魔窟的厅堂与回廊时,所到之处,气氛瞬间凝滞。   那些曾经带着嘲弄目光的魔鬼,此刻眼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伊索甚至无需刻意释放威压,仅仅是那收敛了羽翼却依旧存在的神圣气息,就足以让最凶悍的魔鬼噤若寒蝉,恭敬地退避到阴影深处,匍匐行礼。   尤里的反应最为剧烈。他远远看到伊索的身影,精致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他下意识地看向西奥多,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渴望,嘴唇翕动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西奥多的目光淡淡扫过尤里惊恐的脸,并未停留,也没有给予任何安抚。他只是对着大厅中那些战战兢兢的身影,平静地挥了挥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都退下吧。”   如同得到了特赦,众魔如蒙大赦,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各个角落,包括尤里。   喧嚣散去,留下空旷的殿堂。   西奥多走向他那由黑曜石与暗红晶石铸就的王座,姿态随意地坐了上去。伊索则停在了几步之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更像一个安静的观察者。   “你该对我的魔鬼们客气点,如果你想做个客人的话。”西奥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打破了沉寂。   “我已经这么做了。”伊索回答:“至少他们能在我面前站着说话。”   西奥多笑了起来,“我的魔鬼们,”也像是在对伊索解释,或者说,展示,“并非如天堂典籍所描绘的那般,终日沉溺于无休止的混乱与诱惑。”   “他们游走人间,像撒下种子的农夫。”西奥多修长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回响。   “留下印记,散播低语,勾勒出欲望的轮廓,但种子能否发芽,取决于土壤本身。”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我们不主动勾引,只等待……那些内心早已被欲望蛀空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许下愿望,我们给予实现,公平交易,然后,给予许愿者十年的时间。”   “十年欢愉,十年放纵,十年自以为摆脱了代价的狂欢。十年期满,地狱的猎犬便会循着契约的烙印而至,撕碎他们的血肉之躯,将堕落的灵魂带回这里,归于永恒的混沌。”   “这便是魔鬼的秩序,混乱的表象之下,是契约的绝对履行,是力量层级的森严划分,是欲望与代价的平衡,我管理着这里,和你管理着圣域一样。”   伊索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西奥多挺拔而充满掌控感的背影上,他是令地狱臣服的王,背影高大,坚定,独自在一条背离了所有天使认知的道路上,走得如此之远。   一丝微弱的酸涩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伊索心底漾开涟漪。   但这一次,它并未膨胀为嫉妒的毒藤。   他想起那些对西奥多敬畏臣服的魔鬼,看着尤里那被恐惧取代的挑衅眼神,看着西奥多从容掌控一切的姿态……   伊索忽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   他嫉妒那些魔鬼能围绕在西奥多身边?   不。   他真正无法忍受的,或许是自己位置被取代。   但此刻,他清晰地看到,无论是谄媚的尤里,还是那些强大的恶魔领主,都不过是西奥多庞大棋局中的棋子,是秩序运转的一部分。   他们可以靠近,可以取悦,甚至可以短暂地吸引他的目光,但永远无法触及核心。   西奥多不会和他们说这些。   从西奥多还是一颗果实时,伊索就开始守护他了,站在他身边的,见证他每一次成长,每一次叛逆,每一次抉择的,就只有伊索。   他早已拥有了一切。他才是西奥多漫长生命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天使,尤里?不过是一个被允许靠近王座片刻的,微不足道的变量。   这份认知,像一道清泉,浇灭了心头的焦躁与酸涩。   他不需要去成为人类的样子,他只需要站在这里,站在西奥多的身后,如同过去亿万年来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庇护者,而是一个见证者,一个……同行者?   贪婪。   伊索意识到自己触犯了贪婪的原罪。   哪怕此刻,他也贪恋着那伊甸园树下禁忌的温存记忆,当回忆一切的时候,他最多的情绪却是高兴。   让西奥多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男人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伊索庆幸这个答案,同样为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羞耻。   天使也会犯错。   天使也会有欲望。   是的,事实证明西奥多是正确的。   西奥多坐在他的王座上,他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翻涌的混沌云海,他坚持着他的理念,捍卫着他所理解的自由。   而对秩序的认知,最初的火种,恰恰是伊索亲手在他懵懂的灵魂中点燃的。   是伊索教会他规则的意义,教会他力量需要约束。   如今,西奥多将这份教导,以一种极端而叛逆的方式,在深渊之中践行着,建立起了属于魔鬼冰冷而高效的秩序。   他挣脱圣域的桎梏,宁愿化身被唾弃的魔鬼。   伊索站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望着王座上的红发魔王,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充盈着他的胸腔,有释然,有愧疚,有深沉的忧虑,还有一种……迟来的理解。   他停下了太久。   他被自己的欲望蒙蔽了双眼。   圣诞前夜,地狱深处那座沉寂了无数岁月的黑色城堡,一反常态地透出暖光与喧嚣。   遵循着西奥多定下的,这独属于魔鬼世界的奇特规则,所有的魔鬼都收敛了爪牙,不再外出游荡。   宏伟阴森的大厅被布置得令人目眩神迷,漆黑的梁柱缠绕着闪烁着幽绿磷火的常青藤,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宝石般的光华,恶魔角制成的烛台上,跳动着永不熄灭的魔法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烤焦的肉桂,陈年美酒和一种奇异的,硫磺混合着松针的香气。   魔鬼们没有节日,这本是西奥多漫长统治中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却成了地狱唯一被遵守的庆典。   然而,当节日真正降临,喧闹达到顶峰时,那个定下规则的人,却从不会出现在灯火辉煌的王座之上,也不会在狂欢的魔鬼群中现身。   西奥多习惯性地选择了独处。   此刻,他正待在自己那间俯瞰着地狱罕见雪景的卧室里。   壁炉里,火焰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窗外的严寒。   巨大的落地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将扭曲的枯枝和嶙峋的岩石覆盖成一片诡异的银白。   阳台的结界隔绝了呼啸的寒风,室内温暖如春。   西奥多只是随意地躺靠在宽大的黑丝绒沙发上,深色的眼眸映着火光,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这片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人间的雪夜,仿佛这就是他度过这喧嚣节日的唯一方式。   往年如此,今年似乎也无甚不同。   只是多了一个伊索。   他安静地存在于壁炉旁的空间,并非占据,金色的长发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晕,偶尔,他修长的手指会对着炉火的方向虚点,让火焰的形态变得稳定,一直旺盛地燃烧着。   时间在西奥多无言的凝望与伊索的静默中流逝。   当万魔殿深处,那由无数罪魂哀嚎驱动的巨大魔钟发出撼动灵魂的十二声轰鸣,宣告着魔鬼们圣诞的正式降临,也是交换礼物的时刻。   西奥多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震耳欲聋的钟鸣不过是蚊蚋低语。   然而,伊索动了,他站起身。   西奥多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身上。   伊索表现得格外郑重,就在他想拿出礼物的时候,一个声音,带着狂热的信仰与卑微的祈求,穿透了魔王静室的强大结界,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   “主人!主人!”   是尤里。   信徒的呼唤,无论多么渺小,都总会引起主宰者一丝涟漪般的注意。   西奥多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缓缓起身,踱步至与静室相连的露天平台。   足以冻结灵魂的冥河寒风瞬间卷起他墨黑如夜的长袍,袍角翻飞,如同展开的夜幕。   平台之下,尤里渺小的身影快被漫天飘落的雪花遮盖,他近乎狂热地仰着头,怀中紧紧抱着一捧东西,那是一束鲜活的玫瑰,每一朵都呈现出浓稠如血的深红。   “伟大的主人!”看到那俯瞰众生的身影出现,尤里的眼睛迸发出比地狱熔岩更炽热的光,“请接受您最卑微仆从的献礼!这象征我对您永恒不灭的忠诚与爱!”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西奥多垂眸,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玫瑰上:“我看见了。退下,尤里。”   “主人!”尤里不甘地嘶喊,“您……您不愿垂怜,与我们共度这您赐予的节日吗?所有的领主,所有的仆从,都为您准备了最珍贵的贡品,渴望将它们奉献于您的脚下!我们……我们都在期盼您的荣光降临……”   “不必。”西奥多的拒绝如同冰冷的法则烙印,瞬间冻结了尤里所有的希冀。   他意兴阑珊地准备转身。   就在此刻,另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露台上,立于西奥多身侧稍后的位置。并非并肩,却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伊索的身影出现时,连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仿佛停滞了一瞬,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精准地落在尤里身上。   尤里瞪大了眼睛,抱着玫瑰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一股并非源自自然,而是纯粹由伊索意志驱动的净化之风凭空而生,它精准又不容抗拒地席卷了尤里。   没有狂暴的撕扯,只有一种绝对的否定。他怀中那些玫瑰,在冰雪中瞬间枯萎,凋零,化为了飞灰。   浓稠的花瓣尚未落地便消散无形,只留下几根迅速变得焦黑,如同罪孽残渣般的枯枝。   “凡俗的欲念所育之花,”伊索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冷的圣钟敲响,清晰,神圣,带着宣判般的意味,“终归是虚妄与脆弱的泡影。”他的目光扫过那转瞬即逝的灰烬,又回到尤里因恐惧和信仰崩塌而扭曲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绝对差距的,纯粹到极致的漠然与俯瞰蝼蚁般的……神性的轻蔑。   西奥多对身后大天使长的行为早有预料,甚至懒得投去一瞥,他随意地抬手,厚重的帘幕无声滑落。   尤里就这样看着,他的王和伊索的身影一同随着帘幕的合拢,无声地消失在静室的光影之中。   静室内,火焰恢复了稳定的燃烧,将两位至高存在的身影拉长,交织在墙壁上,形成光与暗的奇异共舞。   西奥多重回沙发上,等伊索回来时开口:“何必对他有敌意,他不过是孩子而已。”   伊索站在壁炉旁,金色的眼眸凝视着火焰,又仿佛穿透火焰凝视着混沌的本身——西奥多:“清除无谓的杂念,如同修剪偏离主干的枝杈,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好吧。”   “随你。”西奥多无所谓地应道,甚至带了一丝纵容的笑意。   短暂的寂静后,伊索再次开口:“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能接受它。”   这一次,他转向西奥多,掌心向上,托出一物,那是一枚戒指,中间点缀的是一块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晶体。   它的形状天成,内里流淌着极其纯净,仿佛由凝固的创世之光构成的浅金色泽。   微弱却永恒的光晕在其核心脉动,像是一颗被剥离的星辰。   “我能否让它戴在你的手上?”伊索的声音低沉了些许,那份永恒的庄严中,似乎注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   西奥多睁开眼,深黑的眸子里映出那点微光,他伸出了手。   伊索微微倾身,将这枚戒指戴在了西奥多的手指上,他们的距离极近,西奥多能清晰地看到伊索低垂的眼睫下,那纯粹金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伊索抬起了头,四目短暂相接。   西奥多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就让它继续保留在自己的手上。   伊索的极其轻微地吐了口气,他很高兴,嘴角是笑着的。   西奥多垂眸,感受着手指长传来的,和火焰截然不同却温和却坚韧的暖意,如同秩序在混沌心脏旁的一次微弱搏动。   西奥多站了起来,说道:“很遗憾,Aesop,我可没有给你准备什么回礼,我们已经很久没送过礼物了。”   他不想再和伊索接着谈论,随意地摆了摆手,如同驱散一个幻影,“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作为一个魔鬼,有天使在身边,我闭着眼睛也不会安心的。”   伊索并未因这直白的拒绝而动容。他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凝视着长榻上闭目的西奥多。   他微微低下头,“Theodore。”   他呼唤着西奥多的名字:“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骄傲,我从未对你失望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接着,他用那宣告神谕般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I love you,Theodore。” 第75章   伊索站在门外冰冷的阴影中, 他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寂静中激起微不可闻的回响,便沉入无边的黑暗。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扉, 门内是温暖炉火映照下西奥多模糊的侧影。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地狱尘埃与远方雪意的空气, 仿佛要将这最后带有西奥多气息的味道刻入灵魂。   该去承担他的责任了。   巨大的, 流淌着纯粹白金圣辉的六翼在他背后轰然展开,磅礴的神圣之力瞬间驱散了走廊的昏暗。   他没有丝毫犹豫, 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璀璨光矢, 冲天而起!   厚重的城堡穹顶如同脆弱的薄纸般被洞穿,他瞬间冲入了地狱上空翻涌的混沌云层, 直刺向更高, 更遥远的所在,那片由圣域意志凝聚而成, 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光云。   神谕的最后期限,正是圣诞之后的Boxing Day。   在他下方, 地狱扭曲的轮廓迅速缩小, 模糊,视野豁然开朗,展现在他面前的, 是沐浴在圣诞余晖与城市灯光交织下的人间。   宏伟的巨城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与光之巨兽。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朝阳, 流淌出熔金般耀眼的色彩,蛛网般密集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但在尚未完全褪去的圣诞彩灯映衬下,闪烁着生机勃勃的脉动   古老的教堂尖顶刺破天际线,与新锐的建筑轮廓形成奇异的和谐,蜿蜒的河流穿城而过, 波光粼粼,倒映着天空变幻的云霞与城市璀璨的灯火。   伊索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这人间,一丝从未有过的,纯粹的赞叹掠过心头。   如此斑斓,如此喧嚣,如此……充满缺陷却顽强生长的美。   这样的色彩,这样的生机,确实配得上西奥多的喜爱。   他曾厌恶人类的短暂与混乱,此刻却清晰地感知到,短暂与混乱是人类特有的形式。   悬顶之剑已经到临。   天堂之门在光云深处洞开 无数天使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他们面容肃穆,眼神冰冷,遵循着至高无上的神谕,低沉,肃杀。   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从那光云的核心处隆隆响起,那不再是宣告希望的圣诞钟声,而是毁灭降临的最终序曲。   “呜——嗡——!”   号角声震荡着天地间的每一粒尘埃,光云剧烈地翻涌,压缩,凝聚,恐怖的能量在其中疯狂酝酿,中心点亮起一点刺目到无法形容的白炽光芒。   那光芒迅速膨胀,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爆发,天空被撕裂,云层被蒸发,整个苍穹仿佛变成了一块即将被熔穿的巨大琉璃,空气在悲鸣,空间在扭曲,一种足以令万物匍匐,灵魂冻结的毁灭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准备向下轰然倾泻。   天启一旦落下,大地会催生出四骑士,瘟疫将播撒腐烂的种子,战争将点燃永不熄灭的烽火,饥荒将吸干大地的乳汁,死亡将挥舞收割一切生命的镰刀!   这是神对人的最终审判,也是对西奥多的。   圣剑还在西奥多的手里,但是伊索在戒指里设下了他的法阵,里面凝聚了一滴天使血液,可以隐藏掉西奥多身上的气息,天启不落往人间,就注定会落在大天使的头上,它找不到西奥多,却能找到伊索。   伊索眼中无一丝犹豫,只剩下献祭般的坦然与决绝,他悬停在城市上空,直面那即将喷发的毁灭之源。   背后六只光翼毫无保留地张开到极限,每一片光羽都燃烧着最纯粹的神圣光辉,如同六面巨大的,由星辰熔铸的盾牌,打算和这天气同归于尽。   他微微仰起头,冰冷的唇角,竟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弧度,那是大天使长伊索,在亿万年的恪守与挣扎后,面对最终的毁灭时,露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微笑。   为守护而陨落,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归宿。   就在他准备迎接那焚尽一切的圣火,将体内所有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羽翼,引爆自身以最大程度抵消天启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脖颈上,那个由西奥多亲手赐予的礼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那光芒并非神圣的白金,而是一种深沉,粘稠,带着绝对束缚力量的暗红,项圈瞬间解体,变形,膨胀——   暗红的魔力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交织,顷刻间,一个由无数流动着暗红符文的魔力锁链构成的巨大牢笼,凭空出现,将伊索连同他那展开到极限的六翼,死死地囚禁在内。   牢笼内壁符文闪烁,散发出强大的压制力,伊索身上那足以照亮天地的神圣光辉,竟被这牢笼硬生生地压缩,禁锢在方寸之间,他蓄势待发的力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瞬间凝滞。   “呵呵呵……”   一声熟悉的,带着慵懒戏谑的低沉笑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号角轰鸣与能量激荡的嘶鸣,清晰地传入伊索的耳中。   伊索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只见下方城市最高的一座摩天大楼顶端,一个红发的身影傲然屹立,寒风卷起他暗色的衣摆,猎猎作响。   西奥多仰着头,黑色的眼眸穿透遥远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牢笼中震惊的伊索,嘴角噙着那抹伊索无比熟悉的,掌控一切的,迷人又危险的笑容。   “放弃吧,Aesop。”西奥多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法则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伊索混乱的心神中,“你出不来的。”   西奥多抬起手,指尖优雅地指向囚禁伊索的牢笼,“困住你的,可不是什么魔鬼的玩具……而是圣剑本身的力量。”   他顿了顿,看着伊索难以置信的眼神,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奇异的,宣告胜利般的满足:“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Aesop,你喜欢它么?”   “你不是一直都想从我手中拿走圣剑么?我其实早就把它给你了。”他指的是这枚项圈,这枚由圣剑本源力量凝聚,伪装成魔鬼的造物。   只可惜,伊索并没有发现。   “离开这里!”伊索在牢笼中发出嘶吼,金色的眼瞳因为巨大的恐慌而剧烈收缩,他疯狂地冲击着符文闪烁的牢笼壁,试图挣脱,“快离开这里!Theodore!天启就要落下了!”   “好啊。”西奥多打断他,语气轻松得如同在答应一次下午茶的邀约,他凝视着伊索,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抚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   伊索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紧了他的心脏,窒息感让他目眦欲裂   “不!别这么做!”伊索恳求着说,他疯狂地捶打着牢笼,神圣的力量在符文压制下徒劳地溅起火星,“别那么做!Theodore!算我求你!停下!”   “天使从不舍弃礼物。”西奥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他的手指轻轻一拨,那枚承载着伊索最后希望与全部心意的戒指,便从指间滑落。   “但魔鬼会。”   戒指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从数百米高的楼顶,坠向下方车水马龙,对此灭顶之灾一无所知的都市深渊。   “我是魔鬼。”西奥多张开双臂,仿佛拥抱即将到来的毁灭,声音清晰地传入伊索撕裂的灵魂,“魔鬼就是喜欢随心所欲。”   “这是我的结局,Aesop。”   “一个坏结局,我们不是已经面临很多次了么?”   话音未落——   “轰隆——!!!”   光云核心酝酿到极致的毁灭能量,终于彻底爆发,一道直径难以估量,纯粹由焚尽万物的神圣烈焰构成的光柱,如同神掷下的审判之矛,撕裂苍穹,带着净化一切的绝对意志,朝着下方的人间,轰然坠落。   其目标,正是西奥多所在的位置。   西奥多向前一步,从摩天大楼的顶端,纵身跃下!   他的身影瞬间被下方城市的阴影吞没。   “Theodore——!”伊索的嘶吼被淹没在光柱的轰鸣中。   然而,就在下一秒!   一点星光,不,是比星光更璀璨,更神圣的光辉,骤然从大楼下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刺破黑暗,升腾而起。   伊索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见了西奥多。   他看见了一个天使。   西奥多并非坠落,而是在飞翔。   六只巨大,完美,流淌着比最纯净星河还要璀璨夺目的神圣光翼,在他背后轰然展开,那光翼是如此恢弘,如此壮丽,每一片光羽都仿佛由凝结的星辰与月光编织而成,在毁灭光柱的映衬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圣洁与辉煌。   它们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西奥多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完美地隐藏,压制了千年的岁月。   西奥多的六翼,是伊索记忆深处,也是整个天堂公认的——最美丽,最强大的天使之翼。   伊索彻底愣住了,时间仿佛在眼前凝固。他看着西奥多舒展着那六翼,姿态优雅而充满力量地,迎着灭世的光柱,向着更高的苍穹,逆流而上。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西奥多火焰般的红发,他金色的眼睛像一对流星。   伊索仿佛看见了,和亿万年前,那个小小的,第一次挣脱自己掌心,在圣域的山谷间笨拙而兴奋地练习飞翔,留下串串骄傲笑声的红发小天使的身影。   他从未改变,他依然是一位天使,那个翱翔于九天之上,令星辰失色的大天使。   西奥多越飞越高,身影在巨大的毁灭光柱前显得如此渺小,他火焰般的红发,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灯塔。   天启的毁灭光柱,终于降临!   西奥多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用他那星辰般璀璨的六翼,扑向了那焚尽一切的神圣烈焰!   “No——!!!”   伊索的绝望嘶吼撕裂长空,他眼睁睁看着那渺小而强大的身影,被无情的,纯粹的白金色圣火瞬间吞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无声的湮灭。   圣火,能伤害他们的羽翼,焚毁天使的神圣躯体,灼烧他们永恒的灵魂,抹去他们存在的一切痕迹。   那是针对污浊最彻底的净化。   西奥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柱的核心,那巨大的毁灭光柱在吞噬他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剧烈地扭曲,震荡了一下,毁灭的能量被硬生生地阻滞,消耗!   光柱没有落在人间大地,它在半空中,与那扑向它的天使同归于尽,爆发出最后也是最耀眼的光芒,然后如同燃尽的烟花,迅速黯淡,收缩,最终消散在重新显露的灰白天幕之中。   对于下方城市中偶然抬头仰望的人们来说,这或许只是一道格外刺眼,转瞬即逝的惊雷,一声沉闷的巨响,短暂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会有人探出来窗来,感叹一句,今天的破晓来得有些早。   但对于天堂,对于地狱,对于所有感知到这一刻的生灵来说,这是一场盛大的,无声的陨落。   圣域的钟楼,所有天使同时感受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悲恸与空洞。   有大天使陨落了,悠长而哀伤的号角声,不再是宣告毁灭,而是化作了悲怆的挽歌,一声接一声,如同泣血的哀鸣,在空旷冰冷的天堂回响,成为那位天使最后的绝唱。   囚禁伊索的圣剑牢笼,在西奥多气息消失的瞬间,如同失去了力量源泉,暗红的符文迅速黯淡,崩解,化为飞灰消散。   他自由了。   他失去了……   伊索感觉全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连同灵魂一起,他像一具被斩断了提线的木偶,背后璀璨的光翼变得黯淡无光,他朝着西奥多消失的那片虚空,不顾一切地飞了过去。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属于西奥多的气息,带着圣火焚烧后的焦灼味道,正在飞速消散。   天空中,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洁白的雪花中,混杂着无数片焦黑的,卷曲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羽毛碎片,如同黑色的雪,纷纷扬扬,无声地洒向下方灯火阑珊的人间都市。   那是西奥多羽翼的残骸。   西奥多被毁灭了。   他被毁灭了。   巨大的,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哀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伊索。他感觉自己的羽翼沉重得再也无法挥动,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   他开始坠落。   像一片失去了所有光芒的,沉重的羽毛,朝着下方冰冷的人间,朝着那片飘落着黑羽与白雪的城市,无助地坠落。   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却盖不过他灵魂深处绝望的嘶喊:   “别对我这么残忍……Theodore……”   “你知道……你知道我爱你……”   “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Come back,Theodore!”   “Come back——!” 第76章   伊索坠落在冰冷的人间街道上, 不是以天使降临的姿态,而是像一截被风暴折断的枯木,沉重地砸进圣诞后清晨的泥泞与尚未融化的肮脏雪堆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石板碎裂, 污水溅起, 浸透了他的身体, 他的感知仿佛被彻底剥离,只剩下灵魂深处那个被生生剜出的巨大空洞, 呼啸着灌入最深寒的风。   洁白的雪花混杂着焦黑的羽毛碎片, 依旧在无声飘落,沾在他凌乱的金发上, 落在他沾满污泥的脸颊上, 像一场为西奥多举行的,冰冷而讽刺的葬礼。   他抬起头, 眼睛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残留的圣火灼烧后的死寂, 天使的哀伤号角声仿佛还在灵魂深处回荡。   “西奥多……”   嘶哑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喘息。   伊索回到了地狱。   他的身影如同燃烧殆尽的流星。   被天启彻底净化的灵魂,本应归于虚无, 但若有万一,就会坠入地狱, 这是他的希翼。   “西奥多——!”   嘶哑的呼唤在地狱死寂的风中破碎,伊索去到了炼狱, 他穿过了整片地狱的火焰,没有看见西奥多的身影,他又向探照灯般扫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宫殿,回廊, 庭院。   他的神圣光辉因主人的悲痛与疯狂而变得不稳定,丝丝缕缕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如同强酸般侵蚀着地狱特有的,由混沌魔力构筑的墙壁与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焦黑的痕迹。   他仿佛看见了西奥多。   慵懒地斜倚在王座大厅的阴影里的西奥多。   在花园里逗弄蝴蝶的西奥多。   陷进沙发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的西奥多。   伊索没有找到西奥多。   只是能量残余,是西奥多曾经存在过的印记,是这片土地对他深刻记忆的回响,如同幽灵,提醒着伊索他失去了什么,却吝啬地不肯给予一丝真实的慰藉。   “停下!Aesop!请您快停下!”   一个带着焦急与痛心的女声响起莉莉丝的身影从被神圣光辉灼烧得滋滋作响的廊柱后冲了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位曾经至高无上,如今却形如疯魔的大天使长。   “别夺走他留在这里的东西,如果你在乎他的话,就请离开这里。”   伊索对莉莉丝的呼喊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卧室里那张小圆桌上,上面摊开着一本书。   封面上,是烫金的,属于人类语言的文字——《理想国》。   伊索颤抖的手指,翻开了书页。   书页间残留着极淡的,属于西奥多的气息。   他准确地翻到了书的主人最后停留的那一页,书页有些微的折痕,仿佛被反复摩挲。   “至少……至少在最后一刻,你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去伤害他。”莉莉丝的声音带着哽咽,“毕竟,他没有做错什么……”   “是。”伊索的声音异常平静,他合上了那本书,动作轻柔地将其放回原处,然后,他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眼瞳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而纯粹的怒火。   “Theodore没有错。”伊索的目光穿透莉莉丝,仿佛穿透了地狱的穹顶,直刺向那至高无上的所在,“错的是——”   他停顿了一瞬,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掷地有声:“神。”   莉莉丝瞪大了眼睛,惊讶又惊喜。   伊索不再看她。   他抬起手,那柄由西奥多交给他的圣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剑身嗡鸣,白金的神圣光辉缠绕上了烈焰。   六只巨大的光翼在他背后轰然展开,他不再压制力量,神圣的光辉如同爆发的超新星,瞬间将整个卧室,乃至外面的走廊映照得如同白昼!地狱的建筑在这纯粹的光明力量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伊索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天空的光芒,冲天而起,朝着悬浮于九天之上冰冷辉煌的圣域,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圣域永恒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当伊索降临时,所有天使都感受到了那滔天的愤怒与灵魂战栗的威胁,他手中的圣剑,那本该是神圣裁决的象征,此刻却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   天使们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无措。他们看着他们曾经敬仰的领袖,秩序的化身,此刻却如同堕落的复仇天使,拖着地狱的阴影,径直飞向那至高的神殿。   神殿外,守卫大门的两位高阶天使手持光矛,看着一步步走来的伊索,脸上充满了震惊,悲伤和无法掩饰的慌张。   “圣……”其中一位天使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我们……为此感到深深的哀痛,关于西奥多……”他试图传达一丝安慰,“失去他,神也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之中……”   伊索金色的眼瞳如同熔化的黄金,只倒映着神殿那扇紧闭的,雕刻着无尽法则的巨门,他没有看守卫一眼,圣剑斜指地面,剑尖流淌的暗红火焰将脚下纯净的光云灼烧出焦痕。   守卫被那冰冷的杀意与决绝所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一步间,伊索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掠过他们,圣剑抬起——   “轰——!!!”   蕴含着神圣本源力量的剑光,狠狠劈在神殿的巨门之上,那由神之法则凝聚,坚不可摧的大门,在伊索这含恨一击下,竟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刺目的裂痕瞬间蔓延。   伊索一脚踏入。   圣殿之内,无尽的光辉如同实质的海洋。在那光辉的源头,那至高的神座之上,一个无法形容其形态,仿佛由纯粹的光与法则构成的伟大存在静静悬浮。   “Aesop。”宏大,平静,仿佛包容一切又漠视一切的声音在整个圣殿回荡,直接作用于灵魂,“你为何而来?”   伊索站在神殿中央,站在那曾经需要他顶礼膜拜的光辉之下。   他没有行礼,抛弃了亿万年来刻入骨髓的庄重与敬畏,他抬起头,金色的眼瞳燃烧着火焰,直视着那至高的存在,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最后的审判:   “纠正错误。”   圣剑抬起,剑尖直指神座。   “您惩罚了一个没有错的天使!”伊索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殿堂内炸响,“西奥多依然是天使!他从未背叛圣域,背叛您的意志!他迎向天启,是为了守护您所创造的人间!”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但您!您用那净化背叛者的圣火,毁灭了他!彻底地,永恒地湮灭了他!您不配拥有他的信仰!不配得到他最后的牺牲!”   伊索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沉重的决绝:“我信仰您,哪怕此刻,这份信仰依旧在我残破的灵魂中燃烧,但我无法容忍——”   “把Theodore带回来!”   伊索向前一步,圣剑的光芒暴涨,仇恨的火焰与神圣的光辉扭曲缠绕,“我可以承受接下来的一切!生,则我与Theodore同生!死,则我与Theodore,一同陨落,永堕虚无!”   话音未落,那柄被仇恨点燃的圣剑,承载着伊索所有的悲痛,愤怒与绝望,化作一道撕裂光与暗的洪流,朝着那至高的神座,狠狠刺去。   剑光所至,空间凝固,法则哀鸣,这是大天使长伊索,对至高信仰发起的,最彻底的叛逆与审判。   就在那蕴含着弑神之力的剑尖即将触及神座光辉的刹那——   神座之上,那由纯粹光与法则构成的躯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瞬间荡漾开来,化作无数流散的光带与彩云。   而在那消散的光辉之后,在那至高神座原本的位置上,显露出的并非虚无,而是——   一张脸!   一张俊美无俦,带着伊索刻骨铭心,熟悉到灵魂深处的笑脸,金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星辰,此刻正含着戏谑,温柔和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清晰地倒映着伊索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的神情。   伊索的剑锋正以无可挽回之势,刺向那双含笑的金眸,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地扭转了手腕,将那柄致命的圣剑狠狠地甩了出去。   圣剑脱手飞出,撞在神殿的晶壁上,发出清脆的悲鸣,滚落在地,剑身上的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黯淡的光泽。   光芒彻底散去。   天使西奥多,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红发如火焰般耀眼,六只星辰般璀璨的光翼在他身后优雅地收拢,他穿着最纯粹的,流淌着白金圣辉的天使长袍,脸上带着伊索朝思暮想的,鲜活生动的笑容。   西奥多微微歪着头,看着眼前如同石化般僵立,脸上交织着狂喜,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的伊索,声音清晰而愉悦地响起:   “游戏结束了,Aesop。”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神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胜利者谦逊的姿态,优雅而恭敬地低下了头:“最终,是我赢了。”   神殿内,回荡起一阵温和,仿佛带着无尽欣慰与赞许的笑声:“是的,我的孩子,是你赢了。”   西奥多重新看向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的伊索,他纠正道:“正确地说,是我和Aesop……一起赢了。”   这是一个游戏。   是他和神发起的赌注。   神爱天使,亦爱人。   但当天使的意志普遍倾向于降下天启毁灭人间时,她并未独断专行,她将最聪慧,最叛逆也最理解人性的西奥多召唤到膝下。   “Theodore,我的孩子。”神的声音带着询问,“众天使的意志指向毁灭,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西奥多的眼眸闪烁着智慧与无畏的光芒:“我可以向您,也向所有心存疑虑的天使证明,我们天使,并非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冰冷法则,我们与人类一样,拥有最炽热的情感,最复杂的灵魂,会爱,会痛,会愤怒。”他单膝跪地,姿态虔诚却话语惊人,“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作为赌注,来完成这场证明!”   神听完了他的规则,回道:“你和伊索,一直是我最钟爱的孩子,但我不能偏袒你们。”   神的声音带着公正的威严,“仅仅证明天使拥有喜怒哀乐的情感,这不够,信仰,对于天使来说,信仰是最珍贵的东西。”   “Aesop无疑是最忠诚的,你能让他改变这一点,那才算你真正的胜利,Theodore。”   “我期待我的孩子们都能找到内心的喜悦与安宁。”神的声音最终落下,带着一丝期许,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但记住,如果你没能完成,你的灵魂将被毁灭。”   “永远铭记。”西奥多抬起头,脸上绽放出自信而耀眼的笑容。 第77章   几千年前, 西奥多赤足悬坐在云端边缘,他的眼眸穿透翻涌的云层, 长久地凝视着人间。   “Aesop。”他忽然开口,问身边的长发天使,“人类将他们相伴一生的人,称作伴侣,用婚姻这种契约紧紧相连,那么……”   “天使与天使之间,也存在着这种关系么?比如……我和你, 我们是不是……也能称为爱人?”   伊索金色的眼瞳微微转动,目光落在西奥多写满好奇的脸上,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如同陈述一个宇宙定律:   “人和我们不一样,Theodore, 不要把自己和他们放在一起。”   “哪里不同?”西奥多追问。   “人的爱,是会消失的。”伊索是这样回答的, “他们会背叛誓言,步入婚姻的殿堂也终会选择分离。   “更有甚者,只不过是被短暂而低级的□□所驱使,如同被本能操控的狡诈之兽,仅仅是披着爱的皮囊行欢愉之事, 而我们从诞生之光交汇的那一刻起,便注定相互陪伴,这是无需契约捆绑, 无需誓言约束的永恒。”   西奥多沉默了。   他没有反驳, 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人间。   他观摩了许多人的一生, 一个刚诞生的孩子, 他一切目的都是纯粹的,和天使一样会用哭泣吸引目光。   他看到少男少女在花丛间羞涩地牵手,眼中盛满了整个星空的星光,看到垂暮的老者相互搀扶,在夕阳下步履蹒跚,也看过人和人之间撕心裂肺的争吵。   西奥多心中的困惑并未因伊索的断言而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更深。   天使不会存在永恒的疑虑,他们会执着地寻找答案,直至陨落。   西奥多一直被爱着,但那不是他向往的。   神爱他,因为他是神创造的,圣域的天使们爱他,是因为他是大天使,伊索爱他,是他们诞生于一棵神树。   若他心血来潮,询问任何一位天使:“你愿意与我交合吗?”对方或许会困惑,不解,但出于对西奥多天然的亲近与信任,最终大概也会懵懂地点头应允。   但西奥多明白,这与人类做出这样行为的出发点截然不同。   天使的应允源于纯净的信任与服从,而非人类那种混合着欲望,悸动,占有与毁灭冲动的复杂情感。   西奥多悄然前往伊甸园,在那棵流淌着生命与诱惑气息的神树下,摘下了几枚饱满的禁果。   他将第一枚果实送给了最亲近,最忠诚的部下蒙戈马利,平静地看着对方毫无戒心地吃下。   蒙戈马利的眼神清澈如昔,并未因禁果的力量而产生任何痴迷或欲望的涟漪,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西奥多的时候,那就只是一颗普通的苹果,西奥多对他同样如此。   蒙戈马利只是他求证路上的一个实验品。   他真正想面对的天使,是伊索。   西奥多将伊索呼唤到了伊甸园,在神树巨大的,流淌着翡翠光晕的树冠下,他将禁果递到了伊索面前。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金色的长发上跳跃。   伊索看着他,眼睛里依然是亿万年来不变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接过果实,如同品尝最寻常的圣域甘露,平静地吃了下去。   汁液在舌尖化开,带来清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伊索的眼神依旧沉静,如同最深邃的圣湖,不起一丝波澜。   他安静地看着西奥多,没有流露出痴迷的样子。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西奥多,巨大的失落感让他背后那对总是张扬舒展的光翼,不受控制地缓缓收拢,低垂,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鸟羽。   就在西奥多准备转身离开这片树荫的时候。   伊索动了。   他的脚步很轻,在斑驳的光影里,缓缓走到西奥多面前,他凝视着西奥多,和从前的目光一样,没有言语,只是微微低下头,在摇曳的树影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与虔诚,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吻上了西奥多微启的唇。   继而,他们就倒在铺满柔软苔藓和花瓣的神树根系之上。   伊索流淌着圣洁光辉的羽翼,如同最温柔的帷幔,带着保护与占有的姿态,将西奥多完全包裹。   在羽翼形成的私密空间里,光与影交织,喘息与低吟交融。   神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如同古老的赞歌,见证着这对天使打破禁忌,品尝比禁果本身更甘美的滋味。   西奥多得到了答案。   普通天使之间的爱,没有占有与欲望。   但他与伊索是不同的,他们在天使之中,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就像人一样,如同在茫茫人海中,总会有那么几对灵魂,能够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直至白发苍苍,初心不改。   事后,西奥多先一步醒来,他悄然起身,展开光翼,独自飞向远方,而当伊索醒来时,关于树下那场炽热的纠缠,只变成了一个如同被晨雾笼罩的梦境,模糊不清。   这一次,西奥多没有飞向惯常的云端,而是径直飞向了神的至高殿堂。   他心中充盈着巨大的喜悦,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神倾诉他的西奥多理论”。   然而,当他踏入那无尽光辉的殿堂,尚未开口,神那宏大而平静的声音已率先响起。   神告诉他,天使们对人的愤怒到达了极点。   他们厌恶人,又或者说,他们深深厌恶着人的欲。   欲望驱使着人犯下七大原罪。   可如果欲望是有罪的,那么他和伊索又是怎样的存在?是异端,还是对神的背叛,对信仰的背叛?   最终,西奥多如同往常一样,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心。   他平静而坚定地,接过了神手中那柄象征着天启与毁灭的圣剑。   光芒流转间,他已身在云端,俯瞰着下方他深爱又充满困惑的人间。   从此,一场横跨千年,席卷天堂与地狱的盛大叛逃,正式拉开了帷幕。   他引领着越来越多对圣域冰冷教条感到迷茫,对人世烟火心生向往的天使,飞向人间。   他们收敛起象征圣洁的光翼,披上世俗的皮囊,在深渊的边缘建立起属于魔鬼的秩序。   他们学习人类的语言,感受人类的悲欢,在尘世的烟火气中,天使们那被神性包裹的心,第一次真切地触碰到了痛苦。   天使厌恶同胞相残,每一个天使都是兄弟,但他们被迫进行战争,因为有着不同的理念,刀兵相接不再是圣典中冰冷的词汇,而是浸透了血与泪的现实。   百年,千年……那条横亘在天使间名叫欲望的界限,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圣域的天使们,最初愤怒,追逐,渐渐地,追捕的号角声稀疏了。   一种复杂的疲惫与默许在圣域蔓延。   如果这是西奥多选择的道路,如果这能让那些追随他的天使找到内心的安宁……那就随他们去吧。   唯有伊索,始终如一。   他站在圣域最高的守望台,金色的眼瞳从未离开过西奥多离去的方向。   他的目光穿透时空的阻隔,始终追随着那道火焰般的身影。   西奥多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从未离开过他的视野。   神谕中天启的阴影从未消散,没有谁可以改变神的法旨,但天使们心照不宣地拖延着那最终审判落下的时间。   他们知道,能真正终结天启的,只有一位天使。   只有西奥多。   只有西奥多,伊索无法承受失去他的代价。   因为西奥多,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奔向他最厌恶最污秽的瓦隆。   “我可以为你去死,Theodore。”   “但失去你……会令我的灵魂彻底破碎。”   当西奥多最终回到神的身边,亲耳听到伊索灵魂的呼喊。   最终,伊索在圣殿之中,用燃烧着愤怒与绝望的圣剑指向至高信仰,发出那声泣血的控诉与宣告。   在信仰和爱之间。   伊索的选择是——   love。   西奥多是那个最终赢家   他们赢了。   赌局终结,西奥多的灵魂安然无恙,他以最纯粹,最耀眼的星辰天使之姿,重新站在了伊索面前。   高昂,欢庆的号角声取代了哀伤的挽歌,响彻整个圣域!那号角声不再代表毁灭的序曲,而是新生的宣告!众天使们同时感受到了那失而复得的大天使荣光!   人间各处,那些收敛羽翼,行走于世的堕天使们,此刻心有所感,他们背后,收敛已久的光翼重新绽放出圣洁的光辉,纷纷腾空而起,如同归巢的群鸟,带着对人世的眷恋与对故土的思念,朝着圣域的方向,汇成一道道璀璨的光流,飞掠而去。   圣殿内,伊索眼中那险些失去的,巨大的哀伤尚未完全褪去,已被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所取代。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眼前那完好无损,带着熟悉笑意的红发天使,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天使没有眼泪,但他金色的眼瞳深处,那剧烈翻涌的湿润光芒,比任何泪水都更令人心碎。   “Aesop。”西奥多的声音带着笑意,他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熟悉的,跃跃欲试的光芒,“来比一场吧,像小时候那样,看我们谁先飞上那座最高的山峰。”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光翼猛地一振,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燃烧的红色流光,冲出圣殿的穹顶,直刺向远方的天际。   伊索紧抿的唇角,终于扬起了一个真切的弧度,金色的光翼轰然展开,带着同样磅礴的力量,紧追而去。   两道流光,一红一金,如同划破长空的彗星,在圣域澄澈的天幕下极速追逐,他们掠过悬浮的圣山,穿过流淌的星河,速度快得在空中留下久久不散的残影,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久违的自由与酣畅淋漓。   如同幼时在圣域山谷间无忧无虑的追逐嬉戏,将千年的分离,痛苦,挣扎与绝望,都抛在了身后。   最终,他们几乎同时抵达了那座高耸入云,终年被圣光笼罩的山顶。   西奥多率先调转方向,朝着记忆中的方向飞去。   他们穿越云霞,最终缓缓降落在伊甸园的中心,那棵巨大的,流淌着生命光辉的神树下。   花瓣如雨,纷纷扬扬,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芬芳。   西奥多朝着树冠最浓密,光影最迷离的深处走去,绚烂的云霞在他身后铺展,如同最华丽的背景,映照着他火焰般的红发。   他背后的光翼在穿过树叶缝隙的光线折射下,仿佛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斑斓的虹彩,美得惊心动魄。   伊索深吸了一口气,他注视着西奥多,仿佛坠入了自己的梦境。   西奥多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   阳光透过枝叶,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笑着,如同几千年前那个在树下递出果实的午后。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饱满圆润,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禁果。   “还想好品尝一次么?”西奥多的声音带着笑意。   伊索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西奥多抬起的那只手的无名指上,他送出的戒指,不知何时,已重新回到了那里,在神树的光辉下,闪烁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泽。   天使从不遗弃礼物。   伊索没有去看那枚苹果。   他的眼睛里只倒映着西奥多含笑的脸庞,倒映着那金色眼眸深处,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燃烧了亿万年的爱意。   他向前一步,从西奥多手中接过了那枚禁果。   伊索先是捧住了西奥多的脸,然后,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他微微低下头,再一次主动地,深深地吻上了西奥多的唇。   这个吻,不需要禁果的催化。   它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渴望。   西奥多回应着这个吻,禁果悄然滚落,没入柔软的苔藓中。   他的手臂环上伊索的脖颈,光翼舒展,如同回应般,温柔地将两人包裹。   云霞流淌,覆盖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   过往的永恒,也许是神赐下的宿命。   而今往后,是属于他们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