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球第五纪》作者：书墨温酒
　　简介：
　　21世纪，核废水排放入海，一开始没多少人在意，直到这场灾难降临到每个人身上。
　　生物异变，海啸不断，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世界被黑雨笼罩，人类不得不离开家园，前往最后的避难所。
　　可这里真的安全吗？
　　粟续不在乎世界是否毁灭，只知道自己唯一在意的福利院要没了。
　　“海洋即将苏醒，一定要救下那个孩子。”
　　以为是有人发错短信了，粟续没太当回事，直到短信内容一一应验。
　　是短信暗示，是良心作祟，粟续救下了海边暴风雨中的小孩，自己却不幸沉入海中。
　　再醒来时，粟续发现自己穿越了，这里是四百年之后的地球……
　　【食用指南】
　　1.剧情流，1v1，HE。
　　2.末日启示录，克苏鲁题材。只是基于现实的发散想象，剧情切勿当真。
　　3.粟续是受，攻的正式出场会晚一点。
　　内容标签： 强强 末世 废土 克苏鲁
　　主角：粟续 魏洀
　　一句话简介：当世界真的要毁灭了
　　立意：人类，永垂不朽


第1章
　　冬至寒夜，沿街路灯仿佛这座城市的脉搏，天边乍放的烟花下是万家灯火。
　　只是一处小院幽僻漆黑，门外站着个孤零零的人，在这个夜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粟续盯着福利院门上的出售公告，紧攥着拳头，压抑着的心绪在暗中不断叫骂，恨不得这个世界下一刻就毁灭。
　　“滴滴。”
　　短信铃声猝然响起，粟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不知不觉地已经伸向出售公告，下一刻就要撕了它。
　　粟续忿忿地收回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拿出手机点开屏幕，却疑惑地微微皱眉，这则短信的内容看起来没头没尾的。
　　“大海即将苏醒，他在萍港村，你要救下那个孩子。来地球第五纪，这里需要你。”
　　发短信的号码类似IP地址，他回拨不了，回复短信也无法送达。
　　这短信一眼假，指不定是被他举报到劳动仲裁的傻叉老板在无能狂怒，搞这种幼稚的恶作剧，没什么理会的必要。
　　粟续再看了眼福利院已经上了锁的大门，沉默地走进了夜色。
　　警局。
　　李尧正在打电话，见粟续来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先坐会儿。
　　“太感谢了，人被摁住了就好！”
　　他瞧了眼粟续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挂断电话后从手边成山的档案顶上拿了份文件打开。
　　“把院长安顿好了？”
　　“嗯。”
　　“虽然情况我们都了解，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
　　“嗯。”
　　李尧：“姓名。”
　　“粟续。”
　　“和死者的关系。”
　　粟续沉默了会儿，才说：“弃婴和福利院院长的关系。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靠社会资助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
　　他顿住，补充：“今天刚被辞退。”
　　李尧顿笔，“我听同事说，他早上想联系你补充笔录，到楼下正好听见你同事在聊天，才知道你已经不在公司了，是不是因为通缉令的事？”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这些事要是被爆出去，对社会影响很不好，万一有人效仿，造成的后果你承担不了。”
　　粟续呵了声扭过头，没什么耐心的模样。
　　注意到粟续现在不太愿意谈论这件事，警察收声转移话题：“你们福利院半年前就报过一次案，对吗。”
　　粟续点了点头，说：“是，我们举报有人以社会资助的名义，蓄意毒害福利院儿童。”
　　他说罢，视线移向了李警官手边的卷宗，侧边正贴着“6.1福利院毒奶粉案”的标签。
　　半年前的那天，他突然收到院长发来的消息，让他下班后回家陪弟弟妹妹们过六一。
　　可他刚走出公司，就接到院长的电话，让他马上来医院一趟。
　　粟续赶到医院就被医院告知突然晕倒的二十四个孩子们全被诊断为疑似急性白血病，而院长和护工已经被警察带走。
　　孩子们马上被安排住进病房就诊，但踏进住院大厅的那一刻，辐射检测仪的报警声大响，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些孩子们的情况，远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因为这批奶粉不是福利院采购，而是上游基金会下发的。这家基金会属于民营，院长也只是职务，并没有实际权利，所以很快就从警局出来了。
　　警方迅速调整方向，将调查重点放在了奶粉和捐助者上。
　　奶粉包装都是真的，应该是重新罐装的，而剩余奶粉的化验结果显示竟含有大量放射性化学物质。
　　院长不敢置信，福利院每半年就会带孩子们来医院检查身体，前不久才出过体检报告，指标都是没问题的。
　　警方向体检中心求证，却被告知档案里没有这些孩子的信息，这些数据极有可能是有人伪造。
　　基金会的人被叫到警局问话时表示自己实地考察过，确定对方是正规合法的公司，才同意捐赠。可是警方根据基金会提供的地址找去，早已人去楼空。
　　负责人因失责，被警方强制拘留，福利院也被摘牌，由其他基金会接管。
　　“现在的情况就是，新基金会接手后，大肆传播孩子们的病情，骗取社会关注收敛善款。把社会关注败光，没什么人捐助了，就偷偷卷款跑路，连福利院也给卖了。”
　　粟续平淡地说着。可李尧毫不怀疑现在放走粟续，他转头就会去找那群人算账。
　　李尧：“院长自|杀的事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我们接到民众举报，在一小时前锁定了这些人的行踪，他们今晚九点的航班，上飞机前被警方顺利拦截，企图转到国外账户的钱目前追回了大半。”
　　他双手揉了揉额头，叹声说：“我们在努力追查了，为什么……”
　　李尧想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坚持这么久了，院长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想不开，选择在医院大厅割颈自|杀。
　　“为什么？”粟续冷笑了声，“因为现在这个社会，普通人再哭再喊都没有网络舆情来得大声，不是吗？”
　　收到院长出事的消息那会儿，他刚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赶到医院时院长已经走了。
　　医院的监控里，院长在动手前央求着大家再看一眼福利院的孩子们，明明事先没有任何商量，粟续却很清楚院长这么做的原因。
　　大多数人不会知道他们捐助的钱实际上没有到福利院手中，只看得到基金会利用生病孩子不断敛财，再多同情心现在也冷漠了。
　　福利院的大人们拼命挣钱，可怎么都凑不够二十四个孩子需要的医药费。眼看新一轮的化疗就要缴费，基金会却带着钱偷偷跑了，院长这是在用自己的一条命换社会再看那些孩子一眼。
　　“粟续，你再这样下去，心理迟早会出问题，局里有心理疏导室，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
　　粟续摇头拒绝，转移话题：“奶粉罐子内侧的喷码有头绪了吗？”
　　发现奶粉有问题后，他马上回福利院把所有奶粉罐找了出来，发现这些罐子的内侧全都有一串毫无逻辑的字符乱码：H36N5N7216。
　　李尧也头疼这件事，坦白：“警方暂时还没查到线索，有进展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他放下了笔，宽慰粟续：“现在钱追回来了一点，剩下的我们会继续跟进的，至少孩子们的医疗费用暂时不用担心。你们也放宽心，都会好起来的。”
　　“这笔钱撑不了多久，我必须想别的办法。”粟续不是不相信警察，而是等不起。
　　李尧很清楚粟续指的办法是什么，“我知道劝你没用，你自己注意安全，千万别出事，补助金方面我们联系了红十字，会想办法缓解你的压力，至于赏金……”
　　“你们早点替我找到那群下毒的人，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粟续说完就起身往外走，不想耽误时间。
　　粟续离开警局，蹬着街边扫的自行车，穿行在已没多少行人的深夜，仰头看了眼无边的黑天，驶入了幽暗潮湿的小道。
　　胡同尽头，这个阳光照不到的车库改的出租屋，是他的当下唯一能去的地方。
　　啃着冷掉的馒头，粟续登陆了手机浏览器收藏夹的网站查阅。
　　这是官方发布的网络通缉令，利用悬赏提高警民合作积极性，通缉那些情节严重、潜逃在外的违法犯罪嫌疑人。白得有些扎眼的页面上挂着一张张照片，有文字简述他们的犯罪记录，和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来钱最快的办法都写在刑法里，作为一出生就被丢弃的人，粟续打小就很倒霉，也没指望天降横财。
　　这段时间他就是靠着完成这些悬赏令，用赏金分担院长的压力。
　　以往粟续还会有所筛选，但现在他眼里只看得到照片旁边的悬赏金额。
　　“这个人贵。”
　　粟续的视线从赏金数字移开，瞥了眼嫌疑人长相，目光倏地定在了文字描述上。
　　“嫌疑人最后出现地点：F市客运车站。”
　　“客运车站？那就是换地儿了。”粟续一怔，又点开了晚上收到的那条短信。
　　第二日天刚亮，粟续已经出现在了萍港村的海边，遥望着海面风平浪静，港口的渔船都没有返回，哪儿有海啸的征兆？
　　他暗暗嗤了一声，嘲笑自己居然在那条短信的影响下，鬼使神差地买了来萍港村的票。
　　正准备走人的时候，粟续余光扫见一道身影鬼祟地从港口角落的渔船跳下，警惕地观察周围后蹿进了村子。
　　粟续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居然和刚才那人一模一样。他诧异地再望向那人离开的背影，“还真是这个人，见鬼了。”
　　不管了，只要把人摁住，再送到警局去，赏金就到手了。
　　粟续收起手机跟上目标的步伐，狭长的小巷越走越黑，走出巷口时发现天竟黑了大半。
　　不只是他，路上其他人也纳闷地仰头看天，刚才还晴光大好，怎么突然阴沉成这样，像是有场大雨即将到来。
　　嫌疑人没敢在外面逗留太久，瞅了两眼就继续往前走，路过岔口时眼尖地发现有人埋伏在那里，扭头就想逃跑，一记闷棍突然砸在了他的肩头。
　　“跑慢点，差点砸到你的头。砸伤了我还得写说明，很麻烦的。”
　　粟续丢掉路边捡的棍子，朝前大跳一步，抓住嫌疑人的双肩将人扑倒在地，“五万块，到手了。”
　　粟续没兴趣听罪犯哭诉自己的不易，照往常一样把人扭送到派出所，留下了个人信息就准备离开。
　　警报声乍起，路边悬挂着的喇叭传出急迫警告：“海面有异常天气发生，出海渔船马上回港！所有人在家待命，随时准备撤离！”
　　“与我无关。”粟续暗道了声，自顾自地朝车站走。
　　一个女人同他擦肩而过，急匆匆地跑进派出所，“警察同志，我、我儿子不见了！”
　　粟续没有停下脚步，“事情办完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别是到海滩上去了，浪越来越大，气象局说今晚可能有海啸，千万别出事了。”
　　“小刘，你也带人找找，务必把孩子找到！”
　　粟续埋着头朝前走，那条短信不断在脑海中回响：“你要救下那个孩子。”
　　他骂了自己一句，双腿已经朝着海岸边走了，“就去看一眼。”
　　大多数渔船还未回港，海潮翻涌，惊起的浪花攀比似的一层比一层高。
　　为了那个小孩，此刻岸边聚集了不少人，粟续顶着风浪前行，隐约听见有人在求救。
　　他当即停下脚步朝四周看，好像在浪潮中看到有一双小手在无力挥动。
　　“在那儿。”
　　粟续等不及支援，立即下水朝小孩游去，万幸在下一个大浪盖下之前抱住了他。
　　救援队伍听到动静立马乘水艇赶来，及时抓住了在海面漂浮的两人。
　　粟续奋力把孩子推到警察手里，正准备爬上水艇时，海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
　　粟续试图挣脱却未果，巨浪在潮水的簇拥下越涨越高，逐渐向他们逼近。
　　“真是……多管闲事。”他又嫌弃了自己一句，主动松开紧攥着自己的警察的手，“你们先走！”
　　冰冷的海水钻进口鼻腔，直冲粟续的神智，仿佛有无数双手要将他往海底拽去。
　　他不能死，院长的期盼他还没有完成，福利院的孩子们还在等他筹钱。
　　“是你自己说的，欠了我一条命，以后会报答。别忘了”。
　　耳边响起的声音十分陌生，粟续未从溺毙的窒息中抽离出来，意识还有些恍惚，微睁开双眼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什么？”
　　粟续努力适应眼前刺眼的光亮，眼前终于不再迷蒙时，身边早没了人影。
　　他记得自己沉下去的时候天是黑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在海上飘了多久？海啸过去了？海岸上的人……
　　海岸呢？
　　粟续挂在一艘没有人的小艇外，环顾四周，没找到岸边，反倒察觉眼前有裂纹。
　　他抬手在眼前摸了摸，发现头上好像戴着个罩子，又发现自己穿的也不是落水前的衣服。
　　海水莫名开始猛烈翻涌，浪潮被渲成了锈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哪儿来的血气，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粟续逆着水波方向回头看，看清背后的东西后，倒吸了口凉气。
　　一头长着八只眼睛的巨鲨自海面冲出，裂开的大口散发着浓烈的酸腥臭味，下一刻就要将他生吞。


第2章
　　血腥恶臭铺天盖地，混杂着脓液的血口下一刻就要咬住粟续。
　　他瞬即翻上气艇，拾起掉落的短刀，又滚到了另一侧的水中，借此躲开翻涌的巨浪。
　　巨鲨像是开化了一般，摆头撞向了气艇这个障碍物。
　　只是粟续没有再躲，紧抓着气艇外沿再次翻跃上去，在巨鲨逼近时找准机会，直接跳到了它的背上。
　　粟续抓住巨鲨背鳍避免自己滑入水中，右手握刀猛地刺下，预想中划开巨鲨皮肉的情形没有出现。这巨鲨像是镀了层防护膜一样，明明使了大劲，却只留下一点划痕。
　　他的动作在巨鲨眼中像是挑衅，彻底惹怒了它，带着他直接冲向海底。
　　粟续的面罩顶不住海底压强，裂纹更加明显，隐约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不能再往下了。
　　粟续松开了巨鲨的背鳍，试图向海面游去，却再次看到的诡异的八只荧绿色眼睛正疾速靠近。浑浊的海水比浓雾更加阻挡视线，能看清如刀刃的利齿划开水流时，危机已近在咫尺。
　　“见鬼了。”粟续的水性还算不错，但经不住这么在水下折腾，再不把这玩意儿解决，就算不被它吃掉，等面罩彻底裂了，他也会在水下憋死。
　　粟续紧咬住牙关，顶着面罩越发密集的开裂声，回身迎面对上巨鲨的直冲，交汇的瞬间突然转向海底游去。
　　奈何怪物体积过于庞大，粟续还是被剧烈的冲击撞到，强忍着躯体的疼痛与口腔里的锈腥气，在错开的瞬间再次将短刀刺进怪物的腹部。
　　没有受到皮肤的阻碍，粟续轻易地刺进了它的血肉，用尽全身力气划开，怪物在浪潮挤压下掉出的内脏近乎腐烂。
　　虽然闻不到气味，画面却足够让他恶心得胃内翻涌。
　　再次游回海面爬上了气艇，粟续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离，受到撞击的疼痛猛烈袭来，在四肢百骸乱窜，令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惊天骇地的庞然大物再浮上海面时已没了生气，粟续再对上怪物染上血色的幽绿眼睛，仍然心有余悸。
　　“巨齿鲨系列电影不是科幻片吗？合着是写实派的？”
　　粟续扶着边沿艰难地坐起身，留意到远处的海岸线有什么东西起了又沉，来不及细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已经消失了。
　　“刚才要不是巴顿，我们差点被那头II型八眼裂吻鲨袭击了。那玩意儿黑黢黢的，又喜欢躲在海底偷袭，要是被突然咬一口那可不得了。”
　　“是啊，巴顿不愧是咱们小队最厉害的人，听说实验室也很看好你呢！要是被实验室直接指派任务，肯定有不少贡献点。”
　　“要是真有那一天，少不了你们的。桃源基地离这不远，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们去趟地下城吧，我请客。”
　　“话说这一带有不少裂吻鲨出没，咱们放那人单独行动，会不会出事啊？”
　　说话的人被其他人簇拥着，语气中满是不在乎，“出就出呗，他选择叛离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过来看看他死了没有，怎么着都得给马提亚一个交代。”
　　叛离？马提亚？
　　粟续疑惑地低喃着，捂着仍旧剧痛的腰腹勉强站起，遥望着逐渐靠近的水艇，看清来人后心里的怪异越发强烈。这些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潜水服，大多是西方长相。
　　“我得是在海上飘了多久，都到欧洲海域来了？”
　　水艇上的惊呼打断了粟续的叨咕，“快看，他居然还活着！”
　　刚才还是话题中心的巴顿此时一声不吭，所有人都看向了最末的一人。
　　“梅格队长，他还活着。”
　　被叫做梅格的男人走上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气艇上的粟续，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却没多说什么，而是指了个人说：“关杰，你去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受伤。”
　　被叫出来的那人身形瘦瘦小小的，一脸的苦相，胆怯地不敢拒绝。
　　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水艇，颤巍巍地伸脚试探气艇的稳定，海面波涛不断，气艇也跟着上下浮动，他犹豫了半天上不来。
　　最后是粟续实在看不下去，搭了把手将人拽了下来。
　　没站稳的关杰差点往后倒，吓得脸煞白，缓了会儿就垂着头闷声不吭地确认粟续的潜水服是否完好，又抬头想检查面罩，恰好对上粟续的视线，慌忙地移开了视线，汇报道：“梅格队长，他除了面罩裂了以外，别的就没什么了。”
　　“没受伤？”
　　听到队长的发问，关杰再次盯着粟续的衣服看，又不敢让他脱下来检查，吞吞吐吐地说：“队长，他的潜水服没破，应该……应该是没受伤。”
　　粟续不确定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没主动说自己被那头怪物撞了一下，沉默观察着每一个人。
　　“所以这人独自解决了这头II型裂口鲨，还没受到一点伤？”
　　“是啊，好厉害。”
　　受到关注的粟续没做出反应，他很确定那头巨鲨腹鳍原先的伤口不是自己造成的，要是没有那道伤口，他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儿。
　　可会是谁呢？他醒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是那个人干的吗？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帮他？
　　眼见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到粟续身上，便听那个叫巴顿的大声说：“说不定是伤口太小，四眼仔没看见。现在他的潜伏期还没过，不能这么把人带回马提亚，万一出事了，我们可是要担责的。”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梅格。
　　“不是想去桃源基地吗，把他带上。”梅格说完，弯腰进了船舱。
　　桃源基地？那是什么地方？
　　粟续带着疑问上船后，感觉自己像是个危险病菌一样被孤立，所有人都刻意地远离他。
　　粟续反倒很喜欢这种不用社交的感觉，找了个边缘位置坐下，感受到水艇猝然震动时，下意识抓紧扶手，引得一直关注着他的巴顿那群人嘲笑。
　　“切，还以为有什么能耐，胆子比四眼仔还小。”
　　粟续没有在意他们，目光紧盯着海面，随时做好被怪物袭击的准备，却见水艇的螺旋桨收回后朝下，紧接着一阵猛烈水花，他们的船逐渐离开水面，随后螺旋桨又一次升起，助推他们的船向前。
　　这水艇能下海能起飞，不像是21世纪的产物。
　　没等粟续想通，注意力便被底下的海洋吸引。曾经的蓝色大海，如今透着一股发霉一般的灰绿，明明飞行了很久，却一片陆地都看不到。
　　再见到人类建筑时，他们已经飞了两三小时，但看到的景象，和粟续印象里的世界完全不同。


第3章
　　从凶猛风浪中穿过，几座灯塔模样的建筑逐渐在一望无涯的海面现身，伫立在汹涌浪潮中。
　　仔细俯瞰，浪花中不停翻腾着的东西不亚于粟续刚才遭遇的巨鲨，灯塔上的卫兵个个拿着热武器反击，水面一时满是血色。
　　粟续的生物学得一般，也知道这些怪物不该出现在2024年，否则新闻头条早该满天飞了。
　　他们的“飞船”在灯塔顶端缓缓降落，立即有卫兵靠近检查。
　　“桃源基地12号灯塔检测到轻型远航方舟降落，编号ARK951。”
　　“无异化生物携带，无伤员携带，载具无损伤，确认完毕。资源补给舱准备。”
　　“等等。”
　　卫兵听声，马上叫停送载具进补给仓的传送带，看向了喊话的那人，见对方身边围满了人，殷切地笑着问：“长官有什么指示？”
　　粟续却暗暗瞥了眼梅格队长，发现他面色平常，看来是早就习惯了。
　　巴顿的手指向正偷偷看热闹的粟续，“他刚才和异化生物打了一场，可能受伤了，得找个地方观察。”
　　卫兵顺着巴顿的指示看去，见那人眼神干净，神态行为正常，不像是被感染的样子，可既然马提亚的长官都发话了，他肯定是要照做的。
　　“是。带这位去观察室休息一会儿吧。”
　　突然面对突如其来的未知，粟续理智地没有贸然辩驳，一路上悄悄观察着周遭陌生的事物。
　　这座灯塔看着和他上班的万达写字楼大小差不太多，只是这里没有西装革履的打工人，全是装备齐全的卫兵。
　　他们大多是亚洲面孔，注意到粟续后目光紧接着盯上他的衣服，随后马上停下脚步向他问好，一副很是尊敬的模样。
　　粟续面上沉默不语，但早已满心疑问。他被带进一间门外有人看守着的铁皮屋子，里头还有不少人正在被“观察”。
　　这个人一看就是被排挤的，但说到底还是马提亚的人，卫兵说话留了几分客气，“进去吧，观察期过了，就能去地下城基地。”
　　粟续应了声后进屋在窗边坐下，试图在混乱中整理出一点头绪。陌生的海洋、诡异的生物，目前接触到的一切都透着古怪，显然不是他认知里的世界。
　　“什么情况？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这是哪儿？”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但还是引得房间里几个人的目光，他们的眼中意外的没有嘲笑，而是近乎死气的空洞。
　　“这里是桃源基地的海面灯塔，现在是2470年。”
　　粟续循声朝角落看去，见一个手臂被包扎过的人坐在那里，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一样，有巴顿的针对在前，他的心里多了几分警惕。
　　那人无力地靠着墙壁，没受伤的那只手却紧紧攥着什么，目光呆滞地望着粟续旁边的窗，“你也是前卫队的？第几小队？”
　　见粟续没有回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说：“这很正常，被那些怪物袭击后，人被吓傻也很正常。”
　　前卫队？
　　粟续垂下头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发现这个房间里穿着这身衣服的不止他们两人，但除了他，其他人身上都有伤。
　　“你们的伤，是因为那些怪物？”
　　无人回应粟续的问题，他们平静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粟续顺着角落那人的目光朝窗外望，目光落在了远方正在施工的山峰上，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看见陆地，但山体孤零零地坐在海面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植物。
　　“那是珠穆朗玛瞭望站，估计下个月就竣工了。”
　　“珠穆朗玛？”粟续疑惑，是他记忆里那个世界最高峰，还是重名？
　　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一旦海水没过瞭望站，人类文明就彻底结束了。”
　　他仰头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要结束了。”
　　粟续前不久还是早八晚九、七天待命的打工人，怨气重到希望公司倒闭、老板出事、世界早点毁灭，但这种念想又和眼前这些人不太一样。
　　“2470年？”
　　穿越这种事明明只是文学影视作品的虚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如果现在经历的这一切都是真实，那福利院的孩子们怎么办？
　　院长不在了，护工老师光是照顾弟弟妹妹就已经是分身乏术，没多久时间挣钱，社会的补助能支撑他们多久？
　　粟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穿越，但很确定自己必须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上。他眉头一皱，猝然想到了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大海即将苏醒，他在萍港村，你要救下那个孩子。来地球第五纪，这里需要你。”
　　不管是否出于自己的本意，短信的前三句话现在都一一应验了。所以，这里难道是地球第五纪？
　　一股扑面热气打断了粟续的沉思，他抬眼就见刚才还有气无力坐在角落的人凑到了自己面前，仿佛一头禽兽正在嗅闻自己的猎物。
　　那人的双眼焦距彻底消失，四肢不受控地行动着，合不上的嘴不停流下口水，滴落在他原本受伤的手臂，模样看起来怪异非常。
　　“不对！”
　　粟续当即意识到不对，从窗边抽身躲开的瞬间，那人迅速转身朝他扑了过来，在铁制的墙面留下深深抓痕。
　　粟续瞥了眼墙上的痕迹有些心悸，这要是抓到他身上，估计要剜掉一块肉。而且他又一次闻到了那股脓血的酸腥臭，似乎源自那人手臂上的伤口。
　　来不及询问对方的情况，在被抓到的刹那间，粟续踩着墙边铁凳跃起，轻蹬墙壁借势跳到了另一侧。
　　可那人的动作极快，粟续还未站稳便被再次逼近。房间里只有固定的凳子，没有任何能用来反击的工具。
　　他侧身躲开扑袭一瞬，擒住了那人的手臂，却见手中的臂膀突然反关节扭动，伴随着筋骨断裂的声响猛地反抓住了粟续，断开的骨头从血肉中刺出也毫不被在意。
　　那人野蛮地扯断自己仅靠皮肉连接的臂膀，张开大口咬向粟续。
　　房间里的其他人看到这场突变没有任何表现，冷漠地旁观着一切，又或者是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结局。
　　“砰！”
　　随着一声枪响，粟续亲眼看着一条血线自眼前穿过，在这个丢了理智的疯子额边留下空洞，不久前还在和他交谈的生命下一刻像没了牵绊的木偶般脱力倒下。
　　只有在这时，粟续在房间里的其他人眼中看到了悲哀。
　　粟续站在原地木然地俯视着地上的人，为了赏金，他帮警察抓了不少罪犯，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人命的消散。
　　“由于观察室有人被感染异化，所有人的观察期延长，请耐心等待。”


第4章
　　“据说昨晚观察室有三个人突然异化了。”
　　“那个人就算不感染，观察期结束前肯定是赶不上返程了。”
　　“不过，一晚上三个人异化？最近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了？”
　　这句疑问被嘲笑声淹没，无人在意这些感染者的死活，连粟续究竟死了没有这个问题都比前者有意思。
　　“他要是识趣一点，放弃回马提亚，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巴顿仰着下巴说话，语气中满是轻蔑。
　　只是他被簇拥着再次回到灯塔顶端的飞行平台，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诧异地停下了脚步，“居然还活着”
　　被断言一定走不出观察室的粟续竟然比他们还要早一步抵达，嘴里啃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早饭。
　　粟续早听到巴顿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只是回头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为了避免突然怪物化的人被追杀，他昨天一个晚上没合眼，一有动静就窜到门边等卫兵过来，结果还是耽搁到后半夜才离开观察室。
　　虽然一直没睡头很痛，但粟续的思绪还算清晰，这个叫巴顿的早知道进了观察室八成是出不来的，故意要他死在那里。
　　他现在算是想通了，自己这是穿越到了原来时空的四百多年之后，只是想破脑袋都回忆不起来，“自己”之前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么招人记恨，个个都盼着他死。
　　这个世界对粟续来说太过陌生，为避免再出幺蛾子，他观察期一过就出来了，想着人生地不熟的没地方去，索性来灯塔顶层等着。
　　从前为了挣钱，他在公司一路干到了销冠，下班打零工什么都做过，很快就和这群值夜的卫兵们混熟，早饭就是他们分给他的。
　　“听观察室那边说你身手不错。”
　　卫兵们都以为粟续是能力优秀，遭到队里其他人都忌惮和针对。但毕竟巴顿和那些人是前卫队的，他们不敢多说什么。
　　粟续借口自己是刚加入前卫队，打听到除了这座灯塔，这片海域还在运作的还有二十三座。
　　所有灯塔围成内外大小圈，守护着中心的地下城基地。
　　“你不是桃源基地选拔进马提亚的？”
　　面对卫兵的询问，粟续只是摇头没有回答，转问：“这里是桃源基地？”
　　其实他的疑问更重，但不好表现太多。
　　“是啊，在被海水淹没之前，这里原先叫亚洲大陆。负责建造地下城基地的工程队好像是旧时代的文明大国，就给起了这个名字。”
　　粟续望着茫茫海面，再找不到自己曾生活过的地方。
　　他离开后，福利院怎么办？就算世界后来毁灭了，但在被海水淹没之前，弟弟妹妹们还好吗？
　　死在海里对粟续来说算不上什么，如果不是院长，他早在襁褓时就死在海边。他是个被丢弃的人，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院长和福利院，可现在他好像回不去了。
　　粟续的伤感劲儿还没酝酿出来，巴顿他们就来了，霎时没了任何情绪。他冷淡地回身见一群人正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还有他的早餐。
　　他啃掉最后一口早饭，“我以为各位在地下城基地吃好喝好，瞧不上玉米饼这种粗粮。”
　　巴顿的脑子只想着和粟续不对付，没多想就说：“谁吃这玩意儿。”
　　他这话一说完，先前对前卫队客客气气的卫兵们大多变了脸色。
　　关杰最先注意到这个情况，小声提醒了句：“巴顿。”
　　巴顿不屑地扫了这些卫兵一眼，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对多管闲事的关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他背着手阔步朝ARK951走去，冷声说：“你之前干了那些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回了马提亚又怎么样，尤妮花园不会让你好过的。”
　　粟续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关杰身上，问：“他是在和我说话？”
　　“你之前跑出尤妮花园的时候，损坏了不少基因储备室的样本，其中就有巴顿的。”关杰低声说完就迅速跑开了。
　　粟续头顶的雾水越来越浓，“尤妮花园？基因储备室？”
　　没等粟续琢磨出一点头绪，抬头正对上了梅格队长的目光。他的目光饱含深意，又不是巴顿那样的敌对，一时很难分清善恶。
　　他盯了有一会儿，什么也不说地走进驾驶舱，没有阻止粟续跟他们一起返航。
　　粟续眉头微挑，上了这么多年的班，巴顿那样摆在明面上的排挤只能算小儿科，像梅格这种……如果之后还会遇上，他得提防着点。
　　“检测到编号ARK951轻型远航方舟已离开飞行平台，即将脱离桃源基地12号灯塔管制，祝各位航行顺利。”
　　推进器发动使得船体轻微晃动，粟续淡然地看着他们的船逐渐远离灯塔，再次冲向天空，只是这一次飞得更高更远，直至远处有警报声传来，打断了船上其他人的交谈，也引得粟续的注意。
　　粟续循声望去，广阔的天际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钢铁建筑，没有任何牵引地悬在空中。随着他们的逐渐靠近，他才看清建筑底部有数以千计的推进器在工作。
　　它像艘轮船，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支倒置着的船，下方用几十根铁链悬着两块平台。周围有十几艘船环绕着，船身频频闪烁着红光，像是严阵以待的守卫。
　　他们现在乘坐着的高科技先前就让粟续惊讶了很久，然而现在这支船在天际方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人类有能力造出这样的大家伙，没本事阻止海洋污染？粟续在心里碎碎念叨着。
　　高空没有一片云遮挡，阳光直射进船舱，粟续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往下看，远远见被链条牵引着的平台上有不少人，也有和他们一样的船，有人返航有人刚走，仿佛一个巨大的蜂巢。
　　直到他们驶入巨船底下的阴影，粟续才能重新睁眼。
　　“ARK951，欢迎回到马提亚。请梅格队长于第6号跑道降落，带领所有队员接受检查。”
　　“收到。”
　　他们的船悬停在平台上方后逐渐落下，所有人跟着梅格队长依次下船，排在最末的粟续走出舱门，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眼前景象时，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这个平台比他预计的还要大，除了中间的跑道，两侧停满大大小小的载具，无数奇异的护具与武器陈列在角落。高度器械化使得许多工作全自动进行，人类在其中井然有序的穿梭着，收集登记返航方舟带回的东西，像齿轮驱动着机器一样不停歇地运作着。
　　大海淹没了陆地，人类就在高空重新搭建了一个立足之地。
　　粟续仰视着头顶的钢铁巨船，强烈又冰冷的压迫感莫名让他对这里产生抗拒。
　　这里就是马提亚吗？


第5章
　　“站那儿半天不动，这个时候知道怕了？”
　　立即有人附和巴顿的嘲讽，“原来之前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都是装的，现在倒不敢下来了。要不你过来诚恳一点求求巴顿，等他顺利升级到二等公民的时候，说不定能帮你说上两句好话。”
　　“罗吉尔。”巴顿皱着眉头打断了同队友的洋洋得意，“谁允许你借我的名义许诺的？不过……”
　　他冷眼看着粟续，“不过你要是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舔掉我鞋尖上的泥，我可以在配合实验室完成任务的时候，帮忙问问需不需要人形小白鼠。”
　　“巴顿说的对！”被呵斥的罗吉尔没有任何恼怒，和往常一样继续附和着。
　　两人一来一回地嘲讽着，幻想粟续下一刻跑过来，痛哭流涕地抱着他们大腿求帮忙，但他们期待的画面没有出现。
　　被议论的粟续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他们面前路过，压根没听他们说话的样子。
　　平台上带升降梯的小车最引人注意，小车分布在飞行平台各处，升降梯上的人制服简单轻便，手持着对讲机调度人手。
　　“这里是领航部调度处，东经115°北纬45°发现III型异化生物，请前卫队第二十六小队迅速抵达飞行平台进行任务准备。”
　　“ARK332申请支援，当前处于待命状态的前卫队是哪几支？”
　　“领航部收到，已确认需求，给你转接研判中心。”
　　粟续默默旁听着，目光在领航部与前卫队之前流连，看来前卫队是调度处的下级，而调度处与研判中心同属领航部。
　　原来在灯塔受人敬重的“人物”，不过只是这里的工蜂。
　　粟续正沉思着，忽感头顶掠过一阵强风，抬头见原本围绕在马提亚周围的舰船缓缓降落，打开的舱门后走出了一队身穿战甲的人。
　　他们的皮革军靴踩在平台上发出噔噔响声，平台上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去，心跳被迫跟着他们的脚步声加快。
　　战甲军队目标明确地向粟续他们走来，虽然不明情况，但粟续隐约猜测这些人很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真的动起手……
　　粟续快速上下扫了一遍对方的战甲，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这件事毫无悬念，可现在是高空，跑是跑不掉的，那抢一支方舟并顺利启动的概率会更大一点吗？
　　粟续还没想出应对办法，就见那支军队突然调整方向，径自走向梅格队长。
　　“前卫队第十小队人员全部到齐了吗？”
　　梅格没想到护卫军会找自己问话，明显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答道：“回长官，我们的人都在这了。”
　　“到齐了就准备检查。”战甲士兵冰冷地说。
　　但粟续很确定，这个人刚才瞥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怎么说护卫军来检查？”
　　关杰的低喃传入粟续耳中，他再环顾和他们一起在跑道尽头待查区的其他前卫队，发觉检查其他队伍的人确实不一样，他们身上的护甲就低调很多。
　　粟续莫名感到一阵恶寒，注意到巴顿一行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满是对他这个始作俑者的责怨。
　　“我没有被感染！这个小伤口是可以自愈的！我没有……”
　　“砰！
　　枪声猝然在高空震开，不少人因受到惊讶而低呼。
　　粟续转头就见刚才还在试图抵抗的前卫队员在枪声后倒地，那人不甘地瞪圆了眼睛，黑色的血液不断从额头的血洞流出，这场景和粟续在观察室里看到的几乎一样，甚至更加残忍直接。
　　好吧，他收回之前的想法，低不低调和穿什么盔甲没关系。
　　关杰被吓得有些腿软，看粟续没有反应，声音颤抖着说：“尤妮花园的守卫宿舍在上层，所以你不知道。五年前有个人躲过了稽查队的眼睛，也挨过了缓冲区的消毒，顺利返回下层三级生活区休息。那也是很小的伤口，如果是普通伤口确实早该愈合，可十天后……他的队友发现他这些天一直缺席任务和训练，才主动去宿舍找他。一打开门，一坨满是脓包的烂肉从宿舍冲了出来，杀死队友后，他在生活区疯狂虐杀。当时没有人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感染已经扩散开了，全都是烂肉……”
　　他被回忆恶心得捂住了嘴，“稽查队排查了两天两夜，杀了两百八十七名三级公民。从那以后，马提亚上再也没有观察期，发现伤口直接击毙。”
　　说着，关杰连忙低头检查自己，几次确认身上没有伤口，可看到离自己不远的护卫军时还是忍不住胆寒。
　　但他发现粟续还是那样镇定自如，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小声问：“你为什么不怕？护卫军可是稽查队的上级，你之前不是……”
　　粟续神态从容，自打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无数的怪事接连打破他的认知，情绪已经有些麻木了。
　　“和巨鲨打了一架，又在观察室收到感染者的攻击，哪又怎么了。真出事了大不了被砰一枪，估计感受不到痛苦就结束了。”
　　说不定眼一闭一睁，他还能回到原来的时间线。
　　“可他们是护卫军！”关杰的话脱口而出，发觉刚才自己有些大声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出声，心里不停祈祷着护卫军能忽略掉自己的存在。
　　“一个一个，仔细检查。”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紧接着，粟续就听皮靴踏地的声音朝自己靠，最终停在了他的跟前。
　　“你就是粟续？那个背叛尤妮花园的家伙？”
　　粟续闻声抬起头，正对上护卫军士兵的双目。
　　他俯着身冷冷地盯着粟续，好似想要看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只是粟续的眼中没有跋扈或是害怕，这个人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这个人长得好高，两米得有了吧，又穿着战甲，看着更高了，吃什么长的？
　　粟续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世界带来的冲击，甚至开始了神游。
　　没有了院长和福利院，世界对他来说，在孩提时期就结束了，之后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头顶又起了阵狂风，粟续的视线上抬，见又一支舰船下降至飞行平台，一人领先下了船，身后乌泱泱地跟着十几号人手。
　　“那是……是尤妮花园的卫队！”


第6章
　　尤妮花园的人？粟续看他们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来者不善，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和面前的护卫军拉开一点距离。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粟续，“粟续”究竟是谁？
　　他脑补过关于自己穿越的问题，在这个世界见到的诸多意料之外，会不会是因为他穿进了某款游戏或是小说？否则怎么解释这个时间线的“粟续”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可如果是游戏或小说，他兼职给人干代打的时候，没接触过这类型的游戏，那么他来到这里的触发条件是什么？死亡？
　　那条指示他的短信又是谁发的？还有，“粟续”到底做了什么？
　　“把人带走。”
　　尤妮花园目标明确，直指护卫军旁边的粟续。
　　就是有那么些人，虽然不认识，但只要确认过眼神，是自己讨厌的人。
　　粟续攥紧双拳随时准备还击，反正跑是跑不掉了，揍一个不亏，揍两个回本。
　　眼瞅着尤妮花园的卫队向自己逼近，刚才气势汹汹的护卫军突然拦在他面前。
　　粟续惊愕地仰头看向护卫军，又歪头朝尤妮花园的卫队望去。
　　什么情况？
　　“我们带回自己的人，护卫军也要管吗？”说话的人皱着眉头，没什么耐心的模样。
　　护卫军一步不挪，“职责所在。”
　　“职责？和尤妮花园作对是护卫军的职责吗？”
　　面对质问，护卫军没有让步的意思：“婆娑殿堂的意思是让粟续暂时在前卫队工作，受领航部调度。”
　　粟续的视线在二者间徘徊，护卫军应该和他没什么交集，否则刚才不会那么问他。
　　所以现在护卫军帮他拦着尤妮花园的人，其实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矛盾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护卫军什么时候听婆娑殿堂差遣了？”尤妮花园的人讥讽了句。
　　护卫军：“护卫军只付出指挥中心，如有不满，请尤妮花园上报指挥部。”
　　正看着戏的粟续顿时明白，护卫军上头还有个指挥中心，指挥中心和尤妮花园应该是平级，都在指挥部之下，至于刚才提到的婆娑殿堂，应该是另一个部门。
　　护卫军这话明显暗示保住粟续是指挥中心的意思，而指挥部很可能也知道情况。
　　粟续后脊发麻，“他”到底干了什么？这不相当于他一个遵纪守法好公民在不知道缘由的情况下，名声都传到中央最高层去了？
　　如果真是游戏的话，他这是顶了谁的红名号？
　　尤妮花园的人应该是听懂了护卫军的意思，短暂的沉默之后，闷声说：“那么就请护卫军好好检查，毕竟这个人从未接受过海面任务，考核成绩也一般，很有可能已经被感染。”
　　他加重了“好好检查”几字，其中意味明显。只要发现粟续有感染痕迹……
　　粟续毫不怀疑，只要他被发现感染，尤妮花园就会替护卫军先开枪崩了他。
　　他是见过感染者的，在灯塔的观察室里。那些人先是精神亢奋，然后极度虚弱，最后浑身抽搐，直至变成没有人类理智的怪物。
　　他不太确定这个“病毒”的发作时间是多久，至少目前为止，他哪个阶段的症状都没有出现。
　　会有他没察觉到的小伤口吗？
　　不过有一点让粟续觉得很有意思，即使尤妮花园相当记恨他，还得找理由才能动手，也就是说这里出于某种原因在原则上不能随便抹杀一个没有被感染的人。
　　护卫军回过身，再次俯视粟续，他冰冷的目光如机器一般上下扫视着，紧锁着的眉心没有半分舒解，神情肃穆地突然抬头向上看。
　　粟续疑惑地跟随他的目光抬起头，没看到有什么人，那些舰船依旧在马提亚周围环绕着。
　　检查粟续的护卫军似是收到了什么指令，说：“抽血。”
　　“嗯？”粟续还在不明所以的时候，身后突然窜出个人，抓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扎了一针。
　　没等粟续抽手，针就已经拔掉了，速度之快令他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那人晃了晃采血管，对护卫军点头说：“检测中心预计十分钟后就能出结果。”
　　说完，他快步走向平台一角。
　　粟续这才注意到飞行平台的角落有个方形舱房，有些从前口罩期间的检测点放大版的意思。
　　这十分钟里，粟续被几方人直勾勾地盯着，却一点也不慌张，心大地抹掉手臂上针眼流下的血，甚至有闲情逸致观察飞行跑道旁方舟的检修工作。
　　既然无力反抗，索性彻底摆烂。
　　“长官。”检验员拿着报告小跑着过来。
　　“怎么样？”
　　检验员有些为难地看向尤妮花园的人，又瞧了眼护卫军，哪一边都不是他能得罪的，纠结了一阵最终埋着头说了实话：“受检样本没有感染迹象。”
　　听到反馈，尤妮花园的人脸色瞬间沉下，阴狠地瞥了眼不远处的梅格，紧握着别在腰侧的枪走上前，丝毫不顾护卫军还在场地靠近粟续。
　　要动手？粟续眼中满是警惕，但见护卫军一动不动，似乎笃定尤妮花园不会再动手。
　　那人在他面前顿住脚步，只是敌视，“马提亚容不下背离的人，等着吧，你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们走。”
　　大概是不知者无畏吧，粟续没有因对方的威胁而感到紧张，且不说他可什么都没干，要是真有因果报应，找不到他头上，万一真在他身上应验了也没事，反正现在世界都成这个鬼样子了，他和世界谁先毁灭还不一定。
　　但在麻烦找上门之前……
　　粟续的视线飘向了护卫军，虽然不明确指挥部的立场，但目前待在前卫队，有护卫军的和尤妮花园在头上作对，他虽说讨不到什么好处，至少可以坐山观虎斗，能混一天是一天。
　　护卫军平淡地扫了眼检验结果，目光在粟续身上又停留了许久。
　　与尤妮花园的敌意不同，粟续在对方眼中看到的更多是探究和疑惑，似乎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处境。
　　“走。”护卫军整齐有序地转身离去，尤妮花园已经撤了，他们也没必要在粟续身上继续浪费精力。
　　目送着护卫军离开，只听“扑通”地一声，粟续循声转头看去，见关杰腿软地坐在地上大喘气，呆滞地半天说不出话。
　　“出息！”之前大气不敢出的巴顿不屑地嘲讽了句。
　　梅格垂目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出声：“回马提亚的班次该到了，走吧。”
　　他又注视着粟续很久，不明缘由地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又一只长船从头顶落下，伴随着鸣笛声缓缓打开了舱门。
　　“飞行平台返航班次已就位，本站停靠时间5分钟，请乘客尽快上车。外出的勇士们，欢迎回家。”


第7章
　　“本次航班已关门，未上船的乘客请耐心等待，距离下一班次还有59分56秒。”
　　“请上车的乘客坐稳扶好，下一站马提亚消毒区。”
　　飞行平台比粟续见过最宽阔的篮球场还要大四倍，但大概是因为来找他的人是护卫军和尤妮花园的，现在船上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他的，都盯着他看。
　　粟续懒得理，和以前上班坐地铁一样，靠在门边等到站。不过现在没有手机玩，窗外的风景也和之前不一样，他倒也不觉得无聊。
　　现在所乘坐的船和之前见到的方舟、舰船不一样，它是靠着顶上十来根的铁链进行升降，不依赖燃料驱动，因此仔细听还能听到头顶链条碰撞的声音。
　　随着位置逐渐上升，这个世界在粟续眼前展露得越来越多。
　　他这才发现马提亚的正下方原来还悬吊着一只顶上没有任何遮掩的大船，船身和另一个升降平台靠着吊桥连接，大船上的人只穿着简单的工作服，正忙碌地在平台上搬运东西。
　　有别于他刚才去过的飞行平台，这个平台上大多是能源物资，正不断通过上方的传送带输送进马提亚后端。
　　平台另一端连接着两个上下相连的圆盘建筑，粟续眯了眯眼细瞧，发现上面养着牲畜，下头是一些植物，里头劳作着的人防护简单、皮肤黝黑，应该也是那只大船上的。
　　“都这个年代了，还在搞奴役制度？”粟续默默吐槽了一句。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看见一些非常能体现人性阴暗面的行为时，他常常觉得这个世界真要毁灭了，也是人类自己活该。
　　头上的链条碰撞声越来越慢，随着“咚”的一声停止，就听机械的播报声又一次响起：“马提亚消毒区已到站，请乘客们排好队依次下车接受消毒，再次欢迎各位回家。马提亚之船，人类最后的家园，由你我共同维护。”
　　由于每隔一个小时往返一次，这支船显然有些老旧，舱门打开时会发出生锈的刺耳噪声。
　　粟续紧随着其他人下了船，穿过三道全方位消毒喷雾，终于来到一道闸门前。透过闸门，粟续终于亲眼看清这个“人类最后的家园”。
　　他参照别人的样子站在闸门前，等待人脸扫描的比对结果弹出。
　　“已认证，尤妮花园卫队第六小队队员粟续，欢迎回家。您已离开马提亚63小时48分，这是您最久的一次外出，在此提醒你请注意休息，您的宿舍在高层尤妮花园卫队宿舍区1202号。”
　　机械播报声刚结束，粟续就听到旁边有人嗤笑，转头又看见了巴顿的身影，眉头微挑着歪了歪头，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某些人该不会还有脸回去吧。”巴顿的语调阴阳怪气。
　　粟续穿过闸门，回头说：“我现在还活着，你们都有脸回来，我怎么不敢呢？”
　　记恨他，又不敢动手刀了他，这个巴顿也就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了，怼人谁不会？
　　马提亚的内部比粟续想象的还要大上很多，闸门之后是一条宽敞平坦走廊，从返航船上抬下来的伤员被快速送去了左侧。
　　他抬头看了眼指示标，左边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去领航部研判中心，另一条路是通往医疗中心。
　　粟续再往前眺望，见巴顿他们结伴经过了一个被标注为“训练基地”的地方，走进了食堂。
　　而前往高层要经过食堂，期望中央广场，通过电梯上楼，楼上就是粟续暂时无法观测到的地方了。
　　巴顿不敢对他怎么样，不代表尤妮花园不会给他使绊子，他到底要不要回那个地方？
　　中央广场的一侧，是一栋装饰华丽的建筑。
　　是的，建筑。马提亚之船上的空间有限，它却位于低层的中心位置，光是看外观，多少有些宗|教色彩，如一座神龛嵌在舱内。
　　粟续抬头仰望着建筑外墙的浮雕，大致是一男一女双手高举着孩子们，如奉献姿态递送给了高高在上的神明，神明布下圣光赐予人间。
　　他看不懂其中奥义，但这浮雕莫名让他很不舒服。
　　“粟续！”
　　粟续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朝声源看去，见一个身穿尤妮花园卫队制服的人正在朝他招手，他当即警惕心大起，极快扫视了对方周围情况，没发现还有其他尤妮花园的人，顿时又生出了一些疑惑。
　　见粟续站在原地不动，加尔提着行李小跑了过来，笑着说：“粟续，你活着回来真好！”
　　看来对方是认识自己的，粟续只是简单回应，没有表示太多，以免暴露，“嗯。”
　　加尔并没有对粟续表现出的冷淡感觉意外，脸上的笑容不减，提起手里的行李说：“我带你去新宿舍吧。”
　　粟续微微点头，料想应该是尤妮花园已经取消了他的宿舍，有人给他另外安排了住的地方，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不用另外找地方住了。
　　“因为你现在被调去前卫队了，所以暂时只能住在三级生活区，得往前再走一点。”加尔说着，给粟续指了方向。
　　生活区要穿过中央广场，前往马提亚的另一侧，这里的布局较前半段要拥挤一些。粟续对这里完全陌生，但前头领路的这个人像是来过，热心地给他介绍着。
　　“左边挨着婆娑殿堂的是实验中心，没事不要给他们惹麻烦。你以前没怎么离开尤妮花园可能不知道，虽然位于底层，这些研究员在马提亚可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
　　粟续闻言回头看向那栋华丽的建筑，原来那就是婆娑殿堂，之前护卫军他们提起过，实验中心应该就是巴顿口中的实验室了。
　　“这边是二级生活区，三级还要往深处去。”加尔边说着，边领粟续继续往前走，“我以前就住在这里，是后来年度考核优秀才进入尤妮花园的。”
　　“年度考核。”粟续低声重复一些可能有用的字眼。
　　见领路的那人终于停下，指着房间门说：“四区444号宿舍，就是这里了。”
　　粟续听闻后嘴角抽了抽，宿舍被安排在这个地方就算了，旁边还是垃圾处理站，他这被针对得太明显了吧。
　　“谢谢。”不管对方来意是什么，至少现在自己有地方住了，粟续觉得理应表示感谢。
　　加尔把手里的袋子交给粟续，“你和我客气什么？这些东西在你离开尤妮花园之后，卫队长本来都打算让人丢掉了，我觉得你一定会回来的，往后可能还会有用，就偷偷捡回来了。”
　　粟续接过，再次感谢，“谢谢。”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椅子还是缺腿的，相当的简陋。但和粟续从前住的车库改房相比，还是要好一些的，所以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加尔攥了攥衣角，“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不好，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粟续没有打开行李袋，只是放在了一边，反问对方：“你不怕也被针对？”
　　加尔的手下意识攥得更紧，脸上的笑容却还是那么阳光亲人，“怎么会？你是我加尔最好的朋友！”
　　“加尔？朋友？”回应一直很冷淡的粟续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加尔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似的，急声说：“粟续，你还是这么冷漠，我们曾经是一个小队的，天天一起轮值，也就只有我愿意和你说话。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嘲笑我一厢情愿吗？”
　　粟续连忙摇头摆手，解释说：“算不上嘲笑，就是觉得你演了这么久挺辛苦的。如果我们真是朋友，可以把口袋里的通讯器关掉了吗？”
　　他说着，俯下身看向加尔的口袋，和通话那头的人打了声招呼：“你好。”


第8章
　　见自己的心思被粟续直白戳穿，加尔的脸色瞬间惨白，吓得往后缩，一个没留神绊到了那张缺脚的凳子，踉跄着跌坐在地。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通讯器有没有摔坏，这动作更是佐证了粟续的刚才的说法。
　　完了。
　　加尔额头的虚汗不断，一把抓住粟续的衣角，哀求道：“粟续，算我求你了！那天我俩是一起轮值的，如果你不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粟续摇头，“你觉得我把东西交出来，你就能活下来吗？还挺天真。”
　　傻白甜早就不流行了，何况现在是末世，还整这死出。
　　“你要害死我，害死卫队其他人吗？”加尔恼了，从地上爬起来再没了之前的客气。
　　粟续没有和加尔恭维的心情，直白地说：“你来找我，不会不知道我一旦顺从了尤妮花园，这条命就算走到头了。既然你是冲着要我命来的，我又为什么得替你着想？”
　　圣母白莲花的题材，以前院长很爱看，但也就院长那一辈爱看了。
　　他双手环胸，靠在桌边下了逐客令，“头一次外出任务回来，我现在很累，请你马上离开我的新宿舍。”
　　一个晚上没睡，回来的路上这儿检查那儿抽血的，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加尔不忿地咬牙切齿：“尤妮花园不会放过你的，就算进入前卫队又怎么样，马提亚有一百种办法让你闭嘴！”
　　“好幼稚的警告。”粟续给出了相当中肯的评价，瞥了眼加尔的口袋，“通讯器还没关吧。”
　　他冷着脸缓声说：“原本我不太清楚带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没打算继续深究。以后加入前卫队，从此和高贵的尤妮花园划清界限。”
　　“但现在，我对它有了点兴趣，如果你愿意来领航部为我解答，劳烦提前吱一声，我好准备个红毯，出场方式肯定比上次见面更加拉风。”
　　他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所以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他确实不清楚“粟续”到底从这个叫尤妮花园的地方带走了什么，一盆很重要的花？还是很名贵的草？他对别人的事向来没什么兴趣，但如果已经切实影响到了他，他不介意把水搅得再浑一点。
　　他之所以敢这么夸下海口地挑衅通讯器对面的人，是因为他发现不管是针对他的巴顿、态度模棱两可的梅格，还是在飞行平台拦住尤妮花园的护卫军，甚至连眼前的自称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加尔，好像都不清楚“粟续”到底带走了什么，值得让高层这么注意。
　　既然这个尤妮花园如此在意被带走的东西，又不敢声张到底是什么，粟续才笃定自己刚才的话对方一定能听进去。
　　加尔咬着嘴唇，拿出通讯器看了一眼，看清上级发来的指令后，面上神情从晴转阴转雨转雷暴，恶狠狠地瞪了粟续一眼，大步离开了宿舍。
　　“麻烦带一下门。”
　　“砰！”
　　用力的关门声让粟续觉得有点好笑，轻笑了声，目光转到了刚才被他放在一边的行李袋。
　　袋子里除了几件衣服外，就只有一本被撕掉了几页的工作日记，里头记录着“粟续”往常的日常工作内容。
　　“日记？”其实粟续很想说那句话，但自己现在正要窥探别人的隐私，细究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本着了解原身的必要性翻开了“粟续”的日记，在尤妮花园的工作内容大多是巡逻和值守，每天不断重复，只是越看越觉得不对。
　　“2467年1月1日。备考了13年，我终于考上了。今天是第一天来马提亚的日子，因为成绩还行，被分配到了尤妮花园，其他人都说这是个好去处。”
　　“2467年1月15日。他们说得对，这里很好，每天的工作很清闲，是马提亚最安静的地方。所有人都很冷漠，跟机器一样，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只能写日记。”
　　“2467年2月3日，外围巡防。”
　　“2467年4月11日，外围巡防。”
　　“……”
　　“2468年4月1日。小队新来了一个队员，叫加尔，他很活泼，会找其他人说话。但和他说多了，卫队长反而会不高兴。”
　　粟续撇了撇嘴，“职场里的解语花，和同事做朋友，转头给领导打小报告。”
　　他继续看了下去，日记不是天天写，但内容大多是重复的，只是在半年前有件事与众不同。
　　“2470年5月9日，外围巡防。发现了一个行踪诡异的女人，她是从花园里跑出来的，似乎想跑到外头去。按照上级指令，我把人拦住带了回去，她一路上不停向我求饶，希望我能放她离开。
　　她说，尤妮花园是贪婪吃人的怪物，她不想回去，也害怕回去。
　　我把人交给园丁的时候，那个女人看我的眼神全是怨恨，这是为什么？等人走了我才发现她好像掉了个东西，是个写着数字的吊牌。
　　我只负责尤妮花园外围的巡防工作，内部我无权进入，是园丁在负责。等下次有机会，把吊牌交给园丁吧，让他们还给那个人。”
　　“2470年9月20日，今天雷暴，马提亚尾部遭遇雷击，协助加固尤妮花园顶层。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尤妮花园内部，原来花园里不是用来种花的。
　　在高层的‘温床区’里，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她坐着一动不动，好像只是一具躯壳。
　　趁着没人注意，我偷偷进入了‘温床区’，想把吊牌还给她，但还是被发现了。我原本可以解释的，但还是不争气地偷偷跑了。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但在那里，我终于明白那个女人的意思。
　　尤妮花园，真的是个吃人的地方。”
　　粟续翻到下一页，想知道“粟续”到底看到了什么，可后头全被撕掉的，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他看了眼房间，没有能拓印的东西，于是蹲地上抹了点灰，小心翼翼地擦在纸页上。被撕掉的前几页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只能看到最后一页的内容。
　　“2470年9月25日，我终于逃出了尤妮花园，向婆娑殿堂寻求庇护，我把秘密告诉给了神父，他说会替我调查清楚。
　　婆娑殿堂是个无比神圣的地方，神父人很好，他担心我留在马提亚上会遭到尤妮花园的算计，让我跟着前卫队一起出任务。他说这只是个简单的任务，等我顺利回来，事情就能有结果了。”
　　粟续把日记丢到了一边，从现在的来看，尤妮花园和婆娑殿堂压根就是一伙儿的，什么等“粟续”顺利回来就能给答复，他们压根就没想让“他”回来。
　　“可惜了，前面的内容被撕掉了，不然我还能帮尤妮花园找找他到底带走了什么。”
　　当然，他说的也是场面话，谁信谁傻叉。


第9章
　　马提亚高层会议厅。
　　顶部的琉璃借着强烈的天光，在大厅内映下炫彩光纹，四周的射灯集中在大厅中央，得见数十名着装有异的人有序排列着，有四人立于位列前排，正虔诚地向高处行礼，而坐于高处的人却处在阴暗中，难以看清他的真实面貌。
　　“马提亚近期的航行情况如何？”声音自高处传出。
　　领航部部长收看向最前排的左侧，收到指挥中心大将示意后，出列回答：“回船长，目前领航部研判中心、调度处的任务都在有序开展中，海面情况符合预期计算，各前卫队小队任务也都在陆续进行，近期第二小队联合第四、五、十二小队，带回II型异化生物拟进化体样本，已送完实验中心。”
　　“II型异化生物的拟进化体，已经很久没抓到近I型的异化生物了。加百利，研究结果出来了吗？”
　　实验中心的教授加百利位于队伍最前端右侧，被叫到后朝前走了一步，“船长，因为II型异化生物体型巨大，之前带回的实验样本不足，而实体样本仍留在海面，目前实验中心还在配合前卫队继续收集样本。”
　　“嗯。”
　　领航部部长脸色沉了沉，在加百列教授回到队伍后，继续说：“安达曼海近期有盗贼营地的人出没，阻碍海面勘察任务，调度处计划调派小队进行清剿任务。”
　　“尽快。”
　　高处的声音低了些，显然有些不高兴，又提了其他部门，“工程部进展怎么样了？”
　　“回船长大人，第三百六十七号海底钻井已选址完毕，预备2471年上旬动工，只是目前工程部人手不足，在动工前需要申请抽调劳力支援。”
　　高处的声音缓慢，却不容置喙，“物资能源部上报，说种植区最近的产能变低了，看来是那些劳民在消极怠工。既然他们有精力想别的，那就调走部分人力去工程部，尽快开展地下水工程。”
　　“船长大人英明。”工程部部长恭敬地鞠了一躬，后退回了队列。
　　会议厅内兀然陷入寂静，没人再说话，所有人垂着头等待高处的下一步指令。
　　突然，站在最前排中心的人笑着开口说：“听说昨天护卫军和尤妮花园起了点小争执？”
　　指挥中心大将回首看向身后，冷声问：“莫勒上将？”
　　莫勒出列，“护卫军没有争执。”
　　“不少人看见了，护卫军可是打着婆娑殿堂和指挥中心的名头阻拦尤妮花园的。”
　　说话的人朝旁边挑起话头的婆娑殿堂神父霍利斯看了一眼，哀怨地说，“大概是莫勒上将见多了大风大浪，对争执的判定会比尤妮花园要高一些？”
　　莫勒直视着高处，语气认真郑重：“没有争执。”
　　“你的意思是说尤妮花园没事找事，污蔑了你们是吗？”
　　“麦克斯。”神父装扮的霍利斯叫停了尤妮花园的抱怨，温和地安抚两端，“这原本只是个小争执，再这么吵下去，就成为马提亚内部矛盾了，为了人类未来的延续，马提亚永远是人类共同体。”
　　他笑着看向莫勒，“听说是因为那个叛离尤妮花园的卫队队员回来了？”
　　莫勒点了点头。
　　麦克斯的恼意散去，大度地说：“是粟续做错了事，这次算作是对他的惩罚。现在既然平安回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他可以回花园了。”
　　“出任务就算惩罚，把前卫队当成什么了？”
　　莫勒听见身后传来碎碎念的声音，立即回头目光警告。
　　看到上将的暗示，蒙德不服不忿地闭上了嘴。
　　麦克斯冷哼了一声，扫了眼排在莫勒后头的前卫队队长，很是大度地说：“既然前卫队这么缺人手，要从花园调走，那粟续就给他们了，反正也是个不中用的家伙。”
　　……
　　“阿秋！”
　　在宿舍刚睡醒的粟续突然打了个喷嚏，太久没休息了，这一觉睡得他有些发懵，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发觉自己快要饿昏了。
　　“刚进马提亚的时候，看见食堂就在训练基地旁边，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粟续在宿舍区逛了一圈，终于找到公用洗漱区，伸手转水龙头却没有出水。
　　这是停水了？
　　“小伙子刚来马提亚啊？”路人见他在水龙头前站了半天，好心询问。
　　粟续点了点头，“这个怎么用？”
　　看着像是以前见过的水龙头，但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路人先将桶放在水池中，紧接着拿出他的通讯器，水龙头旁的激活端扫了一下，才有干净的水缓慢流出，他只接了半桶就赶紧关上。
　　“今天的水价怎么涨了这么多！”他叹了口气，轻拍了拍水龙头，指望能再滴两滴下来。
　　粟续偷瞄了眼他的通讯器屏幕，只是两分钟的时间，就扣掉了5个贡献点。
　　贡献点，就是这里的货币吗？既然是货币的话，兑换率是什么样的？
　　“小伙子，你没带盆就用水啊。那可要小心了，以前有人开着水没注意，辛苦攒了几个月的贡献点全没了，那可真是打水漂了。”
　　面对难得的好心，粟续很是礼貌地颔首表示感谢：“谢谢您的提醒。”
　　路人摆了摆手，“你用吧，这些水够我用三天了。”
　　粟续在路人离开后，才拿出自己的通讯器仔细端详。昨天加尔一走，他累得倒头就睡了，现在再看这个通讯器，发现和以前在港片里见过的BB机十分相似，半个巴掌大，两指宽的LED显示屏，底下小型的键盘可以敲打文字，通话按键表示这玩意儿是可以打电话的，只是目前还没有用到的地方。
　　他尝试性地在水龙头边扫了一下，用极快的速度洗漱，还是扣掉了1个贡献点。
　　“就剩12贡献点了。”
　　粟续无奈呵笑，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他依旧在为钱感到焦灼。
　　离开前，他的银行卡里也没剩下多少钱了，就算李警官追回了社会捐助金，孩子们还能撑多久？
　　粟续抹掉了脸上的水，垂头无声一叹，朝印象里食堂的位置走去。
　　会议在尤妮花园“让步”之后草草结束，除了船长刻意留下了婆娑殿堂、尤妮花园和实验中心负责人，其他人陆续离开了会议大厅。
　　粟续正低着头想事情，全然没注意到中央广场的高层直达电梯门打开，走出了几人，已经注意到了他。
　　“上将。”
　　蒙德没赶上上一趟电梯，又等了一趟才从高层下来，见上将正在中央广场驻足，连忙上前，“上将，是我说错话了。”
　　莫勒的目光从刚才路过的粟续身上收回，听到下属的声音才回头，冷声说：“蒙德中将，是你派人插手尤妮花园和婆娑殿堂的事。”
　　蒙德语塞：“上将，我……是我。但您听我解释……”
　　“不用。”
　　蒙德还是想解释，“上将，我是觉得军方的地位有些太……”
　　“窝囊？”莫勒冷漠地转身走开，留下一句，“不喜欢，你也可以去尤妮花园。”
　　“不喜欢……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尤妮花园。哎哟我这嘴！上将，你等等我！”蒙德打了自己一嘴巴，赶紧跟上道歉，只是上将回应得都很冷漠。
　　不过得到回应了，他就知道上将没有真的生气。
　　“一碗面汤2个贡献点，一碗素面5个贡献点，一碗牛肉面15个贡献点，三块玉米饼1个贡献点，一块牛肉土豆饼10个贡献点……”
　　粟续扯了扯嘴角，默默腹诽：“马提亚上有警察吗？好想报警，这里有人抢钱。”
　　突然，粟续感到后脊发凉，浑身不自在，当即回过头张望，只见食堂外有人回避了他的眼神，快步走进了领航部。
　　兴许是这两天见到的人太多，再冒出一两个仇视“粟续” 的，他都觉得不稀奇了。
　　“队长。”
　　见队长回来，早已汇聚到领航部待命的前卫队小队长们列队排好。
　　在会议大厅处于最末端的前卫队队长，在下属面前腰杆都直了一些，“日常任务照常进行救，另外，本月务必配合实验室完成II型异化生物的取样，绝不能懈怠。还有一件事……”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梅格，“那个人，上头的意思是往后正式编入前卫队了，你们不是常说缺人，哪一队有人手需求？”
　　所有人陷入沉默，没人敢抬头回应队长的眼神，生怕粟续加入他们的队伍。
　　“之前是梅格队长带着出任务的，要不还是留在他们队伍里吧。”底下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梅格，你有意见吗？”
　　面对队长的询问，梅格抿了抿唇，最终回复：“听从安排。”
　　“那他就归你了。”
　　“是。”梅格遵从道。
　　其余小队长低头偷笑，他们不是不知道之前选人带那个叛徒出任务的时候，梅格就是被迫的，但那又怎么样呢，不是梅格的话，这个麻烦就要到他们手上了。
　　“那个叫粟续的该庆幸自己是去了梅格那儿，要是落到莉迪亚小队长手里，可有苦头吃了。”
　　“是啊，莉迪亚曾在尤妮花园工作，后来才进的前卫队，那个叛徒要是落到她手里……哈哈，真是让人期待呢！”
　　粟续最终还是选择买3个玉米饼，刚出食堂就听到通讯器的提醒。
　　“特此通知您，您已正式加入前卫队第十小队，由原二级乙等公民，降为三级丁等公民，身份讯息已同步，请尽快前往领航部报道。”


第10章
　　“你好，报道在哪里办理？”粟续进入调度处，随便找了个人问路。
　　报道窗口没有人，倒是旁边结算窗口排着长队。
　　“个人击杀2只III型骨鲀是吧，4个点，下一个。”
　　“小队结算？6只III型，2只II型，还有实验室开具的样本收入证明，这次的收获可以啊！这是您的结算表，在这儿签个字。”
　　粟续旁听着在心里默算，之前刚醒来的时候，他解决了一只II型巨齿鲨，按理说应该也有1个贡献点。
　　他等了有一会儿，才见负责报道的人慢悠悠地走来。
　　“现在也不是招人的时候，怎么这会儿有人来报道？”
　　旋即他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会来报道的是谁，神色一僵，悄悄拽了拽旁边窗口的同事，示意他看一眼窗口外的人。
　　这眼神粟续再熟悉不过，坦然地挑眉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那人讪讪一笑，拿了张表格拍在台面上，“填好了交过来。”
　　粟续暗道，好熟悉的业务办理态度，怎么突然有种怀念的感觉。
　　他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填表，对于调度处有意无意向他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办理报道的工作人员拿到表格时，还想着挑些毛病出来，给粟续一个下马威，但这份表格填写得相当完整，连自我介绍都无可挑剔。
　　“可……可以了。去隔壁窗口领制服。”
　　粟续应声。
　　以前他最多同时能打14份工，这种证件材料筹备、活动文案策划的闲活也没少接，写份入职报告对他来说，完全没难度可言。
　　拿到制服的粟续原打算离开，刚走到门口还是回头排上了结算窗口的队伍，等了有一阵才轮到他。
　　“能看一下过往的结算记录吗？”
　　工作人员皱着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敷衍地看了眼记录，嗤笑：“空的，下一个。”
　　“前天第十小队回马提亚没有结算？”粟续发问。
　　那人回：“他们是结算了，但你嘛，毫无贡献。”
　　这种没出力又来讨要贡献点的人他见都了，其他人说不定他还会花些心思查查，眼前这个背叛花园的人根本不值得维护。
　　粟续没有和他纠缠，早想到自己之前还未正式编入前卫队，梅格他们八成是不会给他留点数的，而且就他目前这个万人嫌的程度，巴顿没把他杀了一起提交贡献点结算，回头找尤妮花园邀功就不错了。
　　他慢步朝外走，余光见墙上有文字在滚动，被吸引去了注意。
　　LED显示屏上滚动着的是领航部近期发布的任务与前卫队的完成情况，他观察过目前前卫队的情况大约是两百支小队，屏幕上的这些任务或简单或困难，都有队伍接受指派，大型任务的参与队伍甚至多达十支，屏幕上偶尔夹杂着几条无人承接的任务，显得有些突兀，粟续粗略看了几行，发现那些大概是飞行平台的杂活儿。
　　“四级采样任务——协助实验室前往南海湾完成样本采集。任务指派：前卫队第十小队。”
　　“前卫队第十小队：待命中、接受任务、已出发。”
　　梅格的队伍最后一次修改状态是在10分钟之前，可他并没有收到任何任务调度信息。
　　因为他没有完成报道手续？粟续没有这么天真地认为。
　　……
　　海面的风浪不断，眼看着就有一场海啸即将到来，带着样本准备返航的方舟紧随着浪花起伏，可船上的人依旧有说有笑，早对灾难习以为常。
　　“你们说等那人回过神来发现我们全出任务了，只留他一个，会不会呜呜呜地大哭啊！”
　　罗吉尔的话引得船上大多数人跟着大笑。
　　巴顿冷哼，“等他贡献点数全部耗光，等着被发配到劳民区吧。”
　　“应该用不了多久。”罗吉尔笑得幸灾乐祸，“他怕是还不知道马提亚下层宿舍区是需要支付费用的吧。”
　　“没事，反正劳民区是不需要交钱的。”队友紧跟的一句又引得哄堂大笑。
　　“巴顿，等会咱还去地下城基地不，昨天的局还没结束。”
　　梅格收到采集到的样本，罕见地率先拒绝了队员的提议：“样本是实验中心需求，必须即刻返回马提亚。”
　　被驳斥了的队员很是不满地嗤了声，但又不敢直接和队长起争执，忿忿不平地走到巴顿后头。
　　巴顿冷呵窃笑，但也没有顺队友的意见，他并不是听进了梅格的话，而是实验室的事确实更重要。
　　“别让实验中心等急了，上次第二小队他们带回去的样本加百利教授很不满意，我们这次采集的样本更多更全，一定能满足教授接下来的研究。”
　　他发言，倒是很快引得其他人的附和。
　　梅格面无表情地宣布启航，并不在意巴顿的行为是否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甚至在返回马提亚后，巴顿抢在他之前带走样本箱直接送往实验中心，他也并不挂心。
　　梅格正朝着返航站点走去，却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巴顿他们口中一无所知的粟续，此刻正有条不紊地帮着维修部整理工具。
　　粟续也发现已经被他注意到，毫不遮掩地收下了维修部转移给他的贡献点。
　　“忙活了小半天，把工具从马提亚上搬下来，再把坏掉的工具回收，也就0.2个积分，上次看到这么攒积分的还是拼多多。”
　　粟续说着，单手撑着栏杆翻了过来，指着梅格手里的空箱子说，“要帮你拿回马提亚吗，不贵，给0.1积分就行。”
　　梅格瞥了眼维修部，问：“你看到了调度处的零工？”
　　粟续回答得很坦荡：“就那几个贡献点，我只吃玉米饼也撑不了几天，刚刚才听说连住宿都要交钱。队长不愿意带我出任务，我要是不想点别的办法，迟早得饿死。”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也没钱，喝免费汤和五毛钱米饭也能活一个学期，但这里连汤也是要收费的，甚至要更贵。
　　没有贡献点，他的公民等级就会降等，现在是三级丁等公民，他悄悄和人打听过了，如果再降级，就得去四级公民区当劳工。
　　回马提亚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一只暴露在阳光底下的大船，船上的人不断劳作，那就是劳民区。
　　一旦成为劳工，他就再也无法离开马提亚。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从他来到这儿的那一刻，就很不喜欢这里。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不怕我还是不带你出任务？”梅格声音沉稳地问。


第11章
　　粟续相当给面子地捂住心口，说：“怕！当然害怕，因为饿死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因为是民营基金会名下的福利院，运营成本也都来自上级拨款。他因为脾气不太好，不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所以一直到成年都没人领养，但他不想给福利院和院长添负担，所以一成年就在外头打工。
　　有遇上过干活不给钱的，他靠着5块钱活了一个月，直到最后几天他连食堂的5毛米饭都买不起，硬撑着找到新工作为止。
　　那会儿，他真的以为自己要饿死了，全身冷得发抖，喝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有段时间他开始觉得自己不那么饿了，甚至会“饱”到想吐，胃里烫到马上就要爆开，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历。
　　从小到大，粟续没什么害怕的事，唯独饿肚子，所以后来不管怎么样，兜里都会留下五块钱，万一哪天真的无路可走了，也得吃顿饱饭再走。
　　得知梅格他们出任务没带上自己后，粟续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打算把他耗死。他很不喜欢这种死法，所以马上就记下调度处LED显示屏上那些没人接的廉价脏活累活。
　　除了维修部的搬运工作，期间他还送过资料、抬过东西，从早忙到晚，还不如杀一只III型异化生物赚得多。
　　打零工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只要有尤妮花园在上头盯着，他是不可能在马提亚上找到其他正式工作的，所以想要赚大钱，他必须到海上去。
　　他不想和梅格这样深不可测的人接触过多，但倒霉就倒霉在他被安排进了第十小队。
　　梅格朝返航站点走去，没有直接甩掉粟续，也不像巴顿他们冷嘲热讽，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粟续跟上了他，直截了当道：“但梅格队长，让我在马提亚上饿死，确实大快人心，但我的死说起来总归和你脱不开干系。带上我一起出任务，生死在我，回来了是我有本事，死在海上是我活该，而队长你也尽了队长应尽的义务，不是吗？”
　　梅格脚步慢了些，垂下的眼眸表示他有在认真思考粟续的话。
　　粟续没有紧逼着问，目送着梅格走上返程的船。
　　他和梅格接触得不多，也并不想有过多接触，首先这个人身为队长，队里有巴顿这号大刺头，表面上看还依旧云淡风轻的，要么是真的不在乎，要么是实在太能忍，等到哪天忍不住了再算账，可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想开罪的人物。
　　而且粟续发现，梅格也是个习惯暗中观察的那类人，从眼神来看，不喜欢他的确是真的，可正要论针对又没有那么明显。
　　他思来想去，有个想法可能性很大，或许是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梅格不在乎权利也不担心下属会不会超越自己，不喜欢他大概是因为会受到尤妮花园的波及，这个人可能只是想维持现状，安安稳稳地做个前卫队小队的队长。
　　不过这些都是他猜的，以前走客户拉关系，也有说错话的时候，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业绩是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
　　趁着下一班返航的船到站，粟续寻思着还有时间在飞行平台再问问有没有碎活儿。
　　这些活或脏或累，赚得还少，几乎没什么公民愿意接受，马提亚又不允许劳民进入，倒是很适合他这种穷鬼。
　　“这里是能源资源部吗？有你们的文件，请签收。”
　　“这几堆文件送去档案馆是吗，没问题。”
　　“转交给维修部？好的，马上送到。”
　　“听说你们这里有大批物资要分类？我来我来。”
　　粟续奔波在马提亚各处，凭借着从前送过外卖快递的经验，很快就把这个空中方舟的路认熟。
　　给档案馆送文件时，他恰好路过之前只在他人口中听到过的尤妮花园。
　　和名字一样，这里真像个花园，外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是这个冰冷的机械巨船，甚至是荒瘠的末世中一抹难得的亮丽。
　　院中伫立着一座城堡样式的建筑，站在外头难以窥见，只是城堡的墙上有个突兀的洞，旁边被烧得黢黑一片。
　　粟续垂头擦了擦鼻尖，他好像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了。
　　他压低了帽沿，赶快将文件送去档案馆，看着又加了点贡献点的通讯器，有些餍足地勾起嘴角。
　　除去房租、水费，这三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打工，赚的点数应该够他等到梅格给出答复。
　　“也才19个点，出不了任务，还得另外想办法。”
　　粟续把通讯器揣进口袋里，疾步赶往下一个任务，虽说时间紧，但他没有走近道，刻意避开尤妮花园，绕了一大段路前往教育中心。
　　但粟续的踪迹仍在第一时间被送入尤妮花园高层。
　　“园长，最近粟续在马提亚各处接零工，已经积攒不少贡献点了。”
　　站在窗边的麦克斯很是不乐意地皱起眉头，“不是已经让你通知下去了吗，怎么还是让他有了收入？”
　　卫队长为难地说：“是提前向各位部长和中心负责人说明了，他们说原本是想拒绝的，架不住他便宜又好用，办事效率高，给个零点几积分就能打发了，谁能想到他一天能做这么多事。”
　　从目前情况来看，不仅没有限制住粟续，一些部门反倒主动联系他过去帮忙。
　　麦克斯气愤地一巴掌拍在窗台上，“让前卫队队长来一趟。”
　　卫队长愣了愣，垂头应声：“是！”
　　粟续赶到教育中心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了，见到人来了，马上招呼他进门。
　　“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搬到最里头的那间教室就可以。”
　　粟续看着堆积成山的工具、课本、杂物，什么也没说就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他不会因为工作强度而倦怠，相反，金钱累积的愉悦足以战胜一切疲惫。
　　“事情做完了来主任办公室找我，给你结算贡献点。”
　　粟续点了点头，搬起一箱杂物朝教育中心深处走。他以前生活在南方，透过教室的窗户可以看到外头葱郁幽绿的大树，有阳光洒进来的时候，身体也会暖洋洋的。
　　但这里只有寂静昏暗的长廊，走廊两边开着几扇门，分别是不同年龄段的教室，室内灯光点得快要比外头的阳光还亮，却冷清得不像话。孩子们坐在课桌前听讲，不出声也没有小动作，远远地看就像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孩子们，这节课我们讲人类历史的改变，好不好啊。”
　　“好。”
　　抱着教具快步路过的粟续突然停下，教室门口没人看守，半大的孩子们和机器人一样坐着，女老师手持着课本娓娓道来。
　　“人类史发生巨大改变至今经过了四个阶段，我们今天一个一个说。”
　　女老师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数字“2023”。
　　粟续凝视着它，呼吸也跟着凝固了，一时间感慨万分。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曾经所经历的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历史。
　　他默叹了口气，轻放下手里的箱子，半倚在门边默默听着。
　　“第一阶段要从2023年说起，当时的人类将大量核废水排放入海，大批海洋生物出现异常死亡，数量逐年递增。
　　一天，生活的改变的人类发现在海洋生物尸体中，有些发生了畸变。科学家立即展开研究，首次在这些海洋生物体内发现基因异变，但采集到的全是死亡样本。
　　海水被核辐射污染，大批民众走上街头呼吁保护海洋，却依旧无法阻止核废水继续排放。很快，人类社会掀起了一阵囤水热，大型水库开始蓄水，无良商人大肆开采地下水资源。政府下令严格管控，从此开始了限水计划。”
　　“2024年末，全球变暖速度异常加快，海平面不断上升。突然一场惊天海啸出现，海洋第一次苏醒，中国沿海城市在半年内被海水淹没，大批民众向内陆转移。此后50年，带走了全球沿海六千万人口。
　　2066年，欧洲大部分被海水淹没，宣布陆地已不再适应人类居住。
　　2068年，大洋洲岌岌可危，大部分人类已经转移，留守在岛上的人类发出的最后一条信号：‘快逃，离开地球！’
　　同年，科学家在远海风暴中心首次发现活体变异样本，表明海洋生物已经适应了被污染的海水，生物基因已被彻底污染。科考队作业期间，海上军队突然收到呼救，等他们赶到时科考队员已全部牺牲，军队也遭到海底生物袭击，只有少部分人乘坐直升飞机逃离，再看向海洋时，海底密密麻麻全是眼睛，人类从此宣告——远海沦陷。”
　　女老师早注意到了门口站着的人，不知晓对方的来意，但见他只是站在门口听，没有打扰孩子们，便没有喊人阻止。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字——黑雨时代，随即又捧起了课本。
　　“2068年远海沦陷后，人类终于意识到海洋生物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变异，而随着海平面上升，变异的海洋生物不断向海岸线靠近，它们开始了无休止地领土扩张。
　　气候变化无常，降雨不断，起初人们只是抱怨天气，直到发觉落下的雨滴越来越黑，淋过雨后的人和动物逐渐出现皮肤病、血液病、癌变、骨骼畸形，甚至是死亡。‘黑雨时代’正式到来，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血液病、癌变。”粟续默念，耳边隐约听见弟弟妹妹们病重的痛苦哀呼，心情沉重地攥住双拳。
　　“由于储存的淡水遭到污染，病菌不断进化，原先的净水系统无法完全过滤，导致大批人类也被感染。人类社会为了抵抗异变人类和生物，陷入了内战。
　　剩余未感染的人类结成国际联盟，在原来的限水基础上延续限制法令：第一，提倡所有人居家办公生活，建造大面积雨棚，并限制出行，每天只提供一段时间供水，且供应的水量有限。第二，大力投资疫苗研究，防止剩余人类继续发生异变。第三，全球兴建多处粒子加速器，消除海水核辐射，净化海洋生态。第四，推行研究污水过滤系统，扩充人类水资源，建立更多再生水场，有效利用现有淡水资源。法令落地后，原本慌闹的人类集体终于恢复了理智和往日秩序。”
　　可能是一口气说完有些累，又或许是跟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得到了缓解，女老师长长地松了口气。但她的轻松没有持续太久，眉目间的悲悯反而越来越浓重。
　　“2102年，内战结束，剩余人类合力驱逐感染者，在生活区域筑起高墙。在颁布限制令的第二年，疫苗问世，经过高价出售、哄抢、管控、正式排产，十年内暂时控制住了剩余人类的异化。
　　2130年，全球120台粒子加速器建造完毕，多处水厂顺利运行，人类终于得以喘息，进入‘自救时期’。
　　2070-2130年，大批免疫力底下的老人和孩子死亡，买不起疫苗的穷人也被放弃，全球失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口，仅剩不到20亿人。”
　　女老师紧接着向下画了个箭头，写上“精卫计划”。
　　“异化生物不断进攻，为了重回和平与安宁，人类联盟提出‘精卫计划’，开始向地下发展，建立避难所，也就是现在的地下城基地，在基地外围建立军事灯塔。
　　2130到2300年，人类一共建立500座灯塔基地，非洲、美洲、亚洲地下城基地陆续完工，召集大量青壮年加入灯塔防御工事，守护人类最后家园，并集中大量人力物力筹备南极洲伊甸园地下城基地的建设。
　　伊甸园建筑过程中遭遇异化生物袭击，多次发起进攻，大量资源丢失，基地建造计划被迫停止。而更可怕的是，在多次遭遇突袭后，人类发现这些异化生物似乎有了思考能力。”
　　“马提亚计划。”
　　女老师写完后，放下了笔，“由于异化生物的不断进化，生物信息全面暴露，灯塔基地陆续沦陷，近剩最初的一半，地下城基地也在不断遭受袭击，剩余人口再次折损一半。建造速度最快、防御工事最顽固的非洲沙弗莱基地首先沦陷。
　　为了人类火种能够延续，剩余人类收集现有的、仅存的动植物资源，筛选优等基因，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重新启航，‘马提亚计划’正式诞生。
　　2400年，‘马提亚之舟’带着人类最后的希望，正式飞向海面上空，等待海水褪去的那天。”
　　粟续双手环胸，仰头打量这个机械巨船的内部，低声道：“所以这里的人类已经在空中生活70年了？”
　　“你好。”
　　粟续闻声看去才发觉女老师已经走到了教室后方，正和他打招呼。因为打小的教育就是尊师重道，他下意识地端正站好，冲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女老师微笑着走进，不想吓到教室里的孩子们，所以说话也放轻柔了些，“请问你是？”
　　粟续指了指脚边的箱子，如实回答：“我来帮忙搬东西，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他的态度诚恳，女老师原本的警惕心也放下了许多，摇头说：“没事，我看你听得很认真。”
　　粟续微微偏头向教室内望，也跟着放轻了声音，问：“他们才五六岁吧，这么小就学人类史了？”
　　他六七岁的时候还在学写字，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很多也是这个年纪的，连自己名字都没学会怎么写。他知道现在的小孩开智得早，没想到会这么早。
　　女老师很是满意地看着孩子们微笑，“他们就是马提亚培育出的优等基因，人类的未来。”
　　“人类的未来。”
　　他们在这里说着话，孩子们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端坐着，如果不是看见他们的胸口有呼吸起伏，粟续还以为他们是机器人。
　　粟续记得马提亚计划确实有延续人类优等基因这一条，他突然发问：“这些优等基因是筛选之后出生的，还是出生之后被筛选的？”
　　女老师微怔，没有作答，而是说：“我要继续给孩子们上课了，如果你没事请立即离开。”
　　粟续察觉到了异样，不等他继续深究，关上的教室门已经直白地表示了回避。他抱起杂物箱继续任务，突然听到口袋里的通讯器传出提醒声。
　　将箱子放在膝盖上，粟续查看讯息后眉头微挑。
　　“明早6点，飞行平台集合。”


第12章
　　“人到齐了，出发。”梅格收回紧盯着往返站点的目光，转身走进方舟。
　　巴顿几人是最后来的，一眼就注意到早在飞行平台等着的粟续。
　　“他怎么来了？”罗吉尔率先发出疑问。
　　梅格没有给罗吉尔答疑解惑，坐在前排一言不发地攥着一只怀表。
　　那天分开之后，他仔细思考了粟续的话，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所以昨天去调度处接任务时，有考虑带上他。
　　只是没想到在他登记时，队长会先找到他，要他把粟续带上一块出任务。
　　“之后都带着吧，带不回来最好。”
　　先前让他带上一个花园卫队队员出任务时，他就有过疑惑，高高在上的尤妮花园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名卫队队员的生死？
　　现在队长明摆着就是领了高层的意思来找他，可粟续到底干了什么，能让花园这么耿耿于怀，以至于加入了前卫队依旧不放过。
　　不过他知道旧时代的兵书上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
　　梅格深深地注视着怀表上女人的照片，轻抚着她的面容，无奈地默叹了口气。
　　“前卫队第十小队任务匹配完成，请队长梅格确认出发人数，请确认战备情况，请预估返航时间。”
　　“已确认，预计四日后返回。”
　　“领航部已收到。ARK951，上第七跑道作启航准备。”
　　“收到。”
　　“指挥中心提醒您，此次任务路途遥远，请务必注意安全，马提亚永远在您身后。”
　　直至方舟离开飞行平台，罗吉尔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答，锲而不舍地继续发问。
　　巴顿不耐烦地摇晃着杯子，皱眉说：“别问了，这不明摆着是上头的意思。”
　　他一直不把这个队长放在眼里，但很清楚梅格不是没事找事的人，没有必要不会带上这么个“危险”分子。
　　被议论着的粟续充耳不闻，注意力在那个被摇晃着的杯子上。刚才上船时，巴顿往杯子里加了一勺白色粉末，有点像健身会喝的蛋白粉，但出现在这个时候总有种怪异感？
　　“海里可不比安宁的尤妮花园，某些人别吓到尿裤子。”罗吉尔声音高调，眼里满是多粟续的轻蔑。
　　粟续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你有经验？”
　　“你！你找死！”罗吉尔气恼地站起身，直冲向角落的粟续。
　　他的动作让在空中飞行的方舟也跟着晃了晃，他没有想收敛的意思。
　　关杰紧抓住扶手，脸色唰地一下煞白，没来得及擦掉额头的虚汗，担心罗吉尔再做出过激的事，忙拦住他好声劝说。
　　“粟续刚加入前卫队，对我们都不熟悉，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聊。”
　　“粟续，罗吉尔只是说话比较直，其实他人还是挺好的。”
　　罗吉尔野蛮地一把推开了关杰，“有你事吗？”
　　关杰跌坐在地，捂着不小心磕到的头痛苦的哀嚎了一声。
　　粟续单手把人从地上拉起，饶有趣味地重复关杰刚才的话：“他人还挺好的？”
　　关杰垂着头紧咬着唇，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对粟续说了句“谢谢”，缩回了船舱角落，将头埋进双臂间，隐隐能听到他的啜泣声。
　　罗吉尔不依不饶，没打算放过粟续，正要上手抓人时，才听巴顿慢悠悠地开口。
　　“坐下，罗吉尔。”
　　罗吉尔忿忿地收回了手，见粟续还是一脸看戏的神情，心里的不爽更加强烈，要不是巴顿还在，他一定把粟续打到人脸验证都认不出来。
　　坐在罗吉尔旁边的队员适时缓和气氛，转移话题说：“这次又是未知区域探索任务啊，估计又得采集样本了，带回去的样本要是不合格，又得来回跑。”
　　巴顿冷笑：“轻松的任务哪儿轮得到咱们？”
　　他这句话引得旁边其他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梅格，他们队长向来不争不抢的，别人不愿意接的任务就会落到他头上，不在乎是他的事，他们这些队员也得跟着受苦，真是倒了大霉。
　　“据说以前实验中心会给采样任务的小队配一名实验员，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给撤了。巴顿，你是我们当中最早加入前卫队的，听说过这事不？”
　　“说是有个研究员趁着前卫队不注意偷偷跑了，具体不清楚，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粟续默默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但没有想参与其中的意思。
　　他和梅格就是这个船舱里的另类，大半天的航行时间，除了上船时说了两句，其他时候再没有开口。
　　粟续不喜欢在水里的感觉，那是一种它控大于自控的无力，人类的力量在大海面前微不足道。如今幽绿的海没有一望无际，偶然能在惊起的波澜中看见人类与异形猛烈缠斗，翻出层层血涛。
　　照这样下去，人类总有一天会彻底失去踏足海洋的权利。
　　“到了。”
　　梅格终于出声，叫停了巴顿他们的吵闹。
　　被打断的巴顿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喝下最后一口补充剂，懒洋洋地冲队友招了招手，“知道了，准备吧。”
　　等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其他人才有了动作，翻起坐垫拿出收在座位底下的防护服，慢慢悠悠地往身上套，一边抱怨着不想做任务，一边尽可能多地装配武器设备。
　　除了之前见过的防护服和面罩，其他装备粟续从前闻所未闻。他站在角落没有声张，静静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动作，有样学样地拿出坐垫底下的装备配在腰带上，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道具到底都有什么用。
　　没有双亲照拂的孩子，成长阶段大多时候还是靠自己，所以粟续学东西很快，几乎和最后收拾好的关杰一起整装完成。
　　梅格站在舱门边待命，暗中观察了粟续许久，如果没有旁的关系，粟续只是个普通的新人，有这样的学习速度，他一定会给予夸奖。
　　可惜了。
　　确认所有人已完成装备，梅格才摁下了下降按钮。
　　方舟缓缓落下靠近海面，动力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响变为水花声后又逐渐减弱，随着头顶一阵“咕咙”声，被水面淹没的方舟平稳地向海底下沉。
　　“还是三栖的啊。”粟续微挑眉头，跟随其他人向舱门靠近。
　　梅格摁下舱门开关按钮，率先进入缓冲过道，戴上了氧气头罩，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回头确认所有人都已进入缓冲区，才正式开启方舟外层舱门。
　　舱门打开的瞬间，海水疯狂涌进过道，脓绿色的海水几乎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已为您打开红外模式。”
　　听到面罩传出的机械声音后，粟续下一刻就能看清队友的位置。
　　“原来完好的面罩有这个功能。”他刚醒来那会儿，看见的面罩是破裂的。
　　现在回忆那会，他倒是想起有件很重要的事他居然一直忘了。那时候和他说“他欠了一条命”的人是谁，来马提亚的这些天，他再没听到类似的声线。
　　他这个万人嫌被针对了这么久，这个稀奇的“救命恩人”是哪边的？


第13章
　　混浊的视野里逐步有建筑现身，一排排破败倒塌、满是绿苔海藻的海岸商铺、度假酒店可推测曾经的海岸线。岸边早不见昔日的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供给游客观光用的渔船已然散架，落在海底各处。
　　“海洋失控后，地球失去了六千万人口。”
　　粟续默念在教育中心听到的人类史，环顾着满目残败，心中惋惜不算太多。
　　这个度假村不小，他们得花些时间。
　　梅格领路走到岔口，指示道：“所有人分头探索。”
　　粟续听面罩传出梅格的声音，这头话音刚落，身边的其他人自动分好了队伍，仅留下他一人和本就没人一块行动的梅格面面相觑。
　　“你不是爱多管闲事吗，怎么不关照新人了？”有人讽刺了关杰一句。
　　关杰推诿地摇头，依旧选择巴顿一列，但还是想顾及粟续的情绪，补了句：“对不起。”
　　关杰没有犹豫地选择巴顿，还有刚才还在方舟上对他动手的罗吉尔，这件事粟续其实是早有预料的，并不因此伤感。
　　梅格似是没看见落单的粟续一般，见大家都分好队伍了，抬手说：“开始行动。”
　　粟续神色冷静不见慌张，选了条离其他人不算太远的路前行，毕竟恐怖片里角色出事的常见因素就是脱离了大团队。
　　从门口往里一路富丽的精装修，各式各样的娱乐包间，一眼望不到头的泳池，曾经一晚几千块的假日酒店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粟续缓步前行，猝然脚步一停。
　　不对，有东西在跟着他。
　　在身后水波冲来的一刻，粟续踩住一旁早被海藻占领的花坛，借着水中的浮力一跃而起，向后一个空翻，一条如尖刀一般锐利的背鳍从眼前划过，仅差几分他就又要报废一个面罩了。
　　粟续在水中转身的间隙，发现冲来的东西比在小朋友手里玩了半天的橡皮泥还要难以辨认。
　　“什么鬼东西？”粟续前脚才落地，又见不知从哪儿又冲出了几团。
　　“鱼？”
　　这团异形有背鳍和臀鳍，粟续才勉强把它归位鱼类。
　　面罩内置的耳机突然传出杂乱声，紧接着听到罗吉尔他们的声音。
　　“是III型异化生物，骨鲀！”
　　“骨鲀一般成群出现，这个地方绝对不止这几只。”
　　梅格：“所有人备战，向度假村公园集合。”
　　“骨鲀。”
　　粟续攀上旁边的椰子树，堪堪躲开鱼群的袭击，在水中浸泡了四百年的树最后还是被折断。
　　躲避之间，他眼神怪异地观察着这种名叫“骨鲀”的异化生物，它们身形巨大，游速不快，但会对猎物猛冲，用尖锐的背鳍与臀鳍攻击，但这不是他真正觉得奇怪的地方。
　　似乎是发生了更诡异的突变，它们的外表看起来笨重非常又诡异万分。
　　色彩斑驳的塑料袋挂满了它们的鳃上，因被堵塞而无法换气，额部与鳃部鼓得巨大，皮肤撑得薄透，见得暗红鱼脑在缓慢跳动着，深黑色的血管如老树枯枝蔓延全身，在腹部蜿蜒跳动，每一次跳动都能见有钢管、砖石之类的东西凸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皮肤。
　　眼看着鱼群越聚越多，粟续一有机会就向酒店大门靠近，度假村的广场就在酒店附近，只要出了大门，就能和梅格他们汇合。
　　鱼群没有任何理智的横冲直撞，反倒拦住了粟续的去路。
　　粟续攀上廊柱，绕到另一侧回避撞击。他单腿勾在外檐的旗杆上，趁着空挡默默观察这些怪物。
　　目前不是很确定，但他大致将III型理解为受到感染而未开智的程度，以开智和变异程度决定它们的变异标准，所谓的“拟进化”就是这些异化生物智力开化程度暂未但即将达到下一标准的状态。
　　简单来说，眼前这些III型骨鲀和他之前见过的那只八眼裂吻鲨最大区别，就是不够聪明。
　　不聪明，但是集体行动，鱼群很快就发现了粟续的踪迹，立即调整了攻击方向，向目标直冲去。
　　粟续猛地蹬了墙面一脚，借着水势迅速脱离原来的位置。鱼群的在水中搅起漩涡，他辗身避开周遭的利鳍，几次感受到锐器划过身体的刺痛，但好在防护服足够厚，暂时没有破损。
　　在水中本就难以站定，从水涡中脱身后，粟续一把抓住最近的重物才稳住身形。
　　在浑浊的海水中，他依稀看见不远处有银光晃眼。
　　粟续绕开几只落单的骨鲀，又敏捷地从坍塌的梁柱底下钻过，躲开即将逼近的鱼群，终于看清银光的源头。
　　“好家伙，破伤风之刃。”粟续抓住酒店大堂内盔甲假人手持着的长矛，锈迹几乎爬满利器，只剩尖头还有点当年的威风。
　　腰间别着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粟续不会使用，还是冷兵器最趁手。
　　大堂已经倒塌了一半，容他藏身的地方不多，再退下去只会引来更多鱼群。粟续没有再多，在下一波鱼群逼近的时机迅速蹬地换位置，腾空起身之后，又踏了一脚断裂的横柱，不同于之前的闪避，这次他径直冲向了鱼群，紧握着长矛的手高高抬起，猛地刺穿领头的那只骨鲀的额部。
　　韧硬的皮肤与尖端顽抗，最终是抵不过粟续的力气而破开，暗红色的鱼脑紧跟着迸裂，令海底更加混沌，即使闻不到面罩外的气味，粟续也能感受到一股子酸臭。
　　血腥的气味在海水中传开，没有思考能力的骨鲀分不清同伴，只知道又能够饱餐一顿，迅速赶来分食。
　　只是顷刻之间，那只半层楼高的骨鲀仅剩下一条鱼骨，和它胃里一直无法消化的橡胶和建筑垃圾，赶来的骨鲀分不到食物，于是围着沉进泥沙的垃圾啃食，即使它们的腹部已经吞进了很多无法消化的东西。
　　粟续抬头见头顶的柱子晃晃悠悠，迅速后撤躲开，他前脚刚退，本就有裂纹的柱子直接断开，砸中了不少停留在原地的怪物，血腥味再次弥漫，吸引更多鱼群聚集。
　　之前堵在门口的骨鲀也都被吸引了过来，粟续瞅准机会游出酒店，再回头观望时，爬满绿苔的假日酒店渐渐染上了血色。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粟续站在酒店外许久，才前往广场和其他人碰头。
　　他不清楚所谓的采样是要获取什么样本，还是先和梅格他们汇合，问清楚了再说。


第14章
　　梅格清点着人数，发现还是少了人，“罗吉尔那队人呢？”
　　“连粟续都回来了，罗吉尔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出事了吧？”
　　巴顿依旧站在人群中心，看不出他此刻有什么紧张情绪。
　　虽说罗吉尔是巴顿的狗腿子，但两个人几乎天天同进同出的，粟续以为他们多少还是有点队友情在，但现在看巴顿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是单纯地觉得罗吉尔不会出事？
　　粟续暗中观察着一切，第一时间注意到罗吉尔的身影出现在了广场另一侧，似乎还拖着什么有点分量的东西。
　　“我回来了。”罗吉尔洋洋得意地高声挥手说。
　　他这一松手，重量全转移紧跟在后头的关杰身上，三米长的鱼骨瞬间将关杰压倒。
　　“这是……”队友仔细辨认罗吉尔带回来的东西，终于在浑水中看清后，忍不住诧异地惊呼了一声。
　　“是成年骨鲀的鱼骨，还是完整的！”
　　罗吉尔挺直了腰杆，尤其是发现其他人什么战利品都没有带回来，就连巴顿都是两手空空，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粟续意味深长地望向罗吉尔他们来时的方向，目光最后落在了还压在关杰身上的那根鱼骨，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前不久杀掉的那只骨鲀，连他亲手扎进额部的长矛都还没拔出来。
　　“我们刚才遭遇了鱼群的袭击，还是我反应得快，提前做了准备反击，才把它拿下。”罗吉尔仰着下巴说话，视线有意无意地往粟续身上瞟，“带回这条鱼骨，我们这次的贡献点肯定是同批外出任务队伍里最高的。”
　　队友附和：“是啊，都说骨鲀的背鳍坚硬，实际上它的骨头才是最硬最适合做武器的材料。加上巴顿刚才在酒店的后厨发现了密封的冷库，虽然里头的东西吃不了了，但制冷设备都还能用，要是都带回去，调度处这次肯定能给我们结算很高的贡献点！”
　　“不过罗吉尔平时不是都用枪的吗，连匕首都很少用，怎么突然使长矛了？”
　　“一定是罗吉尔平时低调！只要不出手，一出手就是这么完整的鱼骨！”
　　队友的恭维出现在自己身上，罗吉尔很是受用，一时有些飘飘然。
　　“原来收集物资是要这些东西。”粟续有了大概的理解。
　　他旁听着罗吉尔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怎么杀死这只骨鲀的，有别于以往的沉默，他突然开口说了声：“哦，是吗？”
　　关杰怯弱地看向粟续，仿佛是在向他自证，表明罗吉尔的所作所为自己并没有参与，只是搭了一把手。
　　罗吉尔的声音一滞，立马回应：“当然。”
　　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高，似乎是想用声调的高低辩证自己的立场。
　　“你是在挑衅我吗？”罗吉尔直冲冲地逼近粟续，屏蔽了其他人的声音，转单线和粟续低声说，“我警告你最好老实点，不服也给我憋着，就算告到调度处，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这么个前卫队新人的话，何况你还不是普通的新人。”
　　粟续看到罗吉尔要求和自己单线说话，但这个面罩他还不会用，不知道在哪里点接听，所以罗吉尔张着嘴嘚吧嘚了半天，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过，他不听也知道罗吉尔的意图，梅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巴顿和他犯冲，更不会替他说话，所以就算他站出来说骨鲀不是罗吉尔动的手，也不会有人维护他。
　　粟续平静地思考了片刻，没有回应罗吉尔的默剧，也不出声挑明他的谎言，算是默认杀死骨鲀的人就是罗吉尔。
　　见粟续不反驳，罗吉尔暗中窃喜，转过身面向队友时，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意气，领先说：“假日酒店我们探索得差不多了，这一排其他商店估计能用的东西不多，赶紧查完早点回去吧。这么远的任务，就预留了四天的时间，来回都已经耽搁了一半，不知道怎么想的。”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大家都听得出来罗吉尔这是在说梅格队长的不是。毕竟是队长，平时也就是被实验室看中的巴顿敢回呛两句，今天罗吉尔杀了只骨鲀也这么张狂了，其他人再讨厌也不敢当面这么说。
　　梅格充耳不闻，仿佛罗吉尔压根不存在。他开口：“继续吧，有情况随时说。”
　　罗吉尔张罗着几人把鱼骨扛回船上，没注意到平时自己毕恭毕敬的巴顿在旁边已经有点不耐烦。
　　不过巴顿的异常神色倒是被粟续捕捉到了，他微勾起嘴角坏笑，有了物质的虚假兄弟情，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要是能打起来最好。
　　粟续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也怕殃及池鱼，转头自己被巴顿撒气报复了，默不作声地悄悄溜走。
　　他前往广场边的几家铺子，寻思着万一出事了跑也方便。
　　这一带应该是靠海边的，海水涨起来后最先被淹没，现在四百年后能用的怕是不多，什么食物也经不起存放几百年，能被算作物资的首要条件就是防水，所以他走进了一家海上冲浪用品店。
　　面罩的系统自动打来了防护服肩头的灯筒，粟续才得以看清店内的情况。他挑拣了一些看起来还算能用的东西准备带走，余光少见店铺的窗边有人影晃过。
　　“不至于吧，这都要抢？”粟续暗想该不会又是罗吉尔在外头偷窥，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立即追了出去，只看到一个人影疾快跑到了建筑背后，再跟上去时，已经丢失了对方的行踪。
　　粟续感到怪异地怔神沉思，海水是很浑，但他应该没有看错，刚才跑掉的确实是个人类，但身上穿的似乎不是前卫队的衣服。
　　此次行动难道还有别的队伍一起来吗？可他注意过，因为现在海水是黄绿色的，为了下水后显眼，前卫队穿的都是带有反光条的暗红色防护服，刚才跑掉的人衣服是绿色的，至今为止他还没在马提亚上见过。
　　难道是尤妮花园的人？
　　粟续起了警惕心，时刻注意身后偷袭，但直到耳边传来梅格的声音，让他们回广场修整以后再继续探索任务，也没再见到那个可疑人影。


第15章
　　“老大，最近马提亚的人频繁在安达曼海域附近出现，已经让咱们的人尽量避开了。才刚找到一个没被翻过的地方，那群人就来了，还好意思说我们是盗贼。”
　　前卫队在广场集合，返回舱内休整，没有人注意远处的角落有人影晃过。他穿着绿色防护服，藏在暗处几乎看不清身影。
　　他说完过了有一会儿，通讯器才传出有人回复的声音：“这次是几支队伍？”
　　“就一队，看着也就几个身手好的。你带人过来，清理一下？”
　　“嗯，十分钟。”
　　他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这群马提亚养出来的娇兵吃饱喝足以后还得休息一会儿，到时候等人来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哎，老大，有件事挺巧的！我碰到你之前救下的那个人了，也在这队人里。上次要不是你出手，他早被II型怪物给啃了，过去这么多天，他居然也不想办法联系你，真是没良心。”
　　“是他？”
　　通讯器那头的人声音顿了顿，而后说：“奥利弗说他那边打起来了，我过去帮忙，你那边……撤吧。”
　　“啊？不是，老大你闹哪样？上演铁腕领袖苦情痴恋敌方悍将吗，一见钟情梗也太老土了！”
　　上回情况有点特殊，暂且先到一边，刚才他偷偷瞧过，那人放着腰上别着的磁力枪不用，冷兵器大战骨鲀鱼群，那身手彪悍得很。
　　马提亚前卫队那群散兵游勇什么时候这么激进了？
　　他忠心跟随的大哥又什么时候好这口了？不就是上次路过，顺手救了一个人吗？发展得这么快，难道是中间他错过了什么？
　　通讯器传出极力忍耐的深呼吸声，对方咬牙切除地说：“梁盏，收起你的幻想，闭上你的嘴。那人我还有用，先别动。”
　　“好吧。”梁盏遗憾地摇了摇头，远远望着广场上的方舟，悄然退入混沌的海水。
　　ARK951方舟内。
　　关杰见粟续坐在窗边一直看着外面，不吃不喝的，以为他是为了节省贡献点挨饿，趁没人注意偷偷塞了块玉米饼给他。
　　“粟续，你在看什么？”关杰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发现远处的人影只是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就走了，粟续才放下警惕收回了目光，听关杰这么问，他更加确定那个人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
　　“谢谢，你自己吃吧。”粟续看了眼罗吉尔他们的方向，低声把玉米饼还给对方，拿出口袋里的干粮表示自己带了吃的。
　　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他不欠人情，因为人情这东西，迟早有天是要还回去的。
　　梅格咬了一口饼，根据队员报来的成果在地图上划掉已经排查过的位置，觉察有异地皱起眉头。巴顿他们不可能漏报，所以有几家店铺被别人搜过，这里可能还有其他人类。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梅格迅速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发现粟续也一直看着外头。
　　“吃饱了就继续，不休息了，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离开。”梅格叫醒了刚吃饱准备休息的队员，快速换好了水下防护服就在门边等着。
　　巴顿没有起身，嫌恶地拒绝：“我们搜了一天，凭什么不让休息？”
　　其他人附和：“就是。”
　　“大概是梅格队长没带回什么物资，着急了吧。”
　　“着急就自己去，我们可是已经满载而归了。”
　　粟续吃完也跟着起身换衣服，他不确定暗处的人是不是真的退了，万一没有撤退，他们全躲在方舟上，到时候被一网打尽都没地方跑。
　　他戴上面罩前，路过梅格说了句：“尊重他人命运，享受自我人生。我穷得坦荡，继续任务了。”
　　找到了可以用来交差的物资和武器材料后，巴顿一行人的效率变差了很多，睡醒后慢悠悠地搜了小半天，才上船返程。
　　梅格开足了方舟的马力，终于赶在任务约定完成时间结束前返回马提亚空域。
　　只是他们这次没有降落在飞行平台，而前往另一个平台做下降准备。
　　观望着底下平台正有人在搬运返航方舟运回来的物资和材料，粟续大概理解进行物资任务的方舟要先来这边卸货，然后再回飞行平台完成任务结算。巨齿鲨那回是清除任务，没有带回物资，所以直接回了飞行平台。
　　他们的方舟停稳后，立即有劳民涌上来帮忙搬货，带回的物资和船上的前卫队队员由负责物资平台的稽查队初步判断是否携带感染源。
　　粟续默默观察卸货区，见熟练的劳民会把物资分为两类，一份交给平台一侧的物资能源部，另一份送到另一侧的实验中心样本接收处。由两个部门判定前卫队小队此次任务带回的物资利用率，开出物资样本接收证明，给到负责小队的队长手中，作为后续的调度处结算。
　　见粟续直勾勾地盯着两侧回收点，巴顿冷笑讽刺：“某些人勤奋努力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粟续瞥了他一眼，快准狠地踩他痛脚，“某些人在队里的地位好像不是很稳固，再不过去摇尾巴，你最爱的实验室就不要你了。”
　　他说着，冲样本接收处挑了挑眉，示意巴顿朝那儿看。巴顿“最忠诚”的小弟已经拖着鱼骨过去了，正毕恭毕敬地在研究员面前介绍自己是如何猎杀怪物的。
　　巴顿脸色阴沉，怒骂了一句罗吉尔的抢风头行为，目光示意队员扛上他带回来的物资赶紧过去。
　　粟续双手环胸看热闹，却注意到研究员看到满满当当的物资时没有半点高兴，反倒厌恶地让罗吉尔和巴顿都退到警戒线外，随后马上让人把他们踏足过的地方全部清理一遍，仿佛他们是恶臭的垃圾。
　　平时趾高气昂的几人此刻一点气势都拿不出来，被人驱逐不仅没有恼怒，反倒不停道歉。
　　粟续嗤笑了一声，眼尾扫到旁边有人搬运物资时不小心脱了手，迅速上前帮忙托住，“小心。”
　　以为要砸坏东西的劳民吓得脸惨白，发现有人过来帮忙，还是前卫队的人，受宠若惊地感谢：“谢谢您，您真是个大好人！”
　　这么一夸反倒让粟续不自在了，他干笑了两声，帮忙把这一大箱去物资能源部。东西放好后，负责验收的人会在搬运工的腕带上扫一下。
　　轮到给粟续扫的时候，发现他没有腕带，验收人才看到他穿的是前卫队的衣服，眼里带着几分“见鬼了”的惊讶。
　　粟续耸了耸肩，跟上继续回去搬东西的劳民，问：“你好，你们这一天搬来搬去的，大概能赚多少分啊？”
　　这不就是快递分拣处的计件算钱吗，他之前也干过的，累是累了点，但收益还不错。


第16章
　　因为被帮助过，面对这名前卫队队员的询问，忙碌的搬运工停下了脚步回答：“行情好的话，一天最多能赚2分呢。”
　　“2分？”粟续眼睛发亮。
　　明白对方口中的行情指的就是前卫队带回来的物资是多少。
　　一天就能2分，和在马提亚上跑腿相比……
　　粟续沉思后问：“那行情不好呢？”
　　“那就只能指望这个季度的种植区收获能好一些。”
　　搬运工手指向另一侧的种植区和养殖区给粟续示意。
　　种东西确实是可持续发展，但估计土豆还没种出来，他就先饿死了。
　　粟续否定了这条赚钱的路数，随后望向悬吊在马提亚正下方的劳民区大船。
　　“你们都住在那艘船上吗？负责搬运的一般有多少人？赚积分只有搬运、农耕和养殖三种？”
　　他想着打听打听竞争对手有多少，捡活是固定工还是临时工。
　　不过看大船的容积，光是物资平台和种养殖区能供得起这么多人？
　　“您……怎么问这些？”搬运工眼神里带着些犹疑。
　　粟续：“好奇。”
　　“前卫队问我们怎么赚钱？”搬运工上下打量着粟续，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还以为你是个难得的好人，没想到你也是那种人。”
　　说罢，他抬起物资便离开了，留下原地满头疑惑的粟续。
　　他？那种人？哪种人？
　　找不到有人给他答疑解惑，粟续倒是自己先找到了可疑答案。前往劳民区的吊桥上有前卫队员快步经过，看样子不是头一回去了。
　　前卫队的人鬼鬼祟祟地跑劳民区去做什么，而且听那个搬运工的意思，好像干的还不是什么好事。
　　粟续默默在心里盘算，见巴顿他们已经开好了证明，着急返回马提亚结算，他才找到空挡向物资能源部上交自己带回的物资。
　　他带着单子返回方舟时，舱里已经有人在说：“别等粟续了，咱们先走。”
　　见粟续回来，他们的抱怨更多，似乎晚一些回马提亚，他们的点数就少了似的。
　　罗吉尔稀罕地没有责怪晚回的粟续，反倒破天荒地帮忙说话：“他第一次完成任务，不晓得在哪儿交，迟一点也正常，下回注意点不就得了。”
　　“罗吉尔，你……”队员刚要质问罗吉尔这么突然变了态度，就被看懂形势的同伴拉住了，眼神暗示罗吉尔手里的样本接收证明。
　　虽然没有明说，但之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到罗吉尔带回战利品后对粟续的态度，他们其实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粟续对罗吉尔的态度转变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因为他就是故意把鱼骨的贡献点让给罗吉尔的，以此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前期投入换来长期跟着前卫队外出任务，这笔投资不算亏。
　　粟续遥望着越来越近的马提亚，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运气向来不好，但预感一般挺准，毕竟他没多少交好运的时候。
　　直到他跟着其他人前往调度处完成结算，回大屏前继续找临工时，发现马提亚上各部门的碎活几天时间全都消失了，才恍然大悟这种点背的感觉来自什么地方。
　　粟续僵硬地嘴角抽了抽，就算是用骨鲀的鱼脑子都能猜到是尤妮花园搞的鬼。
　　“毁人钱途。”粟续长嘴却不出声地骂着脏话，素质和钱包的余额一样有待提高。
　　他一脸哀痛地抚摸着通讯器上显示的余额，“加上这次任务结算的贡献点，省吃俭用的话，最多一个月。”
　　除了他自己提交的接收单结算，梅格象征性地给他划分了点辛苦费，这么算起来也就只够抵掉出任务期间的伙食费。
　　巴顿和罗吉尔的野心都不小，但前者和他有仇，后者脑子不好比较容易忽悠，粟续确信下一次任务的时候还会带上他，但暂时不确定任务的时间。
　　“就算世界毁灭了也要打工，真是天生牛马命。”粟续忍不住吐槽，有一种放假期间被强制要求上班，还不给加班费，不干的话就要被辞退的无力感。
　　“粟续。”
　　粟续转头见梅格喊他，回：“队长，有事？”
　　梅格：“前卫队待命期间，每天需要在训练基地完成8小时训练。”
　　“不限制时间？”粟续问。
　　“嗯。”
　　梅格看出粟续有其他打算，迟疑了一下，仰头盯着不停滚动着的屏幕，感慨似的问：“值得吗？你可以低头认错的。”
　　花园卫队是马提亚上层公民，工作清闲安全，有尤妮花园承担日常基本开销，只要粟续主动承认错误，把偷走的东西还回去，说不定之前发生的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至少他不用像现在这样为生计发愁。
　　粟续终于明白梅格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盯着他，眼神复杂但又没什么恶意，看着是对其他人的事不闻不问样子，原来是个主和派？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队长觉得我妥协之后，一切真的都能恢复原样吗？”
　　回应粟续的是梅格许久的沉默，他抬手轻抚胸前的口袋久久未放下，转身离开了调度处大厅。
　　没伤没痛的，粟续却觉得梅格的脚步好像迟缓沉重了很多。他再面向滚动大屏，学着梅格的样子捂住心口，不解：“前卫队小队长接任务要这么有仪式感的？”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瞧了眼墙上的机械钟表，盘算着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快步离开了调度处。
　　见粟续离开得急，藏身在结算窗口内的人得意地蔑笑，悄然返回上层复命。
　　只是他前脚刚进中央广场的电梯，粟续就默默从广场另一侧走出，注视着电梯门慢慢合上的目光耐人寻味，转身向马提亚的另一侧走去。
　　粟续的脚步没有在宿舍区停下，而是径直走向了物资能源部，按照先前估算的位置，顺利找到物资平台的升降梯。
　　粟续没想到来这儿等着的不止他一个，负责货梯升降的人也已经见怪不怪，货梯四周没有护栏，在空中相当不安全，万一不小心踩空了，直接掉进大海喂鱼，可这和物资能源部有什么关系？


第17章
　　货梯顶上的绿灯亮起，粟续紧随着其他人一起进了货梯，随着一阵剧烈摇晃，原是用来装物资的铁笼脱离了马提亚，在高空的飓风中迅速下落。
　　粟续紧闭双眼口鼻，还是被强风呛到眼睛发烫、喉痛刺痛，脚下的底盘其实很牢固，但铁笼被吹得无规则晃动，就算紧抓着栏杆也有猛烈的眩晕感。
　　“不行，我要吐了！”
　　有人实在没忍住，趴在栏杆边就想吐，但睁开眼看到底下的万丈高空，一想到自己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就完了，呕吐感瞬间消失，老老实实地扒牢铁笼。
　　粟续正纳闷着，旁边的人就替他调侃道：“难受成这样了还要去劳民区，出任务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勤奋。”
　　“勤奋管什么用？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谁知道自己下次出任务会不会就折在海里了？只要有口气在，当然得及时行乐。”那人难受地捂着胸口也要说话，目光畏惧地望向大海。
　　升降梯在临近物资平台时才降低了速度，等待放货的搬运工排着队在栏杆边等着，他们着急搬下一趟，又不敢催货梯上的人。
　　粟续几个呼吸间就缓了过来，走下铁笼时再仰头看马提亚，和不久前站在这里结算物资的那会儿又是不同心情。
　　没管后头腿软的其他人，他独自朝之前看到的那条吊桥过去，意外见搬运工偷偷藏些东西在吊桥的大桶附近，搬运工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惊慌，转头回去继续搬物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对马提亚没价值的东西，物资能源部不收，只有这些勉强能用，这是接收单，拿走。”
　　“过来几个劳民，能用的送去货梯，不能用的丢海里去。”
　　粟续踏上吊桥的脚收回，回过头看向声源，见刚才那个藏东西的劳民又搬了一堆物资能源部口中“没有价值的东西”走近，在丢进海里之前，偷偷又藏了一部分。
　　他看了一眼，被留下的大概是些泡了水、完全没法用的小旧家电之类的，或者是没什么用的饰品玩具。
　　粟续没有拆穿，也不阻止，只是皱着眉旁观着他们把大批垃圾再次倒回海里的行为。
　　要管吗？粟续的回答是“不”，拦住这一次，还能拦住每一次？他不想多管闲事，这个世界已经烂成这样了，人类依旧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那趁早毁灭对一切都是解脱。
　　“毁灭吧，赶紧的。”粟续呵笑了声，漫步走过晃晃悠悠的吊桥。
　　劳民大船暴露在阳光底下，粟续低头跟着后来居上的前卫队员进入底层船舱，被扎眼亮光刺激到的双眼逐渐舒缓，穿过狭窄得只够一人穿行的矮门，他听到了人声鼎沸。
　　从矮门出来又是狭长弯折的小巷，沿路的灯光绚丽却杂乱，和糊墙的补丁一样是七拼八凑的，粟续甚至看到了2024年的反诈APP宣传海报。
　　“出了趟任务回来，听说小香楼来了好几个新人。”
　　“是吗！走，快去瞧瞧！”
　　“急什么，分赚够了吗你？”
　　“够，怎么不够，劳民区的能值多少钱？”
　　粟续低喃：“小香楼？”
　　该不会是那种地方吧，光是听名字就很不正经。
　　船舱底层房屋密集，粟续头一回来，不认识这里的路，只能跟着那几人继续往深处走。之前听到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掀开被裁成两片的曾经某大国旗帜挡布，入眼的是一片热闹。
　　难怪一路过来几乎没看见几个人，居住在船舱底层的劳民们汇集在中央地带，除了沿路的房屋开了大门做店铺，还用木板和杂草搭了两排小摊，摆着的大多是粟续以前见过的东西，大多都很旧甚至报废，但在这儿仍是新奇玩意儿，有不少人驻足光顾，甚至有不少人穿着马提亚的制服，其中不乏前卫队队员的身影。
　　来这儿的大多数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去，粟续往前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别人口中的“小香楼”。
　　和粟续想象中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不一样，所谓的“小香楼”只是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船舱底层其他人住的小隔间，这栋二层小楼是围了块空地搭起来的，在这里充满混乱和拼凑的底层世界里，显得尤为突兀和奇怪。
　　小楼有窗户，却透不出一点亮光，要不是门口站着女人在揽客，粟续还以为这是一栋荒宅。
　　“这位长官。”
　　粟续出神的功夫，有人瞧着他在门口站了半天，主动贴了上来。见他退了两步，女人笑吟吟地凑近了说：“长官是第一次来啊？虽然面生，但您长得真是好看。”
　　女人的手说着就要抚摸粟续的脸庞，他垂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安全距离，冲着正往小香楼去的前卫队队员扬了扬下巴，问：“我的队友们平时都爱来这儿？”
　　粟续退一步，女人就跟一步，语调极轻柔，在昏暗的舱底尤外勾人，“是啊长官，我们这儿的东西，马提亚可不会有。”
　　“嗯，看出来了。”粟续佯装和人打招呼，微笑着躲开了女人略带刻意的倾倒，顺手拉上了她滑到臂膀的衣襟。
　　女人见温柔计不成，笑问：“所以长官是来找人？”
　　粟续耸了耸肩，“也不是，就是……单纯地好奇路过。”
　　女人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细瞧，似是明白了什么地轻推了他一下，捂着嘴低声说：“长官您要是不喜欢门口的这些女孩儿，小香楼也有男人，什么样的都有，包您满意！”
　　她说着，就要招呼人进门带两个出来，给客人掌掌眼。
　　粟续也是干过推销的，要不是场合和内容不对，他是真想为女人的业务推销能力竖个大拇指，但现在他只有一句：“暂时不需要。”
　　他不对小香楼的存在进行评价，也无法判断这些和他没有太多交集的人是善还是恶，一些人事物在某个时代存在的意义只是它存在着。
　　粟续边拒绝边退，一路到了集市边缘，意外看到了张熟悉的脸，那人也正盯着他。
　　“哟，好巧。”他和不久前在物资平台见到的那名搬运工打了个招呼，此刻那人正坐在一个小摊前，叫卖着他的货，如果粟续没猜错，这些应该都是被物资能源部淘汰掉的“废品”。
　　见搬运工一脸狐疑的打量着自己，粟续扯了扯嘴角，“别看了，我真的不是来消遣的。”


第18章
　　“难道你是来抓我们的？”搬运工注意到了粟续看往摊子的目光。
　　粟续闻言笑了声：“我几斤几两？”
　　他俯身走到摊子边，在搬运工身边蹲下，熟络地打听：“不过其他人好像也不管？”
　　这里来来往往不少马提亚的，摆小摊的也不止一个，没见有人拦着。
　　“这些都是旧时代的小玩意儿，对人类的未来毫无价值，马提亚才不稀罕要。既然是没用的垃圾，他们才不愿意管。”
　　见粟续拿起一双原本坏了，被简单修补过的皮靴，他解释：“你猜的没错，是马提亚的人穿过的，补一补还能穿不是？这些都是你们不要的。”
　　粟续放下鞋，问：“你们不是去不了马提亚？”
　　搬运工往头顶指了指，说：“每晚升降梯会送垃圾下来，让我们处理掉。”
　　粟续不用问也大概猜到了，所谓的处理就是丢海里去。
　　面前的绿皮防水布上摆着的确实是对人类未来没有贡献的东西，但算“废品”吗？
　　小熊玩偶胸前捧着的爱心上绣着的是2033年的一日，这可能是为了庆贺谁的纪念日，又或许是小孩渴望已久的礼物。
　　角落里堆叠着的衣服曾经是谁穿过的？微波炉被泡水之前，为谁的家庭热过饭菜？曾经天价的珠宝和塑料纽扣摆在一起，摆放的位置甚至不如水杯碗碟明显。
　　它们或多或少承载着曾拥有者的情感记忆，但在这个时代被标记上了“无用”。是的，人类的情绪在这里，是最没有贡献的。
　　“玩偶0.5积分，衣服一件0.1积分就够，买5件可以挑一颗纽扣。你脚边的那个铁盒子贵点，旧时代管它叫微波炉，修是修不好了，拿回去当柜子也行，2积分。”
　　粟续没什么购买欲望，转头询问：“怎么称呼？”
　　搬运工有些诧异，这是他第一次被马提亚的人询问名字，他们这些劳民在这里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我叫阿帕。”
　　粟续没在意阿帕的局促，压低了声音问：“所以你们除了做搬运工，到种植区养殖区干活，就是靠着集市赚马提亚那些人的贡献点？”
　　“那些？”阿帕愣了愣，视线望向广场另一端的小香楼，“马提亚的长官们是那儿的常客，路过摊子的时候偶尔会看上两眼。”
　　他已经不止一次觉得旁边这位前卫队很奇怪了，困惑地发出心里的疑问：“你问这些做什么？想赚钱？可这里是劳民区。”
　　前卫队员来劳民区赚钱，真是从未听说过。
　　粟续知道这有点倒反天罡了，但赚钱嘛，不丢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工作机会。”他笑着递出橄榄枝，“原本我是想来这儿找找看有没有招零工的地方，但看你我投缘，我想到了个赚钱路子，可以带你一块儿。”
　　阿帕将信将疑，对方是前卫队的人没必要骗自己，但正因是前卫队的，说有什么赚钱的路子更不靠谱了。
　　这人先前主动在物资平台上帮过他，看着不像坏人，他试探道：“你先说说看？”
　　粟续指着小摊上的东西说：“这些马提亚不会收，但是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以后我给你多带点回来，能卖出去的每样我抽三成，怎么样？”
　　他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个地方物价，能用且实用的东西基本在0.1到2积分区间，泡了水没法用的电器要2积分以上才能买，能用的电器最贵能卖到20积分。
　　按照这个集市每个摊位售卖商品的留存率，能卖的出去的反而是没什么大用的工艺品，都是有闲钱的马提亚公民买回去做摆设用，或是哄小香楼的心上人高兴，偶尔会售出日常用品，比如锅碗瓢盆这些。
　　也就是说，他要想做这门生意，以后挑能修的小家电和工艺品带回来就行。
　　见阿帕还在考虑，粟续瞧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没有催着对方快点给答复。
　　他扫视着摊上的东西，发现最边上放着个报废的电风扇，用不知哪儿捡来钥匙当螺丝刀，拧开了后盖和底盘。应该是捞上来有段时间了，水已经干透，他检查了一下，线路板都完好，主要还是发动机泡水的问题。
　　粟续没闲着，从后头的箱子里翻翻找找，倒是淘到了个吹风机，这东西防水还行，就是短路烧断了电线。
　　“你们一直住这儿，怎么来的？”粟续剪开电线绝缘套，低头边捋着零火线边问。
　　“有的人原先是待在马提亚的，犯了错、或者贡献点用光了，就被赶到这儿来了，还有的是在地下城基地直接征召的。只要进了劳民区，这辈子就离不开了。”
　　阿帕看粟续修得认真，把台灯往他那儿挪了点。
　　粟续这才明白，看来之前梅格他们不带他出任务，就是等他贡献点耗光。
　　他问：“你呢？”
　　阿帕抬头想了想，却又摇头说：“我啊，从记事起就在劳民区了，不知道从哪儿来，也没有父母。”
　　“长官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阿帕的目光被小香楼的声音吸引了去，见女人细声细气地送走餍足的马提亚公民。
　　刚才他看到粟续的反应，没有和其他人马提亚公民一样把女人们当玩物的意思，才无奈感叹：“其实她们也是可怜人，种养殖区的工作机会有限，她们力气小也做不了搬运工，身在劳民区走又走不掉。”
　　昏暗的灯光下，阿帕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眼中满是经世的沧桑。
　　他扣着长满了茧子的手皮，嘴里念叨着今天又没卖出去什么东西，回家不好交代了。
　　马提亚是太阳能供电，巨船飞在高空，没有遮蔽地接受阳光直射，电力反倒是这里最不缺的资源。
　　粟续接好了电线，风吹声突然响起，引得旁边不少人的注意。他慢悠悠地吹着电扇的发动机，又要避免过烫，得及时移开。
　　直到确认零件全都干透，他再确认了一遍线路，插上电线确认能转，才装上后盖。
　　“毕竟泡了水，风扇能转声音也会很大，可能用不了很久，不过这个吹风机倒是挺好用的。”粟续一脸平静地把电扇和吹风机递给阿帕，却看到对方满脸的震惊。


第19章
　　“刚才看你们半天了，这东西真修好了？怎么用？只要对着就能把东西吹干？”
　　从不远处摊位走来了个马提亚公民着装的人，一脸狐疑地瞧着粟续手里的东西。
　　粟续点头：“按这里就可以打开，这个是冷风和热风。”
　　那人问：“你修的？你一个前卫队的人，上这儿修这个？该不会是你收集到有用物资，偷偷藏起来的吧！”
　　粟续见对方是来找茬，反问了句：“你是在说稽查队检查得不够仔细，还是物资能源部瞎了眼？”
　　他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虽然这人说话不中听，但确实提醒到了他，下回过来得稍微遮掩一下。原想着高贵的尤妮花园不会也不想把手伸进劳民区，他才跑这儿找机会，但要是太过张扬，难保不会被抓到。
　　听到粟续这么说，他哪儿敢说句稽查队和物资能源部的不对。
　　僵局被粟续主动打破，他手持吹风机热情介绍：“吹风机，一款旧时代人人常备的家中好物，只要有了它，你就不用在辛苦工作一天后，洗个头还得等干了再休息，也不用担心马提亚里没有阳光，衣服得三四天才能干，只要插上电一切都不是顾虑，而且我们保证你买的东西来源无忧，绝对物超所值。”
　　“是你眼光好先看到了，不然早被人买走了。哎，那个人好像也有兴趣，他走过来了！”
　　粟续说着，拿上吹风机就要和别人介绍。
　　“回来，这东西我买了，多少积分？”那人掏出通讯器就要准备结算。
　　粟续回头看向阿帕，阿帕也迷茫地望着他，一直拿不准注意。
　　“你才是老板。”粟续笑了声。
　　阿帕没什么底气地报了个价，“12贡献点？”
　　眼看着又有人好奇走近，之前还在质疑粟续的那人突然性情大变地爽快转账，一把拿走了粟续手里的吹风机，“这是我的了。”
　　见他炫耀似的对走来的其他人扬起下巴，脚步轻快地离开摊前。
　　粟续一脸平静地回到了摊子边，从容不迫地在废品堆里继续翻找还能修一修的物件，默不作声地藏起从嘴角暴露出来的心中狂喜。
　　12分，就是36个玉米饼，这里果然有搞头。
　　阿帕双手捧着自己的积分手环，原本的犹豫不决被送到面前的贡献点击溃，“你刚才说的合作？”
　　劳民不像马提亚公民那样用通讯器直接可以使用积分，积分手环只能看到存额，而是用手环去平台兑换物资，或是转移积分。
　　“仍旧有效。”粟续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在赚钱这件事上他一向很有耐心。
　　阿帕的手指向角落那些已经报废了，买回去也只能当摆件的电器，“加上那里的一堆，以后你带回来的只要能修好，我和你分五成怎么样？”
　　粟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欣然接受：“当然。”
　　之前他的退让是为了给罗吉尔甜头，梅格不想多管他的事，总归是个不稳定因素，可加上一个野心勃勃的罗吉尔，至少能保证往后外出任务都会带上他。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粟续始终认为老老实实打拼主业必不可能赚大钱，所以要想天降横财，就得往远处看。
　　阿帕兴致高涨地谈论着可以在摊子旁边专门搭一个桌子给粟续，以后就不用窝着修东西了。
　　“以后我在这里再摆盏灯，给你找个最亮的灯泡。”
　　“好。”
　　粟续看了眼时间，现在赶回马提亚，时间正好够他完成训练打卡。
　　“阿帕，我得回去了，下次见。”
　　阿帕的声音骤然降低，局促地抿了抿唇，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低着头点了点，“好。”
　　粟续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阿帕，突然想到了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凭空多了些许亲切。
　　听到粟续的承诺，阿帕双眼发光着重重点头，他见过很多马提亚的人，但面前这位是唯一一个帮助他，还愿意带他一起赚生活费的人。
　　望着逐渐走远的背影，阿帕踮着脚尖挥手道别：“我们说好啦，再见！”
　　粟续笑着向后摆了摆手，顺着来时的路返回物资平台。货梯回到马提亚通常是满载的，带不了人，想要回到马提亚就得等定时的返航班次，但有别于飞行平台每小时一次的往返，物资平台只能等早中晚三次的返程，一旦错过就只能蹭其他前卫队的方舟回去。
　　这些都是他在下来的时候，听同程的其他人顺嘴提了两句。如果他错过了晚上这一班，估摸着就得等到明早了。
　　“缺席训练会怎么样？”
　　马提亚在粟续眼中就是个大型血汗工厂，工资不高，福利不多，一旦犯了错就会被追责到底。以前还有劳动仲裁可以申诉，但这个地方粟续暂时看不到什么慈悲。
　　粟续站在返程的舱门边沉思，隐约听头顶有哀歌回荡，他刚要仰头上望，便听舱内其他人叹气。
　　“差点忘了，今天是6号。”
　　“外出任务牺牲的公民越来越多，最近追思会的唱词半天都结束不了，万一哪天咱们也……”
　　“就算哪天真的牺牲了，也是我们为人类的未来而奉献生命，婆娑殿堂会永远记住我们。”
　　“是啊，婆娑殿堂会永远记住我们！”
　　高昂的齐声突兀响起，船舱里的大多数人站起身虔诚仰望高处，他们的呜唱紧随着哀歌，直至返航舱回到马提亚，悲鸣声仍未结束。
　　船舱门缓缓开启，大批人如扑火飞蛾般径自涌向中央广场，只是远远观望着的粟续在人群中就是异类。
　　广场中央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座六角高台，六名身着金色罩袍的教徒各立于高台一角，双手捧着一抔细土举过头顶，在所有公民的注视下叩拜哀悼，才缓缓走下台阶，在每一声的唱词后，将手中的土壤轻洒在高台之下的棺椁上。
　　“人都死了，演这出戏也就蠢货爱看。”
　　这一声讥讽就是哀乐中的反调，粟续闻言回过头，见一名同样身着前卫队员制服的女人双手叉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一头高高扎起的金色高马尾十分惹眼，腰间别着的除了武器还有一只有些粗陋的布娃娃，随着她的行动微微晃动。
　　注意到粟续的视线，她吹开挡到眼睛的斜刘海，大步走了过来，单挑眉着质问：“你是粟续吧？”


第20章
　　又是寻仇的？
　　粟续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心中对“粟续”所作所为的强烈探究却迟迟无法得到解答。
　　“是。”粟续没有掩饰，看对方这架势很可能认得自己，藏着也没用。
　　“你倒是坦诚。”女人叉着腰说话，可说话的声音却是温和的，“马提亚被雷暴击中的那天，有人看见住在编号963的女人趁乱从花园逃脱了，当时所有人都在抓你，没有人注意她。”
　　“编号963的女人？”粟续反应过来，说的应该是“粟续”之前在尤妮花园见过的那位吧。
　　他询问：“后来，她怎么样了？”
　　“死了。”
　　对方的回答让粟续有些猝不及防，“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她一出来直接往甲板上冲，自己跳下去了。”女人的最后一个音调像是在悲叹，竟比耳边的哀歌还要深情。
　　“人不是你杀的，但是……我找花园的人打听过了，据说她的门是你开的。”
　　粟续虽不明确对方身份，但听她这么问，估摸着八成也是来算账的了。
　　因为他不存在“粟续”的记忆，所以没有出声否认和辩驳。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追究被他带走的样本，眼前这位是唯一一个提起那个女人的。
　　不论她在花园里发生了什么，那终究是一条人命。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女人皱眉看着粟续。
　　看不出来这个相貌优越的男人，居然是个薄情寡义的。
　　粟续摇头，用日记的记录回答：“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在巡逻时见过。那时她也想逃跑，被带回去时遗落了吊牌，被我捡到了。”
　　“粟续”日记的后面几页被撕掉了，他也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人仰着头怅然笑了笑，悲哀又像是解脱了一般，许久才又看向粟续。
　　“我叫莉迪亚，前卫队第七小队的队长，你来我的队伍吧。”
　　“什么？”粟续猜测过对方的身份，没想到居然是传说中马提亚的唯一位女队长。
　　莉迪亚对他的态度不算亲和，粟续琢磨了一会，感觉更多是勉强和无奈。
　　莉迪亚捋了捋马尾，“跟着我，你讨不了多少好处，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被人排挤。”
　　她就任务一回来就听说马提亚最近发生的事，只是她没有像其他人设想的那样来找粟续麻烦。
　　粟续对这位名叫莉迪亚的女队长更是不解，她既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愿意让他加入自己的队伍。她发出提议时并没有招揽的热情，但也不带着恶意，粟续隐约觉得她对尤妮花园的态度很微妙，似乎……并不作好。
　　“莉迪亚队长，我很感谢你的邀请。但加入你的队伍，应该改变不了现状，反而会让尤妮花园多针对一个人，甚至会牵连到你的队伍，属实没有这个必要。”
　　粟续回头望向中心广场，声音冷淡：“反正没有退路，谁低头谁孙子。”
　　听他这么说，莉迪亚没忍住地笑了一声。如果粟续同意加入，她倒没有这么意外，现在他选择和尤妮花园抗衡，这让她不得不高看两眼。
　　“好，我记住了。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她说完，摸了摸腰带上别着的玩偶的头，又骂了婆娑殿堂一句，伸着懒腰往调度处走。
　　粟续一向活跃的思路有点没跟上，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到底没想明白她的用意。
　　他耸了耸肩膀，没有继续花时间追究，踩着倒计时终于赶到训练基地打卡。
　　“差点不满八小时。”粟续腹诽着收起打卡用的通讯器，这才有心思面对训练基地。
　　训练场看起来比三等公民宿舍区总面积还要大，除了角落里的健身设备，枪场、搏击台、体能训练场一应俱全。
　　任务返航后，武器和防护设备要留在方舟上，送回战备中心等待下一次执行任务。
　　之前那些设备他不会用，所以只能拿趁手的冷兵器，反击得很吃力。
　　粟续抬脚朝枪场走，挑了把外形近似配给他的那把枪，假意检查枪|支时微低着的目光悄然观察着其他人是如何使用的。
　　他从前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当了二十来年的良好公民，别说开枪了，摸都没摸过。
　　虽然没什么经验，但粟续学得挺快，马上摸索出了步骤。
　　他向后拉枪栓充能，在侧面红灯变绿再变蓝之后，缓缓抬起瞄准准心，只可惜第一次没打中。
　　“切，就这准头，也不知道你怎么进的尤妮花园。”
　　粟续循声看去，发现奚落他的人非常眼熟，正是巴顿。
　　只是现在的巴顿身边没有那些跟班，整个人萎靡不振地靠在墙边，仿佛被耗干了所有精力，也怪不得他没注意到巴顿的存在。
　　阴魂不散。
　　粟续只是腹诽，巴顿却没有半点忍让的意思。
　　“真是阴魂不散。”
　　巴顿双手撑着膝盖才能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迟缓的双腿随着脚步逐渐有力，原本丧意的双目炯炯有神，顷刻间像是变了个人，比白天见到的还要张扬。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粟续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
　　巴顿快步走到靶场前，动作流利地拨动枪栓充能，抬枪对着靶子连打十发，直至磁能耗光。
　　他没有就此停下，大步跨上搏击台应战，连续击败三人后，没有停歇地跑进了体能场，二十项体能训练全来了一遍，赢得场地其他人的连连称赞。
　　“可惜了，外头真正追思。”否则看到他强悍实力的人会更多。
　　巴顿觉得有些失望，但想到能给粟续施压，说不定人已经被吓到，已经准备来找他低头认错，他的心里又畅快了点。
　　这么想的，巴顿朝粟续的位置看去，见他正翻着一本垫桌角的说明书，气得牙痒。
　　所以粟续刚才压根没看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信号枪、诱捕器、驱散仪、海底警报器……哦，配给前卫队员基础设备是这些。”
　　粟续没在意巴顿的表现，只觉得他们很吵，翻了翻图解，他还看到了这把电磁枪的使用方法。
　　“定向电磁，需及时充能。”粟续参照说明书，回忆着刚才的开枪步骤，再一次抬|枪对准靶心。
　　枪声过后，远处靶子正中燃起一缕黑烟，枪后是粟续冷静而坚定的双眼。


第21章
　　不想上次的事再发生，粟续换掉了前卫队的衣服，又在阿帕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个一直无人问津的傩戏面具。下一次任务消息发来之前，除了在训练基地熟悉这个时代的武器，其余时间粟续几乎是在劳民区度过的。
　　一开始阿帕还担心粟续会不来，后来又怕粟续和其他人合作，但这些都没有，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最角落修着东西，只有听到积分进账时才会有反应。
　　就像个只对钱有感情的修理机器。
　　阿帕是这么觉得的，可前卫队这么缺钱吗，其他人出手不是挺阔绰的？
　　“15积分就想买个能用的电磁炉？马提亚也赶上积分贬值、通货膨胀了？最少20！”
　　“16分？不成，看你穿着领航部的衣服，还以为多有钱，19不能再少了。”
　　“17不行。你到底买不买，然后我18，你17.5，我再17.75是吗？后头还有人排着队，你不要就下一个。”
　　靠着粟续修理和抬价的本事，他们最近少说也赚了50积分，但他还是那么……抠。
　　“你怎么只吃玉米饼啊？”阿帕实在好奇粟续赚的钱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花。
　　粟续啃了口饼，“和食堂达成了战略性合作，我帮他们搬货，他们不给积分但可以等价给我食物。饼是最方便最顶饱的，挺好。”
　　有人截掉了所有马提亚的零工，就算有人想找粟续做事，看到尤妮花园的意图这么明显，他们不想因为零工的事和高层起冲突，只能放弃粟续这个便宜劳力。
　　所以粟续另辟蹊径，偷偷找到食堂的负责人，表示自己帮食堂做事不收积分只要食物，尤妮花园查不到他的进账，不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合作，就算发现了，他也只是个路过的热心市民而已。
　　“那你赚钱不花吗？”
　　粟续摸着口袋里通讯器，餍足道：“不用花，看着数字一天比一天多，比买什么都高兴。”
　　如果这些钱能当弟弟妹妹的医药费……
　　想着，粟续的脸色黯淡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攒着钱做什么，可如果不攒钱，他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一点存在的意义。
　　他这财迷的样子让阿帕都甘拜下风。见粟续又在修新东西，阿帕追问：“你这么厉害，连旧时代的东西都会修，怎么不去维修部？前卫队的任务那么危险，马提亚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吗？”粟续扯了扯嘴角干笑，“海面也挺好的，机会多。”
　　以前福利院的电器太旧了总坏，院长节省舍不得换，他就学着自己修，后来家里能看见的电器他都修过。
　　凑医药费的时候，他也干过几天修理工的活，可惜那会儿的工资和现在比起来，性价比太低了。
　　通讯器猝然传出提醒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粟续拿出查看，眉眼弯了弯，“瞧，机会这不就来了？”
　　【梅格：明天早上7点，飞行平台。】
　　巴顿同样收到了出任务的消息，第二天慢慢悠悠地抵达飞行平台，发现这回粟续还没来，忍不住嗤笑了声。
　　“装样子就装一回，也是够拙劣的。”
　　往返舱一小时一班，现在已经过了七点，粟续无论如何都来不及。
　　“难道梅格队长没有通知他？不应该啊！”罗吉尔的急切在队列中有些突出，直到发现巴顿的冷眼，才有所收敛。
　　巴顿冷声：“出发了。”
　　他们小队的方舟由队长从战备中心登记后驶出，早已停在平台上，一行人上船后才发现粟续已经在方舟上睡熟了。
　　“他这么在这儿？”
　　梅格闻言回头看了粟续一眼，他抵达平台前粟续就已经在这儿等着了，可能是提早来的，又像是一个晚上没回去。
　　粟续一上船倒头就睡，他懒得多问，也懒得回答巴顿他们。
　　船舱的广播放着领航部的播报：“前卫队第十小队人员已到齐，已确认战备情况，已确认返航时间。”
　　“本次任务为清理任务，击杀目标地点近期出没的II型疑似拟进化异化生物——双黔齿棘骨鱼，并带回可用样本。”
　　“收到。”梅格回复。
　　倒是船舱内的其他队员怨声载道，大多不愿意执行这个任务。
　　可现在人都已经上船了，领航部容不得他们再拒绝，对队长的不满更加强烈。
　　“ARK951，上第二跑道作启航准备。”
　　从他们叽叽喳喳地靠近时，粟续就已经醒了，听着耳边不绝的抱怨，心里默念：“双黔齿棘骨鱼？像之前的骨鲀那样？”
　　陆地还没有被淹没时，地球的物种丰富多样，如今只剩下茫茫大海，地球上的生物早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次任务他们没有飞行太久，在一片海域高空停住后平稳地向下缓降。
　　粟续回想起出发时，梅格依旧和领航部报备了四天的任务时间，琢磨出这次任务难度可能不小。
　　方舟没有直接入海，而是留在海面上观察情况。
　　“我还没亲眼见过棘骨鱼，听说是这两年才发现的新异种，你们以前谁见过，跟我讲讲呗。”
　　“没见过，倒是听说过。据说棘骨鱼长着两列牙齿，连骨头和背鳍都带着尖刺，它在水中速度极快，咬合能力极强，以前有前卫队遇见过，刚下水人就被咬成了两节，穿着防护服都不顶用。”
　　船舱内的许多人听闻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担忧地说：“防护服又不是盔甲，我们这次不会要下水吧？”
　　巴顿放下高高翘起的双腿，瞥了眼还没睡醒都粟续，提议道：“那就还和以前一样，派两支皮艇下水，引诱目标出现，再配合方舟进行反包抄围堵。只是这人选嘛……”
　　粟续不睁眼都知道巴顿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更不想搭理。
　　梅格没有左右他们的想法，在他们商量得差不多时，起身说：“准备吧。”
　　“喂。你该不会想睡到任务结束，直接混贡献点吧！”
　　突然有人踢了踢粟续的座椅，他微皱着眉睁眼，看到了几张幸灾乐祸的脸，他们后面的几人脸色苍白，垂着头打哆嗦，看样子是和他一起下水的倒霉蛋了。
　　料想到自己就算拒绝，也会被巴顿他们丢下方舟，粟续相当配合且体面地主动坐上皮艇。
　　其他人就没他这么冷静了，一路上不断乞求巴顿放过他们。
　　粟续斜靠在皮艇上旁观着，被当做诱饵的人里果然有一直被欺负的关杰，另外两人也是在队伍里无足轻重的存在。
　　粟续呵笑了声：“欺软怕硬，到底是谁怂？”


第22章
　　关杰原是想和粟续坐一支皮艇，脚刚踏上又收了回去，低着头往另一只皮艇去了。
　　粟续无所谓同行的人是谁，但记得刚才罗吉尔他们说的话，这个“棘骨鱼”攻击力强，速度快，会是个很棘手的挑战。
　　在皮艇被驱动着往远处飘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电磁枪。
　　在这个世界刚醒来的时候，他旁边也是这么一支皮艇，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但看来和现在境遇没什么差别。
　　上一次在海底假日酒店，他独自行动时没有离队伍太远，是抱着侥幸心理的，但现在他大概率只能靠自己。
　　他们的皮艇一直向前，没有停下，和粟续一队的队员畏畏缩缩地爬在底下，断断续续地低唱着歌。
　　粟续在海浪声中仔细辨认，反应过来他哼的是婆娑殿堂的哀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皮艇在海面留下的水波纹渐淡，他们缓缓停在了海面上。粟续起身环视海面，左手握上别在大腿侧的匕首，右手随时准备把枪。
　　翻涌着的海水混沌不清，潜藏在水下的危机难以窥见，他没有俯身下看，镇定地等待着目标主动现身。
　　海面上的哀歌声凄凉又荒诞，突然被一声尖叫打破，似乎是关杰他们的方向。
　　见粟续要发动皮艇往关杰他们那儿去，一直缩着不动的队员立马拦住了他。
　　“我躲都来不及，你怎么上赶着找麻烦？”
　　粟续冷漠回应：“不把异化生物抓住，你打算在海上漂多久？”
　　被这么一问，队员顿时哑然，眼看着他们的皮艇已经调转方向，他还是想挣扎一下：“可……可那是II型拟进化，我们打不过的。”
　　“所以你随时准备给队长发信号，这个时候只顾着唱歌，你是指望婆娑殿堂穿着碍事的斗篷来助你吗？”
　　粟续冷着脸操控方向，听队友恼羞成怒要申辩，他提前开口：“建议你不要乱动，我是第一次操纵这个，任务前就看了两眼说明书。”
　　“啊？”队员一听，立马蹲下抓紧扶手，又想起粟续刚才的话，连忙掏出信号枪准备好。
　　尖叫声越来越近，粟续听到另一阵螺旋桨搅动水花的声音。
　　“救命！”
　　关杰紧握着电磁枪的手不停颤抖，对那紧随着皮艇的背鳍开枪，却怎么都打不中。
　　队员不耐烦地呵斥：“闭嘴！都怪你提前开枪激怒了怪物，再吵就把你先丢下去喂鱼！”
　　关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出声。他不断后退，试图躲到安全的地方，可这支小小的皮艇无处可躲。
　　尾随皮艇的背鳍越来越近，背鳍上的尖刺在烈日下折射着寒光，眼看着就要撞向他们的皮艇。
　　“不能让它撞到，棘骨鱼浑身都是刺，皮艇万一被撞坏了，我们还是得死！”
　　队友的话拉回了关杰的理智，他连忙再次对准目标握紧电磁枪，可先前他已经开了几枪，又开几枪后，就需要时间充能。
　　“怎么办啊！”关杰急得将要哭出来。
　　“游得太快了，根本打不准。”队友也慌张，但要比关杰冷静一些。
　　他瞥见关杰跟个废物一样等着电磁枪回能，心中的轻蔑和谩骂灌注在他伸向关杰的手上。
　　“反正你什么用都没有，就下水帮我牵制住怪物，也算你加入前卫队这么久以来，干的唯一一件有用的事。”
　　关杰胡乱地挥手挣扎，拼了命地想要抵抗，“不要！”
　　粟续驾着皮艇赶到时，远远看到了关杰船上的争斗，来不及发信号插手，就见关杰激动中将队友推下了船。
　　“啊！”
　　抓着他的力道不见，耳边的辱骂声成了尖利痛苦的哀嚎，关杰睁开双眼发现队友已经落水，正被水下的怪物撕扯着。
　　他原本是想救人的，可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被丢下水，默默地收回了手。
　　关杰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勾起，惊觉粟续他们的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当即压下了嘴角，浑身颤抖着向粟续求救。
　　“救命！快救救他！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粟续没有回应他的哀求，回头示意队友马上发信号。
　　方舟收到消息赶来时，海面已是一片血红，沦为怪物口食的队员早已没了生气，半张脸已经被咬掉，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关杰。
　　“重磁炮充能完毕，准备攻击。”
　　“我来！”巴顿挤走控制重磁炮的队员，对准血色中央开了一炮。
　　两支皮艇都在目标范围内，粟续瞬息间意识到了危险，大声提醒：“趴下！”
　　他当即趴下贴紧船底，双手紧紧抓着扶手，还是被瞬间炸开的水花波及，如果不是防护服挡着，他恐怕也要出事。
　　水艇跟着上下起伏，几近要翻过去，粟续隐约感觉到哪里有些怪异，还未找到异常的源头，就见巴顿已经驾驶着新皮艇，准备过来收网。
　　“等等！”粟续的警告脱口而出。
　　猝然间，一只浑身尖刺的大鱼从海底冲出，张开长满了黔齿的大口下一刻就要咬住皮艇上的巴顿。
　　“什么！”
　　大鱼遮住了头顶的天光，还勾着队友断肢的尖牙即将迎面盖下，巴顿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砰！”
　　“砰！”
　　两道枪声同时响起，棘骨鱼传出痛苦地尖啸，直挺挺地落入海面，掀起一阵巨浪。
　　巴顿回过头看向枪声源头，凝视着粟续的神情五味杂陈。
　　方舟上正为罗吉尔开枪击中棘骨鱼而欢呼，但只有巴顿和罗吉尔知道，那一枪根本没有打中，真正击中棘骨鱼上颚要害的是粟续开的那一枪。
　　梅格看了眼粟续，开口说：“还愣着做什么，等棘骨鱼缓过来逃走吗？”
　　那一枪只是打中了棘骨鱼的要害，II型拟进化的怪物不会因为一枪而轻易死去。
　　粟续收起枪，配合方舟上的队员网住了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怪物，从始至终没有邀功的意思。
　　他再次回到方舟，与罗吉尔擦肩而过。
　　“算你识趣，我会给你一点甜头的。”罗吉尔低声倒。
　　粟续早料到罗吉尔会这么说，欣然接受：“好，不过谢谢这种话我就不说了。”
　　在从前打过的无数零工里，他也做过大润发的杀鱼工，一把刀用力往鱼的脑门上一拍，再活泼好动都懵了。
　　杀鱼，他很拿手。
　　“出现……盗贼营地……请求附近小队……支援！”
　　舱内的公放突然传出求援播报，梅格没有动作，直到听到领航部发来消息。
　　“前卫队第十、十九、二十七小队，请立即前往安曼达海域！”


第23章
　　“收到。”梅格应声后驱动方舟前往领航部发来的坐标，没有分毫刚做完任务又被指派的怨怼。
　　往常这时，巴顿已经开始打头抱怨了，这次却十分沉默。
　　他往水杯中倒了一勺补剂粉末，埋头猛烈摇晃。
　　“巴顿，出发前你不是已经喝了一杯吗？”有队员看见，小声提醒了句。
　　巴顿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闭嘴。”
　　是不是实验室配的剂量不够了，他反应才迟了这么多？他居然被粟续比了下去，那个之前连枪都拿不稳的家伙。
　　“巴顿。”罗吉尔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就要和往常一样坐在巴顿旁边。
　　只见巴顿往后递了个眼色，立即有队友挤走了罗吉尔，坐在了他旁边，意味相当明显了。
　　罗吉尔当了这么久的跟班，怎么会看不出来巴顿的意思。
　　主动退步，把棘骨鱼的贡献点让给巴顿？罗吉尔是不想的。
　　平时训练他觉得自己同样认真，从前前卫队的考核，他和巴顿的成绩差不太多，可自从巴顿被实验中心选中，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如今他终于找到被实验中心看到的机会，凭什么让给巴顿？要是实验中心的重点培养换作是他，他能比巴顿做得更好。
　　船舱内陷入诡异的寂静，队员们的目光在巴顿和罗吉尔之间徘徊着。他们不敢得罪巴顿，可最近罗吉尔的势头也很猛，毕竟梅格队长没退出之前，谁也不知道下一任队长是谁。
　　“罗吉尔，坐这。”有人小声招呼罗吉尔坐他那儿。
　　不巧，刚好就在粟续的前排。
　　罗吉尔一坐下，仿佛直接将又在打瞌睡的粟续划分到自己阵营。
　　粟续根本没睡着，微睁开一只眼观察船舱内局势，低垂着的眉眼微弯。
　　他好事地往两人无声的战火中填了把柴，轻拍了拍罗吉尔的肩膀，小声问：“罗吉尔，巴顿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着几条棘骨鱼的份上，罗吉尔回答了粟续的问题，“那是实验中心加百利教授研发的身体素质补充剂。”
　　“你没有？”粟续的问题听起来有些单纯。
　　罗吉尔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粟续微挑了挑眉，看似无意地轻飘飘地说一句：“我以为你也有。”
　　话罢，他见罗吉尔攥紧了拳头，得逞地闭上双眼休憩。
　　粟续只是浅眠，方舟一停下就醒了过来，往窗外瞧去，其他支援的队伍也赶来了。
　　方舟平稳落在海面的木排上，梅格率先下船走向发出支援请求的第六小队队长。
　　粟续好奇地观望着这个海面营地，毋庸置疑，这是人类建造的产物，营地是用木头竹排还有些轻型建筑材料搭建的，初步估计能住下四五十人，外围用铁网围着，又布置了一圈陷阱，以防异化生物侵袭。
　　他以为这个世界就剩地下城基地和马提亚的人类了，海面上也有吗？他们是怎么在恶劣的环境下存活的？
　　见梅格终于到了，第六小队队长不满地指责，“梅格，你要是早点过来，我们就能抓住这一个营地的盗贼！”
　　梅格简述：“我们在出任务，收到指令后立即动身了。”
　　第六小队队长仍旧恼怒，一眼就看到了ARK951拖来的棘骨鱼，呵声说：“原来是有恃无恐。”
　　梅格没有呛回去，淡漠地朝营地看了眼，“既然人都跑了，我们帮忙搬物资。”
　　第六小队队长拦住了他的视线，犹疑道：“你现在是要分我们小队的战果？”
　　被这么质疑，向来有耐心的梅格也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第十小队接到领航部指令，过来协助。”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只是协助。
　　第六小队队长这才让路，但还是让人跟着梅格他们的队伍。
　　“盗贼？营地？”粟续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他能理解为这里之前住的是海盗吗？但是看风格，和印象里的海盗不太像啊。
　　“真是在尤妮花园养尊处优久了，没见识。”罗吉尔忍不住嘲讽。
　　他挺着脊背，难得在粟续面前找到优越感，“这里住的都是违背人类联盟的叛徒，他们经常趁马提亚不注意偷猎，甚至大胆袭击前卫队返航的船只抢夺资源。有些盗贼营地，甚至会联合抵抗马提亚，在水下设置陷阱，之前好几支前卫队吃过瘪。”
　　“偷猎？”粟续没有提出质疑，只是敏锐地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他紧随着梅格往营地深处走，按照分配的区域搜寻物资并打包带走。
　　粟续依旧没有队友结伴，目光时不时望向同样无人协助的梅格，注意到他没有着急搜东西，而是四处观望着什么，有点像……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目光顺着梅格的视线在营地内目之所及的地方探索了一圈，粟续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只当梅格可能是在找什么熟人，转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营地内的没见着什么武器设备，大多是很普通的生活用具，看使用程度，这里的人应该住了有一段时间。
　　木门被海风侵蚀地有些腐烂发臭，稍微用力就会掉两块下来，粟续轻推开一扇门，见桌上摆着的饭菜吃了一半，俯身探了探，羹汤还是温热的，住在这里的人多半刚离开不久。
　　他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小碗米糊，勺子小小的，看着像是婴儿辅食。
　　藏在柜子里的食物不多，却已经是这个小家为数不多能算得上物资的东西了。
　　“走、走、走走走，我们大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游……”
　　熟悉的儿歌突然在背后响起，粟续诧异地怔神，猛然回过头看向房间角落里那个他还没检查的衣柜。
　　粟续右手摸上腰间的电磁枪，脚步放到最轻了靠近，将要靠近衣柜时，柜门顿然打开。一道黑影从柜内冲出，那人手中紧握着的刀刃反射出寒光，眨眼间来到粟续面前。
　　好快的身手！
　　粟续连忙躲身避让，凌冽的寒芒在他眼前闪过，刀刃只差分毫就要割断他的脖子。他敏锐地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迅疾闪身躲过又一记强袭，正欲后退撤步时，那道身影下一刻截住了他的退路，冰冷的刀刃不由分说地紧贴上他的脖颈。
　　粟续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乱动一下，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别动，别出声。”
　　对方说着，关掉了手中儿童玩具的音乐。
　　耳边的声音冰冷，但粟续总觉得有些熟悉，示好道：“别杀我，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不会对你产生威胁的。”
　　“不重要是吗？那只要灭了你的口，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
　　“啊？”粟续干笑了一声，“你等我整理一下措辞。”
　　他梗着脖子，怯怯地垂眼盯着颈前的刀，一副苦着脸努力思考的模样。
　　寂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声无语的长叹，那人手握着刀逐步靠近，紧接着说：“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在刀锋划破皮肤的一刻，粟续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左手，毫不留情面地用力摁在他的伤口上，在吃痛卸力地瞬间，转身便要朝门口跑。
　　开玩笑，一交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不跑等着坟头蹦迪吗？
　　他观察过对方的行动方式，多次刻意避免使用自己的左手，所以他猜血腥味的源头大概来自那里。
　　“来……”粟续拉开门刚要喊人，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捂住了他的嘴，一把将他拉了回去。
　　粟续不服输地再次抓紧对方的伤口，却没再找到脱身的机会。他的口鼻被手紧捂着，后背膈着门边的异物有些隐隐作痛，那人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轻喷在脸上，粟续才发现面前的人已经忍得满头是汗，正吃力地闭眼再睁开，借着门缝透进房间的光亮，似乎是在辨认着什么。
　　“是你。”
　　粟续愣神，有些诧异：“嗯？我们认识？”
　　还没得到对方的回复，跟前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的男人再没了力气，意识昏沉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差点倒下去。
　　应是听到了这个方向有呼叫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离他们越来越近。


第24章
　　粟续的力气不小，但撑着一个成年男性还是有点吃力。
　　看这人的穿着，从颜色到做工都不是马提亚的产物。他浑身湿透，身上还有伤口，应该是不久前从水里上来的。
　　这人不是马提亚的，难道是这里是盗贼？他要不要举报？
　　门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粟续听到了梅格的询问声：“粟续，你这里有什么事吗？”
　　粟续侧过脸向门外探，又低下头瞧了眼身上这人一直攥着的玩具，默叹了声用脚后跟带上了木门，对赶来的梅格回应道：“梅格队长，我没事，就是搬东西的时候砸到了脚，现在缓过来了。”
　　他憋着一口气，奋力把这人拖回衣柜边，听着当真像在忍耐什么。
　　“哦。”梅格确认粟续还活着，就没想多管，冷淡地应声后就很干脆地离开了。
　　粟续好不容易把一个大活人挪到角落，双手脱力，不慎把人摔到了地上。
　　他嘶了声，连忙道歉：“不好意思，砸醒了没？还是别醒了吧，你这伤万一感染了，起来吭哧给我一口，我找谁说理去？”
　　粟续忖量着地上的一条人，琢磨了一会儿，最后选择用匕首划开这人的防护服，将泡过海水的外衣先脱了下来。
　　“防护服破了，里头也湿了。”粟续动手前迟疑了一下，拍了拍还在昏迷中的人，轻咳了咳后解释，“事先声明，我不是流氓，是看你现在还没感染征兆，但继续穿着海水泡过的湿衣服迟早要感染，所以才脱了你的衣服。大家都爷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粟续在心里重复地默念了一遍，才犹犹豫豫地把这人湿掉的衣服全脱了。
　　“这是什么？”
　　除了通讯器和防身用的武器，粟续在他里衣的口袋里又找到了一本手札。
　　手札用有些皱巴的塑料袋子套了一层，被保护得挺好，没有被海水浸湿。
　　粟续嘴角抽了抽，“不会又是本日记吧。正经人谁写……”
　　他调侃着，从袋子里拿出手札，看清皮制封面烫印着三个字母“HOM”，顿时脸色一僵。
　　福利院事发之后，李警官他们带人抓住了基金会那些人，从他们口中盘问出捐赠奶粉的“社会爱心机构”，就是一家叫做“HOM生物制药有限公司”。
　　可警察带人前往公司代表在捐赠名单上留的地址时，基金会口中那个豪华办公楼早已撤走，公司里的人不知去向。
　　从那以后，警局一直在调查这家公司，但他们想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都查不到。
　　直到……
　　粟续记得院长出事后，李警官和他提起过，这家公司可能涉及海外机密，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但具体内容李警官没有说。
　　“早知道当初多问两句了。”
　　粟续后悔地抿着唇，面色凝重地打开了手札，随即又无语地合上了。里面写的全是化学公式，他虽然学过，但手札记录的复杂程度，他委实看不懂。
　　但内页写着的两个字，应该就是这人的名字。
　　“魏洀？”
　　“魏洀是吧。”粟续说着，腰后挂着的补给袋子里拿出了剩下的两瓶水，拧开盖子仔细冲洗魏洀的伤口，剩余的水倒在了他的身上，冲掉海水的残留。
　　补给包里还有些简单的医疗物资，包扎个伤口是没问题的，只是能不能捱过去要看魏洀自己。
　　粟续边包扎着伤口边碎碎念着：“马提亚的水很贵的，你要是没异化，以后记得把钱还我，那本手札算是先抵押给我了，不出声算你同意了。”
　　他俯下|身紧盯着魏洀，这才注意到这个人长得很好看，五官是混血感的立体，干净又深邃。
　　“你要活下来，我会再来找你的。”粟续不知道魏洀醒了没有，在他耳边沉声说着，希望他能听见。
　　这是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一个和“HOM”有关联的人，粟续很清楚自己回不去了，但他想知道孩子们再生病前究竟遭遇了什么，是什么人会对一群无辜的孩子下手。
　　盗贼营地的物资不算太多，四支小队没多久就搜完了。
　　第六小队队长还在怨怼梅格他们来得太迟，要是早点赶到，配合他们抓住这些盗贼，说不定能问出其他营地的位置。
　　梅格充耳不闻，给领航部发出消息，“第十小队协助第六小队搜索盗贼营地任务已完成，申请返航。”
　　得到返航指令后，他如机器人一般径自朝ARK951走去，没兴趣继续交涉。
　　毕竟不是他们的任务，看见粟续回来的时候没带多少物资，巴顿那伙人也懒得讥讽。
　　粟续凝望着窗外，见营地越来越小，摸了摸藏在口袋里的手札，默默记下了这里的坐标。
　　方舟升空的搅风声逐渐远离营地，留下满目狼藉和死寂。
　　一处小屋的角落里，堆叠着的床单衣物突然动了动，一只手从底下伸了出来，扒开压在身上的障碍。
　　魏洀吃力地想要坐起身寻找通讯器，转头觉察他的东西都被人整齐地码在手边。
　　“滴滴滴。”
　　魏洀仰躺着拿起发出提示声的通讯器，虚弱地出声：“嗯？”
　　“哎哟我的老天爷，大哥，你终于回消息了！怎么样了你现在？听声儿，你出事了？现在还好吗，马提亚有没有发现你？”
　　“梁盏，停。”通讯器那头的絮叨让魏洀脑子发疼，说的话言简意赅，“我在水下受伤了，你把人都安顿好后带阻断剂回来。”
　　“他们都没事，我现在马上回去！伤得很严重吗？要不要让路博士也过来？”梁盏说话时背后有发动机轮转的声音，应当是已经出发了。
　　他的声音迫切又不解，“咱们不都走了，你怎么就突然回去了？”
　　魏洀叹声，“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为了保护第64号营地牺牲的。”
　　通讯器另一头的梁盏再不埋怨，闷声说了句：“哥，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了。”
　　“嗯，我的伤口包扎过，带阻断剂就行。”魏洀垂眸看向自己被裹成蛹的左手，眼尾夹着些许笑意。
　　旋即他注意到自己现在□□，笑意顿时收住，僵硬地扯过床单重新盖在自己身上。
　　“包扎过？”梁盏惊讶，随即追问，“哥，你被发现了？”


第25章
　　魏洀没有当即应声，他们此次过来是为了检修附近的粒子加速器，顺道来探望第64号营地。
　　前卫队的出现看起来像是为了资源，但是一个只能容纳四十多号人的营地需要四支队伍来搜吗？
　　魏洀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行踪，如果刚才进这个房间的不是那个人，他可能真的有一场恶战。
　　“你要活下来，我会再来找你的。”
　　魏洀陡然想起刚才意识昏沉间听到的声音，莫名耳根子一烫，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后脖颈，心中的不解仍旧。
　　说是会来找他，听着像是他们很熟，可刚才怎么看粟续都没有认出他，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哥，你怎么不说话？”
　　“该不会已经开始出现症状了吧？哥，你撑住，我马上就到！”
　　梁盏絮叨着问了许多，但一直没得到回应，哥哥们经常觉得他话多，可是偶尔也会应两句。这下没再听到魏哥的声音，他下意识以为真出事了，加大油门往营地赶。
　　“我还撑得住。”魏洀深吸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原先穿的衣服被划成了碎布片子，穿是肯定不能再穿了。
　　他索性在旁边的衣服堆里翻出两件稍微合身的衣服套上，强撑着理智收拾随身物件时，惊觉有东西不见了。
　　魏洀扶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定不是在打斗时不慎遗落在某处的。
　　那本笔记本被他放在里衣的口袋，来营地之前他确认还在的，现在莫名消失不见，答案只有一个。
　　“是他？”魏洀越发看不透这个人。
　　如果是想向马提亚检举他，刚才外面有人找过来的时候，他可以马上喊人，可他没有。
　　但又为什么会对那本笔记感兴趣？
　　“哥！”
　　听到营地外传来呼喊声，魏洀脚步沉重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梁盏一眼就发现了他，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哥，你怎么样了？”
　　他连忙从小腰包里拿出一瓶针剂，“哥，你别出来了，咱们快进去，打针！”
　　他已经累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在不确定魏哥是否脱离危险前，胸口堵着的气一刻也不敢松懈。
　　魏洀稍微解开了一些纱布，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注射了针剂，金黄色的药液流入血脉，刚才还隐隐发烫勃动的左手手臂瞬间得到了缓解。
　　“这是路博士最新研发的第八代阻断剂，他说毕竟异化生物也在进化，就算打了针也还是有感染几率的。”
　　“哥，你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立马说，我带你回去找路博士！”
　　魏洀靠着墙摇了摇头，“我没事了，之后可能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嗯？”梁盏发愣，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是哥，这个营地已经被马提亚发现了，你待在这里很危险的。”
　　魏洀望向窗外的天空，笃定地说：“他们不会再回来的，我要等一个人。”
　　这个营地对马提亚没有利用价值，高傲的人类联盟不会愿意花时间在没有意义的地方。
　　“等谁？路博士说你最近有心事我还不相信。”
　　梁盏摩挲着下巴，突然有了个想法：“哥，你是不是在准备什么大计划！”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我就知道我哥这么聪明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你等谁？是我们的人吗？你的计划里有我们几个不够吗？那个人的能力怎么样？你们怎么认识的？”
　　魏洀靠着墙阖眼浅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梁盏，看起来像是药劲上来后的犯困。
　　“还有，我一直很想问，哥你怎么换了件衣服？谁给你包扎的？”
　　“哥，你真睡着了？”
　　魏洀只是有些困，慢慢松解的戒备让失血之后的乏力也逐渐浮现，他是需要休息了，只是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天的海风异常猛烈，他们在水下航行时意外撞见海上有支水艇被撞翻，一名前卫队员被一只II型八眼裂口鲨追上，眼看着就要没命。
　　他不太爱多管闲事的，尤其是关于马提亚的事，但那天他破天荒地把潜艇开到了那名前卫队队员的附近。
　　“救命，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那人拼命抵抗着，在受到裂口鲨撞击的面罩裂纹中看见有人靠近。
　　他声嘶力竭地求救：“求求你救我，只要你愿意救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魏洀站在潜艇顶端，俯瞰着海里这个已经开始脱力的人，“你是前卫队的人？”
　　他努力朝潜艇游了过来，时不时朝身后回望，本能地对那漆黑的背鳍感到恐惧。
　　他仰着头说：“我知道你们是盗贼，是马提亚的敌人。”
　　魏洀顿时觉得有意思，笑问：“那你还向我求救？”
　　他望向天空，声音有些哽咽：“因为……以后马提亚也是我的敌人了。”
　　魏洀闻言蹲下|身，打量着水中这个神色悲哀又决绝的人。他戴上了面罩潜入海底，拔出腰后别着的长刀与企图逃脱的裂口鲨搅出层层水花。
　　海面泛开的血色犹如大敌步步紧逼，原已陷入绝境的人眼看着有人要因为自己出事，想回水下支援，却迎面撞上浮出水面的魏洀。
　　魏洀一把将人拉到潜艇顶部，“那家伙短时间内缓不过来，我们有时间好好聊聊了。”
　　眼前这人愣了有一会儿神，才解开自己的防护服，从贴身衣服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塞到他手里。
　　魏洀没认出手里的是什么，紧接着就听那人说：
　　“我知道自己就算回到那里也不一定能活下去，这个东西你帮我保管好，绝对不能还给尤妮花园。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欠你一条命，如果能活下来，我一定报答你。”
　　魏洀端详着手中试管，听到“尤妮花园”的字眼后瞬时有了思绪。
　　他见这人眼神涣散，意识也开始昏沉，似乎是受了内伤。
　　“给你来针肾上腺素，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魏洀把人丢回水艇边，“是你自己说的，欠了我一条命，以后会报答。别忘了。”
　　他将试管揣进胸前口袋，“这个东西，你自己来找我要。”
　　所以，那个人现在是什么意思？魏洀有点捉摸不透了。


第26章
　　“一只拟进化的II型异化生物，就换了这几分。”
　　“谁让调度处说这只棘骨鱼虽然已经开智，但捕获难度不大，按照普通II型算呢？”
　　“得，这一趟出门又白搭。”
　　“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他，咱们也被针对了？”
　　“有可能。”
　　粟续跟在队伍末尾，刷新刚到账的贡献点，察觉前面的人都停下了，正一脸怨气地盯着自己。
　　他无辜地耸肩，没有为自己辩驳，反正这伙人又不会听他的。
　　粟续绕开他们径自往训练基地走去，这会儿去劳民区，赶不上最后一班返回飞行平台的班次，他就得和上次一样在摊子上待一晚，等第二天最早的班次返回飞行平台，准备出发任务。
　　这么算的话，还是先打了训练基地的卡，明天再去比较合适。
　　粟续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来到靶场前挑了把称手的练习枪，余光见罗吉尔他们也跟来了。
　　巴顿不知道哪儿去了，往日跟在他身边的队员此刻正殷切地围绕着罗吉尔，粟续听着他们的谄媚无奈地觉得耳朵发疼。
　　“罗吉尔，以前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这么厉害！这次要不是你，下月婆娑殿堂的悼词里就得多一个巴顿了。”
　　“巴顿也是太心急了，不清楚水下情况就下去，就算这只棘骨鱼脱离了鱼群，那也是拟进化的，也不知道他在着急什么？”
　　面上说不知道，但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巴顿的能力是不错，但最看不得别人压过自己一头，眼瞅着罗吉尔上次的结算点是队里最高的，他肯定是上心了。
　　有人发现了靶场内粟续的身影，扯了扯队友的衣服暗暗示意。
　　“罗吉尔，你进步真是太大了，平时是怎么练习的，快教教我们！”
　　罗吉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身边围着这么多人，他顿时觉得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靶场去，发现粟续也在时，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被当场揪出来了一般。
　　队员故意找了粟续旁边的位置，窥探他在摆弄什么。见他对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纸质宣传说明书，正研究手里的磁能机枪，觉得有些离谱。
　　如果光看这些字就能知道怎么用，他们还用得着练这么久吗？
　　“唉，其实也能理解巴顿的紧张。今年的考核提前了，据说是马提亚即将准备远航，毕竟我们在这片天空停很久了。”
　　“考核？”粟续分了心神，旁听他们的谈话，手里的动作迟缓了些。
　　队员意会地感叹：“难怪最近训练基地的人这么多，要是在考核里拿了好名次，就不用这么辛苦卖命了。”
　　“瞧瞧第六小队，说着是精英队，但每天干的都是些安逸清闲的任务。我也想好好考核，拿个好成绩调到那几支精英队去。”
　　“既然都做梦了，怎么不往大了想？到时候考核成绩出来，要是能调到马提亚各部门工作，那是不更好？每个月都有固定的贡献点能拿，还吃饱穿暖，更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我要是能进调度处，做梦都能笑出来。但这是我不想吗，关键是难啊！”
　　关杰怯怯地开口问：“我没参加过，考核……是考什么？”
　　粟续闻言眉头微挑，不错，是个嘴替。
　　但关杰的询问却得到了队友的嘲笑，“你就别抱希望，以你的水平还是先小心自己别被误伤了吧！”
　　“就是，你到现在还没独立完成过任务，到了考核的时候，是要所有前卫队队员单独行动，在同一场限定的高级任务中完成清除、绞杀和收集资源，最后结算个人完成度的，你的话……就别做梦了。”
　　关杰恼得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反驳，瘪着嘴委屈得不想说话。
　　讥讽关杰的队员不但没有自责，反而得意得双手抱胸，高声说：“还有某些背叛了人类联盟，又企图通过前卫队考核调去其他部门的叛徒，就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马提亚绝不允许这样的人得到奖赏。”
　　粟续知道这人在点他，充耳不闻地继续琢磨手里的机枪。
　　见粟续一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那名队员也不拐弯抹角了，转身面对粟续恶声说：“尤妮花园是最圣洁的存在，你却选择了背叛，这样恶毒至极的人，不配得到马提亚的庇护！”
　　他的不满得到其他队员的认可，怨怼地看向粟续，“有你在队伍里，我们辛苦做的任务都得不到多少贡献点，都是你害的！就算我拿不到好成绩，也不会让你往上爬！”
　　“就是！”
　　这些话粟续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尤妮花园圣不圣洁他不清楚，洗脑能力倒是挺强的。
　　至于考核，他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也不清楚这些人在忌惮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说明书，拨动枪栓对准靶心，眼色坚定地凝视着前方，缓缓扣动了扳机。
　　“砰——砰——”
　　接连的枪声如雷震响彻靶场，听的人心头发颤。
　　粟续的视线从目镜移开，不确认自己打了什么成绩，平静地放下了枪，全程没有理会旁人，默不作声地缓步离开了枪场。
　　这里太吵了，他还是换个地方训练吧。
　　“装什么？”队员冷笑。
　　关杰眯着眼努力往靶子瞧，看清粟续的成绩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在靶子上打了一条好笔直的直线，不，靶心是空的，那……”
　　他查看了粟续刚才练习用的机枪，惊觉还剩最后一格备弹。
　　罗吉尔也看到了那最后一格备弹，无意识地咽了口水，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绪更加躁动。
　　粟续是什么意思，在威胁谁？他吗？这是在说自己随时都可以拿出成绩证明自己吗？
　　“就这点距离，没什么了不起的。”罗吉尔嘴硬地说，却没有拿枪证实自己的能力。
　　棘骨鱼的事粟续没有点破，结算贡献点的时候，让他拿了头功，可他现在要是开枪没打中，岂不是暴露了？
　　粟续是有实力的，罗吉尔其实最清楚，也明白粟续让利妥协只是一时的，等到在队伍里站稳脚跟，他就占不到好处了。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罗吉尔是极不情愿的，今天结算时他发现实验中心的人多看了他两眼，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将要成为重点培养对象？
　　在得到实验中心招揽之前，他必须要延长和粟续的压制关系。


第27章
　　阿帕以为粟续出任务要好几天才会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他了。
　　粟续没收到梅格的任务消息，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劳民区。
　　他没有隐瞒，如实告知这次任务没带回物资。
　　“出发前确实不知道任务内容，让你失望了，在下一次带回物资前，我少要两成。”
　　他不习惯也不太喜欢欠人情，至今为止卖出去的东西都是阿帕带回来的，他是很喜欢钱，但空手套白狼总归有点不讲道义。
　　阿帕连忙摆手说：“要给的要给的，要是没有你，我根本赚不到这些贡献点，你拿到的都是应得的！”
　　听说前卫队出一次任务都未必有他卖个微波炉赚得多，之前要是不和粟续分一分，他拿着也烫手。
　　“还有，其实我一直很想感谢你。”阿帕局促地攥紧手指，小声试探地问，“我没有什么东西能报答你的，请你吃顿饭，可以吗？听老人说，这是旧世界的感谢礼仪。”
　　“当然可以，如果你非要表示谢意的话。”粟续欣然点头。
　　免费的早餐，他当然愿意接受。
　　劳民区贫瘠破烂，一个个小隔间里住满了人，只有少数人的家里有地方自己做。
　　大多数时候，他们说把自己赚到的物资交到社区食堂换取餐票，然后凭票吃饭，这样就能省下很多时间，也不用费心劳力去做饭。
　　只是劳民区能换到的物资都是马提亚挑剩下的，他想带粟续吃得更好些，可劳民区只有这些。
　　“你先试试看合不合口味，如果不喜欢，我下次去兑换好一点食材，用那些修好的电器来做。”
　　粟续从来不挑食，更别提是不花钱的饭。他看出了阿帕的自卑，很给面子地大口喝了口汤，感叹一句：“早上还是喝热乎的最舒服。”
　　他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当做今日口粮的玉米饼，分了一块饼给阿帕，“这汤挺好喝的，也给你尝尝我的饼。”
　　阿帕啃了口饼，笑着说：“玉米饼也好吃，可惜今天社区食堂没有发菜饼，婶婶做的菜饼很好吃，下次我给你留一块尝尝。”
　　“好。”粟续笑着应声，稍压低了声量说，“你从小待在劳民区，应该也听说过一些马提亚的事吧？”
　　“算吧，我在物资平台搬了四年的货，也会偶尔听来这儿的马提亚公民提起一些。怎么了？”阿帕困惑地歪了歪头。
　　粟续咽下食物后说：“其实我是刚来马提亚的，对这儿不是很熟悉。”
　　在马提亚他需要伪装自己依旧是“粟续”，可换了件衣服来劳民区，他可以没什么负担地多说一些实话。
　　阿帕恍然大悟地惊呼一声，怕自己的反应让粟续没面子，连忙轻声说：“难怪你和他们不一样。”
　　那些马提亚公民来劳民区都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欲望，粟续的眼里也有欲望，但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想要的很纯粹，就是赚积分，这样的欲望纯粹到他一个劳民都甘拜下风。
　　虽然这话不像是夸奖，但粟续听得出阿帕的善意，于是问：“我就是好奇，为什么马提亚的人会这么拥护尤妮花园？那里到底是做什么的？花园？”
　　阿帕摇头说：“不是的。虽然我没去过，但来这的人都说尤妮花园是马提亚的母亲，每一位马提亚女性在适合哺育的年纪都需要去尤妮花园工作，直至退休。”
　　看到“粟续”的日记时，粟续就有了些猜想，没想到真如他所料，这个尤妮花园压根不是什么花园。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阿帕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解释，“说是尤妮花园会筛选优质基因进行延续，确保马提亚的后代都是优质基因。”
　　有的时候他会安慰自己，劳民区给马提亚提供了大量劳力，让那些优质基因将更多精力放在人类的未来上，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在帮助优质基因的延续。
　　粟续：“万一不是呢？”
　　“优质基因”的判定标准是什么，如果所谓的“优质基因”延续，生下的孩子不是“优质基因”，该如何处理？
　　阿帕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粟续终于明白自己总觉得马提亚透着一种怪异，原因是出自哪里了。
　　从他来到马提亚那天起，几乎很少看见女性，为数不多的几位都是有些年纪的，稍微年轻些的就是那个莉迪亚小队长了，原来都在尤妮花园“工作”。
　　总有人无法抑制肮脏的欲望，所以才有了小香楼。
　　粟续向小香楼眺望，良久才说：“你说她们是自愿的吗？”
　　阿帕顺着粟续的目光看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小香楼，“她们？”
　　“她们，还有被要求去尤妮花园工作的女性。”粟续的声音有些沉重，细听之下又带着些许茫然。
　　“谁知道呢，我不是她们。”阿帕的语气不是调侃，是同样的迷茫，因为有时他会可耻地因为自己的性别而感到庆幸。
　　粟续咬了口饼，和着叹息一起咽下。
　　他从外套的内侧口袋中拿出从魏洀身上找到的化学手札，放在了桌上，手指轻点了点封皮上的烫印，这次来劳民区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这个logo。
　　“你见过这个标志吗？”
　　昨晚完成训练目标后，他没有返回宿舍，而是在训练基地又打了今天的卡。
　　深夜的训练场没有别人，他抽空又翻了翻手札，仍旧看不出门道，以他的水平只能从“HOM”这个标志开始查起了。
　　阿帕仔细端详后晃了晃脑袋，“没见过，但你有需要我会帮忙留意的！”
　　“谢谢。”粟续表示了谢意，紧接着又垂眸看了眼面前已经喝光的汤，感谢道，“这顿饭我吃得很满足，下次我会带着东西回来，回报你的餐券。”
　　阿帕下意识地想说不用了的，但粟续的一贯风格好像就是这样，便不拒绝地点头应下：“好！”
　　吃饱了的粟续惬意地靠在椅背，查看通讯器上显示的剩余贡献点，阿帕刚才把昨天售卖的分成转给了他，心下更是餍足。
　　他看了眼刚收到的消息，挑眉说：“我挺喜欢劳民区的，旺我。”
　　粟续将通讯器给阿帕看了眼，上面是梅格发来的下一次任务短信。


第28章
　　从劳民区乘坐最后一班返航回到马提亚，粟续推门回到自己的宿舍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除了刚来那天在宿舍里睡了一晚，后来就是在马提亚上捡碎活，去劳民区修小家电，每天花八小时在训练基地完成训练目标，出发任务的路上是他为数不多的补觉时间。
　　现下食堂歇业，今日的训练也完成，突然闲了下来让粟续还有点不适应。
　　“要不是必须租宿舍，这笔开销还能省下来。”
　　粟续瞥了眼门口的垃圾处理站走进了房间，合上门时动作一顿。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刚才的一瞬间，他觉得宿舍区对面的实验中心楼上有人在望着自己，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令他脊背发凉。
　　他没有害怕地回避，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实验中心目之所及的地方，试图找出窥视着他的人是谁。
　　只是那种奇异的被窥感很快就消失了，他再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实验中心内。
　　身穿白大褂的加百利教授将手中的铜管望远镜反正窗台上，转过身看向占据了他座位的人，不气不恼地说了句：“他很警觉。”
　　“样本有下落吗？”
　　见加百利摇头，那人又说：“不论他是否会像自己说的一样，不会公开样本内容，但为了人类的未来，必须确保他不会再有张嘴的机会。”
　　加百利低垂着头，表示自己的恭敬，“您说的对。”
　　“人类能够延续到现在，实验中心功不可没。加百利，你是最大的功臣。”
　　听到上位者如此高的评价，加百利眼眶发热，上身躬得更低，虔诚地说：“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要么让他永远闭嘴，要么，就像加百利教授这样，为马提亚奉献终身。”
　　上位者慢慢起身，望向宿舍区的角落，“马提亚是无上慈爱的存在，永远接纳迷途的孩子，可要是孩子一直不听话，纵使是神明，也会降下责罚。”
　　没有开灯的宿舍，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房间里昏暗不清，隐约能见有人一直在床边坐着。
　　粟续几乎没什么困意，看着手里的通讯器电子屏有些出神。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习惯一个人独处，却不喜欢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待着，乏味无聊得和他的人生一样没有意义。
　　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来领养的孩子看他总是形单影只的，总说他太过孤僻，没有其他小孩讨喜，院长会第一时间维护他。
　　“这位先生，我很感谢您愿意带暂居这里的孩子回家，您的善良福利院会永远铭记，但请允许孩子们拥有自己的个性。小续的本性不坏，这里的每个大人都很喜欢他，如果您愿意多花些时间和他慢慢接触，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粟续平淡无波的眼神难得泛着哀伤的暗涌，闷声叹息：“院长……”
　　如果那时他能再努力一点，再多打几份工赚钱，帮院长多分担一些压力，她是否就不会想不开了？
　　可粟续也明白，院长不是撑不下去了，而是她做出的这个选择，是当时的最优解。他没赶上见院长的最后一面，猜想院长应该是把弟弟妹妹托付给他了吧，可他没能握紧这个接力棒。
　　生命对他来说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对未来的日子赋予意义，让自己继续在这个已经烂掉的世界里活下去，那便是找到弟弟妹妹们生病的真相。
　　雁过必留痕，他一定会找到的。
　　粟续直到后半夜才有了困意，睡着的原因也是担心自己再不好好睡觉迟早会猝死，只是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醒了过来。
　　他照例去食堂要了两份玉米饼，准备出发前往飞行平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折返回去斥“巨资”多买了些吃的。
　　梅格刚把方舟停稳，就见粟续大步上船，趴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开始睡觉，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而巴顿他们踩着出发的最后时间出现，他也是毫不意外。
　　“前卫队第十小队人员已到齐……”
　　“本次任务为协助领航部研判中心收集海况信息，战备中心分配的十支机动水艇已装备完成。”
　　“真是的，又是没什么贡献点的跑腿活儿。”队员的怨念深重，恨不得直接抢走梅格作为队长的权利，自己去调度处接任务。
　　看到梅格还是那么满不在乎，他这么明晃晃的厌恶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愤地转过头和队友继续小声咒骂。
　　“我早上碰到第十八小队的人，听他们说原定年底的考核提前到下个月了。调岗什么的我是没指望了，就是希望其他小队的队长能助我脱离苦海。”
　　“前两天我们还在说这事呢，只是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到时候可千万别出差错。巴顿，你能力这么出众，平时训练也最努力，说不定能进指挥中心呢！要是真进了，别忘了我这个队友啊！”
　　巴顿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一句“那是肯定的”还在嘴边没说出，就听到往日狗腿的队友跑到罗吉尔身边摇尾巴，顿时脸色变得铁青可怖。
　　“罗吉尔，这次考核你有什么打算？”
　　罗吉尔偷偷瞄了眼巴顿的反应，又微微偏过头看向后排的粟续，微笑着说：“我毕竟没有实验中心在背后撑腰，考核只能看自己努力了，不过我有信心一定能拿到好名次。”
　　但在考核之前，他需要找机会和粟续好好谈谈这件事。
　　只要让粟续知道，所有前卫队队员考核期间是单独行动，而作为考官的护卫军只会防止外来异化生物破坏考试秩序，不插手考场内的一切行为。粟续得罪尤妮花园在前，那个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来报复，护卫军是不会出面维护的，就算最后他没能从考场出来，也只会以能力不济作为解释。
　　所以粟续要想活命，就必须找他合作。他要的不多，名次比巴顿高一点就够了。
　　比“实验中心重点培养的人才”还要优秀，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有个好去处。
　　罗吉尔小人得志的模样被巴顿看在眼里，觉得很是滑稽好笑。他清楚知道罗吉尔之前的成绩是从哪儿来的，但这也是最让他警惕的地方，由于之前的多次针对，粟续绝对处在他的对立面，或许真有可能为了报仇而协助罗吉尔拿到好名次。
　　既然这样，粟续和罗吉尔这两个人，他都不想留了。
　　趴在角落的粟续悄然睁眼，没有一丝被算计的慌张，镇定自若地微微扬起嘴角。他很好奇，那一枚没打出的子弹，最后会落在谁的身上呢？


第29章
　　“研判中心在向指挥部提交航行计划前，需根据前卫队在海上采集到的资源情况、危险系数及海水样本进行分析，得出最适合马提亚未来生存发展的大致区域。”
　　“所以这次任务需要大家分散进行，尽可能收集足够多的有用信息。这次的任务地点是未知海域，遇到危险第一时间通知方舟。战备中心给我们的水艇一共十支，自行分配。”
　　梅格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从此任务的难度显而易见。
　　但队员大多不理会他的提醒，不耐烦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别接这种其他小队都不乐意做的苦活，现在搞这种假仁假义的表面功夫。”
　　一连串的揶揄落入耳中，梅格早就见怪不怪了，却注意到船舱角落原本在睡觉的粟续听得很认真。
　　以往没人听这些，他也点到即止，不投入更多精力。现在发现还是有人会听的，他不由自主地继续说了下去。
　　“海况收集和其他任务不同，不要求大家以贡献点为目标，协助任务本身就有保底贡献点可以拿，大家要做的就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收集尽可能多的样本，样本被收录的回报同样可观。”
　　“海水样本、生物样本，这些是任务完成时必须上交的。资源情况和危险系数的收集需潜入海底，你们自行斟酌是否完成。如果确实有这个胆子，下海之前记得升起隔水罩、打开推进器，驱散仪也别忘了带。”
　　“水艇和驱散设备该怎么操作，如果不记得了可以看看最后一排墙上挂着的手册。”
　　梅格说着，目光示意粟续斜后方挂着的那本崭新的使用说明。
　　前卫队的队员大多是从地下城基地选拔上来的，马提亚默认他们应该什么都懂，便没有指派前辈亲自教授。
　　但马提亚也给出了她最大的仁慈和耐心，让战备中心联合教育中心准备了这一本本使用手册。
　　只是大多数时候下，前卫队队员会选择去训练基地直接上手摸索，这些手册便无人问津了。
　　船舱里的人听着梅格絮絮叨叨的，觉得有些烦，“说这些谁会听啊，吵死了。”
　　抱怨还没说完，就听见后排居然传来翻书的声音，队员纷纷惊诧地回过头向后排看去。
　　只见粟续正一脸专注地翻看着手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然成为船舱内所有人的焦点，也没人看到梅格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勾起的嘴角。
　　此次任务梅格预留了七天的时间，方舟前往目的地就花了一天，比之前的任务位置都要远，粟续起身准备下船的时候，腰背都僵硬了。这种感觉让他好像回到了以前没钱出远门，只能坐绿皮火车的时候。
　　他们小队一共十五人，方舟装备了十支水艇可分配，粟续和梅格依旧不是其他人的结伴对象，自然而然地分别上了一支小船率先离开。
　　反正没人会看使用手册，粟续干脆直接带走了，遇到不会的地方现学现用。听梅格的意思就是这次任务没有限制范围，尽可能地以方舟为中心向外探索。
　　粟续的脑海兀然闪过一个坐标位置，瞧了眼放在一旁的口粮，默默调整了罗盘方向。他余光扫到后方似有人影远远跟着，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驾驶着水艇平稳地向前探索。
　　罗吉尔罕见地没有找人一起组队任务，队友问起也只说自己不需要协助，还不如把人手给有需要的人。
　　巴顿对罗吉尔的打算了如指掌，嗤笑着看他自信地操作水艇离开所有人的视线，暗骂了句：“打脸冲胖子的废物。”
　　罗吉尔驱船往前开了一程，确认后头没人跟上来后，赶忙调头朝粟续离开的方向驶去。
　　他远远地跟着，一边悄然观察着粟续的一举一动，一边自己也收集些能交差的样本，心里盘算着等粟续收集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就上去截胡，这样既不用处理，还能多拿点贡献点。
　　可奇怪的是，粟续中途突然加快了航行速度，他没反应过来，差点把人跟丢了。
　　“粟续这是要去哪儿？”罗吉尔看粟续一副目标很明确的样子，很是纳闷地嘀咕了一声。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惊觉自己怕是发现了粟续的秘密，要是抓住了这人的秘密，以后还不是任他拿捏。想着，罗吉尔稍稍拉近了些距离，但又怕粟续发现地不敢声张。
　　粟续没有着急甩掉后头的尾巴，低头看了眼通讯器电子屏，刨去往返盗贼营地的损耗，留给他搜集样本的时间有些紧迫。
　　他加快了些速度，又没有彻底甩掉罗吉尔，直到让对方亲眼看见自己把水艇停在盗贼营地外。
　　“粟续这是想做什么？难道……”
　　前卫队不久前刚来过，营地外围的陷阱被破坏得七七｜八八，罗吉尔远远瞧见粟续从陷阱缺口钻进了营地，消失在了竹排上的房屋之间。
　　罗吉尔忙跟上粟续的步伐，可他在营地里转了几圈也没再看见人影，低声念叨着“奇怪”，又回到了自己的水艇上，准备等粟续自己从营地出来。
　　“呜？”
　　“别出声。”
　　魏洀垂眸看了眼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上次见面时还是他限制粟续的行为，现下他们的位置就转换了，这感觉有些微妙。
　　他微挑着眉，捏住粟续的手腕拿开，靠近对方耳边低声说：“我应该比你更担心被发现吧。”
　　粟续缩了缩脖子，捂住自己被热气侵袭的耳畔，一脸警惕地盯着魏洀，“是啊，我确实可以说自己是发现盗贼营地的余孽，现在是过来抓人的，就是怕你拉我下水，不然我先把你的舌头割了？”
　　魏洀闻言下移视线，看向了粟续跪在他双腿上的那条腿，微笑着说：“尊敬的前卫队队员，你这样子看着，可不像是来抓人的，倒像是……”
　　没等魏洀把话说下去，粟续拔出匕首挑起了他的下巴，“我还是把你的舌头割了吧。”
　　魏洀无辜地辩驳：“别啊，是你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跳的。”
　　他用左手捂着心口，做出受到惊吓的可怜模样，突然吃痛地嘶了一声，哀怨道：“可怜可怜我，还是个伤患呢。”
　　粟续握着匕首的手不禁攥紧，原本只是想挑衅的，现在他是真想结果了这个戏多的男人。


第30章
　　“新纱布，吃的。”粟续放下了一小兜，紧接着又说，“加上上次的两瓶水，你欠我……30贡献点。”
　　他出一趟海上任务才赚多少，就算是在劳民区也不能一口气回这么多血。
　　魏洀不用多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多报了一点，“我要是这么富裕，还会沦落到做盗贼吗？”
　　粟续的眼神猝然凝固，紧盯着魏洀说：“盗贼营地也用贡献点做货币单位？你到底是谁？”
　　他确实对花在魏洀身上的贡献点感到肉疼，但他既然决定投入，就是奔着回报去的。
　　魏洀敛了敛眼帘，大概是第一次遇见时，这人过于慌张，所以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现下确实没有认出他。
　　他轻声笑了笑，回：“前卫队的人对我们疯狂打压，不就是为了赚贡献点？但你就不一样，热心肠的救命恩人。”
　　粟续拉开防护服拉链，从里衣口袋拿出了那本手札递给魏洀，“既然没死，那这个还你，盗贼营地里的化学家？”
　　魏洀微怔了片刻，接过手札笑着说：“我叫魏洀。”
　　“粟续。”
　　粟续从餐桌边拉了张凳子在魏洀面前坐下，多少有点审问的意味，“给不了贡献点，用东西换也行，我很穷。”
　　这是魏洀头一回听人把穷说的这么理直气壮，靠在墙角坦然接受来自粟续的压迫，“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说实话。”
　　魏洀装傻充愣地插科打诨，“那还是前三个字实现的概率更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面前毫不客气地响起了上膛的咔哒声，表情瞬间老实了，“我确实是盗贼营地的，那会儿和兄弟一起在海上收集物资，没想到被异化生物攻击，和兄弟们失散了。我想回来找救援，结果你们前卫队的人来了，我只能先藏起来。”
　　“不对，你还是在说谎。”粟续上身前倾，一只脚踩在魏洀的双|腿间，手里的枪抵着他的下颌，“你身上的防护服是有制造工艺的，以这里的科技发展水平可做不了。而且，你被异化生物袭击后没有发生异变，我是该夸你体质好，还是要赞叹你有高人相助呢？”
　　被异化生物袭击后确实有小概率不会发生感染，但概率微乎其微。粟续从来都不是运气好的那一类人，不觉得自己能见识到这样的奇观。
　　魏洀被迫抬起下巴，眼看着性命被他人拿捏住，神色有些慌张地说了实话，“不瞒你说，我曾经也效力于马提亚，只是在一次外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脱离了队伍，没能赶上返程的方舟，只能选择留在海上。防护服是前卫队以前的样式，你是不是刚加入马提亚，所以没有见过？”
　　这话听着半真半假，粟续没有全信，也没有回答魏洀的问题，而是将目光移向手札，问：“这本手札哪儿来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魏洀眼中兀然多了几分警惕，这异常的情绪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辜和可怜，“这是我捡的，看质量不错就留着用了。”
　　“哪儿捡的？”
　　“马提亚。”
　　“不错，说谎还能逻辑自洽，没说在海里捡的。”
　　这可是纸，泡了水不会这么平整，他从魏洀身上找到的时候，本子用塑料袋套着被保护得很好，态度不像是对待“捡的”这么随意。
　　粟续继续追问：“封面的HOM是什么意思？马提亚上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部门。”
　　原来他真正想问的是这个。
　　魏洀的反应极快，暗自意会后，面上看着还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我不知道啊，真的是捡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报答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说谎呢？”
　　“呵。”粟续冷笑，“是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最好不要有隐瞒。”
　　怀疑与探究掺杂在空气中，两人毫不避讳彼此的直视，反而无声地压迫着对方，试图在无声的博弈中争夺先手。
　　粟续并不相信魏洀所说，魏洀也很清楚粟续没有完全信任他，这场博弈一时分不出胜负高低。
　　终是粟续先收回目光，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起身离开前留了句：“你自求多福。”
　　虽然魏洀的嘴里没几句实话，但手札来自马提亚的这句应当不假，可他的确未曾在马提亚上见过这个标志。还是说因为他公民等级太低，目前接触不到？
　　原先他对罗吉尔他们口中那场即将到来的“考核”没有兴趣，只是想利用前卫队能离开马提亚的机会，多在海上找找旧日痕迹。
　　可如果线索就在“马提亚”上，利用名次往上爬的机会他就不能放过了。
　　粟续沉思着快步离开了盗贼营地，早察觉远处的礁石背后有人躲着，却刻意没有停下和罗吉尔打招呼，驾着水艇加速返回任务地点。
　　魏洀捂着左手伤口从地上起身，走到窗边目送水艇逐渐消失在海平面，深邃的眼眸暗泛波澜。
　　一张熟悉的圆脸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视线，正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哥，人你也见过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魏洀没有回应，自顾自的低声说：“他没认出我，也不知道魏洀这个名字，虽然能拿到那里样本，但他好像不太清楚情况，不然不会问HOM是什么。”
　　他回头看向被放在地上的布兜，“身手不错，人品……”
　　魏洀顿了顿，拇指摩挲着手臂的纱布纹理，琢磨了一会儿才笑着给出评价：“其实也不错。”
　　他看向梁盏给出答复：“我要在这里留久一点，暂时先不回去，你替我和研究所里的其他人知会一声。”
　　“芬恩所长早就问你上哪儿去了，我老实交代了，他说……”梁盏挠了挠头，回想长辈的话，一板一眼地复述道，“他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做事前要想好后果，别屁颠屁颠地真跟人跑了，人家可给不了你名分。”
　　魏洀闻言无奈，“我已经不止一次怀疑了，这个老不正经到底是怎么养出路博士那个小古板的？”
　　梁盏趴在窗台上，也看向了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布兜，“哥，你觉得他还会回来？”
　　魏洀微微点头，他有很强烈的预感，粟续一定会回来的。
　　他拿起手札，盯着封面看了许久，“他对HOM好像很感兴趣。”


第31章
　　盗贼营地既然有人居住，附近的资源应当早被搜索过，粟续在海上行驶了一定距离后才开始收集任务。
　　根据梅格的提醒，他装了点海水样本，又打开蓝色收集桶，放了几只刚捞上来的暂时不具备攻击性的小鱼。
　　他的动作很快，像是想弥补偷偷外出损耗的时间，如果不是罗吉尔知道粟续才刚来前卫队半个月，会以为他是个老手。
　　“他在干嘛？”罗吉尔远远地观察着，见粟续突然戴上了氧气面罩，水艇的隔水罩紧跟着缓慢升起，他在做下水的准备。
　　这样岂不是能得到更多样本？罗吉尔暗自窃喜，忍不住嘲笑粟续还没发现自己跟着，忙活半天找到的东西最后都会是他的。
　　可海面下危机四伏，就算他这个加入前卫队有些年头的人，都不敢单独行动。这里离方舟有段距离，也不清楚其他队伍的位置，下水后万一出了事，呼叫支援都来不及。
　　“我要不要跟上？”
　　罗吉尔正纠结着，想到自己要是不下水，万一把粟续跟丢了，损失会更大。毕竟粟续浪费掉的时间里，他也没有在做任务，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按照使用书准备完毕，粟续有条不紊地操纵着摇杆向海底靠近，起初他还会紧张隔水罩的质量，随着外面的世界越来越暗，他反倒没那么神经紧绷了。
　　如果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毕竟他想让罗吉尔发现自己“把柄”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收集得再多最后都算不到他头上。
　　因为他和阿帕说好了，要带点东西回去。
　　舱外的海水较之前任务时的可见度要高一些，越往海底越能在探照灯下看清前路。
　　粟续将方向转至方舟的位置，缓慢向前探索。地球曾经承载着70多亿的人口，如果能确定陆地位置，找到城镇其实并不难。
　　他回想起之前见过的骨鲀，逆着三四百年还未消融的海洋垃圾漂流方向行驶了一程，果然找到一座城镇。
　　粟续不着急出舱，从容淡定地填饱了肚子才戴好面罩下水，探索这座早已废弃的城镇。
　　沿街的招牌被水泡到破烂，本该发出炫彩的霓虹灯被海底的淤泥裹住，附着着的绿藻在水中摇摆，餐饮酒水、娱乐休闲的店面遍地可见，说明这里曾是个人口密集的地方，却早已没了生人的痕迹。
　　粟续随意进了一家小超市，店内被破坏得混乱不堪，货架上早已空空荡荡，看架子上的痕迹，哄抢应当是发生在海水淹没之前。
　　或许是一次原先无人在意的感冒，又或许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海啸，只有当灾难真正来临，人类的恐惧才是最真实的。
　　会害怕并不奇怪，他也经历过屯水屯粮，天天戴口罩的时期，那时是人祸，现在呢？是来自大海的报复吗？
　　粟续轻车熟路地进了几家店，挑了些对末世来说可能新奇的摆件、有维修可能的电器全都收进水艇后方挂着的渔网中，又带上了些可能对马提亚有用的东西交差。
　　“没搞过科研，但见到什么都留点样本应该没错。”他刮下玻璃上的污泥装进盒子，收好采集到的样本，便朝着城市中心靠近。
　　粟续是看了说明书才知道防护服的后腰和脚底装有小型推助器，能让他前进得快些，无需在海底慢慢移动，只是推助器是以氧气喷射为动力，他得省着点用。
　　城市中心往日耸立的高楼早已坍塌，在地面砸出了个大坑，周边的店铺居民楼也都跟着遭殃。
　　废墟里怕是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了，粟续原计划换条路继续探索，转头时目光扫过一处指向地下防空洞的标牌。
　　“防空洞里，应该会有东西吧。”
　　粟续还没琢磨出所以然，双脚先有了行动，顺着指示走了一段，终于在大坑边缘找到防空洞的入口。
　　防空洞的闸门半开着，大楼砸下的深坑恰好给原本防护严密的避难所开了豁口，站在门口仔细辨听，还能隐约听到水流进出缺口的声音。
　　粟续没有贸然行动，只是记下了位置坐标，准备等汇合时或他或罗吉尔将这里的情况报给梅格，至于调度处是否派发后续的搜索任务他就管不着了。
　　“咚——咚——”
　　粟续闻声警觉地抬起头，讶异地环视四周，没看到有人靠近，也没有找到异响的由来。面罩外平稳回荡着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找不到来处，又觉得无处不在。
　　直至异常的声响逐渐消散，他还没找到究竟是谁发出的。
　　是罗吉尔吗？粟续的困惑浓重，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好像不是。
　　是里头传出的声音，还是他幻听了？
　　粟续向防空洞内张望，见半开的闸门背后尽是森森白骨，看他们的头脚方向，似乎是想从避难所里逃出去。
　　可他们为什么要逃？因为物资不足、内部矛盾？难道是因为那个缺口，让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了？
　　守在门边的卫兵拦在了人群之后，似乎是想阻拦什么东西靠近，他们的尸骨散落各处，断口凹凸不平，生前似乎遭到猛兽撕扯啃咬。
　　距离灾祸侵袭早已过去多年，有人奔逃无果，留在了半途，有人生前的衣物黏连着白骨，支撑着他依旧保持生前跪地哀求的姿态，有爱侣紧紧相拥，共同面对幽僻深处的未知。
　　一副小孩的骨架在通往防空洞深处的路上，陷入了永眠。
　　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避难所深处藏着什么东西？
　　等等，他不能再往里走了。
　　粟续猛然顿住脚步，迅疾找回游散的理智，快步往后撤退，双眼警惕地盯着前方的一片漆黑。
　　他根本就不该到这儿来的，一开始也没打算进来。可刚才好像受到蛊惑了一般，身体莫名脱离了他的控制。
　　如果不是有一瞬间的清醒，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恐怕会继续往里走。
　　“这里不对劲。”粟续向防空洞的闸门边撤离，路过卫兵的骸骨时，无意绊到了他们遗留下来的武器。
　　他回头看了眼距离不远的闸门，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两把机枪，还有一把未打出的小型麻醉枪。
　　“呼——呼——”
　　诡秘的呼吸声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粟续猝然感到一阵眩晕，恍惚间几近再一次丢失神智。他用力捏了自己一把，用疼痛抢夺回思考能力，迅速向门口撤离，几步便退到了门外。
　　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精神搅成混沌，眼前的一切都不断瓦解、弥补、打乱、重建，又崩溃，哪怕只是晚上一步，他便要就此沦陷。
　　粟续紧抓住闸门把手，本不长的指甲因用力太重，在掌心掐出深深血印。他咬着牙关用尽全力要将门合上，依稀见躺在半道上的小孩骨架缓缓“站”了起来，没有支撑的头骨挂在脊骨上摇摇欲坠，在古怪的呼吸声中朝门口靠近，看起来诡异可怖。
　　“呼——呼——”


第32章
　　“咔哒、咔哒。”
　　水流暗涌，早已被鱼群分食皮肉后剩下的骨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前行，发出类似旧世界机械钟表卡壳的涩声，听得人牙根发酸。
　　看着这幅小孩骨架孤零零地从过道中飘来，粟续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这个孩子生前，在避难所被淹没前的慌乱中，不慎和父母走丢，他害怕地跪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噩梦靠近。
　　要抱一抱这个可怜的孩子吗？这个和他一样被父母丢弃的孩子。
　　“这种套路，玩一次两次就够了。”粟续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拉动闸门，在特制钢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他在过道深处竟看到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五官精致美丽，却惨白无血色的脸，就像是被封存在幽暗水下的精灵，多看几眼便要人与“他”一同沉溺，被“他”推动的水浪愈发猛烈，以极快的速度朝门口逼近。
　　“砰！”
　　由于平时对物质的需求过高，漂亮东西对粟续的吸引力近乎为零，他一脸冷漠地用力关上闸门，将刚才鬼迷心窍捡起来的两把枪当做门闩，防止里面的东西再打开这道门。
　　虽然只是窥得一角，粟续没有就此放下戒备，转过身迅速打开推助装备向水艇靠近。
　　罗吉尔还没看清防空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粟续逃命似的跑了出来，一眨眼就冲到他面前，跟拎小鸡仔一样抓着他肩头的衣服往后拖。
　　“你！”他想问粟续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也想问他发现自己一直跟着有多久了，最终挑了个最想问的，说，“你拉着我干嘛！”
　　“砰！砰！砰！”
　　还没等粟续回答他，防空洞钢门被撞击发出的巨响先一步回应了他，昭告着门后的危机。
　　只是三下，半米厚的钢门受到外力凸出变形，被撞到脱离了轨道，轰然倒了下来，在海底掀起一阵巨浪，被卷起的淤泥如同迷障，令本就昏暗的眼前更难辨清。
　　罗吉尔不禁颤了颤，咽了口水仰头问：“到底怎么了？”
　　“别出声。”粟续没有放缓速度，城镇边缘近在眼前，他的船就停在这里不远。
　　只要那个东西没有追上来……
　　罗吉尔被牵制着很不自在，刚想从粟续手中挣脱，定眼瞧见混沌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走了出来，像是个人类？
　　不，不是人类！
　　它浑身长满了黑色触手，人类用来行走的两条腿像是累赘一样耷拉在两侧，随着数条触手挥动的而摇摆。如同挂件一般垂下的头上长着张诡异苍白的脸，微张着的双眼只剩空洞，却像是看到了他们这两个海底的不速之客。
　　“啊！”
　　它的尖啸声有别于其他海底异化生物，人耳是能清楚听到的，锐利的声波冲击着理智，稍微不慎便要失去精神的自我控制权力。
　　罗吉尔震惊得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颤抖着的声音暴露了他此刻的慌张，“那是什么东西！”
　　那怪物似乎还有听辨能力，在捕捉到罗吉尔的声音之后，身下的触手加快了挪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们靠近，取代了双手的触手上长满了一阵阵收缩舒展的吸盘，向他们不断伸出。
　　拖着一个人跑的速度太慢了，粟续放下碍事的罗吉尔，有些嫌弃的微皱着眉头，低声说：“让你别说话了，快走。”
　　罗吉尔腿脚发软，但看到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怪物，顾不得想太多，慌忙转身就跑。
　　“那玩意儿是个人吗？这座城市被淹没多久了，几百年前的异化人类，我们真的逃得掉吗？”
　　粟续没有开启和罗吉尔之间的沟通，只看得到他不停张嘴说话，没工夫理会。
　　他的水艇就停在前面，只要几步就能驾船离开，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将他用力往后甩。
　　粟续见罗吉尔霸道地截住了他的去路，看架势是要抢他的船了。
　　“让我先走！否则我马上开枪杀了你！”罗吉尔双手紧握着电磁枪，试图抢夺生还的机会。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他的船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如果现在不抢粟续的，以怪物的行进速度，他根本逃不掉。
　　粟续刚打开通讯就听到了罗吉尔的威胁，没有就此做出让步，他闪身躲过一枪，一把抓住了罗吉尔的手腕，沉声说：“那就都别走了。”
　　他原准备上水艇后，驾船吸引怪物的注意力，给罗吉尔多少拖延点时间。可如果一点生路不给，他不介意带着罗吉尔一起下地狱。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害人也罢，他从始至终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眼见怪物近在眼前，粟续握住罗吉尔的手，借他的手朝怪物开了几枪。子弹射入怪物的皮肉，仅延缓它片刻的行动，粟续趁它躲闪的空荡掏枪继续攻击，却见罗吉尔竟然愣在原地不动。
　　“别傻愣着，帮忙。”粟续冷声。
　　罗吉尔回头看了眼水艇，又望向立起来有两人高的怪物，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拆解腰间别着的驱散仪保命，不断向后退。
　　驱散仪不但没有屏退巨怪，反而惹怒了它，尖啸声近乎穿透他们的耳膜。
　　粟续毫不客气地骂了句：“成事不足，不想死就别装死。”
　　他转朝另一方向跑去，提高推助器的喷射功率，试图拉开和怪物之间的距离，给罗吉尔寻找能开枪的机会。
　　它应当原本是人类的，或许是曾经遭到异化生物的袭击，又或是经历过粟续在教育中心听说过的“黑雨时代”，所以发生了异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它还保留着部分人类的外貌特征，却不见丝毫人性与理智。
　　它微伏在地面爬行，触手勾住沿街招牌往前冲了一段，又或者借墙体助力，不断拉近和猎物之间的距离。
　　粟续的面色凝重，久久没等到罗吉尔动手，却见面罩显示氧气装备不足，再用推助器的话，他极有可能会在海底憋死。
　　似是发现猎物的速度变慢了，怪物伸长了触手，暴力拆解下沿街的广告牌，向前方砸去，拦住了他的去路，在他顿步的瞬间直接向前扑去。


第33章
　　粟续闪身灵巧地躲过，意图改道向另一条更窄的街区跑去。
　　可他刚跑了没两步，几条滑溜漆黑的触手缠住了他的脖颈、腰和双腿，直接将他拽了回去。
　　粟续的反应极快，在被纠缠住的瞬间拔出大腿侧的匕首，用劲刺向束缚着他脖颈的那条触手。
　　怪物吃痛地尖叫了声，条件反射地抽回了触手。
　　粟续还想再扎，有一条触手猝然缠住了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柔软的吸盘有着极强的吸力，勒得他手臂发麻。
　　粟续没有放弃挣扎，可在绝对力量前，所有的反抗都于事无补。
　　难道他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穿越前的那场海啸是意外，用自己的生命救下那个孩子是当时形势所迫。眼下是粟续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直观面对压迫性的死亡，而他竟然连半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呼——呼——”
　　触手紧勒着粟续，却没有继续收紧，只是用吸盘限制了他的行动。
　　这让粟续觉察似乎有哪里不对。
　　死亡没有如预想中降临，粟续睁眼只见怪物匍匐着自己身上，除了束缚着他的触手，其余在轻抚着他的躯体，那张美丽又死白的面孔紧凑到他面前，像是在……端详？
　　它在看什么？
　　粟续没在它身上找到杀意，这近乎暧昧的姿态，反倒像是在认清多年未见的好友。可不论是怪物还是这张脸，粟续都完全没印象。
　　还是说，它只是在确定他能不能吃？
　　但能够确定的是，它现在没有要移动的迹象。
　　粟续依旧保持冷静，不想选择坐以待毙，扭头向罗吉尔的方向望去，目光嘱意他赶紧开枪。
　　罗吉尔受到粟续的眼神暗示，在马上逃走和开枪之中，选择了后者。
　　他和粟续关系也就这样，才不会舍命救他。是他刚才亲眼看到这个怪物的行动速度有多快，水艇发动的声音一定会吸引怪物的注意，和粟续之前说的差不多，他就算抢了水艇，能不能跑掉还不一定。
　　“砰！”
　　一声枪响后，伏在粟续身上的怪物吃痛啸叫，紧缚着他的触手猝然收紧，疼得粟续感到身上的筋骨都要断裂了。
　　只一瞬，掣肘着他的力量陡然消失不见，粟续转头见怪物正以极快的速度前行，眨眼就冲到罗吉尔的面前。
　　它要杀人！
　　粟续仿佛能感觉到怪物的想法，但他没时间多想了。
　　水下行动困难，装备的氧气告急，而他没有多几条腿，只能靠自己的双腿朝罗吉尔靠近。
　　海底不断回荡着罗吉尔的枪声，但很快就没了声响，只剩下一片诡异的死寂。
　　“粟……”
　　粟续还未跑到，远远见怪物的触手紧紧缠绕着罗吉尔，勒得他面色已经发紫，当即抬枪朝怪物开了两枪。
　　“救……我……”
　　怪物发怒了似的，即使中枪也没有松开罗吉尔。
　　它美丽的面孔突然在罗吉尔眼前开裂，大张开的嘴角裂到耳根，从中伸出无数条带着倒刺的触手，挥动间割伤了罗吉尔防护相对薄弱的颈侧。
　　罗吉尔惊恐地不断后缩，却退无可退，忽然感到下肢受到了蛮横的吸力，吃力地低下头看，才知怪物的口器竟在腹部，现在是要将他吞进去。
　　高大的怪物矗立着，宛若一棵海底巨树，摇曳着的触手好似枝杈，看起来有着诡异的壮观。
　　用自己最快速度赶到的粟续左手握住匕首猛扎进“树干”，在滑腻的粘液中向上攀爬。
　　罗吉尔感到自己呼吸都散发着血腥气，眼球发烫发涨，近乎要爆炸了，在意识恍惚间，他终于看到了粟续的身影。
　　粟续看位置差不多了，踩住一只触手翻身跃上，用脚勾住另一只触手，与怪物的口器平齐，果断开了两枪。
　　“啊——”
　　怪物吃痛地缩紧口器，随即发出尖利的高声哀叫。
　　猛烈的声波令粟续觉得双耳好像有液体流出来了，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它的血液是红黑色半流动的，粟续有一瞬间觉得它在本质上还是个人，以至于他的枪口对准怪物脑袋，即将扣动扳机时，出现刹那的迟钝。
　　怪物双眼的空洞对上粟续的视线，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他却觉得它好像在难过？像是在乞求他不要开枪。
　　应该是和之前的幻象一样吧，他是被怪物蛊惑了。
　　粟续在犹豫中抽脱，再次作出开枪准备。
　　“砰！砰！砰！”
　　粟续看向枪声源头，见是刚才怪物口器受伤时趁机逃脱的罗吉尔开的枪。
　　罗吉尔不确定打哪里能要了怪物的命，索性照着脑袋、心脏的位置都来了几枪，下一刻他的枪口对准了粟续。
　　要不是粟续，他怎么会遭这种罪？
　　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挂在触手上的粟续敏捷地往后一跳，以免被怪物压倒，转过身发现了罗吉尔的举动。
　　“想杀我？”粟续镇定地看着罗吉尔的枪口。
　　罗吉尔是想报复粟续的，可要是粟续死了，他的考核怎么办？
　　“它是我的战利品。”罗吉尔态度强硬地明确道，“你必须要为今天这笔账付出代价。”
　　粟续没有反驳，相当诚恳地说：“虽然不是进防空洞并非出自我主观意愿，但怪物到底是被我引出来。能解决这只怪物最后是你开的枪，所以功劳理应是你的。”
　　见他识趣，罗吉尔再说：“我看到你回之前那个盗贼营地了，如果不想我把这件事捅到马提亚，下个月的考核……”
　　他的话都没说完，便见粟续突然面色发冷，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你知道和盗贼营地勾结的代价，信不信我……
　　“嘘！”粟续制止了罗吉尔的后话，警惕地观望着这座寂寥冷清的城市。
　　他压低声音说，“走。”
　　他又听到了呼吸声，不止一处的呼吸声，潜藏在暗处的怪物绝不少于五个。
　　纵使看粟续再不顺眼，看他突然这么说，罗吉尔也感觉到了不对，立马爬上粟续的水艇放下捕捞网，把没了动静的怪物带走。
　　粟续没有再计较罗吉尔抢船，迅速找到罗吉尔的水艇上船驶离这座诡谲的城市。


第34章
　　“刚才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听到了！好可怕的叫声, 该不会是谁遇见了怪物吧？”
　　“罗吉尔呢，他还没有回来，难道是他出了意外？”
　　“看！是罗吉尔的船！”
　　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着罗吉尔, 而粟续的存在被完全忽略了。
　　粟续并不介怀, 将船停靠在方舟旁边, 等待母舟回收的时候，双手环胸半靠着船沿看热闹。
　　罗吉尔失去的血色在回来的路上就缓和了许多，现下靠近了方舟，脸色看着反而比之前还要苍白。
　　队友见他身上有伤, 生怕他下一瞬就要发生异变，不敢靠太近。可又实在对刚才的动静感到好奇，几人结伴才敢壮着胆子上前，全程警惕着随时准备逃跑。
　　罗吉尔几乎是被人搀着下船的, 面对队友披着嘘寒问暖外壳的好奇, 吃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船。
　　有人好奇地登船查看, 惊觉水艇后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是、是怪物？”
　　他想凑近了看清楚, 可又不敢凑得太近, 生怕怪物挣脱了束缚。
　　罗吉尔虚声安抚：“没事的, 这个异化人类已经被我杀了。”
　　队员们闻声后纷纷惊呼：“什么！异化人类！罗吉尔带回了一只异化人类的样本！”
　　“是啊, 看异变程度已经是完成体了，实验室为了研究更高级的疫苗, 最需要的就是这类样本！”
　　”所以刚才海里的动静就是因为这个怪物吗？我们正准备过去支援，罗吉尔居然自己就能杀了它, 不愧是你！”
　　“可你脸上的伤……”
　　罗吉尔被捧得春风满面，可听到队友问起自己的伤，下意识摸了摸伤口，声音却有些发虚, “只是个小伤口，不小心蹭到的。”
　　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感染，可他想回去，一定要回去！
　　好不容易才有被高层看到的机会，他不能就这么错过了。感染是大概率但又不是百分百，万一他没有被感染呢？
　　一旁的巴顿的神色阴沉沉地很是吓人，身边的队友都不敢招惹他，更显得他这边异常冷清。
　　以前他身边是最不缺拥护者的，没想到现在被最瞧不上的罗吉尔抢了风头。
　　巴顿看向罗吉尔的水艇，愈发觉得眼热，余光带过正朝这边看的粟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粟续怎么是和你一块儿回来的？”
　　粟续还以为这场没有自己的戏份，这下巴顿把所有目光引到他身上，他不得不原地上班。
　　他刚要开口，就对上了罗吉尔带着威胁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
　　罗吉尔那套装柔弱的假模假式在粟续眼里都不够看的，只见他双眼恳切地望着罗吉尔，脸上写满了感激，一改他之前冷漠的样子，急声说：“我在探索海底的时候，被这个怪物袭击了，是罗吉尔听到了我的呼救，第一时间赶来支援。罗吉尔不仅杀了怪物，还救下了我，要不是他，这次我肯定回不来了。罗吉尔是我的恩人！”
　　即使是当事人罗吉尔也被粟续的虔诚模样唬住，还没分辨真假，心中先多少带了点沾沾自喜。
　　没想到粟续竟然这么识趣，也就是说他确实在那个盗贼营地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看来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巴顿仍不觉得罗吉尔有独自绞杀异化生物的能力，只是他没想到粟续居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加入了罗吉尔的阵营。
　　“巴顿这次收获多吗？”
　　巴顿听到罗吉尔表面关心，实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不回答地撇过了头。
　　“罗吉尔，快说说你是怎么抓住这只异化人类的！”
　　“是啊，这可是未知区域的异化生物！不只是实验中心，领航部都会记你一功，说不定等下个月考核成绩出来，你就能调去领航部，甚至是指挥中心了！”
　　船舱内的恭维听得梅格耳朵发痒，不过他对此早已习惯，只是没想到粟续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粟续真的选择了同罗吉尔为伍？
　　梅格探究地看向粟续，见他没了旁人关注后，浑身依旧散发着从前置身事外的冷漠感，和刚才的殷切信徒判若两人。
　　他究竟想做什么？
　　梅格暗中观察着粟续，又顺着粟续的目光看向罗吉尔和巴顿，陡然想明白了什么，只是低笑了声，却没有要插手其中的意思。
　　直到罗吉尔终于显摆够了，才表达想要返航的意思。
　　“咱们回去吧，出来这么多天，食物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要不是这里离桃源基地太远，真想请大家吃一顿！”
　　罗吉尔惋惜地叹了口气，又提议：“这样吧，等回了马提亚，结算完贡献点，我请大家喝果汁！”
　　马提亚的食堂收费极不合理，这一点粟续深有体会，还不是因为食堂是下层船舱唯一一个能买到吃食的地方，换作是他也会坐地起价。
　　在缺少水资源的末日，马提亚上可以直饮的纯净水更是贵得吓死人。所以罗吉尔说的请喝果汁，是真的需要破费，和粟续记忆里同事请喝奶茶完全不是一个消费水平。
　　先让队友们看到自己的能力，再踩一脚曾经不可一世的“精英”，最后摆出截然不同的态度收买人心。别的不说，粟续认为罗吉尔在人情世故上是有一套的。
　　“是啊，罗吉尔真的很厉害。”
　　粟续上船后继续扮演着追随者的角色，偶尔会附和上几句对罗吉尔的夸奖。他的视线却仍停留在海面，有些心不在焉。
　　有个问题他一直想不通，所谓的异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剥夺生物的理智，却让它们能够适应当下残酷的环境，是异化还是进化？
　　如果是这个世界自己接受了异变，那真正的异类到底是谁？
　　第十小队捕获异常生物的消息被先一步传回马提亚，梅格申请指挥塔台随时做好接应准备。
　　可ARK951即将降落物资平台时，只有几名稽查队员等待检验，直到物资平台上的其他人发现向来敷衍的梅格队长居然真带回了东西，才连忙叫人过来帮忙。
　　刚才在方舟上夸夸其谈的罗吉尔怎么都不肯下船，直到稽查队亲自上船检查，盯着他脸上的伤好一阵，只说让他早点下船。
　　“只是……只是让我下船？”罗吉尔一时有些木讷，缓了有一会儿，难掩笑意地快步跑下船。
　　他就说！
　　他最近运气这么好，连异化人类都能搞到手，往后……往后肯定还有更多好事在等着他！
　　“听说从未知海域带回了异常生物？”
　　粟续见样本收集处的研究员急步朝ARK951走去，闷头继续和物资能源部结算自己带回来的“物资”。
　　物资能源部的工作人员正是好奇的时候，也想过去凑个热闹。他见粟续摆在桌上的全是华而不实的摆件，敷衍道：“这些东西对马提亚没什么实际价值，还不如你队友带回来的异化人类一根手指头。”
　　他挑了几个稍微能用的放进身后的筐子，草率地开了张结算单给粟续，就小跑着去样本区瞧瞧。
　　粟续收好结算单，心里已经在打算盘估摸着这些摆件和报废的小家电能在劳民区赚多少钱。
　　猝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几个劳民搬东西。”
　　听到召唤声，一直在角落待命的劳民蜂拥而上，抢着搬运前卫队带回的物资。
　　一个蓬头垢面、身形瘦削的劳民被其他人挤得东倒西歪，他的脸上长着小雀斑，皮肤却是白白嫩嫩的，在劳民中格格不入。
　　加尔。
　　粟续记得是叫这个名字，是刚来马提亚时，带他去宿舍区的尤妮花园卫队队员。


第35章
　　加尔好不容易挤进人堆里, 刚接到货就被其他人从手里抢走，“我的，是我先抢到的！”
　　他急得眼眶都红了, 可用尽了全力也无法从那人手里把货再抢回来。他忿忿不平地看向物资能源部, 向找他们讨一个公道, 可回应他的是背靠着马提亚的冷漠。
　　加尔丧气地垂下头继续回去排队，再次轮到他的时候，货架上早空了，哪儿有一点机会留给他？
　　一瞬间, 他感到眼前天昏地暗，仿佛头顶的马提亚就这么坠了下来，压得他无力喘息。他用手捂着脸双肩颤抖，隐约传出难过的啜泣声, 可路过他身边的劳民无人在意。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哭了很久, 认命似的又回到角落里继续待命, 仿佛这样的事每天会发生无数遍。
　　只是在经过那些拿到贡献点结算单的前卫队员时, 他还是会忍不住缓下脚步, 羡慕地多看两眼, 却意外发现了粟续的身影, 而对方一直朝他的方向看，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
　　“粟续……”加尔愣了有一阵, 积攒许久的委屈和不甘汇聚成仇恨，几乎要从胸口喷出。
　　他双眼怒红, 梗着脖子大步冲向粟续，骂声充满了戾气：“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你，你还活着，为什么让我生不如死？”
　　“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都是你害的！”
　　“粟续，我要杀了你！”
　　可加尔才踏出劳民的搬运通道，就被物资能源部负责调动劳民的看守打了一棍。
　　看守睨着眼瞧加尔，极不耐烦地训斥：“你不知道劳民不得离开搬运通道吗？”
　　加尔没有回答，而是指着粟续说：“这个人背叛过马提亚，真正该进劳民区的是他才对！”
　　看守顺着加尔所指，看到了粟续，也认出了他，但理智地没有选择对刚刚带回未知区域异常生物的前卫队挑刺，照着加尔的后背又来了一棍，冷声呵斥：“先是擅自离开工区，违背规则，再加上我前面问你话，你不回答。剥夺你今日的餐券和所有积分，未来五天不得再来物资平台做工。”
　　他说着，手指向了通往劳民区的吊桥，“你，现在，给我回去！”
　　“没有餐券和积分，我会被饿死的！马提亚不会允许你们这么虐待公民！”加尔不愿退让，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看守嗤笑了一声，“你是劳民，不是马提亚公民了。”
　　“我……”加尔语滞，摇着头不停念叨，“我不要做劳民，我不要……”
　　看守下令：“过来两个劳民，把这家伙丢回去。”
　　加尔想要挣脱束缚，可自从被赶到劳民区，他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多少，只能任由着被拖去吊桥。
　　他凶恶地瞪着粟续，恨不得用眼刀将他剥皮拆骨，咬牙切齿地怒声喊：“粟续你害人不浅！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亲眼看着一个冒犯马提亚公民的劳民被赶走后，物资平台上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
　　粟续虽然同情加尔现在的遭遇，但“粟续”做的事说到底与他无关，他从醒来就开始为“粟续”的所作所为埋单，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确实无暇对加尔有太多愧疚感。
　　他确实铁石心肠。
　　要是当初他天真地选择相信尤妮花园，回到从前的卫队，那么今日在劳民区的就不是加尔，而会是他了。
　　粟续平静地伫立在原地，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大多是不屑和好奇。
　　可他比运转着的机器还要冷漠，实在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周遭的人就不乐意再看他了，还是罗吉尔带回来的异化人类更有稀罕一些。
　　在粟续的眼中，大多数人类和飞蛾没什么区别，甘心臣服于好奇，对自己的欲念趋之若鹜。
　　粟续的视线上抬，在劳民中找到了阿帕，默不作声地同他交换了一个视线。
　　阿帕意会地点了点头，将粟续带回来的东西藏在了吊桥边的垃圾桶背后。
　　“为了带回样本，我差点被怪物的触手勒死，好在我及时摸到枪，对着它腰部的口器就是三枪，砰砰砰！”
　　罗吉尔的声调很高，恨不得物资平台上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粟续听到声音后也望了过去，只见罗吉尔在样本接收处的研究员面前激动地讲述自己是如何抓住这只怪物的。
　　只是研究员对他始终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在罗吉尔终于说累了说完了的时候，才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罗吉尔怔了怔，拔高声量回答道：“罗吉尔，我叫罗吉尔！”
　　粟续忍不住微扯嘴角，实验中心这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听罗吉尔说话，罗吉尔该不会没听出来，甚至觉得他们是在重复确认吧？
　　几名研究员没有着急马上将怪物带回，而是取了几份样本后先送回马提亚寻求加百利教授的意见。
　　事实也正如粟续猜得一样，研究员前脚刚走，罗吉尔便开始叉着腰洋洋得意。
　　“他们一定是会把我的战绩告诉加百利教授的！”
　　直到第十小队领了接收单，返回调度处结算完出来，罗吉尔仍在喋喋不休。
　　他没完没了地复述自己是如何抓住异化人类的，旁边的队员从最开始的惊讶与赞赏，到现下明显有些敷衍。
　　粟续拿到罗吉尔转给他的封口费后，连附和都懒得再开口，更是没参与罗吉尔的请客，借口自己被怪物吓了一大跳，得回去好好休息了，便往宿舍区去。
　　粟续向来不合群，他要是一块儿来了，其他人才会不适应，所以巴不得他赶紧走。
　　虽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但罗吉尔的“便宜”，粟续还是不沾为好。
　　他朝宿舍区走去，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又带上副面具便出了门，径自向物资能源部的货梯走去，轻车熟路地返回物资平台，走吊桥前往劳民区。
　　阿帕下了工便在摊子上等着，一瞧见粟续的身影立马起身挥手。
　　粟续看他要喊人，当即食指置于唇前嘘声，因为他发现被赶回劳民区的加尔就在不远处。
　　以加尔现在的处境，要是知道他和阿帕在合作，一定会为了回到马提亚，把这件事捅出去。
　　加尔蜷缩在角落，就算回到劳民区他也无处可去。他不属于这里，不想待在这里。
　　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极度渴望地盯着社区食堂热腾腾的大锅，祈祷着今天也能留点剩菜剩饭。
　　忽然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第36章
　　“你是？”加尔仰着头看向跟前的人。
　　这人身上穿的是旧世界的衣服, 又戴着个面具，看不出什么身份，但他长得很高, 身姿挺拔舒展, 把最简单朴素的上衣裤子都衬得很好看。
　　他走来的每一步落得很踏实, 应当还是个练家子。加尔猜这人应该大有来头，可为什么会停在他面前，是来帮他的，还是？
　　“饿了？”粟续戴着面具, 声音本就发闷，又压低了声调，刻意不想暴露自己。
　　见加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又说, “请你吃顿饭。”
　　餐券是他和阿帕买的, 来找加尔只是报答刚来马提亚时, 加尔给他带过路, 那时他的确有一瞬间以为加尔是“粟续”在马提亚上唯一的好友。
　　“为什么？”加尔怯怯地询问, 他不认识这个人, 也明白这顿午饭的用意。
　　“吃不吃？”
　　“吃。”
　　那废什么话？
　　粟续唇线抿得平齐, 只上交了一张餐票，换了份今天提供的餐食, 放在加尔的面前，他没有要坐下的打算, 还了人情就要走。
　　“谢谢。”加尔哽咽着表示。
　　粟续顿足，折返回来坐下问：“你为什么会被赶到这儿？”
　　加尔早猜到这人是马提亚的，现在听来很可能是认识自己的。
　　翻涌着的不甘冲击着他的心胸，使得说话断断续续：“都是粟续害的！都是他害的！”
　　身为“加害人”的粟续正坐在旁边, 没有出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是一个巡逻小队，从他背叛尤妮花园潜逃之后，我这个队友也被处处针对，不管做什么都会被纠错。”
　　“你既然认得我，应该也是花园的，肯定知道平时不会有外人来的。那天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打了个盹而已，谁知道高层会突然到访。”
　　藏在面具之后的眉头微挑，粟续问：“你说是粟续害你？”
　　加尔低下头，不服不忿地犟嘴：“明明这些都是以前可以被忽略的小失误，现在全都斤斤计较。”
　　“我好不容易才进了尤妮花园，如果不是粟续闹事，下半辈子我可以一直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是他害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表现出的些许不认同，加尔抬起头继续说下去，试图引起他的共鸣。
　　“那天暴风雨抢修，是粟续自己悄悄脱离队伍的。后来他匆匆忙忙回来，身后还被人追着，说话也说不清楚，一直念叨着什么‘尤妮花园、实验中心’，还说了什么来着？”
　　他回想了有一阵，才说：“哦，想起来了！”
　　“人类不是人类，人类早已毁灭，逃！逃出马提亚！”
　　加尔不屑一顾：“他一定是疯了，马提亚上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怪不得会被尤妮花园驱逐。”
　　粟续低声复述：“人类不是人类？早已灭亡？为什么要逃离这里？”
　　因为想逃，所以“粟续”才接受加入前卫队？
　　他记得之前听队友提到过，以前前卫队进行采样任务时，队伍会配一名研究员同行，只是后来有名研究员逃了。
　　难道“粟续”想效仿？
　　粟续没有下定论，因为他总觉得还有层雾笼着，一时间没有看清“粟续”曾经所经历的事件全貌。
　　“谢谢你的午餐，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加尔突然的问话拉回了粟续的注意力，他摇了摇头拒绝：“不可以，不然我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说罢，粟续起身便走，隐匿在了过往的人流中。
　　加尔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总有一种说不上来，但又很熟悉的感觉。饿扁了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他低下头看向面前的午饭，却久久没有动叉子。
　　阿帕正忙得脚不沾地，但粟续一出现，他立马就看向了，兴奋地挥着手打招呼。
　　直到粟续走近了，他这才询问：“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啊，因为有熟人？”
　　粟续点头，“算是。”
　　仇人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熟人，不是吗？
　　“今天的生意不错？”粟续发现他带回来的东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阿帕笑得很是开心，“是啊，这些挂画、摆件、玩偶，对马提亚来什么用都没有，可在这个人类命运马上到头的年代，就算是买回去摆着，只能用来看，心情也会好一点。”
　　粟续淡漠地看着摊子前的客人们，他们大多穿着马提亚的制服，甚至有几张是粟续见过的面孔，他们既拥护着马提亚准则，又在这个被马提亚抛弃的角落里寻找人性的慰藉。
　　他没有表态，在角落里的老位置坐下，埋头检查新带回来的这些家电。
　　热闹的摊子上有个人戴着面具不说话，熟练地修理着旧世界的东西，不少人好奇地投去目光，也有走近了询问的，但那人专注地低着头干活，谁也没理会。到时候了说走就走，速度之快和他们在训练基地掐点打卡有的一拼。
　　阿帕习以为常地和粟续说了再见，别人问起他什么也不透露，只说也是劳民区的。
　　从劳民区离开的粟续拿出以前上班赶地铁的效率，用最快的时间跑进食堂报道。
　　“我来了。”
　　杰夫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嚯，差5秒迟到，比上次早了两秒，有进步啊。”
　　他指了指角落的垃圾堆，“今天的物资晚点去拿，先把这堆垃圾给丢了，然后回来整理一下食堂。”
　　“好。”粟续应声。
　　杰夫也没闲着，搬了张椅子站在柜子前，拾到着很久没用的上层，“要不是你们大考核提前，食堂还能再拖几个月整理。不过还好你来了，这几天索性帮我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我多管你几顿饭就是了。”
　　“考核和食堂有什么关系？”粟续纳闷，难道说参加考核的时候能免费吃饭？
　　杰夫扬着下巴说：“那是你以前在尤妮花园待着，眼光被养得太高了。想通过考核调进我这食堂帮工的可不少呢，虽说薪资没有其他部门高，但我这儿管饭啊。怎么样，想不想来啊？”
　　“是有点心动。”粟续诚恳地点了点头，认真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既成为食堂正式工，又能留在前卫队去海面出任务的可能。
　　“怎么还留着五年前的通缉令，我有多久没收拾柜子上层了？”杰夫说着，将一沓通缉令转头递给粟续，想让他接着，没想到椅子不稳，晃晃悠悠地想找平衡，结果还是因为身形笨拙摔倒在地。
　　抬头一看，粟续接住了通缉令，却没接住他，他气愤得胡子翘得老高，气愤道：“你小子，今天没饭吃了！”
　　粟续赔笑着说：“杰夫厨师长，我真不是故意的！”
　　就是接通缉令的DNA突然动了，下意识想瞧一眼赏金。
　　杰夫也只是骂一骂让心里痛快点，毕竟真砸粟续身上，把这个好用的帮手小身板砸伤了怎么办。
　　粟续连忙把人拉起来，见他只是忿忿地哼了一声，没再计较刚才的事，于是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刚要把这叠通缉令放在废纸堆里，好奇使然地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上面写的居然是队友之前提到的实验员出逃事件。


第37章
　　“实验中心高级研究员, ID:1475963，该研究员在协助前卫队第七小队外出航行时，乘坐编号753轻型水艇叛逃, 如有人发现其行踪, 请立即上报。”
　　粟续默念着通缉令上的文字, 又翻了一面查看，愣是没看到一张照片。
　　以前接网络通缉令的时候，再不济也会有模拟嫌疑人外貌特征的画像，但手上这份, 别说模拟画像了，关于被通缉人的描述都没几句，为数不多能用的就是那串编号。
　　“前卫队第七小队，有点耳熟？好像是那位女队长的队伍。”粟续小声嘀咕。
　　“看来你还记得我。”
　　粟续闻声转过头, 惊觉莉迪亚队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莉迪亚看到了他脸上的诧异, 弯腰从他手里拿走一份通缉令, 小跳着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金色长发跟着动了动, 在这个不见天光的巨船内显得尤为明媚。
　　她咬了咬嘴里的麦芽糖棒棒糖, 将小棍子精准无误地丢进了三米外的垃圾桶里。
　　莉迪亚晃悠着小腿, 腰间的手工玩偶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我刚出任务回来, 碰巧路过。”她简单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她快要饿瘪了，想来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没想到碰见粟续跑这儿来打工了，杰夫厨师长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差, 居然和他相处得还挺融洽。
　　莉迪亚知道粟续惊讶的不是她突然出现，而是这份通缉令，笑着说：“编号753的轻型水艇，这支船我见过, 以前是我男人那队的。”
　　粟续歪头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之前的第七小队的队长不是你，是你的……男人？”
　　男人这个词不稀奇，他之所以会感到奇怪，是来到马提亚之后，这里似乎没有夫妻观念，由尤妮花园全权掌控马提亚公民的生育权。
　　所以莉迪亚小队长口中的“男人”，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莉迪亚小队长很是坦然，毕竟这些事在马提亚上并不是秘密。
　　“我18岁被选拔进入马提亚，同年开始为尤妮花园培育后代，直到35岁才离开那个地方。按照惯例，像我这样已经没有培育能力的女性会被送回地下城基地优待，直至死亡。”
　　“但我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在来马提亚之前，我在地下城基地学的是医学，由于医疗资源紧缺，马提亚最终同意了我的请求。”
　　说到这里，她脸上逐渐有了温暖的笑意，微垂着头慢声说：“就是在后来的工作期间，我遇到了那个不在意我的过去，愿意陪伴我一生的男人。”
　　“在那些日子里，我度过了过去35年最开心的日子。他每次外出任务，我都会在飞行平台上等着，等着他平安回来。”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沉迷爱情的蠢女人？”莉迪亚俯视着杂物堆前的粟续。
　　粟续闻言摇了摇头，如实说：“我无权评判你的幸福，只是有些疑惑，你后来为什么会加入前卫队？”
　　从尤妮花园，到医疗中心，现在是前卫队小队长，莉迪亚到底经历了什么？
　　莉迪亚的笑容发苦，又拆了一根麦芽糖棒棒糖的包装。
　　“他和他的队友每次回来都带着伤，甚至有队员当场异变，在飞行平台上被开枪打死。医疗中心每天都是救不完的病人，在海上受伤的人，能救的大多需要截肢保命。那时我闭上眼都能看到血色，生怕有一天他也会回不来。”
　　“后来有天，他很沮丧地回来，说他的队友本来有机会回马提亚接受救治，可路程太遥远了，队友最终是在半空中咽气的。”
　　莉迪亚释然地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食堂外来来往往的马提亚公民。
　　“那个时候我幡然醒悟，是啊，前卫队用生命为马提亚带回资源，可马提亚自始至终都在把他们当工具，用完就换一批的工具。可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们会受伤、会痛苦、会死亡。”
　　“我们在马提亚上的吃喝、使用的科技，哪样没沾着前卫队的血，可有多少人记得他们？婆娑殿堂吗？靠那个神神鬼鬼的追思会？”
　　粟续沉默不语，马提亚用追思会完成一名前卫队员的一生，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仪式看似隆重盛大，但他却看到了程序下的冷漠。
　　“所以我又一次向马提亚提出申请，我要跟着前卫队一起外出任务。”
　　医疗中心不缺她一个，实在缺少人手，马提亚会继续向地下城基地征调，可能够在海上救治伤员的医疗资源，在当时几乎没有。
　　粟续言辞郑重：“您是一名伟大的女性。”
　　莉迪亚拒绝了这个称呼，“不，刚到海上的时候我害怕极了，那时的我没有什么训练经验，更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场面。毫不避讳的说，我萌生过退意，但当我真正在第一时间救下伤员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之所以成为队长……”
　　莉迪亚的神色黯然，旋转着手中的麦芽糖棍，即使用蜜糖也掩不住哀苦。
　　“可海洋太大了，渺小的人类在她面前不值一提，三年前的一场特大海啸卷走了我男人，小队找了三天三夜，恳求马提亚加派人手一起找，可怎么都找不到他。”
　　“队员们以为他离开后，我就不再继续待在前卫队了，可我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为了救更多人，为了马提亚，为了人类的未来。”
　　她说着轻抚了抚玩偶的头，又叹了声，目光移向手里的通缉令。
　　“我加入前卫队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我男人说以前为了节省时间，提高采样效率，每队出航的前卫队会配备一名实验员。”
　　“现时能培养出一名具有独立采样、识别鉴别能力，又能进行海面任务的研究员难度非常高，而这名出逃的是高级研究员，算得上是马提亚十分珍视的资源之一。”
　　“他为什么……离开？”粟续认为自己在其他人眼中也是背叛过马提亚的，没有资格说别人叛逃。
　　莉迪亚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名高级研究员离开的原因至今是个迷，实验中心居然也没有对外透露太多，这同样很奇怪。”
　　她说着，身体往前倾了些，“你和他的经历倒是挺像的。”


第38章
　　粟续没有回避莉迪亚探究的目光, 直白地戳穿了她的想法：“小队长该不会认为我是受了他的启发，甚至觉得我认识这位高级研究员，逃出去是为了找他汇合？”
　　当所有人都觉得一件事是对的, 只有自己是异类,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得知异类其实还有一个，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
　　莉迪亚僵着的脸突然缓和，笑说：“我知道你没机会认识他。”
　　因为她待过所以更清楚，尤妮花园是马提亚上最安宁的地方, 是人类生命的温床，可一旦进去，就很难再出来了。
　　莉迪亚将棒棒糖丢进嘴里含着，用舌头挪到腮帮子, “话说你们小队长应该是见过他的, 之前有次联合行动, 除了几支精英队, 你们小队长也参加了, 实验室派出了三名研究员, 其中就有这人。”
　　她点了点通缉令, “我男人对那名高级研究员印象很深，说他看着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 但不论是专业还是气场，都算是极度出挑。这个年纪这样的地位, 他的将来不可限量，可以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人类奇迹。”
　　粟续在莉迪亚小队长的话里听到了熟悉的人，觉察奇怪地问：“梅格队长可以参加精英队的联合行动？”
　　在他的印象里，梅格一直是不闻不问的, 经常被队员嘲讽也不挂心，被其他队长针对也丝毫不介怀，就好像上班混日子的打工人。
　　现在却告诉他，这个得过且过的打工人其实是业内精英，摆烂只是表面，实则是个卷王？
　　莉迪亚并不意外粟续会问出这个疑问，大笑了两声说：“别看你队长平时是个窝囊废，他曾经差一点就取代莫勒上将统领护卫军，进入指挥塔台中心。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他自愿放弃了向上爬的机会，选择留在前卫队听候马提亚差遣。”
　　至于发生了什么，以她的立场不太愿意继续说了。
　　粟续听出了莉迪亚小队长有刻意掩盖的意思，识趣地没有追着问梅格为什么放弃的事，而是转问：“所以梅格队长不是没能力领到更好的任务咯？”
　　好奇归好奇，但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他还是很清楚的。
　　莉迪亚小队长耸肩，聪明地回应：“总要有人为没人接的任务兜底吧。”
　　“也就是在那次大型联合行动之后不久，这名高级研究员就叛离了马提亚，高层曾多次下令对他进行追踪围捕，但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从人间蒸发了，可能已经进了怪物的肚子，也可能是逃到了马提亚追踪不到的地方。”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粟续接过莉迪亚小队长递来的通缉令，和其他纸张一起叠放，准备带去垃圾处理站丢掉，回来的时候顺道去物资能源部领食堂的补给。
　　莉迪亚见他要忙，从包里拿出一小包东西丢给粟续，“接着。”
　　“嗯？”粟续诧异，看了眼小包里的东西，都是些紧急医疗用品，关键时候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虽然战备中心会给每位前卫队员配，但我这包东西更全。希望你没有用到它们的一天，但也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它们能帮到你。”
　　莉迪亚和粟续其实并不熟，但对他莫名有种好感，和她对她男人的感情不一样，粟续总给她一种“总有一天会把马提亚搅得鸡犬不宁”的预感。
　　“祝你考核顺利。”莉迪亚留下一句祝愿便要离开。
　　“谢谢。”粟续又感谢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件事，拔腿追上前。
　　他压低了声音，“莉迪亚小队长，请问马提亚上有没有一个叫‘HOM’的地方？或者是否有在哪里见到过？”
　　马提亚上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有异议，他想问都没地方问。莉迪亚小队长是为数不多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又在马提亚上待了很久，所以他想问问看。
　　“HOM？”莉迪亚努力回想后摇了摇头，“没听说有部门叫这个名字，不过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三个字母。你放心，要是我想起来了会告诉你的。”
　　粟续在食堂忙了一整天，好在杰夫厨师长给了他一顿饱餐，疲惫的四肢百骸在吃饱后又有了力气，一出食堂就往隔壁的训练基地走。
　　“小子，你要是真能考出好成绩，食堂肯定优先考虑你。”杰夫望着粟续离开的背影，笃定地打包票。
　　排除尤妮花园的压力，他是真觉得这小子不错，会做事也肯吃苦。
　　粟续回过身点头：“我要是真能进食堂，到时候厨师长就别想用一顿饭把我打发了。”
　　杰夫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他在食堂打零工已经让杰夫顶了很大的压力，尤妮花园根本不会放任他通过考核转正，所以他还是不牵连别人了。
　　“你小子！”杰夫指着粟续笑出声。
　　接近考核期，前卫队的外出任务明显减少，训练基地的人便多了起来，粟续等了有一会才排到场地练习，一抬头就对上巴顿凶狠的目光。
　　巴顿满脸浑身是汗水，面前的沙袋早被他捶打到变形，捕捉到粟续的身影后，他二话不说地大步走近，像一只意图冲撞的食肉野兽。
　　他带着血的拳头一拳打在了粟续旁边的沙袋上，爆开的沙子流了一地，淌到粟续的脚边。
　　粟续知道巴顿尽管再讨厌他，都不会在马提亚上对他动手，所以站在原地没有闪躲，就是挺可惜一个沙袋的。
　　“又得排队了。”他真的很讨厌排队。
　　巴顿看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来气，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体内翻涌着的气血让他双眼通红，浑身发烫发涨，紧绷着的理智几欲断开。
　　粟续沉默不语，但在心里忍不住叨咕，他当然不知道。
　　巴顿顾不上粟续是怎么想的，脑中只有宣泄情绪这一个想法，抓着他的肩膀压抑地嘶吼着。
　　“就罗吉尔那个多嘴多舌的蠢货，除非把剩下的那点脑子挖掉，否则他永远都不可能被加百利教授看上！”


第39章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 所有事一定能回到正轨，杀了他！
　　这个想法不断在巴顿脑子里打转，他想掐住粟续的脖子, 直接把人杀了就不会有后患了, 可是马提亚不允许公民之间发生斗殴。
　　这是会被马提亚讨厌的行为, 不可以的！
　　巴顿的神智猝然从混沌中抽脱，惊觉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掐住了粟续的脖子，他慌忙收手后撤步。
　　“我、我没有！”巴顿第一时间望向旁边其他人的目光，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 全然不是以前羡慕的那种眼神，而是困惑与惧怕。
　　他想解释的，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越来越难以自控？
　　巴顿紧咬着牙关再次走近粟续, 压低声音胁迫：“我劝你考核期间别动手脚, 否则对你不客气。”
　　话罢, 他攥着拳头快步离开, 连头也不敢回, 生怕再与那些质疑目光对视。
　　不该是这样的！
　　粟续意味深长地看着巴顿的背影, 目光缓缓落在巴顿遗落的水壶上, 若有所思地“好心”替他收好。
　　巴顿一离开训练基地，门口的闸机第一时间触发报警：
　　“训练基地提醒您, 您今日的训练时长未满八小时，请在三分钟内返回场地, 否则视为训练无效。”
　　“本次训练成绩无效。训练基地提醒您，当日训练时长不满八小时，将扣除3贡献点，请留意训练时间。”
　　考核临近, 所有人都忙着训练，对巴顿刚才表现出的异常只是谈论了两句，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练习了。
　　他们巴不得看既定者失利，这样就意味着或许能空出个位置给他们。
　　粟续又排了很久的队伍，才找到一个新位置练习，这里的几乎所有事物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
　　在过去一段时间的训练中，他对着说明手册自学到的那些，只是基地内的武器、设备、陷阱装置的冰山一角。
　　恍惚间，粟续又找到了大学考试周的紧迫感。
　　他来得晚，又有太多的不熟悉，每个武器都轮着试了一遍，不知不觉排的队伍变得越来越短，后来无人再和他抢位置，这才发现场地内只剩他一个了。
　　“大学考试没考过，会挂，前卫队的考核要是没考过……”
　　粟续斟酌后想，人应该是挂不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最后一个离开训练基地，白日热闹不止、人流往返的马提亚在深夜寂静得瘆人，粟续的脚步放得很轻仍有回响。
　　驱动巨船的机械不断发出生涩的发动声，听得他牙根发酸。
　　粟续快步往宿舍区走，心中默默计划着接下来要干的事。可他刚靠近宿舍，再一次感受到背后发凉的奇异。
　　他迅疾回头看向对面的实验中心，捕捉到此刻二楼窗户边站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正是这人一直盯着他。
　　他是谁？粟续疑惑。
　　没等他看清对方的样貌，窗边的人影缓步退回了房间，如果不是实验中心二楼的窗帘轻动着，他也会以为自己是睡眠不足产生幻视了。
　　粟续低眉朝自己的口袋看了一眼，回到房间才拿出悄悄带回的巴顿的水壶。他留了个心眼，将这个水壶先藏了起来。
　　他换了身黑色衣服，轻推开一条门缝观察是否还有人盯着自己，直到确认安全后，在门边留了个记号，悄然融入了马提亚的黑夜。
　　马提亚高层即使是深夜也会留着几盏灯，身着盔甲的护卫军整齐有序地列队巡逻着，夜灯映在肩甲上折射出寒光。
　　躲在暗处的粟续紧贴着墙，不让护卫军发现自己的行踪，趁巡逻过去后，疾步潜入下一个过道。
　　马提亚高层他之前在调度处捡零工的时候来过两次，帮档案室送过材料，帮教育中心搬东西。
　　出了高层电梯，往右手边走便是教育中心，顺着过道再往里就能看到一大片花园和一座华丽圣洁的建筑，那是尤妮花园，花园后方就是档案馆。
　　档案馆离马提亚顶部最近，大多时候能保持就档案的干燥，除非遇上倒霉的大暴雨。
　　粟续刚从档案馆出来，之前送资料只能送到门口，以他的公民等级根本进不去，所以只能趁负责看守的守卫半夜松懈偷溜进去看看。
　　档案馆的资料繁杂，分部门与年限存放，马提亚航行记录、领航部定期提交的海况报告、工程部定检维修报告、上下层公民身份档案……
　　这里只有二十年内的资料，再往前的就被锁进房间里封存了。
　　粟续面对着二十年的马提亚档案，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翻找了一夜他认为可能会有线索的记录，可直到天亮都毫无收获，连看到“HOM”三个字母同时出现的频率都不多，所以他必然是要再来几趟的。
　　“十八。”粟续放下手里的资料，每隔十五分钟便有一队负责巡视的护卫军经过档案馆，刚才过去的是第十八次了，也就是说天快亮了。
　　粟续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守卫，没有耽搁地偷溜出了档案馆，一路躲避护卫军的巡逻，往电梯靠近。
　　电梯左手边他没有去过，但听人说战备中心和指挥中心都在那个位置，他远远窥探了一眼就知道，那里的巡逻防御以他的身手是单枪匹马闯不进去的。
　　粟续潜伏在角落，只等护卫军过去，找一个逃脱的时机。
　　忽听身后有人出声：“等等，那里好像有人！”
　　不好！
　　粟续暗道，当即准备朝电梯跑，要是速度快些，说不定能甩掉这些穿着盔甲的护卫军。
　　“怎么了？”一个声音截停了护卫军的行动。
　　“上将！”
　　护卫军恭敬地对莫勒敬礼，而后指向暗处，说，“我刚才看见那里好像有人影。”
　　莫勒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眉头微锁，凝视着黑暗沉声道：“没事，继续巡逻。船长今天要与桃源基地、圣玛利亚基地的负责人会面，你们去会议室那边检查一下。”
　　“可是……”卫兵指了指暗处，但不敢违抗，“是，上将。”
　　粟续早趁他们交谈时脱身，乘坐电梯返回下层，踏上中央广场的地砖时，他才舒了一口气。
　　“上将？”
　　那个上将应该是看到他了，但没让人抓他的原因，他想不明白。


第40章
　　之后一连几天, 粟续都没收到外出任务的消息，就连去之前带来好运的位置都不管用。
　　每天一大早乘梯下了物资平台，和上早工的阿帕换了个眼神, 他便朝着老地方去了。
　　劳民区内支摊的不止阿帕一个, 但最近生意最好的一定是他。阿帕之前在考虑要不要租个沿街的宿舍开铺子, 给粟续搭个小隔间，这样就不会被人打扰了。
　　可惜马上要考核，前卫队的人最近很少过来了，加上近期外出任务不多, 粟续出不去，就带不回东西，阿帕的这个想法只好暂时搁置。
　　阿帕回到劳民区时，粟续正在给客人介绍, 他把刚从物资平台带回的废品放在旁边, 和粟续一唱一和的, 很快就把一台能玩小游戏的旧世界“老年按键机”卖了出去。
　　“旧世界的人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有这么多东西能用。”阿帕送走客人后, 看着面前摊子上物件忍不住感叹。
　　粟续闻言, 默默抬眼, 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未必幸福, 但那时候的他们相对自由，也没有什么怪物, 应该觉得社会发展会越来越好，科技慢慢进步提高生活质量，绝对想不到四百年后居然是这样。”
　　是重新被拾起的阶级，是被视为消耗品的人命, 是被完全操控的生育权利，是两极分化的科技。
　　阿帕眼中的粟续身上总感觉散发着一种很冷漠的疏离，起先他以为粟续是不喜欢劳民区，和他合作只是为了赚积分。
　　但相处久了发现，粟续的冷漠比较特殊，他也说不上来，至少刚才他终于在粟续身上找到了点“人味儿”。
　　阿帕一边整理刚带回来的东西，一边说：“对了，上次你带着去吃饭的那个小子最近不在物资平台做事了。”
　　“嗯？”粟续想起他这几天都有来这儿，却没怎么再看见加尔。
　　阿帕说：“他力气太小了，又不乐意吃苦，在物资平台根本不好好做事的，天天叫嚣着自己是马提亚尤妮花园卫队的，不愿意听主管的命令。所以主管不让他去了，说浪费机会。”
　　“那他现在呢？”
　　阿帕摇头，“不知道，我上次见他，是他抢了别人的餐，被打到半死。现在可能……”
　　或许是在哪个角落已经结束生命了吧。
　　劳民区就是这样，要么让自己彻底成为马提亚的“物资”，完全服从劳动调度，拼尽全力去争那点积分，要么就是放弃自我，依附马提亚的人。
　　他们也不想，可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去！”
　　“阿爸阿妈，我以后会努力赚积分的，不要卖掉我！我求您了！”
　　阿帕被抗拒的声音吸引去了注意，望向争吵的源头小香楼，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又来了一个。”
　　粟续见他这副表情，似乎这样的情况没少发生，也多关注了一些。
　　小香楼门前，一对夫妻生拉硬拽着一个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见小女孩抵抗，男人上去就是一巴掌。
　　“就你每天那些缝缝补补能赚几个积分？还不如进小香楼，赚那些马提亚公民的积分快，早点给你弟弟在种植区捐个岗位，全家至少不会饿死。”
　　“是啊，我们养你养到这么大，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感恩？”
　　“要不是我俩，你早饿死了，现在居然还敢顶嘴？”
　　小女孩捂着被打的脸声泪俱下：“阿爸阿妈，别让我小香楼，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可以去物资平台搬东西，缝更多衣服钱包，我会努力报答你们的，求你们别卖掉我。”
　　那对夫妻铁了心的要把小女孩给卖了，压根听不进她的苦苦哀求，一个劲儿地把人往小香楼里推。
　　刚才一直在门口揽客的女人旁观了许久，这对夫妻的话语像把刀一样，一刀一刀剜在她的心上。
　　她吊着个嗓子上前驱赶：“你们干嘛呢，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们小香楼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女人俯身掐住小女孩的脸，左右端详后，不屑地推开了她，嫌恶地用手帕擦了擦手。
　　“就她这副模样，是不会有人喜欢的。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要是让你们赔，你们赔得起吗？”
　　她的动作揉捏造作，斜着眼睛上下扫着那对夫妻，目光中满是轻蔑。
　　夫妻二人见她要叫人，一口闷气没处撒，用力推了小女孩一把，辱骂道：“草，废物，你连卖都不配！”
　　小女孩倒地吃痛地叫出了声，无暇查看自己的伤口，她看到了周遭所有人盯着自己的目光，蜷缩着将头埋了起来，守护着自己仅存不多的自尊。
　　女人见她微颤着的双肩，视线柔软了下来，动作轻缓地在她面前蹲下，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不用害怕。”
　　小女孩满脸泪痕地微微抬起头，女人小心擦去了她身上的灰尘，用那张手帕想擦掉她的眼泪。
　　小女孩下意识想躲，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女人张了张嘴，黯然说：“这帕子是干净的。”
　　“我不是……”小女孩连忙否认，她只是没想到这个姐姐会帮她擦眼泪。
　　她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接过手帕就往脸上擦，哽咽着说：“谢谢姐姐。”
　　女人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轻抚着女孩的头发说：“你不想来就不来，以后带着你缝的小东西多来门口转转，姐姐们帮你卖，好不好？”
　　小女孩一听，马上就想给女人跪下表示感谢，“谢谢！”
　　女人拦住了她，满脸认真地说：“妹妹，不要轻易抛掉自己，不要属于这儿。”
　　“那……那这个给你。”小女孩双手递上自己缝的小包，害怕姐姐嫌弃，声音怯怯地说，“就是我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女人拿起欣赏，毫不犹豫地夸奖：“真好看！下次都拿回来，我们帮你卖点。”
　　一旁其他揽客的女人也动容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也愿意帮忙。
　　小女孩双眼满是光彩，对着姐姐们深鞠了一躬，离开的脚步轻快，频频回头和女人挥手。
　　目送小女孩走远，女人见有个人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角落盯着自己，他见被发现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加尔？”粟续认出来走向小香楼的人就是消失了好几天的加尔。
　　他衣着褴褛，浑身是伤，走路时脚步虚浮，看起来忍饥挨饿了很久。


第41章
　　粟续听不到加尔都说了些什么, 只瞧见他指了指小女孩离去的方向，又哀求女人了很久，女人摇头并没有同意, 他便气恼地想要动手。
　　早在旁边候着的打手第一时间把人摁住, 没让这个疯子碰到其他人分毫。
　　“小香楼愿意帮她, 是她身处困境还是想靠着一技之长混口饭吃，可你不一样，你张口就来想分人家一杯羹。”
　　应是听到加尔说了什么，女人呵笑了声, “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好心提醒你一句，不管用什么手段，在劳民区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加尔失了力气一般不再挣扎, 认命似的埋头说了句话, 打手便不再继续押着他。
　　女人微微勾唇邀请：“行啊, 那就走吧。”
　　粟续静观着加尔下一步的行动, 见他起身后走进了小香楼, 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 沉默着移开目光。
　　粟续这么爱钱的一个人, 上次为了他和自己用积分换了餐券，现在又一直盯着小香楼, 阿帕以为那个叫加尔的有可能是粟续的朋友，想说点安慰的话, 可他实在嘴笨，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直至路人经过他们摊子前，提了句考核的事，他受了启发地对粟续说：“听他们说你们要考核了？很难吗？会不会有危险啊？”
　　粟续看向阿帕一愣神, 紧接着明白了什么，干笑回道：“我没参加过。”
　　加尔一直觉得是“粟续”害了他，才让他处处被针对，可这件事在粟续看来与自己无关，况且在初见时，加尔替尤妮花园向他套话，他仅有的那点好感就荡然无存了。
　　粟续承认加尔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受到了一些“粟续”的影响，但主要原因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别人。
　　请客吃饭是他觉得欠了加尔一份人情债，必须要还上，刚才目送加尔走进小香楼，只是在想如果是他或者“粟续”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地方，会怎么样呢？
　　阿帕挠了挠头，“差点忘了你是新来的！考核的事，我觉得你一定行的！”
　　粟续微微顿首道了声谢，坐回了角落的位置，一如往常地在废品堆中翻找可修理的东西。
　　他背对着所有人，打开了一个破旧泡水的烤箱，这东西修理难度大，一般人不会买，所以在角落搁置了很久。
　　背板的螺丝钉松动，粟续不费力气就打开了，默不作声地将一把银灰色枪支装进了口袋，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这是他上次在防空洞捡到的麻醉枪，并没有和其他战利品一块上交，原是打算藏在宿舍里的。
　　可上次从上层档案馆回去后，他特别留意过，有人趁他不在时，动过他留的记号，偷偷进过他的宿舍。
　　他暂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有什么目的，进他宿舍是要杀人还是要找东西，但能明确的是，他的宿舍并不安全。
　　粟续后来想再找机会去档案馆查线索，可到了上层发现护卫军的巡逻戒备松懈了许多，疑心觉得有诈，所以没有再去了。
　　再过几天就是考核的日子，是时候要开始做准备了。
　　粟续有预感，这次的考核一定会有人来找他麻烦。
　　……
　　“来不及了，快！”
　　“赶不上这班船，就要错过考核了！”
　　“呼——还好赶上了！怎么办，一会就要开始考核了，好紧张啊！”
　　“唉，紧张要是有用的话，我早名列前茅了。”
　　飞行平台的三声鸣笛响彻高空，警告着最后期限即将结束。
　　踩点赶到的前卫队队员们刚踏出舱门，就见无数支方舟自马提亚战备中心的出舱口脱离。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方舟如鹰隼在高空盘旋，发出道道尖利的破空声。
　　一声鸣笛响声后，又一支长舰从马提亚驶出，所有方舟立即停止盘旋，似朝圣一般跟在了长舰之后，紧随着领航指引，逐一落在了飞行平台上。
　　粟续见长舰上写着“领航”两字，便知道这是领航部的船。调度处是前卫队的上级，是领航部的下属，所以前卫队的方舟会虔诚听从毫不奇怪。
　　数十只方舟的舱门同时打开，负责架势的小队长一齐出舱在门边待命，阵仗极是严厉肃穆。
　　ARK951相当好找，就在队列的吊车尾位置，粟续很快找到了在舱门边等待着的梅格。
　　“梅格队长。”粟续打了声招呼边准备上船再补个觉。
　　梅格猝然喊住了粟续，“等等。”
　　可他盯了粟续好半晌，话到嘴边见巴顿带着其他人过来了，摇头又说：“没事了，考核小心。”
　　粟续听出了梅格简短的提醒，闷声道：“谢谢。”
　　梅格面色凝重地抿了抿唇，仰头朝马提亚遥望了一眼，终是选择明哲保身。
　　所有在飞行平台候考的前卫队员全部进入方舟后，领航舰长鸣了一声。
　　马提亚鸣笛一声回应，紧接着便见一支巨大的舰船从他们头顶驶出，原先围绕着马提亚的护卫舰脱离航线，护卫在舰船四周，如坚毅卫兵守护至高威严。
　　“是指挥舰！这次会见到船长大人吗？”方舟舱内，队员努力放轻声音，却抑制不住此刻的激动。
　　“会的吧，咱们也就只有每年的考核能见到英明的船长大人了！”
　　指挥舰正式航行的警笛声响起后，领航舰受到召唤驶出了飞行平台轨道，带领所有方舟如雏鸟般航行于指挥舰与护卫舰下方。
　　天空中的船队浩浩荡荡航行半日，往日出行时有说有笑的船舱今天寂静无声，大部分队员面色凝重，也有像关杰这样胆小的，害怕得瑟瑟发抖。
　　只有粟续因为没人吵闹，睡得相当安稳，一觉醒来，方舟已经开始降落。
　　突然的下坠感令粟续感到有些昏沉，抬头见舱内包含梅格在内，所有人都起身伫立，虔诚地垂下头捂着心口。
　　粟续疑心归疑心，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试图混入其中。
　　只听头顶传来威严正声：“忠诚的勇士们，是你们为现存人类带回了希望的灯火，也是你们在海上为马提亚指明前行的方向。如果没有你们的力量，我将无法想象马提亚的未来。”
　　“此次考核仅为了提高你们的能力，无论名次高低，你们都是马提亚最骄傲的孩子，也是我最信赖的子民。”
　　“马提亚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方舟近乎与海面平齐，粟续仰头也无法看清指挥舰上说话之人的面貌。
　　他对这种年会发言并不上头，可周遭的其他人如使命降身，双眼发亮着高声齐呼：“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第42章
　　“公司培养了你这么多年, 你的表现我作为上司都看在眼里，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
　　“接下来的一年公司打算扩张，是正需要人手的时候, 几个领导都有意愿提拔你上来, 抓住机会好好干！”
　　“最近可能是要辛苦一点, 但一切为了公司！加油！”
　　粟续扯了扯嘴角，梦回每年年终领导和他说的那些话，话术年年都一样，他的工资也年年都一样。
　　翻来覆去的PUA他都会背了, 话说得再好听，主管的位置要么是领导层直系，要么就是人精，会说领导爱听的话, 不和同事起矛盾, 而他哪样都不沾。
　　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对考核抱希望, 而这场考核对他来说, 恐怕危险大过功利, 这一点在听到接下来的规则说明时, 他更加确信。
　　那个被所有人尊称为船长的人话罢, 便走进了船舱，只留下翻涌着的浪涛声, 诉说着这个世界的真实。
　　护卫舰缓缓落下，却不与前卫队方舟同位, 睥睨着他们这些海面上的小船。
　　打开的舱门后走出几名身着军装的人，为首的粟续竟觉得有些眼熟。
　　“莫勒？”粟续默念，那晚要离开上层时，是这个莫勒突然出现, 他才有脱身的机会。
　　他不清楚这位上将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从后来上层巡逻变动来看，恐怕是故意的，那问题就来了，这份刻意是善是恶，粟续更倾向于后者。
　　莫勒身着军装，挂在肩头的披风随海风舞动，身姿笔挺地伫立在甲板上，腰间别着把双管枪，他的右手时刻搭在枪把上，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
　　他浅蓝色的眼睛如死水般平静，俯视着下方的方舟。
　　“上将，您在看什么？”蒙德看莫勒上将似乎在找什么，于是小声询问。
　　莫勒没有回答，而是说：“蒙德中将，宣读考试内容与规则。”
　　“是！”
　　蒙德出列，郑重高声宣布：“本次考试为所有前卫队队员的能力考核，从身体素质、实战经验、应变能力、生存能力四大项评估你们的成绩。”
　　“考试内容为，所有队友不分队伍，以个人名义出发，搜索下方海底大型城市，限时六小时。最终成绩以猎杀的异化生物数量、标记的资源数量所为评估标准，记入实战经验评分。”
　　闻言，粟续才知道此次要他们带上的这些类似小旗子的东西是什么，合着是用来计分的。
　　他端详着小旗子的余光瞥了眼船舱里的其他人，虽然无人出声说话，但隐隐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气氛。
　　在他们上方宣读的人接着说：“注意，此次考核仅计算个人成绩，团队合作成果不予平分，计入最先做标记的队员名下。被标记后除非主观意愿取消，否则分数不会转移。考试开始后，原则上所有人为自己的安全负责，护卫军会在外围设防，限制外来异化生物入侵。”
　　粟续拿捏着手里的小旗子，瞬时听懂了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虽然是考核个人，但名义上是不限制队员们结伴合作的，只是怎么算分数，要由队内的人自己商量，考官只看结果，至于会不会发生分配不均的情况，他们不会管也不想管。
　　还有，已经做下的标记“除非主观意愿取消”，否则分数不会转移，这一点也很有意思。
　　取消主观意愿指的是什么？主动让步，还是，死亡？
　　显然，护卫军接下来又提到的个人安全自己负责，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是一场正常的考核吗？到底是在评估前卫队队员的能力？还是在筛选与淘汰，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上将。”蒙德宣读完毕，转身对莫勒敬礼。
　　莫勒回敬，随即往前走了一步，漠然说：“考核开始。”
　　在他冷漠的声音淡去后，方舟沉下了水面，迎接所有人都是更冰冷的海水。
　　不知道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情况，这次他们往下潜的时间比平时还要久。
　　以前懒懒散散、拖到最后才做准备的巴顿几人早早换上了潜水防护服待命，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自己的设备是否都带齐了，舱内全程鸦雀无声。
　　梅格对他们没那么多说头，将方舟停稳后，便起身开启了缓冲过道的门，只是在粟续又一次从他面前路过时，说了一句：“你可以放弃。”
　　“为什么要放弃？”粟续大概猜到梅格多半是知道了什么事，又不能明着提醒他。
　　他知道梅格这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但又好心想提醒他，便没让梅格继续说太多。
　　粟续冷笑了声，说：“之前我就说过，即使退让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自认为加入前卫队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尽可能地摆脱过去，可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梅格队长不是也很清楚吗？”
　　想要查清更多关于“HOM”的线索，他必须往上走，可无情的上位者不会给他向上的机会，又截断了他的退路。
　　他想要破局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让地位比尤妮花园更高的存在注意到他，所以这场考核他必须参加。
　　至于如何在这种受制的条件下拿到成绩，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粟续暗暗盘算着，目光落在了前面的罗吉尔身上。
　　罗吉尔仍在吹嘘自己面对异化生物时的优秀表现，情绪高涨着笼络队友们的青睐，他的意图就连关杰都能看得出来，不就是想让其他人主动向他寻求合作。
　　队友们面面相觑，附和归附和，谁也没有接住罗吉尔的邀请。
　　临近考核的那段时间，罗吉尔也是天天去训练基地，他们不止一次试探他的实力，可他总是藏着掖着的，时间一久他们也察觉了点不对劲。
　　不过粟续现在看起来是听罗吉尔的，跟着他俩说不定能捞着点好处。
　　可后来有人亲眼看到粟续被巴顿掐住了脖子，一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他们当然没了别的想法。
　　“罗吉尔，你确实很厉害，我是挺想和你合作的！但……我怕拖了你的后腿，还是不连累你了。”
　　“是啊，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冲击前十名都不在话下，要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拉低了你的名次，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罗吉尔，我们都很期待你在考核中的表现，加油啊！”
　　罗吉尔眼看着队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出舱，没有一个人选择和自己组队，心情郁闷不已，气愤又不甘地盯着巴顿的背影。
　　总有一天，他会让其他人求着跟他一起组队。
　　对了，粟续呢？
　　罗吉尔回过头，没看见粟续的背影，才发现他早走了。


第43章
　　粟续漫步在街头, 不断有人超越他，往市中心赶。
　　“市中心一定有好东西，咱们快走！要是去晚了, 可就抢不到了！”
　　看下潜的深度和城市的发展程度, 这里应当是以前的沿海一线城市。宽阔干净的街道不再, 沿街的各种商铺早已破败，人类曾在这里留下过的痕迹，最终都被海水淹没。
　　粟续没有跟上其他人前往中心地带的步伐，而是在三四环就停下了。
　　市中心大多是商业楼、富人区, 和城市标志性建筑，灾难来临后，富人们跑得最快，而被奴役的打工人摆脱不了工作, 多半是居家隔离。
　　市中心的写字楼、医院里是有几十几百万的设备, 但泡了几百年, 估计都要浮囊了。
　　“就这个吧。”粟续找了个稍大些的小区, 悄然偏头往后瞧了一眼, 加快脚步窜了进去。
　　居民小区里多半不会有什么马提亚需求的重要物资, 但这里适合他藏身, 方便他甩掉后面的跟屁虫。
　　原本锁定的目标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了视野里，几人连忙跑到粟续最后消失的位置, 找了一圈没再看见人影。
　　“会不会是看错了？”
　　立即有人否认道：“不可能，我刚才是看着他来这儿的。”
　　“难道已经进去了？我们要不要进去找找？”
　　几人朝小区内观望了一眼, 其中一半人有些犹豫，“暂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不好贸然进去吧。”
　　“那大家先分头找找，逐渐往小区内推进。花园答应我们, 只要杀了他这个叫粟续的，每人都能得到20分的额外奖励。”
　　“而且表现得好，说不定考核后就能进花园工作了。”
　　听闻，这支小队的队员神色各异，但总结来说皆是贪婪。
　　“粟续是朝这个方向走的吧。”罗吉尔一路找了过来，发现人跟丢了，正要懊恼时，突然被一股力道拽进了旁边的保安亭。
　　“救命！”罗吉尔惊叫，预想中的危险没有到来，只是被人敲了一下面罩。
　　粟续伸出食指做嘘声动作，指了指外面正在搜查的前卫队，示意罗吉尔打开连线。
　　刚才他离那伙人有段距离，隔着面罩听不太清他们的说话内容，但大致意思他是明白了，果然是尤妮花园找人来灭口的。
　　“他们是谁？”罗吉尔学着粟续的模样躲在了桌子底下，鬼鬼祟祟地往外头探了一眼，也猜到了那些人的来历，“尤妮花园的？”
　　“可是不对啊，前卫队怎么会听从尤妮花园的命令？”
　　罗吉尔能猜出这些人是领着尤妮花园的指令来追杀他已经很不容易了，粟续没指望他能知道很多。
　　“你之前不是希望我和你合作吗，现在就是个合作的好机会！”粟续的笑容殷切，寄予厚望地拍了拍罗吉尔的肩膀。
　　可罗吉尔看到粟续的微笑，后背发毛发冷，一眼就看出了他此时的算计，回绝道：“我不觉得！”
　　他说罢便要钻出桌底，想找机会偷偷溜走，可他刚有动作，粟续搭在他肩上的手就把他给摁住了。
　　“你……”罗吉尔正要不满地斥责，便见粟续的手指了指后方，他当即意会不再出声。
　　一人经过保安亭时停下了脚步，缓缓拉开窗户朝里看。小小的房间里除了几台屏幕破碎的电视机，也就两张靠墙的桌子了。
　　他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淤泥，“不像有人来过。”
　　皮制手套从头顶台面划过的声音听得罗吉尔寒毛竖起，直到确认保安亭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急声说：“粟续，你放开我！他们是来杀你的，我瞎凑什么热闹？”
　　粟续见罗吉尔恼了，也跟着着急了，主动表示：“罗吉尔，只要你帮我，我愿意把接下来收集到的所有物资主动交给你！”
　　他紧抓着罗吉尔的防护服，眼里再看不见之前的算计，只剩下无奈了，“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晋升的，能待在前卫队，至少有条命在。”
　　“我不需要成绩，所以我可以尽最大程度帮你。”粟续朝外头望了望，“那些之前都在夸你的人没有跟过来是吗？”
　　听罗吉尔冷哼了一声，粟续的诱导没有结束，他顺着罗吉尔的心结继续说：“肯定都是巴顿指使的，你不想踩他一脚，证明自己吗？”
　　罗吉尔张了张嘴，又改口说：“可我不想站在尤妮花园的对立面，这对我没有好处。”
　　“把他们都干掉，不就没人知道了？”粟续微笑着说，声音尤其冰冷，“没有人清楚这里发生过什么，只会看到罗吉尔靠着自己的实力拿到好名次，被调进高层任职。还是说你愿意继续留在前卫队，被巴顿看不起？”
　　“哦，不。”粟续笑了笑，“巴顿一直被实验中心看重，要是这次考核拿到好成绩，肯定不会留在前卫队了。”
　　“罗吉尔，你甘心吗？”
　　“我……”被踩到痛点的罗吉尔半晌说不出话，大幅度起伏的胸口已经在回应粟续他此刻的不甘。
　　平安花园。
　　十数人经过的水波冲刷着门口刻有小区名字的大石，相隔数百年终于再次看清这个曾经充满人类生活气息的小区叫什么。
　　为首的人边说边打了个手势，队伍里的所有人应声散开，意图从小区的四周合围，抓住潜藏在内的目标。
　　寂静的海底仅有水声和自己的呼吸，混浊不清的视野令其他感官更加敏锐。
　　紧握着电磁枪的前卫队员隐约看见有道身影从前方跑过，拔腿立马赶上。
　　他刚点开呼叫界面，想通知其他队友自己已经发现了目标。
　　猝然，眼前的面罩弹出一大片红色警报遮挡住了他的通讯界面，他才看清“氧气系统遭到破坏”几个字。
　　眼前闪烁的红色不断催促他的心跳频率，他回头想要检查自己的氧气背囊，察觉管路早已被人切断。
　　突然看到了什么，他惊恐的目光缓缓上抬，骇然发觉被他们视为猎物的粟续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正神色自若地把玩着手里的刀。
　　“是你！”前卫队员抓住被切断的管路，防止海水灌入防护系统，立即呼叫队友支援。
　　可没等到他的消息发出去，便见粟续不给他任何机会地快速冲来。
　　他想要逃跑，却躲不过粟续的追袭，只见对方一跃而起，紧握着的刀猛地朝他门面刺来。
　　面罩警告依旧在不停闪烁，他眼前是血红，真实的血红。
　　“我不想杀人，是你们不让我活。”粟续握刀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一脚踩裂了地上吵闹的面罩。


第44章
　　“这里没人。”
　　“我这里也没有。”
　　“没找到。”
　　听着队友们的回复, 为首的前卫队员盘算了一下，问：“是不是还有三个人没回复？没找到也出个声，收到请回答！”
　　兀的, 一阵尖噪声穿刺耳膜, 他们现在在海底, 摘不掉面罩，只能拉低通话接收的音量。
　　“谁的声音？怎么回事？”
　　“好像……好像有点不对劲。”有队友提出了疑惑。
　　为首的队员当即发声：“所有人，到小区健身活动区紧急集合！”
　　“收到！”
　　所有人以最快速度赶到活动区后，惊觉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怎么都联系不上。
　　有人问：“难道……是粟续？”
　　“情报不是说他身手一般吗？怎么能拦住我们四名队员？”
　　“你们看！那是什么？”
　　不远处的血色随水波腾升，如绚丽的烟雾，为幽暗混沌的海底点缀了一抹诡异色彩。
　　其中一名消失了的队友突然加入了通话，只是那头伴着暗涌声, 音调听得有些扭曲。
　　“活动区？收到。”
　　所有人眼见那股血色离他们越来越近, 直至亲眼目睹有人单手拖着一具没了生气的尸体, 另一只手拿着面罩, 从血雾中走出。
　　“找到了。”粟续丢下面罩, 将那名队员扔到其他人面前。
　　看着死相惊恐的队友, 所有人下意识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用多想, 另外三名没了音讯的队友多半也遭遇了意外。
　　有人颤抖地指向粟续：“怪物，他是怪物！”
　　“怪物？”粟续歪头指了指自己, “我？”
　　他眼里满是杀意，似是受了启发, 咧嘴笑着说：“没错，怪物。是怪物要杀人了。”
　　杀人的是怪物，他依旧是那个被队友打压，却无力反抗的懦夫, 毕竟接下来发生的事，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意识到粟续要将他们灭口，当即有人转身要逃，但凡有人落单，躲在暗处的枪就对准了他们的大腿。
　　“你有同伙？”为首的队员质问着，悄然想给尤妮花园的卫队长发消息。
　　粟续没有回答，干脆利落地把枪对准对方，连开两枪不中后，直接换冷兵器攻击。
　　尤妮花园能派这些人来，就说明他们不是普通的小队，粟续压根没指望正面两枪就能解决他们。
　　眼见还有反抗的余力，剩下几人联合了起来，想要找粟续清算，可哪儿还能看见刚才拔刀袭击的粟续身影？
　　人呢？一定还躲在暗处准备偷袭！
　　“别分散，小心被暗算！”为首队员提醒。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远处有一团黑压压的东西靠近，他刚想发出预警，突然感到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鱼群如暴雨盖下。
　　有人想过要逃，可几名队员站在原地不动，犹豫之下耽搁了逃跑的机会。等他们再想脱身的时候，已经被嗅到食物气味的骨鲀鱼群包围。
　　“这些骨鲀？”罗吉尔看傻了。
　　粟续简单解释：“我观察过，它们繁殖能力强，又爱结伴出行，找到一只就等于通知了这一片的全部骨鲀。没事，等它们吃完就走了。”
　　听着粟续这般轻飘飘的发言，罗吉尔咽了口水，又问：“他们为什么站在原地不跑？”
　　粟续默默收起麻醉枪，微笑说：“哦，看来被你震慑到了！”
　　防护服太厚了，针头根本打不穿，幸亏那个人让他的队员都凑在一起不动，他才能瞄准氧气管路，麻药弥散的剂量肯定不比扎进皮肉，但足够用了。
　　“不对！他们……”罗吉尔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被怪物啃咬。
　　他们是听从尤妮花园的指令来杀粟续的，那他呢，他对粟续几次三番的针对和剥削，这些人会不会就是他的下场？
　　粟续看出罗吉尔可能有些害怕，主动递上自己的把柄：“罗吉尔，现在这里只有你知道发生过什么。”
　　在其他人的惨叫声中，粟续随机选了一栋楼，说：“走吧，罗吉尔，我要给你打工了。”
　　他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这个世界真毁灭了他都无所谓，可要是有人敢对他的生路指手画脚，他不介意真的做个怪物。
　　现在已经不是和谐社会了，他做什么好好公民。
　　“走这儿。”粟续相当轻松地找到这栋楼的大门。
　　跟在后头的罗吉尔还有点心悸，见粟续这么熟门熟路，问：“你来过？”
　　“没有。”粟续否认。
　　他曾真切地在旧时代的人类社会生活过，为了赚快钱，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外卖。
　　小区都大差不差的，最大的变数就是保安的态度，不过这里已经没有保安了。
　　大步走进一楼，粟续没有在电梯间停留，“电梯上不去，试试安全通道。”
　　他几次尝试拉开安全门却无果，“门后是不是有东西抵着，我上去看看。”
　　话罢，罗吉尔就见粟续的身影敏捷地从电梯间旁边的窗户翻出，原地一跳翻上了二楼。
　　“安全，上来吧。”
　　罗吉尔不太相信粟续口中的“安全”，也对这次的合作保留信任，可独自留在原地心里更发怵。
　　犹豫之下，他还是选择跟了上去。跳上二楼后，他见粟面色凝重地正靠着安全通道门边在看什么，他走近了一探究竟，看清后不禁有些唏嘘。
　　“他们是想逃出去的吧。”
　　紧锁着的安全通道大门后是成堆的尸骨，大概是这栋楼发生过什么，电梯停止运行了，大家想从安全通道出去，结果门被反锁，出不去了。
　　“安全通道不安全。”粟续冷呵了一声，“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走了一段，发现罗吉尔还在原地没动。
　　罗吉尔凝视着门后的人类骸骨，他眼中的贪婪忽明忽暗，“我们在这些人身上找找看有没有物资吧，毕竟逃跑的时候一定会把最值钱的东西带上。”
　　“不怕被怪物袭击？”粟续记得上次防空洞遭到异化人类袭击的时候，罗吉尔被刮了一下，一路上怕得要死。
　　罗吉尔底气十足说：“这些异化生物伤害不了我。”
　　受到异化生物袭击后不是百分百被感染，但据他所知，目前没人能熬过观察期，可他做到了！
　　他原想着只要撑到马提亚，这么一道小小的伤口说不定医疗中心就能帮他处理好，可没想到一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稽查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口。
　　他的身体里一定有着某种抗体，能免疫病毒的侵害，上次受伤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45章
　　罗吉尔没功夫思考太多, 打开探照灯就往里进，毫无敬畏地踢开挡路的骸骨，弯腰搜寻着有用的物资。
　　他见粟续搬了块石头挡着, 防止安全门合上, 才慢慢悠悠地进来, 絮叨道：“要不是你乱跑，我们就该往市中心去的，随便捞一件都够保底了，你得把这些我损失的补回来, 动作快点！”
　　“哦。”粟续简单应声。
　　往市中心去，就算真如罗吉尔理想的那样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他有能力保证自己的“主观意愿”不会消失吗？
　　粟续蹲下|身轻拿起楼梯上的断骨，这样断裂的骨头附近还有很多, 有的头骨也是碎裂的, 看起来这里曾发生过很严重的踩踏。
　　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跑出去？
　　粟续疑心重重地用灯光探照四周, 这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粟续向来这么敷衍, 罗吉尔懒得和他计较, 弯着腰一节一节台阶地找, 慢慢往楼下安全门靠近。
　　“电子手表、机械手表, 都带回去看看能不能用，这里有架手机、这儿也有。”罗吉尔把这些重量较轻的物资全揣袋子里, 省得一会儿还要回头来拿，乐此不疲地越来越往混沌深处去。
　　他弯着腰低着头, 血压有些上头，没顾上自己有些眼花的视野，眼里只有骸骨堆中的物资。
　　“手枪！好几把手枪！”
　　这些枪看着完好无损，只是弹夹空了而已, 带回去给战备中心改造，也有不少贡献点啊！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发现几袋压缩饼干，连鱼都不乐意吃这玩意儿吗？”
　　抱着一兜子的物资，罗吉尔有些飘飘然，竟有心情和粟续开起玩笑。
　　就算粟续不回应，罗吉尔高涨着的情绪也没有消减多少。
　　“又发现一架手机……这人戴着金表！”罗吉尔眼尖地瞧见被肉土蒙住的金光，痴迷地爬了过去，抓住那根骨头往外拽。
　　罗吉尔珍惜地擦去手表表面的淤泥，“就算不上交，我自己留着戴也很好看。”
　　可惜防护服手套太大，现在戴不了，他只能搭在手腕上比划比划。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罗吉尔的好心情突然被破坏，相当不耐烦地恶声说：“粟续，手表是我发现的，这些都是我的！”
　　那只手没有拿开，甚至缓缓抓住了他的手臂。
　　罗吉尔猝然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跳忍不住地加速，近乎要从他的嗓子眼冲出，化成惊声尖叫。
　　这只手、这只手没有防护手套，皮肤灰扑扑的，像是死了很久的人。
　　罗吉尔僵硬地抬起头，借着照灯的光看见一个“人”从楼梯下方爬了出来，“他”的四肢肿大发乌，胸腹部发白鼓囊，颈侧可见三道裂痕，似鱼鳃一般有序张合，腹部的囊袋随着呼吸长大又收缩。
　　他应该马上跑的，可恐惧中混杂着要命的惊奇，忍不住想要看清眼前异怪。
　　只见一张在灯光下反射着诡异鳞光的鱼脸凑到了罗吉尔眼前，双腮呼出的水泡喷在面罩上，留下了一摊脓绿。
　　“愣在原地干嘛，还不跑，等着给它加餐吗？”
　　粟续的声音如警钟一般敲醒呆滞的罗吉尔，他抡起装满物资的布袋扛在肩上，想腾出一只手摸枪。
　　可怪物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伸出它的双手便要缠住这顿久违的饱餐。
　　“砰！”
　　粟续脚踏楼梯扶手闪身出现，一只手朝怪物开枪，另一只手拎着罗吉尔往后一撇，顺手抓住了他扛在肩上的皮布兜，朝着那张恶心的鱼脸砸过去，动作一气呵成。
　　趁着怪物没反应过来，粟续拎上罗吉尔就往外跑。
　　“我的物资……”
　　一出安全通道，粟续直接松手丢下想折返回去的罗吉尔，斥道：“有没有脑子，再不跑你就成怪物的物资了。”
　　罗吉尔不死心：“可那些物资我还没做标记。”
　　粟续冷呵了声：“尊重你的命运。”
　　话音刚落，他踏了一脚墙壁，接力在水中游了一段。
　　“不是，我的意思是……”罗吉尔想威胁粟续替他下去拿的话都到嘴边了，也不知道粟续是早猜到他会这么说，还是害怕底下的怪物，跑得这么快。
　　“呼——呼——”
　　怪物的换气声在楼梯间内回荡，离门口越来越近。
　　罗吉尔哪儿还管的了这么多，拔腿便朝粟续离开的方向逃，他一个人可对付不了这只怪物。
　　“该不会是II型的吧，最近II型异化生物怎么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鱼头人身，看着那么大一个，怎么游得这么快？”
　　罗吉尔游了一段距离才想起开推助器，慌乱得差一点就点错了推助器的方向。
　　“粟续呢？”罗吉尔急得一步三回头，生怕后头的怪物跟上，一个不留神，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不是硬邦邦的墙面，感觉软软滑滑的，就像蒲团一样。
　　“什么东西？”罗吉尔回过头看向前方，正对上了一颗倒着的人头。
　　他撞了这么一下，人头脱离了骨架，却没有漂太远，罗吉尔这才发现好像有看不太清的东西牵引着这具人骨，就是这个东西软软的。
　　罗吉尔凑近了细看，终于认出缠着骨架的是像头发一样的细线，像人类的动静脉一样，缠绕着这具倒挂着的躯骨，又从它的四肢百骸长出，将他捆缚成团。
　　而这样的倒挂人，过道里还有很多。
　　罗吉尔肩头的探灯是这幽暗走廊里唯一的光亮，数不清人类躯骨倒悬着，在水波中轻摇轻晃，它们犹如待破的茧，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
　　“呼——”
　　身后的鱼怪换气声更近，周身的暗涌晃得罗吉尔都有些站不稳了。
　　罗吉尔拍不到脑门，只能拍了拍面罩，懊恼自己怎么就突然分了神，停下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侧过身想避开障碍，可连腿都抬不起来。他低下头一瞧，脊背瞬间发凉，这时才察觉那些缠绕着白骨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身上，这些丝线看似绵软滑腻，他居然挣脱不开。
　　“呼——呼——”
　　见食物不再移动，长着鱼头的怪物也逐渐减慢了速度，被水泡得肿大的人类四肢着地，在水中慢步走近，大有戏耍的意味。
　　它的吻部慢慢张大，越张越大，直至整个头被上下分成两半，除了怪异扭曲的四肢，几乎看不出其他人类特征。
　　眼见怪物张着大嘴靠近，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而自己现在动弹不得，罗吉尔吓得双腿发软，拼了命地大声叫唤。
　　“粟续！粟续！粟续——”


第46章
　　身后是张着大嘴逼近的怪物, 面前是不断缠绕勒紧的诡谲不明物，罗吉尔手里紧握着枪，被牵制住的手难以找到准心, 只能拼了命地大喊大叫。
　　“粟续, 救命！”
　　可他迟迟等不到有人来救, 慌张的心凉了半截，难道粟续是故意丢下他的，要灭了他的口？
　　即使有预感，罗吉尔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粟续, 巴顿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害人精，谁和你走得近谁倒霉！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说好的合作, 结果利用完人就跑。”
　　“粟续, 你个骗子！垃圾！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罗吉尔用尽全力大喊着, 一阵水波猛地迎面冲来, 突兀出现的银刃反射着探灯的光亮, 晃得他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他还未适应亮光睁眼, 一股力道抓住他的防护服就朝前拽,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了一间房门完好的屋子。
　　平静, 安全，而预想的危险没有发生, 这令罗吉尔有些呆滞，木讷地看向房间内的另一个人。
　　想到自己上一秒还在骂人，下一秒就被粟续救走了，一时有点尴尬, 他恼羞成怒说：“叫你半天了，怎么才来！”
　　粟续瞥了眼房门，冷声说：“再叫，那东西就过来了。”
　　他刚才快速转了一圈，这个房间是本层唯一一间有门的，适合他们先躲一阵。
　　罗吉尔听他这么一说，收敛了不少，低头瞧见身上还带了几根丝线一样的东西进来，赶紧撇开：“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粟续观察着屋里，闻言望了过去，刚才解救罗吉尔的时候，他用匕首很轻易地就切断了它们。
　　“发菜，旧时代很多人吃，就因为谐音发财，给它吃上了重点保护名单。”
　　那个时候，对钱魔怔的人比他多得多。
　　门外的水波声没有停止，时不时传来怪物撞门撞墙的声音，听得出多少带了点怒气。
　　罗吉尔缩了缩脖子，又问：“那个怪物呢？”
　　粟续翻柜子的手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耐心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有时间问问题，不着急自己的分数了？”
　　“哦，对，现在在考核。”罗吉尔态度一变，下一刻就开始命令，“要不是你把我的袋子甩出去，我现在已经有不少分数了，你给我快点找，必须把我的分数还回来。”
　　又没得到粟续的回应，罗吉尔很是不爽地撇了撇嘴，慢条斯理地开始搜索物资。
　　“妈呀！”罗吉尔的惊呼再次响起。
　　门外也在搜寻着的怪物似乎听到了声响，正朝他们的位置逼近，罗吉尔赶忙闭上嘴，连呼吸都憋了许久。
　　之前他刚死里逃生，没仔细看屋子里的情况，现在才注意到墙上密密麻麻地好像写着什么。
　　他凑近了细瞧，文字早已被海水冲刷得差不多了，依稀能见“主、上帝、耶和华”这些词汇。
　　罗吉尔想提问，但又憋了回去。
　　不对，怎么感觉他像是在害怕粟续一样，他才是那个拿捏把柄的人，应该是粟续怕他才对啊！
　　“是圣经。”粟续看出他的疑惑，主动答道。
　　站在满墙的圣经前，凝视着房间内唯一一具躯骨。
　　写满了所有墙面的祷告，却没有神明来救赎这位信徒。
　　这个人用手边的刀以基督徒最抵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自杀前他应是怨恨着的，可直至现在仍保持着生前跪地的姿势，虔诚地叩拜着面前的《圣经》。
　　“圣经啊，旧时代的东西了，比不上马提亚的婆娑神谕。”罗吉尔远离墙面，充满人□□望的双眼里没多少敬畏之心。
　　他手指着房间里的电器说：“这些电脑、平板、手机，还有墙上电视，还有厨房的那些，全都理好了等我做标记。虽说是泡了水的，但带回去也能看看有没有可回收的零部件。”
　　“嗯。”粟续应声着，将能用的物资堆在空地上，方便考核结束后结算。
　　罗吉尔从腰包里掏出用来标记分数的小旗子，看着面罩上实时统计的分数，自己的位置在不断攀升，罗吉尔满足地眯着眼，痛快地长舒一口气。
　　他瞄了眼老实做事的粟续，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好事地问：“话说你去盗贼营地做什么？”
　　粟续掩住自己的手，“见世面。”
　　“去盗贼营地有什么世面可见的？”罗吉尔嗤之以鼻。
　　粟续还真是不识好歹，好好的尤妮花园不待，来前卫队卖命，现在又说去盗贼营地那样的穷僻地方见世面，这人就算要背叛马提亚，也得选个好地方吧。
　　粟续不动声色地拔了拔罗吉尔的标记，果然拔不下来了。
　　“那你说我去那儿做什么？”他没有回答，反而抛出问题。
　　罗吉尔嗤笑：“总不能是学着十三小队的汤姆那样，和其他小队的人约定在那儿幽会吧，你看着也不像这样的人。”
　　他们在马提亚上的一切行为都有婆娑殿堂的神明凝视着，人类的情爱最无用的，马提亚的女性公民由尤妮花园全权操控，他们这些男人除了地下城基地和劳民区的小香楼，私底下还有其他解闷方式。
　　幽会这事儿不稀奇，可他光是想象发生在粟续身上，就起了身鸡皮疙瘩。粟续长得确实很好看，可以说他在马提亚上就没见过几个比粟续模样更好的，但这人浑身是刺，着实是扎人，谁会喜欢这样的？
　　“不对，我是在问你。”罗吉尔反应了过来。
　　粟续压低声音：“嘘，外面有声音。”
　　趁着罗吉尔朝门口看去的功夫，粟续一直遮掩着的手快速动作，又极快地恢复了平静。
　　罗吉尔神经紧张，高度戒备地盯着门板，却没听到有什么声音，看来门外的怪物应该是走远了，他气恼道：“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粟续无辜地耸了耸肩，“大概是幻听吧。走了，换下一个房间。”
　　“所以你到底去哪儿做什么？”罗吉尔穷追不舍地问。
　　“再出声把怪物引过来，我就把你丢出去当诱饵。”
　　“哦。”
　　海上营地。
　　一支潜水艇缓缓浮上海面，从翻起的舱盖下走出了一名身着特制防护服的男子，按照指示走向了营地角落的一间屋子。
　　他需要低着头靠在门框边，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意味深长地屋内正在看文件的魏洀。
　　“哟，尊敬的魏老大，好久不见啊。”


第47章
　　魏洀从面前成山的实验报告中抬起头, 向门边投去了视线，来人背对着外光，面容看不太清, 但脚步声一出现, 他就猜到是谁来了。
　　“奥利弗, 这次怎么是你过来？”魏洀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
　　这个被叫做奥利弗的男人身形高大，几乎挡住了屋内的光，“梁盏那小子去第28号粒子加速器检修了, 临走前托我送点吃的过来，怕你在这儿饿死。”
　　他说着，提起手里的布袋子晃了晃，目光却定格在了屋内桌上的袋子上, 饶有兴趣地说：“我说你消失了快一个月, 居然还没传出死讯, 合着是有口粮啊。那个人给的？”
　　魏洀转过头看向袋子, 竟魔怔地在一袋子的食物中看到了粟续的影子。
　　“你欠我30贡献点了！”
　　想起粟续一脸舍不得, 又咬着牙把东西丢给他的憋屈模样, 魏洀嘴角微微扬起, 笑说：“是他。”
　　奥利弗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随便搬了张椅子坐下, 瞧见魏洀还盯着袋子发呆。
　　“他还挺特别的。”他这句话夸奖的意味更大，马提亚的人可不会救助海上难民, 还冒险带了这么多吃的喝的过来。
　　魏洀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奥利弗刚才的那句话，他抬手挥了挥，说：“往旁边坐点, 你挡着我的光了。”
　　奥利弗十分遵从地往旁边挪出了位置，才开始说正事：“路博想要北纬20东经15的样本，我前阵子带回去了，他和芬恩所长闭关研究了大半个月，这事儿你知道吧？”
　　魏洀颔首：“知道，远程参与过，结果出来了？”
　　虽说要等人，但海洋情况变化莫测，马提亚又在头顶虎视眈眈，他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奥利弗从怀里掏出一叠报告递给魏洀，“上午才出来的，路博让我顺道带给你。”
　　“加上此次带回的，研究所也算是集齐黑雨时代七大洲的人类样本了，辛苦你了！”魏洀早听说了样本的事，更愿意当面对奥利弗表示感谢。
　　他们通过海下山脉推测陆地被淹没之前的等高线，再根据海水蔓延高度，判断该区域大致是什么时期被淹没的。
　　异化人类与异化的海洋生物不同，前者的身形偏小，体能不足以长时间在海底移动，因此异化人类的活动范围并不算大，但为了保证数据准确，还是需要采集多个样本。
　　奥利弗的海上经验丰富，算是梁盏的半个师父，如果有远航需求，几乎都是他带人前往的。
　　“这才多久不见，真生疏。”奥利弗说着，想翻翻看魏洀手边的袋子里有什么好吃的，结果刚碰到袋子，手背就被打了一巴掌，索然无味地从自己提来的袋子里拿了个面包啃。
　　魏洀收回了手，缓慢翻看眼前的实验报告，面色愈发浓重。
　　奥利弗问：“是样本不行吗？”
　　魏洀摇头说：“不，这次的样本研究结果和我们预想的一样，黑雨时代的人类基因DNA双螺旋结构仍保留原有特性，非基因变异。”
　　“不太懂。”奥利弗一直有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他从前就不乐意化学研究那套，现在每天都要绕着路博士他们走，避免被深奥的知识污染到。
　　魏洀放下研究报告，正色说道：“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研究所把重点放在了海洋生物异变上。根据现有的研究结果来看，黑雨时代的海洋生物RNA都有不同程度的碱基对突变。”
　　“就拿鲸类举例，鲸类的基因组有2.8到3.2吉碱基对，和人类的基因组大小很接近。从2068年远海沦陷到黑雨危机到来，中间只隔了几年，按理说生物的基因异变应该是趋近同步的。”
　　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奥利弗带来的实验报告。
　　即使魏洀用两支笔做参照物给他做讲解，奥利弗还是听得一知半解，问：“能直接给结论吗？”
　　魏洀意会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马提亚一直声称是海洋生物异化，加速了全球变暖，导致黑雨危机降临，是携带着细菌病毒的雨水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类基因，出现大批异化人类。可是从我们目前的研究进度来看，人类基因发生改变应该在黑雨时代之后。”
　　黑笔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一圈后被放下，他沉声说：“可是黑雨时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七个大洲的人类发生了基因异变？”
　　“等等！”奥利弗挠了挠头，很努力地想要理解魏洀的话，“也就是说，被异化的人类其实还分两种，一种是黑雨危机被细菌病毒感染的，一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基因突变的？”
　　“是的，今天很聪明。”魏洀慷慨地给予了夸赞，又补充道，“我们之前带回过几例样本，研究表明后者是不具有感染风险传播性的，并且会在海底生存的不断进化中重新开智。”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两种异化人类，后来的人因何发生基因变异，恐怕只有那个地方能找到答案了。
　　魏洀沉思着，转头向屋外的远方天空望去。
　　“说起这个。”奥利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紧接着说，“我们去采样的路上差点撞上马提亚的队伍，偷听他们说前卫队今年的考核提前了，好像就是这几天。”
　　魏洀并不意外，“他们前卫队近期的探索任务频繁，马提亚多半是准备换地方了。”
　　奥利弗啃完面包，不仅不顶饱，反而吃开胃了，又挑了块饼嚼了起来。
　　“那怎么说？咱们是去找茬，还是偷偷溜进去，帮帮那位？”
　　魏洀书写着的笔尖一顿，笑着摇头说：“不用，他自己会处理好的。这次马提亚考核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你有时间的话去帮帮梁盏，28号加速器附近异化生物不少，那里的营地人手恐怕不够。”
　　“行，你有计划了就成。”奥利弗咽下最后一口饼，不敢继续待下去了，再这么坐着，他迟早要把给魏洀的口粮吃光了。
　　芬恩所长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戳烂他的头。光是想着，奥利弗就觉得眉心隐隐作痛。
　　他阔步刚走到门口，又突然折返了回来，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魏洀，和仍在马提亚工作的人合作是很危险的事，你确定那个人能信得过？万一马提亚通过他获取你我的行踪，研究所怎么办？”
　　魏洀闻言微微抬起视线，落在了手边的袋子上，沉叹了一声才回应奥利弗的质疑：“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所以才在原地等着，不出意外的话，这场考核结束，他会再来一趟。”
　　原因暂且不明，粟续似乎忘记了试管的事，也不记得他，反而追问起“HOM”，他一时看不透粟续这个人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还是真的忘记了。
　　魏洀的脑海里蓦然闪过粟续那双沉静的眼睛，瞳孔是浅褐色的，像玻璃珠子一样通透，其他时候冷静得如同一淌死水，只有提到贡献点时是亮晶晶的。
　　可是这个几乎不给人情绪的粟续和他第一次见到的很不一样。那时的粟续会急迫、央求，也会痛苦、难过，是能透过双眼看见欲望的，可后来再遇见的粟续给他的感觉全然不同，就像换了个人。
　　魏洀承认自己看不透粟续这个人，但他很确定由于带走了尤妮花园的珍贵实验样本，粟续就算在考核中拿到好成绩，马提亚也不会纵容他往上调动，所以想知道关于“HOM”的线索，粟续一定会再来找他的。
　　他也有很重要的东西想通过粟续获得，既然不记得他们有过交集，那他就制造牵绊，毕竟马提亚不会再有第二个给“盗贼”送吃的人了。
　　考场，平安小区。
　　小区内寂静无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可要是仔细辨听，楼道里隐约有暗涌的波动声。
　　他们离开上一个房间后，粟续手指了指楼道尽头的那间屋子。
　　这栋楼一层有六个房间，他刚才看见怪物进去了，他们可以趁这个机会从安全通道上楼。
　　罗吉尔点头，小心地朝楼梯靠近，避让着过道里这些叫“发菜”的东西，生怕再引来那只鱼怪。
　　直到跟着粟续上楼，进入了一个新房间，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大声喘息。
　　“我们要不要想办法解决掉那只怪物，这样找东西也太麻烦了！”
　　和前卫队出任务的时候，巴顿都是召集人手把怪物解决了才收集物资，那才叫痛快。
　　罗吉尔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可又实在是觉得束手束脚。
　　粟续观察着房间，房门被人劈得稀巴烂，倒在门后的人手里握着一把斧头，但骸骨不是完整的，有一半在门外，似乎是强闯了进来，又被什么东西拽了出去。
　　他冷静地回复罗吉尔：“巴顿能清场，是靠人数占优。现在只有你和我，也不清楚这栋楼还有没有其他怪物，你确定要动手？”
　　自己的心思就这么被粟续看穿，罗吉尔有些吃味地撇了撇嘴，“总有一天，我会超越巴顿，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着我。”
　　他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一个和他同起点的人能得到高层青睐，一路扶摇直上，明明他也很努力，为什么所有人的眼里还是只有巴顿？
　　或许他就差一个机会，一个让高层看到他的机会，只要选择他，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保留实力，比巴顿做得更好。
　　粟续装作没听见，顺着地板的裂痕放轻了脚步，走到卧室门前。他打开面罩的红外装置，确认视野不清的房间里没有其他生命存在。
　　这个房间比外头要混浊得多，连水里的小鱼也要肥上一些。
　　粟续谨慎地往里走着，好像踢到了什么，听到铁罐子的声音，“这里有很多罐头。”
　　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罐头，人类躯骨散落一地，似乎被吸引来的怪物啃咬撕扯。
　　粟续朝门口回望，猜测应当是这个人在末日时期囤积了不少物资，有人想闯入抢夺，斧头劈门的声音引来了怪物。
　　意图闯入的人进不了门，守着这些末日物资的人最终给小鱼们送了口粮。
　　“罐头！”罗吉尔闻声兴奋跑进房间，无意踩到了裂开的地板，在死寂的水中发出啪嗒异响。
　　“这些罐头吃不了了，但带回去做肥料，物资能源部能给不少分。”
　　以前做任务只有一罐两罐的，他都不屑带走，但这房间里少说有几百罐，一次结算下来，他得赚翻了！
　　粟续看他极度兴奋得去贴标记，却目光深重地盯着刚才被罗吉尔踩断的木板，默默嘀咕：“应该不会吧。”
　　“呼——”
　　再次听到熟悉的换气声，粟续顿时预感不妙，拽着欢天喜地的罗吉尔迅速钻进床底，在他出声之前先一步嘘声制止。
　　“呼——呼——”
　　在水中行动近乎没有脚步声，鱼鳃换气声越发靠近，令空间狭小的床底更加压抑，令人不敢呼吸。
　　粟续仰头紧盯着床底之外，默默拔出腰间的电磁枪，随时做好应战准备。
　　游动声与换气声围绕在床边四周，几次的驻足让粟续以为它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可它如同巡逻卫兵一般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便僵硬地离开了。
　　粟续觉察有些怪异，从床底爬出来后，满脸犹疑地注视着在楼道里打转的怪物。
　　都是异化人类，但眼下这只与先前见过的那只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前者的反应更趋近与兽化，对他们的追踪更像是在捕猎，而后者存在明显的思考能力。
　　是异化的时间不同，导致开智的程度不同，还是有其他原因？
　　粟续凝眉思索着，被猝然出现在眼前的罗吉尔扰乱了思路。
　　“为什么突然窜出来？”粟续默默后退一步，拉开和罗吉尔的距离。
　　罗吉尔指了指怪物的方向，有些心虚，“这不是怕把那家伙又引过来吗？”
　　既然不准备动手，那他们在这一层就活动不开了，他指了指楼梯间，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要上楼吗？”
　　见粟续点头回应，罗吉尔躬着腰蹑手蹑脚地朝楼梯间走，每一步都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差错。
　　他毫不怀疑要是再出什么意外，粟续真的会丢下他，甚至直接把他塞进那只鱼怪嘴里。
　　他才不是怕了粟续，这是成功之前的适当隐忍，不是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吗，他现在就是。
　　罗吉尔在心里自我开解，郁闷的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紧跟着粟续上楼时的腰杆都挺直了。
　　粟续哪儿晓得罗吉尔的内心戏这么多，他一门心思全在昏暗的楼道中，时刻提防着异物出现，水中每一次暗涌都能引起他的警觉。
　　三楼的楼梯出口没有任何遮挡，安全通道的大门早被撞倒在地，粟续侧着身走到门边，借着肩灯与红外传感的探照，确认这一层安全后才抬脚进入走道。
　　罗吉尔站在楼梯上，仰头望着粟续的背影，好不容易宽解的心理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紧。
　　明明只差几级台阶，不过是两三米的距离，可他的脚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即使他不断给自己找理由，还是难以忽略他们之间的差距，那是比巴顿还要难攀比的天堑鸿沟。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粟续刚加入前卫队那会儿，连配枪都不会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只是经历了几次的任务，他就具备了身为一名优秀战士的素养，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个无尽的海洋。
　　在超越巴顿之后，他必须想办法解决掉粟续，否则必有后患。
　　如此想着，罗吉尔摸了摸腰间的枪，眼中闪过几分戾气。
　　粟续的脚步在一扇贴满了告示的门前停下，纸上的文字早已看不清楚，但其他家门上都没贴，应该不是公文或广告，似乎是某种警告。
　　门锁早已被破坏，随着他们靠近的水波微微晃动。粟续轻推开房门，看清屋内情况后，有些不忍地将要合上门。
　　“这一层是安全的吧，别磨磨蹭蹭的，快点搜！等楼下的怪物上来，咱们又要换地方。”罗吉尔说着，直接推开了粟续面前的那扇门。
　　入眼的是两具紧紧拥抱着着的躯骨，只是胸骨以上有被巨型猛兽咬断的痕迹，被他们紧紧护着的襁褓，仅剩下一堆碎骨。
　　即使过去几百年，再看这场景仍旧觉得残忍。
　　罗吉尔不在乎这些，他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里的冰箱，兴奋地说道：“这家旧时代电器都是新的，回收概率很大！粟续，快过来拆！”
　　他不确定粟续会听从多久，在一切脱离控制之前，他必须先达成自己的目的。
　　原本抓在手里的门把被强制抽脱，粟续垂着眼帘，压低了眉头，也在极力按捺着对罗吉尔的厌烦。
　　他立在门边良久，直到罗吉尔又催了两遍才进门。这个房间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拥挤，但从门口玄关的小摆件，到沙发上温馨的抱枕，都能看出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很认真地装点着自己的小家。
　　幽暗的屋内，角落里的摇篮床在暗涌中轻摇轻晃，粟续甚至隐约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与母亲温柔的吟唱。
　　恍惚间，他再次看到院长照顾弟弟妹妹的身影，久久回不了神。
　　在罗吉尔的催促声中，粟续沉着脸色地拆下一件件曾承载着一个小家庭新希望的家具家电，作为旁观者注视着罗吉尔贪婪地做下一个个标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冷漠地扫了眼排名，亲眼看着罗吉尔的分数不断攀升，名次即将赶超前排的巴顿。
　　“就差5分！”罗吉尔的语调高扬，情绪极度兴奋。
　　就在他即将放下最后一个标记，准备见证自己终于超越巴顿的时刻时，他死死盯着的那个分数迅速涨高，瞬间和他拉开距离，明摆着是巴顿反应了过来，开始和他较劲。
　　罗吉尔急躁地起身，下意识想通过砸东西来宣泄自己的暴怒，但接收到粟续警告的眼神后，悻悻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一团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无处纾解又不甘心忍下这口气。他顾不得叫上粟续，自己先一步冲出门，直奔下一个房间收集物资。
　　粟续对罗吉尔的冲动并不意外，他要的就是这样鹬蚌相争的局面。
　　离开房间时他顺手带上了门，从现在开始，换他跟在罗吉尔的步调之后了。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该死！”罗吉尔时刻注意着名次变化，但凡有一点不合意，手里的动作就会加快一些。
　　眼看着和巴顿的差距又一次被拉开，罗吉尔咬牙切齿地回过头看向粟续，厉声威胁道：“粟续，你实在是太慢了！要是因为你拖累了我的名次，等考核结束我就揭发你！”
　　粟续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相框，听到罗吉尔的要挟后，诚挚地点了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现在这个房间和对门简直是两个极端，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角落的立柜里仅放着一件衣服和两个罐头，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怎么都是垃圾，真是浪费时间！”罗吉尔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毫无收获，恶声叫骂着马上换了个房间搜查。
　　房间主人的躯骨就在床边，看起来是安详离世的。粟续刚捡起的相框依稀还能看见一位老人的黑白画像，轻擦去表面的淤泥后，俯身将相框放回房间主人身边。
　　粟续刚出门就见罗吉尔快步朝楼梯口走，问了句：“不继续搜了？”
　　罗吉尔的语气极其烦躁：“其他房间都看过了，什么也没有，这些人真是没脑子，都末日了也不知道屯点物资，怪不得全死在这儿。”
　　他的恶言恶语毫不客气，要不是怕引到怪物，恨不得现在就一炮轰了这里。
　　“不行，必须马上找到一个物资点，差距越来越大了。”罗吉尔急迫地说着，不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的，大步走进了漆黑的楼梯间。
　　还没等粟续跟上，罗吉尔半道下楼折返了回来，焦躁地扒拉着过道的窗户，发现窗框早被焊死后，气愤地对着眼前的海水挥拳泄愤。
　　“我要上去，怎么上去？”
　　粟续上楼看了一眼，四楼的安全通道被铁板焊得死死的，没有工具根本打不开，像是在防止什么东西跑出来。
　　罗吉尔急红了眼，可这层楼每个房间的窗户都被焊死了，摆在眼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回到二楼，从那扇烂掉的窗户出去。
　　可楼下就是怪物……
　　罗吉尔慌张的目光落在了微开着的电梯门上，“对，从电梯井上去，电梯井有爬梯！”
　　粟续返回三楼时，见罗吉尔的半个身体都探进电梯井了，当即提醒：“最好别去四楼。”
　　气血上涌的罗吉尔充耳不闻，借着肩灯找到爬梯，想也不想就跨了上去，可他刚往上爬了两步，看清被灯光照亮的墙面后，瞬间不敢再有动作。
　　粟续听电梯井内突然没了动静，发出询问：“罗吉尔？”
　　“救、救命。”语音通讯传出了他低弱颤抖的声音。
　　粟续很想忍住到嘴边的脏话，可实在是气不过，咬着牙关骂了句：“傻*。”
　　电梯井内幽闭无光，顶上老旧的电梯在水流中微微晃动，发出吱嘎噪声，一束光从电梯门的狭缝中打了进来，打破了死寂的黑暗。
　　粟续没有贸然闯入，拧断一根夜光棒，丢进了黑暗。
　　微弱的红光在水中缓缓下落，照映出无数只贴在墙面休眠的异形。
　　光亮微弱，视野模糊，只能依稀看出个大概。它们状如蝙蝠又不是蝙蝠，数条犹如蟹腿一般的节肢长满了黑色长毛，仿佛是这幽长的深井中被挂满了招幡布，在红光中显得诡异又神秘。
　　粟续暗道不妙，摘下肩灯将光线打到了挂在爬梯上的罗吉尔身上。
　　如果罗吉尔现在有心思看一眼粟续，一定能发现他此刻满脸的嫌恶和无语。
　　“从这下来。”粟续用灯光给罗吉尔指了条退路。
　　可罗吉尔却不领情，“我要上去，没时间了！”
　　有了粟续的照亮，他突然胆大了些，抬脚开始往楼上爬。四楼的电梯门是开着的，他只要爬上去就安全了。
　　“没时间了，我要赢，我不要再被看不起！”罗吉尔嘴里不停念叨着，全然听不见粟续多次的制止。
　　他也是从地下城基地被选拔进马提亚的，长官在他们入队前提问每个人将来的愿望。
　　“我要进入指挥部，为剩余人类指引方向。”他当时说。
　　可他第一次测试就因为迟到取消成绩，成了全队的垫底，当初许下的豪言壮语全成了笑话。而作为第一名的巴顿从那时起就有了拥护者，一次次带人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直到关杰加入他们小队，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所有人嘲笑的对象。
　　他暗自许诺总有一天要赢过巴顿，让巴顿也尝尝被人奚落、贬低的滋味。而就在刚才，他离巴顿的名次只差一点，只要再拿下几分就能超过。
　　这不就说明他确实可以做到，只需要再拿下几个物资点，他就能让巴顿像条狗一样对他低声下气地求饶。
　　“我一定要赢！”
　　粟续发现自己似乎高估了罗吉尔作为人类应该拥有的理智，既然事情的进展即将超脱原有计划，就没有继续玩角色扮演的必要了。
　　罗吉尔正准备往上一级爬，照在他身上的光突然消失了，内心的恐惧陡然攀升，再一次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通讯中召唤粟续的名字。
　　“粟续，你人呢？再不上来，等我出去了，一定要你好看！”
　　“粟续，粟续……你该不会是走了吧？”
　　还是没人回应。
　　丑陋的怪物近在咫尺，罗吉尔稍有查错就会惊醒它们，可现在的他上不去也退不了，抓着爬梯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原本跋扈的语气此刻成了哀求：“粟续，你应该没有多少分数吧，只要你愿意帮我，等我超过了巴顿，一定给你也凑点分数，帮你调出前卫队怎么样？”
　　“粟续，我又想了想，如果你肯帮忙，我愿意现在就分你一点分数，别让我死在这里！”
　　“粟续！粟续！”
　　粟续冷漠地走进楼梯间，直接将原计划提前，跳到换一栋居民楼搜索的那一步。离考核结束就剩两个小时，罗吉尔撑不了太久，他想要的结果依旧会出现。
　　“咚——咚——”
　　又是突兀的心跳声。
　　粟续当即拔枪防备，并未看到周围有怪物的身影，上次在防空洞时他就听到过这样的心跳，那种身体脱离控制的感觉时至现在，仍让他心悸。
　　情况不对，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粟续往下走了几级台阶，余光扫见那只鱼头人身的怪物似是感应到了召唤一般，已经走进了楼梯间，正朝楼上走来，他不得不再次退回电梯门口。
　　“粟续，救命，它们……它们醒了！”
　　粟续侧过头向电梯井里瞧，借着肩灯的光亮，看到原本沉睡着的怪物全都有了动作。有甲壳爬动的声音正在靠近，似乎已经有怪物发现了他。
　　是现在就下楼，赶在电梯井里的怪物全部冲出来之前，先解决掉鱼怪，还是在电梯井里的怪物没有完全苏醒前，先上四楼躲着。可四楼到底有什么？
　　“怎么办？”罗吉尔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突然一道亮光闯入黑暗，熟悉的身影从他眼前窜过，他立即松开抓着爬梯的手，死死拽住粟续的腿。
　　“走！”
　　粟续用探灯上下扫过爬梯，迅速记住了攀爬路径，被罗吉尔抓住双腿后，怎么都甩不掉，只能抓着他后脖颈的衣服往上一拎，带着他一起飞快地往四楼电梯口游去。
　　大半怪物因突然出现的水波而提前清醒，尖啸着向上爬，意图撕碎上面的不速之客。
　　在怪物即将追上他们的时刻，粟续找准时机用力蹬了它的甲壳一脚，借势朝电梯口冲去，在离开深幽的瞬间，迅疾拔枪对准顶上摇摇欲坠的电梯开了三枪。
　　早就报废的电梯靠几根绳索吊着维持到了现在，受到重击后，陈旧的绳索再支撑不住电梯的重力接连崩断。没了牵引的空心钢铁迅速下沉，贴在电梯井边的怪物们无处躲避，如同阴湿的苔藓被猛烈地刮了下去。
　　差点被电梯砸中的罗吉尔吓得浑身发抖，无力地趴在电梯门口，听到楼下不断传来怪物尖利的哀嚎声，陡然间想到了什么，竟有胆子朝电梯井爬去。
　　他痴望着无尽的黑暗，嘴角难控地上扬了起来，魔怔了似的大笑着说：“那么多怪物全被带下去了，等会到一楼做标记，分数肯定能超过巴顿，我要赢了！”
　　罗吉尔的笑声没有持续太久，躲过下坠电梯的鱼头怪物与剩余异形快速爬回了四楼，正朝两人步步逼近。
　　粟续一边后退一边观察着情况，先前查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电梯一直在晃动，而四楼的水纹最明显，应该是有什么地方通向外界。虽不明确四楼潜藏着的危险，但只要能逃出去，脱身的机会也会更大。
　　罗吉尔的神经高度兴奋，双手持枪正面应对逐步靠近的怪物，更是想叫上粟续一起迎战，“粟续，我们解决了这些怪物，早点下楼吧。杀死那么多异化生物，再加上一个异化人类，别说超过巴顿了，我们说不定能拿到前几名。”
　　眼见粟续无动于衷，罗吉尔将枪口对准了他，强硬地说：“我知道你想跑，但我不允许！”
　　紧接着他又胁迫：“要是我没有完成心愿，就拉着你一起陪葬！”
　　粟续冷眼注视着罗吉尔，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把这个没脑子的家伙踹下去。
　　“现在，马上，杀了它们！”罗吉尔狠厉地开枪警告，意图恐吓粟续。
　　他满心满眼全是功利，没想到朝着粟续脚边开的这一枪竟激怒了近在眼前的怪物，全朝他们飞扑了过来。
　　粟续低骂了一声，抬腿毫不犹豫地踹了罗吉尔一脚，旋即转身拔枪对准袭来的怪物扣动扳机，它们创口流出的污血使得眼前的水色更加浑浊。
　　怪物吃痛地嚎叫着，却没有要回击粟续的意思，反而盯上了缩在角落的罗吉尔。
　　“为什么是我啊？”罗吉尔当即意识到不对，来不及再威胁粟续帮他挡着了，慌忙从角落逃离，向楼道的另一侧跑去。
　　粟续也是同样不解，怪物和异化人类对他没有攻击意图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一次两次是偶然，可眼下这么多怪物都放弃反击开枪的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但现在不是寻找问题答案的时候，粟续向楼道另一端望了一眼，没再听到罗吉尔的动静，瞥了眼目前的分数排名，略有疑惑地微微挑眉。
　　粟续并不着急探寻罗吉尔的下落，而是寻找水流波动的源头，先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在一间大开的房门前驻足，这个房间的破坏程度很高，本该和其他房间一样焊死并遮上黑布的窗户也是打开着的。
　　“咚——咚——”
　　粟续迅即环顾四周，仍没找到再次响起的心跳声源头，转头再望向那扇窗户时，他竟看到了这栋楼被小区的过去。
　　被黑雨淋到的居民偷偷回到家中，被巡查的保安发现后，毫无悔意地叫嚣着要所有人和他一起死。
　　“凭什么只有我在等死，大家一起啊！”
　　上门帮忙接种疫苗的医生因为来得晚了些，被暴怒的居民殴打。
　　“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你不是医生吗，要为人民服务啊！”
　　政府下发的物资送进居民楼，还没分配就在底层被拦截，想要食物和水源，就得拿值钱的东西和他交换。
　　“送到我家门口的，就是我的！你不服气？好啊。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你就等着饿死吧！”
　　黑雨带来了细菌病毒，无数企业倒闭，大多数人早没了积蓄，哪儿还有能交换的东西？
　　有人试图哀求过，可霸占着物资的人就是不愿意开门。
　　人被逼急了，是会疯掉的。
　　“这操蛋的世界，早点毁灭才好！”房间的主人主动打开了窗户，展开双臂迎接曾经避之不及的黑雨。
　　异变逐渐在这栋楼里蔓延，直至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血腥的恶臭，曾经平静的过道里全是丧失人性的怪物，在海水淹没之前，平安小区早没了宁静。
　　粟续忽觉手脚冰冷，游散的神志瞬间回归，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楼道另一端。他攥紧双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一次失控。
　　又是这样……
　　“罗吉尔？”粟续注意到不远处罗吉尔的背影，似乎也陷入了幻觉，正毫无意识地向前走去。
　　他尝试地轻唤了一声，环视周围没再看见那些怪物的影子。
　　顺着肩灯的照射，他依稀看见走廊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罗吉尔就是朝着它去的。
　　粟续悄步走近了些，只见尽头的黑暗中，堆着一团不可名状、不断膨大的胶状液体，正不停地向外吐出畸形的血肉，那些血肉在远离“母亲”后逐渐长成一只只怪物的模样，却又被那滩胶状物又拽了回去，吞噬后又重新吐出，周而复始。
　　罗吉尔平静地走近了那滩胶状物，一只扭曲的触手从中伸出将他黏住。
　　被吞噬的剧痛令罗吉尔的神志重新回归，见粟续就在附近，他来不及深究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能痛苦哀嚎着求救：“粟……粟续，救我……救我……”
　　粟续刚要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冷漠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救我……营地的事我保证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罗吉尔的半个身体被融成了烂泥，他拼尽全力向外爬仍旧无法挣脱不了。
　　粟续呵笑了一声：“我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了？”
　　就算没有这个怪物，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留罗吉尔活口。
　　“马提亚不允许公民之间互相残杀。”罗吉尔的意识开始游散，亲眼看着自己的名次开始虚化。
　　粟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罗吉尔，“我不想杀你，我是在帮你解脱。以前的影视作品都爱这么说，可惜我不喜欢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现在就是要杀了你，罗吉尔。”
　　最初的让利，是他为了确保自己能继续跟随前卫队出任务，后来被罗吉尔抢走战利品，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算准了罗吉尔会和巴顿较劲，而他渔翁得利，反过来借竞争上头的罗吉尔得到足够多的分数。
　　现在，是时候结算了。
　　“砰——”


第48章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亲眼看着罗吉尔的瞳孔黯淡, 粟续平静地放下枪，仿佛这个场景早在他设想计划的时候，预演了无数遍。
　　他死水般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翻涌着的胶液上, 安全起见他没有向前走近, 依旧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对它发出疑问：“我听到的心跳声，是你的？”
　　这句话说出口，粟续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在面罩的红外传感中压根没看到这摊胶状物的存在, 它并不是生命体，况且他说话这东西听得懂吗？
　　粟续再次抬枪对准了不可名状，“如果我刚才没有醒过来，罗吉尔就是我的下场？”
　　这东西现在是对他没有攻击意图, 可他刚才突然受到蛊惑, 又莫名自己醒过来, 差一点就步入罗吉尔后尘, 他非常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不可名状似乎感受到了粟续的怒意, 往角落缩了一些, 像是在否定刚才的质询。
　　从它身体里分解出的肉团也都避开了粟续, 仿佛粟续才是那个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粟续没得到回答，它突然朝他吐了一坨粘腻的肉团。
　　他第一时间闪身避开, 再要开枪反击时，角落早已不见那摊不可名状。
　　只留下罗吉尔的半截残尸和脚边逐渐成型的怪物, 向粟续昭告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亲眼看着罗吉尔的名字逐渐消淡，巴顿以为他终于被自己甩掉，正暗讽他不自量力，却在排名上再找不到罗吉尔的姓名。
　　他心下正疑惑着, 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突然出现，正以极其夸张的速度往前排序。
　　不只巴顿，所有关心排名的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名字。
　　“粟续，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记得叛离了尤妮花园的那个，是他吧。”
　　“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不是说他能力不行，每次任务都是小队垫底吗？”
　　“是啊，一下拿了50分，分数还在涨。看，又涨了20分！他怎么做到的！”
　　人群中，有一人面色阴沉，死死地盯着排名，满眼不置信。
　　离考核结束只剩一个小时，先前他一直没看见粟续的名字出现，还以为这件事是十拿九稳了。
　　可现在粟续的名次一直往前进，而他暗派的那支小队从入场后就消失了，照目前来看，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粟续。”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恨不得嘴里咬着的就是粟续的血肉。
　　尤妮花园不参与前卫队考核，卫队长却悄然出现在后勤的舰船上，注视着他的加百利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那个关切许久的名字。
　　粟续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罗吉尔的“主观意愿”在深海中消散后，他做下的标记统统失效，早在某个最不起眼角落做下的标记迅速接管这些物资的分数。
　　粟续潜下一层，将禁闭的电梯门扒开了一条缝，做下标记后没有着急搜寻下一栋楼，而是折返回四楼，从那扇大开的窗户游上了这栋居民楼的顶层。
　　他所在的位置不是这座城市的中心，也并非最高处，却足够让他看到很多。
　　在海底沉眠的城市再次被人类唤醒，凄厉的惨叫与怪物的尖啸此起彼伏，声音频频间竟然有些重叠。
　　鲜红的血色与腐烂的污秽混杂，弥漫在城市上空，翻涌团聚着，如同将下红雨的诡谲乌云。
　　粟续仰视着这一片浑浊的血海，思绪却逐渐清明。
　　所谓的考核，其实就是拿前卫队队员的生命去探路，用虚无缥缈的奖赏同时召集足够多的人手，让他们无怨无悔地在短时间内高效地搜查一整座废弃城市，也趁此机会淘汰掉那些能力不足的队员。
　　躯壳，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躯壳。
　　越靠近考核结束的节点，实时排名的变动越发频繁，一部分人选择在最后的时间节点做下标记，防止竞争对手追赶。
　　只有在倒计时归零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突发的异常之后，粟续的分数就再也没有变动，但由于先前他的分数涨得太猛，即使排名有变动，名次仍在前列。
　　“梅格，看样子你的队员似乎不太老实啊。”第六小队队长刚才还在方舟暂停平台的另一头，这会儿就出现在了梅格面前。
　　梅格没有表态，也不予回应，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彻底无视了第六小队队长的存在。
　　第六小队队长说话不再客气，夹枪带棒的，“残杀同队队友捡漏，不过就是把物资从一只手倒到另一只手，好成绩怎么着都是你们第十小队的，难道是你这个队长教的？”
　　他瞥了眼后勤的舰船，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藏身于人群中的花园卫队长，扬声说：“我能理解你想培养心腹，可是谁不好，偏偏是粟续，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他这做法要真是你教的，你又安的什么心思？”
　　他这番话毫无根据，却在无形之中给对方戴了顶高帽。
　　其他人没有参与讨论，但周围有不少目光悄悄盯着梅格。谁不知道粟续背叛尤妮花园的事，换作其他聪明点的队长早就暗中使些绊子，让他折在海上，卖尤妮花园一个面子，梅格却把人留了这么久，确实不太对劲。
　　可现在粟续的名字确实靠前，现在参与批判的话，万一他今后升迁了，岂不是很尴尬？
　　梅格镇定自若地侧过头看向第六小队队长，只说了一句：“看起来，你比我更关注他。”
　　于他而言，粟续的生杀对他不会产生好处或坏处，他手上又何必沾染一条人命？
　　被梅格这么一问，第六小队队长顿时语塞：“我？你别瞎说！”
　　他还想反驳，表明自己的立场，可头顶的震声盖住了他的话语。
　　护卫舰的三声鸣笛宣告着这场考核正式结束，无数完成测验的前卫队员从海底游出水面，在缓冲区等待稽查队的检查。
　　巴顿刚上岸就注意到此次到场的实验人员里有加百列教授的身影，立即小跑着上前打招呼：“教授，没想到您这么忙也来了！”
　　缓冲区排满了待检的队员，只要发现有一点伤口，马上带去角落的密室隔离，那个特制的屋子只进不出，也听不见里头传出半点声音。
　　大部分前卫队队员在没通过检查之前，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受了伤。
　　有人小声嘀咕道：“这次检查好严格，感觉稽查队全员都到齐了。”
　　“是啊，你看前面那个，光他一个人就查了快半小时了，换了三波稽查队员。”
　　被后头排队的人议论着的粟续也很无奈，从他站上这个检查台开始，稽查队对他的语言神态、对话反应、验身抽血，这些能查的项目通通来了个遍，看着不是在担心他受伤，反而像巴不得查到他被感染。
　　“再转一圈。”
　　粟续认命得按照指示再次向左转了一圈，远远瞧见巴顿正局促地和一名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说话，看起来相当谦卑恭敬，哪儿有半点平时趾高气昂的模样。
　　他垂眸想了想，猜测巴顿面前的人应当就是实验中心的加百列教授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粟续的眼神，那名研究人员回过头看向了他，耐人寻味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很和煦的笑容，可粟续却背脊发凉，寒毛竖起，总觉得对方的目光有些熟悉。
　　平台上所有队员受检完毕时，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了，大作的海风混杂着恶臭，潜藏在海面下的危机愈发难以看清。
　　各部门加速整装，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离开了海面。
　　粟续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无视了队友有意无意的目光，快速扫了眼方舟内的其他人，发现除了罗吉尔，还有两名队员没有和他们一起返航。
　　一向被贬低的关杰倒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只是还惊魂未定地蜷缩在角落，谁喊他都没反应，看着像是被吓傻了。
　　惊天的鸣笛声再次响彻天空，粟续向窗外望，见护卫舰如苍鹰般从他们头顶掠过，停在了中央指挥舰下方。
　　莫勒阔步走上甲板，仰首高声汇报：“船长，本次考核已结束。回收物资与猎获异怪以装载完毕，所有方舟顺利回航，前卫队参加考核人员共计五百六十二人，返航四百二十七人，其中十六人出现感染症状，已做处理。以上为本次考核结果，汇报完毕。”
　　这一趟下来折损了近百人，粟续看着面不改色，可内心却在惴惴不安，马提亚会清算这件事吗？他应该没有留下什么不利证明吧。
　　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尤妮花园也拉下水。
　　他被稽查队盘查了一遍又一遍，才走上方舟的暂停平台，刚站定就撞见尤妮花园的卫队长朝他冲了过来。
　　“粟续，都是因为你！”
　　卫队长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粟续在原地一头雾水。
　　粟续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等待上级出来说话，可回应莫勒上将和他的只是指挥舰的鸣笛，再无其他。
　　粟续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对马提亚来说，人命重要吗？
　　他们将囚禁限制女性自由的牢笼奉为花园，却又不在乎“马提亚子民”的生死，所谓生命的延续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前卫队考核每年都有，梅格对此早已习惯，他此刻的镇定显得尤为冷漠，“考核结束后，休息两天，没有任务没有训练。”
　　他也曾在意身边人的去留，可他逐渐发现自己的意愿起不了任何作用，便什么都不想了。


第49章
　　暂停外出任务和每日训练不是领航部对前卫队的规定, 而是因为这样一场考核下来，为马提亚带回了整座大型城市的物资与样本信息，各部门工作短时间内饱和, 加上几乎每支前卫队小队都有折损, 因此调度处近期不会要求各小队队长完成任务。
　　在前卫队出任务何尝不是一种打工, 粟续早打听过“福利待遇”，对放假的事并不意外。
　　有些小队平日里任务完成度高，不愁贡献点，考核后能休息小半个月, 像梅格这样只让歇两天的队长属实不多，也怪不得队员对他怨声载道。
　　粟续对放假的渴求度不高，反倒更期待多做任务多赚贡献点，成了方舟舱内为数不多没有抱怨梅格的人。
　　由于他们上岸时就接受过稽查队的仔细检查, 再返回马提亚的时候, 只需通过消杀装置即可。
　　粟续刚通过闸机就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抬眼循声望去, 发现是拿着大勺站在食堂门口的杰夫厨师长。
　　“粟续？原来就是他啊。”一旁的人窃窃私语。
　　因为尤妮花园的事, “粟续”这个名字的传播度本就不低, 后来没怎么再听说他的事, 大家慢慢淡忘了，结果这次考核他的名字突然窜了上来, 所有人的焦点又一次聚集到粟续头上。
　　可是食堂负责人叫他过去做什么？
　　“虽然最终的结算结果要等实验室、物资能源部、工程部、领航部联合判定后才能知道，但每年考核排名一出来, 各部门就已经开始物色招揽人手了，杰夫厨师长该不会是想……”
　　“不会吧，这个叫粟续的可是被花园赶出来的人。”
　　“万一呢？食堂可是个好去处。”
　　粟续闻声正准备往食堂去，有人先他一步跑到了杰夫面前。
　　“杰夫先生, 离得有点远没听清楚，您刚才是再叫我吗？”
　　“厨师长，您是在叫我吧！”
　　杰夫打量着面前几人，纳闷问：“你们也要打零工？”
　　说罢，他直接摇头拒绝道：“找你们得支付贡献点，不划算。”
　　几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杰夫喊粟续是让他当帮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见粟续双手插着兜慢吞吞地走过来，杰夫不耐烦地把围裙往他身上一丢，骂骂咧咧：“再磨磨蹭蹭的，今天的酬劳只有玉米饼。”
　　“这不是怕打扰了其他人毛遂自荐嘛。”粟续打趣着，却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些人，边走边撸起袖子，径直走进食堂后厨，“看样子今天的活儿不少，就算只有玉米饼，也得给我加量。”
　　“先干活。”杰夫咋舌一声，拿着大勺回了后厨，指挥粟续赶紧帮衬着处理食材。
　　粟续的动作相当熟练，摘菜洗菜切菜，转头又洗好已用的餐具，顺手把刚出锅的菜端去前面的打菜口摆上。
　　原本紧张忙碌的后厨在粟续到来后，很快变得轻松有序。
　　杰夫掌勺翻炒着锅里的蘑菇，扫了眼在熟练地剁肉的粟续，问：“听说你这次拿了个好成绩？”
　　粟续手里的动作没停，又拿了块牛肉放在案板上，切片后剁成肉末。
　　“只听说了这个？”
　　杰夫当然知道粟续说的是名次异常的事，哼声说：“训练基地就在旁边，里头的人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他将熟透的蘑菇倒进餐盘，让人端去前头上菜，紧接着把锅烧得更热，开始炒肉末。
　　“不过，看样子你是真的没法调进食堂了。”
　　他虽然一直待在下层，但来马提亚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那些人向来是宁肯错杀不可放过，既然大家都觉得粟续的分数有异常，不管是用什么原因限制，他最终的成绩估计都不会太好看。
　　粟续从没指望通过考核飞升，利用罗吉尔瞬间拔高名次，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他想去更高的位置，接触到更多信息，方便寻找关于“HOM”的线索。考核这条路一看就不适合他，所以他得另辟蹊径，用点比较暴力的方式，让自己的存在被更多人看到。
　　粟续语气轻松地说：“往后食堂有活儿还能找我，使命必达，管饭就成。”
　　杰夫回应得也是爽快，“成啊，不过要是再招俩人进来，食堂还得找零工，你不觉得委屈，我都得去抗议了。”
　　他瞧了眼时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自己的工牌递给了粟续，交代道：“我和物资部的人打过招呼了，今天早点过去领东西，你们前卫队不出任务全在食堂吃饭，之前备的菜根本不够。”
　　粟续立马洗手接过工牌，“好。”
　　“记得早去早回！”杰夫提醒道。
　　“知道了。”粟续小跑着离开食堂。
　　今日马提亚上的人格外多，婆娑殿堂为悼念在考核中不幸丧命的前卫队员，在中心广场上点了近百盏长明灯。
　　广场两侧的主干道上挤满了旁观的人，粟续不得不从宿舍区绕路抄小道去物资能源部。
　　“梅格，你最近还好吗？”
　　听到宿舍区的角落突然传出女人的声音，叫着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名字，粟续疑惑地慢下了脚步，发现拐角后站着两人正面对面说话，其中一人就是他的队长梅格。
　　女人眼中是藏不住的爱恋，心疼地轻抚着梅格的侧脸，“他们……他们是不是还在打压你，都是因为我。梅格，你受苦了。”
　　“赛丽。”梅格低头望着女人，有话想说，却留意到有声响靠近，当即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说，“有人来了，你先走。”
　　他冷着脸回过头，见有人拖着运货用的板车经过，正是他的队员粟续。
　　以粟续的步距和行动速度，他刚才肯定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可他没有停下来多问，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粟续没有要打扰的意思，心领神会地默默离开，好奇是肯定有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梅格也不例外。
　　都说是秘密了，他又何必多问？
　　粟续拖着车走出小道，朝物资能源部去的路上，见好几人鬼鬼祟祟地走进货梯，暗暗盘算着自己也得找时间去趟劳民区。
　　他倏地听到通讯器传出的提示声，拿出一看，见是莉迪亚小队长给他发的消息。
　　“来趟训练基地。”
　　粟续先是有些疑惑，旋即想到了什么，加快了把物资搬上车的速度，以最短的时间赶回食堂。
　　“这么快？”杰夫诧异，他知道今天马提亚很热闹，所以才让粟续提前出发，没想到回来的速度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粟续把工牌还给了杰夫，语速急快地说：“厨师长，我有事先离开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哦，好。”杰夫刚回答，粟续就已经跑没影了。
　　粟续在训练基地外观察了一会，确认无人注意后快速进门。
　　考核前人满为患的训练场今天空空荡荡，循着有人轻哼着的歌谣，粟续见莉迪亚队长正坐在战斗型方舟模拟舱门边，微微晃动着小腿，手里把玩着常别在腰间的小布偶。
　　见粟续来了，她冲他招了招手，起身进了模拟舱，“进来把舱门带上。”
　　训练基地的模拟舱和以前他打工过的游戏城里的3D体验机很像，都是模拟一些场景，通过操控控制台躲避袭击，和发起攻击。
　　因为不怎么消耗体能，平时这里排队的人很多，粟续觉得排队很浪费时间就去练其他项目了，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进来。
　　粟续俯身进入舱门，关门前又一次确认舱外情况，十分谨慎小心。
　　“看样子你是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了。”莉迪亚坐在副驾驶位上，对粟续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粟续颔首，坐下问：“莉迪亚队长是想起关于HOM的事了？”
　　莉迪亚点头，“我爱人还在的时候，他和我提起过，他们小队有几名队员接受了实验中心的安排，在喝体能补充剂。其实实验中心之前也找过他，他尝试喝了一次后，总觉得身体有点不对劲，就没敢再碰了。”
　　“后来那些喝补充剂的队员能力肉眼可见地提高，一个接一个地升迁，可奇怪的是他们进入精英队后没多久，出于各种原因发生了意外，不到半年时间全都牺牲了。”
　　提及往事，莉迪亚总是忍不住叹气，垂下头凝视着腰间的布偶。
　　“补充剂，实验中心？”粟续疑惑地问，“和HOM的关系是？”
　　他见过实验中心的补充剂，巴顿常喝的那个就是。
　　莉迪亚从腰包里掏出半张废纸递给粟续，“上次见面听你提起后，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HOM’。趁着放假，我整理了一下我爱人的旧物，发现了这个。”
　　粟续接过那张折痕发黄发毛的纸页，这张纸被撕掉了一半，所以上面的内容只剩后半段，他一眼就注意到其中一行写着：
　　“是否同意参加HOM强兵计划，配合实验中心调整训练内容，成为马提亚之舟最优秀的战士？”
　　“HOM强兵计划？”粟续低声念叨，眉头逐渐锁紧。
　　莉迪亚眷恋地看着同意书落款的名字，“这张纸原本也是打算丢掉的，只是因为我爱人在上面签了一半的名字，我想留着做个纪念。不过这个什么强兵计划我就不清楚了，第七小队由我接管后主要负责海上救援，和实验中心基本没有交集。”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希望对你有帮助。”她说完，拆了根麦芽糖含在嘴里，试图冲淡心头的酸苦。
　　粟续再三查看这半页的内容，视线紧盯着“HOM强兵计划”几个字许久，才把纸页还给了莉迪亚。
　　“谢谢你愿意帮我。”
　　莉迪亚把纸收好，抿了抿唇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慎重考虑。”


第50章
　　“实验中心啊。”粟续靠着驾驶位的椅背, 修长的手指搭在操纵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垂首呵笑了声, “那地方也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实验中心就在他宿舍区对面, 可平日里除了样本接收处的研究员能进出, 其他时候大门都是禁闭着的，还有护卫军在外头守着，别说是进去了，靠近都得被那群盔甲大个儿盯着。
　　问问巴顿这个强兵计划是怎么回事？算了吧, 巴顿和他好好说话的可能性近乎为零，甚至大概率在知道他要打听实验中心的时候，反手来个举报。
　　模拟舱内突然陷入平静，只有糖块被咬碎的声音咔哒作响。
　　除了院长、护工姐姐, 还有福利院的妹妹们, 他几乎没怎么和女□□谈,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缓和气氛。
　　粟续为难地抿了抿唇, 问：“你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很深爱他。”
　　咔哒。
　　莉迪亚又咬碎了一块糖, “他啊, 就是一个傻大个，眼里只有马提亚的使命, 张口闭口都是忠诚与信仰，他也不够聪明, 一点都看不懂我的暗示，实在无趣的很。我怎么就喜欢他呢？”
　　她苦笑了一声，扭头对粟续说：“小子，你要是不会找话题, 可以选择和我实话实说要找HOM的原因，否则就闭上你好看的嘴巴。”
　　粟续的手指蹭了蹭鼻尖，抱歉地说：“关于这个，请恕我无法直言。”
　　莉迪亚早猜到他不会实说的，“不说就不说吧。”
　　她起身朝舱门走，离开之前微微回过头说：“我之前说你要有困难就来找我，这句话依旧有效。”
　　粟续目送着莉迪亚出舱，又从侧边窗户目送她离开了训练基地，心下满是疑惑。
　　他始终认为人类是讲究利益的，可莉迪亚小队长对他的善意是因为什么？
　　“糟了！”粟续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跑回食堂后厨。
　　他一进门就听到杰夫厨师长振聋发聩的怒吼声。
　　“粟续，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粟续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后厨帮工，直到食堂打烊了，才有休息的时间。
　　杰夫端了盆热汤面放桌上，“你们前卫队平日里是吃不上饭吗，考核一结束全涌进来了，我抡勺抡到手都快断了。食材就剩这些了，凑合着吃吧。”
　　他说着，递给了粟续一个碗。
　　粟续忙了一天，已经饿到没什么感觉了，喝了两口汤后说：“都是死里逃生回来的，平日里有什么想干又不敢干的，这会儿估计没那么多理智了。”
　　杰夫看向了粟续，问：“你嘞，有什么想干的？”
　　粟续盯着盆里的肉说：“这片肉能让给我吗？”
　　“你小子！”
　　食堂还会再忙几天，杰夫听到粟续说只有两天假期的时候非常遗憾，催促着他明天一定要早点来，让食堂再压榨一天。
　　返回宿舍区时，粟续站在门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实验中心，仿佛要透过紧拉着的窗帘窥清背后暗藏着的秘密，驻足了许久才走进房间。
　　粟续的宿舍门一关上，实验中心二楼的窗帘便缓缓拉开了，一人站在窗边凝视着那扇禁闭的门，许久才说：“他带走了巴顿的水杯，上回派人去找过，暂时没有结果。”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房间内的另一人出声。
　　窗边的人陷入沉思，而后恭敬地笑着说：“船长大人，马提亚的子民只能拥护马提亚，不论他有什么意图，实验中心会为他指明方向。”
　　“加百利，你从不会让我失望，尽快处理好，拖得够久了。”那人话罢，便起身缓步离去。
　　“是，船长大人慢走！”
　　加百利垂头恭送上位者离去，再回到窗边时，那扇门依旧禁闭着，仿佛门内的一人已经进入安眠。
　　他微微仰头睨着宿舍区，在夜深人静时暴露的贪婪欲望吞噬了白日表现出的和煦，微微偏过头唤了个人进门。
　　“替我继续盯着粟续，他的能力或许比巴顿还要适合成为我的作品。”
　　站在门外的人从始至终都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听到加百利教授的指令后，跪地俯首遵从：“是！”
　　本应在宿舍睡下的粟续此刻却已乘坐货梯抵达了物资平台，边走边戴上了隐藏身份的面具，快步经过吊桥进入劳民区。
　　“实验中心的人该不会真的是偷窥狂吧。”粟续碎碎念叨着。
　　他进门前确认过，对面实验中心楼上的窗帘明明是拉上的，出门想赶最后一班货梯来物资平台时，发现窗帘又被拉开了，像是有人故意在避开他。
　　所以他趁对方还没露头，立马离开了宿舍门前。
　　粟续轻车熟路地钻进劳民区底层，又刻意翻上二楼走了一段路再改道。对劳民区不够熟悉、身手又一般的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行动。
　　前些日子冷冷清清的劳民区集市，今夜人如潮涌，最热闹的当属小香楼，客人们迎来送往的，忙碌非常。
　　粟续隐匿在人群中，向阿帕的摊位靠近，忽然被人截了去路，抬眼见面前的人竟是恢复了些血色的加尔。
　　“恩人，您终于出现了！”加尔双眼灿然，又有些局促地低了下头，紧张得抓着自己的衣角，“我等了一天，您一直没出现，我怕您是不是出了意外……您没事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小香楼的客人大多是前卫队的，这几天考核期，他等的人也一直没出现，他就猜到可能是参加考核去了。
　　他在门口等了一天，小香楼的姐姐催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接待客人，就为了亲眼看到恩人出现。
　　粟续藏在面具下的神色复杂，噤声良久才说：“我没事，谢谢。”
　　对方的冷漠令加尔有些神伤，他垂下头失落地自嘲一笑，黯然道：“不用客气，这是我自愿的。”
　　话罢，他转过身走回小香楼门前，迎上打量了他许久的客人，笑吟吟地领着他往楼里去。
　　进门前，他回头向恩人的方向望了一眼，却早不见那个身影。
　　粟续来到阿帕的摊子前，刚要坐下就听见对方吃味地调侃。
　　“还以为你也是考核后想进去消遣呢。”
　　粟续从角落捡了个报废电器坐到老位置，无奈道：“他是好心。”
　　一码归一码，不管加尔之前是不是算计过他，刚才确实是好意，只是他不能接受。
　　阿帕撇了撇嘴，嘀咕了句：“我也等了一天呢。”
　　粟续低声笑了笑，也对他说了句：“谢谢。”
　　阿帕瞬时有了笑意，絮絮叨叨地说：“今天我在物资平台捡了一堆东西回来，这段时间有得忙了，光今天一天就赚了这个数。”
　　他手指比划了个四，又用拇指食指圈了个零。
　　现在时候不早了，来这儿的客人大都有了宿处，来摊子前的人少了很多。
　　趁着摊子前没人的时候，他退到角落，在粟续旁边压低声音说：“这两天有人一直在劳民区偷偷打听你的下落，你近期最好少来这儿。这些报废电器不着急修，等我租下一间铺子再说。”
　　得知有人在探听自己，粟续却并不意外。尤妮花园处处给他设限，他却能赚到贡献点，存活到了现在，必然会想到他有其他门路。
　　加尔刚才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作为劳民区常客的前卫队队员在考核期就不怎么来了，期间他出现的频率也减少，身份信息在无形中缩小了范围。
　　他在进入劳民区时，故意绕了点路，试图甩掉可能已经盯上他的人，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会注意的。”粟续皱着眉，暗道尤妮花园真就是甩不掉的膏药。
　　或许他是时候找找“粟续”到底带走的东西，查清楚尤妮花园究竟害怕他暴露什么。
　　闻言，阿帕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闷声说：“上一个这么和我说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粟续微诧，“上一个？”
　　阿帕点了点头，憋着嘴说：“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的年纪还不到去物资平台工作的标准呢。有天突然遇到了个奇怪的人，问我能不能用一块肉饼换一管血液。”
　　“你答应了？”粟续有些疑惑，为什么有人会找劳民区的孩子抽血。
　　阿帕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么一块肉饼呢，我当然同意了！不只是我，还有好几个孩子呢，那个人给我们肉饼的时候，还交代不要对外说出去。”
　　“后来他经常来劳民区，但没有再找我们要血，什么也不做，就是一直看着我们这些小孩。”
　　“他很奇怪。”粟续说。
　　阿帕点头，“是啊，他真的好奇怪，所以有天我偷偷跟着他，发现他每次离开劳民区前，都会去底仓的通风口待会儿，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他双手托着腮，毒辣的阳光将他的皮肤晒得黢黑，可从行为举止看得出他仍保留着纯真。
　　“我没有肉饼，只有社区食堂婶婶做的菜饼，分给了他一半。我和他说，在他拿走我们的一管血液之后，就有人时常来问他的行踪。”
　　阿帕看向了粟续，“他也说自己会注意的，可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你也会离开吗？”
　　粟续微怔，伸手摸了摸阿帕的头，“考核带回了这么多东西，一看就有不少积分能赚，我不会消失的。”
　　阿帕表现出的关心和加尔的意味不同，他更像个懂事又害怕失去的弟弟。
　　阿帕听他这么说后，小跑着从摊子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块菜饼，笑着递给了粟续。
　　“之前就说想请你尝尝的，给！”


第51章
　　劳民区底舱是没有阳光的, 看不出什么时间变化，这里计时的方式是靠甲板上的那个机械大钟。
　　大钟连敲三声代表新一天的到来，之后的每过一个小时便会敲一声, 催促着劳民们抓紧时间上工。
　　阿帕在物资平台搬了一天的东西, 此次考核带回的物资太多, 他第二天还得去，后半夜实在没撑住，趴在摊子上睡着了。
　　第二日的第四声钟声吵醒了他的睡眠，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粟续还在埋头接线, 脚边放着好几个已经修好的电器。
　　粟续也听到了钟声，熟练地接好线路后调试了一下，再给暴露的线路覆上绝缘胶带，放在了待售的区域。
　　他转头瞧见阿帕已经醒了, 说：“我先回去了, 白天还有事。”
　　“你一晚上不睡真的没问题吗？”阿帕担忧地问。
　　粟续览阅一地的战绩, 精神抖擞地说：“想到这些东西卖出去就有积分, 我一点也不困。”
　　阿帕佩服地朝粟续竖起大拇指, 目送着他先行离开。
　　粟续搭乘最早一般返航回到马提亚时, 调度处大厅一个人都没有, 食堂也还未开门，经过中央广场时, 才看见有人双手捧着长明灯往返，似是在为谁祷告。
　　婆娑殿堂大门前伫立着一名身着金色罩袍的教徒, 兜帽盖住了这人的脸，粟续却感受到了他投向自己的视线。
　　他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可那名教徒的视线令他感到有些不适, 于是加快了离开中央广场的脚步。
　　粟续低头查看着通讯器上显示的贡献点余额，计划回宿舍洗漱一下就去食堂帮工，隐约听见实验中心传出开关门声，当即寻找掩体隐匿窥探。
　　凌晨四点的马提亚未亮主灯，视野条件有点差劲。粟续微眯着眼细瞧，见有个人站在实验中心的门口，像是在等人。
　　是个女人。
　　粟续甚至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他认真回忆了一下，倏地想起这不就是昨天他在宿舍区角落无意间撞见和梅格队长说话的那个女人？
　　他记得女人叫赛丽，她竟然是实验中心的人。
　　她在等谁？梅格队长吗？
　　粟续双手环抱着胸口靠在墙边，他也不想偷窥，但要是第二次撞破人家小情侣约会，到底是有点尴尬。
　　他瞅了眼时间，准备改道走小路回自己的宿舍，可他刚转身，就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抱歉，让您久等了。”
　　粟续立马倒退回墙角，探出头见应邀出现的人竟是巴顿。
　　实验中心，强兵计划，巴顿，女研究员，梅格队长。
　　莉迪亚小队长的提示与他的见闻犹如碎片在脑海中尝试拼凑，却如何都无法完整，实在难以看清全部真相。
　　赛丽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头后就领着兴奋的巴顿进入实验中心，大门前重回凌晨四点本该有的寂静。
　　今日的食堂依旧忙碌，粟续一连跑了三趟物资能源部，都没再见实验中心的大门打开。
　　难道是他错过了？
　　粟续感到有些懊恼，他原本打算今天待在宿舍守一守看的，但由于他的宿舍离垃圾处理站与物资能源部都是顺道，杰夫厨师长路过时拍门叫了他好几次，他不得不去食堂帮衬着。
　　结果又是忙到了食堂歇业，粟续来不及吃饭，拿了几块玉米饼就往宿舍区赶。
　　他有种预感，巴顿应该还没离开。
　　近期马提亚上人来人往，他们会选择凌晨碰头应该是为了避开人群，既然这样，想要离开也是等人都回了宿舍，无人在意实验中心门外的动静了再出来。
　　粟续躲身于暗处等待时机，在接近午夜时，实验中心的大门被再次打开。
　　赛丽快步走了出来，环顾门前确认情况后，对身后招了招手。
　　粟续屏息凝神压低底盘，确保不在这个时候不暴露自己的存在。
　　粟续见朦胧的夜色中，两人行色匆匆地架着个意识不醒的人从实验中心大门出来，迅速进入对面的宿舍区。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架着走的人似乎是巴顿。
　　粟续想起之前有次在训练基地，也见过巴顿这副近乎昏厥的模样，原来是因为他那天也去了实验中心吗？
　　“滴滴。”
　　口袋里的通讯器不合时宜地响起，粟续下意识地捂紧口袋，迅疾从墙角离开。
　　赛丽闻声瞬时警觉，召来卫兵过去查看，“看来是有老鼠在窥探，把他抓住！”
　　她不确定对方都看到了什么，可要是巴顿的事被乱传出去，加百利教授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
　　可卫兵在宿舍区转了几圈，除了正在洗漱区刷牙的一人，没发现其他可疑的人影。
　　“奇怪的人？”粟续的头发半湿，听到卫兵的讯问后，上下打量着对方，“你们就挺奇怪的。”
　　卫兵审视着正在洗头的这人，问：“这时候洗什么头？”
　　粟续佯装无奈地说：“长官，你知道这两天宿舍区里住着多少人吗？用个水龙头都得排半天的队，要不是怕被揍，我都想做黄牛了。”
　　他说得坦荡，加上这两天马提亚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卫兵便没再继续盘问下去，返回实验中心汇报情况。
　　“难道是我听错了？”赛丽惑然，还是对卫兵多叮嘱了一句，“最近多盯着点，一旦有不利于实验中心的传言流出，立即封锁消息。”
　　卫兵对她及时恭敬，颔首躬身说：“好的，赛丽博士。”
　　确认卫兵离去后，粟续抹掉了脸上的水渍，抬眼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微颤着的眼睫暴露了他此刻劫后余生的不安。
　　他长舒了口气，将头发捋到脑后，有些疲惫地靠在水池边查看通讯器信息，见是梅格发来的。
　　“明早八点飞行平台集合出发。”
　　“还真就休息两天。”粟续轻呵了一声，回头朝实验中心的方向望了眼，突然有了个荒缪的想法，“我去，梅格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只是吐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粟续没把这件事盖棺定论，只是对梅格和这个叫赛丽的女研究员之间的关系愈发好奇。
　　巴顿的宿舍离洗漱区和出口都不远，比起粟续那一间的位置要好上太多。
　　粟续盯着巴顿的宿舍沉吟不语，直到冰水顺着发丝一滴滴落进他的后脖颈，冻得他一激灵，才回过神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翌日。
　　梅格对于粟续一上船就睡觉的事见怪不怪，只是有些疑惑他怎么是从劳民区过来的，却也没多问什么。
　　粟续在劳民区又忙活了一夜，饱足地攥着通讯器进入甜美梦乡，如果没有紧接着上船的吵闹声，他会睡得更香。
　　“真是的，其他小队都休息个十天八天的，就咱们！”
　　“是啊，真这么勤奋，早干嘛去了？”
　　“要是能换支小队就好了……说起这个，你们收到调派通知了吗，有人今早已经收到消息了。”
　　粟续的意识稍醒，默听着他们谈论。
　　被问到的队友否认道：“没呢，以咱们的成绩估摸着是不可能了。不过某些人虽然名列前茅，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待在这儿，也不知道他怎么睡得着。”
　　被蛐蛐的粟续额头枕在双臂上，阴影中的面容没有半点他们认知中应有的惭愧，而是眉头微蹙着沉思。
　　也就是说，明确有调度升迁的前卫队队员今天就已经收到通知了，那巴顿呢？
　　虽说靠巴顿接触实验中心的可能性近乎为零，但他目前最容易接触到有关强兵计划的线索就是巴顿。
　　这个人不比罗吉尔聪明多少，只要花些心思铺垫一下，还是能骗到点有用信息的。要是巴顿就这么走了，对他来说怪可惜的。
　　粟续微微抬起头窥视，没在舱内看到巴顿的身影，却留意到关杰刚才好像一直在盯着他看。
　　看他做什么？粟续扫了眼关杰，见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正朝着窗外看。
　　突然，关杰惊诧地开口说：“巴顿来了！”
　　舱内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吸引去了注意，齐齐朝舱门看去，果然见巴顿在即将启航的时候上了船。
　　“我来了！”巴顿说话时带着明显的笑意，尤其是在看到粟续也在船上后，语调更是上扬了几分。
　　队员们面面相觑，没人敢第一个主动问巴顿的调派结果，他平时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出乎意料地留在了原队，看着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肯定是要气死了吧。
　　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巴顿得意地坦言：“加百列教授说了，我的去处会由高层亲自商议后决定，说不定……”
　　他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畅快地翘着腿微微晃动，“说不定啊，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一起做任务了。”
　　“真的吗？不愧是你啊巴顿！”
　　“能知道大概是调去哪儿吗，不过既然是加百列教授说的，那就肯定是个好去处了！以后可别忘了我们啊！”
　　突发的吵闹令原本装睡的粟续都没了演戏的条件，他抬起头静靠着椅背，朦胧睡眼微眯着，掩盖了疑惑的眸光。
　　眼前的巴顿和昨晚被人扛回宿舍的判若两人，今天的他看不出半点疲倦，反而精神过了头。
　　巴顿昨天在实验中心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否和那个强兵计划有关？粟续满心的疑惑，却一时间得不到解答。
　　近乎所有人都围着巴顿问东问西，意图在这个“未来的高层”面前留下更多好印象，无人在意今天一同出发的比之前少了三个人。
　　“指挥中心提醒各位，注意任务安全，马提亚永远在您身后。”
　　舱内的热闹盖过了调度处的指挥，在指挥塔台一成不变的告别声中，他们的方舟又一次驶离了飞行平台。


第52章
　　“巴顿, 上次考核你单挑拟II型龟甲蛛蟹的时候，我们在旁边都看呆了，毫不夸张地说, 这一批前卫队员里, 就属你能力最强, 精英队的那些人，八成是平日里贿赂了考官。”
　　“就是啊，精英队的那些人平日里任务不做，训练也是马马虎虎的, 哪儿比得上咱们的巴顿！”
　　这些谄媚的话翻来覆去，又排列组合地不断出现，粟续听得又快有睡意了。
　　他向窗外望了一眼，随即对前排负责掌舵的梅格问道：“梅格队长, 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梅格微微偏过头, 冷淡地说了句：“小型清除任务, 马上就到了。”
　　巴顿往常听到了也会充耳不闻, 现在被队友们夸得兴致高涨, 正是个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听到梅格说只是个小任务时, 觉得很是无趣。
　　他挑刺道：“这片海域在马提亚现阶段停靠点的探索范围内，其他前卫队肯定早探索过了吧。以前找没什么贡献点的任务还不够, 现在想让咱们做重复任务白干活？”
　　巴顿的话带动了舱内其他人的情绪，纷纷讨伐梅格作为队长的失责, 恨不得立马把他拉下来，拥护巴顿成为新队长。
　　梅格没有被巴顿的讥讽刺激到，回答：“没搜过。”
　　关杰不太会说话，挤不进献殷勤的队列, 只能孤零零地趴在窗边自己找乐子。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指着海面急切地说：“看，下面有个盗贼营地！”
　　粟续闻声扭头向下看，在脓绿混浊的海面上果然有个在竹筏联排上搭建的群居，只是他盯着瞧了有一阵，一个活人都没看见。
　　“就是个被废弃的盗贼营地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队友很是嫌弃地瞥了眼关杰。
　　关杰怯怯地缩着脖子低下头，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我只是……只是在想会不会是因为附近有盗贼营地，导致在进行海况收集的队伍被拦截骚扰了，所以任务地点北被漏掉了。”
　　听他这么一说，刚才怼人的队友语滞，很是不服地嘴硬说：“这么明显的事用得着你来说吗，我们早知道了！”
　　“哦。”关杰憋着嘴没有再言，继续缩回了角落。
　　他觉察到了粟续的视线，对上目光后对方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尴尬，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盯着自己，莫名让他有种被看穿的心虚。
　　“到达目标地点，准备降落。”梅格对指挥塔台汇报情况，毫不意外无人回应。
　　最近没有什么前卫队出任务，指挥中心的塔台也默认放个小假，这会儿就算有人在岗，估计也是支着腿在喝茶聊天。
　　方舟平缓地沉入海底，不知是不是粟续的错觉，这一片海域似乎比其他地方的能见度要高一些。
　　“准备出舱。”梅格将方舟停稳后，起身之间视线迅速扫过角落的粟续。
　　已经做好准备的粟续正在检查装置齐全，看似并没发现梅格眼中的针对，其实早看出对方的异样。
　　梅格今天出舱比以前快了一些，就像赶着要去做什么事。
　　而他在意的事，粟续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没有声张，照旧跟在队末出舱，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座废弃学校。
　　“所有人分头行动，保持联系。”梅格说罢，也不等其他人，径直走入了学校大门。
　　粟续知道也不会有人和他一起组队，于是也独自进去了。
　　早点完成任务，他还有其他事想做。
　　粟续以前上的学校，门口会有一道电动推拉门，保安和教务处主任站在门边监督。
　　因为福利院离得有点远，为了省点交通费，他每天都是跑步上学的，是教务处主任眼中的“迟到积极分子”。
　　可眼前的校门被换成了二十厘米厚的钢门，门前门后设置了障碍陷阱，但基本都报废了。
　　粟续随便找了间教室进去，意料之内的什么物资都没有，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零乱的课桌椅，没见着什么异化生物和人类，他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转身离开时，粟续留意到了黑板上的今日课表，凑近了才看清淤泥底下写着字。
　　“末日求生实践课”被划掉，旁边被写上了“数学”。
　　粟续实在没忍住失笑，靠在讲台边向下望，唏嘘摇头道：“都世界末日了还要学理论课，太惨了。”
　　他一连找了几间教室都是空的，如果不是通讯里传出队友激烈的交战声，他还以为这个任务真就是个清闲活。
　　“你们快过来帮忙啊，这只怪物的粘液有腐蚀性！”
　　“完了，我的枪能量不够了！巴顿救救我！”
　　“该死，怎么又来了一只？”
　　粟续低眉斟酌了片刻，兀的加快了速度，试图验证自己的想法。
　　他一手握住门把，单手拔出腰间的枪，熟练地抬起后脚跟上膛，在推开房门的瞬间抬枪。
　　在肩灯的映照中，混沌的幽暗深处出现暗涌，粟续高度警戒，时刻注意着周围。
　　他对猎杀没有兴趣，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运气差到连做末日任务都没有收获，还是这些怪物在故意避开他。
　　倏地，暗处窜出一只半人高的异怪，粟续迅疾调转枪口方向。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他枪口正对着的是一只长出蝎子尾巴的……猫？
　　怪物凶狠地呲着牙，利爪抓磨着地板，嘶吼了一声做出攻击的姿态。
　　粟续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却见怪物忽然收起了敌对，正缓步朝他靠近。
　　“什么情况？”粟续愣神，难道异化生物已经进化到会使用诈降的战术了？
　　可这只怪物看着只有拟II型，还不到完全开智的程度，应该没有这样的思考能力才对。
　　房间里的其他怪物也在虎视眈眈，似乎是听从了这里开智程度最高的蝎尾猫，没有主动对粟续这个外来者发起攻击。
　　“砰！”
　　一声震响后，一条水线猝然穿过面前的怪物头颅，染上了污血。
　　粟续亲眼看着怪物的蝎尾无力垂下，原本还在观望着的其他异化生物瞬间哄散，疯狂地朝开枪者袭近。
　　周身的水波乍然涌动，被带起的锐器在面罩上刮出尖利刺耳的噪声，磨得粟续耳膜生疼。他顺着水流回望，见梅格已经和异化生物陷入恶斗。
　　粟续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当即加入激战，替梅格分担了一半。
　　剩余怪物大多是III型，没了高等同类的震慑，它们犹如受惊的幼兽，无差别地疯狂撕咬着所有敌人。
　　之前遇到的骨鲀也像这样遵从本性攻击，可他后来在防空洞、废弃城市遇到的怪物，还有是刚才的蝎尾猫，似乎都在观察着他，甚至是……避让、惧怕。
　　为什么怕他？好像只怕他？
　　粟续瞥见怪物镰刀般的节肢朝梅格的后背砍去，当即一把抓住他肩头的衣服往身边一扯，抬枪对准怪物的头就是两枪。
　　他迅速解决掉房间里的其他怪物，才松开了梅格。
　　“你是真的很爱扯人衣服。”梅格捋了捋外罩的防护服，紧接着补了一句，“谢谢。”
　　粟续规范地微笑说：“你刚才不是也想救我吗？”
　　梅格的意图他原本还算清楚，只是刚才的事发生之后，他就有点看不透了，梅格究竟是不是来灭他口的？
　　“嗯。”梅格简单地应了一声。
　　粟续见他不语，又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拿出从前砍价的本事，先发制人道：“没别的事，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等等。”梅格确认巴顿他们现在走不开，他的目光快速环顾四周，关闭主通讯，申请和粟续单聊。
　　粟续见势眉头微挑，接受了梅格的通话，问：“梅格队长有事想说？”
　　如果他刚才没有帮梅格，大概率就不是这么好好说话了吧。
　　梅格点头，犹疑之后还是选择主动解释：“那个女人是我在地下基地的同胞，那天她在问候我的近况，仅此而已。”
　　粟续佯装愕然，反问：“女人？什么女人？我已经很久不跟尤妮花园联系了。”
　　粟续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可粟续却装傻充愣当做不知道，又何尝不是一种答复？
　　梅格心下暗道。
　　“没事了。”既然粟续识趣，梅格便顺势下坡，“继续任务吧。”
　　梅格刚向前走了一段，忽然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回望粟续。
　　他们的通话还未断开，粟续再次听到梅格的声音。
　　“因为前卫队在执行任务时有一定的危险，所以每名队员在正式加入前会留下一份遗书，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交代好后事，以防自己哪天真的回不来，你也可以留一份。”
　　粟续反复琢磨梅格的话，读懂了他的暗示。看来不久后，前卫队接的某个任务很可能极度危险，甚至威胁生命。
　　“梅格队长。”他说着先前走了一步，抛出了自己的见闻，“昨天，我看见巴顿进了实验中心，出来的时候是被人扛着走的。”
　　他隐去了见到赛丽的事实，想试探梅格的反应。
　　梅格闻言面色微黯，沉声说：“如果你学他为实验中心效力，现在就该像从前的罗吉尔那样跟紧他。可要是只想安分待在前卫队，最好什么都别问。”
　　他说着，果断地大步走远，断开了和粟续的联系。
　　粟续双手环抱胸前，看着梅格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之前有点怀疑梅格是否因为那个叫赛丽的女人，其实暗中和实验中心有着某种关系，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而且刚才听梅格的语气，似乎是想和实验中心划清界限。
　　他这位“老实懦弱”的队长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第53章
　　通讯器中的求救声不绝, 粟续默听着暗暗纳闷，这次真的就是个简单的“小型”任务吗？
　　不过于他而言，确实是相当清闲, 悠哉到他都觉得有点心虚了。
　　粟续在教学楼转悠了一圈, 没见着几只异化生物, 再这么下去他此次任务的贡献点就没着落了。
　　既然怪物都避着他，他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索性找别的事赚点数。
　　粟续熟门熟路地找到信息教室，看着数十台电脑, 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网兜，硬是把一个清除任务干成了物资采集。
　　这些泡了水的电脑用是用不了了，但硬件配件拆出来还有利用价值。
　　马提亚本身的工业程度不低，但除了工程部, 他没在马提亚上再看见和工业有关的部门。一个小小的工程部, 有这么大的能耐供给战备中心的需求？
　　不只是战备, 资源问题也是粟续一直很奇怪的地方。
　　马提亚上的能用水从哪儿来的？如同牛马的前卫队没有输水工作, 他也没见着机械大船上有净水器设备。就像是马提亚上藏着个水库, 供船上的公民使用。
　　天上的大船有太多细想起来令人后脊发麻的地方, 而这些细节令粟续愈发觉得“马提亚之舟”极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等找到线索就抓紧时间离开那儿, 大不了也当个海盗。”
　　粟续低喃着，将桌上的键盘收进口袋的间隙, 朝窗外望了眼，隐约看到了奇怪的地方, 疑惑地压低眉头。
　　粟续又听了阵巴顿他们的动静，战况较之前轻松了些，大概很快就能解决。
　　他拖着网兜走不了窗户这个近路，只好从大门出去, 先将物资带到方舟边，等着一会儿装载带走。
　　他不确定有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行踪，但还是躲到方舟背后才关掉自己的肩灯，隐匿在了混沌中。
　　他们身上没有GPS定位，前卫队压根不担心队员会逃跑，他们能逃去哪里，身上的氧气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撑太久，或许在氧气耗尽之前，怪物就会先“解决”他们的担忧，让他们不必再呼吸。
　　况且一个前卫队员消失罢了，对马提亚来说不痛不痒。
　　所以那个逃离马提亚后被下通缉令的研究员，对马提亚的价值究竟有多大？
　　粟续打开推助器，摸黑游到刚才在高空发现的盗贼营地附近。
　　直到靠近这里，他才确定下海时的想法不是错觉，这里的视野是要比其他地方清澈许多，尤其是盗贼营地正下方的这片空地。
　　他在信息教室看到的就是这片空地，这里应该是被人为清除出来的，看大小和范围，似乎曾经放着什么东西。
　　为什么是在盗贼营地的底下？粟续仰头向上看去，凝眉陷入沉思。
　　“终于出来了。”
　　“可惜奥姆被怪物咬断胳膊，肯定要被感染，回不了马提亚了。”
　　“还好有你替他解脱，他一定会感激你的，巴顿。”
　　巴顿领着其他人从教学楼里出来，朝方舟停靠点走去。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闷声说：“是啊，不是所有人都有罗吉尔的好运气，受了伤还能稽查队手底下离开。”
　　听巴顿主动提起罗吉尔，说的还是之前任务时罗吉尔负伤带回异化人类的事，看来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件事对巴顿的打击依旧不小，至今还在耿耿于怀。
　　提到罗吉尔，巴顿立即想起了另一个人，“对了，粟续呢？”
　　所有队员环顾四周，除了方舟边堆成山的电脑和零件，没见着粟续的人影。
　　直到梅格都拖着两头死透了的怪物回来，粟续还未出现。
　　巴顿冷笑：“死了？还是跑了？”
　　“不会吧。”关杰遥望着学校，里面的怪物被他们清理得差不多了，时下弥漫着浓重的死寂。
　　他定眼细看，发现浓雾中有人拖着一大兜东西缓缓向他们靠近，“是粟续！”
　　“不好意思，东西有点多，来晚了。”粟续从盗贼营地回来又去学校搜了一圈，带回了一堆教具，这些东西教育中心大概率会收，至少他此次任务的基础贡献点是保住了。
　　他还顺路去了趟学生宿舍，收了点东西给阿帕带回去。
　　关杰惊讶地看着粟续的网兜，好心提醒了句：“今天是清除任务，不是收集。”
　　粟续无奈地叹了口气：“打不过啊，还是收破烂更适合我一点。”
　　倏地，两只怪物的尸体被丢到了他的脚边，差点吓他一大跳。
　　粟续瞪着尸体的目光上抬看向始作俑者，“这啥？”
　　“你杀的。”梅格说罢，不做任何解释地进入方舟舱门。
　　粟续微怔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的确是他在教室办公室射杀的没错，可梅格这是什么意思？
　　忽而他灵光一闪，眉心展开。所以梅格这是看他宁愿带着这些对马提亚来说没大多价值的破烂回去交差，也没有选择跟随巴顿，在偷偷高兴？
　　真是个别扭又奇怪的家伙。
　　其余队员满脸疑惑地看着粟续和梅格，向来对他们很疏离的队长，居然给粟续打圆场？
　　“还在愣着干什么，你的这些破烂还指望让我们来收吗？”巴顿恶声说道。
　　他不喜欢梅格，更厌恶粟续，现在两个他最反感的人凑到一块儿去了，实在是让他倒胃口！
　　见粟续虽不理会巴顿，但确实自主将收集到的物资装载到方舟底舱，没让他们过去帮忙。
　　一名队员笑着走到巴顿身边，另找话题：“巴顿，咱别理他，等会儿返航一块去桃源基地放松放松。”
　　巴顿冷哼了声，话语里透着阴阳怪气：“和我说有什么用？第十小队可是梅格队长做主，诓骗我们说这是小型任务，结果呢？”
　　总不能是梅格故意这么说的，让他们掉以轻心吧？他图什么呢？
　　“可以。”
　　众人纷纷愣住，没反应过来梅格说的“可以”指的是什么。
　　梅格补充道：“你们想的话，可以去桃源地下城基地休息一晚，明天早点返程。”
　　粟续将网兜套绳的一端系在底舱的滑轮上，借力将物资运进舱内。底舱不是全封闭的，底部有网状排水口，方舟离开海面后，舱内的海水会从出口流出去，无需手动排水。
　　他听到梅格说同意去地下城基地时，一点也不惊讶。
　　方舟启航的时候，指挥塔台询问过梅格任务时间，当时舱内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到他预留了三天的任务时间。
　　粟续那个时候就在猜本次任务需要长途，或有一定难度，如果和他原计划相悖，就得早做打算，所以后来才主动询问梅格任务内容。
　　他们往返任务地点大概只要半天，这次难度的确超出了预期，但大概率是梅格为了单独找他谈话，故意把怪物都引到巴顿他们那儿去的，总体难度确实不高。
　　所以梅格申请的三天时间不是出于任务本身考虑，加上他先前没来由地提到遗书的事，粟续笃定梅格心里藏着事，剩余的时间如果没有大用，那必然就是代价。
　　“去地下城基地啊。”粟续低语盘算着。
　　“我来帮你吧。”
　　一双手攥住了绳索，帮忙分担了些重量。
　　粟续顺着这双手向上看，发现帮他的人是关杰，礼貌地表示了感谢，“谢谢。”
　　关杰看他眼神真诚，没好意思地低下头，回避目光，“他们着急去地下城基地，说你速度太慢了，让我过来催催你。”
　　粟续应了声，将最后一个袋子的套绳关联滑轮，行动间说：“马上就好，你先进舱吧。”
　　他抓紧绳子奋力往后拉，将网兜送进了底舱，将要合上舱门时，余光扫了眼关杰的背影。
　　他趁无人在意，再次打开了舱门，“留什么好呢？”
　　“粟续怎么还没来，关杰你连催人都不会，究竟还有什么用？”
　　队员们正言语奚落着关杰，见粟续终于舍得回来，立马把嘲讽的对象换成了他。
　　可粟续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得巴顿一阵窝火。
　　不过他的不爽很快就被队友的谄媚冲淡，满心记挂着地下城基地。
　　他们周围的水位缓缓下降，过道中的污水排空后，消杀系统自动开启。
　　消毒水雾中，梅格目光深沉地紧盯着玻璃窗上队员们的朦胧倒影，在内舱门打开的一刻，径直走向驾驶位。
　　未等所有人落座，梅格就启动方舟上升，粟续眼疾手快地抓住扶手，稳住身形后坐下，再向窗外看时他们已经升到了高空。
　　做事向来一板一眼的梅格现下仿佛和巴顿他们一样急着赶去地下城。
　　沉溺于队友拥戴的巴顿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目光犹疑地观察着梅格的反应，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暗道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便不多深究地继续和身边的其他人讨论一会儿上哪儿消遣。
　　方舟靠近地下城空域时天色已经黯淡，他们在灯塔上空盘旋，直到接收到降落信号才缓缓落下。
　　“桃源基地12号灯塔检测到轻型远航方舟降落，编号ARK951。”
　　“携带异化生物样本，启动二级警戒。载具无损伤，资源补给舱准备。”
　　“请舱内人员立即出舱接受检查。”
　　方舟的舱门刚开，立即有一队卫兵拦住前卫队的去路，为首的卫兵言语恭敬：“各位长官，麻烦配合检查，确保基地安全。”
　　粟续感受到面前的卫兵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眼神，想起距离上次来这儿才过去一个多月，他怎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巴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想让粟续和上次一样吃点苦头。
　　却听梅格先一步说：“返航队员中没有人受伤。”
　　“放他们进基地。”浑厚的声音无需机器扩音，足以吸引平台上所有人的目光。
　　梅格听到熟悉声音后眸光大亮，死水般冷清的脸上瞬间有了笑意，回头扬声唤道：“将军！”


第54章
　　前卫队队员中有人认出了来人, 激动道：“霍锋将军，他是霍锋将军！”
　　但大部分人没听过这个名字，碍于本人就在不远处, 只能低声询问：“这位将军是什么来头, 值得你这么激动？”
　　就连巴顿看向霍锋的眼神都带着崇敬, 主动介绍道：“他是桃源基地灯塔防御军事的总将领。这些年来桃源基地不断遭到侵袭，都是霍锋将军在指挥抵抗。而二十年前那次灾祸，是基地离沦陷最近的一次。”
　　“当时异化生物正值繁殖期，疯狂渴求进入人类领地获取营养, 那段时间灯塔防御本就严峻，谁也没想到一只I型异化生物偷袭了灯塔，为其他怪物打开了一条通道。”
　　“那可是一整座灯塔的卫兵啊，在被入侵的顷刻间血肉横飞, 鲜血从高塔流入海中, 吸引来了更多怪物。灯塔底部连接着地下城基地的入口, 只差一点, 基地内所有剩余人类都将沦为怪物们繁育的养料。”
　　巴顿的语速越说越快, 听得人心跳也跟着加速,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向脚下的灯塔时，神色也变得复杂了。
　　巴顿很满意这样牵动人心的效果, 紧接着自豪道：“是霍锋将军及时发现异常，带领十六名卫兵死守即将被攻破的入口大门, 直到其余灯塔的救援赶到。可以说桃源基地之所以能够保留到现在，全是霍锋将军的功劳。”
　　向他们走近的霍锋扫了眼巴顿，明显是听到了他的话，却意外的没有表现出被夸奖的欣喜。
　　看向梅格时, 他又是笑着说：“好久不见啊，梅格。”
　　梅格受宠若惊地顿首：“是很久没见您了。”
　　他侧过脸看了眼身后的队员，又道：“我们刚结束任务，来基地转转。”
　　霍锋意会，展手示意梅格边走边说，“听说马提亚的考核结束了，接下来应该会很忙吧。”
　　上次来的时候，粟续在观察室待了一整个晚上，所以这是他头一回往灯塔底部走。
　　霍锋和梅格在前头说话，巴顿那些人稀罕地没有叽叽喳喳，粟续隔得有点远但还是能听到霍锋中气十足的声音。
　　考核结束，前卫队任务艰巨，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粟续暗道。
　　在霍锋面前，梅格没有任何隐瞒。他说：“是，很快就有新任务下来了，要去趟孟加拉海。”
　　“孟加拉海？”霍锋听闻脸色一变，瞬间明白梅格带人来地下城基地的用意，见他的队员都在后头跟着，没有再继续问这件事。
　　他们的谈话分毫不差地落入所有队员耳中，只是因为说得隐晦，没太明白梅格的意思，但从这位队长一贯接的任务来看，指定又是麻烦活。
　　队末的粟续却想得更多，看来早被梅格计划好的“代价”，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任务了。
　　灯塔是有上下电梯的，但霍锋与梅格想多说两句，他们只好从环形楼梯一路走下去。
　　“等会有事吗，我有事想问你。”霍锋说。
　　“我……”梅格刚要说话就被人打断。
　　巴顿见缝插针地凑上前，想在霍锋将军面前多露露脸，殷切地说道：“将军，关于马提亚的安排我也知道不少，如果您有需要，我或许也能帮上忙。”
　　霍锋停下脚步，坚硬的靴跟踩地声在上下贯穿的楼梯通道中回响。他眉心的沟壑更深，回过头盯着巴顿冷声质问：“你是谁？”
　　巴顿刚才旁观霍锋将军和梅格小队长谈话时，一直是好声好气的，还以为霍锋将军和传言中不同，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为什么对他说话就被冷脸了。
　　无形的压力令他忍不住想要后退，可向来跟在他身后溜须拍马的队友现在堵住了他的退路，令他只能直面霍锋将军的质问。
　　“我、我叫巴顿，暂时还是前卫队员，只是暂时的，马上就……”
　　霍锋淡漠的哼声中断了巴顿的自我介绍，不知是在训斥巴顿的无礼，还是在示意梅格，毫不客气地说：“马提亚的管理真是越来越松散了，要是放在我的军队，谁敢在上级发言时插话，我能打烂他的嘴。”
　　巴顿被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看向梅格，希望他能帮忙说两句话。
　　梅格低声叹了口气，补充对巴顿的介绍：“将军，他被加百利教授选中，目前在配合强兵计划实验。”
　　巴顿的生死与他无关，但巴顿背后的实验中心，就算是灯塔军事的主将也得退让。
　　粟续默默记下其中关系，察觉霍锋将军看向巴顿时眼神中仍有明显的厌恶，但的确收敛了许多，干脆不再理会巴顿。
　　眼见霍锋将军终于转过身去，巴顿的双腿发软，差点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好在及时抓住了楼梯扶手，没真的出丑，心有余悸地颤抖喘气。
　　队友们的视线在霍锋将军和巴顿之间徘徊了一阵，又殷勤地凑了上去，宽慰道：“巴顿不愧是被实验中心看重的人，连灯塔都要让着你。”
　　“是啊，地下城基地才是管教不当吧，敢这么和马提亚公民说话。”
　　可他们不敢太大声说这些，生怕霍锋将军真的听见。
　　梅格主动开口提问，试图转移霍锋烦躁的心情，“将军，你刚才想问什么？”
　　霍锋回神道：“近期异化生物活动越来越频繁了，前段时间两座地下城基地负责人应召前往马提亚参与会议，这事我当时就上报过，船长大人说后续会有安排的，但基地再没有得到进一步指示。你在马提亚做事，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巴顿在队友们一句句“实话”中调整好状态，跟上了步调就听到霍锋将军对梅格的客气话，忍不住发酸叨咕：“梅格一个前卫队小队长能知道什么？”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大，没想到还是挨了霍锋将军一记眼刀。
　　梅格早习惯了巴顿的针对，不做任何理会，摇了摇头回答霍锋的问题：“上级暂时没给指示，但最近的任务确实比从前要凶险很多，越来越多的怪物拥有了思考能力，进化速度已经超出了马提亚的预期，再这样下去……”
　　他忧心地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人类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些怪物超越，到那时他们真的还有抵抗能力吗？实验中心做的一切真的能应对接下来的灾难吗？
　　梅格沉思着，转头凝望着巴顿，试图借他看到实验中心下一步的打算。
　　霍锋顺着他的目光又一次向巴顿投去目光，牙关紧咬着闷声说：“桃源基地和美洲圣玛利亚基地不同，我们仍不赞同实验中心的强兵计划，就算马提亚延后基地的所有申请，也暂不考虑。”
　　梅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说道：“请将军放心，马提亚关系着人类生命的延续，不会放任异化生物继续进化的，之后有什么通知我会第一时间转达给您。”
　　“谢谢。”霍锋点头拍了拍梅格的肩膀，用力捏一下。
　　随后他余光带过巴顿，突然和梅格开始叙旧：“你我原本是战友，当年如果不是你收到了我的信号，带人杀出一条血路赶来支援，我们恐怕守不住基地大门。”
　　“选拔时你赢过我去了马提亚，而我留在了地下城基地。论能力，我对你心服口服，我和老将军都觉得你应该前途无量，哪怕是和莫勒上将比也不会输，只是没想到你自己放弃了。”
　　粟续想起莉迪亚小队长曾经提到过，梅格参与过精英队联合行动，曾差点取代莫勒上将统领护卫军，进入指挥塔台中心，只是因为一个“小意外”放弃了。
　　莉迪亚小队长和霍锋将军说的是否是同一件事，可梅格到底放弃了什么？
　　听到霍锋将军拿自己和莫勒上将作比较，连忙出声制止：“上将的能力马提亚所有公民有目共睹，我还是比不了的。”
　　他感慨地摇头说：“不提以前的事了，再过不久我就从前卫队退下来了，如果有幸能撑到那个时候，就申请返回基地，希望那个时候灯塔还能给我留个位置。”
　　“一直都有你的位置。”霍锋的语气笃定，但对于梅格的后半句话，忧心得眉头又皱。
　　身为人类现存两大地下城基地其一的军事指挥，他心中常有的挂碍在双眉间留下深壑。
　　突然得知梅格将要离开前卫队的消息，在场队员有不少诧异地出声惊呼，他们一直很不满意梅格这个队长，但没想到他会先离开前卫队。
　　向来看梅格不顺眼的巴顿听到这个消息却相当镇定，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粟续缓步跟在队伍末端下台阶，平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状态，忽而对上了霍锋将军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礼貌点头回应。
　　虽然巴顿对霍锋的介绍多少带了点夸张成分，但应该大差不差。
　　他承认自己多少有点仇富，还很讨厌阶级分化，但只要不威胁自身利益，他对有能力的上位者仍保有最基本的尊重。
　　霍锋敏锐地感知到后方审视的目光，微仰头回望上级台阶，看清那道目光的主人同样身穿着前卫队队员的制服，可这个人注视着他的眼神里没有巴顿的巴结，也不见丝毫拘谨，就这么平静地旁观着一切。
　　不是刻意的排斥和疏远，他看不到这个人眼里的情绪，像是无波无澜又深不见底的海水，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是谁？”霍锋压低声音询问。
　　梅格闻声回头，即使霍锋没明确表示自己问的人是谁，他也知道谁能引起霍锋的注意，“他叫粟续，是……”
　　他继续向前走，穿过地下城基地入口的闸机，才想到该如何形容，“他是马提亚上的特例，各种意义上。”


第55章
　　见是马提亚前卫队的人莅临, 连霍锋将军都来亲自迎接，看守连忙打开闸门放行，挺直了腰杆向来人敬礼正声道：“将军好！长官们好！”
　　听到门口的动静, 不少路人投来了目光, 认出来人身上穿着马提亚的衣服, 不约而同地热情夹道迎接。
　　一下突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粟续有些不太自在，默默将衣服拉链扯高，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在他前面的巴顿他们非常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边走边和基地居民打招呼，比粟续以前在新闻里看到明星粉丝见面会还要夸张。
　　霍锋与梅格并排前行，专心谈论着灯塔近况, 对居民们的热情只是点头回应。
　　有队员忍不住窃窃私语：“所以我们到底还要跟多久啊？”
　　霍锋将军明摆着就是不待见除了梅格队长以外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儿看一个地下城基地的人脸色。
　　霍锋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和梅格聊很久了, 他慢下脚步没再继续往前走, 与梅格道别：“今日的巡查任务还没结束, 我不能离开海面灯塔太久, 你呢？”
　　梅格手指向居民区的方向, “回家里看看，明天一早就走。”
　　霍锋心领神会地颔首, 伸手轻拍了拍梅格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梅格, 我等你回来。”
　　梅格紧抿着唇，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底气做出肯定回答。
　　“霍……”一听到霍锋将军说回灯塔了，巴顿跟着又走了几步。
　　可看到自己满心崇拜的人连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他再有一腔热忱也被熄灭了许多，自觉识趣地带上队友改道往商业区去了。
　　梅格见其他人都走了，粟续还在原地站着，在离开前示意他看一眼街边的指示牌，说：“地下城基地有给前卫队员歇脚的招待所，你可以去那里休息一晚。”
　　话罢，他不再耽搁，熟门熟路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谢谢。”即使梅格不在乎，粟续还是习惯性地道了句谢。
　　他缓步走到指示牌前，一看才发现原来地下城基地这么大。
　　“把地下掏空这么多，真的没事吗？”粟续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记下指示牌内容后视线上抬，肉眼观察着这个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他没有来过地下城，这儿的面积是马提亚底层的四倍不止，人口也更密集一些，这样热闹的烟火气，才是人类世界该有的样子。
　　第12号灯塔底部的这个入口旁边就是商业区，因为大多数的店铺面积不大，所以都在广告牌上下功夫，电子广告牌颜色绚丽、错落有致，彩灯不断闪烁好似地下绽放的烟花。
　　这里囊括了吃喝玩乐，粟续路过时还看到其他小队的身影，他知道自己也被别人注意到了，但来这儿的前卫队员都心照不宣地当做没发现。
　　但粟续没有在商业区停留，继续漫步在基地的主干道上。商业区后头就是居民生活区，有独栋和联排，也有如蜂巢般嵌在墙上。
　　梅格说的招待所就在这附近，基地特意留了联排楼房的一整层给前卫队歇脚。
　　粟续瞄了眼那几座特殊的独栋，它们在这个拥挤的地下城甚至有个小院，门口的保镖就有四五个，手里牵着的看门狗威风凛凛，里头一看就是住着这里有钱或有权的人。
　　他仰头观望墙面上密密麻麻如壁龛一般的房间，又一次感到了阶级差异。见墙上的过道有不少人往回走，他逆着人口方向继续往前。
　　居民区背后又是一个消遣的去处，但比前面的商业区规模要小上一些，来这的人却不少，粟续默默观察了一会，发现大多是地下城基地的居民。
　　这条商业街将左边的种养殖区和右边的工业区隔开，看来这里是为了方便下了工的居民而存在的。
　　种养殖区的面积不大，但规模比马提亚的还要宏大，日光灯模拟太阳光，智能灌溉几乎替代了人力浇水。
　　大棚内种着的蔬菜水果有粟续从前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旁边棚屋内的动物也在培育下个个膘肥体壮的。
　　粟续刚想说这儿的物资比马提亚要丰富许多，就见道路两侧停着几辆装载车，贴着马提亚物资能源部的标志。
　　“原来地下城基地会向马提亚输送物资吗？”他低语。
　　不过他在食堂打工时，压根没见过这么多食材，底层公民每天吃的都是土豆、玉米、菌菇、豆芽，杰夫厨师长不止一次抱怨自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这些物资是……
　　粟续很快就想到了它们的去处，不由得冷笑了声。
　　他没有前往探索工业区，只是远远瞧着那片区域不大，现在已经是下工时间，工人没剩几个，只有机器在不断运作着。
　　那里到处都是管道，最终连接到片区中心的污水处理器中，集中从顶部的管道排放出去。
　　粟续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在这个陌生的地下城基地有他想去的地方。
　　他想去那里找一个答案。
　　他记得莉迪亚队长之前简单提过一句，在尤妮花园完成繁育任务的女性会被送回地下城基地优待。
　　刚才他在指示牌上看到唯一一个贴着马提亚标志的建筑位置，就是第二十四号废弃灯塔入口附近的春晖堂。
　　“二十四……”粟续擦掉牌子上的灰，确认上面的数字，“就是这儿了。”
　　因为灯塔沦陷，这里被荒废了很久，出入口被浇筑了厚厚的混凝土，意图防止外面的东西进来。
　　从一条狭窄的独木桥走过，又见前头是碎了一地的瓦片，踩在上面啪啪作响，粟续又走了一段才在一堆还未处理的枯树背后找到那个叫“春晖堂”的地方。
　　这栋楼前也有一个花坛，但无人打理，全然没了生机。
　　“叩叩叩。”
　　几乎没人会到这儿来，前来开门的缇娜见门外是一名身穿前卫队制服的年轻男性时，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请问你是？”
　　粟续的瞎话张口就来，“姐姐，我想来找个人，听说我的母亲被送来这里修养了，这次任务结束碰巧路过，想来探望一下她。”
　　缇娜犹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还是侧过身子让他进门，“进来吧。”
　　门前景象破败，大门锈迹斑斑，这些粟续都能用“面子决定不了里子”来解释，可低着头进入春晖堂，满眼的冷清残破令他顿感不适。
　　春晖堂在一栋被废弃的居民楼里，所有人的房门紧闭着，过道里仅有安全通道灯是亮着的，弥漫着沉沉死气，不过不是偶尔听到房间内有声音传出，粟续会以为这里早就没人了。
　　“住在这儿的人多吗？这里很安静。”粟续轻声说话。
　　缇娜担心打扰到其他人，带粟续去了这栋楼以前的物业管理处，关上门才说：“你路过的每个房间都住着最少一名女性，这栋楼一共七层，她们都是被马提亚送到这儿来的。”
　　她看到了男人脸上的震惊，神色平静地说：“这些女人从18岁进入尤妮花园工作，35岁才离开，胚胎顺利着床后，就会被取出进行体外培育。女人们因为没有完成妊娠，休息一段时间后就会被继续安排任务，直到身体衰老，体内紊乱的激素无法培育出花园期望的优等基因。”
　　她的眼神死灰无光，枯槁瘦弱的身躯站在门边，宛若门口的那几棵枯树。
　　35岁不是尤妮花园的仁慈，而是她们利用价值的底线。
　　“她们每个人都是无数孩子的母亲，但花园不会留存母体与胚胎的关联记录，所以你是从哪里得知了关于你‘母亲’的下落。”
　　粟续闻言呼吸一滞，见女人的手已经按在了门边的报警按钮上，但凡他说错一句，她马上发出警报。
　　“你到底是谁？”缇娜质问。
　　花园不在乎她们的死活，但在乎他们的体面，一定很快就会赶到。
　　粟续这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儿，还把门关上，这是要独自把他困住，防止他伤害其他人。
　　他诚恳地说：“我没有恶意的，诚如您所说，她们每一位都是现存人类的母亲，我真的是来看望‘母亲’的。”
　　打从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尤妮花园”如同魔咒一般纠缠着他，所有人奉它为神圣，将他视为异类与叛徒。
　　他也曾质疑过“粟续”的做法，但现在看来，尤妮花园墙上被炸出的那个洞还是太小了。
　　缇娜注视着对方许久，试图在他眼中找到恶意与耻笑，好借机趁早把人赶出去，可他的双眼澄澈纯粹，连局外人常有的可怜同情也看不到多少。
　　他太冷静了，像是即使惊起波澜也很快归于平淡的深水，什么事都不足挂碍，倒让她感到久违的平等。
　　“坐吧。”缇娜收回了手，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
　　粟续闻言意识到她这是对他放下了戒备，答谢道：“谢谢您。”
　　缇娜慢步走到了对面落座，一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肚子，颤颤巍巍地坐下。
　　她见对面投来目光，笑着说：“我也是从马提亚退休的母亲之一，肚子是……见笑了。”
　　她没有细说，苦涩的笑容已交代了答案。
　　粟续不觉得这件事有哪里好笑，只是他实在不会安慰人，之前也努力尝试过，可莉迪亚小队长都听不下去，他还是不在这个时候刺激人了。
　　于是他起身为她倒了杯水，认真道：“你们辛苦了。”
　　夜将深，粟续毕竟是一名男性，不论是出于礼节考虑，还是站在春晖堂住民的角度，他都不适合叨扰太久。
　　离开那个幽僻的角落，粟续没有前往招待所休息，而是返回灯塔顶端的停机平台，仰望着高空远处静坐了一夜。


第56章
　　“长官, 今夜海面风浪太大了，您确定要在这儿等吗？”卫兵恭敬地上前问候。
　　这位长官上回明摆着是被队员排挤了，没地儿去才在这儿坐了一晚上, 可这次不是有他队长给他撑腰了吗, 怎么还是大晚上的来吹海风？
　　近期海里那些怪物侵犯基地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们这些巡逻的人想休息都没时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下回马提亚征召，他一定要再报名试试！
　　“如果妨碍了你们的巡逻路线，我换个地方。”粟续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凝望着翻涌海面的目光淡漠地移向了询问他的卫兵。
　　卫兵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您继续，有什么需要灯塔协助的地方，随时知会我们即可。”
　　粟续倏地想到了什么, 又喊住了将要离开的卫兵, 问：“目前海面风力几级了？如果海上正好有……灯塔的巡逻队, 有没有能暂时躲避风浪的地方？”
　　如果无法立即返回上空, 他们的方舟能快速潜入深海躲避大浪, 但要是没有这么快的移动能力呢？
　　卫兵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刚刚通知里说现在海面最强风力在14到15级, 海上巡逻队在接到预报后就第一时间回航了。为了防止那些海盗掠夺资源，我们一般不设置避难点的。”
　　“知道了, 谢谢。”粟续道了声谢，心中暗道, 那个营地看起来挺结实的，躲在里头应该不会有事。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反复低喃：“不会有事的吧？”
　　明明傍晚时还风平浪静的海面骤起狂风巨浪，人类的感知在这时就比海洋生物要逊色许多。
　　梁盏自认为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 可陷阱还没完全架起，便有怪物趁着风浪突袭。
　　营地内除了没有作战能力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拿上武器迎敌，怪物可怖的嘶吼与人类抵死顽抗的奋力呼喊在暴雨中交织。
　　滚烫的血液喷洒到脸上，下一瞬便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干净，却驱不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气。
　　“队长，怪物越来越多了，咱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拦在营地居民前列的战士开始有些吃力，转头说话的功夫，一只巨型猛蜥从海底冲出，仅差毫厘就要咬下他的头。
　　“啊！”
　　一刀激光从眼前闪过，瞬间削掉了巨蜥的头颅，只见队长奥利弗现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对他说：“专心一点，不是每次都能救下你。”
　　战士亏心地垂头回应：“是！”
　　他迅速调整好状态，专注于一只只不断从海里爬上营地竹排的怪物。
　　一道明光从他们头顶猝然亮起，如急降的陨石落入海面，炸开层层水花，击退了部分怪物。
　　梁盏扛着短手炮跳到旁边的屋顶，俯视着奥利弗等人，说：“撑住，我叫支援了！”
　　话罢，梁盏再次给手炮充能，对准战况有些吃力的地方又打了一炮。
　　他的身形瘦小，扛着近他半人高的武器，极敏捷地在营地屋顶上来回跳跃。他年纪不大，但在此刻的战局中挑着大梁，替前排的战士们缓解了大半压力。
　　眼看着越来越多营地居民受伤，奥利弗挥劈着激光长刀，砍断了纠缠住同伴的触手，高声向屋顶上的梁盏问：“支援什么时候来？”
　　“来了。”
　　倏地，一人从海底冲出，翻身跃上竹排的瞬间对准边沿的异怪连开三枪，落地后紧接着手枪拔剑刺穿它的腹腔，抬腿猛地将其踹开抽回武器，砸开了几只即将爬上岸的怪物。
　　来人戴着防护面罩，在雨夜中看不清楚长相，但在他现身的第一时间就有人认出了他。
　　“是魏所！”
　　梁盏大跳到附近屋顶，冲着赶来支援的魏洀打了声招呼：“哥，你来了！”
　　“嗯。”魏洀迅速把控局势，下放指令，“奥利弗，让你的队伍分成五队，四队分头带住民结成小队，你领一队和我一起负责游击支援，梁盏，你火力掩护我们。”
　　“是。”
　　“没问题！”
　　魏洀的准心下一刻对准又一只爬上岸的巨蜥，连开几枪后，见备弹显示能量不足，随即切换备用手枪，一刻未停地主导着抵抗的节奏。
　　“大家不用怕，我调高了驱散仪的强度，很快就会起效。”
　　有魏洀来帮忙，奥利弗原本都有拼死一搏的打算了，这会儿压力缓解了许多，意会道：“难怪你是从海里上来的，可你不是在养伤吗？”
　　魏洀瞥了眼营地屋顶的风向标，见飓风的强度减缓了不少，“我是想着，某人打急眼了跟这些怪物同归于尽不要紧，要是带上老所长最宝贝的小朋友一起赴死，他老人家八百里加急也会亲自上门把我的头拧下来给梁盏祭酒。”
　　奥利弗嘴角微抽了抽，附和道：“有道理。”
　　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己万一没有护好梁盏，芬恩所长肯定会指挥路方青把他拖去做切片样本。
　　“你们说啥，风太大了我听不清！”为了阻隔炮轰声，梁盏的防护面罩里多了一层耳罩，在猛烈的风雨中他几乎听不清两人说话。
　　魏洀低声笑了笑，伸手扯过停船的铁链，紧接着跳上巨蜥后背，游刃有余地将铁链缠在它脖子上猛力拉紧，在它将要翻身甩掉自己之前，眼不眨一下地对准它的后脑扣动扳机。
　　巨浪近乎要将海面上漂浮着的营地掀翻，直至飓风过境，响了一夜的枪声终于休止。
　　幸存者一刻不敢停歇，迅速着手清理营地内的怪物尸体，及时消杀所有区域包括角落，防止感染扩散。
　　“你们几个马上带这些伤患回研究所救治，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不要放弃。”奥利弗催促队友登上返航的船只，目送他们远去，随即回头看向正在被包扎的魏洀。
　　“又受伤了？”
　　魏洀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缠上干净纱布，“之前的伤口不小心扯开了，没事。”
　　听他这么说，梁盏乖乖把已经拿在手里的阻断剂收回腰包，嘟囔道：“还好没被怪物伤到，路博士上次听到你受伤，说你要是这么爱打针，就把你关在实验室里当人形小白鼠。”
　　“路方青那个小古板说不出这种话，肯定是老所长教的。”魏洀心里跟明镜似的。
　　奥利弗点头附和：“为老不尊。”
　　梁盏一听指着奥利弗忿忿说道：“你说老所长坏话，我要打小报告！”
　　“你！”奥利弗立马拉上魏洀共沉沦，“他不也说了。”
　　梁盏撇了撇嘴，气哼哼地说：“你和魏哥能一样吗？”
　　“行了，不吵了。”看两人又开始拌嘴，魏洀习以为常地微勾嘴角，改口说起了正事。
　　“海洋生物的异化进化程度都比预想的高出太多，这里已经不是第一个遭到突袭的营地了，调高海底的驱散仪档位治标不治本。”
　　奥利弗也收起了调侃的趣味，颔首回应：“接下来我会带人再找找其他适合安家的地方，一旦控制不住，就带他们转移阵地。”
　　魏洀点头，抬眼看向梁盏，说：“驱散仪的档位调高了，能源消耗得会更快，你回研究所一趟，再送点能源过来。”
　　“嗯，明白的！”梁盏乖巧领命。
　　奥利弗看着一地狼藉，担忧道：“但你说的没错，治标不治本，一直换地方也不是办法，万一到了失控的那一天，驱散仪都防不住那些怪物，海上这么多营地，以目前的人手是顾不过来的。到了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魏洀的面色凝重，奥利弗说的一直是他在考虑的事，但到目前为止，他和路方青都还没能想出抑制海洋异化生物的办法。
　　如果拿到那个东西，或许他们的计划能够往前推进一大步。
　　魏洀想着，穿好衣服站起身，“我先走了。”
　　“你还在等他？”奥利弗突然问。
　　魏洀点头说：“再等两天吧，在我的计划里他很重要。”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奥利弗很清楚魏洀的能力，所以不会质疑他的打算。
　　他视线下移，看向魏洀的手臂，“那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他要是真来了，你怎么解释这伤？”
　　见魏洀犯难，奥利弗毒舌调侃道：“让我们在这里恭喜魏洀同志，继研究抑制异化生物进化办法后，迎来又一难题。”
　　他装模作样地鼓掌，咋舌说：“啧，这事儿兄弟我帮不了你，好自为之吧？”
　　“那我……”
　　梁盏想帮忙找找理由的，刚开口就被奥利弗揪着走了。
　　“就你那小脑瓜子，还是别添乱了。来，替哥哥我把这两根柱子抬走。”
　　“奥利弗，我要和老所长告状！”
　　“知道了知道了，扛稳了！手炮你都扛得起，两根大腿粗的柱子而已，加油！”
　　海风刮了一整夜，当风圈擦过灯塔时，停机平台上的巡逻队伍都撑不住地撤到了下一层，从望风口监视着海面情况。
　　粟续只是反感地下城基地，但他又不傻，眼看着风里越来越强，他也跟着进了灯塔，站在望风的小洞前心事重重地紧盯着海上情况。
　　直至天色渐白，海面终于恢复平静，巡逻队才重返顶层收拾暴风之后的残局。
　　“昨晚睡得真好！”巴顿带着人返回顶层时，看到一地狼藉有些惊讶，压根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难得心情这么舒畅，看到粟续又靠在矮墙边啃早餐，大发慈悲地没有过去找茬。
　　早一步抵达平台的梅格在得知昨晚情况，当即要检查方舟情况，再三确认战机无损后，刚松了口气就发现不对劲。
　　“怎么少了一个监测仪？”


第57章
　　“监测仪？”卫兵一听当即跑去监控室, 再三确认昨夜方舟一直在停机库中，没有被天灾波及，也无人靠近, 才放心擦掉脑门上的汗。
　　还好还好, 东西不是在巡逻的时候丢的, 也没有遗失在塔台，他的脑袋暂时不会搬家了。
　　卫兵将查到的监控报给前卫队，并对梅格队长问道：“会不会是您的队伍返航时不慎遗落了？”
　　梅格眉头一拧，问：“昨天谁用过监测仪？”
　　只是外出做个小任务就丢失了一台监测仪, 战备中心那边他不好交代，到时候又要写一堆报告，实在麻烦。
　　众人下意识看向了巴顿，巴顿见势微怒, 将目光递给了其中一名队员。
　　队员脸色一变, 连忙为自己辩解：“我记得我带回去了, 放进底舱了啊！”
　　“你确定吗？”巴顿态度强硬地逼问, 意图撇清自己的关系。
　　昨天确实是他主动提议带上监测仪做任务的, 想利用仪器提前捕捉一定范围内的生物位置信息, 好速战速决。
　　生物信息智能监测仪这种在外出任务中趋近于开挂的机器, 得向战备中心提交申请才有机会分配给前卫队使用，并且必须在返航之后上交, 要不是最近出任务的队伍少，还轮不到他们。
　　但没想到他们费劲巴拉地带着仪器进入废弃学校, 还没琢磨好怎么用，怪物就过来了。
　　那名队员欲哭无泪：“是真的，我带回去了！”
　　他说着扯了扯旁边的队友。
　　一旁的队员跟着附和了一句：“对，我看着他放进去的。”
　　巴顿犹疑地说：“那怎么会不见了？”
　　他看梅格的反应肯定是要追究的, 这人最怕事，从来都是能避则避，现在丢了个重要设备，战备中心必然会问责。
　　他现在这么积极，就是不想给梅格把账算到他头上的机会。
　　加百列教授说梅格明年就会退离前卫队，大概率不会选择留在马提亚，作为队长的梅格一退，他马上就能接管成为新一任的第十小队队长，只要几次任务完成得漂亮，就能直升领航部，会比考核结束后安排去的位置更高。
　　届时他的任务完成度会被很多高层关注，他绝不能在这会儿得罪了战备中心。
　　队员倏地指向了靠在墙边像在看戏的粟续，“是粟续，他是最后一个关舱门的，说不定是他捣鬼，故意陷害我！”
　　瞬时间，就连梅格都看向了粟续，眸光中带着质询。
　　卫兵适时喃喃自语：“昨晚他一直待在顶层平台和下一层，原来是因为心里有鬼吗？”
　　粟续抿了抿唇，他不喜欢闲下来，只要一停下，回忆和多余的人类情绪就会像汹涌水流一般灌入脑海，所以即便他知道打工很累，也不愿意停下休息。
　　他咬掉最后一口玉米饼，将剩下的干粮收了起来，爽快地说：“既然这样，那我回去找。”
　　巴顿满眼怀疑地盯着粟续，“突然这么积极，该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他说罢，将目光投向了关杰。
　　关杰接收到巴顿的眼神，怯怯地说：“我回舱的时候，他已经关门了，没有东西落下呀。”
　　粟续见巴顿迟迟没有做决定，干脆又改口：“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不去了，你们继续讨论，有结果了再叫我，我先上船睡会。”
　　他不予辩驳，转身大步朝方舟走去，心中打着算盘：三、二……
　　“等等。”那名最后接触监测仪的队员喊住了粟续，注视着巴顿乞求，“巴顿，战备中心要是知道最后经手监测仪的人是我，肯定会把我丢到劳民区去的。”
　　如果粟续愿意回去找，他还能和战备中心说是粟续为了报复巴顿他们平日里的打压，故意把仪器留下，企图栽赃他们。
　　梅格凝眉，“距离返航时间不多了，再回一趟任务地点恐怕来不及。”
　　现在直接回去，就是得罪战备中心，找回监测仪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指挥塔台和调度处必然也要问责。
　　他受牵连没关系，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被赶去劳民区做苦役。可万一因为他，让原本商量好的补偿折降，连累到他最不愿意牵连的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梅格也怀疑过粟续，但粟续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他一时想不到，还是先处理当下最着急的事吧。
　　他阔步走到舱门边，对困倦的粟续问：“你真的愿意回上一个任务点？”
　　粟续早料定巴顿会推卸责任，而梅格会在这个时候寻求最优解，打了个哈欠说：“不是你们先怀疑的我吗，我要是跟着一块儿回去了，路上还能安生？”
　　梅格愁眉不解，权衡利弊后提议：“我会和战备中心提交借用申请，先拖一段时间，你要是能找到监测仪，直接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坐标我到时候会发给你。”
　　这段时间外出任务的不多，并且他们下一个任务有急需，提交申请战备中心大概率是能通过的。
　　这样一来他们分头行动，粟续去找监测仪，其他人返回马提亚向调度处报道，准备好补给后就接受下一个任务，避免时间长了被发现。
　　“我……”
　　有人突然发声，众人看去见是关杰怯弱地缩着脖子举起手。
　　被所有人这么盯着，关杰害怕得快要哭出来，还是强忍着恐惧说：“我和粟续一起去吧，万一出事了也有照应。”
　　“你怎么也这么积极？”巴顿每次看向关杰的目光中都带着恶意，那是本能地对弱者的嫌弃。
　　关杰低下头不敢说话，在趾高气昂的巴顿面前显得尤为弱小。
　　粟续细想了下，同意了关杰的提议：“行，关杰和我一起去吧。”
　　他本来不想让人跟着，但有个人给他做见证，未必是件坏事。
　　况且关杰这个人，有点意思。
　　梅格没什么意见，只要不牵连到他的利益，底下的人想怎么闹他都无所谓。
　　“那就出发吧。”
　　方舟脱离灯塔高空航线的速度比来时还要急切，舱内鲜有的无人吵闹。
　　返回马提亚和前往上一任务点不是一个方向，梅格只能半道停下，在海面放了支水艇给粟续和关杰。
　　关杰坐上水艇，目送着方舟逐渐升空，对面前的粟续感激道：“谢谢你愿意带上我，监测仪现在下落不明，巴顿肯定很生气，我是被他指派盯着你关舱门的，要是就这么跟着一起回去，我会被他骂死的。”
　　粟续应了一声，没有和关杰闲聊的打算，发动水艇前往任务点坐标。
　　废弃学校已经被他们小队清理过了，但海底危机四伏，保不齐就有什么怪物突然冲出来，一想到这个，关杰忍不住将自己蜷缩了起来，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们等会儿该不会要进学校吧。”关杰欲哭无泪。
　　粟续往角落扫了一眼，说：“你要是害怕，可以在船上待着，我一个人出去看看。”
　　关杰下意识地想点头同意，但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行为太不仗义，为难道：“我要不还是和你一起吧。”
　　水艇和方舟没有可比性，他一个人留在船上未必安全，跟着粟续还能得到保护。
　　粟续对此并不在意，因为确实是他故意把底舱的监测仪留在海底的，离开前稍微固定了一下，没想到昨晚突发天灾，希望没被波及。
　　水艇抵达任务坐标后下潜至海底，粟续刻意放缓了速度，借船头的探照灯一点点搜寻着。
　　“在那儿！”关杰眼尖地发现海底污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连忙拽了拽粟续，给他指了位置。
　　直到亲手把监测仪从淤泥里拽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水艇后座，关杰才如死里逃生似的又喜又跳，要不是粟续实在太冷漠了，他真想拉上粟续一起蹦两圈。
　　“那我们现在是回马提亚吗？”关杰急切问。
　　听说昨晚刮了一夜的大风，难说今天海面会不会也有异常，还是尽早回到马提亚最好。
　　在他看来，那里虽然冷冰冰的，但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粟续摇头推脱了关杰的期盼：“别忘了水艇只能在海面和海底活动，回不了马提亚的。”
　　“好吧。”关杰失望地瘪嘴低头，旋即想到什么，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找队长汇合？”
　　粟续看了眼通讯器后说：“还没发我坐标。先上去吧，今晚未必起风，但海底肯定不安全。”
　　那些开智的异化生物会绕开他，其他的可不会，真打起来他未必有心思顾及关杰的安危。
　　“你说的也有道理。”关杰无奈妥协，“听队长的意思，咱们马上就有新任务了，回不了马提亚的话，就在海面休息一晚吧，我记得附近有个废弃营地来着。”
　　粟续点头，他也有这个意思。
　　一场大雨后，天上片云不见，月亮照映着海面，突然被篝火的昏黄暖了几分颜色。
　　关杰嘴里嚼着随身带着的干粮，噎挺得咳嗽了几声，突然见一瓶拧开的水递到了他面前。
　　他双眼酸涩，接过水瓶忍不住哽咽：“粟续，你真是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粟续继续啃着玉米饼，眼看着关杰喝了几口水。
　　关杰顺了顺气，没志气地打了个嗝，更是觉得不好意思，将头埋得更低，突然开始道歉：“对不起，之前你被欺负的时候，我不是不想帮忙，是我在队伍里的地位也不高，没有什么话语权。”
　　他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心怀感恩地说：“你也知道，我在队伍里没有什么真心朋友，但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努力帮忙的！”


第58章
　　粟续微笑不语, 边啃着干巴又没味道的玉米饼，边像个看客一般观赏着面前的“茶艺表演”。
　　如果不是之前亲眼看见关杰为了保命，故意把欺负自己的队友推下海, 他对刚才关杰的那些话说不定能多信上三分。
　　说一套做一套背后捅个刀的同事他以前遇见不少, 同事间有纯友谊这种童话故事他打四百年前就不信了。
　　平时粟续就不怎么爱搭理人, 刚才说了那么多没得到回应，关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
　　大多是巴顿那些人从前是怎么欺负他的，粟续听出来了, 这是要拉他共情的意思，但仍旧不做表态。
　　大概是说太多了有些疲惫，也可能是吃饱了开始犯困，关杰打了个哈欠, 神色倦倦。
　　“你要是困了, 就找个安全点的屋子休息。”粟续说。
　　关杰连忙拒绝：“不行不行……”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又打了个哈欠,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吹吹风就好了, 海面不安全, 我刚说了要尽力帮助你的，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粟续顺势给出安排：“你先休息我来站岗, 等你醒了盯后半夜。”
　　“好！”关杰急不可耐地一口答应，立马又犹犹豫豫地不好意思, “要不你先休息？我可以再撑一撑的。”
　　粟续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隐隐到达极限，“要么现在去休息，要么别睡, 三、二……”
　　他是真的很不吃这套！
　　“我现在就去！”
　　在巴顿身后跟久了，关杰学会了察言观色，看得出粟续现在心情不太好，立马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快步找了间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屋子休息。
　　“粟续，你要是困了就叫我，我守着……”关杰才刚躺下，意识就开始游离，后半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渐起的鼾声替代。
　　微弱的月光再次从拉开的门缝中照进昏暗的房间，粟续神色平淡地在门外驻留了一会儿，确认关杰已经睡熟，在门外放下了两个牵着警报的陷阱。
　　离开前，他顺手把篝火边关杰还没喝完的水倒掉，销毁自己偷偷做的手脚。
　　之前在防空洞里捡的麻醉枪在考核时用光了，为了避免在护卫军倒查时暴露自己，又是秉承着节约至上的原则，考虑到之后大概率还有用处，他把剩余没注射进那几人氧气系统管道的针管都收了起来。
　　粟续只在给关杰的水里加了一点，确保他能安分地睡上几个小时就够了。
　　计划了这么久才争取到的这几个小时，他另有打算。
　　“咳咳——”魏洀捂着伤口起身，想倒杯水喝，听到外头海面传来破浪声，警惕地靠在门边观察情况。
　　却见一道期待已久的身影从水艇上下来，披着月色向他走来。
　　粟续还未推开门，就敏锐地嗅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电磁枪。
　　在听到门后动静的一刹那，他抬腿踹门，瞬时举枪对上屋内的活物，发现是魏洀一直站在门后。
　　“你杵这儿做什么？”粟续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吐槽一句，放下戒备地把枪又收了起来。
　　魏洀听到粟续责备似的嫌弃，语气中多了几分委屈，“这会儿听到营地里有动静，难道要坐着等死吗？”
　　粟续微抿了抿唇，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态度有点过于恶劣了，主动询问：“你这伤怎么回事？按道理不是应该好差不多了吗？”
　　魏洀猛地咳嗽了两声，无力地扶着旁边的柜子坐回床边，气若游丝地慢声说：“昨晚异化生物趁着风浪上岸袭击，我实力不济，伤口又扯开了。”
　　“异化生物袭击，后来呢？”
　　魏洀虚弱地闭着眼，回道：“后来我看打不过，就找地方躲起来了，天亮后再出来那些怪物已经离开了。”
　　从28号粒子加速器附近的营地回来后，他左思右想如何解释自己的伤。
　　虽然他和粟续没见过几面，但看得出这人本性多疑，找再多借口恐怕都不能得到对方的信任。
　　不过这人看着是冷面冷心的，但从之前救下他又给他带吃的行为来看，他的性格其实还算良善。
　　所以他这么卖惨装可怜，应该能博得粟续一点信任。
　　魏洀理性地在心底默默谋算着，准备在粟续心软的时候，顺势开口切入正题。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探着他额头的温度，紧接着又伸进了他的衣领。
　　“你！”魏洀霍然睁开双眼，见粟续正俯身望着他。
　　事情的发展明明是照着计划走的，可当他在那双冷淡的眼眸找到关切时，还是忍不住愣了神。
　　“是有点发烧，还发了不少汗，贴身的衣服都湿了，最好换一下。你有力气起来吗？还是我帮你？”
　　粟续怀疑过魏洀的意图，但亲手摸了摸他的体温，确定他现在确实生着病，语气缓和了。
　　再怎么说也不能和病人过不去吧。粟续暗道。
　　他这次是过来是想确认一些事的，没有太多时间没在这儿耽误，得让魏洀清醒过来和他说话。
　　魏洀当即摁住粟续那双要脱他衣服的手，哪儿顾得上昏沉的思绪，警惕心大气，接连后退缩到床角，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怎么又要脱我衣服？”
　　上次他醒来后发现身上□□，那是受伤后昏死过去，没有抵抗能力，才任凭粟续扒了他的衣服。
　　现在他醒着，哪能……哪能……这样？
　　粟续无语咋舌：“都大老爷们，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
　　他说着，反手抓住了魏洀的手，要把人再拽回来。
　　“别！”魏洀眼看着抗拒不成，只能揪紧自己的衣领。
　　如果是怪物这么扒拉他，他可以直接开枪射杀，换作是奥利弗和梁盏他们，他一脚踹开就好了，可现在是粟续的话……
　　他后悔了，不该装病的。现在推又推不开，从不又不想从。
　　粟续猝然松开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算了，反正你现在也醒了。”
　　突然没了抓拽住自己那道力，魏洀向后栽倒到床上，一脸震惊地看着粟续。
　　见粟续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衣服丢给他，又从腰上的医疗包中拿出了两片药和纱布绷带。
　　“这两片是消炎药，你应该是伤口发炎了才发烧的。”粟续翻了翻医疗包，又摸了摸身上，把最后的一点干粮放下，“这次走得急，没带什么东西过来，你先对付一下。”
　　魏洀盯着那个装着食物的袋子皱皱巴巴的，粟续留给他的医疗品也是腰包里仅剩的，莫名心底一暖，多问了一句：“你是刚结束任务？”
　　“算是吧，等会就走。”粟续说着，递给魏洀一片药一杯水，挑眉说了句，“这算不算我第二次救你了？”
　　“等会就走了？”魏洀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一把抓住粟续的手笑着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反正我也被你看遍了，以后肯定找不到好人家，要不……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刚刚才喝了杯绿茶，现在又看见一朵黑心小白花？
　　粟续扯了扯嘴角，一眼就看穿魏洀没藏着什么好心思，“刚才还誓死不从的，现在这么配合？”
　　他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让魏洀突然变了态度，一个念头闪过令他意会地微微仰头，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想聊聊？”
　　魏洀看了眼手中的药片，没有犹豫地吞下，算作信任粟续的证明。
　　“你以前住哪儿，这儿？”粟续率先开口。
　　上回见面他当面质疑过魏洀的身份，但这人顾左右而言他，至今还是没让他看出深浅。
　　魏洀靠着床头说：“算是吧，这里的住民挺友好的，大家团结一致地在海面生存，尽自己所能收集活下去的资源。”
　　“收集，资源？”粟续记得马提亚管营地这样的行为叫盗窃和掠夺，所以叫这里盗贼营地。
　　魏洀知道他在纳闷什么，不急于解释，而是说：“你没有真正地接触过他们，或许一些事不像传闻中说的那么简单呢？”
　　粟续抬眼注视着魏洀，问：“那你呢，简单吗？”
　　一个身手了得，又在这个时代有能力进行化学研究的人，真的像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吗？
　　魏洀听出了他的试探，眉眼微弯，“我啊？”
　　粟续的跳脱行为使他原本的计划偏离了轨道，可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有着和他一样的目的，原本脱轨的走向重新回到了正位。
　　可能是粟续给的消炎药起了效果，他的头没之前那么疼，凝视着粟续时，嘴角友善地上扬几分。
　　魏洀倏地想到了什么，扶着受伤的左臂吃力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用纸张和布包裹着的东西。
　　奥利弗非常喜欢吃甜食，这东西要是不藏起来，压根留不到现在。
　　粟续见魏洀打开小小的布包，露出里头的几块方糖，递到了他面前，神情有些愕然。
　　这个时代资源匮乏，人类进食是以生存为目的，别说零嘴甜食，就连普通的砂糖他都没在马提亚上见过，全然没想到魏洀会给他这个。
　　“家里大人给小孩做的，那个小朋友又给了我。你救了我的命，又给我带了这么多东西，我好像从来没有回报过你。”魏洀的说话声平和，适时作出有恩必回的暗示。
　　他单手撑着粟续座椅的扶手，俯身与对方视线平齐，娓娓说道：“你刚才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所见即所有。你呢？”
　　粟续看出魏洀的刻意，拿了块糖算是收下了他的好意，含笑说：“我也一样，所有即所见。”


第59章
　　“嗯。”魏洀餍足地眉眼微弯, “看来我们的确很聊得来。”
　　扑面的温热气息驱走原本充斥着鼻腔的海洋腐臭，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是很具体的香气, 就像炎夏打开汽水的第一口气, 又像刚洗完澡的肥皂清香, 是一种很干净很清爽的味道，粟续想。
　　粟续微笑着抬手搭在了魏洀的肩膀上，叫了声对方的名字：“魏洀啊。”
　　魏洀微微侧头看了眼肩头上的手，粟续的手指很修长, 却满是伤疤和老茧，应是经常干活留下的痕迹。
　　是啊，都大老爷们的，扒衣服确实不妥, 但搭个肩而已。
　　他怎的就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 被粟续喊出的名字像根羽毛似的在他心头划了一下, 后脊从后颈酥麻到了尾椎, 鬼使神差地将粟续的手腕抓在手里, 试图找回主导权。
　　“你……”
　　只是手腕的主人似乎不解风情, 或无意风月, 抓住魏洀的肩膀的手突然用劲把人摁回床边坐下，脸上的笑容假模假式,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魏洀呆怔在原处, 脸上满是疑惑茫然，“你到底……”
　　他透过粟续的双眼，像是在寻查着什么，发现眼前这双浅褐色瞳孔依旧冷清无波, 仿佛在提醒他刚才的遐想全是离谱的一厢情愿，这家伙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是我的问题？哪的问题？我到底在想什么？”魏洀低喃着垂头抓住自己的头发，因出汗而微湿的发丝自指间冒出，令他看着有些颓唐，似自嘲似惋叹地说了句，“我以为你吃这套。”
　　“什么？”粟续当下觉得疑惑，旋即反应过来魏洀说的应该是他扒衣服的事，一时哑然，没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尖，才说，“看来我俩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只是想让魏洀清醒过来和他好好聊，但这人未免清醒得有些过头了。
　　既然都说清楚了，刚才那些尴尬的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甩到脑后。
　　“所以更要好好聊聊了。”魏洀出言示意自己还想延续和粟续的谈话。
　　粟续意会地眉头微微上挑，默契地承接问：“你伤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想回马提亚吗，需要我的帮助？”
　　看得出来魏洀对他是抱有目的心的，只是除了有个马提亚前卫队员的身份外，他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魏洀否认了粟续的试探，单手撑在身后，语气轻松地说：“这个营地待不了了，我就去找下一个营地。以前人类为了延续生命迫不得已才飞向天空，可现在我却觉得海面比天空自在，至少住在营地的朋友们不会告诉我，我只配吃蘑菇土豆和豆芽。”
　　听魏洀的意思，是在暗示他不想回到马提亚，并且立场和马提亚不同，甚至是趋于敌对。
　　粟续坐在他对面，靠着椅背也将自己的现状摆在明面上，“出于一些原因，马提亚将我视为叛徒和异类，大多数时候我都在食堂和劳民区打工，吃的都是马提亚公民挑剩下的食物。”
　　魏洀相当上道地听出了粟续话里有话，这是在说自己的处境也作好，和他一样不维护马提亚。
　　“你呢，接下来准备去哪儿？”他视线移向粟续放在桌上的干粮，这副要把自己“家底”都掏出来的架势，怎么看都有点道别的意味。
　　粟续起身走到窗边，背对魏洀远眺着黑夜里望不到边际的海面，沉声说：“我很快就会有新任务，未必能活着回来，所以你伤好后自求多福吧。”
　　虽然不清楚下次任务的具体内容，但马提亚今年对前卫队的考核突然提前，梅格近期言行举止反常，种种迹象表明在不久的将来，前卫队极大概率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正是预料到有这样的可能，他才早早计划着最后再来见魏洀一面。
　　魏洀屏息凝视着窗边的背影，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光华，看起来朦胧又落寞，不自觉地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照目前海上巡逻队回报的线索来看，马提亚的下一步计划转移阵地，在启航前必定要收拾留下来的“垃圾场”。所以粟续口中的“新任务”，他已经猜到了大概。
　　从粟续刚才的那番话能听出他貌似并不清楚实际情况，只是依旧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在这样的重重危机前，粟续恐怕连自身都难保，还愿意关心他这么一个不知身份、不告来处、不明意图的陌生人吗？
　　明明那么重利冷漠的一个人，明明对他没有那层意思，为什么总是做出这种容易让他多想的事，他又怎么就……在意了呢？
　　“可我还没报答你。”
　　猝然间的心不由主，当魏洀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粟续没有回头，背对着魏洀意味深长地微勾唇角，继续请君入瓮：“救下你是我主观意愿的选择，本就没指望你能给出什么回报，但之后给你送东西就是带着目的来的，我想从你口中打听关于HOM的线索，只可惜现在没时间让你完全信任我了，你就当我前面做的是在积德行善吧，看在我多少做了点好事的份上，保佑我最后不会死得太惨就行。”
　　魏洀隐隐觉察出粟续在下套，仍愿意跟着他的步调继续往下走，略带不解地问：“你既知道任务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去？”
　　粟续既然有办法从前卫队的看管下离开，大可以学学前人，向他们这些“盗贼营地”投诚，可他好像没有要离开马提亚的意思。
　　粟续沉沉地叹了一声，回过头望向身后，满是疏离戒备的双眼在看向魏洀时露出了人性的破绽，“很抱歉，我暂时无法告诉你我的过去，但了解关于HOM的线索对我来说很重要，重于生死。”
　　他转过身靠在窗边，背对着月光时面容黯然，“坦白来说，我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了一些关于HOM的线索，想要知道更多，我就必须往上爬。可除非特殊情况出现，马提亚是不会提拔我的，所以任务越危险，我越是要参加，这样才有机会接触我想知道的一切。”
　　粟续承认自己为了达到目的说话半真半假的行为有些可耻，他也倦怠着这个世界，但查清楚福利院的孩子们遭到迫害的原因是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意义。
　　只要能查清真相，他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这条命。
　　魏洀凝视着粟续的目光深沉，起身向窗边走去，“所以你是想说，这次任务你要是运气好能活着回来，说不定可以实现阶级跃迁，但万一失误了，就会带着疑惑抱憾终身。”
　　粟续知晓对方这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并不感到心虚，因为魏洀确实是个在思维上很对他胃口的聪明人，“但大概率是后者。”
　　“所以你今晚来找我，是想拉着我和你共情，趁机从我嘴里套话，对吗？”魏洀的脚步在粟续跟前停下，微低下头要对方直视自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洀的鞋尖抵住了他的鞋尖，粟续想往后挪一步，发现自己靠在墙边，时下无法脱身。
　　魏洀确实和他思维同路，总会下意识地想压过对方一头，即使短暂地被对方抢了上风的机会，也会在合适的时机重新夺回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没有演的必要了。”粟续笑了笑说，“是，所以你愿意告诉我吗？不知道答案，我会死不瞑目，真的。”
　　魏洀无奈气笑：“好恩人，你刚才要是再装一装，我说不定就从了呢？现在说得这么直白，我好伤心啊，真的。”
　　他在粟续眼前主动拉开外套拉链，拿出内侧口袋的手札，刻意移开眼的粟续余光扫到了那本眼熟的手札，抬眼看向了魏洀。
　　“你真的不知道HOM？”谈及正事，魏洀神色严肃许多。难道粟续真的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的那根试管到底意味着什么吗？而且粟续似乎压根就不记得试管这件事了，就好像给他试管的和眼前这个诡计多端的粟续是两个人。
　　粟续微敛眼帘，是询问魏洀也是在自问：“我应该知道？”
　　魏洀不答，转言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关于HOM的一切，但我这个人聊天讲究有来有回，说给将死之人听没意思，等你结束任务安全回来，我有问必答，怎么样？”
　　“你刚才还说要报答我。”粟续咬着牙说。
　　魏洀歪头邪笑：“可你刚才自己说的不需要啊。”
　　粟续深吸一口气，再次向魏洀确认：“有问必答？你确定能满足我的所有疑惑？”
　　魏洀很是认真地垂头思考了片刻，额前的发丝轻刮过粟续的眉间，一抬头便能锁定对方的双眼，“我想……可以。”
　　见他回答得肯定，粟续紧咬着牙关点头，说：“好，我信你。我会尽力活着回来，你也尽力活到回答我问题的那一天。”
　　两人同时低下头看向魏洀受伤的手臂，额头无意识地碰到了一起，魏洀顿了一秒才后退一步让出了空间，挠头不是，摸手臂也不是，想把手札放回口袋，找了半天没掏到兜，莫名感到忙碌急躁，哪儿都不自在。
　　粟续抬头摸了摸额头，其实刚才磕得不疼，就是那种带着薄汗温热的存在感挺强的，大概是因为魏洀的烧还没退？
　　“那你好好休息，明早起来要是还没退烧，就再吃片消炎药。我先走了。”他是为了套话来的，现在一时间达不成目的，还是趁早回去，免得关杰提前醒了。
　　“你等等。”魏洀深吸了口气，走到角落单手将整个衣柜拉了出来，在粟续诧异的目光中，从角落拎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掸了掸土灰，解释说，“这是小型驱散仪，能赶走小范围内的异化生物。”
　　他受伤的手臂没什么力气，只能半托在盒子边，用没受伤的右手托着盒子，亲手交到粟续的手里，也算是双手呈递的郑重，认真道：“万事平安。”


第60章
　　这个驱散仪, 没有马提亚标志。
　　粟续目光锁定魏洀手中的仪器，紧接着视线上抬看向仪器的主人，明白他这是在安全范围内向自己展露实力, 看来这些“盗贼营地”的背后已具备精工业水准。
　　可具有这样规模的神秘存在, 是如何躲过马提亚眼睛的？
　　眼前这个叫魏洀的男人究竟是谁？
　　危险诡秘难测, 粟续没理由放着生还的机会不要，他接过小型驱散仪，离开前顿步抿唇措辞后才回头说：“你自己注意安全，我们可没这么有缘, 每次都能救下你。”
　　魏洀看着他别扭关心的样子，没忍住上扬嘴角，含笑说：“我倒是觉得我俩挺有缘的。”
　　粟续只当他是在客气，没多想地走出营地, 瞧见窗外天边鱼肚白, 趁月色未退前乘船离去。
　　“真是个矛盾纠结的人。”魏洀披上粟续替他拿好的干净衣裳, 捂着受伤左臂虚步走到门外, 目送着海上的背影越行越远, 轻喃了句：“粟续, 我们会再见的。”
　　现下确定粟续的立场和意图, 他更加坚信粟续就是他达成目的的最优选择。
　　“人都走了，还在装柔弱。”
　　奥利弗不知何时潜入了营地, 抱胸半靠在屋边，意兴盎然地冲着魏洀挑眉。
　　魏洀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无奈道：“造孽啊。”
　　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的兄弟，还不如只见过几次面的粟续关心他。
　　奥利弗不解，“什么意思？”
　　“发烧博同情是我故意的，但我也是真病了。”魏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站在风里几近脱力倒下。
　　“哎哟，你早说！”奥利弗赶忙上前扶住，带魏洀回屋子里坐下，理亏地阿谀奉承，“还不是因为魏所长您在我心里的形象高大威武，坚不可摧！”
　　“好了，打住。”魏洀没被奥利弗的殷勤蒙蔽，他还不清楚吗，奥利弗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说好话。
　　半杯温水下肚，身上又发了点汗，精神头才好一些，原本粟续给他吃的消炎药已经起效，只是刚才在门口又吃了风，所以体温又重新上来了。
　　奥利弗挠了挠头，问：“那……你是自己多喝热水？还是我带你回研究所找路方青？”
　　“路博士是搞化学研究的，不是医生。”缓了一会儿，魏洀迅速调整好状态，双手撑膝站起，说，“我没事了，召集人手动身吧，一起去南美洲42号加速器看看。”
　　近期赤道反常增温，导致太平洋深海的异化生物异常活跃，已主动侵犯他们好几处营地，这场侵袭甚至蔓延到了28号营地。
　　眼下没有足够多的证据证实，但他推测前天晚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应当也和异常暖流有关。
　　魏洀垂眸浅思，想起粟续提到的秘密任务，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刚才还弱不禁风的魏洀嗖的一下从身后经过，奥利弗微怔了怔神，诧异地扭头看向他问：“那你之后还回来吗？”
　　魏洀边走边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等马提亚再次启航，离开这片海域，就让之前住这儿的人回家吧。”
　　奥利弗阔步跟上，领会点头：“晓得。”
　　两人交谈的声音隐入房屋之间的阴影，暗藏在营地后方的潜水艇浮出水面，又悄然沉下，在一道近乎不可察的水纹完全消失后，这座孤独的海上竹排陷入短暂的冷清，平静地等待着人类下一次光临。
　　潮起涌动的海水翻搅着所剩无几的月色，很快便被东升的阳光取代，海面折射的粼光耀眼刺目，晃得人睁不开眼。
　　白光在眼前频闪，扰醒了原本还在沉睡的关杰，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环境，一时有些茫然恍惚，呆愣了有一会儿才惊诧地从床板上弹坐了起来，慌忙地冲出门去。
　　“粟续！”
　　没了干粮的粟续正喝着水，听到关杰的声音回头看，霍然应声：“嗯，怎么了？”
　　关杰怔怔地看他脚踩在一只一动不动的异化生物后背上，正怡然自得地喝水看海，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咽了口水问：“这只怪物？”
　　粟续低头朝脚下看了眼，解释说：“哦，半夜爬上岸偷袭的。”
　　他语气说得轻巧，但今早赶回这个营地时，这只怪物已经爬到关杰休息的屋子门前，他回来得要是再晚些，要么是他留在门外的警报响起，把熟睡的关杰吵醒，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离开了营地，但是有时间动手反击，要么是关杰睡得太沉，听不到警报声，在怪物挣脱陷阱之前还是没醒过来，从此留在这里。
　　留下警报和陷阱是他给关杰留的生路，不是自己的退路，为了防止两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他一上岸就抓住原住民留下的鱼叉，奋力将怪物押回了岸边。
　　这是一只III型异化生物，在有准备的情况下，粟续的迎击还算得心应手。在烈日重回人间撒下第一缕灼热时，他手握一柄鱼叉直接刺穿了怪物的头颅。
　　他刚才只是想海洋生物被核污水感染后发生了基因异变，由它们影响了其他生物，而这些生物被感染后保留了本质特征的同时，还拥有了在污染海洋中生存的能力，比如这只从海里爬上来的变异老鼠。
　　这些怪物并非丧失理智，只是没有完全开化。而这种情况并非偶然，同样出现在了异化人类的身上。所以这场灾难级变异的本质到底什么，是同化，还是进化？
　　“我……”关杰不敢说自己是在害怕粟续就这么丢下他走了，但一出门就看见粟续脚踩异化生物的震撼场面，突然觉得有点无措，呆愣了好一会才怯声说，“对不起，我睡得太沉了！没听到有怪物的声音，还让你守了一个晚上。”
　　他越说越急，惭愧得连声说了好几句抱歉，自责地喃喃低语：“我也真是的，本来让你带上我就已经很麻烦了，我还一点忙都帮不上，亏得我之前还说那些话，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在如此诚心的致歉面前，粟续一时语滞，毕竟关杰就是他弄晕的，要是真出事了他得负责的。
　　“我没生气，都解决了。”粟续摆了摆手说，旋即拿出通讯器转移话题，“你稍微调整一下，我们等会就出发，梅格队长给我们发坐标了。”
　　“这么快吗？队长他们应该也才刚回马提亚吧。”关杰困惑地抓顺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过来的时候是你开船，要不这次我来开吧，你也有时间休息休息。”
　　他说着，拿出自己的通讯器查阅队长发来的消息，看清坐标后原本就乱麻的思绪更理不清楚了。
　　“怎么是南美洲的坐标？”
　　马提亚，物资平台。
　　巴顿刚结算完上次任务，拿到实验中心研究员给的样本接收单，正和队友讨论一会是先去训练基地打卡还是回宿舍休息，就又收到了梅格发来的任务短信。
　　他的牢骚声脱口而出，可看清坐标位置时，戒备心瞬间拔高，没等他找梅格理论个清楚明白，就见第六小队的队长先让一步找上了梅格。
　　“梅格，你站住！”
　　听到有人叫自己，梅格停下脚步转身，对来人问：“维塔斯队长，请问有事吗？”
　　第六小队队长维塔斯气愤地拿着通讯器质问：“为什么这次联合任务是你做指挥？凭什么要第六小队给你们第十小队这种废物队伍当打手，你是不是使了什么手脚？”
　　梅格平静地瞥了眼维塔斯的通讯器，重复屏幕上的话：“领航部调度处通知，本次任务由第十小队队长梅格领队，第六小队协作……”
　　“我看到了！我识字！”维塔斯怒气大盛，当着所有人的面呵斥道，“你梅格算什么东西，敢踩到我的头上，你知道就爱我背后是谁吗？”
　　“维塔斯队长。”
　　往返于两个平台之间的船只上走下两人，领先者及时叫住了正在发脾气的维塔斯。
　　维塔斯看清来人后立马收敛，恭敬地向来人敬礼：“罗恩处长。”
　　梅格见是调度处处长出面，走到维塔斯身侧一齐敬礼迎接，“长官。”
　　罗恩从两人点了点头，看向维塔斯说：“任务指派的公告是部长亲签，不会有错的。维塔斯队长如果认为部长的安排有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部长，届时你可以畅所欲言。”
　　通常情况下是各前卫队小队通过调度处大厅的显示屏接收任务委托，但还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特级任务的特殊指派，一般由高层下达指令，而这次让梅格和维塔斯他们接收的任务就是后者。
　　“可是……”维塔斯仍不服气，忿忿说，“让梅格这种水平的人带队特级任务，我们还能回得来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部长面前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罗恩看着维塔斯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就被悄悄掩饰了过去，他余光扫了眼旁边的梅格，却把维塔斯叫到了一边。
　　维塔斯惊诧地跟着罗恩走到物资平台的一角，隐隐猜测上层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罗恩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维塔斯队长，部长一直很关注你，所以知道你肯定会因为任务安排而不高兴，所以让我代为转达他的意思。”罗恩用手遮掩住自己的唇形，压低声音说，“此次特级任务难度极高，如果两队合力完成，第六小队作为精英主力，会被特别嘉奖，但要是失误了，也是梅格这个领队的问题，和你和第六小队无关。”
　　“功是你的，罚有梅格担着，部长的良苦用心维塔斯队长应该能明白吧！”


第61章
　　飞行平台上的疾风猎猎, 刮得人脸颊生疼，巴顿等人从物资平台乘船过来，刚站定就见一架重型战斗方舟降落在他们面前。
　　几名队员面面相觑, 低声窃语：“这是得多重要的任务才出动战斗方舟啊？”
　　“不知道, 哪只队伍这么倒霉, 接到这种任务？”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是其他队伍不要的垃圾任务差劲，还是这种八成有去无回的高难度任务更烦人？”
　　队员偷笑一声说：“两种队长也算半斤八两吧！”
　　“不过还真别说，战斗方舟真的好酷啊！瞧瞧这两台大推, 这流线这弧度！如果不是那种需要联合行动的特级任务，战备中心一般不会准许出动的吧！”
　　“特级任务。”看到任务短信后，巴顿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现在又看见战备中心居然调派了战斗方舟, 虽暂未明确这架方舟是分配给哪只队伍的, 但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至在场所有人亲眼看着方舟舱门缓缓打开, 驾驶员出舱后径自向他们走来, 最终停在了不远处的梅格面前。
　　驾驶员敬礼后说：“梅格队长, 战备中心收到您的出航需求, 本次的任务载具已就位, 请确认。”
　　得知接到困难任务的倒霉蛋就是他们自己后，立马有队员开始抱怨。
　　“啊？我们刚结束任务回来, 这就开始新任务吗？”
　　“就知道他昨天同意我们去……咳咳。”低语的队员改口说，“他昨天就不对劲, 合着是早就计划好了！”
　　见那名驾驶员好像听到了他们说话，一名队员连忙想要找补：“不过这是领航部发布的任务，梅格队长可能也做不了主吧。”
　　他说着，拽了拽口无遮拦的队友们, 战备中心可是马提亚高层，就算知道他们对领航部指派的任务以及自己的队长有这么多意见，也是不会为他们讨公道的，反而会觉得他们作为队员却不守阶级规矩。
　　梅格习以为常地不作任何反应，向驾驶员也敬了个礼，说：“已确认，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两人握手交接后，梅格神色镇定地走向战斗方舟，留下一头雾水的队员们。
　　有人忍不住喃喃道：“梅格会开吗？咱们就没接过这么大阵仗的任务啊，能行吗？”
　　维塔斯愤懑不平，但在罗恩处长的目光示意下，还是带队走向方舟。
　　他倒是不怕梅格不会操作，看见这架方舟他突然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队长任职考核时，梅格的各项成绩趋近满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那个曾经他望尘莫及的人成了个废物，过去有怎么样的好成绩都只是过去了。
　　见第六小队都进舱了，第十小队的队员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方舟移动。
　　“特级任务匹配完毕，本次参与任务队伍为前卫队第十小队、第六小队，请队长兼指挥梅格确认出发人数。”
　　梅格回首点了点人数，不声张地多加了两人：“报告塔台，本次参与本次任务队员共计二十七人。”
　　知晓领航部的心思后，维塔斯只是不再反对，可没说自己愿意配合，哪儿会帮着清点人数，双手插兜扭头望着窗外，将梅格的话当做耳旁风。
　　“请确认战备情况。”
　　“战备中心以配置完毕，无需确认。”
　　“请预估返航时间。”
　　梅格沉默了片刻，良久才说：“待定。”
　　他这一句“待定”引起舱内大部分人惊愕，此刻再有异议也来不及了，方舟已经开始滑动。
　　“领航部已收到。FP16，上第四跑道作启航准备。”
　　“收到。”
　　“指挥中心提醒您，此次任务艰巨，请务必注意安全，马提亚永远在您身后。”
　　队友悄悄扯了扯巴顿的袖子，低声问：“巴顿，我心里发慌。你不是说上次任务出发前加百列教授还找过你吗，他有和你提过这次的任务内容吗？什么叫返航时间待定啊？咱们该不会回不来了吧！”
　　巴顿的眼神飘忽，自己也拿不准，说话断断续续的，“教授没说……”
　　他倏地一怔，回想起考核结束后，也是上次任务出发的前一天，加百利教授突然让他去实验中心一趟。
　　在此之前，他都是每月去一次实验中心，配合完成身体各项指标的检查，提供实验研究需求的数据，再领取下一阶段的补剂。
　　但他那天一大早被叫去实验中心，距离上次去只过了半个月，在进行数据采集时研究员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调高了刺激档位，他痛到几近晕过去，后来分配给他的补剂配比也明显比之前要高出很多。
　　他以为是自己当前的身体素质已达成实验中心的目标，离开前他半晕半醒，听加百利教授说了什么，他隐约记得是……
　　“巴顿，实验中心对你的培养是马提亚的恩赐，你愿意为了人类的未来，与马提亚共进退吗？”
　　当时他回答：“愿意……”
　　“好孩子，你的存在对马提亚至关重要。”
　　这是一句夸奖吧。巴顿一直是这么觉得的，可他再作回想，陡然觉得浑身冰凉。
　　“马提亚永远在你们身后。”塔台控制台前，管制员关闭了话筒后，起身走出控制中心。
　　他快步穿过走廊，停在了尽头的办公室门前，轻敲了敲门询问：“大将，您在吗？”
　　“进来。”
　　管制员推门进入，入眼便是满墙的监控显示屏，除了两个平台的各个角落，甚至还有马提亚底层的视角，前卫队队员的所有行踪都能在这里找到。
　　偌大的办公室，一人面对着监控墙，他面前的显示屏循环播放着一段仅有半分钟的录像。
　　“22号海下钻井呼叫支援，22号海下钻井呼叫支援！它醒了，它们全都醒了，人类没救了，逃，快逃离地球！”
　　“22号海下钻井呼叫支援……”
　　那人暂停了录像，透过屏幕上的倒影看向身后的管制员，问：“他们出发了？”
　　“报告大将，是的。”管制员顿了顿，又道，“加百利教授关注的那个人这次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但梅格未上报人员伤亡，本次出发时汇报的人数也比实际人数要多。”
　　“嗯。”指挥大将简单应了一声，继续播放显示屏上的录像，雪花重影中依稀有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
　　求救者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一只畸形的大手猝然捏碎了他的头颅，横飞的血肉染红了屏幕，血色未褪，一只长满了黄绿色瞳孔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了屏幕前，便再无后续。
　　管制员没等到上级接下来的指令，正打算后退离开。
　　却听沉默良久的指挥大将开口说：“他们离开的时候，梅格没有多嘴吧。”
　　管制员：“梅格队长还是老样子。”
　　他顿了顿，又问：“请问大将，这次事故全权交给前卫队处理真的没问题吗？”
　　指挥大将坐在皮椅上双腿交叉，上抬视线看向飞行平台的监控时间，冷笑说：“梅格知道该怎么做，他拒绝不了马提亚给出的交换条件。”
　　他说着，坐在椅子上回身面向管制员，“替我去请研判中心和工程部的负责人过来一趟。”
　　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船长大人的意思。”
　　管制员意会颔首：“明白了！”
　　污浊的海无边无际，一只孤零的水艇航行其间，从高空俯瞰渺小又可怜。
　　头上戴着面罩，关杰想擦汗都擦不到，他回头瞧了眼睡得正酣的粟续，喃喃自语：“怎么是去南美洲基地呢？马提亚每次停驻发展后，都会清除附近海域的生物，如果我记得没错，马提亚上一次的驻地就是南美洲附近吧。”
　　粟续觉得阳光刺眼，躺下前随手拿了件外套盖住脸上，他并不信任关杰，所以只是阖眼休憩，一听到嘀咕声，他双眼微微睁开。
　　他记得教育中心的课本里有写，末日初期，海水微淹没地球，气候变暖导致海平面急速上升，南美洲动员速度较慢，地下城基地没建完，陆地就已经被完全淹没了。
　　这片陆地的人类迫不得已转移到了北方，与北美联合共建人类基地，也就是现在的圣玛利亚基地。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马提亚旧驻地发生了意外，需要前卫队帮忙处理，而这个意外极可能要把他们的性命搭进去。
　　只靠他们第十小队够吗？并非是他看轻梅格，而是他们这只队伍总体水平不是很高。站在马提亚的角度，他会选择再派帮手协助，不过以梅格队长的地位和性格，恐怕没几只队伍是自愿的。
　　“怎么又是盗贼营地？”
　　听到关杰略带嫌恶的声音，粟续微微拉开挡脸的外套，望见远处的海面有建筑随着波涛起起伏伏，不同于之前见过的，这次他依稀看到有人影在营地里走动。
　　“这些野蛮的海盗和异化生物一样，怎么都除不尽，本来物资就紧缺，被这些对人类未来毫无贡献的蛀虫抢走，真是浪费！”
　　粟续闻言微微挑眉，抛开某个他在“盗贼营地”认识的人不谈，不论是关杰还是前卫队中对“盗贼营地”抱有排挤心态的人，他们对马提亚的定位是不是错了？
　　马提亚不是自诩人类未来的载体吗？可他怎么觉得这种默认地球剩余物资皆为马提亚所有的行为，倒像是把天上那只机械大船奉为了地球与人类的统治者呢？
　　“好大的船！是他们吗！”
　　粟续真是受够了关杰一惊一乍的臭毛病，蹙紧眉头拉开眼前的外套，仰头见一只巨型方舟朝他们飞来，停在他们上空后缓缓降落。


第62章
　　空中的大船降了又升, 返回计划计划航道前行，仿佛刚才的降落是在场所有人的幻觉。
　　“所以谁来说说这两个半道上来的人是怎么回事？”维塔斯要求梅格给他一个解释。
　　然而梅格不语，只是一味地开船。
　　这两人中有一个维塔斯倒是认识, 刚上船时没见着粟续人影, 还以为他总算是死在海上了, 没想到人不仅活着，还是半道归队的。
　　维塔斯见梅格没有回应，转头扬声对粟续问：“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任务结束没有返回马提亚？”
　　坐在角落里的粟续充耳不闻,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补觉。
　　维塔斯气急，站起身指着粟续就想发脾气，可冲着对方这一副与世无争的摆烂模样，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随即手腕一转, 指向跟着一起上船的另一人, 质问：“你来说！”
　　关杰一上船就往角落里缩, 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维塔斯队长这么一指, 他直接成了众矢之的, 吓得畏畏缩缩地半晌憋不出一个整句，“我……我……因为……”
　　“得了, 你住嘴吧。”维塔斯没耐心地摆了摆手，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旋即他敲了敲过道另一侧前排座位的桌板，冷声问：“巴顿，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小队的巴顿心比天高，总是和队长梅格唱反调的事, 在他们这些前卫队队长眼中就是个笑柄，没少拿这件事几份梅格的无能。
　　维塔斯认为以巴顿的脾气一定会和梅格对着干，从他嘴里肯定能套到话，可没想到巴顿正一脸心事重重地发呆，也不回应他的疑问。
　　一时间，维塔斯觉得自己才是闹笑话的那个人，气愤地咬牙说：“不会说话是你们第十小队的入队标准吗？”
　　可回复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
　　维塔斯忿忿地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平稳行驶的方舟因他的举动微微有些晃动，听到舱内有人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他暗骂了一声后，被迫不再追究粟续归队的事。
　　“已接近任务坐标，是否作降落准备？”
　　当风挡玻璃角落屏幕显示的方舟定位逐渐逼近任务坐标，控制台传出了冰冷的机械女声。
　　梅格：“准备降落。”
　　粟续闻言幽幽转醒，其实他睡得并不沉，一直悄然关注着其他人的反应，但维塔斯住嘴后，舱内就没什么人说话了，居然无人询问此次的任务内容。
　　难道在他上船前就已经说过了？
　　粟续扭头朝舷窗外张望，见方舟前方不远有一处圆形降落平台，平台看着不大，但足够方舟起跑滑行与降落缓冲，正中心是用红色油漆画的X，隔着很远都能看见，仿佛是在无声地拒绝外人靠近。
　　这里应当很久没人光顾了，平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泥藻，粟续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一会出舱后脚底打滑的窘迫。
　　他们的方舟平稳地进入圆形平台跑道，却意外地最终停在正中心的禁停标志上，舱门也意料之外地没有打开，他们就这么停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的古怪令粟续戒备心乍起，还是选择和梅格问个明白：“梅格队长，这次的任务内容是什么？”
　　他一出声，舱内有不少人回头瞧了他一眼，大部分是第六小队的人。
　　“维塔斯队长上船时好像提过一句，这次就是个清除任务。”
　　“我记得也是，不过咱们队长和第十小队的队长不对付，不情愿展开细说。现在都到地儿了，这两位队长总要有个人出来指挥坐镇了吧！”
　　“还不是因为这次领航部任命第十小队的梅格做指挥，要是让咱们队长做领队，哪儿会这么被动？”
　　粟续默默扯了扯嘴角，莫名觉得自己就像个触发任务关键词的NPC。他浅等了一会儿，方舟底下的“X”突然转动，适才发现原来平台正中心还有个圆形升降台。
　　“正在对接1444号钻井升降系统。”
　　“对接成功。”
　　“正在为您开启下降通道。”
　　沉寂多年的水下钻井升降平台再次启动，停在标志上的方舟跟着圆盘旋转半周后开始缓慢下降，缓冲区内不断有海水涌入，随着升降平台的下落逐渐没过方舟顶部。
　　电梯井四周有警示灯不断闪烁，穿过一段狭长的电梯深井，警示灯越来越少，再往下便是钢制框架通向海底，透过钢架间隙见到的依旧是浑浊海域。
　　任由着升降电梯将方舟送往深海，无需梅格多余操作，他终于松开操纵杆，回答粟续前面的疑问：“本次任务是清理地下水开采中心附近潜藏的危险。”
　　“地下水？”粟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之前他就疑惑过高悬着的马提亚没有大型储水库，寻着宿舍区水管也找不到净水系统，住民的日常用水是哪儿来的。
　　只等着天降甘霖的话，马提亚的人都得渴死。
　　难道马提亚上用的其实都是地下水？
　　南美洲地下城基地尚未建成就被迫转移，因此地下资源在当下相对其他大洲来说还算丰富。
　　可大肆采集地下水真的合适吗？粟续刚才听到控制台播报说这里是第1444号钻井，也就是说末日物资匮乏时期，存活人类至少开采了1444处地下资源。
　　梅格放大风挡玻璃上的显示屏，将工程部给他的采集中心地图投放在屏幕上，缓声说：“本次任务至少需三支小队，每队最少有两人相互照应。“
　　他在地图上画出他们即将降落的位置，紧接着又圈出几个操作区，以及地图最右侧的主控室，后道：“负责前往这些区域确认采集中心留守工作人员是否还有幸存。”
　　“这里是物资储藏室。”梅格又圈了地图左下角的位置，“分出一队去这里清点剩余物质。”
　　而后他的手往上，在标注着“采集井口”的位置停留了许久，才说：“还需要有人前往采集井口确保阀门处于关闭状态。”
　　“轰！”
　　梅格还未说完，脚底突然一阵巨响，紧接着传来方舟自动制动的噪声，他立即检查方舟情况，确认是否遭到袭击。
　　粟续眼尖地发现梅格操控控制台的手都在发抖，他好像是在害怕什么？
　　“系统检测到升降轨道异常断裂，已为您紧急制动。”
　　梅格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个人情绪，迅速摁下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
　　“已释放海底无人机，已调整至监察模式。”
　　粟续应声朝窗外看，见一架无人机脱离方舟，代替人类进入海底侦查。
　　虽然他不清楚这个巨型方舟的含金量，但从目前装配的设施来看，这次任务的规格极高，带着意图的赠予往往需要付出相应甚至更高的代价。
　　梅格紧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无人机回传画面，见升降平台正下方30米的钢制轨道发生断裂，看扭曲程度像是被外力扯断的。
　　刚才投放地图的屏幕没有缩小，舱内其他人也都看得见无人机画面，在巨大断口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可是高硬度钢材，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怎么感觉这断裂的缺口有点像……像是被巨怪咬断的。”
　　本还有人调笑他是在疑神疑鬼，可越看屏幕上的画面越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旋即便有队员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任务不对劲啊！”
　　“是啊，我不想去了行不行？”
　　维塔斯也觉察异样，起身走到梅格身边，伸手切掉了屏幕上的无人机画面，将声音压到最低质问：“梅格，你老实告诉我，领航部有没有告诉你1444号钻井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任务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因为参与任务的只有两支小队，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只是一次例行检查，刚才听梅格说这是一次清理任务时，他就已经觉得有问题了。
　　为了保证升降平台能够顺利运作，防止异化生物靠近和破坏，电梯全轨道都装置了驱散设备。现在出现这种程度的毁坏，八成是受到了外力冲击，如果是人为导致的，这次的任务应该是让工程部走一趟，而不是让前卫队负责。
　　可如果是异化生物造成的，仅让两支前卫队到这里执行清除任务，无疑是让他们来送死。
　　维塔斯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梅格能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可梅格召回无人机，回避了维塔斯的询问，再次启动方舟发动机，侧目说：“请坐回原位，系好安全带。”
　　“你！”维塔斯笃定道，“你肯定知道！”
　　他快步回到位置，拉上安全带，仍旧质问着：“梅格，我劝你最好说实话，我们现在是在合作，隐瞒对你对其他人都没有好处。”
　　在梅格一通操作后，只有控制台机械女声回应了维塔斯一连串的质询，“即将为您打开平台自行降落通道。注意，脱离下降平台需避让电梯轨道，以免发生载具碰撞，请您谨慎选择。”
　　“请确认下降准备，已为您开启挡板。”
　　梅格神色肃穆地盯着风挡玻璃外的场景，双手紧紧握着操纵杆，将探照灯亮度调至最亮，巨大的潜艇在水中如展翅雄鹰，灵活迅疾避让开通道中的障碍，从扭曲的钢管中脱离，冲入深暗的海水中。
　　“系统检测到您已脱离安全通道，请尽快降落。”
　　“呼——呼——”
　　跟随方舟转了几周的粟续头脑眩晕，恍惚间听到的机械女声还伴随着熟悉的呼吸声。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是脑浆快被摇匀产生的幻觉，可稳定下来后还是能听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很浅又似乎正朝他们缓缓靠近。
　　他扭头询问旁边的关杰：“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关杰噤声偏头仔细听，没察觉什么异样，摇头说：“没有啊。”


第63章
　　窗外不知所及之处浑浊不清, 神秘未知带来的紧迫令其他感官更加敏锐，每一次水波轻拍玻璃的声响，恍若海洋的心跳。
　　“底下好像有灯在闪, 是不是有幸存者在给我们发信号？”坐在窗边的队员立即掏出望远镜, 可视野太模糊, 什么都看不清。
　　灯光闪烁频率没有规则，却为方舟指明了降落地点。
　　梅格没有轻易落下，而是又释放了两架无人机探路，确认下方安全无误后, 才摁下降落按钮。
　　螺旋桨叶搅动着海底沉泥，能见度近乎为零，梅格全凭经验盲降，停稳后紧接着说：“准备出舱。”
　　第六小队队员没有动作, 看向了自己的队长, “维塔斯队长。”
　　维塔斯神色凝重, “看着我做什么, 此次任务的指挥都发话了, 赶紧做出舱准备啊！”
　　这个地方明显有问题, 采集中心在正常运作的情况下, 全天监测、驱散防护、过滤清洁这些系统都是不间断运作的。
　　现在这里一看就荒废了有段时间，既然都废弃了, 还来这做什么？
　　可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就这么走了也说不过去, 先进去看看，要是应付不了再叫支援也来得及。
　　“系统检测到已有二十七人进入缓冲舱，请确认出舱需求。”
　　梅格臂弯夹着头罩，回过身环顾了一圈, 仿佛是真的在确认人数，可眼神中似乎还混杂着别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带上头罩沉重道：“确认。”
　　“已确认出舱需求，已关闭缓冲舱门，准备浸水，即将开启主舱门。”
　　脓黄色的海水自入水口不断流入舱内，给足了舱内成员适应水下环境的时间。
　　可相比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浸水方式，粟续更喜欢原先的方舟，没这么煎熬。
　　直到身临其中，粟续才留意到水中漂浮着的密密麻麻红色碎片，好似大年三十放了一夜鞭炮的街道。
　　他俯身伸手捏了块，隔着手套轻轻摩挲，只觉得滑腻非常，味道也比炮仗要难闻得多。
　　这味道，更像是血腥气？
　　很显然，这里不会有人为他解惑，在逐渐没过头顶的浊水中，粟续带着疑问跟上前方闪烁着的肩灯走出舱门。
　　眼前只有幽暗的深海，不见五指的混沌，周身无形的水流却犹如一座囚笼限制着他们的行动，又似一双大手扼住他们的咽喉，令局促的呼吸愈发艰难，压迫着他们本就躁郁不安的神经。
　　“那是……快看！”
　　粟续见面罩自动识别出他刚才听到的呼喊声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是摘下肩灯向前探照，遥见灯光恍惚中出现一座庞大的深海建筑。
　　那建筑外墙通覆单向镜材质，以此在海底隐匿，如若不是折射了他们的探照灯光线，或许很难在迷茫中寻其位置。
　　粟续转腕将探照灯打向未降落前发现的闪光处，看清前路情况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自海面延伸至采集中心的升降梯扭曲变形，像是被外力缠绕后又扯断。
　　采集中心对接着升降梯的通道被生生砸开，露出足有一米厚的墙体，重重钢材在不知名的怪力面前脆如竹筷。
　　频闪着的警报红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无声地告诫来者速速退散。
　　“这……”队员畏惧地咽了口水，“看这破坏程度，起码是I型触手类生物，甚至可能、可能是超I型。”
　　第六小队平日里的任务不多，看似怠惰懒散，但大部分都是普通小队通过考核选拔调入精英队的，实战能力相比第十小队几人更优，能看出古怪的人不少。
　　他们本就犹豫不决的心理被退意攻占，更是有部分人已经退到了方舟旁边，生怕下一刻那只怪物就要从混沌中冲出来。
　　高硬度钢筋都成这样了，他们进去就是送死。
　　梅格沉默着观察好周围情况，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率先穿过断裂钢架的间隙，走进了采集中心。
　　“来都来了。”粟续随遇而安地跟了上去，看梅格这目的明确的步调，似乎是做过计划的。
　　他早做好了这次任务九死一生的准备，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拼尽全力活着离开。
　　与其跟着其他人犹豫不决，倒不如选一个生还几率最大的。
　　因为这次完成任务能兑换的奖励，他很喜欢。
　　眼看着梅格队长和粟续都进去了，队员凑到巴顿身边低声问：“巴顿，咱们要跟上吗？”
　　“我……”巴顿站在原地犹豫良久，明明预感到这次任务凶多吉少，可他只要想到自己要是就这么撤退了，让加百利教授知道，肯定会对他很失望的。
　　要是加百利教授放弃了他，实验中心就再也不需要他了。他还没有顺利晋升，现在被抛弃的话，之前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巴顿抗拒地不停摇头，思绪也似被搅乱了，只记得自己一定要完成任务，机械地朝采集中心走去。
　　“不能走！我要完成任务！教授说我对马提亚很重要！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队友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巴顿刚才还说这次任务不太对劲，怎么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
　　不过他们也清楚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发生了什么，第六小队别说庇佑了，不嫌弃他们不错了。
　　一边是漫无边际又充满危险的深海，一边是情况不明的采集中心，他们最终还是选择进入空间相对小一些的后者。
　　眼见第十小队的人陆陆续续进入采集中心，第六小队队员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队长。
　　“维塔斯队长，咱们要进去吗？”
　　“这次任务太危险了，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维塔斯紧蹙着眉头，巴顿刚才的话如咒语一般不断在他脑海中环绕，牵扯住他的所有犹疑。
　　他猝然感到头痛欲裂，扶额咬牙切齿道：“走什么走，第十小队都进去了，我们全队撤离像什么话？”
　　维塔斯极力想要控制自己有些游离的思考能力，可双腿已经不受控地朝采集中心靠近，原先清明的瞳孔隐隐发散，一直徘徊在胸口的自问脱口而出：“难道要辜负加百列教授的培养吗？”
　　霎时间，刚才还在踌躇不定的队员们像是同时感应到召唤，一齐转身跟在了维塔斯的身后，有序进入了采集中心。
　　多时不见的人迹再度在海底消失，只有警示灯光仍在不断闪烁，频率突然诡谲地愈闪愈快，“啪”地一声灯丝烧断，采集中心门外再无亮光，彻底沉入深海的黑暗。
　　升降通道遭到了不明生物的袭击，但主控室在采集中心的另一端，部分系统仍在运作。
　　梅格穿过几道缓冲排水门，确认内部没被海水污染，氧气系统也在正常循环，便摘下了脖子上的头罩。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梅格透过头罩的映照看到身后开启又合的舱门走出了个熟悉的身影。
　　他并不意外粟续的果断，也大概猜到了对方明知道任务危险还要选择跟来的目的。
　　梅格转过身面向粟续，说：“我该说你是个理智的疯子，还是胆大的赌徒？”
　　他看不透粟续，曾有过大好前程，却自己亲手放弃了，现在又愿意付出大把的精力，甚至搭上自己的生命去谋划一条出路，
　　一个情绪淡漠的人，却被欲望缠身。
　　粟续也摘下了头罩，听到梅格的调侃后笑说：“那梅格队长呢，你坐在这个赌桌的什么位置？”
　　梅格一时语塞，良久才苦笑说：“我有什么资格坐在赌桌上？”
　　可笑的是，他连赌的资格都没有，却有想要得到的筹码。
　　身后传来舱门打开的声音，粟续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是一眼就察觉了巴顿的怪异，偏头向其他队友移目，在他们眼中找到了同样的疑惑。
　　见前方两人堵住了去路，巴顿丢失焦距的双眼恢复了片刻的神智，语气没有起伏地平淡斥责：“拖拖拉拉，怪不得说返程时间待定。”
　　他僵硬地朝左右两边通道张望，旋即转身朝右走，“不要检查物资和井口，要找到怪物杀了它们，实验中心才会重视我的存在。”
　　“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人类的未来……”
　　粟续看着巴顿的背影若有所思，见大部分队友都跟了上去，于是对剩下几个平时就胆小的人问：“他这样多久了？吃药了吗？”
　　怎么回事，才几分钟不见，现在的巴顿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选择留下的关杰老实地往后指了指，回答道：“他在门口突然就这样了，吃药……是喝补充剂吗？刚才看他们出舱前喝过。”
　　“他们？不止巴顿吗？”粟续降落前一直趴着补觉，难道是他错过了什么？
　　“为了人类的未来。”
　　“为了人类的未来。”
　　机械般的复述再次出现，粟续审视着刚刚进入采集中心的维塔斯几人，觉察他们也和巴顿一样重复着那句话，也是直奔着采集中心深处去。
　　粟续不觉得是自己多想，一个总看他不顺眼，另一个总喜欢打压梅格，现下同时突然转了性，眼里只有此次任务，这也太奇怪了。
　　“队、队长，我们……”关杰怯弱地攥紧衣角，小声说，“我不敢进去了，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去物资储藏室啊。”
　　一旁不敢留在外头，又没胆子进采集中心的其他队员也跟着点头。
　　梅格顿首道：“可以，保持联络。”
　　“好！”关杰应了一声赶紧往左边通道走。
　　在船上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物资储藏室在入口不远处，要是发现有危险，逃跑也方便。
　　粟续凝视着梅格，说：“我跟你去检查地下水井口的关闭情况。”


第64章
　　尽管粟续已经尽可能地放轻脚步, 鞋跟踏地的声音仍在空旷的过道中回荡，仿佛除了他和梅格，这里还有其他生物的存在。
　　越往采集中心的深处走, 洁净区的等级越高, 头顶的灯光越是惨白, 晃得人眼难以直视，不受控地垂下眼帘遮挡。
　　大概是灯光系统出现了故障，粟续按照记忆里操作说明的指示打开了曝光防护，戒备地持枪慢步前进, 在每个拐角都就顿步确认安全走才快速经过。
　　梅格不觉得这个行为是大惊小怪，相反，他对粟续的细心谨慎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很确定关于此次任务的真实情况除了他，领航部是不会让前卫队的任何人知晓的, 粟续没有渠道和机会了解, 但还是如此快速地做出了反应。
　　如果没有花园的这层关系, 如果他们还有机会……他是真的很想在离开马提亚之前好好培养这样一个可塑之才, 以粟续的能力可以走得更远, 留在前卫队是屈才了, 或许能够替他完成未达成的心愿。
　　可现在……
　　梅格默叹了一声, 双手同样紧握着电磁枪，时刻提防着潜藏在暗处的异化生物突然袭击。
　　倏地, 粟续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梅格不要继续前行, 压低声音说：“前面有动静。”
　　梅格点头示意他也听到了，轻步贴紧着墙面向拐角移动，侧过脸向后观察情况，表情肃穆地对粟续打了个危险的手势。
　　粟续见状屏息歪头, 只见拐角后的过道满是挂着荧绿斑点的蛛丝，一只形似蜘蛛的生物倒挂在密网深处，十六只脚上长满了尖锐的倒刺，因其躯体过于庞大占满了整个过道，长脚刮过金属墙面时发出刺耳的噪声。它的皮肉干枯，伴随着每一次的活动，它后背暴露在外的脊骨便会咔哒作响，恍若一具早已风干的躯骨。
　　“看地上。”粟续打手势提醒梅格注意地上的卵壳，这里的怪物很可能不止眼前一只。
　　随后他又比划道：“我们要不绕路？”
　　梅格摇了摇头拒绝，手指向怪物的方向，示意他们的目的地就在过道另一头，他们必须穿过这里。
　　他申请连接粟续的通话，将声音压到了最低：“不论如何，一定要确保井口是关闭的。”
　　粟续明白，这才是马提亚发出此次任务的真实目的——防止异化生物感染地下水源。
　　他的目光快速扫了一遍过道内的局势，对梅格点了点头。
　　梅格领会地给电磁枪装上消音装置，转身瞄准过道内的蜘蛛怪物开了几枪，吸引它的注意，给粟续开路留机会。
　　粟续默契地没有使用枪械，拔出大腿侧的匕首迅疾冲入过道，砍断层层叠叠的蛛丝，为梅格抽身后逃脱留出退路。
　　那怪物似是感知到有人在接近它的休宿之处，当即放弃追袭梅格，眨眼爬上过道顶部转了向，以极快的速度冲回了老巢。
　　粟续条件反射一般地抽身躲开怪物刺来的长脚，旋即助跑后跪地滑出过道，对梅格使了个眼色，让对方继续清理通道，由他先拖住怪物。
　　两人无声地换了个作战位置，怪物长肢的破空厉声替他们拼力压制着的人类本能发声，道道划刺声来自怪物的野蛮袭击，也是梅格的奋力挥砍。
　　“嗤——”
　　蜘蛛怪物撺劲朝粟续的方向猛地吐出一口唾液。
　　粟续见势迅疾闪身避让，紧接着就听到铁板融化的声音，他扭头看向怪物唾液落下的位置，已经被腐蚀了个大洞。
　　“队长，有打火机吗？”
　　听到粟续突然的询问，梅格没停下动作，回答道：“有。”
　　当下没时间问他现在要打火机的用途，梅格就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枚，朝粟续的方向丢去，“接着！”
　　粟续跳起要接，却见蜘蛛怪物先他一步抓住了打火机。他即刻调整策略，转身朝梅格比了个开枪手势。
　　梅格意会拔出消音枪，对准抓着打火机向他们爬来的怪物开了一枪，紧接着便见粟续边跑边拆了一瓶医用酒精，在打火机爆｜炸的一瞬间朝怪物扔了过去。
　　爆裂的火焰眨眼间点燃了过道里的蛛丝，身处火场中心的怪物凄厉地发出惨叫，便听过道外传来一大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往这里汇聚。
　　粟续和梅格不作停留，蛛丝燃烧时同时冲入了火场，快速打开钻井通道大门，在更多怪物抵达前将舱门用劲合上。
　　“等会怎么出去？”粟续透过舱门玻璃向外看，过道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怪物，正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敌人。
　　梅格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平复状态后说：“它们找不到我们一会就散开了。”
　　他说得轻松，却也走到了玻璃前，神色凝重地看着外面过道未燃尽的火焰。
　　粟续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说：“心疼打火机的话，我改天还你一个。”
　　他记得阿帕那儿有一筐，如果梅格实在计较，他可以借一还二……还三吧，显得诚恳一点。
　　梅格没有因为粟续说能还而缓解情绪，紧抿着唇不语。
　　粟续突然意思到了什么，尴尬地问：“该不会是那位给的吧？”
　　他挠了挠头，主动道：“我不方便向她道歉，回去以后我买五枚打火机还你们。”
　　“没事。”梅格轻叹了口气。如果赛丽知道她送的东西救了他一命，只会感到高兴吧。
　　他转身沿着蜿蜒的通道往下走，再打开一扇闸门后，终于看见仍在运作着的地下水采集系统。
　　梅格警惕地踱步检查周围环境，同粟续绕了两圈后，才收枪道：“还好这个地方暂时没被异化生物发现。”
　　粟续停在了钻井口前，凝视着抽吸地下水的导管，即使抽上来的水已所剩无多，机器仍在不断运作着。
　　他失声冷笑，地下资源都被掏空了，就算是异化生物也看不上吧。
　　梅格快步走到角落的操作台前，抓紧拉杆用力往下一掰，连接的钻井的所有管道、线路瞬间停止运作，转动的齿轮释放牵连着井盖的链条。随着重重的“咚”一声，井盖被彻底合上，梅格没有让齿轮停止转动，借力拧紧了井盖阀门，彻底隔绝地面与地下的联通。
　　机械的嗡鸣与齿轮的转动声戛然而止，被人类打扰了几十年的地下重新陷入沉寂。
　　粟续隐约听到何处传来水滴落地的声音，不知还要等上多久的时间，地下才能重汇纯净，现存的人类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人类很讨厌吧。”梅格走到了井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水下采集中心。
　　从前可能是怪物入侵，需要他来秘密清除，或是联合精英队运送资源，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如此严重的破坏，也是第一次亲手关停一整座采集中心的运行系统。
　　“越来越严重，越不可控了。”梅格的话语似叹似嘲，转而又说，“可在黑雨危机之后，陆地表面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干净水源，为了保证人类基因能够完整地延续到这场灾难结束，马提亚只能这么选。”
　　是啊，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粟续冷着脸不予评价，丝毫没有讴歌马提亚伟大精神的意思，他不是科学家也没当过领袖，但他相信延续人类基因的办法绝不止坐吃山空这一条路。
　　“梅格队长，粟续，你们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到通讯中传来关杰的声音，粟续抬眼看向梅格队长。
　　梅格应声回复：“听到了。”
　　关杰的声音欣喜，紧忙说：“队长，储藏室这边很安全，剩余资源也不少。”
　　粟续沉眉闷声发问：“麻烦你在储藏室内外再找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进出痕迹？”
　　“好。”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阵，稍久才听到又传来关杰和其他队员的确认声：“我们里里外外都看过了，这里很久没人来了。”
　　粟续闻言顷刻意会，同梅格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存放着物资的地方没找到生人，也未看到进出痕迹，这意味着采集中心大概率是没有幸存者了。
　　“滋滋——滋——”
　　粟续蹙眉问：“什么声音？”
　　关杰连忙撇清自己的关系，也是纳闷：“不是我们搞的，我们也不清楚。”
　　梅格屏息细听，在电流的扰乱声中听到了呼救与枪声，立马向门口走去，“恐怕是巴顿和维塔斯那边出事了。”
　　“我们把剩余物资搬上方舟，就……就不过去了吧！”
　　“是啊是啊，这里的东西不少，得搬很久呢，我们不去了。”
　　关杰同几个胆小的队员反应倒是迅速，生怕梅格队长会让他们过去帮忙，先找借口规避危险。
　　梅格就没把希望放在关杰他们几人身上过，未征求粟续的意见，自己快步走到门边，透过玻璃窗确认过道内的怪物是否已经散开。
　　“巴顿和维塔斯平日里那么说你，你还愿意救他们？”粟续跟了上来，不太理解梅格的想法。
　　梅格的手紧握着门闩，不为自己做出任何辩驳，“我的确不是个好队长，他们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对我做什么，而我……”
　　他欲言又止，却不愿亲自揭开自己的丑恶，打开钢门忙寻找事故发生的位置。
　　“你们在哪儿？巴顿？维塔斯？”梅格边跑边问。
　　粟续不想掺和的，可谁叫基地说明手册里没有关于外头那个巨型方舟的讲解呢？
　　只听通讯另一头断断续续地传来熟悉的声音在求救，“队长……我们……在水质分析……实验室……救……”
　　队员的说话声在一阵巨响后中断，不用需要通讯传输，采集中心同时响起的一阵爆|炸声已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第65章
　　“走另一边。”粟续大步奔跑着, 听到熟悉异响，推测前方大概率有蜘蛛怪物出没，当即给疾跑着的梅格提示。
　　梅格旋即跟随转入另一条过道, 照着记忆里采集中心的路线图赶往爆|炸发生的地点。
　　他刚打开一道闸门, 见混浊的海水兀然涌入, 眨眼便没过了小腿，与粟续相视一眼意会点头，近乎同时戴上了海底防护头罩。
　　采集中心内部是有疏水系统的，但建造者怕是没想到这里会遭到如此大的破坏, 导致多处中段直接暴露在海中，疏水系统全面瘫痪，仅靠几道闸门阻隔着海水。
　　随着一道道闸门打开，海水灌入愈来愈多, 粟续两人直接沉入水中向前游, 再打开又一道闸门后, 只见前方闸门半开着, 从缝隙钻入警示灯光将海水染得血红。
　　不对, 前方的确是血海。
　　打斗和哀嚎声也近了, 巴顿他们可能就在前面。
　　梅格率先上前从缝隙钻出, 却惊诧得伫立在了原地。
　　“怎么了？”粟续感到了梅格少见的慌张，紧随其后钻出, 触目惊心的诡谲异象之间是残忍的尸山血海。
　　这里的海水粘稠如胶液，随处可见的青黑色卵蛋似有呼吸一般, 透闪着冷黄色的微光，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壳冲出。可流出粘液的不是它们，而是前方密密麻麻飘在水中的“红色碎片”。
　　粟续出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时下再看, 惊觉这些红色碎片全是人类的内脏碎块。他们周身的浑浊黏腻，仿佛是为了滋养这遍地的卵。
　　前方警报灯的微光频闪中，混乱又诡异粼光在赤色深处掠过，未观全貌便知其庞然，无形的压迫令人头皮发麻。
　　一只人类的手从深暗中绝望伸出，哀求声已虚弱无力，“队长……”
　　紧紧困缚着他的蛮力猝然收紧，灭顶的窒息令双眼肿痛灼烫，他来不及呼救，胸腔与头颅瞬间爆裂，为血雾又添了重色。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绞成碎片，浓烈的血腥盖面而来，眼前的一切都是死色，梅格的声音忍不住微颤：“是帕斯。”
　　“小心！”粟续的反应敏锐，抓住愣在原地的梅格往后退了大步。
　　梅格原先的位置被砸出了深坑，仅差一瞬，他也会成为血雾的一部分。
　　粟续再抬头望去，终见巨型缓缓从深海雾霭中探出头来。
　　遍布黑色尖鳞片的蛇头吐着蛇信，发现没有砸中目标，暴怒地又用尾巴毫无目的地锤砸地面，试图恐吓躲藏着的敌人。它俯低搜寻着刚才发现的异客踪迹，长满了黄绿色瞳孔的蛇目与断裂的废墟擦过，未发现藏身其中的粟续和梅格。
　　粟续微微偏头便看到了那只足有一人高的蛇目，密密麻麻的瞳孔无序地扫视着海底，他确信现在只要乱动一下，被激怒的怪物扭头就能给他来上一口。
　　听到深处的枪声没有停止的迹象，粟续暗觉不对，正要转头告诫时，发现刚才还在旁边的梅格早不见人影。
　　“恐怖片最常见的找死套路就是盲目的英雄主义啊。”粟续紧咬着牙关低讽，背靠着废墟探头观察局势。
　　见梅格趁着怪物的视线转移，提高推助器效率加速朝枪声源头靠近，意图支援巴顿他们。
　　怪物感知到了异常水波，恼怒地立身仰头瞬疾转向敌人尖啸，倏地，暗处有厉声回应，紧接着便见七个蛇头张狂地从深暗中露出，吐着蛇信子一齐冲向突然逼近的梅格。
　　警报灯的红光在此刻显得诡异骇人，映照着不停摇舞的蛇躯犹如一朵深海之花。
　　梅格快速转向躲避，一边躲避着八头怪物的合力袭击一边找寻机会开枪反攻，逐渐落入下风，行动开始有些吃力。
　　他瞬间调整状态，丢下驱散仪后紧接着拿出深海鱼雷，拔掉拉环后奋力扔向怪物，在水中翻身踩实，稳住身形后抬枪射击，枪枪命中怪物头部。
　　如若是II型及以下的怪物，到目前为止他已能掌控局面，可眼前的怪物实力远不止如此。
　　“呼——呼——”
　　那种呼吸声又来了，粟续真是受够了这样神鬼莫测的怪声，比以前随机出现的领导电话还要烦人。
　　有本事现在出来让他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梅格既要躲开蛇尾砸击，又得防着顶上的蛇头趁机偷袭，堪堪避开怪物的针对，不远处的枪口无差别地朝这里射击，他几次差点被自己人打中，纵使已经多次向巴顿他们发出提醒，枪声仍没有集中准头的意思。
　　“砰！”
　　突然一枪打中了即将砸到梅格的蛇尾，便见粟续灵活地在水中跃进，跳进了枪火中心。
　　“你别死了，得有人开船。”
　　粟续从容的声音就是纷乱中的镇定剂，明明带着极重的目的性，却让梅格听着很是安心。
　　梅格应声：“好，往枪声源头靠。”
　　粟续没说话，但向血色深处移动的枪响已替他做了回答。
　　“巴顿！”
　　“维塔斯！”
　　梅格边退边呼唤着，却没听到有人应答，心中正不解时，无意踢到一节断肢，才看清附近散落着前卫队防护服的碎布。
　　他艰难地辨认散落各处的头颅与残臂断肢，几乎都是那些跟随巴顿的队员们的。
　　“还有人吗？”
　　还是无人应答，如果人都没了，那一直开枪的是谁？
　　粟续也喊了一声，“还活着吗？”
　　而回应他的是差点击中他的子弹。
　　“巴顿？”粟续没多想，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他拐步蛇形走位避开前方的冷枪，终于在巨怪的眼皮子底下冲入枪火的源头，一把抓住巴顿握枪的手，走到他面前喊话：“醒醒，巴顿！”
　　“为了人类的未来。”巴顿双眼空洞，麻木地扣动扳机，见有人阻拦他的行动，面无表情地想要扯开，“拦着我，杀了你。”
　　霎时间，周围所有枪口对准了粟续，下一瞬便要开枪将其击毙。
　　“先杀怪物，为了马提亚为了人类的未来！”梅格紧忙追上，声嘶大喊着。
　　粟续屏息盯着面前黑漆漆的枪口，亲眼看着梅格话音刚落，他们全都似收到指令一般，又上抬枪口对准巨型蛇怪，电磁枪的能量不足，便立即换一把，弹药全都耗尽了，就不要命地握紧冷兵器冲上前，纵使身体在怪物的撕咬与砸袭下残缺，也毫无痛觉和畏惧地继续压进。
　　血色中只剩巴顿和第六小队的队员仍在战斗，那些跟随巴顿来的其他人早被怪物扯碎，与浑浊的海水融为一体。
　　“战争机器。”
　　粟续脑海中浮现了这个词，惑然看向梅格，问，“巴顿和维塔斯队长他们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实验中心？”
　　准确来说，是实验中心一直给巴顿吃的那些不知名补充剂，以及背后那个神秘的强兵计划。
　　梅格没有点头也不否认，只说：“先管眼前。”
　　电磁枪开火的闪光与警报灯的红光交错下，粟续的眉眼愈发深邃，紧盯着蛇怪的一颗头集火，瞄准它的眼瞳就是一弹夹，在怪物的哀啸中，换枪对准它的上颚又是一弹夹，不留任何喘息机会。
　　“粟续，接着！”梅格将自己的电磁重炮交给粟续，推测他可能不会用，言简意赅道，“掰拉栓充能，再……”
　　粟续毫不客气地接过重炮，拉栓充能后对准蛇怪八颗头的关联处点火。只是海底不比训练场，要多考虑水下和目标移动的因素，重炮落点的位置和他预想的有很大偏差。
　　“练习过？”梅格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但粟续会主动学习这些他倒不算意外。
　　他很快理解了粟续的意图，主动出列吸引怪物注意，“打蛇打七寸，我来助你！”
　　梅格在枪|林弹雨中疾速穿行，正欲抬枪吸引怪物注意，手臂猝然挨了自己人一枪而脱力，他强忍着剧痛换左手开枪，将怪物的八颗头引到一侧，给粟续让出开火空间。
　　粟续即刻领会梅格的意思，算准落点距离后单臂抬高炮口，另一只手再次拉拴点火。
　　蓝色亮光如暗夜流星在深海中划过，落下后的瞬间掀起巨涌波澜，将这深暗之处照得大亮，才见幽邃的海底竟遍地异葩。
　　眼中只有杀意的人形机器们被炮击威力波及，狂涌的海潮将他们卷翻，竟甩回了些许属于人类的理性。
　　“这是哪儿？”
　　“我的手臂呢？啊——”
　　有队员刚回过神就被要命的剧痛冲击，再无支撑地失去了知觉，短暂地恢复理智不过是以人类的视角最后再看一眼这个糟糕的世界。
　　头脑混沌的巴顿艰难地在水中稳定身形，缓了缓才觉察眼前一片漆黑不是头上被东西盖住了，而是他的眼前伫立着一只参天巨怪，正垂下脑袋看着他。
　　受了重伤被染红的瞳孔一颗颗爆裂开又重新分裂，每一颗新长出的眼瞳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吐出的蛇信子舔过他的全身，下一刻一张血盆大口迎头盖下，他瞬时回神躲开，拼了命地往掩体跑。
　　“什么鬼？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巴顿的目光慌乱，注意到了粟续的存在，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近，寻求自己往日最瞧不上的人荫蔽。
　　维塔斯在恢复神智的霎时间便撤离到了安全地带，扣住刚从余波中退出的梅格，急声说：“快呼叫增援！”
　　梅格的面色僵硬，捂着受伤的右臂迅速打上封闭绷带，防止海水污染伤口，全程拒绝配合维塔斯的需求。
　　“你不是指挥吗？看不出现在这个情况光靠我们已经解决不了了吗？”维塔斯刚才在亮光中也看到了，海底不止这一只怪物。只是这一只他们都无法全身而退，等会要是全都醒了，在场所有人都得玩完。


第66章
　　维塔斯的急切被粟续尽收耳中, 也注意到梅格此刻的沉默，早就看清局势地冷声说：“马提亚不会派人来的。”
　　闻言，维塔斯拽着梅格的手一松, 犹疑地上下扫视着粟续, 皱着眉不置信地说：“你在瞎说什么？马提亚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公民的。”
　　“在得知我们队长是任务指挥时, 维塔斯队长一定表示过不满吧。”
　　粟续说话间随时留意着巨型蛇怪的动向，此刻它因受到重伤而摇摇欲坠。
　　意识到自己被渺小的人类攻击，怪物气恼地疯狂甩打着蛇尾，八颗头不断搜寻着几人的踪迹。
　　有人不慎露了马脚, 来不及转移藏身之地便被怪物一口咬住，眨眼便被数颗蛇头拆肢分体。
　　粟续不得不将声音压得更低，“让我猜猜，领航部是怎么和你说的？任务万一出了事让梅格担责, 对吗？”
　　他不屑地呵笑了一声, “维塔斯队长怎么不想想, 考核结束后几乎所有前卫队都在马提亚待命, 为什么一定是第六小队和第十小队联合行动？除了我们队长老实外,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
　　“因为那个久闻大名的加百利教授？”
　　粟续的声音犹如魔咒, 灌入在场其他人的耳中，霎时间像是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心率疾快到压迫呼吸。
　　在进入采集中心前，粟续其实还不是很肯定, 直到刚才看见巴顿和第六小队其他人的状态，他终于把之前的一些疑点填补上了。
　　一场突然提前的考核证实了两件事，首先是马提亚即将迎来变动，并且迫在眉睫, 其次，前者的“变动”需要通过前卫队队员的变动来推进。
　　可作为马提亚公民中最底层的前卫队员，对于那艘空中巨船来说只是个渺小、微不足道的螺丝钉，为什么会关系到马提亚接下来的计划呢？
　　粟续观察了很久才想明白，考核的意义是提拔对马提亚来说有价值的人才，那么换句话来说，其实早在考核结束的时候，前卫队的队员们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去处。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去处”不止高升，还包括了生死。
　　虽然同样参与考核，但他发现这次精英队的队员几乎没有变动。
　　之前去过高层档案室偷看资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回看过去的考核，每年都有普通队员成为精英，可精英不仅鲜少向上晋升，反而时常因为外出任务而减员。
　　明明之前听巴顿他们讨论考核结果时提过，精英队的任务难度不算高，外出次数也不密集，可为什么减员的情况一直在发生，并且近些年越来越频繁，婆娑殿堂每个月都会响起悼词？
　　粟续对马提亚的了解知之甚少，所以这些疑问直到本次任务才想明白。
　　之所以是第十小队联合第六小队接受此次特级任务，就是因为以维塔斯为首的这支精英队队员全都接受了实验中心的改造。
　　他暂且不明梅格这么做的目的，但能确定的是，梅格在清楚本次任务后果的前提下，带着两支队伍的人来赴死，利用实验中心改造的人形机器拖延攻击采集中心的怪物，确保有时间关闭地下水井口。
　　所以打从第十小队和第六小队离开马提亚飞行平台的那一刻，他们所有人都被马提亚宣告了死亡。
　　已经死去的人，除了下月会在婆娑殿堂的悼词中出现，高贵的马提亚还会施舍它的慈爱吗？
　　只是还有一点粟续想不明白，巴顿作为实验中心和加百利教授的重点关注对象，为什么没有被提前调走，而是很刻意地留在了第十小队？
　　实验中心对实验对象筛选和放弃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你懂什么？明明是……”
　　维塔斯急着反驳粟续，却突然心虚语塞。
　　出发前，他只听到罗恩处长说任务完成可以给精英队晋升机会，一时欣喜就没多想。
　　可现在仔细一想，精英队已经多久没有晋升了，一个只需要两支小队的特级任务本来就蹊跷，完成任务的条件还是晋升机会，越想越不对劲。
　　也就是说，领航部在利用他和梅格的矛盾，算准了他总是要压梅格一头的习惯，一定会在喜出望外的时候同意接受任务安排。
　　维塔斯再无心驳斥粟续，再次抓住梅格梗着脖子逼问：“梅格，你说实话！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马提亚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增援！”
　　他的放声大喊引来怪物的注意，巨蛇迅时转头看向梅格和维塔斯躲藏的掩体，蛇尾一甩瞬间将两人面前的铁板劈成了两半。
　　维塔斯见怪物的大尾劈下，一时急切用梅格的身躯做助力，立即蹬离了原位。
　　被踹了一脚的梅格反应疾快，尽可能快地撤离了原位，还是被水波甩到了断裂的隔温墙上，后脊剧痛地咯了两口血。
　　“蠢货。”粟续不客气地骂了维塔斯一声，将推助器档位拉到最高，闪身拉住即将又被巨蛇砸到的梅格退到一边，悄然观察着下一步路线。
　　“队长……我们真的被放弃了吗？”
　　正在搬运采集中心剩余物资的关杰没有挂断通讯，在听到维塔斯的话后，纷纷停下了动作。
　　“谢谢。”梅格对粟续道了声谢，开启了防护服的外骨骼支撑，拼力找机会给怪物最后一击，却刻意忽略了通讯中队员们的质问。
　　这次唤粟续吸引怪物注意，他主动打开肩灯，大步借力在水中跃起。
　　八头蛇摇曳着的长身如水草，张开大口直冲向挑衅着它的人类。
　　“砰！”
　　一声巨响如烟火设向水中高处，精准命中巨蛇心脏，爆裂开来的腐烂血肉化作黑雾，在海底弥漫开来。
　　酸腐的臭味令人作呕，却是海底异化生物的钟爱，见不远处沉睡着的巨蛇们有苏醒迹象，梅格当即示意：“快撤回采集中心！”
　　维塔斯却不领情，召集第六小队的剩余人手，准备直接从采集中心外圈返回方舟。
　　“留在这里就是等死，你不走我们走！”
　　战斗方舟他也会操作，要不是短暂地失去意识，早就开船扫射这些怪物了。
　　既然现在梅格自己找死，就别怪他不留生路了！
　　“梅格！”巴顿急切地看着要离开的维塔斯队长他们，顾不得什么队长队员关系了，直喊着梅格赶紧想办法。
　　梅格摇头拒绝离开，全靠外骨骼强撑着往采集中心走，“不能走，任务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粟续行动稍缓，面露惑然之色。
　　这次的任务不是关闭地下水井口，防止异化生物污染水源吗？现在井盖已经关牢了，梅格还想做什么？
　　粟续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深海，随后快速移动到梅格身边，直言：“这是不可能的。”
　　指望着两队人清理掉海底这么多怪物，马提亚如果不是异想天开，那就是留了后手。
　　“有时候太聪明也是麻烦事。”梅格无力地叹了口气，“我能清理多少是多少吧。”
　　如果不过来救人，或许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可笑的是他既自私，又做不到视而不见。
　　维塔斯他们要是有能力离开也好，最重要的地下水井口已经关闭，剩下的他可以自己完成。
　　只希望马提亚能看在他已竭尽全力的份上，放赛丽回到地下城基地生活。
　　“不，我不想死！”巴顿畏惧地不断后退，拒绝跟随梅格进入采集中心，“我还有未来的，加百利教授说过等我完成任务就提拔我，我不能死！”
　　现在的他胆怯害怕，哪儿还有半点刚才无所畏惧的战斗机器模样，没了补充剂的助力，他依旧是肉|体凡胎。
　　巴顿边念边退，转身快跑加入了维塔斯队长他们撤离的队伍，生怕再多待一秒，那些骇人的怪物全都醒过来了。
　　“你不走吗？”被抛弃的梅格一脸平静地注视着粟续。
　　“我？”粟续望向维塔斯他们离开的方向。
　　作为利己主义者，他也应该马上和梅格翻脸，跟着维塔斯队长他们撤离。可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不断加快的心跳仿佛在提醒他可能有大事发生。
　　“呼——呼——”
　　呼吸声，又是那种不明由来的呼吸声。
　　“呼——呼——”
　　好像越来越近了。
　　粟续的眼皮子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仰头看向逐渐升起的方舟，高声制止：“别走，回来！”
　　“求求你们别丢下我们，我们还没上船！”通讯中传出关杰他们的声音。
　　听到梅格队长说马提亚不会派救援来时，他们刚搬完一趟物资回到采集中心，又听维塔斯队长他们说要走，东西也不搬了，赶紧往方舟那儿跑，可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关杰几人绝望地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带着生还希望的方舟离他们越来越远。
　　毕竟粟续对自己是有救命之恩的，梅格终究于心不忍，上前说：“你要是想离开……”
　　“不对，越来越近，太近了。”粟续低喃着，猝然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寻找着什么，依旧试图喊回越升越高的方舟，“维塔斯，马上回来！听得到吗？”
　　通讯被突然的电流声干扰，中断了粟续说话，隐约听见有巴顿的声音传出。
　　“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我们活下来了！”
　　倏地，幽暗无光的深海中出现如火焰一般的数道红光，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海水翻动的声音异常汹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噬海中的一切。
　　在杂乱的电流声中，忽见方舟周身的灯光突然湮灭，紧接着一阵亮光在黑暗中爆发。
　　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与接连的爆|炸焰火，粟续终于看清那几道红色火光的源头。


第67章
　　一只如巨鲸一般庞大的生物从他们头顶游过, 它长着湾鳄似的长吻中有火焰不断爆裂，亮光下是它满口尖利的獠牙，频繁的爆|炸令它的双眼更加猩红。
　　粟续仰头望着它, 莫名有种这只巨兽正在看着他的错觉。
　　它的身躯又如长蛇一般扭动着, 腹下的尖刺随着它的摆动在水中划出一道道裂波。
　　海底沉睡着的八头蛇们像是受到了召唤, 渐渐开始活动身躯。
　　“跑！”粟续顿感不妙，直接扛起行动不便的梅格往采集中心跑。
　　微微睁开的蛇目中，黄绿色眼瞳如病菌一般疯狂滋生，意识到有新鲜血肉的蛇怪嘶声吐信, 尚未来得及伸展刚苏醒的身躯，发了疯似的朝采集中心袭进。
　　粟续带着梅格左闪右避，没有时间回头，只能听到身后坚固的钢墙如多米诺骨牌连连坍塌, 怪物的嘶吼声震天骇地。
　　“哒哒。”
　　粟续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异响, 惊觉蜘蛛怪物闻声聚集到了过道尽头, 正朝他们这里逼近。
　　他忍不住怒声：“好事一件没有, 坏事接踵而至, 就不能让我交一次好运吗？”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倒霉成这样？
　　梅格记得地图, 抬手指向左边的过道提醒：“左边有个应急通道。”
　　粟续不多想，一手拎着梅格, 一手摁下开门按钮，在蜘蛛怪物扑来的瞬间钻入了应急通道。
　　他们没有停留喘息, 在梅格的指示下迅速撤出通道，以免被追来的蛇怪碾塌。
　　蜘蛛怪物敏锐地察觉到猎物已经转移，粟续和梅格刚跑出应急通道便听到异响又在朝他们靠近。
　　“去物资储藏室，那里的结构最坚固。”梅格紧咬着牙关强忍肋骨断裂的剧痛, 拔枪随时准备射击。
　　工程部给他地图的时候说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们在设计海下采集中心的时候，会预留出求生通道，尽力拖延到马提亚的支援抵达。
　　现在马提亚的支援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先找关杰他们碰头要紧。
　　“好。”
　　粟续刚应声，拐角后猝然冲出一只蜘蛛，他灵活蹬墙翻身躲开，忽听梅格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不好意思，没顾上你。”
　　梅格不介意地摇头：“没事，你愿意带着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他说罢，抬枪瞄准追来的怪物，连开了三枪，又转移枪口对上身后黑压压的一片。
　　能量弹射出刹那的耀眼光芒照亮他坚毅决然的面容，拼尽全力在死亡前多杀几只怪物。
　　“你这个人很奇怪。”梅格突然虚声说。
　　粟续疾行间转头瞄准怪物开了几枪，“你想说什么？”
　　梅格咳了一声，许是死到临头，突然有些人性的感性。
　　“你的眼里看不见什么欲望，可以你的能力又什么都要得起，你这个人很矛盾，又太平静了，就好像你只是这个世界的看客。”
　　他们初见的时候，粟续刚从尤妮花园逃出来，躲在婆娑殿堂寻求庇护，他接到上级指令要带这个“叛徒”外出任务。
　　他询问上级这个人的身份，任务时是否要特意关照，上级却说：“一个叛离了花园的人还想在前卫队谋求一条生路，那就让他先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再说。”
　　所以第一次任务时，他放任巴顿他们排挤粟续，只是没想到遭遇II型异化生物袭击的粟续居然活下来了，大概是运气吧。
　　后来的几次任务，虽然是罗吉尔领的功，但带领第十小队这么多年，罗吉尔是什么实力他作为队长再清楚不过。
　　直到罗吉尔在考核中发生意外，粟续的名次瞬间脱颖而出，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笃定这些事都是粟续计划好的。
　　粟续早知道尤妮花园不会允许他升迁，所以另辟蹊径吸引其他人注意。
　　这个人还是想往上爬的，梅格想。可他也更加看不透粟续了，放着原先的坦途不走，或是和尤妮花园打好关系申请调度，都会比现在的处境要好，可粟续却没有那么选。
　　甚至是这次任务，粟续明显看出有古怪。在听到监测仪遗落在任务点时，他以为粟续是想逃，可是粟续没有离开。
　　粟续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能让他愿意搭上自己的命去拼？
　　震耳的枪声中，粟续的话语却掷地有声，“我有想要的，只是和你们不太一样罢了。”
　　他想要一个真相，告慰那些枉死的故人。
　　“是队长他们！”
　　关杰他们腿软地逃回采集中心，庆幸着自己没有登船，又担忧接下来该怎么离开。
　　他们刚要回到储藏室，便听采集中心深处传来混乱的枪响，纷纷颤抖着举枪准备反抗，看清向他们靠近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正要高兴地迎上时，又见跟在后头肢体扭曲、脊骨外露的怪物们。
　　“那是什么！”队员们吓破了胆子，连忙撤回室内。
　　光靠梅格的火力已然不够，粟续撤退的同时不断扣动扳机，拼尽全力冲向即将合上的储藏室大门。
　　关杰害怕得正要关门躲避危机，一只手乍然伸进门缝，用力推开了门板，也将门后的他直接撞开。
　　向后倒的他一时失了重心，站稳后立马拔枪对准门边，生怕进来的是怪物。
　　粟续盯着面前的枪口冷声：“现在拔枪倒是快。”
　　之前他和梅格跑来时，这些人里一个愿意帮忙的都没有，甚至想将他们隔绝在门外。
　　树倒猢狲散，关杰他们当然有胆小退缩的资格，但作为被抛弃的人，粟续也有不高兴的资格。
　　认出进门的人是谁后，关杰慌忙地收枪，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们只是太害怕了，没、没有想伤害你、你们的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打量着刚从怪物手底下逃脱的两人，眼神中充满怀疑。
　　粟续注意到了投向自己的恶意目光，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他和梅格可能受伤感染了，识趣又厌倦地没有靠近。
　　他微仰头静靠墙面，听着外头丢失目标的怪物凶狠地撞击着闸门，门板不堪重负地摇摇欲坠，整间储藏室随之颤动，仿若下一刻便要溃塌湮灭。
　　“我们难道只能在这儿等死吗？”一名队员绝望地跌坐在地，他们把大部分物资都转移到方舟上了。
　　就算这道门能拦住怪物，他们呆在储藏室里迟早也会饿死。
　　粟续微微侧目看向梅格，等待他的回答。
　　看着面前数双求生欲望的双眼，梅格埋低了头，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说：“工程部之前做过应急预案，采集中心前后两道门都有一个逃生艇，你们要是想离开，可以去最近的升降通道找找看。”
　　关杰等人一听还有生路，惊喜得眼神灿然，开始商量着怎么出去。
　　“可外面的怪物怎么办？就算我们能找到逃生舱离开采集中心，万一和巴顿他们一样被……”
　　一想到巴顿他们的下场，关杰的脸色煞白，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了些。
　　“你说你还有事要做，是想炸了采集中心和附近海底的怪物吧，除了藏在方舟里的炸|弹，采集中心是不是还有炸|药储备？”
　　粟续突然出声将关杰几人和梅格都吓了一跳。
　　他们这次明明开来了战斗方舟，梅格却一字不提驾驶作战，而且刚才被巨怪吞咽的方舟爆|炸威力过大。
　　他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马提亚要销毁这里，方舟携带的是炸|药，而不是弹药。
　　受过旧时代的思想教育，粟续不赞成地下水采集中心的存在，所以这里真被炸了也无所谓。
　　况且附近海域还有不少人类居住的海上营地，这些怪物一旦进入浅海，所有人都得遭殃。
　　讨厌这个腐烂的世界，和拉着所有人一起毁灭，在粟续眼中还是有区别的。
　　梅格颔首承认：“采集中心有自毁程序，不过启动按钮在主控室，但我不确定能否安全抵达那里。”
　　他的原计划就是独自返回，横穿采集中心前往主控室启动自毁系统。
　　粟续回想下船前看到的地图，理智分析：“我记得主控室在采集中心正门，也就是升降通道的另一端。”
　　采集中心各处都遭到了异化生物的破坏，目前各系统都在正常运作，表示主控室没有遭到破坏，但怎么过去是个难题。
　　“你想在逃生舱脱离升降通道时引爆采集中心，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
　　梅格领会了粟续的意思，护着胸口吃力起身，“好，你尽可能帮我拖延时间，等我抵达主控室，你带着他们马上离开这里。”
　　粟续不留情面地打击道：“你这个样子，别说去主控室，离开这里都费劲。”
　　他说着，视线扫过在场的其他人。
　　关杰等人慌忙低下头，生怕粟续盯上自己，被要求去主控室当牺牲品。
　　粟续不禁冷笑了声，对梅格问：“你刚才说采集中心两头都有逃生舱对吧。”
　　梅格微怔，点头应答：“是，主控室是有个安全胶囊在危急情况下能够弹射脱离，直线前往海面。”
　　意识到粟续的意图，他立即补充道：“但这个办法太过冒险，那是个独立逃生舱，万一发生意外偏离了程序设定的轨迹，几乎没有逃脱纠正的余地。”
　　巴顿撤离前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梅格认真地凝视着粟续，郑重道：“你是有未来的。”
　　粟续向来对个人英雄主义嗤之以鼻，但现在是他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你觉得是以你现在的情况前往主控室启动自毁程序的成功率大，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成功率大？”
　　他说着，挑眉看向害怕得退到角落的关杰他们。


第68章
　　粟续从地上站起,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更习惯不抱希望。”
　　指望着梅格这个伤患，或是畏畏缩缩的关杰等人, 他这条命大概率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粟续不喜欢那种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到别人手中的不确定感, 在这个利己至上的末世, 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况且他有必须活着离开的理由，现在还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只希望魏洀提供的线索足够有价值。
　　“你们注意离开时机。”粟续临行前留下一句简单的叮嘱。
　　他言尽于此，能不能安全逃脱就看梅格他们自己了。
　　梅格给自己打了一针止痛，扶墙又站了起来, “我掩护你出去。”
　　角落里的几人面面相觑，嘴上说：“粟续你注意安全！”
　　“是啊，路上小心，千万别出意外！”
　　“到了记得给我们发消息, 我们会一直担心你的！”
　　他们絮絮叨叨地表示着自己的关心,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站出来说愿意跟随粟续一同前往主控室。
　　蜷缩在阴影中的关杰突然站起身, 颤颤巍巍地拔枪走到了梅格队长身边, 准备背水一战。
　　“如果不是你愿意帮忙引开怪物的话, 我们呆在这儿也是死, 我说过要努力帮助你的, 一会就配合帮你开路！”
　　他说话时浑身都在发抖，看得出他决定站出来的时候下了多大的决心。
　　兴许是看见怯弱的关杰都愿意帮忙, 其他人也不好继续假模假式地问候，也拿着自己的配枪走到了门边。
　　只是协助击退门外的怪物, 反正只要不离开储藏室，他们暂时就是安全的吧！
　　门边的粟续和梅格对视了一眼，两人意会地点了点头。
　　在粟续开门的刹那间，梅格正对着门外开火, 在怪物的尖啸声中不断向前压火线，给粟续争取一个突出重围的机会。
　　粟续没有就此原地等待，看准一个位置猛攻，站在前排时刻准备突破。
　　关杰留意到粟续开枪的位置，配合着一块针对，眼见地发现那只怪物完全陷入了被动，立即大喊：“粟续，我来顶着，你快走！”
　　“好。”粟续微微偏头侧目，往后看了一眼，旋即一个助跑跪下，从蜘蛛怪物的底盘滑了出去，掠过的瞬间对准它的腹部连开了几枪。
　　在怪物刺耳的哀叫声中，粟续疾奔向前，目标明确地冲向采集中心深处。
　　采集中心外圈遭到异化生物破坏的情况严重，还有数不清已经醒来的蛇怪，只有他一个搞不定。
　　他之前和梅格去过中心地带，怪物反倒少一些，或许可以一试。
　　粟续不用回头，光是听身后坚硬的蜘蛛步足动静，就知道现在自己后头全是涌过来的怪物。
　　他阔步疾行的同时又观察着四周，看准前路顶端的通风口，灵活地一个跃起钻了进去。
　　通风口狭窄，身躯庞大的怪物无法进入，气愤得猛砸地面，发出剧烈响声。
　　粟续不熟悉采集中心的录像，但往另一个方向爬大概是没错的。
　　他心下盘算着，迅速找准方向往前爬去。倏地，一节刚硬的蜘蛛步足刺穿通风管道的铁板，没给粟续缓神的机会，伴着怪物的怒吼声，越来越多的尖足刺入管道。
　　“神庙逃亡是吗？”粟续敏捷地左闪右避，屏住呼吸留意底下怪物每一次挥动节肢的大致位置，提前预判危险情况。
　　经过之前的混战，他身上能傍身的东西已然不多，昏暗的管道中，藏于胸口的黑盒频频闪光。
　　“魏洀给的驱散仪？”粟续低头瞧了眼，下一瞬侧身躲开了突袭。
　　或许丢下驱散仪，那些怪物就能离开，他不至于这么狼狈。
　　可粟续很快就收起了这个想法，这里距离主控室不知道还有多远，现在就使用驱散仪，万一储能半路消耗殆尽怎么办？
　　既然目前他能应付得来，还是不依赖外力了。
　　粟续俯身爬行的速度也不慢，大抵是穿过几面墙，脚底下的蜘蛛逐渐被他甩开。
　　他警惕地又往前爬了一段，确认没有怪物跟上后，悄然打开一扇通风管道的网窗，半身倒挂在过道上方，确认安全后才轻步跳下。
　　死寂的采集中心深处未被海水侵入，粟续的神经高度绷紧，将自己的脚步放到最轻，避免吸引潜藏着的未知危险。
　　由于这里的氧气循环系统仍在正常运作，目前他的氧气储备还算健康，不出意外的话，抵达主控室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开启采集中心自毁系统后，他就……
　　粟续暗暗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余光带过拐角后的过道情况，猝然屏住呼吸停下脚步，缓缓挪到了墙后。
　　刚才他只要往前多走一步，必然会被拐角后的怪物发现。
　　这只蜘蛛形异化生物比之前见到的体积都要庞大，蜷缩在过道内结网，堵住了顶上的灯光，后脊裸露的脊骨随着呼吸舒展收缩，仿佛它背上正趴着一具人类躯骨。
　　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粟续估摸着他整个人还没有怪物一节步足高。
　　粟续全程小心谨慎，确信自己没有发出不该有的声音，可身后还是传来了跗爪叩地的异响，且越来越近。
　　“哒哒、哒哒。”
　　伴随着昆虫窸窸窣窣的低鸣声，异响越来越近，刺耳的划地声仿佛刮在他的后脊上。
　　粟续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只要一转头，就能对上怪物那颗比他脑袋还大的眼珠。
　　他冷静地移目回望退路，计算着是现在举枪偷袭的胜算大，还是立即往回撤退更靠谱？
　　走回头路耽误时间，还全是暴戾的怪物，不会比现在省事多少。粟续无需过多考量，坚定地选择了前者。
　　拔枪、抬手、转身、瞄准，粟续的动作眨眼间一气呵成，下一瞬便要扣动扳机，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怎么跑了？
　　为保证安全，粟续没有着急收枪，诧异地望着怪物离开的方向，没明白当下情况。
　　所以一场恶战还没开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换做是上映电影，观众得喊退票的。
　　“这怪物……”粟续猝然收声，纳闷低喃，“不对，怎么感觉不对劲的好像是我？”
　　已经不是偶发事件了，为什么这些开智的怪物会刻意避让他？其他人类有遇到他这样的情况吗？
　　不像是有的，否则当下不会这样人人自危，可为什么他不一样，它们又在害怕他什么？
　　粟续带着疑问继续前行，竟一路畅通无阻。再打开一道闸门，发现地上有明显的水渍，当即戴上防护头罩提前准备。
　　前路果然如粟续所料也发生了断裂，墙体同样遭到严重破坏，使采集中心内部直接暴露在了海水中。
　　水中满是碎裂的蛋壳与撕扯过的尸块，污染情况不比分析室那边要乐观多少。
　　粟续看了眼墙上的指示，他要找的主控室就在裂口的另一侧，距离不算太远，但需要从海底穿过。
　　“果然。”
　　他毫不意外又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躲在掩体后向外看。
　　见裂口之间半伏着一只八头大蛇，腹部微微起伏着，似有苏醒的迹象。
　　既然都走到这了，他没理由现在撤退，况且他向来倒霉，这只怪物没有醒来已经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了。
　　粟续轻步向主控室腾挪，大气不敢喘地时刻关注着怪物的动静。
　　“粟续，你怎么样了现在，到哪儿了？”
　　通讯中突然传出的关杰询问声打破了粟续努力保持着的沉寂。
　　粟续身体瞬时僵硬，下意识地屏息死盯着头顶参天巨怪的情况。
　　防护服的隔音效果尚可，但怪物的感知远比人类要敏锐，难保不会听到异常声响。
　　他越不说话，通讯那头的声音越着急，又重复询问了几声。
　　“粟续，你能听到吗？”
　　“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些怪物又回来了，储藏室的门快撑不住了？”
　　“我、我们不想死，粟续，你到主控室了没有啊？”
　　“粟续……”
　　“闭嘴。”粟续紧要牙关沉声说。
　　如果他们能够活着离开，他一定会触碰马提亚红线，亲手揍关杰一顿。
　　“嘶——”
　　糟了。
　　粟续暗道一声，迅疾从原地离开，回首见他刚才停留的地方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小蛇，正抻着脖子地冲他吐蛇信子。
　　意识到自己刚才闯了大祸，关杰再不敢出声。
　　眼看着主控室就在前方不远，粟续调高推助器档位，直冲向目的地，双手伸长了想在第一时间抓住门把。
　　水中小蛇游速极快地追了上来，蛮横地缠绕他的双手，呲牙裂口撞击着面罩玻璃，企图撞破障碍闯入。
　　粟续用劲扯开牵绊向前游，却发现自己的行动愈发笨拙，低头向下一瞧，惊觉自己的腿上不知何时已经缠满了黑绳，现在的他如同一棵扎根在海底的枯树。
　　“不得不用了。”粟续紧咬着牙关，双臂近乎失去知觉，艰难地弯曲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直藏着的驱散仪。
　　启动的刹那间，捆勒着他的束缚猝然散开，粟续犹如失了牵绳的木偶一般在水中脱力垂落。
　　“咚咚。”通讯那头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似乎在隐晦地询问粟续的情况。
　　正前方有更大的危险将醒，粟续没给自己缓神的机会，他的双臂无力颤抖，只能后背紧接着门板站起，用身体转开螺旋门闩，用尽全力推开尘封许久的舱门，终于进入此行的目的地。
　　在确认主控室目前安全后，他瞬间卸力地瘫倒在地，虚声回应梅格的询问：“我没事，到了。”


第69章
　　听到通讯有回音, 梅格舒了口气，紧接着问：“你的情况怎么样？”
　　他的确相信粟续的能力，但海底危机四伏, 全身而退的概率真的太低了, 如果粟续不成, 他准备自己出发了。
　　从得知任务内容起，他就没想着能活着离开，甚至可耻地配合领航部用其他人的性命铺路。
　　他有必须完成任务的理由，又想尽力弥补, 满足关杰他们的求生欲望，那就拼死一搏吧。
　　只是没想到粟续竟然真的活着独自抵达了主控室。
　　“扭伤，问题不大。”粟续紧咬着牙关从地上坐起，扭曲变形的双臂痛到他满头大汗, 但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
　　他扭头观察四周, 找到了控制台所在, 回报梅格他们最关心的一件事：“主控室没有遭到破坏, 设备都完好, 你们等我消息。”
　　“好。”梅格顿了顿, 瞥了眼缩在角落的关杰, 语气无奈道，“关杰让我替他和你道个歉。”
　　刚才还畅通无阻的通话没再传来回应, 显然，沉默就是粟续的应答。
　　粟续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大度的人, 因为关杰的不理智，他差点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儿，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转达的歉意轻易原谅？
　　“粟续……”
　　听到通讯那头传来关杰扭扭捏捏的声音，粟续冷漠地摘下头罩放到一边, 懒得听对方诉说自己的不得已。
　　粟续双手颤抖着摸向腰间，出发前他把莉迪亚小队长赠予他的医疗包也带上了，记得里头有不少现在就很需要的东西。
　　明明只是平时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粟续的手指不受控地乏力轻颤着，憋着一口气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打开了拉链。
　　他用夹板简单固定了一下双手小臂，防止扭伤情况持续加重。草率打好结的时候，后背的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虚弱地斜靠在墙边大喘气。
　　粟续缓了有一阵，刚想站起来前往控制台，脚掌刚触地，足腕突然的刺痛令他再次跌坐在地，没忍住地闷哼了声。
　　“怎么了？”
　　通讯线路中立即传来梅格的询问。
　　粟续疑惑地紧皱眉头看向自己的脚，冷静先回：“没事。”
　　他拉开防护服拉链半褪外罩，抬高小腿查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了一口，时下伤口已经发黑了。
　　猝然间浑身战栗，双手的痛觉被粟续抛之脑后，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脚踝上被蛇咬的四颗血洞。
　　那些蛇有毒吗？他会被感染吗？要是被马提亚发现他的异常，他还能活着去找魏洀了解真相吗？
　　“我先研究一下控制台，准备启动的时候和你们说。”
　　没等通讯回音，粟续暂时切断了连接，拔出别在大腿侧的匕首，眼神坚毅地利刃朝下，逐渐靠近自己的血肉。
　　如果现在挖掉这块被咬到的肉，是否能延缓中毒或感染的时间？至少撑到他离开海底，找到可能知晓真相的魏洀。
　　他不在乎生死，只怕自己合上眼后再见到院长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尖锐的利器刺入皮肤，已然发黑的血液自破口涌出，主控室内霎时充斥着难闻的血腥气，粟续咬住嘴唇生扛着没有出声。
　　“叩叩叩。”
　　突兀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粟续的动作，他诧异地望向舱门，并不认为受了重伤的梅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
　　敲门的会是谁？开智的异化生物？
　　想到这个最坏的情况，粟续当即收起匕首，穿上防护服戴上头罩，防止可能涌入的海水。他紧咬着后槽牙，双手握枪正对舱门，只要怪物一开门，他马上就能开枪反击。
　　或许他的出生对这个世界来说就是负担，所以从小到大就没交过好运，早已习惯霉运当头，可他还是偶尔会不甘心。
　　上天就不能眷顾他一次吗？哪怕只有一次。
　　考虑到里面那位一贯的警惕小心，现在肯定已经举枪准备射击，门外的人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又敲了敲门，主动说：“粟续，我是魏洀，你还好吗？”
　　魏洀？
　　粟续讶异，全然没想到魏洀会出现。
　　是马提亚的人诈他？不可能，唯一知道他和盗贼营地有联系的罗吉尔已经再也说不了话。难道说怪物已经进化成这样了？也不应该啊。
　　“我们可没有什么对接暗号，以后可以琢磨一个。但让我想想现在该怎么让你相信我呢？”魏洀敲了敲头罩，“对了，欠你30贡献点算不算？”
　　“你进来。”
　　听到门内传出准予进入的声音，魏洀咧嘴轻声笑了笑，转开门闩进入缓冲舱。
　　周身的水位逐渐下降，透过舱门上的玻璃他见粟续正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原先准备用来打招呼的话被完全遗忘，舱门一打开他便快步走向粟续，关切问：“你受伤了？”
　　“别过来。”粟续是把枪放下了，依旧戒备地紧盯着魏洀，冷声制止对方靠近。
　　他将双手背到身后，用尽全力从地上站起，藏起自己的狼狈，不想在魏洀面前置于下风。
　　况且万一他真的变异了，不想再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粟续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距离，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怎么来的？”
　　注视着浑身竖着尖刺的粟续，魏洀没觉得冒犯，给足了耐心，缓声笑说：“如果我说是顺路，你会信吗？”
　　魏洀稳定的情绪在危机四伏的深海显得尤为突兀，却极大程度地镇定着粟续一路过来的紧张，可这样的宽待令他有点无所适从，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不信，你除非是吃饱了撑的才跟着我。”
　　魏洀哑然一笑，主动坦言：“我凑巧在附近海域有事，收到驱散仪的信号，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说着，摘下了自己的头罩，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而后说：“最近是那些怪物的繁殖期，警惕性和攻击性都非常高，附近营地也遇到好几次异化生物入侵。”
　　“所以那个驱散仪装着定位器？”粟续眉头下压，稍有松懈的心理防线乍然竖起高墙。
　　魏洀毫不避讳地说：“看得出你是个警惕心极高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我给你的东西。我既然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自然得保证你活着。”
　　与其让粟续一步步试探出来，倒不如他主动交代。
　　粟续微眯双眼审视着魏洀，质问：“你到底是谁？”
　　“我？一个路过的好心人，一个被你救了两次的弱小海上营地住民，一个正在向你示好以达成目的的未来合作伙伴？”魏洀笔挺伫立着，全然看不出他口中的“弱小”。
　　粟续看着他表现出来的坦诚，呵笑了声拆穿了他的隐瞒。
　　“五年前马提亚实验中心一名高级研究员，在配合前卫队任务的时候突然消失了，那个人是不是你？”
　　海上营地那么简陋，魏洀上哪儿学的专业生物化学？是从哪儿“捡”来的高精度仪器设备？是从何处了解的马提亚，又带着这么针对的目的性？这个人绝对还有隐瞒。
　　大海茫茫，一个失踪了五年的人出现在了他这个马提亚异类面前，现在还冒险主动来找他，粟续起初只是怀疑，但越想越不认为是巧合。
　　“你说带着目的接近我，但你想要我做什么？”粟续眼中满是探究。
　　“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先安全离开这里。”魏洀不急于这一时，说出口的话语郑重而温和，“现在你只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我很需要你。”
　　他向前走了一步，主动拉进和粟续的距离，问候：“你身上血腥很重，是哪里受伤了吗？”
　　粟续垂眼看着魏洀伸来的手，条件反射地侧身避开了接触，可试图限制他的那双手紧追不放。
　　虽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动作也不算强硬，但他习惯自己解决，对面前的关怀避而又避，差点踉跄摔倒。
　　魏洀手疾眼快地拉住了往后倒的粟续，看他这么嫌弃自己，便及时松开了手。
　　“看你还手的动作，手臂和左脚都伤到了吧？你这身防护服在海底还有用，不能直接剪掉，我先帮你脱了处理一下伤口。”
　　“嗯？”粟续稳住身形后大退几步，防备与抗拒溢于言表，“你……站住！”
　　脚踝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随时都可能异变，魏洀离他太近的话，万一也被感染了怎么办？
　　魏洀还是第一次在粟续这样生动的表情，玩心大起地向前慢步，憋着笑说：“你要脱我衣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他也是奇怪，怎么他们每次见面都得有人衣不蔽体的？
　　粟续嘴角微抽了抽，当即否认道：“我没有。”
　　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声，“你来都来了，不如现在和我说说HOM的事？”
　　先前他还想撑着找到魏洀，了解清楚四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他就算真死了也没有遗憾。现在魏洀来得正好，他连最后的顾虑都没有了。
　　粟续低落的情绪被魏洀敏锐捕捉，他微愠地微微俯身与粟续视线平齐，娓娓说道：“怎么办，我不爱做亏本的生意，就指望着用你在乎的事威胁你和我合作呢？”
　　粟续垂头往下看了一眼，抿了抿唇说：“如果我办不到呢？”
　　“粟续，我对你有利可图，所以你大可以要求我做力所能及的一切。比如，命令我想办法处理你现在的难题。”
　　算起来他们并不熟络，提防他情有可原，既然粟续喜欢操控一切的踏实感，他愿意退居下游，只要能达成计划。


第70章
　　可以要求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粟续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些, 他并没有感动，更多的是疑惑，愈发不明白魏洀的目的, 也无法理解依靠他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把自己的需求袒露人前, 被他人左右的感觉容易让他陷入被动, 这样太危险了，而且……
　　“我很好奇，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粟续有预感，魏洀要他做的事恐怕要比今天更危险, 否则谁会对一个不熟的人这么谄媚？
　　魏洀微扬起嘴角，“万一说出来吓着你了，我就真吃亏了，在你身上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的。”
　　他不可能再回到马提亚, 想要达成目的, 必须通过能在马提亚行走、不信那套鬼话、既有反叛立场又有能力接触到马提亚核心的人。
　　那个东西被马提亚看得很紧, 不是一般人能触及的。虽然不知道粟续用了什么办法拿到尤妮花园的东西,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他确定粟续就是他想找的那种人, 说不定真能助他一臂之力。
　　魏洀故意提及粟续的心事, 循循善诱：“你看，除了一些暂时无法告知的, 我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至于愿不愿意合作, 就得看HOM背后藏着的秘密对你来说重不重要了。”
　　威胁的确很可耻，但他们这算是互利互惠不是吗？
　　“谜语人。”粟续呵声冷笑，故意逃避的目光重新对上魏洀的视线，同样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希望到时候你知道的一切，也能让你像现在这样知无不言，满足我所有探求。”
　　魏洀直身点头，肯定道：“绝对保质保量。”
　　他抬手竖起三根手指，有模有样地说：“我发誓，要是我所知不足以解决你所有疑惑，就无条件地继续收集信息，直到你满意为止，如有违背，我就……”
　　魏洀认真思考，满眼真诚地说道：“我就一做实验必停电，手上的样本不论调整什么参数都得不出理想数据，实验报告永远未保存就丢失。”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有点颤抖。
　　原本神情严肃的粟续被他这番话给逗笑，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挺恶毒的。”
　　他面色好转了许多，弯曲手臂捏住拉链的同时给魏洀做心理建设：“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大概率回不了马提亚。”
　　他的双手动作迟缓，原本就没有过多表情的面容更加僵硬，只是把防护服的拉链拉下去就已经冒了一头汗。
　　魏洀看不下去，走近了些帮忙把粟续身上厚实的外罩褪了下来，紧接着搬了张椅子让他先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医疗包放在一旁，重新给粟续包扎伤口。
　　“我上次就想说了，你包扎的手法真的很……实用派。”他说话时嘴角含着笑，主动找起话题，动作轻缓地固定住粟续不受控颤抖的双臂。
　　粟续本能得想反驳，但冷静一想魏洀说的也没错，他缠绷带确实不太好看，还不是因为他曾经生活的地方是个法治社会，根本用不到这种技能。
　　“反正能止血能固定伤口就行了。”他的情绪莫名轻松了许多，都愿意接魏洀的闲话了。
　　魏洀附和：“对，很厉害，还救了我一条命。”
　　他用夹板固定住粟续的小臂，动作快而轻地缠好布条，给受伤最严重的右臂做了固定带，微起身套在了他的脖颈上，“手臂恐怕是折了，得等你回了马提亚，去医疗中心处理一下。”
　　湿热的气息随着传入耳畔的低语轻擦过脸侧，粟续不自在地撇过了头，有意避开和魏洀的接触。
　　非得贴这么近吗？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癖好？
　　魏洀专注于处理伤口，没注意到粟续的小动作，直到他半蹲在椅子边握住粟续的脚踝，猛然感受到抽回的力道，才反应过来粟续此刻的局促。
　　躲什么？看来粟续刚才一直藏着掖着是因为脚上受伤了。
　　嗯？
　　略微粗糙的指腹擦过脚踝带来的不适，与伤口的刺痛交织着刺激粟续的神经，乍然间整个后背寒毛耸立，他上半身默默往后倒，离魏洀稍远了些，盯着对方的目光中满是探究。
　　就算魏洀明确过自己的意图，但这情况怎么想怎么不对，对他做的事未免有点超过了，就像路上强行把东西塞给他，说是赠送的，然后吹得吹得天花乱坠，最后要求他支付一笔额外消费的推销员，看来这人要他办的事很不简单。
　　随后便听魏洀松了口气说：“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不过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打一针阻断剂。”
　　“擦破点皮？”才刚刚拉远两人之间距离的粟续瞬间忘了之前的猜忌，上半身前倾查看自己脚腕的血洞，意外地深吸了口气抿紧了唇。
　　怎么回事？伤口明明都发黑了，流出来的血液都是腐臭味，他甚至做好了挖肉的准备，为什么才过了一会儿，可怖的血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难道都是他的错觉？可钻心剜骨的疼痛是那么真切。
　　“怎么愣住了？”半天没听粟续出声，魏洀一抬头就见他满脸的沉重。
　　魏洀将粟续的腿架在自己的膝盖上，侧过身去拿医疗包里的针剂，宽慰道：“是害怕打针吗？要是怕的话，就捂住眼睛不要看，很快就好了。”
　　粟续听他这哄哄小孩一样的口吻，眼角微抽了抽，盯着他手里的针剂卫问：“阻断剂？马提亚都没有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魏洀摇头纠正道：“不，他们曾经有过，但因为成本太高，预计使用量过大，研发组织提案就被否定了。”
　　阻断剂一旦投入生产，需求最多的就是前卫队。还记得当时他上交提案后，没多久就被高层打回来了，理由是前卫队人数众多，外出任务又频繁，生产药剂的成本严重超出当前人力成本，不予通过。
　　可那些人口中的“人力成本”，其实就是一批又一批的前卫队员牺牲，再从地下城基地重新选拔，重蹈覆辙。
　　在“理智”的高层眼中，人命没有医疗成本值钱。
　　粟续对此居然并不意外，或许尤妮花园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控制“成本”吧，像是马提亚会做出的事。
　　趁着粟续正在思考，魏洀推了一针药剂，在伤口表面轻贴上敷料，“好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纸包着的方糖递给粟续，“给。”
　　粟续垂眼看向魏洀的掌心，忿忿说：“我不是小孩子。”
　　“知道，吃糖不是小孩的专属，但可以让你稍微轻松一点。”魏洀轻手轻脚地协助粟续穿好防护服，朝门头的方向歪了歪头，“跟着我的船走？”
　　粟续手心攥着那颗方糖，在生死关头前，因为魏洀的突然到来，他竟没有那么紧张了，眼前这个人总是不知不觉地开解着他。
　　但他还是摇头拒绝：“等会我要引|爆采集中心，你最好趁早离开这附近，免得被炸伤。”
　　“那你呢？”魏洀追问。
　　粟续抬起挂在胸前的手，手指指向副舱说：“我坐逃生胶囊。”
　　“是你的行事风格。”魏洀紧跟着又说，“但这样太危险了，我来的时候那只怪物还在上面。”
　　粟续不喜欢别人左右他的决定，目前的计划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优解。
　　“我已经做决定了，后果自己承担。”
　　“我知道。”魏洀没有质疑粟续的意思，垂眸浅思片刻后，拿出通讯器发了条消息出去。
　　这一句“我知道”让粟续有些发懵，越发不明白魏洀想做什么。
　　他说：“那你……趁早走吧，我不想连累你。至于你说的合作，我会尽自己所能活到再见你的那一天。”
　　暂且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的伤口异常愈合，但他的想法依旧没变，获取真相是他的主观意愿，不想拉上无辜的人一起陷入绝境。
　　魏洀收好通讯器，站起身检查武器备弹，顺着粟续的意见说：“你既然准备好了，那我配合你，指哪儿打哪儿。”
　　粟续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不可能看不懂。明明可以抓住他的要害，威胁他帮忙逃离海底，可粟续不仅没有这么做，还让他赶紧走，生怕连累到他。
　　这样显得他太过可恶了，怎么办，良心不安呢。
　　粟续怔神，沉默良久才开口问：“我无法保证能安全逃脱，就算想利用我，你要承担的风险未免也太大了，这不符合利益最大化。”
　　如果说之前魏洀对他的关照是为了促进他们之间的合作能够按计划进行，那现在和他一起赌命，万一出现什么闪失，就不是亏本而是赔命了。
　　魏洀神态自在地耸了耸肩，“逃不逃得掉另说，就是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说着，微俯下身正对着粟续的目光，试图让对方将自己牢牢记住。
　　“这是你自愿的。”
　　是魏洀自己找死，粟续懒得再劝，单脚蹬地站起，一瘸一拐地走向控制台，快速熟悉了各个操作面板，在最角落找到了自毁系统的开启按钮。
　　他重新连接和梅格的通讯，没有贸然出声，而是敲了敲头罩，先确认对方当前情况。
　　梅格听到敲击声惊喜回复：“你终于回消息了！”
　　通讯断联的这段时间，他想过粟续遭遇的很多种可能，或许是受伤太重昏迷了过去，又或许是突然遭遇了怪物袭击，无暇顾及他们。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闷声说了句。
　　粟续没想到梅格会这么激动，简单应了一声后说：“你们可以做准备了，进入逃生舱后，我来启动自毁系统。”


第71章
　　“你们跟着我走。”梅格咽下刚咳出来的血, 可吞咽的动作令他胸口剧痛，仿佛断裂的肋骨已经扎进了他的肺部，甚至连呼吸都是挖心刻骨的疼。
　　他可以头脑一热, 心狠地带上所有人一起陪葬, 可在其他人的求生欲望面前, 他的自私显得那么可悲可笑，如今的生路又是粟续用命给他们争取来的，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梅格拉开被蜘蛛怪物疯狂撞击着的舱门，领先一步火力压制, 给身后的队员创造逃离的机会，“快去升降通道！”
　　见队长一个人顶着压力，有队员良心上过不去，立即拔枪帮忙分担。他们确实很害怕, 但也清楚队长一旦倒了, 光靠他们几个根本逃不到升降通道。
　　看着身边的队员, 梅格眼中染上些许欣慰, 指挥队员边打边退, 不要分散行动。
　　“嘶——”
　　“八头蛇怎么也来了！”
　　“天哪, 怎么办？”
　　看着愈来愈近的巨怪, 队员们乍然慌了神，压根不记得梅格刚才的叮嘱, 连忙找掩体藏身。
　　梅格万般无奈又深知暂时无法把他们都喊回来，全心应对着面前恐怖怪异的异化生物们。物资储藏室离出口不远, 那些蛇型怪物只是发现了他们，目前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他们还有脱身的机会。
　　“这些怪物越来越多了……关杰你……啊！”
　　闻声，梅格回头见一名队员的身体被怪物的步足残忍穿透, 正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关杰。
　　关杰害怕得跌坐在地，不断向后爬退，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我好害怕……别杀我……别杀我……”
　　眼见着怪物又要扑过来，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抓住最近的队员求助，“昆特，救救我！”
　　那名叫昆特的队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关杰躲在了他身后瑟瑟发抖着，他刚要继续开枪战斗，回过头就对上了怪物黑褐色的鬼面与不断张合的口器，他甚至来不及后退，眼前猝然一黑，腥臭的血腥与被撕裂的痛苦冲击着他的理智，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咀嚼。
　　“关……”梅格试图制止关杰这样用其他人当挡箭牌的行为，可怪物不计其数，他已经无暇分神，只得在间隙朝关杰附近的怪物开火，帮忙驱散威胁。
　　人类间的纷乱在混沌的海水中难以分辨，关杰佝着腰背到处躲藏，直到发现旁边已经没有队友能给他垫背了，霎时一改之前的惊慌神色，迅速拔枪对准冲来的怪物头颅一连开了几枪，确保自己当前处境是安全的之后，他又恢复一贯的惶恐，蜷缩着朝其他队友靠近，却未料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梅格察觉。
　　关杰的能力一直是第十小队垫底，为此没少被巴顿他们欺压，可梅格现下再回想，突然意识到了奇怪之处，关杰虽然表现得很懦弱胆小，可不论任务有多困难，他每次都能险象环生，毫发无伤地回到队伍里。
　　一次两次是关杰运气好，可一直以来都这样，梅格平添了几分疑心。
　　梅格不动声色地朝关杰靠近，防止队伍继续减员，指挥剩余队员：“马上就到了，你们先进去，我来殿后！”
　　“是，队长！”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喊梅格为“队长”的语气最为真切。
　　梅格心下不禁唏嘘，边打边向逃生出口后撤，在频频闪光的枪火下，是他满眼的决然，他会在这里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被他拖累的队员们都有了退路。
　　“那些怪物就要过来了！快进舱！”
　　“让我先进去！”
　　“能不能别挤了，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
　　“别挡路！”
　　队员们争先恐后地向舱门内挤，后头的人堵在外头进都进不去，一名队员刚喊着不要挤，突然感觉自己被后头的人用力扯开，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一抬头就见一只巨大的蜘蛛怪物朝他扑了过来。
　　“小心！”
　　梅格瞄准怪物的眼睛开了两枪，手疾眼快地捞起地上的队员赶往逃生舱。
　　跟着离开低矮过道的怪物舒展肢节，撑地完全站立足有旧时代人类住宅一层楼高，忽然跃起朝他们盖了下来。
　　梅格推高氧气推助器的档位，将队员甩进了逃生舱，捂着剧痛的胸口在头顶不断扎下的步足之间来回躲闪，终在更多怪物赶到之前进入逃生舱，顺手关紧了舱门。
　　劫后余生的队员还没从自己差点死了的阴影里出来，见梅格队长回来了，战栗着指向缩在角落关杰说：“队长，刚才是、是关杰推了我！”
　　听到有人追究自己，关杰一脸无辜地连忙摆手，依旧是从前怯弱无能的模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被人推了一下！”
　　他欲哭地抽了抽鼻子，因惧怕而有些哽咽着说：“平时欺负我就算了，刚才我也差点死了啊。”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关杰的所作所为，梅格兴许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对他心有同情，可现下再看这位角落里的“胆小鬼”，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了。
　　但这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逃生舱被外面的怪物疯狂攻击，梅格在摇晃不定中抓紧了舱内扶手，对通讯连线的另一端同步现在的情况：“粟续，我们进入逃生舱了，等你消息。”
　　听到梅格回传的消息，粟续抬眸与面前的魏洀对视了一眼，点头示意可以开始行动。
　　因为通讯那头有马提亚的人正听着，魏洀不能出声暴露自己的存在，只用眼神交流便能理解对方的意思，颔首回应后走到了副舱门边，最好随时接应的准备。
　　粟续站在控制台边，目光被面前的大窗吸引，眺见以完全苏醒的蛇怪正摇舞着朝他们逼近，已开始狂躁地侵袭着采集中心，他们的脚下紧跟着无序晃动，而漆黑的海底像是活的一般扭动着，仔细俯看才反应过来全是青黑色幼蛇。
　　他的视线上抬，依旧看不清盘旋在他们头顶的怪物是何模样，越难以言喻越惴惴不安。
　　粟续缠满纱布的手覆在了自毁按钮之上，深吸了口气通知道：“自毁系统开启，倒计时五分钟，预留半分钟脱出。”
　　他语调平静地按了下去，确认系统面板上的时间开始倒数，一把拽下大窗边的帘布，后退走向魏洀帮忙打开的副舱门。
　　“逃生舱准备完毕，倒计时四分半。”另一头的梅格眼不敢眨地盯紧面板，心跳比逃生舱被怪物撞击的频率还要杂乱。
　　主控室的副舱门在魏洀进入后缓缓关闭，粟续没有选择直接进入狭小的逃生胶囊，它的空间仅能容下一人，并且进入后相当被动，只能生死有命。
　　粟续从容不迫地将主控室的窗帘撕成布条，接成一条长绳。
　　魏洀明白他的意思，默不作声地从旁协助，用长绳将他绑在了逃生胶囊的外壁上，怕绳子太松了粟续等会被甩掉，又怕系得太紧他会疼。
　　粟续摇了摇头，手指向腰间的绳结，暗示魏洀可以系得再紧一点，他的手臂没力气抓住外壁，只能用这种办法固定，等会逃生胶囊启动的瞬间会产生强大的推力，他可不想被甩出去，错过这个机会再想离开深海就难了。
　　魏洀顺意勒得紧了一些，确保不会让粟续的担忧成真，随后抬手蓦然摘下了粟续的头罩，在他下意识出声之前捂住了他的嘴巴。
　　魏洀盖住头罩底部的声音接收孔，贴在粟续耳畔低语：“虽然这话说着有点矫情，但……愿你平安无恙。”
　　粟续呼吸一滞，心感暖意地低声笑了笑，瞥了眼魏洀手中的头罩，扭过头在魏洀的耳边轻声说：“谢谢，你也一样。”
　　魏洀湿热的气息擦过脸侧，倒吸了口凉气，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双眸，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慌张。他咽了口水，默默把头罩给粟续重新戴好。
　　他摸了摸脖颈，心口又莫名觉得刺挠，刚才他这么和粟续说话的时候，没觉得哪里不对，可粟续反过来这样对他，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肯定是危机当头，太紧张了。
　　魏洀如此宽慰自己，觉得甚是有道理地点了点头，捡起剩下的布条把粟续的配枪缠在了他的手上，打手势表示这样他只用扣动扳机就行，能省不少力。
　　粟续没懂魏洀刚才突然变脸是因为什么，但感受到对方的贴心后，启唇无声说：“谢谢。”
　　透过副舱门上的玻璃，他们亲眼看着控制台面板上的时间进入倒数，默契地合围抱住逃生胶囊，两人的双手无意间搭在了一起。
　　没等粟续抽回手，逃生装置正式启动，副舱顶盖缓缓打开，大量海水猛灌了进来，来自深海的压强瞬间挤压他们的身体，即使有防护服缓解，仍感受到了窒息。
　　可有一只手紧紧扣着他，无多言语地用指腹轻缓敲打着他的手背，仿佛一声又一声地告诉他：“别担心，我还在。”
　　紧随着脚底突起的推力，粟续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冲击，迅速的移动令他喉间有了浓浓的血气，头脑也昏沉晕眩。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行保持清醒，低头见脚底的八头大蛇跃起袭进，与魏洀同时松手，持枪瞄准逼近的怪物。
　　魏洀单手紧抓着外壁，巨大的海底压强已让他咯了一口血，镇定地掏出别在腰后的小型手炮，和粟续并肩作战，防止在爆|炸前的最后半分钟内被怪物追上。
　　“呼——呼——”
　　盘旋在深海的巨怪猝然转向，闪着红光的双眼似乎正在凝视着不断上升的两人，发出了一声惊天骇地的尖啸。


第72章
　　深海中的怒吼声带着震波, 搅得周遭的一切迎来近乎毁天灭地的汹浪。
　　梅格紧盯着逃生舱门上的玻璃，见那只不知名的巨兽正朝采集中心另一头的位置过去，紧忙提醒道：“粟续, 刚才是你在开枪吗, 你怎么还在外面？那只怪物过去找你了, 躲得掉吗？”
　　可回应他的，是怪物可怖的巨声尖啸，几乎要穿透他的耳膜。
　　“粟续！”梅格不敢置信地盯着窗外，惶恐不安的内心已经开始设想粟续很可能已经发生了意外。
　　为什么会这样？都是他害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粟续和巴顿他们都不会死，可他要是不这么选，赛丽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选才是对的？可现在不论他怎么选, 粟续都已经因为他的自私而牺牲了？
　　“爆炸倒计时, 五、四……”
　　满是潮涌与怪物吼声的通讯中,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开始倒数。
　　梅格趴在窗上向外窥看, 只见远处有个如流星般的水波, 正向海面直冲。他眯着眼细瞧, 努力地想在混浊的海水中看到更多。
　　“砰——砰——”
　　在倒计时彻底结束时, 脚底的采集中心接连爆|炸，余波如同一张大网疯狂摇甩着逃生舱。
　　即使早已抓住扶手, 舱内所有人仍被无规则的晃动甩到头晕眼花。
　　甚至有人无法自控地撞在了尖物上，明明离生路那么近, 还是受到重伤昏了过去，他再无力气抓住扶手，在舱内接受更猛烈的撞击，全身上下都被折断, 完全看不出人样。
　　爆裂的鲜血染红了舱内每个人的视线，昏暗中听得有人在暗暗啜泣着。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还没到海面？我不想死，谁能来救救我！”
　　胸口剧痛将梅格昏沉的意识拽了回来，他紧咬着牙关忍下痛苦的哀鸣，再次趴在舱门上往外看。
　　注意到原本离他们有段距离的粟续被爆|炸产生的震荡推近了些，只见他被绑在逃生胶囊外，时下正垂着头一动不动，应是受到影响昏迷了过去。
　　“粟续，你醒醒！你怎么样了？”梅格不断重复着问候，试图唤醒粟续。
　　恍惚间看到了什么，他猝然顿住了话语，隐约看到逃生胶囊的另一面似乎还挂着一个人。
　　脚下的废弃中心时隔多日再次发出爆鸣，声声冲击着海底。
　　他们的逃生舱接连受到波及，梅格刚要看清粟续身边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就被爆|炸的余波甩开。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意识在又一轮的震荡中再次游离，粟续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满是硫酸的滚筒洗衣机。
　　因为把剩下的食物都给了魏洀，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但还是晕到想吐。他后背的衣服刚才被火焰灼烧，似乎有部分皮肤暴露在了海水中，如刀割一般不断剜着他的血肉。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粟续的手腕，在他脉搏乱跳的手腕内侧轻敲了敲，仿佛在询问：“你怎么样？”
　　“我、还活着。”粟续开口说道，是在回答魏洀，也是在给梅格传信。
　　他真的还活着吗，何止是手臂，他感觉四肢百骸都被拆解了似的，根本无力再动弹。
　　即使是在防护服内加装了高强度外骨骼的魏洀现在都不好受，自然明白粟续现在的痛苦。
　　原本幽暗的深海成了无尽地狱，张狂的火浪正在将一切湮灭，接二连三的爆|炸余威好似海洋在震怒中发出的声声巨吼。
　　眼见有怪物被炸得只剩下一半躯体也要追上来，魏洀主动承担起压力，给粟续留足缓神的时间。
　　海中的枪声突兀，梅格愈发肯定粟续身边一定还有一个人，可那人是谁？巴顿他们当中有人生还了？
　　梅格并不这么认为，视线紧紧盯着海中，在逃生胶囊在水中旋涡又转了一圈的瞬间，迅疾捕捉到了一个绝迹不可能出现的眼熟身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
　　“队长，粟续他怎么样了？”关杰关切地抓着舱壁扶手慢慢爬了过来，挤在舱门边也想往外看。
　　梅格忙说：“他刚才回话了，人还活着，但怕是受了重伤。你们几个都抓牢了，一会会到海面我们得赶在浅海的异化生物袭击粟续之前找到他。”
　　他看了眼被强力震荡摔得惨不忍睹的队员，沉重地叹了口气，似感伤似告诫地说：“不要再减员了。”
　　关杰怔怔地看着梅格，他刚刚明明看见粟续趴在逃生胶囊外，旁边还有个人类形态的生物，队长刚才在这里看了这么久，不可能没看见的，为什么故意不说，还找理由拒绝他向外看？
　　那东西是什么，是人还是怪物？粟续会不会出事？
　　关杰的手紧紧攥着扶手，面色凝重地低垂着头，他们还是要回到马提亚吗？
　　真不如大家干脆都死在深海里啊。
　　有粟续那头的火力吸引，他们的逃生舱除了脚底偶有波动，已逐渐平稳安全上升。
　　队员们看着外头的火光不断，确认自己终于没有顾虑后，才有心思担忧起他人安危，“粟续真的能活下来吗？”
　　这也是梅格在意的，不过眼下他又多了一个疑虑，这个问题必须得等粟续平安返回海面才能为他解惑了。
　　站在舱门边，他的目光投向了深幽的海底。
　　“呼——呼——”
　　“呼——呼——”
　　不明由来的呼吸声与自己虚弱的喘息交错，竟出现了重叠，仿佛一切虚无都是自己的幻想。
　　粟续深吸了口气，海底阴潮的冷气令他瞬间清醒，缓缓睁眼却惊觉自己并不在海里，而是……
　　遭遇异化生物侵袭之前，研究员与工人都还健在的采集中心。
　　“魏洀？”粟续下意识呼出了这个名字，可环顾四周都没看到魏洀的身影。
　　他刚一转身，便见迎面有两人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立即侧过身避让，察觉他们似乎看不到自己，而且他似乎并不是实体。
　　“我这是？”
　　没等粟续纠结出当下处境的答案，边听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马提亚这个月的补给怎么还没到？”
　　“还不是因为采集中心已经两个月没达成指标了，要想当初咱们刚被派到这儿，纯水一罐一罐地给上头抽，那时候的供给可没缺过少过。”
　　“可是抽了这么久，地下水剩余量已经到警戒线了，不能再抽了啊！”
　　“上头哪儿会管这么多，满足不了需求就断资源，这世道，咱们的命可没有纯水珍贵。”
　　“难道他们要看着采集中心的人饿死吗？”
　　他身边的同事叹了口气说：“唉，迟早的事，为了求几口粮米，咱头儿同意继续抽水了。”
　　“啊！”那人惊呼了一声，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忙压低声量说，“关于要不要继续抽吸地下水这事儿不是吵过好几回了吗？要是让反对党知道这个结果，还不得气得跳脚？”
　　“可不吗？喏，你往主控室那儿瞧瞧，反对党在门外堵一天了，咱头理都不理。”
　　粟续闻言向主控室的方向看去，完整的过道顶端灯光亮得有些晃眼，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睛。
　　即使知道他们看不到自己，粟续还是放轻了脚步靠近。
　　便听聚在门外的人们高声喊道：“请重视警戒线，拒绝继续开采地下水！我们宁可从此沉寂海底，也不啖地球血肉！”
　　“水总有抽干的一天，我们迟早会被马提亚抛弃，何必拉上全人类陪葬！”
　　看他们吵得急头白脸的，站在不远处谈论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赞同党认为是咱们养活了剩余人类，不继续开采才是弃人命不顾，咱头儿听进去了。”
　　“难怪这会儿叫咱们去水样分析室。那也就是说，咱很快就能吃上饱饭了？”
　　“合着你是赞成党？”同事挑眉问。
　　那人连忙摆手否认：“别，我可哪边都不是，人类的未来轮得到我说话吗？”
　　两人对视咧嘴一笑，嘴角却夹着满满的苦涩，无能为力地转身离开。
　　粟续凝眉旁观着一切，原以为这两人还是会和之前一样直接穿过他，没料到在他们靠近之后，他猝然受到强烈推力，往后退了两步。
　　再抬头，惊觉自己周遭换了个环境，环顾四周认出了身处的位置，正是设备完好的升降通道。
　　“让让！”
　　粟续闻言下意识挪步让路，回头才觉察那人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他们正抬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往物资储藏室走。
　　他逆着人流朝外走，一架贴着马提亚标志的方舟停在升降平台上，舱门边有两名身着前卫队防护服的人正指挥着采集中心的劳力搬货。
　　“这是最后一箱了，赶紧搬。”前卫队员皱着眉头催促，扭头看向自己的队友。
　　他的队友点头确认道：“地下水装载完毕，少是少了点，但能凑合几天，可以走了。”
　　前卫队员面容不耐地看向搬运的劳工，冷声呵斥道：“告诉你们采集中心的负责人，下次要是还这么少，以后别想让马提亚再养着你们废物！”
　　劳工们哪儿敢辩驳，赶忙向衣食父母跪地道歉，可在方舟缓缓上升后，他们忍不住犯难：“这批送走地下都空了，哪儿还有水啊，以后该怎么办？”
　　“这不是咱们考虑的事，不管是以前在劳民区还是被调到了这儿，咱们都没有反抗的权利，听天由命吧！”他的同伴无奈地说。
　　兀的，他们脚底开始猛然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了出来，又好似有巨物正在朝他们靠近。


第73章
　　“警告！警告！检测到大量异化生物靠近, 采集中心已开启强力驱散模式，请所有工作人员返回舱内待命。”
　　“警告！警告……”
　　警戒声振聋发聩，预告着即将到来的浩劫。
　　方才还有序进出的通道大门瞬时乱了套, 搬运物资的工人头不敢回地慌忙逃入采集中心, 畏惧又好奇地向外张望。
　　门外瞬间空无一人, 粟续孤身伫立凝望着深海，在混沌中看到了摇舞的蛇形。
　　与这些怪物激战的艰难历历在目，他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报应！都是报应！”
　　粟续听到声音扭过头看去，见几名挤到玻璃窗前的人模样有些眼熟。
　　他垂眸回想片刻, 对这些人有了点印象，这些人貌似是之前在主控室制止继续采集地下水的反对党。
　　找到了异动来源后，反对党们纷纷捧腹仰头着痴然大笑，其中不乏有人五官极不自然地皱紧, 眼尾挤出的热泪过于沉重, 从眼角滚了下来。
　　紧接着又有一批人赶来, 听到警报声仍不敢置信地想过来亲眼确认, 看清外界黑暗中的苍天怪物后, 吓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们中有人缓过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 快去通知负责人, 关闭地下水开采井盖，绝不能让这些怪物感染地下水。”
　　这人的话音刚落, 当即有同伴出列要往采集中心另一头走，却被反对党拦住了去路。
　　反对党的情绪激动, 指着面前这些反对他们的人怒斥：“是你们唆使负责人同意继续抽吸水资源，报应来了！”
　　被斥责的赞成党一员毫不客气地打掉了指着自己的手，“什么报应，少听风就是雨！现在是繁殖期, 异化生物异常活动是正常的，和采集中心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现在资源全没了，它们繁殖期获取不到营养就会以人类为食，你们这些人为了吃顿饱饭就无视警戒线继续抽地下水，其他物资的采集中心怕是也不会停下。现在资源抽光了，完了，全完了！”
　　见自己被驳斥的赞成党吊高嗓子扯声说：“你懂什么？只要马提亚能拖到陆地重现的那一天，人类的未来就能延续，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真正自私的是你们！”
　　紧接着又催促着同伴：“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关井盖啊！”
　　可反对党将赞成党一行人团团包围，不留任何去路。
　　为首反对的人紧紧抓住带头撺掇继续作业的人，在清醒中陷入了癫狂，大声大笑：“不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吗，贪得无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的后果，那就一起下地狱！”
　　“你！”赞成党的人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坚决，当即说，“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关井盖，冲出去！”
　　“冲啊！”
　　“拦住他们！”
　　粟续很清楚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幻象，也已知晓这里的未来，和上次考核时的那栋废弃居民楼一样，他看到的大概率是这个地方覆灭前发生的人类内部“异变”。
　　他平静冷漠地旁观着门后的混战，亲眼看见他们在缠斗中，有人误触了鸣笛警报。
　　霎时间，所有声音都停止了，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们全僵住了动作，大气不敢喘地转头向玻璃窗外看去。
　　尖锐的警笛声响彻了整个死寂幽僻的海底，漫无目的游荡着的异化生物瞬时找到目标，长满青黑鳞片的蛇首闻声一齐回头，明黄色眼瞳锁定不远处的采集中心，扭身疯狂向声源涌来。
　　“快跑啊！”
　　异形可怖的嘶声中混杂着人类凄厉的哀叫，工程部口中坚不可摧的海底营垒在怪物铺天盖地的撕咬锤砸中显得那么脆弱不堪。
　　汹浪中，粟续听到了头顶有螺旋桨的搅水声，仰头见刚才离去的方舟似乎是听到警报声折返了回来，可他们没有降落支援。
　　“他们是回来救我们了吗？我就知道，马提亚不会放弃我们的！”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过道被砸成了两半，幸存者们也注意到了上方去而复返的方舟，用力挥舞着手臂，想吸引他们的注意。
　　对抽取地下水持赞成意见的一派中有人庆幸说道：“就是因为我们供应了地下水，提现了价值，马提亚是不会放弃我们的。才不像有些人！”
　　可他们期待的升降平台迟迟未落，方舟只是在通道内停留了一会儿，无视了海底求援，冷漠地原路离去。
　　眼睁睁看着希冀远去，刚才还在欢呼的人们瞬间哑然，一时间什么争吵都消失了。
　　因为在马提亚眼中他们其实都一样，一样毫无价值了。
　　不久前还在向反对党叫嚣的人不见气焰，再无任何反抗挣扎的力气，他们仰头凝望着早已远去的方舟，在靠近的怪物面前，平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是啊，都是报应。”
　　“报应？”粟续低喃着，忽察头顶一阵强压袭来。
　　粟续疑惑地上抬视线，一双眼瞳不断分裂又萌生的蛇目映入眼帘。
　　这不是他的幻觉吗？不是没人能看得见他吗？
　　海水被鲜血染得更是浑浊黏腻，人类在绝望的混乱中毫无还手之力，一只参天巨兽却突然收起了攻击性，在渺小的人类面前弓腰俯低了身躯。
　　凝视着这双诡异的蛇目，本就在神游中的粟续竟出现短暂的恍惚，竟癫狂地认为它似乎有话想说，就连他自己觉得有自己有些魔怔了。
　　可粟续移不开眼，不受控地陷入怪奇的神思游离中，再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明黄色竖瞳被火焰般的赤红取代。
　　刚从幻觉里回神的他心又一惊，猛然意识到那只完全超出马提亚对于异化生物制定的等级标准划分的怪物早已近在咫尺。
　　“嗯？”手腕突然被攥紧的微疼将粟续的思绪拽回，他迷茫地看向魏洀抓着他的那只手。
　　他不是又陷入了幻觉，而是在疑惑吞噬方舟如嚼零嘴一样轻松的怪物居然对他和魏洀没什么敌意。
　　“叩叩叩。”
　　实时连接的通讯不断传出轻敲声，是梅格在确认粟续的安全。
　　粟续暂不明确这只怪物的……想法，没有在它眼前轻举妄动。
　　难道是他错了，其实他根本没从幻觉中醒过来，而是又陷入了另一层幻境？
　　想着，粟续缠满布条的手艰难地伸出两根手指，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却紧咬牙关强忍着疼，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魏洀的手腕内侧，感受另一条生命鲜活的脉搏。
　　在一重又一重的未知面前，感到指尖触碰到的缓跳无比真实，他确信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
　　如果眼前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着的，那他们会死吗？像巴顿他们一样。
　　脚下爆|炸没有这只怪物伤及分毫，预想中的趁乱逃脱还是出现了变数，他应该感到害怕的，可脑中有个不明由来的声音告诉他，它不会伤害他。
　　魏洀左手掌心的吸盘牢牢扣在逃生胶囊外壁，原想询问粟续状态如何，没想到反被他扣住了手。
　　他想将手抽回来拔枪应对面前的巨怪，可粟续的镇定在无形中感染了他，竟鬼使神差地定住，仍由粟续操控。
　　真是见鬼了。魏洀暗想，眼前的异化生物身形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只都要硕大，海底监测系统却从来没有捕捉到它的身影，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面对如此严重的危机，他竟跟着粟续僵着不动，也正常不到哪儿去。
　　“呼——呼——”
　　深幽中的火红微黯，就像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而失望委屈的小孩。它的长吻一转，长而有力的后尾在粟续的面前掠过，带起一波巨涌，眨眼便调了个头，潜入了深海的幽暗。
　　居然真的离开了？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魏洀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惊讶地再次握住粟续的手腕想要确认，却发觉抓着的手腕无力垂下，任他如何摇晃都没有反应，怕是因重伤陷入了昏迷。
　　即使先前为了保险给粟续打过一阵阻断剂，但这样再拖下去，他迟早会失血过多而死，还是得尽快回到海面，让他的队友找机会带他回去治疗。
　　“粟续，你可给我撑住了，不是铁了心的要知道关于HOM的线索吗？我还什么都没说，你甘愿就这么死了？”
　　“不喜欢合作内容可以再商量，这么多苦头都陪你吃了，看不出我其实很好说话吗？”
　　这些话魏洀没有说出口，也知道说了粟续也听不见，只是当紧握在手中的脉搏越来越弱时，他的情绪不由自主地被牵动。
　　推助器受损的逃生小舱在水中摇摇晃晃地上升，渐有光亮入眼，周身的强压随着脱离深海而减轻，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魏洀仰望头顶的海面，听到自己的通讯线路中传出奥利弗的声音。
　　“跟你们一路了，你还不走吗？他的队友快要找过来了。”
　　魏洀没有当即应声，而是挪动掌心吸盘向逃生胶囊另一侧的粟续移去，趁他不省人事时，悄然从他的腰带上取下了小型通讯器。
　　梅格进入浅海后，一刻不停地横向搜索，想在第一时间接应粟续。
　　不论他如何敲击收音口，通讯那头迟迟无人回应。
　　逃生舱内压抑非常，因为自己怯懦胆小，而只敢躲在物资储藏室敷衍任务的队员们无一在此时提出离开海下。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突然有种看开了的感觉，不论现在遇到什么，都不会再比海底更加凶险了。
　　“在那儿！”关杰激动地指着窗外，“我看到粟续了，他在那儿！”


第74章
　　被炸得残破不堪的逃生胶囊上升速度极慢, 仿佛下一刻就要罢工，他们的逃生舱必须抓紧时间靠近，以防粟续再遇意外。
　　梅格吃力地走向微型船舵, 调整方向朝粟续靠近。
　　逃生舱微微下降了一些, 缓缓驶至粟续身下, 如托盘一般稳当地托住了动力稍显不足的逃生胶囊 ，助力向海面上升。
　　时隔多日再见到阳光时，绝路逢生的生还队员们怅然地看着刺眼的舱外，眼睛都疼到流眼泪了, 仍不愿挪开视线。
　　偷偷抹掉脸上的泪水后，舱内突然传出有人低哭的声音，霎时感染了所有人，解脱又肆意地放声哭喊, 现在不用再提心吊胆有异化生物听到声音来要他们的命了。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梅格看了眼抱作一团痛哭的队员们, 没有打断他们的感慨, 独自出舱向不远处浮在海面上的逃生胶囊游去。
　　小舱外壁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 他拼尽全力推翻, 将沉在海下的那一面翻了过来, 见救了他们几人性命的粟续脸色苍白无血, 面罩出现裂缝已是极危险的感染可能，而他后背的防护服几乎被烧穿, 烧烫后的血肉与衣物黏连，边缘因泡了水而外翻, 近乎没有一块好皮。
　　梅格战栗屏息，如果不是头罩内能隐约看见粟续呼出的雾气，他差点以为粟续牺牲了，自己又害死了一个人。
　　“粟续, 粟续。”他叫唤了几声，却没得到回应。
　　梅格紧忙向马提亚发出信号，急声说：“呼叫指挥中心，我是前卫队第十小队队长梅格，现已完成任务，请求立即返航，收到请回答！”
　　“呼叫领航部，我是前卫队第十小队梅格……”
　　“呼叫……”
　　胸前的剧痛已被他完全忽略，他的双手颤抖，几次按错马提亚短号，气愤得自己打自己的手，再次懊悔自己的不争气。
　　他几乎把所有作战部门都打了个遍，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应他。
　　是啊，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接下任务的时候，他们在马提亚眼里就已经是死尸了。
　　梅格眼神黯淡地环视着无尽海面，这个世界真的很大，但找不到一处能让他们落脚的地方。
　　“护卫军收到，请梅格队长回复大致坐标。”
　　梅格陡然一震，愣了好半晌再对方又一次询问后，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连忙上报他们所在的位置。
　　怎么是护卫军先回应？难道是船长的意思？
　　知晓支援他们的是护卫军后，梅格紧张不安的心宽解许多，可担忧随之而来。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身边，纠结自己该用什么理由让粟续得到马提亚的救治。
　　梅格心存侥幸地想，实验中心研究发现接触海水、被异化生物袭击后有极大概率感染，可不是还有很小概率没事吗？之前罗吉尔在海下受伤，不是也没被感染吗？万一粟续也是那个运气好的人呢？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弃一个用生命救下他们的人。
　　还有一件事不能被护卫军察觉！
　　梅格暗道糟糕，立即检查小舱内的情况，见没人藏在里头仍不安心，旋即小心翼翼地爬上小舱，踩着外壁检视海面。
　　腥臭的潮风扑面，底下的巨变使得海面也受到了波及，形成数不清的漩涡，本该潜藏在水面下的异化生物犹如惊弓之鸟，早早逃离了这片海域，可梅格始终找不到期望的身影。
　　他坚信自己在海下看到的不是幻觉，可那个人在这茫茫大海里能去哪儿？
　　“走了也好，要是一会撞上护卫军就麻烦了。”梅格遥望着远方感叹。
　　“他竟然还活着。”他突然失声一笑，“如果我和赛丽也能……”
　　梅格没再继续设想，越是给自己留念想，越无法安于现状。
　　他回过头望向逃生舱的位置，冲正在窗边盯着他们看的关杰招了招手，喊道：“过来个人，帮忙把逃生胶囊固定住，以免浪过来又翻了。”
　　目前不太清楚粟续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他只会做基础包扎，做不到莉迪亚小队长那样的海上救治，还是等马提亚的支援来了，争取把粟续带回去接受治疗。
　　如果护卫军不同意……
　　梅格忧心忡忡，盘算着向莉迪亚小队长求援的话，有没有可行性？
　　莉迪亚小队长是唯一一个在尤妮花园完成繁育任务后，选择留在马提亚上的，而粟续是第一个叛逃花园的，让莉迪亚出手帮忙恐怕是悬了。
　　瞧见队长叫他们过去，关杰默默撇了撇嘴，转达了意思：“队长想让我们过去帮忙。”
　　“过去？”队员们聚到门边，远远见粟续受了重伤的模样，意识有些犹豫。
　　关杰适时说：“他会不会感染啊，我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要是这个时候……”
　　说至末尾，他的声音发虚，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紧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反正梅格队长已经叫了支援，就咱们这能耐过去就是添乱。粟续为了我们已经付出够多了，我不想他再因为我们……”
　　他懊悔地继续补充：“唉，我也是关心则乱，希望粟续能平平安安的醒来。现在巴顿不在了，以他的能力将来必定大有出路。”
　　“是啊，粟续确实很有能耐，队长都没信心办成的事，他却做到了。从前没看出来，但现在我觉得他比巴顿厉害多了！”
　　但队员们中也有犹豫的：“你们忘了吗，巴顿和罗吉尔在的时候，我们可没少排挤他，他真的能既往不咎吗？”
　　众人面面相觑，粟续平时都不爱搭理人的，他们实在拿不准他的脾气。
　　便有人开始附和关杰的话，“我保全自己都费劲，还是不连累队长他们了。”
　　“我也是……”
　　“可我们都不去的话，队长和粟续怎么办？队长也受了伤呢！”关杰满脸的为难。
　　平时蜷在角落里生怕被人关注的他今日站在人群中，主动引领着话题。
　　见舱内其他人摇摆不定，他深吸了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主动出列说：“粟续平时没少照顾我，我不能放弃他。但我不能拉上你们一起冒险，我决定自己去，万一有怪物，我替粟续打掩护！”
　　在队友们的惊叹声中，关杰决绝地穿好防护服出舱跳入海中，朝梅格的方向游去。
　　关杰会过来帮忙，倒是出乎梅格的预料，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是不是又被排挤了，但很快这个念头就动摇了，现在的关杰还是以前的他吗？
　　不过有人来帮忙就是好事，梅格向靠近的关杰伸出了手，待他在水中稳定时，说：“护卫军应该很快就到，你去另一头守着，注意安全。”
　　虽说异化生物都被海底的震荡驱散，万一有未离去的，或是提前回来的，他们留在海面都十分危险。
　　关杰配合地点了点头，经过粟续时目光意味深远。
　　梅格翘首以盼着护卫舰的到来，又频繁低下头关注粟续的状态，忽听天际有震耳的鸣笛声传来，霎时屏息高仰起头。
　　“滴——”
　　偌大的舰船如黑云压境一般，所过之处撒下一片阴影，肃穆威严又带着令人沉稳的安心。
　　发动机猛烈转动，在海面惊起阵阵波澜，连旋涡都感受到了压迫。
　　护卫军有序小跑出舱，齐步立定后转身，从中辟了条过道出来，便见一人缓步走了出来。
　　梅格没想到马提亚最先回应他的是护卫军，更意外带队前来支援的竟然是莫勒。
　　“上将？”
　　莫勒踏上铁皮甲板，坚硬的鞋跟发出闷响，身上的护卫军军|装一丝不苟，从容地俯瞰着海面上随波涛起伏的梅格，随即目光移向了一动不动的粟续，眉间的川纹明显加深。
　　梅格注意到莫勒的视线，主动汇报任务情况：“上将，地下水井盖已确认关闭，同时按原计划引爆采集中心，清理海底异化生物。”
　　“值得注意的是，海底异化生物进化及繁殖情况比马提亚的预想要高出一倍。我带回了海底水质样本，等实验中心检测出来，建议联合研判中心重新商讨资源采集与未来航向问题。”
　　在莫勒审视的目光下，梅格悄然咽了口水，续说：“报告上将，前卫队第十小队与第六小队已完成本次特级任务，出发27人，8人归队，请上将指示。”
　　“8人？”
　　莫勒冷声开口，看了眼不远处逃生舱内的前卫队员，又扫了眼海上的两人，目光定在了昏迷不醒的粟续身上，看来梅格是把他也算进去了。
　　他没有回话，现在同意梅格归队就是答应带粟续回马提亚。
　　粟续的面色死白，呼吸已经是只出不进，后背的烫伤在烈日下白一片红一片，看起来可怜又狰狞。
　　见莫勒半晌不说话，梅格便知道自己拐弯抹角的那一套是行不通了，叹了口气恳求道：“莫勒上将，如果这次不是他，两支小队恐怕无人生还，我梅格在此恳请您带他回医疗中心接受救治。马提亚追究起来，所有后果我愿意一力承当！”
　　莫勒当然知道梅格口中的“他”是谁，眼神复杂地突兀说：“既然接受了条件，再提出额外条件就是贪心。”
　　算起来距离他和梅格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人看着是与世无争的，其实想要的比谁都多，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他看来无比愚蠢。
　　梅格垂下头沉默许久，闷声说：“上将，在理性方面我不如你，条件随你开，只要能带他回去。”
　　“你又一次因为多余的情感连累自己。”莫勒冷声说罢，转身离开了甲板，进入舱门前抬手又落，示意护卫军放行。
　　梅格闻言苦笑说：“可我并不觉得多余。”


第75章
　　“他就是上将说的珍贵样本载体？可人类也能作为样本载体吗, 是不是已经被感染的意思？稽查队不管吗？”
　　“他可是上将准允带回马提亚的，稽查队哪儿敢拦着啊。至于感染……说来也奇怪，他竟然一点异变迹象都没有, 血液健康、器官完好, 就是有点脑震荡、耳膜破裂、多处骨折扭伤, 加上失血太多。”
　　说话的人翻动纸页，听着像是在查阅粟续的检查结果。
　　“那为什么他一直没醒过来？”
　　翻页的声音一顿，便听那人笑着说：“主任说他主要还是被饿晕的，给他挂了两天营养液, 面色比刚送进来的时候好多了。”
　　“我说他的医疗费用怎么这么高，他队长代缴的贡献点只够支付昨天的治疗费用。还想着来看看他醒来了没有，要是醒了该交钱了。”
　　负责看护的人思考了片刻，说：“应该是快醒了, 再重的伤进了治疗舱全天24小时治疗和康复, 两天时间都还有苏醒迹象了。”
　　他停了一下, 笑声有些无奈, “不过他就算醒来也无济于事, 送进来的时候我们就查看过他名下的贡献点, 掏干净了也就够缴您收费处一天的治疗费用。”
　　收费处的工作人员冷漠说：“一个前卫队队员而已, 本身就没有多少救治价值，也不清楚上将是怎么想的。我这边强制扣费了, 贡献点用完了就让他离开医疗中心，收费处可不管他醒是没醒。”
　　贡献点, 用完了？
　　“等等！”
　　粟续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来了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醒来有一会儿了，只是身体乏力，头痛得要命, 但一听这里的治疗费用这么高，瞬间感觉自己什么毛病都没了。
　　以前小痛小伤的都不用去医院，随便找个药店就行，必须要去医院的，刷医保还能报销很大一部分，也就是后来给弟弟妹妹缴费的开销有点大，但这些钱花在该花是值得的，花在自己身上，他是真心疼啊。
　　他承认在社会福利相比这个世界要贴心人性的环境里地方长大，在诊疗费用上确实是有点浪漫天真了，但这个医疗中心黑心过头了吧！
　　粟续左看右看这个所谓的治疗舱，发现其实是个玻璃罩子，两侧仪器上插着无数根管子，正在给他输送各种颜色的药液。
　　但刚才下意识地坐起动作让他切身感觉到那些断裂的骨头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后背也没那么疼了。
　　有效是有效，但代价也忒大了。
　　粟续一想到没钱就觉得肉疼，叫住收费处的人说：“我现在就……”
　　“各位请跟我来……这间就是粟续的病房，请进！”
　　门外突然传来的招呼声打断了粟续想要告辞的话，紧接着就见一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领着乌泱泱的一批人走进了病房，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一头雾水的粟续身上。
　　这些面孔对于粟续大部分是陌生的，除了站在队末的莫勒上将，还有之前远远见过的实验中心加百利教授。
　　莫勒上将和梅格队长谈话时他半昏半醒，依稀听到是队长恳求上将带他回的马提亚，后面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可眼前的这些人是谁，看样子是来找他的，可找他做什么？
　　即使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粟续也察觉到了来者不善。
　　为首的人身穿金色罩袍，慈笑着率先打招呼：“粟续，还记得我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但粟续聪明地试探道：“神父？”
　　“粟续”在日记里写过，他逃离尤妮花园后，受到了婆娑殿堂的庇护，后来才去的前卫队。
　　外出任务前有个神父对他说，只要能够完成前卫队的任务，婆娑殿堂才有理由把他调去其他地方。
　　但粟续现在再看，这些诱导全是空头支票和没安好心。
　　就是这样循循善诱的语气，让粟续第一时间想到日记里提到的那个神父。
　　霍利斯满意地点了点头，下结论说：“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他又走近了些，笑容温柔和煦如春风，但粟续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隐隐阴鸷。
　　“梅格和我们都说了，你的队员们也说如果不是你，他们根本没有生还希望。粟续，这次的任务你辛苦了！”
　　霍利斯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紧接着又说，“听说你是一个人穿过海底前往主控室，引爆采集中心后，乘坐逃生胶囊离开的？”
　　粟续微眯了眯眼，对方这话初听像是在问候，但重点其实在“一个人”。
　　是有人看见魏洀了？会是梅格吗？
　　他不露马脚的回了声：“嗯。”
　　霍利斯看到粟续反应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粟续应该在听到他的关切之后，扑过来向他哭诉自己遭遇的困境，向他寻求荫蔽。
　　可他平静地坐在医疗舱内，面不改色地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追问：“独自一个人执行任务一定很辛苦吧，别害怕孩子，你现在安全了，不会有人和怪物再伤害你了。”
　　霍利斯的言语温柔，手掌轻抚上治疗舱的玻璃罩，如同一位长辈抚摸孩子的头顶。
　　粟续心动冷笑，这人莫不是觉得他傻？背后捅了他一刀后，笑一笑就揭过去了？
　　别说他了，就是从前的“粟续”也不会服从，否则不会冒着没有退路的危险从尤妮花园离开。
　　说起来，这个站在他对面、穿着一身暖金粉色，却满眼恶意地盯着他的男人，该不会是尤妮花园的代表吧。
　　不过既然婆娑殿堂喜欢乖顺的，他也不是不能装。
　　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粟续的眼神瞬间黯淡，闷声道：“所以呢，您想问什么？想知道我是不是有别人帮忙才完成此次任务，是吗？”
　　他佯装委屈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老样子啊。可他们想要任务贡献点的话，明明可以直接和我说，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让步，没必要这样拐弯抹角的。”
　　他在巴顿和罗吉尔面前步步退让，给自己安一个怯弱好说话的形象，就是想到自己的处境总有一天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届时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只要占领了道德至高地，就不会被其他人道德绑架。
　　霍利斯闻言，搭在罩子上的手一僵，转过头视线略过领航部部长，反倒看向了跟着一起来的加百列，见对方微微点头示意，大有确认粟续所言真实的意思。
　　粟续注意到了霍利斯的视线，意味深长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加百利。
　　这位教授的存在感可不低，或者说实验中心在马提亚上就是个过分重要的存在，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在何种处境下，都能谈及这个神秘又高级的存在。
　　加百利注意到了粟续的目光，很是礼貌地微微点了点头。
　　粟续收回了目光，没等霍利斯想出该如何接戏，就抢先一步急切问：“所以慈悲的神父，您帮我问问这次任务完成能给我们多少贡献点，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马提亚给工伤报销吗？”
　　霍利斯嘴角扯了扯，还以为粟续之前的平静是装的，合着现在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才是别有目的，他现在这是在要补偿呢。
　　于是说：“放心孩子，马提亚会尽可能弥补你的。”
　　粟续一听就知道霍利斯是在开空头支票，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医疗中心收费处的工作人员，叹声说：“收费处说我辛辛苦苦、努力攒了这么久的贡献点全用来交治疗费用，也只够再待今天一天，等到了明天，我就成了浑身是伤的穷光蛋了。这倒没什么，为了马提亚，我愿意忍受！只是……就怕自己走不出医疗中心了。”
　　“你！”麦克斯听得出粟续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明里暗里说尤妮花园会给他使绊子。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这家伙现在摆到了台面上，就是故意让花园下不来台。
　　霍利斯暗暗使了个眼色，让麦克斯别意气用事，而后瞥了眼医疗中心收费处的人。
　　那人当即意会退下，一出病房门几乎是跑着离开的。
　　“治疗费用的事，婆娑殿堂会帮忙处理的。”霍利斯再次面向粟续，又恢复了之前的和顺慈祥。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慢声说：“孩子，听到你说为了马提亚、为了人类生命的延续愿意付出一切，婆娑殿堂感到非常欣慰，一定会为你们申请更多奖赏的。不必再为海底发生的事感到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粟续意会，知晓对方也是个明白人，这是踩着他的话告诉他，既然回来了，关于采集中心发生的一切，等拿到奖赏后就不要再提了。这才是这批人今天来找他的真实目的吧。
　　不过，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为了什么人类的未来。
　　粟续在治疗仓内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缓缓揉按着酸痛的太阳穴。
　　反正婆娑殿堂也看出他之前是故意卖惨，那还装什么良善。
　　他沉着脸一改之前的可怜语气，慢悠悠地说：“人类的未来？你们不知限度地采集地下水的时候，考虑过人类的未来吗？”
　　粟续的话尾轻松微扬，却掺着满满的冷刀，一点霍利斯想要的顺从都没有。
　　他装傻充愣说需要工伤补偿，婆娑殿堂交个治疗费，就要他把差点没命的事揭过去？这群人真拿他当傻子了？
　　在海底看到的幻象太过真实，或许是他濒死前的幻觉，可当这些人浩浩荡荡地来找他时，摆明了要威慑他乖乖闭嘴，却在无形中坐实了马提亚的确心里有鬼。
　　人类的未来？薛定谔的猫罢了。


第76章
　　霍利斯面色僵硬, 笑容再挂不住，但他代表着婆娑殿堂，又不得不再次扬起嘴角, 皮笑肉不笑地说：“孩子, 你在马提亚长大, 现在跟着前卫队去了海面就以为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全貌。你年纪不大，所见所闻都还有些局限。”
　　他话里带针，讽刺粟续听风就是雨，又一转语气苦口婆心地说：“黑雨时代之后, 整个地球表面的水源都被污染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寻找着净化水源的办法，但为了得到更好的检测结果、培养更优质的基因, 我们不得不使用地下水。”
　　霍利斯说话间微仰头, 睨视着粟续, 大有指教的意味。
　　粟续只觉得这种没来由的说教派爹味恶心至极, 他嗤笑了声, 反问：“做个实验能用得了那么多？地下城基地建了大型污水处理系统, 为什么基地的人用得了, 你们非得用地下水，就因为高贵的马提亚住着一群上等人？”
　　之前去拜访春晖堂时, 他路过地下城基地工业区，远远见过他们的污水处理机器全天运作, 住在基地的人口可比马提亚多得多。
　　霍利斯紧抿着唇，斜眼暗示加百利他们该出声了。他们是奉命过来收尾的，却只有他一人说话，略显气势不足。
　　工程部负责人出列表示：“马提亚为了远离海面, 不宜承载大型机器，会有坠落风险。”
　　粟续问：“明白了，你们有功夫海下钻井，但没心思搞海面污水处理系统。”
　　“那是因为……”工程部负责人突然哑口无言，而后又重复霍利斯的话，“不是说过了，暴露在外的水源早被污染了。”
　　加百利并不想在这个关头出面，但顶着上面的意思，他不得不说两句：“污水处理并不能百分百进化水源，仍存在感染几率。”
　　粟续看向他又问：“那么，地下城基地居民的感染几率是多少？”
　　加百利当即噤声不答，预感到了不妙，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给粟续继续抓住重点的机会了。
　　霍利斯没看懂加百利的眼神，但很清楚粟续现在是赤裸裸的挑衅。
　　“你什么意思！”
　　粟续没搭理霍利斯，继续追问加百利：“目前异化生物的生化病毒传播几率如何，你们算过吗？肯定是算过的吧，也不是百分百吧。”
　　在频繁砸来的问题中，加百利深吸了口气，却没有因粟续的冒昧而感到生气，眼中的欣赏之意反而更多了。
　　粟续很聪明，目前来看，也有着极大的潜能，或许巴顿那个报废品没完成的实验，能由他继续下去？
　　加百利平静回答：“的确不是。”
　　粟续得到答复后点了点头，这才移开视线看向拿腔拿调的霍利斯，发问：“所以，你们放弃同胞的几率是比地下城基地感染几率要低吗？”
　　那些考核结束后，有感染迹象的前卫队员被带进了角落的封闭小屋内，直至他们的船离开，被关起来的那些人都没后续的处理结果。
　　外出任务后返航的前卫队员但凡有暴露在外的伤口，都意味着即将被稽查队放弃。
　　如果当时罗吉尔带回的不是异化人类这样的重要样本，如果现在的他没有救下一同任务的其他幸存者，他们的下场只会和封闭小屋里的人一样。
　　可事实证明，生化感染不是一定的，它或许存在必要条件，而马提亚明明有手段能够规避那么多生命的流失。
　　好笑的是，马提亚主张“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生命的延续”。
　　粟续想着，忍不住低声发笑，正视着霍利斯叩问：“牺牲一小部分人，带来的利益更大。只是死了几个人而已，对目前的剩余人数来说无关痛痒，就像不停被开采的地下水一样，归根结底一切都为了人类，对吗？”
　　他看向了那个一身金粉色的男人，“大不了让花园里的花多工作几轮，是不是啊？”
　　麦克斯脸色一黑，破口怒斥：“粟续，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上面的意思是只要粟续能识趣，尤妮花园也要表明态度，说之前的事可以没发生过。至于丢失的样本，可以等到粟续重新认同马提亚，再让他交出来也不迟。
　　但现在看来，粟续明摆着就是要和马提亚作对了。
　　粟续手拖着腮，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姿态恣意。
　　这帮人是马提亚的领导层，左右着多数人的生死，但他完全没有害怕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们说，人类的未来究竟是什么？”他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和寻常朋友聊天。
　　霍利斯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粟续了，这个人的浑身尖刺时立时收，总冒出一些愚蠢可笑的话。
　　“当然是等到海水褪去的那天，马提亚带着剩余的人类重新建立家园。”
　　粟续又问：“要是没有那一天呢，要是在那之前马提亚提前坠落了呢？”
　　他不是不明白这帮人今天为什么来找他，威逼利诱也好，让尤妮花园亲自出面主动退让也罢，目的说到底只有一个，让他闭嘴。
　　他的确可以顺从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反正他赌上自己一条命离开海底，就是为了能否在马提亚上走到更高的位置，接触更多关于HOM的信息。
　　卖这些人一个面子，他或许能从中获利，代价就是要跪着领赏。
　　但他要是愿意卑躬屈膝地摇尾巴，早这么干了。他冒死回来可不是为了当走狗的，而是……
　　粟续在心里盘算着，目光落在了一直默默微笑注视着他的加百利。
　　“你！你这是在诅咒！”极力摆出仁慈模样的霍利斯闻言勃然大怒，双手撑在玻璃罩上瞪着粟续。
　　麦克斯见婆娑殿堂失态，不愿在粟续面前落入下风，马上接过话得意道：“马提亚上配备了基因冷冻仓，能够带着人类优等基因在几千几万年后重见天日。”
　　粟续却像是听到笑话，失声一笑，“优等基因？”
　　他悄然思考着，马提亚如此总是基因问题，“粟续”带走的东西会不会和“基因”有关。
　　麦克斯忖量着粟续，没明白他在笑什么，真是不知所谓。
　　他呵声说：“当然，强大的基因在恶劣的环境下存活率更高。”
　　粟续不反驳麦克斯的这个观点，只是思路清晰地找到了问题所在。
　　“在这个世界论证基因是否强大的办法，和马提亚对基因优质与否的判定标准一致吗？”
　　他不再托腮，而是双手交叠拖着下巴，微微歪头发出疑问：“你们说，要是真到了马提亚坠落的那天，所有人都只能在海面上生活，活到最后的是各位养在马提亚上的优等基因，还是我们前卫队这些可有可无的下等人能，或是地下城基地？”
　　他不嫌事大地补了句：“对了，是不是还得算上你们说的盗贼营地？”
　　“粟续，请你注意自己的分寸！”霍利斯说话时咬牙切齿，怒声说，“是慈悲的马提亚看在你这次完成任务占据头功的份上，宽恕了你从前的罪过，你却选择与马提亚作对！”
　　不久前开会时，船长提出了可以使用怀柔政策拉拢的策略，不论是为了巩固人手还是为了尤妮花园的事，他们都最好把控住粟续这个人。
　　麦克斯当时明确给出反对意见，说不该再给一个背叛过马提亚的人第二次机会。
　　那会儿他见船长主意已定，就没有应和麦克斯，现在再想想，他们今天这一趟就不该来。
　　粟续顺着他的意思天真地说：“作对？这只是一个普通马提亚公民在发问，如此慈悲的马提亚会计较吗？”
　　霍利斯一口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紧咬着牙关憋住怒气，强逼自己摆出高位姿态，不在粟续这种小角色面前失态。
　　他勾着嘴角露出标志性微笑，缓声说：“孩子，你一定是被异化生物精神污染了，才会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先好好养伤吧，我们之后再来探望你。”
　　说罢，他冲后头几人挥了挥手，转身径直向病房门口走去，扫见麦克斯还站在原地瞪着粟续，低咳了一声提醒。
　　粟续现在就是仗着自己的功劳有恃无恐，要不是船长规定公民不得在马提亚上起纷争，他一定要粟续好看！
　　不过船长到底怎么想的，粟续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花心思？加百利看起来似乎也很关注他。
　　粟续重新躺回下，优哉游哉地说：“和人类筛选基因一样，大地也在筛选着物种。你们冠上优质基因的名号，打着把人命踩在脚下的想法，总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认同与否对这个冰冷的巨船而言无关痛痒，也未曾想过靠自己就能改变这个荒唐腐烂的世界。
　　个人英雄主义什么的，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不喜欢。
　　只是每次在做出选择前，他都会想到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院长和老师们的教导，他们可以静等潮起潮落，可以迎接狂风急雨，但如果甘心和污泥同流合污，才是真正的腐烂。
　　他不想做院长不喜欢的那种人。
　　他可不想靠这种手段得知真相后，等哪天终了了，被院长揪着耳朵教训。
　　想到那画面，粟续怀念地由衷一笑。
　　他突然僵住笑意，微缩下巴抬起头朝门口看，正对上了莫勒的视线，眨了眨眼询问对方有何指示。
　　莫勒未跟着其他人离开，静漠地站在门边注视着治疗舱内的粟续，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第77章
　　粟续再次坐起身, 凝视着病房门口满眼奇异，莫勒上将刚才是想对他说什么吗？
　　上将好像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可注意他做什么？尤妮花园盯着他是为了失踪的样本, 那莫勒呢？
　　他记得护卫军和尤妮花园不太对付, 难道是因为这个？粟续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粟续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见着熟人进门了。
　　收费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叠单据，翻看着说：“你今天的治疗费，婆娑殿堂已好心帮忙支付了，但明天费用你得尽快想办法交上。”
　　粟续一听, 挑眉问：“今天？”
　　“对。”
　　“有一天？”粟续再次确认道。
　　工作人员瞥眼看向治疗舱外的控制面板，没耐心地说：“你耳膜破裂已经修复好了。”
　　粟续听得懂他的讽刺，但还是忍不住吐槽：“小气。”
　　他看了眼工作人员手中厚厚一沓收费单，紧跟着又说：“我明天就走。”
　　工作人员嗤声：“穷鬼。”
　　话罢, 他卷了卷收费单用劲甩在了治疗舱外的桌子上, 双手揣兜转身离开。
　　粟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就是个穷鬼,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房间里再无其他人, 粟续终于卸下些许防备, 缓缓躺回了病床, 床面是镂空软网，应是为了他后背的伤能透气。
　　睡了两天的他现在毫无困意, 好奇地观望着治疗舱内的设备，想起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医务员说他的修复情况已经基本完成,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做好心理准备后轻缓地抬了起来。
　　粟续尝试着先活动自己的手指，虽然仍有些酸痛，但已经可以活动自如, 他转了转手腕，又试着握拳，除了没什么力气外，基本和从前无异。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这儿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还真是科技的力量。”
　　他弓起腰，手往背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被爆|炸焰火灼烧的后背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了，再过几天就能掉了，怪不得他总觉得有点痒。
　　“居然不用植皮？”粟续是庆幸的，因为在得知这里的治疗费用后，很清楚自己完全付不起这个钱。
　　在这么看重剩余价值的地方，能让一个只剩半口气的普通前卫队员得到救治，梅格队长恐怕花了不少力气。
　　不过粟续并不意外，因为在做出独自前往主控室的决定同时，他也在赌梅格这个老好人能良心发现地做到哪一步。
　　现在看来，梅格比刚才那些人要好得多。
　　粟续收回手后平躺在床上沉思，他大面积接触海水，为什么没有被感染？因为魏洀的阻断剂吗？
　　他没有异变的事，马提亚不觉得奇怪吗？
　　不过魏洀那个阻断剂能用什么东西换两支吗，感觉挺好用的。
　　说着是待到明天，可刚到下午就开始撤机，粟续身上的管子全给拔了，隔离罩、导药机一个接一个地搬走，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一张床。
　　没了昂贵的营养液，医务员随便拿了份食堂早上送来的盒饭丢给粟续，合上门再不管他。
　　盒饭看着很普通，但一吃就知道是杰夫厨师长的手艺，粟续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挺开心的，嘴里终于有东西能嚼了。
　　“也不晓得梅格现在怎么样了？”粟续低喃。
　　梅格的情况也不算好，一路强撑着带回那几个窝囊废，又把他安置好了，虽然居心叵测，但看得出来他在尽力弥补了。
　　希望梅格人没事，他还有问题想问呢。
　　实验中心。
　　加百利刚回来就见自己的办公室门外跪着个人，畏缩地佝着腰背，将头埋得极低，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加百利最是清楚来人是谁，声音冷淡地斥了句：“窝囊废。”
　　跪着的那人不敢反驳，闷声汇报：“教授，已确认巴顿和第六小队队员全数死在海底，无一生还。”
　　加百利睥睨着他，“你差点害死了我看中的下一个实验品。”
　　那人闻言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说：“教授，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加百利笃定道，“当初我救下你，要你留在第十小队看住梅格和巴顿，这些年你做的是不错，我也按照约定定期转你贡献点，保你在马提亚生活无忧。可你想要的是不是越来越多了，你以为粟续死了，实验中心就会接纳你吗？你不配。”
　　“教授，我不敢妄想过进入实验中心，我只是……”那人说着，胸口的怨念愈发浓重，“粟续不简单，我只想保护教授。”
　　他满眼虔诚地仰视着跟前的人，“教授，如果不是您及时伸出援手，我早被那些人欺负，丢到劳民区苟且偷生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就被您救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
　　出发前他就知道这次任务有去无回，可他不害怕，因为教授说过那些实验残次品必须要尽快处理掉，否则他们哪天当众失控，一定会威胁到实验中心在人类眼中的公信。
　　他不能容忍教授受到威胁，可真的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万一以后教授还会需要他呢？反正他只要确认巴顿他们回不来了就可以，不是他动的手也没关系不是吗？
　　至于粟续……
　　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将来极可能顶替巴顿成为第十小队新的领导者。
　　可这个人真是讨厌，因为教授似乎喜欢他，如果让他活着回来，一心只有研究的教授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这么想的，那人惶恐地抱紧自己的双臂瑟瑟发抖。
　　怎么办，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加百利俯下身他的下巴，注视着这双闪躲回避的眼睛，质问：“你说你看见他从采集中心逃脱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这件事确定吗？”
　　“教授，您刚才问过我，我……”那人收起辩解，再次回答，“我确定，我真的看见了。”
　　加百利闻言直身，背着手走到窗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对面宿舍区，屏退门外的人，“你先下去吧，既然安全回来了，继续留在第十小队，任务照旧，只是把巴顿换成粟续。”
　　“是。”那人刚起身又跪下，“教授，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他知道实验中心每年都会挑选考核中成绩优秀的前卫队员参与实验，但能被教授亲自制定改造计划的少之又少，巴顿和维塔斯就是其中两人，他们俩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野心勃勃，只要稍微诱导就能非常听话。
　　可粟续不一样，在教授对他表现出明显兴趣的时候，他也才刚加入前卫队不久，桀骜不驯又极重个人利益，这样的人能老老实实地听从教授吗？
　　加百利听到了他的话，没有回头看他，并不想过多解释，只是敷衍地说了句：“他能力不俗，适应力极强，就算是匹烈马，也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
　　起先他并没有注意到粟续这个人，这一切还要多亏尤妮花园，总而言之，他已经和船长许诺过，如果麦克斯无法解决粟续这个隐患，那他会用别的办法让粟续永远效忠马提亚。
　　医疗中心病房。
　　“哈——”粟续无聊得打了个哈欠，翻了身摸了摸枕头底下，没找到他的通讯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病房里。
　　他坐起身环顾房间各处，才看见角落里有个袋子，里头全是他的东西，应该是医疗中心为了赶人故意放这儿的。
　　袋里离得有些远，得下床去拿。粟续吃力地翻身下床，双脚刚触地的时候，腿软得差点跪下。
　　他当即抓住床沿稳住身形，心里不停默念着：摔不起，现在伤没好全，要是又折了，就咱家这经济条件可来不起第二次医疗中心。
　　只是躺床上久了，几天没正经走路，粟续适应了一会儿就能自由行动。他将通讯器和其他能用的东西踹进兜，别的被炸烂烧毁的东西，他就不带走了。
　　“还是回去吧，要是有时间还能去趟劳民区，和阿帕报个平安。”
　　粟续碎碎念叨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疗中心。
　　自动感应门刚打开，震天撼地的悼词瞬间灌入耳畔，听得粟续脑仁嗡嗡作响。
　　广场中央的六角高台上，婆娑殿堂的教徒，双捧细土唱词，所有人停下了脚步，哀痛地注视着高台下的棺椁。
　　听到悼词中出现熟悉的名字，路过的粟续冷呵暗道：马提亚冷漠地抛弃了他们，现在又假仁假义地悼念，真是虚伪至极。
　　粟续猝然定住脚步，转过头朝婆娑殿堂的方向看去，注意到有一名身着金色罩袍的人站在殿堂门边盯着他看，眼神尤为阴鸷。
　　他毫不畏惧地回过身正对殿堂大门，双手环胸回应了对方的目光。
　　瞪人谁不会？“粟续”找婆娑殿堂求助过一次，结果是什么下场？现在他不过说了两句真心话，又不太愿意合作而已，至于只给他交一天治疗费，还这样摆脸色给他看吗，真是比他还抠门。
　　霍利斯见粟续一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样子就来气，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言教训，悄然计划着该如何报复回去。
　　粟续对这些在马提亚养尊处优久了，手段跟家家酒一样的“优质基因”没什么兴趣，懒得搭理他继续往宿舍区走。
　　忽听口袋里的通讯器有响声，正奇怪着通常除了梅格会给他发任务消息外，没几个人会联系他，显然梅格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喊他出任务的，那现在打来的会是谁？
　　粟续拿出通讯器，眉头骤然皱起，他见通讯器屏幕上压根没有来电短号，可通讯器的提示音仍在不断播放着。


第78章
　　“没显示来电, 但有提示音？该不会是泡水出故障了吧？但这玩意儿不是说做的全防水吗，难道是不小心磕着了？”
　　粟续一直把这个又小又结实的通讯器当做末日版诺基亚，还暗戳戳地想着万一哪天没带工具, 用这东西砸门好不好使来着,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坏了。
　　“合着手机不断更新换代, 质量却越来越差这事，在末日也适用。”
　　粟续碎嘴了一句但没管，也没闲功夫修理，把通讯器揣回口袋继续往前走, 可铃声消停了又响，惹得路人侧目。
　　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只好再拿出通讯器，正准备关机时, 一个奇异的念头在眼前闪过, 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
　　铃声果然消失了, 通话那头静谧无声, 直到粟续主动开口发出声音：“喂？”
　　听到是粟续在说话, 通话这才传来一声松气轻笑, 低声说：“我是魏洀。”
　　“你！”粟续脸上的震惊之色被迅速掩盖, 离开中央广场的脚步加快，将声音压到最低了问, “怎么是你，你怎么能打进来？”
　　他紧接着又警惕道：“马提亚会不会发现？”
　　魏洀知道粟续现在有很多疑问, 没解决这些隐患之前，他们怕是无法继续说下去，于是解惑道：“这是我曾用来做备忘录建立的小型基站，不过我不能打太久, 听到你醒过来就放心了。”
　　粟续猜到魏洀大概率是对他的通讯器动了手脚，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再联系也能方便一些。
　　他垂头看了眼自己还打着绷带的双臂，想到自己的伤势不轻，魏洀为了帮他恐怕也没落着好。
　　于是粟续询问：“你呢，伤得是不是很严重，现在接受救治了吗？你大概在什么位置，我尽快出个任务带药去找你？”
　　“不用。”魏洀当即一口拒绝，怕粟续感受到冒犯，叮嘱道，“我猜你进了医疗中心也待不了几天，身上的伤肯定没好全，先好好养伤，我……”
　　他顿了顿，说：“我没事。”
　　粟续怀疑道：“你确定没事？”
　　之前只是手臂受伤，魏洀就在废弃营地养伤养了一个月，这次伤到的可不止一条胳膊，魏洀这么快就好了？
　　魏洀紧紧抓住垫着下巴的枕头，嘴硬地说：“我真的、没事。”
　　“嘶——”他前话刚说完，后背的刺痛令他一时没忍住。
　　“哟，会疼啊？我以为你小子被炸到五感失觉了，刚想放开手脚干活呢。”
　　魏洀无奈地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正在给他换药的芬恩老所长，无奈地指了指通讯器，表示自己正在和人说话。
　　芬恩瞥了他一眼，没个正经地说：“为了人家搭进去自己半条命，现在又怕他担心，对自己的伤一声不吭的，没想到啊魏洀，你小子上哪儿学的这招？”
　　他毫不客气地拆穿魏洀，不想这小子一片苦心对头那人什么也不知道。
　　以前找物资的时候，没少带回来电脑、U盘、光盘这些，旧时代的爱情剧他没少看，上演苦涩深情戏码的不都男二吗？他的徒弟不能只当个男二。
　　“老所长，给。”
　　芬恩见一把手术刀被递到了他的面前，抬眼看向自己的学生，好气又好笑地眨了眨眼说：“我没真想把他怎么样。”
　　“哦。”路方青老老实实地把到放下，才注意到魏洀一直用震惊的眼神盯着自己。
　　结果是魏洀后脑勺挨了芬恩一巴掌，他不敢置信的目光转移了目标，看着长辈说：“我现在是个伤患，平时偏心你的好学生就算了，这会儿能不能有个度啊？”
　　芬恩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转移话题：“还不是你太没用了，把最坚固的外骨骼当盾牌使了，东西成了废铁，人也没讨到好，没把你的伤口缝上罪人两个字，就不错了。”
　　路方青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在魏洀后背边比划着边说：“您想的话，其实不是不可以，这几个伤口就能凑。”
　　“打住！”魏洀真是服了路方青这个总是在不经意间添油加醋的死心眼，咬牙说，“我在打电话，等我把话说完，你们在我背上缝深海研究所地图都没事，行吗？”
　　他知道老所长其实也是在护着他，不愿意看到粟续对他的伤势一无所知，只是他不想让粟续觉得自己是在刻意博同情。
　　“看来你伤得很重。”粟续略有愧疚地道了声谢，“谢谢你帮我，但是……我有让你走的，这笔账不能算在我头上。不过，还是谢谢你。”
　　再怎么说魏洀也是因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想担主要责责，但感谢的诚意还是要给到的。
　　下次再见面他是不是需要带点探病礼物之类的，总不能比婆娑殿堂抠门吧？
　　听到粟续别扭又真诚的道谢，魏洀将头埋进枕头试图掩盖自己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可微抖的双肩暴露了他此刻的雀跃。
　　芬恩毫不客气地吐槽了一句：“没出息。”
　　有些人啊，算计来算计去，计算成本的时候没把自己摘出去，现在好了，陷进去了也没发现。
　　魏洀抬头轻咳了一声，恢复正色说：“用不着你担责，但也别忘了我的诚意，下次见面我们好好谈？”
　　“嗯。”粟续暗察周围，确定没人关注自己后才问，“话说你刚才提到的深海研究所是什么地方？还有，你说你需要我，到底是什么事？”
　　魏洀看了眼通话时间，语速加快说：“这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说，我们下次见面再谈，按照约定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结束通话前，他又提醒了一句：“粟续，马提亚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谁都不要相信。”
　　粟续早意识到这个地方的诡异，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他微微挑眉，语气里掺着些许打趣，问：“那你呢？”
　　魏洀笑了笑：“我现在可不是马提亚的人了。”
　　“粟续！”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粟续忙挂断了通话，回头见是莉迪亚小队长朝他急跑过来。
　　莉迪亚上下打量着粟续这一身的伤，骂了句：“梅格那个傻逼，自己想死就算了，连累一大波人。你怎么说，伤成这样还能活多久？”
　　粟续咳嗽了一声，提醒莉迪亚小队长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知道这里离中央广场不远，我嗓门儿大，别人能听见，但那有怎么样呢，我说错了？”莉迪亚双手叉着腰，转头看向正朝他们这儿看过来的其他人，一点也不吃亏地一一瞪了回去。
　　而后她才又回头看向粟续，扬了扬下巴调侃：“刚才看你打电话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怎么？在和男朋友聊天？”
　　粟续闻言差点崴了一脚，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怎么可能？”
　　莉迪亚摊手说：“你姐姐我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这个时代，会爱人是很难得的事，至少证明他还像个人。”
　　粟续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言感谢道：“谢谢您的急救包，它救了我的命。”
　　莉迪亚甩了甩自己的长马尾，把脑中的烦愁抛掉，释然道：“我只是害怕又有人留在那片海上。我从海上刚回来，过阵子再给你一包新的。”
　　粟续注意到她身上也有伤，询问：“是海上又出了什么事吗？”
　　莉迪亚沉重地叹了口气，眉目之间的忧愁又汇聚一团，忧心忡忡说：“近期圣玛利亚基地附近的异化生物异常增多，你之后要是有任务往那边去，记得多加小心。”
　　她不方便和粟续说太久的话，趁着没太多人注意，往后歪了歪头后转身离去。
　　粟续目送着莉迪亚离去，琢磨着她最后一句话。
　　还记得之前去桃源基地的时候，霍锋将军也提到地下城基地遭到异化生物袭击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现在人类现存的另一个海下基地也不安全，东西半球都面临着严峻的生存问题，仿佛有场危机正在酝酿爆发。
　　骇人却没有攻击性的巨怪，莫名共振的心跳……
　　粟续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奇异又熟悉。
　　“这个世界奇怪的事还少吗？”粟续呵了声，低头走进了宿舍区。
　　他回到宿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遮住身上所有的伤，避免惹得其他人注意。
　　如果没猜错，来探病的人各自代表着婆娑殿堂、尤妮花园、实验中心和工程部，他这次可是惹了不少高层管理，最近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粟续将外套拉链拉到最高，又戴了个帽子遮住面容，悄然出门钻进了离开马提亚的升降货梯。
　　为了马提亚的名声，采集中心的事必然不会外传，可难保不会有人盯着他。粟续警惕地一过吊桥就将面具戴上，就算是再熟悉的人现在也认不出他。
　　“请您等一下！”
　　粟续刚腹诽着就被人叫住，面具底下的表情很是精彩。
　　他没有暴露自己的情绪，转身问：“有事？”
　　来人衣着褴褛，走起路甚至有些坡脚，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意，攥着汗巾靠近了些，左右确认面前这人脸上的面具后，双眼发亮的指着旁边的小路，低声说：“请您跟我来！”
　　粟续疑惑地看着这个突兀出现的劳民，没有贸然跟上。
　　劳民回头见后头没人跟来，也不意外，态度温和地又回到了粟续面前，从口袋里拿出小半块菜饼，说：“是阿帕让我们看到您的时候，让您先不要去集市的。”
　　“阿帕？”粟续盯着眼前的菜饼，和上次见面阿帕特意给他留的一样。
　　这个时代物资本就匮乏，劳民区更是饥一顿饱一顿，他们没理由放着食物不吃留着等他。
　　如果不是没问题，那就是有大问题。


第79章
　　“走这边。”劳民走一段路便回头确认粟续有没有跟丢, 劳民区路窄又弯绕，很容易迷路的。
　　粟续慢步跟在他身后，问：“怎么称呼？”
　　劳民愣了愣, 老实回答：“568号。”
　　粟续又问：“我问的是名字, 不是编号, 该如何称呼你？”
　　劳民一时有些惊讶，而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憨憨地笑着说：“我叫安德烈，大家都叫我瘸叔。”
　　“谢谢你带路, 安德烈。”粟续语气平淡，是在告诉安德烈自己不会溜走也不会跟丢。
　　安德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粟续继续跟着他走，进入一节死胡同后, 他回头示意粟续稍等。
　　随后他轻敲了敲最近一家住户的门, 紧闭的房门很快就被打开, 从里头探出一张紧张的面容。
　　住户看清来人是安德烈后松了口气, 又看了看安德烈身后戴着面具的人, 礼貌地打开门让两人进来。
　　粟续跟着安德烈进门, 见住户搬了张椅子放在窗边, 方便他们从窗户翻出去，从始至终没有多问一句, 像是早就排练好了一样。
　　这一切都太过刻意，粟续不得不全程保持高度警惕。
　　安德烈又带着他走了几条巷子, 从其他人家里改道，兜了好大一圈才抵达劳民区底舱的市集。
　　“到了。”安德烈说。
　　粟续站在巷口向集市观望，竟见阿帕的摊子上也有个戴着面具修东西的人，不解地问：“安德烈, 你不让我直接来找阿帕就是因为这个。”
　　安德烈点了点头，感慨道：“阿帕是个好孩子，他的生意做起来后，把我们的货也收了，否则靠着越来越少的积分，我们也得卖儿卖女。”
　　他转头注视着粟续，满眼都是感谢，主动解释这一路过来的异常：“他说他的生意就是您帮忙做起来的，如果不是您，他也不会有今天。”
　　“还说您的身份特殊不能外露，要是有坏人想打探您的消息，让我们万万不能说漏嘴。”
　　安德烈指了指摊子上戴着面具装模作样修电器的人，介绍道：“他是357号家的儿子，和您身形差不多，您不在的时候由他代替您坐那儿混淆视听。您放心，他也是个好孩子！”
　　粟续算是大概明白异常的原因了，只是仍觉得有些意外，微怔地感谢：“谢谢你们。”
　　安德烈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阿帕想的。您先在这儿等等，我过去和阿帕知会一声，您再出面。”
　　粟续点了点头，目送安德烈进入集市，快步走到阿帕的摊边，低声附耳说了几句。紧接着就见阿帕眼神大亮，激动地想在人群里寻找目标，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继续叫卖摊前的货物。
　　没过多久，摊子角落的面具男子转头和阿帕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快步离开了。
　　“跟上。”
　　粟续眼尖地发现面具男子离开后，人群中立即有两人交头接耳，紧跟上了前者离开的步伐。
　　他在巷口又待了一会儿，确认那两人走远后才缓步走到阿帕的摊前。
　　兴许是因为经历了九死一生，再看见如弟弟一般的阿帕，粟续多少有些感慨，“阿帕，好久不见。”
　　其实算起来他没有离开马提亚很久，却总觉得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阿帕激动地小跑到粟续面前蹦起，又兴奋又克制地说：“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他只是个劳民，不清楚粟续作为前卫队员每次要经历什么，所以每次粟续出任务他都会提心吊胆好几天，生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粟续消失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去物资平台等，可左等右等没看见粟续的身影，还以为旧事又要上演。
　　他骂了自己好几次，总觉得是自己晦气，否则为什么每次他接近的人都会遭遇不测？
　　还好还好，粟续终于回来了，他不是扫把星！
　　“嗯，我没事，回来了。”粟续被阿帕感染了笑意，点头应声道。
　　阿帕抓着粟续的袖子没有松开，歪头对旁边的安德烈笑容灿烂地说：“瘸叔，麻烦您帮我看会儿摊子。”
　　“没问题。”安德烈答应得很是爽快。
　　“你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阿帕拽了拽粟续的袖子，见他点头后，一蹦一跳地拎着粟续往集市另一侧走。
　　两人停在了拐角处的一间屋子前，而后见阿帕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站在门边邀请粟续进屋。
　　“这里是？”粟续惊讶地进门，屋内已经被收拾出来了，现在这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阿帕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欣然说：“我把这里租下来了，就等着你回来一起规划！”
　　他说着，打开沿街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们的摊子。
　　“我想带着大家一起把生意做起来，不求能赚到多少钱，至少靠着彼此的力量能吃上饱饭，不用被迫卖身卖儿卖女。”
　　阿帕靠在窗边向外看，热情地给粟续介绍：“刚才带你过来的瘸叔很擅长做家具，以后找到桌椅板凳什么的，都交给他售卖，他还也会修东西呢，我的椅子就是他修好的！”
　　“住在59号的姐姐擅长缝衣服，她说她可以带一批会针线活的姑娘们一起卖旧衣服，或者把那些布料拆了重新制衣。”
　　“269号婶子家的小孩很喜欢画画，婶子一边埋怨说劳民画画有什么用，一边问我能不能把艺术品的活儿盘给她，她想让孩子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多学学自己感兴趣的事。”
　　“还有还有，147号的哥哥、357号的老伯……”
　　阿帕越说越兴奋，边说边拍掌，仿佛自己畅想的未来已经触手可及。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们就不用再活得这么卑微了。
　　阿帕晃手的瞬间，粟续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手腕间的乌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问：“谁干的？”
　　阿帕霎时慌忙地想抽回手，遮住手臂上的淤青，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是不小心磕、磕到的。”
　　“到底是谁干的？”粟续的神色一如平常冷漠，但微低的眉头已暴露他此时的不快。
　　离屋子最近的摊主听到声音，从窗户探头望进来。他本来不想掺和的，可阿帕说的未来也是他所期待的，他不希望这个好孩子忍受如此大的委屈。
　　“有些人想打听你的下落，阿帕怎么都不肯说，他们就把阿帕拖到没人的地方打，打了好几次呢！”摊主说着，感同身受地气愤说，“哎哟，真是没人性没天理了！”
　　粟续听闻看向阿帕确认道：“就是刚才在摊子附近盯着你的人，对吗？”
　　阿帕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垂眼回避粟续的目光，虚声说：“不是的，你别听伯伯瞎说，我就是摔的。”
　　“是劳民区的路不平，走着走着就摔了，对吧？”粟续帮他找了个理由。
　　“啊？”阿帕闻言抬起头，顺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
　　粟续透过窗户向外看，微扬了扬下巴，说：“看来安德烈不太熟悉你的摊子，开始手忙脚乱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一下。”
　　阿帕隐约猜到粟续要处理的事是什么，忙说：“我真的没事！”
　　粟续没听阿帕劝阻，戴着面具走出屋子，一晃眼便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劳民区底舱暗无天光，窄巷一侧的路灯忽亮忽灭的，只要能看得清路，就没人愿意去修。
　　暗巷中有两人兴致缺缺地一前一后走着，领头的那人烦愁道：“妈的，咱们在这儿盯着什么时候是个头？今天那个进了劳民区的宿舍，明显就不是园长想找的人。”
　　“你说园长到底想找谁？之前猜那人是粟续，可这段时间他分明不在马提亚，摊子上照样有人啊？”跟在后头的人也没想明白。
　　“谁晓得呢？园长一口咬定就是粟续，可我们逮着那个劳民逼问几次了没问出个结果，还能怎么办，继续盯着呗！”
　　前排那人走了有一段，发现同伴再没有回话，奇怪地转头往回看，瞬时间后背发麻。
　　幽长的窄巷中，一道瘦长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不久前还在和他说话的同伴已被扼住了咽喉。
　　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来人的鬼面上，看起来诡异骇人。
　　眼看着同伴接近窒息到面色涨红，试图抠开掐着自己的手逐渐无力，他却不敢上前直至。
　　那人没有下死手，甩手把人丢到了地上，单手紧握成拳一拳一拳打在他同伴的头上，发出结结实实地闷响。
　　同伴的哀呼声如魔音灌进耳畔，他哪儿还敢继续在原地呆着，慌忙逃进了暗巷，企图甩掉浑身杀意的面具人。
　　同样都戴着面具，但他很确定眼前这人绝不是刚才他们跟踪的那个！
　　劳民区的过道拥挤又曲折，他一步不敢停地拐了几个弯，自己都要认不清路了，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把人甩掉了，适才靠在墙上大喘气。
　　可他突然眼前一晃，一道黑影从头顶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头往墙上砸。
　　鼻骨霎时没了知觉，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他头晕目眩地原地晃荡无法站定，腿脚一软地跌坐在地。
　　恍惚间，他看见面具人随手从路边捡了块砖头走近，惊恐地连连后挪，“救、救命！”
　　可没等他移动多远，一只缠满了绷带的手紧紧抓住了他。
　　“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饶你什么？”
　　他怔了怔，试探地说：“再也不、不监视你？”
　　面具人缓缓蹲下，与他视线平齐，冷漠地说了一句：“抱歉啊，回答错误。”


第80章
　　“啊！”凄厉的叫声在小巷中回荡。
　　附近的住民听到声音开窗偷看, 认出巷子里的人脸上的面具后，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无视，其他不明所以的住民不敢贸然出门, 任由着哀呼声不断。
　　粟续一只脚踩住他的后背, 抡起砖头在阿帕手臂淤青的位置砸下, 眼不眨一下地生生砸断了这人的手臂。
　　“你们说的园长是麦克斯？你们是尤妮花园的卫队队员？”粟续问。
　　卫队队员拒绝答话，可他的头发被粟续抓住猝然往后拽，疼得他以为自己整个头皮都被掀起来了。
　　粟续微微俯下|身，靠近他的耳边低语, “记住了，是劳民区的路不平，你们走着走着就摔了。”
　　“我……”卫队员挣扎的话都到嘴边了，身后的人抓着那块沾满鲜血的砖头在他脖颈前缓缓一划。
　　他都能想象的到自己的叫骂一出口, 这块砖头真的会拍断他的脖子。
　　他哆哆嗦嗦地顺从道：“是、是我不小心摔的。”
　　“嗯, 这就对了。”粟续松开卫队员的头发, 嫌恶地拍了拍手, 又掸掉身上的灰, 慢悠悠地走出了幽暗的窄巷。
　　卫队员哪儿顾得上骨头碎裂的胳膊, 拖着奄奄一息的同伴, 头也不敢回地逃出了劳民区。
　　劳民区集市比前些日子要冷清一些，但客人仍旧不少, 就属阿帕的摊前人流最多。
　　“哎，你们这儿之前不是很多能用的电器吗？卖完了？”
　　“是啊, 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阿帕正为粟续的突然离开而感到焦虑，没心情招呼摊前的客人们，随口搪塞道：“你也知道，近期的货源太少了, 过阵子一定会有的！”
　　“货源？话说你这儿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偷的？”
　　阿帕一眼就看出这人是来挑事的，会来这儿的人对集市里的东西来源心知肚明，马提亚不愿意接受，把它们当做垃圾丢掉。
　　既然是不要的，他们带回来售卖怎么算偷？
　　阿帕忿忿问：“你到底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找茬的？”
　　“怎么对客人说话呢？也是你的上帝，明白吗？”那人说着，双手拖在摊子的木板底下就要掀翻，可他使了全身力气都没抬动摊子一下。
　　“奇怪。”他正纳闷着，一把菜刀突然剁在他的面前，深深地嵌入木板，只差一点就要砍到他的手。
　　“啊！”那人看清局势后，惊恐地往后退。
　　站在他身后的人可不愿意当垫背的，纷纷闪到了一遍，眼瞅着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那人愤怒地手指向始作俑者，“你！”
　　只见对方戴着面具，缓缓握住了板上的菜刀，浑身的杀意，他再不敢说一个字，灰溜溜地钻进人群离开。
　　粟续单手拔出菜刀，不见刚才的肃杀，很是随和地说：“刚开刃的菜刀，砍柴都锋利，买回家切菜剁肉更是不在话下，一刀多用，走一走看一看。”
　　他的反差令在场的路人瞠目，人群冷寂了好一阵，直到阿帕也出来活络气氛，客人们才走动了起来。
　　阿帕将粟续拉到了一边，满眼担忧地打量着他，问：“你有没有受伤？”
　　粟续放下刀摇头。
　　阿帕担心还有人盯着他们，没有喊粟续的名字，而是说：“哥，有些话你听到可能不高兴，但是我觉得……你这次任务回来，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粟续一怔，从醒来后脑内混乱的思绪瞬间解开，霎时也意识到了不对。
　　从海里回来之后，他好像变得很冲动易怒，非常容易被外因带动情绪，对马提亚的仇视也在不受控地加重。
　　一些事往常他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可现在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报复。
　　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这样？
　　粟续凝眉阖眼，恍惚间又看到了深幽中如焰火一般赤红的眼瞳，顷刻间后脊发麻。
　　“哥？”阿帕饱含歉意地攥着衣角，“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啊，对不起！”
　　粟续双眼游散的焦距再次锁定在阿帕身上，他定了定神，而后摇头道：“你没说错，反而点醒我了。”
　　很多事他的确可以像刚才一样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但蝴蝶效应带动的影响容易脱离他的控制，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他对马提亚一切的反抗都是蚍蜉撼树。
　　粟续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凭证递给阿帕，他回来得有些迟了，就是因为去了趟劳民区甲板的兑换处。
　　他现在的处境有点特殊，尤妮花园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苦于抓不到现行，如果他直接给阿帕转移贡献点，在物资能源部一查就能查到。
　　届时尤妮花园一定会借着前卫队员在劳民区工作的由头发难，还会连累到阿帕和其他人，所以他花50积分兑换了10张手工凭证。
　　“这些凭证你慢慢兑换慢慢用，有人问起就说是你攒的。”粟续递给阿帕时刻意叮嘱了一句。
　　阿帕连忙推手拒绝：“你怎么会给我积分呢，这不合适！”
　　如果不是粟续帮忙修东西，招揽了一大批客人，他不会有今天。
　　海上任务危险重重，好不容易回马提亚休息，粟续还要忙里偷闲地来劳民区，在摊子角落一坐就是一天，除了对付两口垫巴垫巴外，就没做其他事。
　　每次粟续来劳民区修理好的电器、小家具，都够他卖个好几天，赚到好多钱。
　　他感谢粟续还来不及，怎么能拿粟续的积分呢？
　　粟续抬手指了指还未开张的铺子，“那么多人找你盘活儿，我也毛遂自荐一下，这算是我的入股费。”
　　阿帕一听更不要了，“不用这些积分你也是那间铺子的一份子。”
　　粟续叠好手工凭证塞进阿帕的口袋，大有过年走亲戚塞红包的架势。
　　他笑说：“收着吧，店铺修缮得花不少积分，况且我这黑心合伙人将来也有借口提高抽成不是？”
　　“可是……”阿帕很小的时候就在集市混口饭吃了，到现在能站住脚跟，就是因为够机灵。
　　他不是不知道粟续这是认为自己连累他被打了，觉得亏欠了他，所以给了这么多积分。
　　阿帕摸着明明只是几张凭证却沉甸甸的口袋，还是不提收下的事，“我先收着，你哪天不够用了，就来找我拿。”
　　“我现在可是阿帕老板，以后你在劳民区的伙食我包了！”他手叉着腰，脸上的小小得意并不纯粹，沉淀着不符他这年纪的懂事。
　　粟续闻言微微扬眉，配合地恭敬说道：“好的老板，竭诚为您服务。”
　　话罢，在两人开怀一笑中，他回到老位置继续干活。
　　那句至理名言果然没错，“有的钱就算省下来也会以另一种方式花出去”，兜兜转转，他又成了个穷光蛋。
　　这下子不努力赚钱怕是不成了！
　　集市人来人往，到了晚上这里的人又换了一批，小香楼的霓虹灯炫彩艳丽，闪烁频频如摇晃着的酒中精酿，引人沉醉其中。
　　粟续不记得在位置上坐了多久，手上修的是第几个物件，只知道没好全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展臂活动时发麻发酸的肌肉也在提醒他必须要休息了。
　　“阿帕，我先回去了。”
　　“你等一下。”阿帕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粟续，“你这么晚回去，还有吃的吗，这些你带上吧！”
　　粟续接过一看，纸袋里装着两块菜饼。想起阿帕总说菜饼好吃，自己都舍不得吃，把两块都塞给他了。
　　他伸手揉了揉阿帕毛毛燥燥的头发，看着当真像个哥哥，“谢谢。”
　　头发被揉成鸡窝的阿帕忿忿地囊囊着腮帮子，但乖巧地和粟续道别。
　　面糊和着切成丝的青菜和香菇摊成小饼，煎得两面金黄焦脆，即使已经凉了也能吃得出蔬菜的清甜和面饼的扎实。
　　粟续边过吊桥边吃，掐算好时间赶上返回马提亚的船只，垂眸看了眼面饼，倏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拿出通讯录，找到那个没有号码的来电，斟酌片刻后，敲了条文字发送出去。
　　“你失踪前为什么需要劳民区孩子们的血液，这和你离开马提亚有关？”
　　深海研究所内，数名实验人员正在加急分析着上次魏洀他们外出带回的海洋生物样本，化验机器的高速运转声听得人耳朵发痒。
　　路方青拿着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热的实验报告递给魏洀，同时问：“你伤没好全，不休息？”
　　被问话的魏洀几乎埋没在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件中，接过报告凝眉仔细查阅后，转身在玻璃板上做好目前实验进展的笔记，这才抽出闲心回答：“海上最近不太平，马提亚转移阵地后，必然要清理海面营地，我们得早作准备，提前转移营地住民。”
　　他将整理好的实验记录递给路方青，麻烦他复检之后归档，拄着拐起身移动到分析仪前查看目前的校对结果。
　　“过阵子我得和奥利弗一起出趟外海，在那之前必须给出新一版本的净化仪方案，好让机械部有时间测算方案数据。”魏洀冷静地计划着，一心二用地指导实验员记录方向。
　　路方青看他这副腿脚不便的样子，实话实说道：“你这样的话，可能需要奥利弗背着你去。”
　　魏洀扯了扯嘴角，辩白道：“我早说这伤没什么大事，是老所长非要我拄拐。”
　　“滴滴。”
　　桌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意料之外的特殊提示音让魏洀原地愣了愣，来不及拿靠在桌边的拐杖，单腿大步跳到了桌边查看消息，动作麻利到完全看不出受了重伤。
　　路方青抱着一沓文件怔怔地看着行动如风的魏洀，下意识点头确认：“是没大碍了。”
　　但他很快又改口：“不过既然老所长说你得拄拐，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好。”


第81章
　　魏洀看清消息内容后, 没心思理会路方青塞过来的拐杖，半靠在桌边敲击回复：“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了阿帕。”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复，看着屏幕上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魏洀一时有些怃然, 打字的速度明显慢了些, “他还好吗？”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可眼睛很干净，总是天真单纯地盯着新鲜事物看。不同于其他孩子对外人的恐惧，阿帕勇敢地主动认识他, 有别于不知者无畏，而是一种不轻易看轻自己的认真。
　　这样的性格在劳民区，甚至是这个早已烂败不堪的世界里，都能算得上是珍宝。
　　“嗯。”
　　粟续的回答一如往常的冷漠, 魏洀指节置于唇前, 寒暄了一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盯着屏幕跳出来的文字, 粟续嚼食物的腮帮子一顿, 舔掉黏在嘴唇上的菜丝, 思考了有一阵才回应：“吃晚饭, 菜饼, 很好吃。”
　　AI智能都比粟续的回复有感情，可这几个字魏洀反复看了好几遍, 魔怔了似的扬唇偷笑，直到瞥见路方青探究一般的古板表情, 瞬间收回了笑脸。
　　他扭开头，轻咳了两声恢复正色，敲了句：“是啊，离开太久, 回想过去的时候发现只有那个味道最让我怀念。”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抽他们的血液？”粟续的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
　　他没等到魏洀的正面回答，却意料之外获得了他一直在寻找的讯息。
　　魏洀：“你真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了？也忘了当时给了我什么？”
　　粟续诧异得半晌没回消息，所以海上营地那会儿并不是他和魏洀第一次见面，可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魏洀。也就是说，魏洀之前见到的极有可能是跟着前卫队第一次外出任务的“粟续”，可当时的“他”能交给魏洀什么？那个从尤妮花园带出来的东西？
　　粟续站在返程舱门边，嘴里叼着剩下半块菜饼，正准备对魏洀刨根问底时，余光扫见脚下的飞行平台数艘船只停靠。
　　顶多是夜间结束任务的队伍返航，他本不觉得奇怪，但见船上走下来十数名身着非马提亚制服的人，他立马将回复魏洀的事暂时搁到一边，默默观察着底下平台的情况。
　　按理说粟续乘坐的是最后一班返程船只，可他刚出舱踏上马提亚，背后的舱门就合上了，船舱疾速下落，像是赶着要去接什么人。
　　想着，粟续没有着急离去，悄然藏身于进入马提亚的闸门附近，企图一探究竟。
　　他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刚才好像在来人中看见了桃源基地霍锋将军的身影。
　　他想不通，地下城基地的人大晚上来马提亚做什么，连防御军事的将领也来了？
　　联想近段时间马提亚的行为，粟续很难不猜到是和即将马提亚再次启航有关。
　　他没等太久，便听闸门外有到站提示声传来。
　　“欢迎回家，人类最后的家园，由你我共同维护。”
　　十数人由护卫军带领进入马提亚，虽没人给偷看的粟续介绍，但也能看得出他们主要分为两拨人。而且他没看走眼，霍锋将军果然跟着来了。
　　霍锋在列的那批人大多亚洲面孔，皮肤或黄或黑，老实跟着护卫军的带领，默默窥探马提亚内的情况，看起来温良好欺负。
　　走在他们旁边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么乖顺了，大大咧咧地四处张望，偶尔会问上前头的护卫军两句，即使对方一句话也不回应。他们的五官立体深邃，还有皮肤、头发都是粟续印象里的欧洲人特征。
　　“看来这些人都来自圣玛利亚基地的。”粟续暗道，蓦然想起不久前见到莉迪亚小队长，她提到近期圣玛利亚基地频繁遭到异化生物袭击，情况不太好。
　　他们一路往中央广场去，大概是要乘坐中心电梯前往高层，再往前就粟续没必要跟了，反正也去不了高层。
　　粟续正想着一会儿等人都走了，还能去训练基地打个卡，意外见梅格队长步履蹒跚地从医疗中心走了出来，步伐虚弱却急。
　　梅格张嘴刚想喊人，察觉这些深夜访客中有数道视线看向了自己，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观望着。
　　霍锋同样注意到了梅格的出现，上前同护卫军说：“梅格队长是我的旧友，我和他说两句话后，会自行前往高层会议室。”
　　护卫军看向梅格，见他点头表示认同，淡漠地应了一声同意霍锋的请求，带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
　　霍锋移步到一旁，静待着所有人从面前经过，适才拔腿朝梅格走去。
　　他朝后望了一眼，确认同行的其他人已经走远了段距离，关切问候道：“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上次见面他就察觉到梅格状态不太对劲，现在看来是出了大事。
　　粟续离得有些远，梅格声音有气无力的，实在难听清两人的交谈内容，但见霍锋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基本能猜到梅格都说了些什么。
　　“梅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霍锋的声音浑厚，明白梅格和自己说的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极力克制自己说话的声量。
　　梅格苦笑点头，捂着仍有些闷痛的心口，尽可能压低声音说：“将军，我知道自己有错，来找您并非是来寻求认同感的。马提亚很快要远航，桃源基地最好不要参与任何阶段的航行计划。”
　　霍锋闻言眉头压低，忖量着面前有些陌生的故交，揣着疑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同为灯塔效力时，面对成千上万的异化生物却无所畏惧，也畅想过共同守护家园的美好期许。
　　可梅格加入马提亚后，整个人都变了，他的眼里再不见从前的意气，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当年与怪物交战时冲在最前排的勇士成了如今自私自利的懦夫。
　　现在的梅格还值得信任吗？霍锋竟然一时想不到答案。
　　梅格低着头回避霍锋的目光，不敢看对方眼中的失望，再次重复刚才的话：“将军，请原谅我不能说太多。桃源基地也是我的家，是我魂牵梦绕想回去的地方。我是做了蠢事，但绝不会伤害我的家。您一定要阻止桃源基地参与马提亚的远航行动，不能认同不要妥协！”
　　他越说越激动，言至末尾紧紧抓住了霍锋的臂膀，想把一字一句凿在对方心口。
　　粟续双手环胸靠在墙边，无法理解梅格的想法。马提亚远航和桃源基地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到底想要阻止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真正参与其中才能知道了。
　　粟续回头望向中央广场的方向，很清楚自己目前没这能力。
　　昔日的信任历历在目，霍锋终究是狠不下心肠，说：“梅格，你明明有能力成就很多事，可你……”
　　他长叹了一口气，没把话说得绝对，“我们只负责守护地下城基地，无法左右马提亚的决断，但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如今海面越来越危险，他负责地下城基地的防御军事，深知灯塔总有一天会失守，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地球表面的人类文明将再不复存在。
　　只要马提亚高悬一日，人类的希望就永不坠落。
　　梅格理解霍锋的立场，他往后退了一步，冲着曾经的兄长、好友、将军深深鞠了一躬，回身走向医疗中心的背影满是落寞。
　　霍锋沉默地摇了摇头，转身与梅格相背，阔步跟上了前方的同伴。
　　躲在暗处的粟续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最终落在了霍锋身上，悄然跟上了他的步调。
　　深夜的中央广场人流攒动，其中不乏有马提亚公民的身影，都在好奇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外来者，但发现护卫军就在不远处，没一个人敢多嘴问一句。
　　粟续隐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靠近中央广场，注意到地下城基地的人全都站在中心电梯外，即使电梯内是空的也没人率先进去，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他们来了！”人群里有人低声窃语。
　　粟续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见正对面婆娑殿堂宏伟富丽的大门缓缓打开，几名金色罩袍的使者慢步走出，与从实验中心出来的加百利一前一后抵达中心电梯前。
　　为首的霍利斯面对着地下城基地的客人们，和善地捂住心口微微颔首，“各位朋友远道而来辛苦了，已为大家准备好了餐食与住宿，会议结束后便能休息了。”
　　他走到中心电梯边，按下按钮后，展臂说：“那么就请各位前往高层会议室安心参与议事吧。”
　　“谢谢神父与婆娑殿堂的慈爱。”地下城基地的几名代表受宠若惊，忙感谢道。
　　得到召唤前来马提亚这一路上，他们心中都满是对无知的担忧，婆娑殿堂神父的亲和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们的局促。
　　霍利斯标志地礼貌微笑着，主动等待地下城基地的人都进了电梯，方才拔腿进入，转身见加百利还站在原地，正转头盯着广场角落看。
　　“教授，您在看什么？”
　　加百利收回探究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看走眼了。”
　　旋即，他走进了电梯，目光仍注视着广场角落，“上楼吧。”
　　躲在拐角后的粟续背部紧靠着墙面，一动不敢动，也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探头确定自己刚才是否被加百利发现。
　　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要警惕得多。


第82章
　　静听电梯门关闭的声音, 粟续回首试探地露出半张脸，确认中心电梯前没人再往他这儿看，才长舒一口气。
　　他靠墙双手抱臂, 凝望着婆娑殿堂外的浮雕墙, 目光在双手接过婴孩的神明形象上, 心中的不适感再次翻涌，冷笑了声转身折返回训练基地。
　　马提亚高层，会议室大门大敞。顶部的彩色琉璃瓦在深夜之中黯淡无光，室内仅靠浮雕墙上的壁灯照亮, 冷黄色的灯光映照在浮纹上，撒下一段畸形的阴影。
　　参与议事的人有序进入，四周的射灯骤然大亮，似有人在黑暗中为他们引路。
　　众人自然而然地分为了四列站定, 以婆娑殿堂、尤妮花园、实验中心、护卫军为首。
　　地下城基地是应召前来的, 不属于马提亚的部门, 只能随意找一队先排上。
　　桃源基地排在了物资能源部之后, 而圣玛利亚基地选择站在护卫军后方。
　　众人虔诚地原地等待着, 直至听到高台一角响起脚步声与权杖落地闷声, 齐声恭迎：“船长大人。”
　　站在暗处的船长昂扬开口回应座下的所有子民, “四百年前的灭顶灾难影响了地球所有人，人类从此失去了家园, 马提亚也带着希望的火种升空，等待海水褪去的那一天。天灾海难越来越频繁, 为了保证人类文明永不湮灭，马提亚决定再次启航。”
　　他字句咬得重，宛若鼓动敲击，紧接着又问：“这次召集大家来, 就是为了这件事，各部门准备得如何了？”
　　议事的各部门代表同时缄默，等着别人先开口。
　　以当下环境来看，其他人就是不主动说，大家根据自己目前的进展也能猜到别人的情况都不太乐观，这个时候谁先说谁遭殃。
　　船长见势不悦冷声，点了个人出来：“物资能源部。”
　　“怎么又是我？”物资能源部负责人低声嘀咕了句自己真是个倒霉蛋。
　　他佝着背硬着头皮出列，汇报道：“物资能源部目前资源告急，急需领航部调派人手，带回更多物资。”
　　被点到的领航部暗暗剜了他一眼，只好也出列回应：“回船长，根据前卫队近半年的海上任务回报情况，异化生物的进化程度已超过实验中心给出的预估值。并非是领航部不配合物资收集，而是当前海域资源任务已全面完成，加上前卫队员人数锐减，考核之后的编队结果因人手极度缺乏暂未明确，所以近期上交的资源减少也情有可原。”
　　问题一下被抛到了实验中心，加百利却不急不恼，缓声开口说：“领航部部长的不满实验中心可以理解，如果不是前卫队积极配合样本收集，数据组也无法给出预估，异化生物不断进化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他相当坦荡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又踢了回去，而后叹惋一声后说：“实验中心已决定成立新海域数据研究组，收集前卫队上交样本，配合领航部研判中心给出更为准确的预判，不让今时的沉痛延续。”
　　领航部部长脸色一沉，大家在马提亚工作这么多年，谁还没点心眼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加百利这只老狐狸的心思，明面上不辩驳立正挨打，其实把错处归结到前卫队头上。前卫队隶属领航部，这明摆着就是说领航部在推卸责任。
　　这还不算什么，加百利最狡猾的地方就是顺着他的话捆绑领航部，之后领航部再有意见，都要顾忌两个部门的合作关系了。
　　部门友好合作，这正是船长最乐意见到的，不出预料，高座上的人准予得相当快速。
　　“加百列教授说得很对，马提亚承载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只有各部门紧密配合才能让生命之舟越走越远。”
　　“船长大人说的是。”众人起身应和。
　　领航部部长就是再心有不满，也不能当众说反话，只能埋下头随其他人一齐附和。
　　顺利引开战火的物资能源部悻悻地扣着手指，趁船长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再次发言，“船长大人，因近期室外温度激增，影响到了农牧场作业，下半年的收成较往期少了一半，目前航行补给预估只能坚持28天，前往新海域收集物资的事迫在眉睫了。”
　　他的这番话就是像是仍了块石头进湖里，在人群中掀起一阵波澜。
　　“只够28天？怎么会这么少？”
　　“那要是28天后我们到不了新海域呢，全都要饿死吗？”
　　面对重重质问，物资能源部负责人如实说：“由于我们在当前海域停留太久，前卫队带回的资源已远低于马提亚公民与劳民区每日所需补给，28天已经物资能源部测算出的最理想结果。”
　　“至于28天之后……”他为难地说着，缓缓转头向身后桃源基地的人看去，其中意图相当明显。
　　接收到视线的霍锋适才有些明白梅格不久前对他说那些话的用意，面色沉重不语。
　　马提亚不会无缘无故地喊上地下城基地开会，必然带有目的性。上次基地首领前来议事，便带回“马提亚希望地下城基地为了延续人类火种，提高物资供应量”的消息。在那之后，基地每月供应马提亚的果蔬、牲畜，都比从前提高了两成。
　　那么现在呢，物资能源部是认为地下城基地给的仍不够多吗？
　　可灯塔的卫兵们每日餐标已缩减至最低，基地内的工商人也按劳动付出划分物资应得，再继续削减，恐怕内城的人心要乱。
　　霍锋赶在首领出声答应前，正步出列先开口说：“属下桃园基地防御军事主将霍锋，有事想向船长汇报。”
　　高座上传出声音：“霍锋将军，你说吧。”
　　霍锋敬了一礼，再说：“报告船长，由于海洋异常暖流，异化生物进攻频率越来越高，地下城基地半年内折损了两座灯塔，请求马提亚支援。”
　　见自己主意不成，物资能源部负责人没好气地说：“看来霍锋将军的确是个大忙人，领航部刚才发言了半天，您好像没听到？”
　　“我听到了，但……”
　　霍锋本要继续说下去，但被物资能源部打断，“还是说桃源基地对马提亚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霍锋尸山里来血海里去，见多了见枪林箭雨，异化生物逼至跟前了他也没怕过，可厌烦的莫过于人心算计。
　　“属下没有。”
　　“霍锋将军确实没有这个意思。”身着金色罩袍的霍利斯双手交叠在前胸缓缓转身面向众人，他温和的声音化解了僵局。
　　“约翰，你该理解地下城基地难处的，如今海面危机四伏，两处基地已经自顾不暇，马提亚再艰难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向他们施加压力。”
　　霍利斯走到队列之间，向两人打开手臂，话语中满是慈悲，“作为人类同胞更应团结一致，同患难共进退，两位说是吗？”
　　“霍利斯。”物资能源部负责人嘴快地想要辩驳，但思绪很快跟了上来，理解了他的意思，也扬起微笑对霍锋说，“是啊，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更应当站在彼此的角度看待问题，桃源基地能理解我们的需求吧。”
　　霍锋阴沉着脸色，已然明白眼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么给他下了套。
　　“共进退？”突然有声音打断了僵持不下的局势，站在不远处的圣玛利亚基地首领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前排的战备中心，高声询问道，“圣玛利亚刚经历一场恶战，幸亏有马提亚的前卫队来帮忙，否则我们也有灯塔沦陷。”
　　领航部部长见他一直盯着战备中心，就知道圣玛利亚基地压根不是为了感谢前卫队才发言的，必然是有别的目的。
　　“面对铺天盖地的丑恶怪物，基地的战备要是一直没有得到提升，灯塔迟早有一天还是会顶不住的。”圣玛利亚基地首领学着婆娑殿堂的模样，好声好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他可不是霍锋那个只知道战斗的机器，打了几场胜仗，得到地下城基地住民的拥戴又怎么样呢，在马提亚眼中什么都不是。
　　在这里想要得到什么，得拿出这些大人物喜欢的态度。
　　只是战备中心故意回避不看他，真是很没有礼貌呢。
　　深藏于阴影中的高座上，猝然传出权杖敲地的声音，一时间所有的利益争取都暂停，霍利斯也返回原位虔诚伫立着。
　　“加百利，实验中心强兵计划的进度如何了。”
　　加百利闻言向前走了一步，捂着心口微鞠一躬，恭敬道：“回船长大人，改造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目前已开始筹备第六期实验，预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高座上的人看向后排的圣玛利亚基地首领，正声不容置喙，“罗伯特，你听到了吗？圣玛利亚的战备实验中心一直在筹备着，实验中心要是有需要，基地应当积极配合。如若一切顺利，你们将无所畏惧。”
　　船长的最后一句话如烙印，烫在他的喉头，圣玛利亚首领沉默良久，终是紧咬牙关点头应道：“是，船长大人，圣玛利亚基地必全力配合。”
　　他强忍着个人情绪，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求救似的看向前排的莫勒上将，乞望他能出来帮忙说两句话。
　　罗伯特的目光作为护卫军中将的蒙德看在眼里，没等上将下令就自行向实验中心发出质疑：“加百利教授，请问实验中心能否公布改造流程？”


第83章
　　蒙德的这句话引得代表圣玛利亚基地前来参加会议的大部分人共鸣, 纷纷附和，希望实验中心能公开所谓的改造究竟是什么。
　　面对重重质疑声，加百利没有表现出分毫惶恐, 他背对所有人仰视着高座, 眼中的欲望除了深藏黑暗的人类领袖, 再无其他人能看见。
　　他说话时不卑不亢：“很抱歉，各位与怪物殊死搏战的勇士们。由于改造计划涉及诸多部门，属于马提亚特级机密，请恕我无法具体告知。”
　　见自己的这番话没能安抚众人, 加百利镇定又道：“简单来说，本实验是对参与者进行体质改造，配合实验仪器与补充剂逐步突破身体机能，拥有更强大的意志力与身体素质, 拓展自身实力, 让各位勇士有能力不再畏惧不断进化的异化生物。”
　　“可是……”蒙德还想再问。
　　莫勒却突然开口制止了他的莽撞行径：“蒙德中将, 归队。”
　　“上将！”蒙德扭头看向上级, 忿忿不平地退回了队列。
　　加百利微勾起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心中的得意, 表露在人前的依旧是那副和善冷静的形象。
　　“罗伯特先生, 战备中心也想满足圣玛利亚基地的需求, 可如今各类资源匮乏，他们也爱莫能助, 还望地下城基地的人类同胞们能理解。”他适才缓缓转过身，微笑着说, “在异化生物进化程度超出预期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体质改造是增强兵力，也是大势所趋。实验中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考虑。”
　　罗伯特听实验中心怎么说后上前了一步, “为了人类的未来？可那些士兵都……”
　　再一声权杖敲地声响起，“抵达新海域后，领航部督促前卫队尽快收集资源，补充马提亚能耗。”
　　领航部部长收回暗探圣玛利亚基地几人的目光，俯首道：“领航部遵命。”
　　而后，高座上的人又指示另一个今日很是活跃的部门，“工程部搭建的农牧区有智能日光和温控，还有充足的劳民供你们调派，天灾不是借口，下个季度的收成能给出好结果吗，物资能源部？”
　　“回船长大人，物资能源部必定竭尽所能！”负责人连忙颔首领命，低垂着的眼帘遮住他眼底的精光，紧跟着找补道，“船长大人，物资能源部还有一件事想汇报。”
　　高座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说。”
　　“目前物能部面临的资源问题除补充速度与数量锐减外，还有一个问题便是消耗过大，如若领航部与地下城基地无法保证短期内供给物资，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暂时调走一些贡献值偏低的存在？”
　　他说话时着重了“暂时调走”四个字，把话说得完满一些。
　　见高位者良久无话，代表婆娑殿堂的霍利斯适时慈善说：“不论身份等级，只要是为人类的未来做出贡献的，马提亚都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名同胞。”
　　物资能源部闻言意会，恭敬回道：“神父说的是！船长大人，属下明白了！”
　　莫勒冷眼看着他谄媚地说完回到队列，至始至终没有参与纷争。
　　他知道身后是下属和地下城基地将士们失望的眼神，却依然选择了缄默。
　　护卫军，高层的走狗。
　　他自己也快这样认为了，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莫勒片言不发地微仰头望向头顶的琉璃瓦，除了人为染上的色彩看不到一丝天光。
　　加百利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笑吟吟地说：“工程部做了很久的，好看吧。”
　　莫勒不答，在船长宣布散会的第一时间，便带着护卫军亲自护送领袖离开。
　　“他这是什么态度？”麦克斯忍不住发出质问声。
　　尤妮花园不直接涉及物资问题，今天的议事全程作壁上观，但他就是看不惯莫勒总是一副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子。
　　现在装清高，还不是转头在船长大人面前摇尾巴，真是虚伪至极。
　　加百利微笑不语，不掺和麦克斯对他人的评价，仍旧维持着实验中心独善其身的外界形象，负手经过正在与其他人交谈的婆娑殿堂神父们，率先离开了会议大厅。
　　实验中心。
　　“诶，你在和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开心？”
　　正对着通讯器咧嘴笑的研究员上抬视线，看向同事说：“最近新谈了个男朋友，很可爱。”
　　“新谈的？”同事疑问着坐到旁边的位置上，拿了块酒精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刚从劳民区淘回来的艺术品，有闲心问，“你上一个不是也才刚谈不久吗？”
　　研究员撇了撇嘴，无奈道：“上一个是前卫队的，前两天出了个任务没回来。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在床上急眼了，给我体验感很差劲，正好换一个。”
　　在这个无法满足欲望和期许的年代，把最容易得到的肉|欲摆在台面上，反而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同事没觉得他说的话露骨，只是一味地欣赏着面前这尊无暇的夏娃塑像。
　　“咳咳。”角落里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两人听到暗示后，立马把外物收起来藏好，低头记录着仪器上的实验数据，看起来相当认真。
　　加百利从他们身后经过，一眼就看见桌下用穿过的白大褂刻意遮盖，但还是露出一角的雕像，与研究员不断闪光的通讯器。
　　他不悦地冷哼了声，说：“把实验室里不该存在的东西，现在、马上丢出去。”
　　两名研究员见教授发怒，果断连声道歉，带上私人物品离开。
　　加百利缓步走到了实验室角落，“赛丽，数据整理得怎么样了？”
　　被喊到名字的赛丽从位置上站起，将整理好的文件递上，“都整理好了，只是……这个样本的数据不太理想。”
　　加百利却一点也不意外地说：“他活着的时候就不是最好的实验体，现在用来试药，效果也不如其他样本，找个机会处理掉吧。”
　　“好的，教授。”赛丽一如既往地遵从，只是再看向面前足足有两人高的玻璃罐时，眼中带着隐约的难色。
　　这个巨大玻璃罐中装满了液体，禁锢其中的样本被钢制束架牢牢扣住，无数导管从罐外连接着它，而它的背后是一个个密集如蜂巢的玻璃罐子和蛛网一般的导管。
　　加百利双手撑在导药控制台前，人前淡泊的双眼时下满是贪婪，情不自禁扬起的嘴角因顾忌还有旁人在场而强压了下来，面容看起来有些许扭曲。
　　会议上的质疑声仍在他耳边回荡，宛若带刺长鞭抽打着他，哪儿见之前的镇定从容？
　　他耿耿于怀地咬牙挤出自白：“我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在为人类的未来寻找方向，我没有辜负先辈的遗愿。”
　　赛丽从未见过教授这样失态，震惊之余忙移开视线，佯装自己并没有窥探到隐秘。
　　加百利深刻又沉醉地注视着玻璃罐许久，才重新直起身，转身的瞬间又恢复往日温和谦顺的模样，笑着对赛丽说：“其他样本的数据你继续跟进记录，发现有异常情况一定要及时告知我，知道了吗？”
　　赛丽连忙点头确认，“教授，我记住了。”
　　加百利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适时给予她许可，“赛丽，你之所以能作为唯一一名女研究员留在实验中心，除了有梅格队长保你，你本身的能力也不弱。加油，在这里好好干，你会拥有最光明的未来！”
　　“光明的、未来？”赛丽有些出神，脑海中浮现出此时此刻她最想见到那个的身影。
　　他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一定会的。
　　“赛丽？赛丽？”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赛丽才回过神来，眼前早没了教授的身影。她循声看去，见门边是同事在探头探脑。
　　“什么？”
　　“教授走了吗？”
　　赛丽环视实验室一圈，点头回应：“他……应该是走了。”
　　两名研究员伸长了脖子往里偷看，“走了走了。”
　　确定没看见教授后，两人把揣走的东西又给带了回来，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白大褂随意敞开着，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研究员说着，从雕像哈了口气，笑着说，“人类有个屁的未来，完蛋是迟早的事，还不如及时行乐。”
　　“就是，那些怪物进化得这么快，谁知道它们明天会不会长出翅膀，把马提亚给打下去呢？”
　　两人说着，戳中了笑点似的对视捧腹大笑，心思没半点在实验研究上。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是吵闹，赛丽不快地暗瞥了两人一眼，又缩回了角落。可再回想刚才那些玩笑话，她的眉头一展，突然起身借口去趟洗手间。
　　因为只有赛丽一名女性，实验中心并没有单独给她设立卫生间，她只能趁无人的时候，进入男性卫生间使用。
　　她快速钻进隔间，拿出口袋里的通讯器，快速编写了条短信发出去。
　　“你今天恢复得还好吗？等你伤好了，我给你做好吃的，番茄炖鸡怎么样？”
　　通讯器很快传来回音，“好。”
　　只是简单的一个字，赛丽却盯着看了许久，扬起的嘴角久久不下，所有的烦闷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实验室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无人注意监控屏上猝然闪过的异常，也未发现计划将被处理掉的实验体缓缓睁开了双眼。
　　“哈——”
　　粟续打着哈欠从宿舍走出，他手臂疼得一夜没睡，寻思着不如起床去劳民区看看阿帕装修店铺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正慢步去宿舍区洗漱台的路上，忽然顿住了脚步，迅速藏进了最近的掩体，不解地微微探头向中心电梯方向看去，喃喃只问：“大清早的，婆娑殿堂那群人怎么又上去了？那个什么会还没开完？”


第84章
　　“啪、啪。”
　　霍利斯前脚刚迈进护卫舰, 便听到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兜帽阴影下的眸光晦暗，短吐闷气得见他此时的不快。
　　临近门边, 随行而来的教徒快步上前开道, 簇拥着霍利斯进入护卫舰待命区, 一进门就能看见正中央的受刑台，台面上正一动不动地趴躺着个人，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
　　待命中的护卫军笔挺地伫立在两侧，亲眼见证刑罚全过程, 其中不少人动容地低下视线，立马有冷声呵斥。
　　“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着。”莫勒站在受刑台边，凝睇着在场每一名护卫军，强硬的语气不容置喙。
　　“哎呀, 这是怎么了？”霍利斯不请自来地带着教徒进入, 伸长脖子往受刑台上瞧, 看清被打的人是谁后, 心下意会地微扯嘴角, 仍旧是一副慈爱众生的慷慨模样, 关切地急声说, “这……这是蒙德中将？发生什么了，怎的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莫勒看得出霍利斯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他不介意说得更清楚一些，“蒙德顶撞了加百利教授, 该罚。”
　　闻言，跟着一块儿来拿人的教徒为难地上前询问：“神父。”
　　霍利斯抬手，示意他们暂时先不动，续说：“原来是这点小事, 上将会不会苛责太过了？”
　　莫勒：“身为护卫军，有且只有一个职责，护卫马提亚。其他事护卫军无权多问，更不应越级冒犯上等公民。所以蒙德犯的错不是小事，没有惩罚太过。”
　　“不愧是铁面无私的莫勒上将！”霍利斯的夸奖看不出多少真心，但至少明面上不会得罪任何人，他扫了眼受刑台上已经意识不清的蒙德，好心地顺着莫勒的话补充道，“上将说的没错，身为护卫军的首要职责是保马提亚周全，要是萌生了闲心，该去婆娑殿堂受洗池前好好忏悔。”
　　“是我没有管教好下属，稍后也会自行领取五十军棍。婆娑殿堂慈爱众生，护卫军的事不劳烦神父了。”莫勒当即开口阻断了霍利斯的意图。
　　他上前一步主动认错，实则拦在了蒙德和霍利斯之间，冷眼扫过婆娑殿堂的教徒们，漠然的气场不给任何人靠近的机会。
　　身后对峙声唤醒了昏迷的蒙德，后背剜心刻肺的剧痛令他动弹不得，可真正令他鼻尖酸涩的是上将的袒护。
　　议事回来后，他就被上将下令绑在受刑台上。刚才被军棍杖打的时候，他满心都是不满与怨怼，不理解上将为什么要拦着自己问清楚改造的真相，明明已经搭进去那么多人了，再不阻止实验中心的话，迟早会出大事的。
　　在霍利斯神父带人出现在护卫舰的时候，他就明白莫勒上将为什么要责罚他了。
　　先把他打到重伤，婆娑殿堂看在护卫军自罚的份儿上，就不会再提带走他的事了。如果不这样，一旦他被带走，上将就很难再保下他了。
　　虽然他不是很清楚被婆娑殿堂带走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不对，他知道啊，那个粟续不就是……
　　蒙德鼻尖不禁一酸，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跟随上将这么久，怎么就忘了上将是不会害他们的？他居然之前还怪罪上将不近人情，明明是他自己不识好歹。
　　霍利斯紧盯莫勒的双眼许久，见对方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说：“上将严厉治下、恪尽职守，不愧是船长大人最满意的下属！”
　　说罢，他抬手示意教徒可以退下了，摆着一副善解人意的姿态，含笑着微收下巴，“既然莫勒上将自己能处理好，婆娑殿堂就不帮着分担了，只是希望护卫军不要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以免辜负了船长大人的信任。”
　　“嗯。”莫勒回应得很是冷淡，送客的意味已然写在脸上。
　　霍利斯见莫勒一副装样子装够了的态度，也不自讨没趣了，带人转身退出待命区。
　　“我们走吧，不打扰上将处理内务了。”
　　目送婆娑殿堂的人离开，莫勒才将视线移向执刑官，问：“打完了？”
　　执刑官颔首：“回上将，三十军棍都打完了。”
　　莫勒点了点头，目光示意卫兵把蒙德先扶到一边去。
　　蒙德痛苦地咳嗽了一声，喉头满是血腥气，望向上将虚声说：“上将，我……”
　　莫勒没等他支支吾吾的结果，二话不说地褪去军|装外衣，趴在了受刑台上，沉声说：“护卫军上将莫勒疏忽管教，未尽职权，自愿领罚五十军棍，开始执行。”
　　“上将！”
　　“上将！”
　　除了被卫兵搀扶着的蒙德，站在两侧的护卫军也忍不住出声阻止，心里再多的疑惑和不满在婆娑殿堂的人参与进来的时候都化解了。哪能让下属打上级？更何况上将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做错。
　　“打。”莫勒强硬道。
　　执刑官为难：“上将，属下不能。”
　　“打。”
　　蒙德管不得背后的伤了，忙推开身边的卫兵，拦住了执刑官，一把抓住钢棍不让它落下。
　　“上将，属下知道错了，我自愿受罚，五十棍我接着挨，和您有什么关系，您快起来！”
　　莫勒紧要牙关，下了最后通牒：“我说，打。”
　　执刑官无奈叹了一声，将蒙德的手从军棍上摘去，让人把他拉到一边，再对莫勒深鞠了一躬，“上将，得罪了。”
　　“啪！”
　　钢棍结实地落下，发出声声闷响，趴在受刑台上的人片言不发。
　　看着自己亲手惹出来的祸波及到他人，蒙德无力跌跪在地，视线不敢往受刑台去，每听一声棍响，他便打自己一巴掌。
　　中将？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中将？
　　从地下城基地被选拔加入马提亚后，他一直很努力地完成前卫队任务，拼尽全力在考核中拔得头筹，就是为了在长官询问他升职意向时，他能主动说出：“我想加入护卫军！”
　　“为什么要加入护卫军？”
　　以前都是听人传言，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莫勒上将，紧张地半天说不出话。
　　“我、我……”
　　“嗯？那换下一个。”
　　“等一下！”他急得拦住了要走的上将，“我叫蒙德，我要加入护卫军，和上将您一样保卫马提亚，保卫人类火种！”
　　上将盯着他半天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上将刚才好像笑了？
　　是错觉吧。加入护卫军后，才知道上将真的很严厉，他们明明只是稍微犯了点小错，也会被他责罚。所以他们平时会离上将远远的，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被拎出来挨训。
　　可是他们也很清楚，护卫军的位置特殊，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巴不得打着“替船长铲除异心亲卫”的旗号在高层面前露脸。如果不是上将严加管教，他们早死了几百遍，尸体丢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什么保卫马提亚？都是假的，他们只是高层豢养的猎犬而已。
　　被上将庇佑久了，他们竟全然忘了护卫军的尴尬地位，也忘了上将他自己的处境也很艰难。
　　“以后，我不会再多嘴了。”蒙德记不清棍子落下几次，脸颊的疼早已麻木，只是麻木地一遍又一遍道歉。
　　“四十九、五十。”教徒边听边数着，听到刚好五十声还有些失望，巴不得护卫军偏私偷懒，他们好找由头进去发难。
　　霍利斯摇了摇头，他确信莫勒不会在这件事上给外人可趁之机，但还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怅然又慈悲地说：“上将这样苛责自己和下属，受了这么重的伤，万一之后在巡防的事上出了纰漏该怎么办？”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将头上的兜帽往下扯了些，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回身向出口走去。
　　教徒们意会顿首，紧跟上神父的步伐悄然离开了护卫舰。
　　“五十了，够了！”卫兵认真数到五十，连忙喊住执刑官，上前把上将扶了起来。
　　莫勒抬手拒绝，面不改色地穿上外衣，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蒙德。
　　蒙德感受到视线，仰头望着他，“上将……”
　　“实验中心的事，所有人都别掺和，听明白了吗？”莫勒下达死令。
　　蒙德紧咬着嘴唇，还是想不通地低喃：“可那些人我们都见过，他们还能算是个人吗？”
　　上将的沉默却如钟鸣，他不敢再说：“属下明白了，属下扶您回去。”
　　他起身要扶莫勒，却被拒绝了。
　　莫勒摇头说：“今日巡防没结束，所有人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绝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
　　蒙德垂首：“是。”
　　“是！”
　　——
　　劳民区集市依旧暗无天光，沿街的招牌忽明忽暗，宛若这个被世人视作垃圾场的心脏，正蓬勃地跳动着。
　　粟续刚到时被今天的冷清吓了一跳，往日沿街的摊子上摆满了待售的商品，可现下除了几个摊主还在位置上坐着，大部分摊子都空了。
　　不止粟续一人困惑，来这儿疏解的马提亚公民也很纳闷，随便找了个摊主问这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都是：“哦，东西卖得差不多了，他们都去物资平台抢活儿了。”
　　阿帕也不在摊子上。
　　粟续浅思片刻后，转身朝阿帕租下的小铺子走去。
　　通完铺子的路被一堆废品垃圾阻隔，路过这儿的马提亚公民纷纷嫌弃地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的。
　　粟续寻了条小路绕了过去，果然见阿帕的身影在铺子门口进进出出。
　　只是没想到阿帕身边还有其他人帮忙收拾铺面，是本该在物资平台干活的其他摊主和劳民区住民。
　　“阿帕，是他来了！”


第85章
　　“哥！”阿帕踮着脚冲粟续挥手, 放下手里的钳子小跑上前，“我刚才还在想你今天可能会来，没想到真见着你了！你快跟我来！”
　　粟续被阿帕抓着袖子往前, 酸痛的手臂下意识回避, 又不想暴露自己伤势地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阿帕领着粟续来到铺子门口, 旁边就是外头看起来垒得高高的废品堆，狭小的店面里所有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有人和泥有人砌墙，门外起了个简易的小灶, 负责社区食堂的婶子正招呼人帮忙打下手。
　　“阿帕不是拿钳子去了吗，怎么半天没人影儿？”
　　听到店里有人喊自己，阿帕先嘱咐粟续：“你先在这儿等一下。”
　　他拿着钳子快步送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又窜到门口, “咱不是计划着联合起来一起做生意嘛, 大家就说一起来帮忙装修铺子, 好早点开张。”
　　在阿帕的介绍声中, 一旁的劳民们主动和粟续打起招呼, “您好, 很感谢您不嫌弃劳民区, 还愿意带上我们一起赚钱，我们都是自愿来帮忙的。”
　　粟续却将目光递给了这个想法的真正发起人, 阿帕。他自己是个利己主义者，共同致富的做法属于纯纯燃烧自我却未必能达到理想效益, 所以在自己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这么选的。
　　而阿帕截然不同，明明自己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那个，明明在劳民区这个阴暗的角落里看多了人性丑陋, 却仍保留着对这个世界来说可谓多余的天真纯良，傻傻地敞开心扉拥抱每一个需要温暖的人。
　　以前电视里的偶像剧就经常有这种圣母白莲花，粟续不是很理解阿帕这类人的想法，但对他人的善意抱有最大的尊重。
　　“应该要谢谢阿帕的，这是他的提议。”他说着，将阿帕推了出去，“算起来劳民区是你们的地盘，我才是来这儿打工的。所以阿帕老板，有什么指示？”
　　阿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也没做什么。”
　　他看了眼粟续的手臂，说：“婶子这儿说还需要人手，你帮帮她吧，里头劳力不缺人了。”
　　粟续注意到阿帕的视线，意会地笑了笑，这小子应该是留意到他刚才抽手的动作了，顾及到这里人多，不好直接问他手臂是怎么回事，所以让他先干不费手的活计。
　　他顺势点头说：“好。”
　　临时搭的土灶边围着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看起来身形比较瘦弱，大家都想着来帮忙，但又怕添乱，所以自觉地找适合自己的活儿干。
　　见粟续在旁边坐下，刚才还在攀谈的几人瞬间拘谨得片言不发，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来自马提亚的大人物。
　　粟续也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拿了筐没处理过的菜叶子放在面前，自顾自地的闷头摘菜切菜。
　　只是由于粟续的动作太过麻利，其他人再小心谨慎，也忍不住投来目光，亲眼看着他飞速在一堆烂菜叶子里找出能吃的，洗干净后快而稳地切成了细丝装进铁盘，放在了掌勺的婶子手边，然后又开始处理第二筐。
　　“哇——”
　　听到旁边的惊叹声，粟续才抬起头看他们，说着苍白没人信的实话：“我在食堂当过帮工。”
　　大家只当粟续是在缓和气氛，纷纷一笑而过，倒是真把气氛活络了起来，沉寂了有一会儿的灶台边又传出欢声笑语。
　　粟续被他们的笑意感染，有些不适应地歪了歪头，在马提亚上到处都是算计，这里反倒成了最自在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话家常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从前。
　　福利院的冬天很冷，院长和护工姐姐们会在院子里支一个篝火，小朋友们围在一起听大人们讲故事，啃着热腾腾的红薯，再冷的冬夜也是甜滋滋的。
　　“婶子，今天做菜饼呀！”阿帕兴奋地杵在灶台边搓手。
　　“你不是爱吃吗，婶子今天给你多做点！不过你这倒霉孩子先起开，一身灰别把吃的给搞脏了！”
　　“好！”阿帕乐得咯咯笑，伸长脖子确认粟续还在后，一蹦一跳地进门继续糊墙。
　　粟续相当有效率地处理好第三盘菜丝的时候，被掌勺婶子紧急喊停。
　　“您先坐着歇会儿吧，我这头煎得都快赶不上您的速度了，一会儿给阿帕吃撑了。”掌勺婶子笑着说。
　　粟续被杰夫厨师长催习惯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嫌弃太有效率。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点头轻应了一声，拿出通讯器在凳子上坐下。
　　斟酌片刻，他编辑了条信息发了出去，“梅格队长，请问我们下次任务是什么时候？”
　　“没贡献点了？”
　　梅格的回复正中粟续的要害，给了阿帕50贡献点后，他现在是个彻彻底底的穷光蛋，在马提亚食堂一顿饭钱都快要付不起了。
　　粟续回复：“嗯。”
　　“马提亚公民梅格申请向您转账30贡献点，请注意查收。”粟续的通讯器下一刻就弹出这条信息，旋即对梅格的慷慨打了个问号。
　　他拒绝了梅格的好意，“我不是在找你要贡献点，请收回你的好意，谢谢。包括你垫付的治疗费，等我攒够了也会还你的。”
　　上次任务梅格是算计了他，这笔账他迟早会找梅格讨回来，但不是现在这样清算的，“金钱交易”的回报率太低了。
　　根据目前收集到各种信息线索，梅格留在前卫队不是他能力不行，反而因为他的自身实力不俗，以及在马提亚上有一定的影响力，才有选择留在前卫队担任小队长一职的权利。
　　从长远发展和既得利益等角度来看，他更需要梅格记住欠他这个人情，现在没有巴顿和罗吉尔这两个阻碍了，只要梅格继续不争不抢，之后任务结算时他的利益占比是很大的，也不枉费他筹谋了这么久。
　　只有站的位置足够显眼，才有机会达成目的。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粟续觉得有些头疼，那是个疯狂又刺激的计划。
　　无奈梅格传来的消息不如粟续的意，“第十小队目前人手不足，调度处拒绝了我的申请。你现在的伤还好吗，听说你醒来当天就离开了，要是贡献点不足可以问我。”
　　想到粟续不久前刚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梅格又不充了一句，“这是我欠你的，不需要还。”
　　粟续仍回绝：“好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早点想办法出任务。”
　　在设定的一切计划开展之前，他希望和魏洀见上一面，确认一些事。
　　——
　　呼啸的海风卷着浪涛层层盖下，在海面上又惊起巨潮，使得从海底浮上来的潜艇漂摇不定。
　　魏洀刚要出舱前往远航的船只，路上时不时摸摸耳朵。
　　“咋了你这是？”奥利弗注意到他的异样。
　　魏洀抓了抓耳廓，纳闷道：“总觉得耳朵痒。”
　　“有人念叨你吧。”奥利弗调侃了句，很快恢复正色，问，“魏老大，老所长不是说你的伤最好再休息一段时间吗，你真要这时候跟我们一块儿远航？”
　　见魏洀点了点头，准备戴上头罩了，他连忙拦人说：“老所长平时就是嘴比较损，但他要是知道你就这么跟着我出去了，万一回来的时候缺胳膊少腿，他肯定拿重核炮轰死我。”
　　魏洀从奥利弗手上拿回自己的头罩，笃定道：“我相信粟续有能力带回我想要的东西，所以该提前做好准备。”
　　“我就想不明白了。”奥利弗双手抱胸，“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你俩算起来也才见过几次面而已。”
　　魏洀单臂挎着头罩，空着的一只手摩挲下巴，语气略有迟疑，“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奥利弗：“啊？”
　　“有点难描述，就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会下棋吗？”魏洀突然问。
　　奥利弗摇头：“我怎么会那玩意儿？”
　　“那就这么说吧。”魏洀嘴角勾着笑，“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他每次都能猜到你下一步的进攻方式，而你对他的每一个设想，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印证。在混乱复杂的战局里，你们的思维却是同频的，可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
　　“啥玩意儿？”奥利弗听得云里雾里的。
　　“就是……”魏洀笑意一收，“算了，和你这个呆子说不明白。”
　　他将头罩戴好，检查装备齐全后，阔步朝出舱口走去。
　　奥利弗看着魏洀的背影好气又好笑，不服输地说：“谁不明白了，我也是有过爱人的，至于你嘛……我觉得你才是不明白的那个。”
　　“走了。”魏洀不再探讨到底是谁更懂一些，这件事比不上他和粟续的合作内容。
　　粟续现在应该在养伤，他得赶在下一次见面之前，把事情都安排好。
　　——
　　“阿秋——”粟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纳闷着这么热的天气他是绝对不可能着凉的。
　　梅格看起来并不在意粟续的冷漠态度，又发来了消息：“你和关杰的关系怎么样？”
　　粟续惑然，回：“怎么突然问起他？”
　　他和关杰能有什么关系？不过说起关杰，这个人比他表面看起来有意思多了。
　　梅格：“他刚才急匆匆地跑来医疗中心说想找你。”
　　粟续刚准备回复梅格，便见关杰的消息弹了出来。
　　“粟续，你现在在哪儿？”
　　“有事？”粟续回复。
　　关杰回得很快，“之前是我拖累了你，想正式和你道歉。”
　　粟续觉得哪里不对，留了几分警戒，回道：“不用了。”
　　“没时间了，我现在就来找你！”
　　粟续刚看到关杰发来的消息，头顶有警报声兀然响起。


第86章
　　“吼！”
　　一声突兀的怒吼响彻寂静的马提亚低层。
　　不明由来的职能部门工作人员出门查看, 觉察声源似乎是从后侧的宿舍区那儿传来的。
　　有胆大的果断说：“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可他们刚跨过中央广场，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远远见一只人形怪物抓住了宿舍区试图逃跑的公民, 徒手折断后丢弃。
　　怪物似乎很敏锐, 迅速捕捉到了远处有人靠近的声音, 缓缓转过身看见中央广场另一端的人们，嘶声大吼：“吼——”
　　“他……他不是第十小队那个罗吉尔吗？”有人认出了怪物僵硬死白的面容，正是之前带回异化人类的那名前卫队员。
　　“但不是说他在上次考核时被粟续害死了吗？”
　　他们可没闲心去记个普通前卫队员的名字，是这个叫罗吉尔的相对来说要特殊一些, 不仅带回了重要样本，还和马提亚上“赫赫有名”的粟续有关，很难不让人捎带着记住。
　　可罗吉尔不是早该在清扫考场时，被处理掉了吗, 考核结束后婆娑殿堂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 罗吉尔的名字在众目睽睽中暗掉, 不可能不在追悼会名单中的。
　　那现在这个和罗吉尔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是怎么回事？它只有半具即将腐烂的人类躯体, 摇摇欲坠的头颅被挂在颈后的钢管上, 以此保留些许人类模样。它胸下两侧各有道裂口, 随着它的呼吸微张慢收, 如鱼鳃一般，它的下半身不是腿, 满是黑绿色脓疱的触手支撑着他站立前行，所过之处留下恶臭的粘液。
　　只知杀戮与嘶吼的他, 完全丧失了人类的理智，已然成了另一种异化人类。
　　“快去拉响一级警报，马提亚上出现了怪物，请求指挥中心资源！”
　　“它要过来了, 跑、快跑！”
　　马提亚低层瞬间大乱，奔逃的公民拍响了距离最近的婆娑殿堂大门，却迟迟无人应答。
　　慌忙间，他听到身后传来粘液滴落的啪嗒声，刚要转头往后看，视线瞬间被迫环了一大圈，头颅无力坠落在地，他残存的意识亲眼看着鲜血自断裂的颈部喷出，溅在富丽精雕的殿门上，一片殷红似将门上的雕花给染活了。
　　“警告，警告！马提亚遭遇疑似异化生物入侵，请所有公民切勿外出！请待命中的前卫队立即前往中央广场集合！”
　　“警告！警告……”
　　鸣笛警报刺耳紧迫，催命似的响彻高空。慌张的人们顾不得指挥中心一再警告，疯狂挤入前往飞行平台的船只，只为了逃离这个被称作末世里最安全的地方。
　　“请待命中的前卫队立即前往中央广场集合！”
　　指挥中心、领航部、调度处层层下发召令，所有在马提亚待命的前卫队员身份信息被锁定，一律无法通过闸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职能部门逃离。
　　霎时间，被强留在马提亚的前卫队员们感到有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把他们推到人前，不由分说地赋予他们保卫人类的使命。
　　可他们也想活命啊！
　　“调度处让我们把这只怪物往马提亚后端赶。”眼看着他们这些人是出不去了，隐匿在人群中的几名前卫队队长适才站出来引导。
　　再往前就是医疗中心了，大部分病人未撤离，能在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必然在马提亚有一定成就，况且出口闸门后还有大量公民待撤离，一旦让怪物穿过闸门，必定血流成河。所以将怪物引到后端，伤亡率是最小的。
　　他们猜想指挥中心的意思应该是想把怪物赶上货梯后，从物资平台边缘推下去。
　　前卫队员们踌躇不前，完全没有信心应对变成怪物的罗吉尔。
　　“调度处今天一大早发布了大批新任务，大部分前卫队出发远洋，协助研判中心收集海况去了。就剩我们这些人，上去也是送死啊！”
　　调度处有新任务发布，几人作为队长怎么会不清楚，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队长们对视后，一人出列激动昂扬地高声道：“有多少人是多少人！马提亚承载着人类最后的希望，如今你我就是守护火种的英雄，我们必须尽可能将伤亡降至最低，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他的话在人群中激起浪花，摇摆不定的队员也随着大流跟着挪动脚步，惊恐的情绪拔高了他们的心率，再激昂的鼓动下，脑海中一时间只剩下向前冲的想法。
　　“冲啊！一切为了人类！”
　　为了保障病人能好好休息，医疗中心设置了隔音墙，但外头过于嘈杂，仍有闹声传了进来。
　　躺在治疗舱内的梅格刚给粟续发完消息，察觉异样后，当即询问身旁的医务员：“请问外面是发生什么了吗？”
　　见医务员没有回答，他立即换了个问题：“那么请问我今天的治疗还有多久结束？”
　　外面的声音越听越不对劲，他想尽快出去看看。
　　“哈——”梅格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思绪愈发混乱昏沉，迷惘中意识到一旁的医务员刚才对他的导药仪动了手脚。
　　他用力掐住自己的皮肉强撑精神，意图扯去连接着他的导管，终是无效地失去了知觉。
　　“警告！警告……”
　　粟续追着头顶传来的警报声来到劳民区甲板，留意到资源兑换处早没了工作人员的身影。
　　他背着人脱掉脸上的面具，视野更加清晰，只见所有来消遣的马提亚公民都在往吊桥上挤，他们生怕自己跑慢了一步。
　　“粟续？”
　　粟续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避人，但眼下情况诡谲，他还是看向了那个喊住他的人，对方也是第十小队的。
　　“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队友跑来急声说，“指挥中心不是让我们马上前往中央广场集合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虽然之前因为巴顿的缘故，他也跟着不喜欢粟续，但在采集中心的时候，粟续自愿孤身冒险，为给他们争取逃生机会，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最基本的知恩图报还是知道的。
　　粟续低头看了眼通讯器，马提亚突然召集人手，刚才还在和他联络的梅格如今就在马提亚上，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医疗中心隔音太好？可粟续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不适感。
　　“快走吧！”队员急切地催促了声。
　　粟续微微颔首，回头看了眼也聚到甲板上查看情况的劳民们，与人群中的阿帕对视了一眼，对他无声点了点头后，转身朝吊桥走去。
　　连接着劳民区与马提亚物资平台的吊桥很是简易，如今挤满了要离开的人，每走一步都在摇晃震荡。
　　看着只是几步的距离，他们却走了很久，队友伸长脖子往吊桥出口看，语气焦急道：“怎么还没到啊？”
　　可当他终于挤到前列，看清桥前情况后，心却凉了大半。
　　“公民编号多少，所在部门？”
　　“工程部，公民编号426589。”
　　“嗯，过去，坐旁边的接驳船马上离开。”
　　“我！我前卫队的，公民编号……”
　　没等他说完，拦在桥前的卫兵冷声道：“前卫队队员一律不予通过，下一个。”
　　“你凭什么拦着？是指挥中心让我们回马提亚集合的！”
　　卫兵冷笑了声说：“你该庆幸自己没有留在马提亚上。”
　　“为、为什么？”
　　卫兵没作解释，也不再搭理他，“下一个。”
　　“这位长官，我是尤妮花园的……”
　　粟续沉思间眸色一暗，试图揣测着马提亚究竟想做什么？以及关杰突然在这个时间点急着找他，是否和突然响起的警报有关？
　　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便听对岸的物资平台有人大声喊他：“粟续！”
　　是关杰正在急忙挥手，“你快过来！”
　　人群中有不少人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纷纷顺着关杰的视线朝旁边看去，可现在不是他们闲话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摇摇欲坠的吊桥。
　　“为什么前卫队不能离开这里？来劳民区消遣的又不止我们，现在其他人能走，就我们不行，这不公平！”
　　“对啊！是指挥中心让我们回去的，你们拦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指挥中心的任务对他们来说已然不重要了，被区别对待的不甘令在场的前卫队员们愤怒躁动。
　　一时间桥头大乱，意气上头的前卫队员不要命地往前挤。他们不知道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可突然把职能部门那些二级公民撤走，留他们和劳民归位一类，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有人仰头望见货梯中有个怪异的身形正不断撞击着铁笼，不断有断臂残肢随着摇动向下掉落，血液如雨滴一般落下，为物资平台盖下一片如红布般的赤色。
　　“砰！”货梯轰然落下，物资平台连带着吊桥跟着上下震荡。
　　哄闹的桥头瞬间阒无人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不远处的货梯上，只见铁门缓缓打开，一颗双眼瞪大的头颅就这么滚了出来。
　　“粟续你怎么愣着呀，快过来啊！梅格队长让我喊你一起回去呢！”关杰背对着货梯，似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不停催促着临近桥头的粟续。
　　拦在桥头的卫兵听到耳机传出的指令后，不再阻拦剩下这批从劳民区出来的人，迅速向接驳船撤去。
　　可几人才退到船边，几条触手猛然缠住了他们的腿脚，甚至来不及拔枪自卫，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腿被折断，上身没了支撑地跌出了物资平台，向海面坠落。
　　“救……”


第87章
　　身后的哀嚎声终于引得关杰注意,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清从货梯中走出的是什么东西后，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再不敢言语, 迅速躲到最近的掩体后, 捂着自己的口鼻瑟瑟发抖。
　　带着腥烂酸臭气味的黑色粘液从货梯底板流下, 逐渐覆盖尸体碎块下的鲜血，犹如魔爪一般不断向外蔓延。
　　当下天光大亮，所有人亲眼见一只半人半怪的异形扭曲地从货梯铁笼中爬扭了出来，畸变的身体以极诡异的弯折姿态朝吊桥靠近。
　　垂在颈侧的头颅直勾勾地看向吊桥上的人类, 似受到召唤一般，径自向前走去。
　　“怪物……”吊桥上的人们慌了神地连忙撤回劳民区。
　　粟续却一眼认出了这个早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罗吉尔？”
　　不，它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快往后退, 你们别挤我！”
　　“别挡路, 都给我让开！”
　　不久前还在企图逃离劳民区的人们霎时间全往回挤, 求生的欲望蛮横地盖过先前对区别对待的不甘。
　　吊桥在拥堵中更加摇晃, 不知是谁喊了句：“快跑, 桥要断了！”
　　被堵在桥上的人们理智率先崩断, 拼了命地往前挤, 见有人堵在前路不动，恐惧助燃了怒火, 促使他们将前面的人拽下桥去。
　　原本同仇敌忾的人群在危机面前自相残杀，他们不想管那么多了, 只要一条生路。
　　“粟续，对不起！”
　　粟续惑然闻声回头，见刚才还和他友好示意的队友抓着他往桥外推。
　　那人嘴里忏悔地念叨着：“要是没有意外，等我们都回到前卫队, 我会像以前跟随巴顿一样拥护你，可是……可是……对不起了！”
　　粟续的反应迅速，在上半身被推出桥面时手疾眼快地抓住桥边铁链。
　　“唔！”还未痊愈的手臂瞬间承受全身重量，令他疼到想要蜷缩脊背。
　　脚下便是万丈高空，一旦脱力往下掉，溺死是不用担心的，因为光是巨大的落差，足以让他在落到海面时，被拍成肉泥。
　　他强撑着手臂筋骨断裂一般的剧痛，奋力爬回吊桥时，桥上已经没剩几人了，他亲眼看着已然异变的罗吉尔正朝自己所在的位置靠近。
　　除了被推下去的，因其他人慌张而被硬生生踩死的不在少数。粟续向劳民区望去，突然出现的怪物还未靠近，滞留在这里的马提亚公民就已经自相残杀了一半。
　　“哥，你快过来！”
　　阿帕被人流推到了最后方，每当他想要上去帮忙，就有人从桥上下来把他往后推，只能眼睁睁看着粟续挂在桥外。
　　他拼命求前面的人帮忙拉粟续一把，却无人理会。
　　“你们不都是马提亚的人吗，为什么不愿意帮忙？”
　　不停往后推的人们没有被道德谴责，能跑回劳民区是他们的本事，凭什么要他们救人？
　　“马提亚已经抛弃我们了，所有人自求多福吧！”
　　“趁怪物还没过来，快把吊桥断开！”
　　“不行！”阿帕用劲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张开双臂拦在桥前，不让说要断开吊桥的人靠近，“粟续还没过来。”
　　“走。”爬回吊桥的粟续轻推了阿帕后背，示意他找地方藏起来。
　　怪物化的罗吉尔已经移动到吊桥中段，它的移动速度并不快，没有焦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粟续仰头看了眼马提亚底部吊着劳民区大船的铁链，目光下移至前方，赶在罗吉尔过来前把吊桥砍断的话，确实还有生路。
　　他们没穿防护服，身上也没带任何武器，一旦让罗吉尔靠近，他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粟续记得为了促进劳民的工作效率，甲板上是设有工具区的。他快步走去找了把斧子回到桥前，扬手作势劈砍铁索。
　　刚才就想砍桥的几人嫌恶地推开碍事的阿帕，也拿上工具过来。
　　只是吊桥而已，断了就断了，只要头顶的锁链没有断开他们都还有回到马提亚的机会。
　　指挥中心让前卫队回到中央广场就是因为这只怪物吗？那把他们留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
　　或许马提亚没有抛弃他们，而是对前卫队寄予厚望，希望应对异化生物经验丰富的他们能力挽狂澜。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们不断宽慰自己，试图在慌茫无措中找到一颗定心丸。
　　倏地，不知是谁的通讯器发出来电突兀响声，原在迷失目标的怪物猛然警觉，转向面对劳民区，扭爬着下身触手眨眼便来到甲板前。
　　“快后退！”桥头的几人握着手里的斧头连连后退，可他们很快发现怪物似乎有明确的目标。
　　“咱们要上去帮忙吗？”说是这么说的，前卫队员们心口不一地往后退了大片。
　　粟续迅速后撤躲过触手的扫击，站定一刻又立马换位置，接连躲过几次罗吉尔的攻击。
　　他很确定通讯器发出声音和自己无关，那么现在怪物化的罗吉尔只追着他，难道是还记得他们之前的旧仇？
　　粟续躲闪间瞥了眼慌忙关掉通讯器的队友，下意识将目光移向对岸藏在掩体后的关杰。
　　见关杰将头埋在双臂中，仍旧是从前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粟续留足了心眼，关杰这个人有太多矛盾刻意的表现，包括今天突然提出要和他见面，也是相当奇怪。
　　就算关杰想狡辩现在发生的一切自己并不知情，他也是完全不信的。
　　可关杰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谁授予他的，意图是什么？
　　粟续没工夫考虑这么多，眼前这个大麻烦就够他操心的了。
　　“帮忙……怎么帮？”
　　前卫队员们手足无措，他们可以自我催眠，借口马提亚是对他们是另有安排，可面对如此大的实力差距，他们还没有任何护具能够傍身，空有一股脑的热血也被现实这盆凉水浇得透彻。
　　蛮横的触手劈头砸下，甩了一地胶黏。粟续单手撑地翻身灵巧躲过，视线迅疾扫过甲板上一切能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
　　眼瞅着自己插不上手，有人躲到角落呼叫马提亚支援，却迟迟无人应声，“怎么都联系不上？马提亚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我这边也是……还是说马提亚真的……”
　　“别瞎说，难道你忘了？每次咱们出任务，指挥中心都会说，马提亚永远在我们身后。我相信马提亚不会放弃我们的！”虽是这么说的，但他自己也拿不准主意。
　　“那、那粟续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要不我们回舱里躲着，等马提亚的支援过来？”
　　要不是那个劳民拦着，他们早把吊桥砍断了，哪会让怪物过来？看起来粟续和他是认识的，这笔账当然要算在粟续头上了。
　　他的话立即引来旁边其他人都附和，“有道理，我们从后面绕过去。”
　　砍断吊桥铁索的难度和风险与粟续现在面对的相比，简直是两码事，他们可不是冲动的疯子。
　　“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阿帕的声音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清亮。
　　一旁的劳民在犹豫不决中，还是劝说道：“我们还是不要上去添乱了。”
　　粟续的目光掠过甲板上的所有人事物，最终定在了猎猎疾风中飘摇着的旗帜，烫金火红的马提亚标识在贫瘠黯然的劳民区甲板上很是惹眼。
　　他侧过身躲开触手砸击，又跳起避过脚下的暗算，向阿帕提出需求：“我需要一条很长的粗绳！”
　　阿帕完全听不到耳边的劝阻，只记住了粟续的声音，应声道：“好，我马上去找！”
　　阿帕的积极态度感染了一部分摇摆不定的人，“那我们也找找！”
　　“不想办法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既然有人出来拿主意，那就听他的！”
　　人群不知不觉分为了三派，一批人悄然躲进底舱以求自保，一批人摇摆不定又舍不下面子当缩头乌龟，站在一旁张着嘴给粟续出谋划策，只有少部分人还抱有自救的想法。
　　劳民区发生的一切被顶上的舰船尽收眼底，蒙德快步走上舰船甲板，垂首汇报道：“上将，指挥中心在催了。”
　　莫勒闻言没有行动，“嗯。”
　　蒙德短叹了一声，又补充道：“上将，这也是船长大人的意思。”
　　莫勒搭在栏杆上的手一紧，深吸了口气沉声说：“知道了。”
　　他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不服输的粟续，无可奈何地回过身移开视线，“按照船长的意思，准备降落吧。”
　　蒙德的面色同样不好，他不敢走到甲板边向下看，生怕多看一眼，自己本该麻木的信念也会和脚底下的大船一样开始飘摇。
　　他们这么做真的对吗？为了……人类的未来？
　　“哥，我找到了，接着！”阿帕的声音带着天降神兵的惊喜。
　　劳民区找不到粗绳，他就把七八根绳子拧到一起，长满了茧子的掌心被磨出一道道勒痕，一刻不敢耽搁地送来。
　　“谢谢！”粟续一手接过绳索，从粘液上滑过，捡起掉落在地的斧头。
　　几次抓不到目标，罗吉尔暴怒狂啸：“吼！”
　　它身下的触手毫无规律地拍打着甲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愤怒。
　　劳民区没有动力装置，仅靠头顶的铁链挂在马提亚下方，本就容易随风摆动，现在怪物的蛮力下开始猛烈晃荡，不少人没站稳地摔了下去。
　　粟续闪身之间接住绳子，让阿帕和旁边其他人握住绳子一端，而后快步移至旗杆边绕了一圈。
　　“抓紧了！”粟续提醒了句，抓着另一端直冲向罗吉尔。


第88章
　　“吼！”
　　罗吉尔嘶声怒吼, 触手乱舞章法地拍击着甲板，疯狂朝靠近的粟续袭击。
　　呼啸的高空疾风携带着浓重的恶臭，与粟续擦肩而过, 他紧抓着绳子穿梭于异怪的触手之间, 几次差点被击中, 看得不远处的其他人忍不住惊呼。
　　“是不是要抓住这根绳子？”有劳民小声发问，默默地帮阿帕牵引住绳子的另一端，怕等会儿怪物一拽，给阿帕带走了。
　　随着帮忙拽绳的人越来越多, 所有人的目光紧盯着甲板边缘的粟续，随他的每一个行动而紧张。
　　“唔！”粟续踩到粘液脚下一滑，如树干粗的触手眨眼间迎面拍下，分毫之差便要将他碾成肉泥。
　　粟续身体失衡的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妙, 迅疾借着粘液的滑腻挪步移开, 余光扫见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被砸出了个深坑。
　　“哥！”阿帕害怕得下意识往前了一步, 见粟续灵巧躲过, 吓得腿脚发软, 没忍住地哭了出来。
　　“你吓死我了, 哥, 我害怕！”他双肩颤抖着抽噎，又怕让粟续分心了, 捂着嘴不敢放声大哭。
　　粟续顺着地上的粘液滑回旗杆边，看了眼气恼跑来的罗吉尔, 他抬手将一直抓在手中的斧头猛力砍入旗杆，而后回身借势扫腿一踢，高声示意：“阿帕，松绳子！”
　　他一只手拿着斧头, 另一只手全然没了力气，所以刚才只能借阿帕的力气把绳子捆在旗杆上。
　　粟续真的很不喜欢麻烦别人，可阿帕不一样，他在阿帕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窝在那个简陋摊子角落的感觉就像回到了福利院一样舒心。
　　阿帕管他叫“哥”，他也是真心把阿帕当做可以重托的弟弟。他很期待阿帕描述的未来，因为那才是他眼中人间该有的模样。
　　粟续用尽全力踹开用斧头劈出的裂口，高悬着马提亚标志的旗杆轰然倒地，在被砸出数到深坑的甲板上滚动，发出咚咚阵响。
　　怪物张狂着触手挪开避让，未被滚落的桩子影响，继续朝粟续逼近。
　　满是黑脓的触手直袭粟续门面，势要在下一刻便要将他捆缚勒紧，碾成一块块碎片。
　　可早一步缠绕在它腕足之间的粗绳随旗杆滚出甲板而猝然收紧，在失去附着力的一瞬间被带出甲板。
　　“啊！”
　　亲眼看着怪物被拽出劳民区，人们不禁喊出声来。
　　有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危机中提心吊胆，小声问：“它、它真的死了吗？”
　　有胆大的悄步向甲板边缘靠近，想往下看一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粟续将愣在原地的人拽开，向劳民区船舱下方俯瞰，只见罗吉尔的腕足下身被强力拽下，仅有上身仍不甘地攀在外壁上。
　　它死气沉沉的头颅挂在颈后的铁管上，双眼空洞却紧盯着头顶上的马提亚之舟，行动僵硬地努力往上爬，想离那个地方更近一些。
　　可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没了营养液支撑，残破的身体迅速凋败，罗吉尔挂在劳民区外壁的手臂骨骼开始脱节，毫无弹性的肌肉皮肤宛如泡沫那般脆裂开来。
　　罗吉尔不甘地看向甲板边缘的粟续，诸多怨愤随着一阵高空飓风掠过，与他的身体一同化为黑灰齑粉。
　　粟续眼睁睁看着罗吉尔在眼前消散，竟然有几分错觉，感到罗吉尔离开前似乎有话想说。
　　“哥！”阿帕挣脱了劳民区朋友们的阻拦，奋力朝粟续跑了过来，见他站在原地发愣，关切问，“哥，你没事吧？”
　　粟续摇了摇头，怅然回应道：“没事，我……”
　　他刚想说点什么安抚阿帕，忽听警笛声由远及近地靠近，立即神色大变地望向声源。
　　只见熟悉的护卫舰缓缓落下，停在了对岸的物资平台上。
　　粟续警惕地往前走了一步，将阿帕拉到了身后，目光如炬地紧盯着从护卫舰上下来的队列。
　　这个时候来人，和电视剧里打完架来帮手有什么区别？况且护卫舰停在劳民区对面的物资平台，怎么看都不想是来帮忙的。
　　莫勒阔步走下舰船，身穿的军装一丝不苟，领着身后的护卫军走至桥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甲板上包括粟续在内的每一个人。
　　同样悬挂在马提亚之下，简陋的吊桥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劳民区随风飘荡不定，铁链发出生涩的尖噪声，磨得人耳膜发痒，心绪忍不住发颤。
　　莫勒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当即走出两名护卫军守在桥前，见势没有半点要靠近劳民区的意思。
　　“那我们……现在是可以回去了吗？”
　　“来的怎么是护卫舰？看着也不像是来接我们的啊？”
　　“那咱们要不先过去问问？”
　　还留在甲板上的前卫队们面面相觑，踌躇着往前挪步，刚要踏上桥面，便听头顶传来冰冷的警报声。
　　“警告！由于异常生物潜入，马提亚面临前所未有的暴露风险，现决定展开全面清查，进入特级戒备！凡接触风险者一律转移至劳民区待查，若发现有人刻意隐瞒、抵抗、二次传播，以恶意危害罪论处，严惩不贷！”
　　指挥中心的广播令劳民区一片哗然，由此看来，对岸的护卫军根本不是来接滞留在此的马提亚公民回去，而是完全控制劳民区进出，彻底封锁这里。
　　粟续微垂眼帘，默默又听了一遍警告，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按照指挥中心的意思，他们对外宣称罗吉尔“死而复生”是异常生物“入侵”，全然模糊了罗吉尔怪物化的原因。
　　如果罗吉尔是因为考核时接触异化生物而发生异变，那么如何解释他是怎么回到马提亚的，又是怎么潜伏了这么久的？
　　指挥中心这道模棱两可的警报，是不是想隐瞒什么？
　　粟续冷静地立于躁乱之中，眼神清明的微仰头注视着对岸的莫勒，企图从他的反应中寻找答案。
　　两人相对的视线中满是戒备与试探，却无法窥探眸底秘辛。
　　“嘟——”
　　一声靠岸提示陡然响起，一只小型舰船逐渐降落至劳民区甲板上方。
　　不少人喜出望外地惊呼：“这艘船总该是来接我们的吧！”
　　舰船外贴着稽查队的标志，一定是来检查他们有没有被感染，带他们回去的！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接触过那只怪物，就算要被隔离，也是重点关注粟续才对，他们都是无辜的。
　　可小型舰船顺利靠岸，舱门缓缓打开后，走出的稽查队押解着实验中心研究员，看起来根本就不是来带他们离开的。
　　“放开！我们是实验中心的研究员，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我可是二等公民，你居然让我来劳民区等着，信不信我举报到高层，放开我！”
　　被人押着走的研究员不断挣扎，不久前他们还在实验室讨论一会儿要上哪儿吃饭，和爱侣定好接下来的约会计划，一转眼就被稽查队包围，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被赶到了这里。
　　数名研究员被下船，抗议声与辱骂声不绝于耳，仅有一人最为冷静。
　　粟续认出了这位实验中心唯一一名女研究员，也是之前和梅格谈话的女人，他记得叫赛丽。
　　赛丽拢了拢外披，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留意到正对面的人群中的粟续。
　　她微怔了怔，对粟续的出现感到意外，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他就没错了。”赛丽低喃了一声。
　　她认得粟续，不止是因为他是马提亚上的“风云人物”，也不是有梅格这层关系在，而是她曾见过粟续的档案出现在加百利教授的桌上。
　　不过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吗？
　　“上将！”
　　赛丽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一愣，转头向声源看去，只见又一艘舰船落到物资平台。舱门刚打开，便见加百利教授快步走到了莫勒上将身边。
　　加百利着急得气喘吁吁，看起来是一路赶过来的，他手撑着双膝，边大喘气边说：“上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把我的研究员都带走了？还有，为什么封锁劳民区，异化生物出现得蹊跷，可他们都是无辜的！”
　　莫勒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余地地回复：“这是指挥中心的意思。”
　　加百利的求情再次引起劳民区的动乱，“教授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无辜的！况且如果不是刚才有人拦着，我们早离开这儿了！”
　　“我们合理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那些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离开的才是真正犯了危害罪的人！”
　　加百利迅速抓住号召的权势，出面安抚道：“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指挥中心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考量，请大家相信马提亚！”
　　前卫队员不断紧握着拳头抗议，听到加百利的宽慰，已有不少感动的声音。
　　“我们听教授的，马提亚上绝对不会放弃我们的。”
　　加百利微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正在观察着他的粟续身上，温声询问：“就是你击退了那只怪物，救了所有人吗？”
　　粟续不答，依旧用目光审视着物资平台上的人，试图摸透这场有预谋的动乱。
　　从考核选拔开始，马提亚就在不断地筛选和剔除，那些“有价值”的仍或是调任，或是和莉迪亚小队长一样，近期接到外出任务，避开了眼前的纷争。
　　现在留在马提亚上的，已经来到劳民区消遣的，在高贵的马提亚眼中被视作“无用”。
　　既然罗吉尔的出现绝非偶然，那么可以得见现在将所有可能接触到“异化生物”的风险携带者隔离，其实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格杀。


第89章
　　面对冷漠不语的粟续, 加百利却给出了极度耐心，亲和地笑着说：“先让稽查队检查一下吧，确保你没有被感染。”
　　从粟续逃离尤妮花园时他就注意到这个特别的存在了, 那会儿他并不上心。
　　可没想到粟续不仅从海上回来了, 还顺利加入了前卫队, 他便暗暗开始关注这个人。
　　粟续的身手不是前卫队里最出挑的，但他足够冷静，不论是思维能力还是应变能力，都要比之前的所有实验体优秀。
　　刚才他旁观了粟续和失败品交手的全过程, 更加印证了他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只要粟续愿意服从，配合他完成研究，人类的命运将被彻底改写，他将会是拯救全人类的英雄！
　　“稽查队检查完粟续, 是不是就能轮到我们了？”
　　“是吧, 如果和怪物接触最多的粟续能完成检查, 我们应该都没事。”
　　他们也想先接受检查, 可教授既然点了粟续, 他们稍微等一等也没事。
　　沉默不语的粟续回头向后看, 视线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期待的面容, 再次望向了加百利，提出要求：“让其他人先接受检查。”
　　粟续的话令其他人惊讶, 他们都以为粟续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愿意把机会让给他们。
　　加百利微微敛目, 带着浓重的提醒意味，“这是一个好机会，粟续。”
　　闻言，粟续不以为然地轻呵一声。
　　赛丽站在不远处默默旁观着两人交涉, 听到加百利教授所谓的“好机会”时，堵在心口的浊气团得更大，甚至梗住了她的呼吸。
　　她不明白实验体6842为什么突然跑出来，但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被赶到这里。
　　以教授的习惯，开启新一期的改造计划之前，必会清理之前的失败品，而只要他们这些参与了失败实验、接触过实验机密的研究员们随着失败品一起消失，就再没有其他人清楚旧计划的具体内容了。
　　加入强兵计划，配合教授完成改造内容，只要实验进展得顺利，往后应对异化生物将不再是难事。对巴顿他们这些想要跃升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可看粟续的反应，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赛丽死灰般的双眼出现些许动容，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向梅格打听粟续时，他会露出惋惜的表情。
　　“你快接受检查啊，别耽误别人的时间。”
　　“就是！我就说马提亚没有放弃我们，等稽查队查完我们就能回家了！”
　　见粟续仍站在原地不动，人群中有人发出质疑，“他该不会受伤了，所以不敢接受检查吧！”
　　此言一出，站在粟续旁边的大多数人吓得立马退开，只有阿帕还留在原地。
　　“哥，你受伤了吗？”阿帕的关心真切而单纯。
　　粟续摇头否认，随即见有人快步走到莫勒身边，递上了通讯器。
　　劳民区与物资平台有段距离，粟续听不见通话内容，只知莫勒放下通讯器后面色阴沉，侧过脸对下属说了句什么。
　　护卫军颔首领命，快步走到了吊桥前，不由分说地砍断了连接的物资平台的铁索。
　　几道钳断铁索的铮声后，吊桥“哗”地一声脱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后，又受惯性不断前后摆动，挂着锁链另一头的劳民区被牵引着猛烈震荡。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护卫军会突然砍断吊桥，一时没站稳地摔倒、滚落了一大批人。
　　“上将，这是怎么回事？”加百利的目的尚未达成就被中断，说话已全然没了之前的客气。
　　莫勒转达了刚才那通连线的意思：“指挥中心说，稽查队反馈劳民区存在高危感染源，没有复查的必要，为保证马提亚剩余人类的安全……”
　　他话语一滞，移开了目光说：“宣布即刻摆脱劳民区。”
　　“什么？”加百利面色坚硬，冲着莫勒急声说，“莫勒，护卫军和指挥中心同为船长的左膀右臂，你作为护卫军上将却听从指挥中心的意见，不怕船长大人知道了怪罪吗？”
　　“知道。”
　　“你什么意思？”加百利问。
　　莫勒冷脸，“船长知道。”
　　加百利更不敢置信，当即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呼叫指挥中心，在连线接通的第一时间便问：“摆脱劳民区是怎么回事！”
　　预设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加百利的声音急切，没心思控制自己的声量，引得劳民区甲板的人群骚乱。
　　“不是让稽查队来检查吗？”
　　“我们没有接触过怪物，我们没有被感染！”
　　“上将，你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说会有人来接走我们是吗？我们可是马提亚公民！”
　　面对絮絮不断的质问，莫勒岿然不动，如同一台毫无人情的执行机器，除了上级指令，旁的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粟续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如果他猜得没错，加百利在这里装半天就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达成某种目的，应当和强兵计划有关。
　　他之所以能反应得这么快，就是因为强兵计划同样也是他的目的，只是和巴顿他们的意图不太一样。
　　加百列在马提亚的地位不低，究竟是什么人能在这个时候打乱了原定计划。
　　粟续垂眸琢磨了片刻，脑海中很快闪过了一张总是抬着下巴看人、非常欠揍的脸。
　　“你说什么？”加百列紧咬牙关，气愤地额头暴起青筋，怒声说，“怎么是麦克斯的意思？他不在尤妮花园老实待着，瞎掺和什么？”
　　指挥塔台。
　　一男子站在风窗前俯瞰着渺小的劳民区，玻璃上倒映着他身上的深蓝色军装，被帽檐遮住的黄褐色眼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玩味。
　　“教授，您应当知道，如果粟续不配合实验中心，无法如您所愿的对马提亚高度忠诚，那么跟随劳民区一起被放逐，就是对马提亚最好的结果。”
　　加百利大概猜到麦克斯对船长说了些什么，可他分明和船长说好了，会处理好粟续这个麻烦。只要利用好粟续眼中时不时泄露出来的野心，往后必定是马提亚最有用的武器。
　　他深吸了口气，耐住性子说：“麦克斯一定很想看到我的反应，他就在旁边对不对，让他接听。”
　　站在风窗后不远的麦克斯也不意外，伸出手说：“指挥官，给我吧。”
　　他刚接过塔台通讯信号接收器，就听到了加百利发来的质问：“粟续是个难得的实验体，麦克斯，你想公报私仇也要分清楚地方！”
　　“公报私仇？”麦克斯轻笑了声，“我是在为马提亚着想，你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加百利蹙眉自辩道：“我当然是为了全人类！粟续已经通过了我的全部考验，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加入前卫队后，粟续的种种表现都极符合强兵计划最完美的实验体标准。
　　而就在刚才，他确定粟续在陆地也能从容作战，甚至在没有一件趁手兵器的情况下也敢往前冲，要是将来配合上实验强化，效果将不可估量。
　　麦克斯挑眉，语气中满是不置信，“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并不想配合你呢？船长大人说了，这也是他给你的最后机会。”
　　如果不是马提亚条条框框限制着，他早解决了粟续这个隐患。
　　后来他有机会趁粟续外出任务的时候下手，谁能料到加百利居然出面保下了这人。
　　就是因为加百利给粟续留了这么长的喘息时间，以至于他派出一整支队伍竟然都解决不了他。
　　“如果不是你插手，我的目的现在可能已经达成了。”加百利咬牙切齿。
　　麦克斯幸灾乐祸的语气与之相悖，甚至不屑再装模作样，“哦，是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就是故意的，如果丢失的样本找不回来，那么让秘密永远尘封是最稳妥的。那些不得被外人知晓的机密一旦泄露出去，马提亚将不在安全。
　　他不是加百利这个为了完成实验不择手段的疯子，就算粟续重新归顺马提亚又如何，这个人终究是个隐患。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马提亚，为了全人类。
　　麦克斯向风窗外施舍了个眼神，慢悠悠地说：“教授或许可以再尝试一下，不过时间貌似不多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一声震天巨响在高空荡开。
　　“砰——”
　　四根固定着劳民区大船的链条轰然解绑，随着马提亚底部的滚轮逐渐回收。
　　本就飘摇晃荡的劳民区霎时间往一侧倾斜，近乎半数人从甲板滚落，坠向无尽海面。
　　不过须臾，马提亚下方的海边便绽出多多血红的浪花。
　　在无数惊慌无措的求救声中，头顶的钟鸣蓦然响起，渐起的慈悲吟唱如母亲温声，是婆娑殿堂的悼歌。
　　沉默的陆地在哭泣，我与世界同悲。
　　麦穗在烈日中灼烧，我与世界同悲。
　　生灵的脊骨被锈蚀，我与世界同悲。
　　荆棘丛有玫瑰苏醒，马提亚与世界同在。
　　光，光，光，我与世界同在。
　　“砰——”
　　再四根锁链解绑，无数生命如轻雨飘落，投入海中不过片刻波澜后，摆脱了这个丑恶的世界。
　　粟续抓攀着的栏杆眼看有些松动，加百利忙走到莫勒面前，急声说：“上将，快让你的护卫军救人！”
　　新实验还没有开始，他不允许就这样结束了！
　　莫勒凝望着不断从劳民区坠落的身影，不改口道：“护卫军遵从马提亚指令，摆脱劳民区。”
　　他的视线落在了奋力抓住栏杆的粟续身上，高空疾风猎猎，吹散了他无声的叹息。


第90章
　　得想办法, 就这么摔下去必死。
　　粟续往下看了一眼，攀在栏杆的手抓得更紧。
　　他站在劳民区大船前头，吊着头尾两侧的铁链断开后, 他率先跟着失踪的大船往下滚, 如果不是手快抓住了栏杆, 现在恐怕已经掉进大海了。
　　早先以为藏进底舱就万事大吉的前卫队员们如今如同算卦龟甲中的铜钱，随着劳民区大船的晃动，一个个从舷窗掉了出去。
　　即使现下仍在高空，他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掺着混浊海水的恶臭，气味令人作呕。
　　可这样的味道却令海洋生物们疯狂，如果不是附近海域的异化生物早被清理过，那么眼下在翻涌的浪潮中享受这场饕餮盛宴的就不是一些小型鱼鲨了。
　　顺着甲板外围的栏杆往上爬, 如果顺利的话, 应该能赶上最后两根铁索解绑。
　　粟续暗暗盘算着, 手里已经开始有动作。要是放在从前,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但他现在双手近乎没了力气, 原本在治疗舱修复的手臂剧痛无比。
　　他要活下去, 布置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触实验中心的HOM强兵计划，而且他还没找魏洀询问关于HOM的线索, 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和粟续同样想法的不少，生死关头的求生欲最为强烈, 借助一切可能往上爬的固定物靠近暂时还未断开的铁索。
　　“我抓住了！”
　　头顶传来有人庆幸的喊声，可他没有继续往上爬，而是低下头寻找一个身影。
　　他冲着下方大喊：“粟续在哪儿，我帮你！”
　　已经爬了半程的粟续不禁一怔, 没想到会有人说要帮自己。但求人不如求己，他继续奋力往上，给自己谋求赢面。
　　那人挂在连接的马提亚的铁链上，幻象着自己已经回到了宿舍小家，紧迫之后的松弛令他笑着怅然说：“我知道像我这种小角色就算回到马提亚，他们也不会留下我。所以粟续，我要你这个马提亚的叛徒替我活下去！我信你能活下去！”
　　最可笑的是，灾祸临头的时候，他们全力效忠的马提亚主动放弃了他们，而这个叛徒是唯一一个在危难关头站了出来。
　　他们也不想认命啊，可他们的存在对马提亚来说可有可无，高空巨舟上随意一颗螺丝钉都比他们来得重要。
　　可是就这么认命了吗？人都要死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既然马提亚无视了他们的生命，视他们为毫无价值的存在，那么将虚伪的高层最憎恶的人送回马提亚，就是他们这些垃圾所能做的最恶毒的报复。
　　“他在那儿！”有人在狂风中努力睁眼寻找，总算看到在边缘那个正向上爬的人。
　　已经爬到铁索边的人不再继续往上，反而有人下退抓住了上面一个人的腿，用自己的肉身做铁索的延长，不断有人加入其中将人梯向粟续延伸。
　　“粟续，抓着我们往上爬，我们托着你！”
　　看着不远处伸向自己的手，粟续愕然地习惯性要拒绝。
　　便听单薄的人梯中有人说：“你中途加入了前卫队，还没来得及宣誓吧。”
　　他说话时带着的笑满是苦涩，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距离粟续最近的人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往上拖，与其他人共声宣誓：“我自愿加入前卫队，忠于马提亚之舟，忠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无条件服从指令，无怨无悔，坚韧不屈，势与人类命运共存亡，为人类火种的延续奉献终身！”
　　他们有力的震声在飘摇中却显得尤为凄厉，现在应该是他们加入马提亚以来最有存在感的时候了吧。
　　往日悬挂在他们头顶的信念成了利剑，忠诚维护的人类领袖们手握利剑向他们挥砍，曾经的誓词全成了笑话。
　　他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宣誓着，再不似从前的麻木，声声不甘在高空回荡，势与头顶的警报声比较。
　　粟续在无数饱含期盼与怨愤的眼神向上，愈发沉重手臂仿佛不是受到生理的束缚，而是因为承托了数不尽的生魂。
　　倏地，他感到被人拽了一下，顺势抬眼看去，发觉旁边的人是赛丽。
　　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摇晃，赛丽的额头被磕伤，当即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
　　她怕粟续听不到，又怕自己的声音被掩盖，她紧抓着粟续的衣角嘱托：“如果你能活着回去，替我转告我的爱人，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多注意休息，不要受伤。我早上做了他最爱吃的牛肉，放在他宿舍的桌上了，只是……约好的晚上那顿饭就不要等我了。”
　　说至末尾，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无暇擦去脸上的泪水，抓着粟续的手更加用力，再不见脸上的温柔。她字字句句咬得极重，“一定要记住，不能认同不要妥协！”
　　“去吧，活下去！”赛丽说着，单手轻推了粟续一把。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在送粟续上去后，她的生命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粟续重重地点头，主动抓住上面一人的手，加快速度往上爬，却在看到一个人时又慢了下来。
　　大概是被风吹久了吧，他的鼻尖为什么有些发酸？
　　阿帕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粟续继续往上，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下一句幼稚的心愿：“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喊你哥！”
　　如果没有今天的变故，他们现在应该围在小桌边吃着婶婶做的菜饼，计划着过两天的开张。
　　到时候所有摊位按照售卖种类重新布置，等大家都攒够了钱，就租下集市边缘所有铺面，这样大家在暗无天日的劳民区底舱都能有自己的倚仗。
　　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和粟续说，其实他一直在暗暗提心吊胆，害怕物资能源部会介入，阻拦他们这么做，没想到意外比预想的意外来得还要快。
　　“好。”粟续沉声回应，蓦然萌生想带阿帕一起走的想法。
　　可他也清楚，马提亚是不会留下阿帕的，而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回到那个地方能安稳地活下来。
　　“势与人类命运共存亡，为人类火种的延续奉献终身！”
　　粟续抵达铁索连接处时，又一段誓词刚刚终结，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抓住铁环挂在了锁链上，刚要低头向提议救下他的前卫队员表示感谢。
　　“砰——”
　　猝然断开的铁索震得粟续浑身失觉，没来得及和其他人做最后的道别，眼睁睁看着曾经人来人往的大船带着无数生命坠入深海。
　　层层骇天巨浪如巨兽大嘴，自四周笼下，似咀嚼般瞬间将大船拆解，几次翻涌的浪潮后，海面重新归于往日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粟续盯着海面发愣，那些他曾在海底见过的船体碎片，是否也是这几百年间的罪恶？
　　头顶的齿轮不断滚动着，回收最后一点劳民区存在的痕迹，链条的卡顿震得粟续浑身发麻。如果再不脱身，他也会被卷进滚轮。
　　死亡于他来说无关痛痒，只是活着带来的利益更大，而且现在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死去了。
　　粟续凝视着对面物资平台上的莫勒，眼中的敌意如钢刀，无声地质问着对方为什么不愿意冷漠旁观，明明他在莫勒眼中看到了不忍。
　　他没有挣扎，随着摆脱了劳民区大船的铁链在空中前后大弧度晃摆，时刻关注自己所在的位置，见已逐渐超过了物资平台高度。
　　加百利的叮嘱声急切：“你再坚持一会，我已经叫人来接应了！”
　　他最完美的实验体，绝不能出事！
　　要不是麦克斯从中作梗，事情不会这么麻烦。幸好婆娑殿堂明白轻重缓急，向船长求了情，很快就能派船下来接应。
　　他无所谓粟续的处理结果，最好以感染为由公开驱逐，这样他就能暗中将人扣在实验中心，不过让粟续回归马提亚也好，以今天的救命恩情，往后他就有理由让粟续配合改造，通过海上任务验证实验成果。
　　只要样本好好活着，实验变量什么的都能调整。
　　粟续却一点也没听进去，加百利于他而言没有太多信任的价值。
　　他仰头望了眼渐短的链条，况且一味地等人救援，万一升得太高，他连自救的余地都没有。
　　粟续找准摇荡间与物资平台距离最近的时机，估算着自己能生还的最大高度，松开双手借着顺风的势力纵身一跃。
　　猛刮的狂风如利刃刮过暴露在外的皮肤，口鼻被堵住无法呼吸，难以睁开的双眼感到如烤火一般炙烫，身处滞空之间毫无倚仗，全凭预设的路线坠落。
　　人类脆弱的躯壳在坚硬的钢铁平台上撞击翻滚，四肢以近乎扭曲的姿态终于停下。
　　粟续捂住再次被折断的双臂，踉跄着站了起来，却见无数枪口对准了自己，仿佛他是一只凶怪恶兽。
　　只等莫勒下令，护卫军便会立即开枪射杀不断靠近的疑似感染者粟续。
　　但莫勒只是淡淡地注视着粟续，坦然地接受了对方愤厌的目光，冷声下达指令：“消杀。”
　　持枪准备扣动扳机的护卫军不由得一愣，见上将没有改口的意思，这才有几人快步走到物资平台角落的稽查队消杀点，取下消毒水枪对准了粟续。
　　但大部分的枪口仍冲着粟续，生怕他下一刻便要异变，疯狂报复在场的所有人。
　　和怪物交手，又在甲板上颠簸，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粟续被消毒水浇透。
　　他没有急于向莫勒发出质问，更没有因为害怕未知的审判而求饶，浑身的狼狈令他看着宛如地狱刚爬回来的恶鬼。


第91章
　　逃离马提亚的人们挤满了飞行平台, 不少人心有余悸地向上仰望，脑海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他们竟然在担心这儿也会成为下一个劳民区。
　　怎么会呢, 他们可是马提亚公民！
　　“让开！”
　　站在前排的人突然被后头用力撇开, 很是不乐意地抱怨：“推怎么推, 万一推下去了怎么办？”
　　却见那人没有要道歉的意思，踉踉跄跄地向边缘走去，但凡一个腿软就要摔下去了。
　　“诶！你别激动啊，我没有真要怪你的意思！”说话的人怕他真要想不开, 连忙解释道。
　　有人认出了跪趴在平台边缘的人，扬了扬下巴说：“好像是前卫队第十小队队长梅格。”
　　一旁其他人恍然大悟：“那个跳回物资平台的是不是就是他的队员？”
　　“第十小队前段时间闹出的事是不是太多了？”
　　“谁清楚呢？现在自己的队员被护卫军围着，还不知道要面临怎么个处理结果，他这个队长估计要被问责咯！”
　　“可就算是要被问责, 他也不至于这样吧？第十小队队内的感情很好吗？”
　　众人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梅格, 见他的视线是看向海面的, 觉得更是奇怪了, 却没有一个职能部门人员愿意上前过问一个前卫队队长的情况。
　　“赛丽……”梅格埋头低喃着, 手里紧紧攥着通讯器, 屏幕上显示的是赛丽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梅格, 我爱你。
　　他醒来的时候，医疗中心外已经恢复平静, 病房里只剩他一个，下药的医务员早没了身影。
　　明明昏睡了很久, 他却觉得异常乏力，连从医疗舱坐起都很吃力。
　　“为什么这么心慌？”梅格当时不明白，捂着心口下床时惊觉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淌满泪水，双眼发酸发胀得更是睁不开。
　　“有人吗？”他虚弱地喊话, 却无人回话，摁了床边呼叫铃也没有得到应答。
　　他揣着疑惑扶墙向外走，不只是病房区，就诊室、等待区、甚至整个医疗中心都没看见医务人员的身影。
　　医疗中心的大门禁闭着，只有发出滴滴声响的仪器在向梅格证明现在的时间不是停滞的。
　　他用力拍打着玻璃门，试图呼叫医疗中心外能有人帮忙开门，可门外除了一地血色外空无一人。
　　为什么都是血？是谁流的血？这是他在昏迷前听到的哄乱源头吗？
　　马提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跳如鼓声躁动，敲得他神经也跟着愈发急躁，抄起最近的椅子砸烂了门边的感应按钮，用自己的双手扒开了玻璃门。
　　马提亚低层陷入诡异的死寂，往日人来人往的调度处大厅只剩屏幕还在不停滚动着，门外满地鲜血中的断肢残臂仿佛在向梅格陈述着这里不久前发生的惨剧。
　　“欢迎回家，人类最后的家园，由你我共同维护。”
　　梅格闻声向后望，见返程的接驳船刚刚停靠，变形的闸门大概是受到过猛烈撞击，失控地不断开合着。
　　“警告！由于异常生物潜入……凡接触风险者一律转移至劳民区待查……”
　　猝然播报的警告令梅格顿足，心头窜出极其不祥的预感，迅速折返回到低层前端，赶在接驳船关门前钻进了舱内。
　　“轰——”
　　震撼的巨响带动接驳船也跟着抖了抖，梅格忙靠近窗边向外看，还没明白眼下情况，就见原本固定着劳民区大船的锁链断开，巨大的船身往一侧倾倒，无数鲜活的生命毫无反抗能力地坠落入海。
　　“那是……”
　　他不敢置信地趴在窗上向外看，认出攀在甲板上的熟悉身影时，不由得呼吸一滞。
　　“赛丽！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接驳船内仅有他一人，其他马提亚公民早已转移到了飞行平台，当下无一人为他解惑。
　　梅格想立即抵达平台探寻真相，可接驳船不紧不慢地往下降，任凭他如何急切都无济于事。
　　他颤抖着手不断拨出号码，没有一个部门接听，而指挥中心拒绝了他的通话。
　　“赛丽？粟续？”梅格努力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看到熟悉的身影身处险境，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向来情绪平稳的他自责地握拳锤门。
　　终于，通讯器的通话申请有了应答。
　　“梅格？”
　　是船长的声音。
　　梅格极力收住自己情绪，向高不可攀的势力发问：“船长大人，请问劳民区究竟发生了什么？赛丽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要摆脱劳民区，那么多条人命啊，就这么抛弃了？”
　　面对梅格接连不断的质问，连线那头的人却毫无情绪波动，听得出他对此并不在意。
　　“梅格，还记得你曾经的队员罗吉尔带回的异化人类样本吗？”
　　梅格眼皮子一跳，强烈的求知欲让他还是应声：“记得。”
　　“就在不久之前，马提亚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异化人类，虐杀了无数无辜公民。稽查队追溯源头，发现是实验中心有人利用样本进行秘密研究。”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答案，梅格还是不死心，问：“是谁？”
　　“是包括赛丽在内的研究员们，他们必须为此负责。”
　　“不可能。”梅格的否定脱口而出，“船长大人，研究出怪物化人类的会是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赛丽，她在实验中心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他想替赛丽辩驳，可这样浅显的道理船长会不明白吗？
　　梅格想到这里幡然醒悟，霎时间后脊发麻，四肢百骸冰凉僵硬，颤声问：“还是说，只要有人负责，马提亚可以不管是任何人？”
　　通话那头回避了梅格的问题，而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梅格，我早说过你是个良才，本该有着大好前程，不该被多余的人类情感牵绊。”
　　梅格无法接受，咬牙表示：“可三个月后，我就能带着赛丽离开马提亚了。”
　　根据领航部惯例，年龄超过40岁就已不适合一线作战，届时任职期满，可以申请进入职能部门担任后勤，或是离开马提亚，返回地下城基地工作。
　　三个月后他就满45岁了，比原定年龄晚了五年。
　　按计划他会向领航部提交辞呈，离开前卫队离开马提亚，带着早已超过35岁，不符合尤妮花园繁育条件的赛丽一同返回地下城。
　　明明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了，为什么会这样？
　　“梅格，马提亚之舟马上要重新启程，我们需要极具海上经验的精英作为领队，为接下来的资源收集做准备。而你，就是最佳人选。”
　　“可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梅格的急声破口而出。
　　“砰——”
　　锁链又断，远处的大船岌岌可危，人类如雨般被向下倾倒。
　　梅格眼看着赛丽滑倒，向甲板边缘滑去，应该是她匆忙间抓住什么固定物，没再继续下滑。
　　可梅格却慌得半跪在地，眼不敢移一下地趴在窗边。
　　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地让步了，还是变成了这样？
　　他和赛丽曾都效力于地下城基地，进入马提亚、为剩余人类奉献自己的一份力是他们的共同祈愿。
　　后来在基地选拔中，他战胜了霍锋，率先获得了加入马提亚的机会，和赛丽约定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在马提亚再次相遇。
　　进入马提亚后，他成了一名最普通的前卫队员，只要有回到地下城基地的机会，他就会去看望赛丽，和她描述在马提亚上发生的趣事。
　　直到那一年的前卫队考核结束，他被马提亚认定为优质基因，不明情况地被带入了尤妮花园。
　　他和大多数刚刚参与的人一样，对尤妮花园的做法表示奇怪，但他们要做的只是提供花园需要的基因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加之向花园询问后，得到的回答都是涉及马提亚机密，不方便透露的回答，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在意问题的真相了。
　　这样的想法在赛丽被选拔进入马提亚后破灭。
　　那天，他满心欢喜地在马提亚入口迎接赛丽，可还没和她打声招呼，就见她同其他女性一起被带去中央广场，称作电梯去了上层。
　　大概是赛丽的能力优秀，所以去了上层工作！他真替赛丽感到高兴，重逢的事等赛丽有时间了再说吧！
　　可奇怪的是，从那天起他再没见过赛丽，也完全联系不上她。
　　直至他又一次被带去尤妮花园配合提供优质基因，在那里他终于再次见到赛丽。
　　听同行的别人说，赛丽和其他女人一起在望风。
　　望风？为什么要望风？
　　而真正令他疑惑的是，再见到的赛丽身形瘦削，面容苍老，从前灿如宝石的眼眸黯淡无光。
　　赛丽应该是看见他了的，为什么躲开了？
　　他想进去问问赛丽这段时间的遭遇，却被花园的卫队拦在了门外。
　　没多久后，他主动申请配合花园提供基因样本。趁卫队换班的时机偷溜进了花园内部，找遍了各处，终于在一间昏暗的宿舍中找到了赛丽。
　　可赛丽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寒暄，而是：“快离开这里，你不能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
　　他问。
　　赛丽拒绝回答，可不禁流下的泪水暴露了她此刻的难过。
　　在他不断的纠缠下，赛丽担心引来巡逻的卫队，才松口告诉他这段时间她尤妮花园的遭遇。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个被称作“人类火种”、“马提亚母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当时他已经是前卫队队长，因表现良好，受到众多高层的青睐，据传在不久之后便能进入护卫军或是指挥中心任职。
　　可离开尤妮花园后，他发了疯地冲去了船长办公室外，恳求高层放过赛丽，他愿意留在前卫队为马提亚赴汤蹈火，主动延长任职期，只求尤妮花园能把赛丽放出来。
　　他放弃了前程，自愿听从高层的所有安排，换赛丽离开花园，他一点也不后悔。
　　马提亚要他除了带领第十小队外，继续进行特级任务，他坦然接受。听从高层意见处理不该存在的人，他配合默许。
　　他一步步退让，只等着任期一到离开马提亚，却未料到有人以赛丽的安危作为要挟，要他带队前往危机重重的采集中心，条件就是赛丽能提前返回地下城基地，并且往后在基地生活无忧。
　　为了赛丽，他还是同意了，结果差点死在海底。
　　如果这一切到此为止，他会毫无怨怼地忍到任期结束，可眼前的一切宛若冷刀扎进他的心口，行凶人更是不放过地转动刀把，要他心肝碎裂。
　　“梅格，放下无用的情感，你会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更美好的未来？”
　　梅格双眼发烫地紧盯着甲板上的人梯，那些将死之人用自己的渺小之躯与马提亚抗衡，可既定的结局已是无力回天。
　　梅格不甘地合上双眼，背靠着舱门无力跌坐在地，紧攥着手中的通讯器松口说：“是的船长，我会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第92章
　　通话在接驳船停靠飞行平台站点的提示声中断联, 缓缓打开的舱门前站满了人，靠近平台边缘的人突然惊呼出声。
　　丢了魂似的梅格被吵闹唤醒，慌忙挤进人群向边缘靠近, 手中的通讯器猝然收到一条短信。
　　是赛丽发来的！
　　梅格一看来信人, 顿足查看的功夫, 便听前方有剧烈的水浪声传来。
　　“让开！”
　　他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抵达边缘，可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梅格紧攥着通讯器脚步虚浮的站起，站在后排的人看他随时可能会跳下去，但他只是静默地伫立着, 遥望着对面物资平台上已然成为众矢之的的粟续。
　　观察情况的不止梅格一个，方才慌乱的人群很快平静了下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处决粟续的生死。
　　“用消毒水枪这么冲，是个人都会受不了吧, 护卫军会不会太残忍了？”
　　“是啊, 从那么高的位置摔下来, 半天命都要没了吧, 马提亚打算怎么处置他？”
　　一旁的人怪他们太天真, “你们还担心他？接触过怪物还活着的人就剩他了, 万一他突然异变大杀四方, 你们还会觉得护卫军残忍吗？”
　　“就是，怪物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胞, 血债血偿才是应该的！为了杜绝后患，建议护卫军在他异变之前先动手！”
　　“杀了他！”
　　闻言, 大多数同情粟续的人不再多说，也害怕粟续真异变了，自己也要因为说句维护的话而连坐。
　　可仍旧有人不忍心，“万一他没有被感染呢, 万一坠落的劳民区里其实很多人没有被感染呢，稽查队事实上都没检查过，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他们不也是我们的同胞吗？”
　　“你们这是愚善！他和怪物纠缠了那么久，肯定已经被感染。为了一个意义不大的可能性，让所有人再次暴露在感染的危险下，你们是何居心！”
　　敢在这时候站出来的人面对如此质问也不胆怯，驳回对方递来的高帽，“那就让实验中心做血液检测啊！查清楚粟续到底有没有被感染，那些被抛弃的人感染几率到底有多大！今天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说法！”
　　那么多人类同胞们，里面有他们的同事、朋友、爱人，就因为一个没有证据的可能性而被像垃圾一样丢弃，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劳民区已经坠海，再监测已经来不及，但总该给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一个解释吧！
　　人群中有人窃语：“可万一证明粟续没有被感染，那马提亚刚才……岂不是在滥杀无辜？”
　　这人的声音不大，可哄闹的人群却因为这个可怕的猜测陷入了沉寂。
　　是啊，马提亚会如何处理粟续这个变故？他们能等到真相公布的那天吗？
　　“你们看，消毒水枪停下了！”
　　所有人闻言向粟续投去目光，屏息等待着护卫军下一步的行动，这一瞬他们仿佛也是被架在火上烤的人。
　　冲击着躯体的水柱骤消，粟续冷眼看着面前无数漆黑的枪口，毫无胆怯地突然咧嘴笑出声。
　　莫勒问：“你在笑什么。”
　　粟续的手几乎没了知觉，颤抖着抬起将滴着水的头发向后捋，指尖穿过乌黑的发丝，露出他平静无波的双眼。
　　“上将，你是不是在想，都过这么久了，这个人怎么还没异变，真是不太好交代了呢。”
　　莫勒抿唇不语，未蹙的眉头暴露了粟续确实一语中的。
　　粟续紧盯着莫勒，声音发闷：“所以，我没有异变，他们也未必会异变。你们在杀人，是人在杀人。”
　　人在杀人。
　　莫勒的目光一紧，下意识攥住别在腰间的枪，极力压制的私心在刹那间动摇，与忠诚在颅脑内冲撞。
　　粟续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肆意的笑容带上几分嘲弄，看来这位护卫军上将并不坚定呢。
　　“带他回去。”莫勒开口。
　　一旁的蒙德立即阻止：“上将，不可！”
　　莫勒又补了句：“向医疗中心申请治疗舱，护卫军全程特级看守。”
　　飞行平台上所有人都看着，只要粟续没有异变迹象，他们不能将人强行击杀。既然有加百利教授做保，护卫军只是在行驶坚守权而已。
　　蒙德听懂了莫勒的强硬，颔首领命：“是。”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即有两人手持镣铐上前，又两人走至粟续身后，持枪时刻对准他的后脑，以防突发情况出现。
　　“走吧。”
　　护卫军一左一右地架着粟续朝护卫舰走去。
　　“哎哟，你们小心点，扣的太紧了！他伤得很重，跑不了的。”加百利紧张地一路跟着，生怕粟续折在半路。
　　“医疗中心联系好了吗？有人在门口接应吗？没有的话我现在叫人。”加百利跟着一起上了护卫舰，一路碎碎念叨着。
　　他生怕粟续在舱内冰冷的铁凳坐得不舒服，万一一个颠簸再给人颠散架了可不好，脱下自己的外披给粟续当坐垫。
　　即使知道加百利别有用心，粟续还是表示了感谢，“谢谢。”
　　姗姗来迟的霍利斯站在舰船舷窗边俯瞰着小心翼翼护送着的加百利，改口说：“既然不用救人了，去飞行平台看看孩子们吧。”
　　教徒不解地上前询问：“神父，您是如何说动船长的？他不是对教授的失望了吗，为什么又同意让婆娑殿堂出手救人了呢？”
　　霍利斯呵笑了声，“船长大人怎么会听不出来麦克斯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放弃前卫队那么多人，又摆脱了劳民区，马提亚现在正是最缺人的时候。等目前的资源支撑我们抵达新海域后，马提亚需要尤妮花园快速扩充人口，所以现在得卖他一个面子。至于加百利……”
　　他说着，突然面露惋惜，“教授实在太痴迷自己的实验，这对马提亚来说是好事，也不全是好事。船长想借麦克斯敲打敲打教授，可听得见劝的话，还是咱们的加百利教授吗？”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不过听两边的意思，他猜加百利又犯了臭毛病，为了保住自己看上的实验体，故意找借口搪塞，让船长不快了。
　　麦克斯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这两个月悄悄派人去劳民区暗访，就是为了抓住粟续的把柄，但一直都无功而返。
　　据说前几天派去的人还被打成重伤，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愣是没敢说原由，气得麦克斯直接当场发落了那两人。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打人的是粟续，但除了他还有谁敢对尤妮花园的人下手？
　　这会一听粟续明晃晃地出现在劳民区，他当然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过加百利也真是的，一个学生物化学的玩什么心眼子，差点玩落了不是？
　　霍利斯暗暗讥讽，面上却仍是一副和善模样。
　　“慈爱的马提亚更喜欢听话的孩子，而不是太有主见的孩子。不过实验中心毕竟是发展的主力军，不能真把教授得罪了，咱们领了船长的意，打着支援的名义，虽然来得晚了些，但到底也是来了，尤妮花园和实验中心咱们两边都不得罪。”
　　“神父英明！”教徒们满眼崇拜地跪地仰视。
　　霍利斯极享受这样的感觉，舒畅地仰起头深呼吸，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有船过来了！”
　　飞行平台上的公民们见一只舰船缓缓落下，停在了他们的上方，一群身着金色外袍的人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俯瞰着他们。
　　“是婆娑殿堂，是神父！”认出了来人，几乎所有人捂着心口垂首表示崇敬。
　　霍利斯笑意更甚，悄然为脸上的笑容添了几分悲悯。
　　“各位受惊了，今天的祸事是实验中心人类基因研究组导致的，他们背着教授暗中研究，没想到制造出这么一个怪物。这些研究员自食恶果，也被怪物感染了，同劳民区一起离开了马提亚。”
　　人群中有人发问：“请问神父，实验中心是否对这些研究员进行过血检，他们真的都感染了吗？”
　　霍利斯叹声，无奈道：“没有血检。”
　　他的话引起人群一片哗然，但在质疑声到来前，他又接着说：“实验中心配有感染源检测器，稽查队抵达实验室时，警报声大响。为了避免感染扩散，只能将研究员们强行转移。”
　　“怎么会这样？”
　　“加百利教授一心为了马提亚，任劳任怨，没想到他手下的人会生出异心！差点把所有人都害惨了！”
　　霍利斯掩面叹息，“发生今天这样的事，马提亚也很痛心，可为了保证人类基因不被污染，慈爱的母亲不得不割舍掉自己的孩子。”
　　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在场的所有人，“在场的你们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是马提亚最珍视的孩子，请怀揣着故去同胞们的期许再次启航，为延续人类的火种奉献终身！”
　　“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众人蓦然觉得自己肩负的使命更加沉重，坚定地齐声呐喊着。
　　梅格神色凝重地看着霍利斯，往日常提的信仰现下却再说不出口。
　　宣誓终了，有一人小声问：“尊敬的神父，那么请问护卫军就这么把那个疑似感染者带回马提亚，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真的异变了，惨剧该不会又要重演吧？真的有必要带他回去吗？”
　　霍利斯脸上的笑意不减，摆出一副极有耐心的模样，温柔地替受惊的人们解惑。
　　“教授说了，虽然今天的事并非他的主观意愿，但为了弥补实验中心犯下的错误，他一定会负责到底，请所有人监督！”


第93章
　　“他还在昏迷吗？”
　　“目前没有醒来的迹象。”
　　身着防护服的医务员翻看着手里的检测报告, 向警戒线外的高层汇报道：“医疗中心做了全方面的检查，患者全身骨头多处断裂，但是没有暴露性创口。”
　　此话一出, 加百利是松了口气, 但旁边的麦克斯脸色就不好看了, 接下去的报告也不乐意再听，直接转身离去，刚过拐角就撞上刚赶来的莫勒。
　　见莫勒还是一副臭脸，料想他这时候过来多半也是认定粟续会感染, 来提马提亚清理危害的。
　　麦克斯更是败兴，气愤道：“不用看了，没感染。”
　　莫勒没有表态，继续如执行指令一般的往病房走, 只是在背过身的瞬间, 微勾起的嘴角似是带着几分庆幸。
　　“血液检查正常, 脑电波正常, 电刺激波动正常, 五倍观察期无异变。”医务员一条一条地读, 直至翻到最后一页宣布结论, “综上，患者头部硬脑膜血肿, 躯干、肋骨多处骨裂骨折，生理反射正常, 无明显病变，无异变迹象。”
　　他说着，看了眼治疗舱上的指标，说：“目前针对患者断裂骨骼的修复进度为80%。”
　　加百利很清楚粟续大概率是不会感染的, 罗吉尔带回的异化人类是黑雨时代之前的，并不具备传染条件。
　　现在医疗中心的诊断结果出来，他立马解开了警戒线，进入病房靠近查看情况，关切问：“那他为什么没有醒？”
　　医务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真实原因。
　　“患者生命体征稳定，通常来说这两天就该醒了，再等等看吧。”
　　他观察过患者的心率变化，应该不是在装睡，可能是脑袋磕着了，目前还没缓过来，也可能是吓破了胆，不愿意醒过来面对现实。
　　反正治疗费用是加百利教授承担，医疗中心除了担心受怕，也没啥损失。
　　加百利趴在治疗舱的玻璃罩外查看粟续的情况，眼中满是欣赏珍宝的重视。
　　“快点醒来吧！”
　　“滴——滴——”床边监护仪的声音慢而有序，叫人心绪逐渐平稳。
　　可被监护的人意识混乱，恍惚间听成了唤人清醒的闹铃。
　　“滴滴滴。”
　　粟续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大概是这段时间打太多份工累着了。
　　他睁开眼见到的是熟悉的长满霉斑的天花板。
　　粟续揉着酸痛的肩膀从床上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点开自己的账户余额，见屏幕上的数字离目标就差这个月的工资了。
　　“今天正好发工资，下班后就去找中介把那套院子盘下来。”
　　还未摆脱睡意的粟续心情振奋，脸上挂着笑，一路跑着去了公司，高兴得主动和从前没什么交集的同事打招呼。
　　“见鬼了，粟续和我们说嗨？”
　　“呃，大概是因为今天发工资吧。”
　　同事面面相觑，耸肩表示不理解。
　　粟续今天难得没有在下班后赶去送外卖，也推掉了深夜大排档的零工，一到点就赶去房产中心，付了自己期待很久的那座院子的首付。
　　“这样每个月用工资还房贷，打零工的钱可以给福利院日常开销，只要还四十年院子就真正属于我们了。”
　　大概是太过激动，一路上没心思想太多，粟续眨个眼的功夫就回到了福利院，连房产证都到手了。
　　他跑进熟悉的生锈大门，“院长！”
　　等他们搬进新院子，就不用再住这个一下雨就漏水的老平房了。
　　岁月太过残忍，不计较一个人的善心，冷漠地对每个人留下痕迹。
　　院长步履蹒跚地跨过门槛，见粟续回家，笑意挂在眼尾坠出一道道褶子，招手说：“小续回来啦，想吃什么和院长说，院长给你做。”
　　“嗯！”粟续重重点头，不晓得为什么，明明这样再简单不过的问候，他总觉得鼻尖酸涩。
　　他抬手在鼻尖轻蹭了蹭，掩住心里的怪异感，笑说：“院长，我还带了朋友回家！”
　　院长闻言双眼发亮，忙说：“哇，小续有朋友了，快让他进来！”
　　粟续朝身后招了招手，“阿帕，快来！”
　　“院长好！”阿帕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提着零食，晒得黢黑的脸笑起来显得牙齿白洁，憨憨地和院长打招呼。
　　看见零食跑来的小朋友们兴奋地将他围了起来，活蹦乱跳地冲阿帕甜甜的喊着哥哥。
　　阿帕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头，在粟续的欣慰目光中将零食分给了所有弟弟妹妹。
　　家里难得来客人，晚上院子里又搭起了篝火，大家一起围在火堆前聊天。院长今天的兴致很高，拉着阿帕讲了很多福利院里的趣事。
　　阿帕偷看了眼粟续，用手遮住嘴巴，小声问：“那哥哥的呢？”
　　院长也学着他的样子捂嘴低声说：“小续啊，他从小到大都是最省心的孩子，也是因为他太听话太孤僻了，一直没见他有什么朋友。你愿意和小续做朋友，你也是个好孩子！”
　　阿帕开心得咯咯笑，又凑到一旁的粟续身边，眉眼弯弯地说：“哥，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大家！”
　　粟续被他感染了笑意，眼角夹着点点喜色，低头啃了口刚烤好的红薯。
　　是该高兴的，但为什么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忘了什么呢？
　　还是不想了，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他不是一直很期盼这一天到来吗？
　　“哥。”阿帕又唤了粟续一声。
　　粟续抬头看他，忽察刚才的热闹不知何时消失了，“怎么了？”
　　院长他们呢？为什么只剩他和阿帕了？
　　等等，为什么他和阿帕会回到这儿，阿帕不该出现在福利院才对，他们不应该在劳民区吗？阿帕不是……
　　残忍的回忆疯狂冲击着他的大脑，头疼得几近爆裂。
　　一只手轻搭在了粟续的肩头，阿帕憨厚的声音混杂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融入了平静的夜。
　　“哥，我替你留在这儿陪院长和弟弟妹妹们，你继续往前走吧。”
　　“往前？”眼前场景与回忆碎片交错又分离，粟续一时陷入了迷惘。
　　这里不是他最眷恋的故乡吗，为什么要他离开？
　　“哥，现在你不属于这里，走吧，醒来吧。”
　　“什么？”粟续一晃神，身边的篝火猝然熄灭，阿帕也不见了身影。
　　他忙站起身环顾四周寻找，余光扫见阿帕和院长他们就站在院子里，是他不知怎么的，竟跑到了门外。
　　粟续想再进福利院大门，可不论他跑得多快，和家门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为什么？”
　　阿帕微笑着对粟续挥了挥手，“哥，回去吧，回到需要你的地方去。”
　　粟续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这个世界也并非却他不可，“我想留在这里。”
　　哪天明天世界真的毁灭了，他也只想窝在这个简陋的小院子里和院长他们一起度过。
　　“孩子，天冷记得加衣，不要饿着自己，要好好的啊。”院长看着粟续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伸着手隔空抚摸着他的头发。
　　“去吧。”
　　粟续亲眼看着面前的大门关闭，再不见那些想念的身影。
　　“院长！”他猛然睁开了双眼，明亮的灯光令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粟续怔怔地打量着所处环境，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治疗舱里。
　　从采集中心任务回来后，他也是躺在这儿的，难道说他其实根本没从医疗中心离开，劳民区发生的事只是他的一场梦？
　　“听说他醒来了是吗？”
　　粟续闻声向病房门口看去，见加百利教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满脸担忧地趴在玻璃罩上查看他的情况。
　　确认粟续神志清醒了，加百利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十天了，你终于醒了。”
　　粟续沉默地从病床上坐起，发觉自己被撞断的手臂已能活动自如，胸口的闷痛也消失了。
　　“还有难受的地方吗？认得我是谁吗？”加百利看他反应缓慢，担忧地喊医务员检查。
　　跟着赶到的医务员一起进来的人身穿金色外袍，在人群中很少扎眼。
　　粟续一看到霍利斯就觉得耳朵发痒，已经预感到对方又有一堆陈词滥调要说。
　　“醒了好，醒了就好！”霍利斯捂着心口，看着是一副关怀备至的长辈模样。
　　医务员站在治疗舱前，点击操作面板查看实时监测数值，确认点头道：“患者目前情况稳定，随时可以撤舱了。”
　　“我代表婆娑殿堂感谢您的付出。”霍利斯捂胸微鞠一躬。
　　医务员受宠若惊地鞠躬，俯得比霍利斯还要更低，连忙表示：“神父，这是我作为马提亚公民应该做的，您太客气了！”
　　“您有事尽管知会，我就在外面。”他说着，客客气气地退出了病房，贴心地带上了门。
　　粟续面无表情地坐在治疗舱内，既然排除了伤情的缘故，那就是他个人情绪的问题了。
　　霍利斯脸上的笑容标准，缓步走到治疗舱前，温吞地说：“孩子，你好些了吗？这段时间都是加百利教授在看顾你，你要是再不醒啊，教授都要累倒了。”
　　“应该的。”加百利注视着粟续，话语包含真心。
　　粟续故作不解地问：“教授，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就是小白花吗，没当过也是见过的。
　　加百利不清楚粟续是刚醒没缓过来，还是当真没明白，不过现在正好是个时机。
　　他的语速偏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告诉让粟续明白他的诚挚，“不论是头脑还是身手，你都是个可塑之才，我对你寄予了厚望，由衷邀请你加入实验中心。”


第94章
　　“孩子, 你是这场变故里唯一的生还者，要替其他人好好活下去，参与教授的实验计划是个好机会, 进展顺利的话, 往后面对异化生物将不再害怕, 你可以杀光它们为牺牲的人类同胞们报仇！”
　　霍利斯高昂的情绪并没有引起粟续的共鸣，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许滑稽，后槽牙咬紧地强压怒火。
　　这已经不是粟续第一次忽视他了，就算因为尤妮花园的事而记恨, 马提亚的子民也不该无视婆娑殿堂。
　　关于粟续叛逃花园的处置并非婆娑殿堂一方决定，让粟续呆在马提亚上就已经是开恩，粟续不但不感恩戴德，竟然还想和高层计较, 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粟续在心中冷呵, 真是可惜了神父的爱惜, 但他不是无知的教徒, 一两句话就能让他俯首帖耳。
　　这场变故看似是意外, 但从罗吉尔出现开始就透露着诡异。
　　一个差点被马提亚放弃的人, 现在还能平心静气地听婆娑殿堂拿腔拿调, 就已经很有礼貌了。
　　他是背负着期盼，那些沉眠深海的人们不会想看到他就此臣服于仇敌。
　　但他现在位置尴尬, 必须往上爬才有能力找到机会，那个垫脚石可以是任何人, 但绝不会是婆娑殿堂这种虚无主义。
　　盘算着，粟续的目光上抬看向加百利，双眼满是真诚地回应了对方的邀请：“谢谢教授，我会认真考虑的。”
　　强兵计划的改造内容对他来说几乎是未知, 如果什么都不清楚，他或许会为了达成目的，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先答应，走一步看一步。
　　强兵计划是他迄今为止能接触到关于HOM最直接的线索，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加百利的这根橄榄枝。
　　可他接触过巴顿和第六小队的人，他们都是强兵计划的参与者，正是因为有过共同任务的经历，所以他很清楚婆娑殿堂口中的不再惧怕怪物，实际是失去人类理智。
　　他无法窥探自己从实验中心出来后是否也成了巴顿那副样子，所以他需要再确认一些事才能答应。
　　因此，现在他既要保留加百利对他的兴趣，还要想办法尽快和魏洀取得联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粟续的准确答复，加百利立马猜到了他的顾虑。
　　采集中心遭遇变故是异化生物反常暴动导致的，为了避免污染地下水源，保证千百年后的人类同胞们还有资源可用，马提亚不得不派出人手关闭地下水入口，尽全力清除怪物。
　　第六小队的维塔斯他们都是上一批的瑕疵品，就算不是采集中心的任务，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把他们调去圣玛利亚基地冲锋陷阵。
　　而巴顿，实验室原本对他抱有很大希望，只是这人实在是贪婪无度，打破了原有的实验进度，也成了个没什么参考价值的数据。
　　但是粟续不一样，在不久前的考核里，实验中心看到了他的潜能，可有尤妮花园碍事，粟续的工作不会有任何变动。
　　粟续不是巴顿，他要是在那时堂而皇之地向粟续发出邀请，霍利斯必然坐不住。
　　所以采集中心的清除任务对粟续来说是个好机会，他要是能安全返航，必定能记头功。
　　为了保证粟续的安全，他是留了后手的，无奈他安插的眼线近来不太听话，差点耽误了他的大事。
　　他好不容易为粟续创造了一个升迁的好机会，只要再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后续的合作就能顺顺利利的。
　　计划再不成，他也做好了将粟续扣在实验室的准备。
　　现在事情虽然进展得比他预想得要波折，但总归是到了他期望的地步，现在只差粟续同意了。
　　加百利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手札，快速翻阅到目标页后向粟续展示，“这是实验室对维塔斯与巴顿他们做的体质检测。”
　　又翻了一页，“这是根据他们每个阶段调整的实验计划，这是他们实际施行的计划。”
　　手札的纸页发黄发皱，看得出是时长拿出来翻看的，加百利对实验的痴迷程度可见一斑。
　　但术业有专攻，这些化学符号对粟续来说和天书没什么区别。
　　粟续直白地表示：“很抱歉教授，我看不懂这些。”
　　但值得他关注的是，加百利手上拿着的实验记录本封面的标志和他在魏洀身上找到的手札一模一样。
　　这至少证明他目前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实验中心果然和“HOM”有联系，改造计划就算真是火海他也蹚定了。
　　加百利怔了怔，瞧了眼自己已经简化过的笔记，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粟续的智力。
　　他用最简单的思路给出结论：“意思就是，巴顿他们为了取得更显著的效果，没有遵照计划，在规定时间外提前服用配制好的补充剂，未在安全条件下强行突破极限，才导致后续安排偏离预期。”
　　粟续闻言眉头微挑，看来是和巴顿喝的那些补剂有关，他记得巴顿出现异样前不停在喝那些东西。
　　加百利注视着粟续的双眼中满是迫切，急声说：“你的能力比他们强，也比他们聪明，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
　　他一定会打造出最完美的实验体，让所有人看到他才是那个能够真正改变世界的人。
　　如果粟续只是个普通的马提亚公民，或许真会被加百利的真诚所打动。但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过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有了生活的盼头，也被马提亚无情摧毁，现在他什么都没了，拿什么相信别人？
　　粟续油盐不进，但面上摆出犹豫态度表明自己已经处在摇摆边缘，“教授，我刚醒来还有些混乱，请允许我再认真考虑考虑，很快会给您答复。”
　　加百利见粟续皱眉揉额，看着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样，贴心地不再紧逼，“行，你再想想，确定好了随时来实验中心找我。”
　　加百利坚信粟续一定会同意的，从尤妮花园叛逃后，他在马提亚的日子并不好过，在考核里兵行险招地崭露头角，就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机会。
　　但以粟续现在的处境，想要实现阶级跃升，除非尤妮花园愿意松口，否则马提亚上只有他的实验中心肯帮忙。
　　所以他看得出来，粟续的犹豫不决，只是一时的。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加百利的语气关怀备至，主动拽走了一旁还在生闷气的霍利斯。
　　“很抱歉不能亲自送两位，慢走。”粟续斜靠在床上将要躺下休息，虚弱地挥了挥手。
　　目送两人离开病房，确认再听不到脚步声后，粟续才放松躺下长舒了口气。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
　　粟续呼吸猝然一滞，眼色渐渐阴下，如春雨将至的积云，团着浓重的愁绪。
　　是啊，就剩他一个人了。
　　“叩叩叩。”
　　兀然响起的敲门声再次引起粟续的警惕，抬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病房。
　　医疗中心收费处工作人员低头翻看着手里的账单，进门后边走边说：“醒来了是吧，患者名字……哦，粟续。你这十天的治疗费用共计一千六百六十六分，你……”
　　他刚想和患者核对账单明细，一抬头发现刚才还躺在治疗舱里的粟续早不见人影，给昏迷病人输送营养液的导管被拽掉，从半开的玻璃罩滑了出来，病房里只剩突然断联的仪器在滴滴作响。
　　“你……不用担心，这笔费用教授替你支付了。”他还是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深感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这有什么好跑的，要是真没付贡献点，不管跑到哪儿去医疗中心都会把这笔费用给追回来的。
　　收费处工作人员合上账单，碎碎念叨着：“跑得这么快，看来这次的治疗情况还不错。”
　　趁着医疗中心的人流进出，粟续悄摸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省得一会儿再有什么人来“探病”。
　　他这回受伤，不论产生多少治疗费用，马提亚都得负全责，谁来付都无所谓，他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大概是担心他携带感染源，他的所有衣物都被处理掉了，从医疗中心出来的时候，就揣了个通讯器，身上穿的还是没来得及脱的病号服。
　　“穿了总比没穿好。”粟续默默扣上最上端的扣子，垂头钻入了刚从接驳船下来进闸门的人群中。
　　他现下身无分文，加上需要前往海面找魏洀一趟，所以得尽快和梅格队长取得联系，找机会离开马提亚出任务，还能暂时回避加百利。
　　“嗨，好久不见啊，你这是刚完成任务回来？”
　　“对啊，这次调度处指派的任务地点太远了，走了有小半个月呢。哎，不对，我怎么感觉马提亚好像少了点什么？是我们外出任务的时候，做了什么变动吗？”
　　粟续对路人的寒暄不感兴趣，继续埋头给梅格发消息。
　　奇怪，怎么发了两条消息都没回音？梅格平时回消息不是挺快的吗？
　　不过他们接下来的谈论引起了粟续的关注。
　　“说起这个，还好你不在马提亚，据说十天前发生了实验事故，有高危样本跑出来了，残杀了我们前卫队好多队员。我当时也外出任务去了，不然……”路人说着不由得颤了颤。
　　他又朝闸门扬了扬下巴，说：“你回来时没发现吗？劳民区没了，就是因为高危样本跑到劳民区去了，但凡接触过感染源的，都没了。”
　　“那么多人都……”听到这个消息的路人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可不是吗？”知情的路人叹了口气，“婆娑殿堂为死去的人类同胞点了两千七百二十七盏长明灯，还包括了那些劳民。里头要是有你的朋友，可以去神迹大厅再送他们一程。”


第95章
　　“给那些劳民也点灯了？神父真是仁慈啊！”
　　“要是那些劳民知道婆娑殿堂愿意记挂他们, 怕是觉得死也值了。”
　　路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揣测着故去之人的心思，无所谓的语气本身就是一种轻蔑。
　　厌烦的情绪在粟续的心头翻涌, 暴戾的冲动再次萌生, 想抓那些碎嘴的人胖揍一顿的想法几近要操控他的行为, 可脑海中猝然闪过阿帕关切的眼神后，他轻叹了一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他主动向谈话的两人询问：“请问你们知道梅格在哪儿吗？”
　　“不知道。”
　　“知道啊。”早一步返回马提亚的前卫队员应声道，略有犹疑地打量着靠近的人, 注意到对方身上的病号服，问，“不过你谁啊？该不会是……”
　　他说着，默默拉开了和面前的人之间的距离。
　　这会儿会关注梅格上哪儿去的病人, 不会是传闻中劳民区坠落事件唯一幸存者粟续吧。
　　粟续面不改色地说：“我隔壁病房被严防死守, 靠近看看都不行, 所以出来打听打听现在的情况。”
　　“所以那个人还没醒啊？”前卫队员问了句, 算是接受了面前这人不是粟续的可能。
　　见对方点头, 他续说：“梅格不在马提亚, 这段时间都不在。”
　　“为什么？”粟续问。
　　“听说……”那人说着, 遮住嘴巴压低声音说，“跟着劳民区一起坠落的涉事研究员里有梅格的爱人, 事发之后，梅格不但没讨要说法, 还立马和那个女研究员撇清关系。为了证明自己对马提亚足够忠诚，不会和那个女研究员一样做出危害人类未来的事，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出任务。”
　　粟续蹙眉，问：“第十小队还能出任务？”
　　虽然他和梅格算不上很熟, 但据他了解，梅格事实上不是完全冷漠的人。从梅格会为了赛丽，在任务里引开巴顿那些人，刻意来警告他的行为来看，梅格对赛丽的感情相当认真。
　　况且梅格如果真想晋升，何必等到现在？
　　“当然不能啊，所以梅格是跟着其他小队出海的，帮忙完成任务后也不返航，直接前往下一个任务点协助别的小队。之前听说他能力不太行，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留在前卫队，但这次他也来帮过我们队，感觉他能力很强啊。”
　　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调度处，“我刚才还去打听了一下，就这么不到十天的时间，梅格协助完成了六个任务，完全没向那些队伍索要报酬，纯纯付出。”
　　旁边另一名前卫队员有些唏嘘，“从考核之后，前卫队各小队基本都处于人数不齐的状态，现在又出了这些事，前卫队队员骤减四分之一，我估摸着过段时间是要重新编队的。”
　　听朋友这么说，前卫队员点头应和道：“看梅格这段时间这么努力，很大概率会被编入精英队，再不济也比之前的第十小队强。诶，你说梅格之前不声不响的，原来是在隐藏实力。”
　　两人相视一笑，没好意地调侃道：“大概是女人影响搞事业的速度吧！”
　　“所以说，尤妮花园的存在是非常有必要的！”
　　他们笑得肆意畅快，余光扫见那个来问话的人一直阴沉着脸。
　　“你咋了？”其中一人问。
　　粟续突然抬起头勾唇诡谲微笑，冲两人招了招手说：“谢谢你们愿意告诉我这么多，为了报答，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
　　两人觉得这人很是奇怪，但又架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凑近。
　　只听到耳边缓缓传来对方低语声：“这个秘密就是……其实你们猜对了，我就是粟续。”
　　“你！”两人一听心凉了半截，拔腿就要往后撤，刚想开口喊周围人戒备，就见粟续抬手将手指置于唇前嘘声。
　　“嘘，你们最好别声张。”粟续一把抓住两人，极是好心地提醒道，“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你们接触过感染源，猜猜慈悲的马提亚会不会像对待那两千七百二十七人一样，也遗弃你们？”
　　两人瞬间惊悚瞪目，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无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
　　粟续目光森然地掠过两人，刚转身就听他们往后跑的急步声，大概是去医疗中心检查去了。
　　作为看客，他们可以轻飘飘地评头论足，但当灾祸降临到他们头上，还能这么不痛不痒吗？
　　“两千七百二十七……”粟续低喃着，前行的脚步渐慢渐重，改道去了婆娑殿堂。
　　金色圣殿稳稳坐落于中央广场前，顶上六重歇山屋檐只作装饰，用于支撑的科林斯柱上端精雕着花草，洁白的柱体上映着殿内透出来的暖光，底下的柱础刻的是祥云瑞纹。
　　门口的浮雕墙被装饰柱分割成13块，每一面的雕像栩栩如生，风格却诡异地不统一。
　　湿婆身背弓箭手持三叉戟，披着豹皮与迦叶共舞。亚当夏娃的衣褶在灯光下泛着细闪，在苹果树下相拥。
　　“受难的耶稣，造人的女娲……这是国内外神话集锦吗？”
　　粟续对婆娑殿堂兴趣不大，之前路过的时候几乎没怎么留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栋宏伟的室内建筑，却总感到一种浓浓的违和感。
　　粟续走过外墙中段时，沉闷的胸口陡然刺痛，强烈的不适感令他在面前的浮雕墙前顿足。
　　他蹙着眉仰头端详，雕像中的男女脚踝被葡萄藤紧紧缠绕，即将在潮水中溺毙，恍惚间他竟有石膏浪潮开始涌动的错觉。
　　他们奋力举拖着自己的孩子们，向神明乞求生机，慈悲的先知从天而降，俯身展开双臂，作势要承接人类最后的希望。
　　它身后隐隐约约的生硬线条突兀又眼熟，粟续微微眯眼细瞧，依稀看到了马提亚的轮廓。
　　这面浮雕墙的内容不像是出自什么什么神话传说，粟续第一次经过婆娑殿堂门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那会儿他和婆娑殿堂的交集还不深，便已经觉得厌恶非常，甚至都说不上自己究竟在反感什么。
　　“这两人是夫妻？一对夫妻这么多孩子？”粟续暗嘲婆娑殿堂连门口给人看的浮雕都要搞面子工程，实在是虚伪。
　　懒得再看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倏地想到了什么，他再次停下了脚步，视线不再关注神明与献子的夫妻，而是犹疑地定格在了空中的孩童身上。
　　“一、二……十三、十四……二十四？”
　　粟续细数着墙上雕刻的孩童形象，不信邪地又点了两遍，确定就是二十四个孩子，“可为什么刚好是二十四？”
　　福利院突发急性白血病的孩子也是二十四人，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发生吗？
　　当夸张的修饰有了依据，霎时间，紧闭着的时空大门被命运叩响，唤起一身骇人寒意。
　　富丽精雕的殿门前是足有小腿高的门槛，跨过便有嵌入墙体的巨型金色管风琴入眼，炫彩琉瓦圆顶如圣杯倒扣，昏黄的灯光在织金地毯上映出一道长影。
　　静列两侧的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火芯，哪怕只是走路带起的轻风也足以威胁它们的存在。
　　粟续披着暖光慢步期间，却感受不到一丝火焰带来的温暖。
　　神迹大厅内的寂静在喧闹的马提亚低层是例外，一道门隔绝出两个世界，门外行人来来往往，大多是任务返航或即将离去前卫队员。
　　摆脱了粟续的两名前卫队员一路急跑，不慎撞到了刚从调度处大厅出来的关杰，赶不及道歉便跑进了医疗中心。
　　“你们！”关杰捂着被撞到的手臂，看向两人背影的眼神恶毒，暗暗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听到口袋里的通讯器响起铃声，他讶异地喃喃：“谁找我？”
　　不清楚梅格队长是有意无意，出任务之前没喊上他。他不是队长，没权限接任务，在调度处大厅转了半天，也没有一支队伍愿意带他一起外出。
　　难道是教授？
　　想着，关杰兴奋得双眼发亮，掏通讯器的动作都快了些，但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是粟续后，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指微颤，犹豫了半晌还是查阅了消息的详细内容。
　　“见一面吧，来货梯口。”
　　为了防止怪物化的罗吉尔伤害其他人，当时留在马提亚上的前卫队员用自己的□□作墙，铺了一路的尸山血海，才把它赶进货物通道。
　　物资能源部的警戒线到现在没撤掉，门外的血迹也未清理干净，粟续这时候叫他过去的意图肯定不作好。
　　关杰咽了口水，回绝道：“我不在马提亚，出任务了 ”
　　“梅格队长不会带你出任务的，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愿意带你。”粟续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关杰的谎言。
　　他真的很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啊！
　　关杰闷叹了一声，紧握着通讯器赴约，到了地方却没见着粟续人影，忽听耳边有疾风擦过，他忙侧身避过。
　　刚站定，一只手握成拳自袭门面，关杰下意识抬手挡下，瞬即反扣住对方手腕，做手刀劈下。
　　粟续顺势回身脱控，轻松避过了关杰的限制。
　　见自己已然暴露，关杰脸上再不见从前的单纯，冷呵一声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粟续摸索着下巴回想，“你说，一个只会喊‘我好害怕’的懦夫，总能以各种方式化险为夷，一次两次是好运，但每一次都能侥幸逃脱，你运气好到都要让我嫉妒了。”
　　他眉头压低，藏在浓雾中的眼神晦暗，冷声质问：“是你故意把怪物引到劳民区的，突然响起的铃声也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关杰无所顾忌地耸了耸肩，“你都猜到了，我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我猜，你不会杀了我。”


第96章
　　“哦？”粟续眉头一挑。
　　他是起了杀心, 但这次之所以要求见面，的确是他另外有事。
　　在他看来，关杰是有很多小聪明, 只可惜没用对地方。
　　关杰褪去了往日畏畏缩缩的伪装, 抬头直起身, 正视着粟续说话：“粟续，我觉得其实我们本质上是一种人。”
　　“我讨厌狗仗人势的罗吉尔，你也不喜欢他，还杀了他两次。我恨透了仗势欺人的巴顿, 结果他也没有好下场。所以你瞧，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他激动地说着，眼中的痴狂更是迫切，视线紧紧追随着粟续, 想在对方的眼中找到认同。
　　但粟续的反应无疑给关杰浇了盆冷水, 他冷笑道：“朋友？往我两肋插刀的朋友？”
　　在满是利益算计的世界, 能有几个人能算得上是朋友？
　　关杰一时语滞, 知道粟续意指他把罗吉尔引到劳民区的事。
　　他咽了口水辩解道：“我也是听命办事, 不是真心想伤害你的。况且你还因此收到了教授的邀请不是吗？配合实验中心研究, 你将不再受制于尤妮花园, 再有教授在背后帮忙，往后有多少好机会等着你, 不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他的脚步随说话间激动得步步上前，眼中藏不住的羡慕潜藏不住, 恨不得自己的灵魂能够取代粟续。
　　粟续琢磨着关杰的话，他说自己是听命办事，听了谁的命令？此次变故谁的受益最大，关杰潜藏在前卫队目的是什么？
　　他的脑海闪过一张人前谦逊温和的面容, 和那双时不时暴露内心贪婪欲望的眼睛。
　　“你和加百利教授是什么关系？”粟续直截了当地问。
　　自己的伪装都被粟续掀开了，和教授之间有关联的事被对方猜到也不意外。
　　关杰刻意不做解释，而是转言提议：“我们合作吧！我替你在教授面前说话，以后外出任务全听你的安排，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呢，就像从前协助罗吉尔那样，在任务结算的时候多给我一些贡献点，直到我也能参加强兵计划。”
　　粟续犹疑地忖量着面前的人，关杰不是加百列的人吗，为什么想通过他参与强兵计划？
　　看来关杰并没有得到加百列的完全信任，对此关杰非常介怀。
　　粟续不甚在意地摊手说：“可教授已经对我产生足够的兴趣，我不认为还有和你合作必要。”
　　从利益占比和持续发展来看，他在关杰提出的合作里收益太低，实在提不起兴趣。
　　关杰咬牙恶声威胁：“那我就告诉教授，你根本没打算老实配合。”
　　是面具戴得太久，现在的关杰看起来毫无威慑力，也是因为他自认为的威胁对粟续而言其实不痛不痒。
　　“真是好幼稚的威胁，你要是能得到教授重视，又何必通过我去证明自己？”
　　物资能源部门外未点灯，粟续站在昏暗中双手抱胸靠在墙边，优哉游哉地在手中把玩着自己的通讯器，趁机活动僵硬十天的关节，状态丝毫不受关杰的影响。
　　真不怪他说话直，关杰的聪明劲儿估计全用在背地里算计别人上了，当面较量高低的本事实在差劲。
　　“啊。”关杰焦躁地揉乱头发，大步凑近急声质问，“我真的很有用的，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相信我呢？”
　　教授要他潜伏在第十小队，记录巴顿在每个实验阶段的身体反应，替高层盯紧梅格的动静。只要教授一句话，他再苦再难也会从任务里脱身，甚至愿意冒险用自己给怪物化的罗吉尔引路，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他的价值吗？
　　“为了报答教授的救命恩情，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担心被你们发现，我从来都是等没人了才去训练基地，没完没了地练习，摔了多少跤，磕出多少伤，你们全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教授，巴顿和维塔斯能被马提亚看见？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走到今天，凭什么得到的比他们差！”
　　粟续的冷漠态度与关杰的癫狂焦躁对比鲜明，平静地说：“这个世界没有考研考编也算是对你来说是一种幸运。”
　　他不喜欢巴顿，也对第六小队的人好感全无，但有一点关杰本末倒置了，这些人是先在考核中有了的成绩，才被实验中心招揽，不能因为后来走了途径就完全忽略他们的自身实力。
　　再说了，关杰厌恶着欺负自己的罗吉尔，却又想效仿对方走捷径。
　　别人走捷径是投机倒把，自己走捷径就是生不逢时。
　　粟续不由得冷笑，关杰说他和自己是朋友，可再不愿意承认也无用，关杰实际上和巴顿他们才是一类人，甚至比他们还要虚伪。
　　“我们可以合作。”
　　先前一直拒绝合作的粟续突然松口，倒令关杰愣了一愣。
　　“什、什么？”
　　粟续慢悠悠地说：“我能帮你在教授面前露脸，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的难度不大，要是办成了，我会给你超过罗吉尔的优待。”
　　“好。”关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又怕自己达不到粟续的要求，错失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紧忙询问，“要不你先说说看要我做什么吧。”
　　粟续突然勾起的嘴角笑得诡秘，冲关杰招了招手。
　　关杰靠近附耳倾听，余光却有意无意地向不远处的实验中心望去，见二楼最边上的房间窗帘微开，心思暗暗活络了起来。
　　微微俯身说着话的粟续垂眸时刻留意着关杰的反应，似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方向，又补了句：“至于能得到多少主要还得凭你自己的本事。”
　　话罢，他见手里的通讯器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只是仅仅亮了一下，屏幕上没有任何提示词。
　　关杰也注意到了暗处忽明的亮光，视线快速追随，却看到屏幕上只有白花花的一片，好心提醒了句：“通讯器坏了可以去飞行平台的维修部，他们能帮忙检查。”
　　“没积分，凑合用。”粟续说着，从容地把通讯器揣进了兜。
　　他给出的这个理由没有引起关杰丝毫的怀疑，甚至宽慰道：“有教授做靠山，以后会好起来的！”
　　粟续眼角微抽了抽，点头应了一声，指了指身后垃圾处理站旁边的宿舍，“我到了，你自便。”
　　目送着粟续进入宿舍，身影消失在眼前，关杰缓步从物资能源部前的阴暗中走出，仰起头凝视着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实验中心。
　　一进宿舍，粟续警惕地靠在门边，轻拉开窗帘向外窥看，直至确认关杰离开，他才重新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器。
　　“是他吗？”
　　粟续轻问了声，没有进行任何操作，直接摁下了拨通按钮。
　　屏幕上依旧是空白，一时有些分不清通讯器是不是摔坏了，但现在他更希望能连接那个人的通话。
　　通话久久无声，没有提示音也没人说话，粟续低叹了一声，语气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失望，“看来是真坏了。”
　　直到他发出声音，通话那头才传来一声长舒，“粟续别挂，是我，我是魏洀。”
　　粟续一怔，抿了抿唇问：“你怎么一直不出声？”
　　旋即，他想到了答案。没有连接提示音是因为他拨号的第一时间，魏洀就接听了，大概是担心连线的另有其人，所以直到他说话才出声。
　　“抱歉，我考虑不周。”
　　魏洀的呼吸声压抑，闷声问：“劳民区出事了？”
　　“嗯。”粟续不愿回想。
　　另一头的魏洀沉默了片刻，才又出声：“马提亚启航前一定会把消耗削减到最小，必然不会留着劳民区。一听说出事，我就尝试联系你，可没想到怎么打也打不通，我以为你……”
　　得知自己被人记挂着，粟续胸口不自觉地萌生一种奇异的刺痒，不自在地活动活动上半身，背靠着门板说：“我目前安全了，会尽快想办法去找你的。”
　　“目前？”
　　魏洀想问粟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声音却被一阵突然响起的舰船出舱鸣笛声掩盖。
　　这声音怎么这么近？
　　粟续放下了通讯器，仔细辨别鸣笛声源，而后不解又拿起放在耳边细听，猛然意识到鸣笛声不止出现在连线中，霎时震惊屏息。
　　“你在附近？”
　　魏洀见自己捂住收音口无果，只好说：“我以为你出事了，想着不管是死是活，总该有个答案，所以……”
　　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和奥利弗刚准备从远海回来，赶到马提亚附近的时候，海面已经平静了。
　　他们的舰船偷偷潜在深海找了五天五夜，可除了劳民区大船的碎片，其他什么都找不到了。
　　魏洀不甘心自己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半路夭折，也不愿意相信有胆魄顶着爆|炸威力离开深海的粟续就这么草草地没了。
　　他也愧疚自己既然已经推测到马提亚会放弃劳民区，为什么不提前和粟续打声招呼？
　　这些天里他不停拨号，得不到任何应答，海底废墟里也找不到任何有关粟续的踪迹。
　　就在不久前，奥利弗劝他趁早放弃，避免被马提亚的护卫军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想着最后再找找，或许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想到……真让他等到了。
　　“你不要命了吗，不怕被发现吗？”粟续语气强硬的斥责脱口而出。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懊悔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粟续顿了顿，眼神飘忽地迟疑问：“你要我找的东西真就这么重要吗？”


第97章
　　“嗯, 很重要。”魏洀回答得毫不犹豫。
　　看来魏洀是为了让他帮忙找东西，所以才这么紧张他的安危。
　　粟续觉得这个逻辑没有问题，但胸口莫名有种被按压住的闷烦, 有点像……领导明明答应发年终奖, 结果年关的时候说今年效益不好, 明年一定会发。
　　“好，那我先努力活着。”粟续的回应相当草率。
　　强烈的目标支撑他在这个无趣的世界里前行，其中却没有对生死的欲求。所以他时常会想，如果不是院长好心, 还是襁褓的他永远留在那个海边也未尝不可。
　　魏洀没有忽视通话那头的漫不经心，语气认真地一字一句说：“我无法对你隐瞒自己的目的，但是粟续，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 是真的很高兴。”
　　在他决定最后找一圈, 实在没有结果再放弃时, 看到粟续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有种压抑了很久的心脏跟着一起跳动的庆幸和雀跃。
　　耳边的坚定话语如同一根羽毛轻轻刮过心坎, 带走不久前离奇出现的失意, 粟续没压住嘴角勾起的微笑, 直到听见魏洀的轻咳声传来，他才惊觉自己刚才的反常。
　　对方的突然沉默, 引起了魏洀的反思，早知道再斟酌一下措辞了, 粟续这么敏感多疑的人，会不会觉得他刚才的话别有用心？
　　但他戴着头罩只能隔靴搔痒，轻咳了一声，打起了退堂鼓, “那……我先走了，等你有机会来找我。”
　　“等等。”
　　听到粟续的声音，魏洀停下了挂断的动作，“怎么了？”
　　粟续不自在地揉了揉后脖颈，别扭地说：“谢谢。”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说是，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谢谢你来找我。”
　　他不是个完全没心肝的人，感觉得到魏洀的认真，也注意到了对方说话时为了照顾他情绪的小心翼翼，就算是因为有合作的意向在，那也是他接触过的最用心的乙方。
　　魏洀很努力地想在凑过来看热闹的奥利弗面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还是没忍住垂头窃笑，咬着下唇应声：“嗯。”
　　原来这些话粟续爱听，那他以后多说。
　　嗯，就算是为了以后的合作能顺利进行，他这么做也挺合理的。
　　通话陷入一阵奇怪的安静，却没人先挂断，直到奥利弗实在不理解他俩要打多久，正要开口询问时，魏洀才中断了连线。
　　“你想干嘛？”魏洀迅速将通讯器揣进口袋，满脸警惕说道。
　　奥利弗嗤声，“什么态度啊你，对人家这么好脾气，也没见着你多关心我们这些陪你找了几天的兄弟，伤心了喂，肝肠寸断了喂！”
　　他的浑话引得一同帮忙搜寻的其他人笑出声，附和道：“魏所，不地道啊！”
　　魏洀领会了他们的意思，加快返回潜艇的速度，“知道了，回去以后我请客，让厨师放开手脚做，你们吃多少都算我的。”
　　“爽快，还得是咱魏老大。”奥利弗才不和魏洀客气，只是进舱离开前，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神色凝重地望着海底的废墟，声音发闷，“走吧。”
　　魏洀留意到奥利弗一直没有进来，于是折返回了舱门边，注视着海底废墟的目光同样怅然，他知道奥利弗在想什么。
　　昏暗混浊的海底充斥着血气和死意，他一直认为海洋不应该是这样的，可难以操控的变数，令人无法预见未来的模样，他们要做的就是加紧脚步赶在一切失控前掌握决定权。
　　马提亚，实验中心。
　　白炽灯将实验室照得更是冰冷，即使温控系统全天运行，也叫人心生寒意。
　　一份旧档案盒被打开摊在桌面，身着白大褂的加百利正埋头认真翻看着泛黄的文件，散落在桌角的照片里是张关杰从未见过的面孔。
　　加百利合上了记满数据的报告，取下鼻梁上的镜框，才抬眼睨着跪在桌前的人，“你说他主动约你见面？”
　　年岁在他两鬓留下花白痕迹，深邃的眉眼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他揉着高挺的鼻梁上两道镜框的压痕，单手解开了衣扣，姿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
　　关杰立马收回窥探的目光，低头回答：“是的教授，他已经知道了我是您的人。”
　　“哦？”加百利语气带笑，听得出他并不对此感到意外，“然后呢，他没找你算账？”
　　他上下大量着关杰，心里对两人的身手有数，看关杰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呵了声说：“看来是没有。”
　　关杰听懂了眼前人的嘲讽，黯然神伤地将头埋得更低，闷声说：“是的教授，他不仅没有伤害我，还提出……想和我合作。”
　　他已经很久没出任务了，所以没穿制服过来，身上的衣服很是朴素，佝着腰背的他几乎要融入实验室的单调颜色中。
　　加百利一听来了兴趣，靠着椅背的上半身直起往前倾了些，追问：“他找和你合作？他要你做什么？”
　　他咬重了“你”字，毫不掩饰对关杰的轻蔑。
　　难道是他表现出的诚意还不够吗，要是粟续有需求大可以直接来找他，关杰这么个只会听命办差的废物能做什么？
　　关杰双眼烫得发红，紧攥着的手将掌心扣出来深印子，可给出的态度仍旧虔诚，“回教授，他说过去的事他可以不再追究，但要我替他办成一件事。”
　　他畏畏缩缩地上抬视线看向加百利，如实转述了粟续的话：“他说自己表面和巴顿不对付，其实早就关注到巴顿参加的改造计划，还偷留了他的水杯，想跟他和解，让他能多少在您面前稍微介绍介绍，让他也有机会参加改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关杰边说边观察着加百利的反应，卑微的语气令他的心虚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反常。
　　“但是这会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现在怕死得很，担心参加改造计划后会步入巴顿后尘，希望我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偷一份补充剂给他，他想先试试看再决定要不要给您答复。”
　　粟续要他就这么一字不落地照着说，其他什么都不用干，这样的轻松反倒让他心里发毛。
　　教授会发现他说谎了吗，会对他失望和生气吗？如果真的对他发脾气也很好，至少说明教授对他是有期许的。
　　被教授热烈关注着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总有一天他会感受到的，只要粟续愿意帮他，就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粟续私藏水杯的事加百利是知晓的，那时他想到粟续有偷拿尤妮花园样本的前科，当下带走巴顿水杯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曾派人潜入粟续的宿舍翻找过，却没有任何收获。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找到了答案，但加百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于是他审视着关杰，企图从眼前这个胆小的懦夫身上再挖出点秘辛，“可你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我，不担心他知道了以后杀了你？”
　　身形单薄的关杰跪在地上，如敬拜神明般虔诚地叩倒在加百利脚边，“教授，从您救下的那天起，我就发誓将永远忠诚于您，永远追随着您，千难万阻，绝不背叛！”
　　出于私心，他是对教授有所隐瞒，但他的忠心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
　　加百利冷笑了声，知道关杰不敢忤逆自己，但粟续的目的不可能这么简单，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可他猜不透粟续的想法，但考虑到按照原计划，同意改造的实验体就是要喝那些补充剂的，拿给粟续先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其实粟续的这些顾虑和想法可以直接和他说的，他不会不同意。
　　加百利起身走向实验室角落的冰柜，开门从中拿出一瓶粉剂递给关杰，在他即将接过时，突然又抽了回来，犹疑地忖量着他，补了句：“完完整整地交到他手里，盯着他喝下去。”
　　关杰伸向半空的手僵住，读懂了教授眼中的质疑，心口像是被挖开了一般剧痛。
　　“好的教授，我一定会原封不动地交给他。”他颔首遵命。
　　他藏在阴影下的双眼布满阴鸷与欲望，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教授啊，请相信我，你的目光很快就只会关注我了。
　　“叩叩叩。”
　　粟续收好通讯器后转身开门，见关杰站在门口，下意识朝对面的实验中心望了一眼。
　　“你速度挺快的。”这是一句夸奖。
　　关杰却依旧沉着脸色，掏出口袋里的粉剂递给他，“泡水喝。”
　　他直勾勾地盯着已经到粟续手里的瓶子，转述道：“教授要你现在就喝。”
　　粟续很清楚关杰是领了加百利的意思过来的，当下的他实力不济，无法撼动马提亚，但要他一直隐忍又觉得对不住送他回来的那些人，所以他反过来故意利用两人关系，给他们找点不痛快，否则他心里过意不去。
　　“好。”粟续配合地打开瓶盖，正准备倒进水杯兑水喝时，目光锁定在了瓶盖内侧的喷码上。
　　H198N6N3578，这个编号格式和福利院问题奶粉的罐子内侧喷码非常相似。
　　“怎么了？”关杰见粟续愣住，问了句。
　　粟续没有暴露自己的想法，只是说：“这个味道，不太好闻。”
　　他想留下这个线索，但眼下显然不能。
　　明明跨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长河，无数人民淹没其中，为什么实验中心的研究成果，会和四百年前的事故有着直接关系？
　　实验中心、HOM生物制药公司、婆娑殿堂外的浮雕墙、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越来越多线索交叠混杂在一起，如同一张大网，令粟续难以看清真实。


第98章
　　粟续没有多余的贡献点去买水杯, 一只重复利用饮用水瓶。他在关杰面前将粉剂倒进只剩小半瓶的饮用水里，摇晃均匀后，放在鼻尖前嗅闻。
　　没什么味道, 但只是闻了一下, 就让粟续眉心刺痛, 感觉太阳穴直突突，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事已至此，他必须要冒这个险。
　　粟续深吸一口气，仰头喝下瓶子里的补剂。
　　“你说, 等我成了你，也会和你一样吗？”关杰的语气暴露了他此刻的羡慕。
　　粟续猛灌了一大口，趁着缓口气的功夫，手叉着腰半靠在门边询问：“你为什么对加百利这么忠心？”
　　采集中心的任务近乎是有来无回的, 就算知道加百利会为了留住他这个实验体准备退路, 一般人也很难用自己的生命去执行。
　　还有物资平台的事……
　　他更好奇关杰这么个前卫队吊车尾的人, 是怎么和加百利产生交集的？
　　关杰不假思索道：“刚进前卫队的时候, 我被罗吉尔他们欺负, 在单独行动的时候差点重伤死掉, 撑着半条命好不容易回到马提亚, 可我没有积分去医疗中心，医疗中心也不会觉得我有什么治疗的必要。就在我准备等死的时候, 是教授带我去看伤，和我说被欺负不是我的错。”
　　他说着, 脸上挂上了难得不见算计的浅笑，“你经历的也知道，每次出任务积分都是他们的，留给我的连温饱都不够。是教授一直在暗中帮助我, 如果不是他，我早就饿死了。”
　　粟续知道巴顿那群人的贪婪，却无法认同关杰。
　　因为这也是他的来时路，更有资格质疑关杰。没钱吃饭就去打工赚钱，有手有脚的总不会饿死，对愿意资助的人确实应该感恩戴德，但这也不是关杰坐以待毙的理由。
　　所以在听到关杰接下来的热忱感慨时，粟续是没什么共鸣的。
　　“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发誓这辈子都要效忠的人。”关杰慢吟着，不远处的垃圾处理站照明灯将弱光披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痴迷与虔诚具象化。
　　旋即他面色一改，满目凶光地恶声说，“所以粟续，不要让我发现你企图伤害他，否则我就算赌上自己这条命，也要你付出代价。”
　　他是亲眼看着劳民区大船坠海的，粟续如同地狱里刚爬回来的恶鬼模样仍历历在目，他不相信粟续就这么甘心放下过去。
　　不过粟续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让马提亚一起坠海都没关系，但他唯独不能容忍粟续伤害教授。
　　粟续闻言微笑说：“怎么会呢，我现在不就是在向你敬爱的教授示好吗？”
　　话罢，他把瓶子里最后一点补剂喝光，还很有诚意地瓶口朝下倒了倒，自认为给出的态度相当好了。
　　关杰的质疑不散，但考虑到之后还需要粟续帮忙，便就此打住。
　　他拿走粟续一直攥在手上原本装补剂粉末的瓶子，将自己的声量压到最低，“你要我办的事，我替你办成了，别忘记你的承诺。”
　　粟续爽快道：“当然。”
　　他站在门边笑容亲和地送走了关杰，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实验中心二楼，回身走进了宿舍。
　　身后的房门一关，粟续当即从门后掏了个平时收集起来的袋子，手指伸进了舌根喉头滑拨。
　　“呕。”
　　粟续自打醒来后就没吃过东西，这下几近把胆汁吐出来了，还是觉得胃里烧得慌。
　　他捂着肚子脱力贴墙滑下，视野逐渐朦胧不清，甩头想摆脱昏沉的意识，倏地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马提亚闸门，开合之后涌进了一批刚返航的前卫队员。
　　“欢迎回家，人类最后的家园，由你我共同维护。”
　　一行人紧追上前头的梅格，语气极度殷勤。
　　“梅格队长，您接下来准备协助哪队任务？要不要考虑留在我们三十三小队长期发展？”
　　“你们第三十三队不是有队长了吗？怎么，想让梅格先生给你们打下手？梅格队长，我们小队的队长位置是空着的，您来带我们吧！我们绝对服从您的指令！”
　　“梅格队长，您看看我们呢，我们也很听话！”
　　“梅格队长……”
　　梅格心不在焉地低头前行着，手指摁着上滑键，入眼的全是粟续的询问短信。
　　“梅格队长，我想出任务。”
　　“梅格队长？”
　　“在否？”
　　粟续的问候愈发没耐心，后头几十条全是最简单的一个字：“在？”
　　这样的敷衍和他身边的嘘寒问暖相比差异更大，梅格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气愤。
　　以粟续的脾气，他哪天真的事事听从、完全配合，还能全程笑脸相迎，那才是件怪事。
　　“梅格队长。”忽然有人拦住了梅格的去路。
　　梅格微抬视线，见到对方脚上的军靴时便觉察奇怪，直至认出来人身上的护卫军装时，适才收起通讯器问：“长官有何指示？”
　　一见护卫军的身影，刚才簇拥着梅格的人群霎时全散开了，没人敢来招惹这些高层的鹰犬。
　　护卫军冷漠地看着梅格，转达了高层指令：“船长召集各位队长前往高层议事，您就在其中，请跟我们走一趟。”
　　梅格垂眸微思片刻，来不及回复粟续的消息了，只能先应付眼前的麻烦，颔首说：“好，走吧。”
　　房间内的昏暗使得人本就消沉的意识更加分不清真实，粟续也不清楚自己晕了多久，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怎么睡了这么久？”粟续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倏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扶着墙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行动变得轻快许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即使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他在狭小昏暗里的所见，也比从前清晰了一些。
　　“虽然是爱捡小便宜，但馅饼往脑门上砸，我有福消受吗？”
　　一想到馅饼，粟续抚揉着自己饿瘪了的肚子，无奈地扫了眼通讯器屏幕上的贡献点余额，仰头叹了声：“全白干。”
　　如今回想，其实他来这儿还不到三个月，一晃眼又回到了从前，可不是所有事都能回到原来的模样。
　　粟续脱下袖口沾着粉末的外套，又找了个袋子小心装好，连同刚才喝补剂的水瓶一起藏进了床底。
　　他俯身往下探了一眼，查看原先属于巴顿的水杯还在原处，谨慎地推了两个箱子挡住，又把床单往下拽了一些。
　　确保万无一失后，粟续才出门离开宿舍，目标明确地往食堂走，想问问杰夫厨师长最近还缺不缺人打下手。
　　“你们说梅格队长被护卫军带走，是因为什么事？”
　　梅格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粟续慢下了脚步，听见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肯定是升职啊！他最近表现得这么好，一连帮助多个小队完成任务，没看见他刚回来的时候，被那么多人围住吗，都是想拉拢他的。”
　　“我觉得精英队肯定是没跑了，但他会带哪队呢？”
　　“我觉得未必。”有人发出异议，“除了梅格，其他队长也被叫走了，说是开会去了。”
　　“开会？”众人面面相觑，对此一无所知。
　　粟续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莉迪亚正站在角落剥糖果外壳的人，走近了问：“小队长不去开会？”
　　莉迪亚把棒棒糖丢进嘴里，说出口的话语相当犀利，“他们以为剥夺了我的话语权就能让我乖乖听话，搞得老娘稀得和他们办家家酒。”
　　她冲粟续扬了扬下巴，问：“你呢，怎么样？我一回来就听说了劳民区的事，所以你准备以后要跟着实验中心了？”
　　她略感失望地嗤了声，难得遇上个特别的人，结果还是一样的，真是没意思透了。
　　粟续没有因为莉迪亚的奚落而感到神伤，毫不避讳地陈述：“只有跟随加百利教授，才能加入HOM改造计划，这是我一直向往的。”
　　旁人未必能听得出粟续话里有话，莉迪亚真巧就是那个能听懂的，因为关于HOM的线索就是她亲口告诉粟续的。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莉迪亚的脸色缓和许多，但旁边人来人往的，她不好和粟续走得太近，冷脸说：“有实验中心做靠山，就以为尤妮花园拿你没办法了？麦克斯园长不会放过你的。”
　　粟续听懂了她的提醒，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是会提防尤妮花园的。
　　“马提亚之舟七天后正式启程前往新空域，在此之前会有一次联合任务，收拾最后一点烂摊子。实验中心既然有心栽培你，本次任务一定会喊你同去。不过我不想参加，照应不了你，你自己小心点。”莉迪亚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什么任务？”粟续问。
　　莉迪亚抿了抿唇说：“禁区，你在尤妮花园待过，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闻言，粟续怕暴露身份没有再问，转而提出不解：“领航部允许你拒绝任务？”
　　莉迪亚冷笑，“我和你那个缺心眼的队长不一样，顺从不会得到让步，只会让那些贪婪的人觉得你好欺负。”
　　她咬碎了嘴里的糖果，态度坦然地说：“我从不后悔自己是一名女性，只是对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感到恶心透顶。”
　　她是希望人类能够延续下去的，因为她想看到有那么一天，一名女孩的出生将不再被视为多余，她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别而在人生道路上受到任何伤害，能为自己是一名女性感到自豪。
　　只要活下去，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第99章
　　“叮”的一声后, 机械女生播报：“低层到了。”
　　随着电梯门缓慢打开，几名队长寒暄了几句后相互道别。
　　“哎，到了！那咱任务当天见。”
　　“回见。”
　　梅格心事重重地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论, 走出电梯的一刻便注意到了站在中央广场边缘用鞋底蹭地毯的粟续, 而粟续也是第一时间抬头将目光投向了他。
　　其他队长本想走慢点偷听, 见梅格突然停在原地不走了，他们要是也留下来显得太过刻意，只好败兴离开。
　　身边没别人后，梅格才慢步走近, 停在了离粟续不远处。
　　“听说你同意加入改造计划了。”
　　粟续没有急于回答，恣意地双手插着口袋，反问梅格：“听说你现在全力效忠马提亚了？”
　　他不信梅格就这么放下了，如果和他猜测的一样, 那么梅格也不必揣测他的意图。
　　梅格沉默良久, 目光交汇间已然明白粟续的打算, 果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时间两人片言不发, 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粟续先开口问：“梅格队长这是加入精英队了？”
　　梅格点头又摇头说：“第十小队重编了, 依旧由我带队。”
　　“缺人吗？”粟续问。
　　“缺。”梅格平静回答道, 而后又说, “加百利教授当众推荐了你，但我拒绝了。”
　　他无法救下赛丽, 可粟续承载着她的希望，算是为了完成爱人的遗愿, 他不会让粟续出事的。
　　从莉迪亚小队长的反应来看，即将到来的联合行动怕是比采集中心还要棘手，粟续明白梅格的顾虑，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我只需要贡献点。”粟续直言。
　　梅格二话不说地拿出通讯器, 作势又要给粟续提交贡献点转移申请，被粟续一把摁住。
　　粟续说得更加直白，“队长，我想去海上。”
　　他之前就拒绝过一次梅格的资助，有手有脚能自己做任务赚积分，他为什么要欠梅格人情？
　　“海上……”梅格重复了这两个字眼，突然意会地改了口，“我明白了，这样也好。”
　　达成目的粟续本应该高兴的，可听到梅格的话，他反倒不解挑眉，所以梅格到底明白了什么？
　　没等粟续反应过来，梅格似下定了决定一般，语气郑重地说：“你等我消息吧。”
　　说罢，他快步折返回中央电梯，留在粟续站在原地仍一头雾水。
　　粟续挠了挠头，实在没明白梅格究竟是想通了什么，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他真的快要饿死了。
　　还是去食堂碰碰运气吧。
　　这会儿临近晚上饭点，进门吃饭的人多了起来，才一眨眼的功夫，食堂餐桌边坐满了人。
　　粟续没有落座，径自往后厨去，刚靠近就听到熟悉的叫骂声。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东西放在这个柜子里，让你拿一包出来，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非得让我亲自来拿是吗？食堂召你来有什么用？你这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还有你，看什么看？就你这切菜的速度，前面的人全都得饿死！咋，切个菜而已还把手切了？今天正好缺荤腥，你要不把手也剁了加餐！”
　　杰夫厨师长扯着嗓子骂骂咧咧的，后厨但凡是个人都能被他揪出来从头到脚骂个遍。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为自己辩驳，全都低下头忙手里的事，生怕被厨师长再揪出错，把他们赶出食堂，重新回到前卫队卖命。
　　放在从前还好，可自从得知上次被强制留在马提亚的所有前卫队员全军覆没后，回到考核升迁前的队伍就成了他们每个人的噩梦。
　　杰夫厨师长气得吹胡子瞪眼，转着圈检查所有人是不是都在老实干活了，一眼就瞄到门口有人站着不动，手指向那人开口就骂：“你！”
　　当他看清来人后，嘴上也没有饶人的意思，恶声恶气道：“还愣着干嘛，是你来找活儿干，难不成还要我请你进来？”
　　熟悉的感觉让粟续突然间身心舒畅，他边走边撸起袖子，将角落待处理的食材拖到水池边。
　　粟续的到来大大缓解了后厨的压力，杰夫厨师长虽然偶尔还抱怨，但脾气比之前好得太多。
　　虽然不方便说，但所有人在这个时候看着粟续游刃有余的忙碌背影，眼里都满怀感激。
　　粟续一言不发地干到食堂打烊，把盘子都洗干净码好了，整齐地放进消毒柜里，才脱下身上的围裙，在门后挂好。
　　“哼。”杰夫突然哼声。
　　粟续低着头理袖子，听到声音才发现杰夫厨师长一直看着他，便问：“还有什么指示吗？”
　　杰夫又哼了一声，态度还是那么恶劣，“你以为我是物资能源部那帮人吗，没完没了地让人干活？”
　　他扫视检查的目光中掺杂着感叹，今天是这段时间后厨最干净整洁的一次，平时这个点这里就跟刚打完战一样混乱。
　　粟续的动作顿了顿，知道对方说的是物资能源部对劳民区的剥削。
　　杰夫留意到了粟续手臂上仍微散的淤伤，忿忿骂道：“真是皮糙肉厚，那么高的地方也敢跳下来，你服个软求个情不就没事了？”
　　他说话还是那么凶，但粟续在絮絮叨叨中听出了他的心软，心口一阵酸涩地闷声说：“那时有的是人服软求情，可结果呢？”
　　粟续的声音不大，可后厨就他们两个，杰夫还是听见了。
　　他长叹了口气，开火又烧了锅水，突然问：“你知道劳民区的晓辉吗？我朋友，以前做错事被赶去劳民区的。”
　　“不知道。”粟续如实摇头，而后发出疑问，“您还有劳民区的朋友？”
　　杰夫哼了声，“你小子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他抓了把剩下的菜丢进锅里，又从旁边拿了几块饼一点点掰扯开，低头时藏着心事的目光被眉骨遮住，却又随着逐渐剥碎的大饼，逐渐在人前袒露。
　　“说到底我们同样都是人，两条胳膊两条腿，都想在这个世道好好活下去。又不是那些得考虑人类发展的大人物，分什么高低贵贱的？”
　　杰夫神情有些许动容，开玩笑似的冲粟续问：“我笑阿辉差劲，他却和我说劳民区其实挺好的。哎，你说他是不是糊弄我呢？”
　　“没有。”粟续不假思索地摇头，“劳民区……真的很好。”
　　那里虽然也有很多不得已，但大多数人都在靠着自己的双手好好活着，即使被马提亚视作垃圾，还是有很多人对未来充满期许。
　　一个有希望的地方，才是人类生存最大的价值所在。
　　杰夫往碗里丢下最后一块碎饼，抬头问：“在劳民区赚了不少吧。”
　　见粟续面露惊讶，他嗤声说：“上次去搬货的时候看见你蹭货梯下去了，不过瞧你这穷酸样也知道肯定不是去嫖的。”
　　杰夫将煮开的菜汤倒进碗里，喷香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散开来，他又夹了片不小的牛肉铺在了上头，把浮上来的饼碎往下压了压。
　　“就在这儿吃吧，别让外头那几个人看见，在背地里说闲话。”
　　真不怪他偏心，食堂那几个新招的正式员工这会儿全在外头吃饭，留粟续一个打零工的在这儿干活。孰好孰劣，他眼睛没瞎看得出来。
　　“谢谢您。”粟续这个时候已经饿到没什么感觉了，但在闻到食物的味道时，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杰夫抬手重重拍了拍粟续的肩膀，脸上难得看见属于长者的慈爱，“心事啊，就像衣服一样，得拿出来晾干了才不会发霉。小子，你会一直活下去的，对吧！”
　　粟续放下了勺子，“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杰夫一直注视着粟续，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可谓之奇迹的人梯，“因为啊，现在的你，是唯一证明劳民区那些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两千七百多个人啊，说没就没了。那些人他几乎不认识，可亲眼看着那么多活生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掉海里，人心都肉长的，他怎能不觉得可惜？
　　可在这个时代，人命是和筐里的白菜比价的。
　　粟续没有全盘接下重担，也学着杰夫厨师长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对方的神伤，“只要有人记得，他们就会一直存在。”
　　就像他一直怀念着福利院和院长他们一样。
　　杰夫撇掉了粟续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得意地说：“那我记性可好得很。”
　　他看了眼桌上没动两口的泡饼，催道：“快点吃吧，一会儿凉了，吃完记得把碗洗了。”
　　粟续笑说：“知道了。”
　　他刚准备继续吃，忽听口袋里的通讯器传出提示音，刚拿出来就见屏幕上显示的是梅格的名字。
　　“明天早上七点，飞行平台。”
　　粟续会心一笑，脑海里回想着梅格和莉迪亚的话，旋即点开了空白联系人，编辑一条短信发出。
　　“马提亚即将启航，明天是最后一次联合行动，以某位魏姓高级研究员的经验来看，这次的任务目标会是什么？”
　　魏洀盯着屏幕上的消息看了半晌，心情愉快地坐在椅子上转悠。
　　“我们是不是宰魏老大宰得太狠了，你看他都……疯了。”
　　奥利弗闻言瞥了对面正荡漾着的魏洀一眼，从厨房喊了声：“姐姐，再来一盘青椒炒肉！”
　　而后对好奇的同伴低声说：“别管他，一开始装病装柔弱地请君入瓮，到头来把自己网住了，该！嘶——”
　　奥利弗吃痛地往桌子底下看去，奋力收回被魏洀踩出的脚，“哎哟，你还害臊起来了？”
　　魏洀咳了声，板着脸说：“我们在谈正事。”
　　“谈正事还刚才那副表情，谁信？”奥利弗知道魏洀肯定又要踩他，早早把脚抬起，得意洋洋地挑着眉。
　　魏洀转头从厨房喊：“姐，青椒炒肉爆辣。”
　　“好嘞！”
　　粟续等了有一会儿，碗都洗好了才收到魏洀的回信。
　　“马提亚离开前一定要处理的，是禁区吧。我管那里叫，女婴塔。”


第100章
　　“女婴塔？”粟续心口的疑云猝然坠了一下。
　　“马提亚找到新空域之后, 需要大量人手清理海域，收集海底资源，以及新修垃圾场。”
　　“当垃圾场累积到一定污染程度, 就成为了禁区。一旦被划分为禁区, 往后所有海上任务都会刻意避开该区域, 久而久之，除了马提亚高层，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禁区的具体位置了。”
　　粟续不解地询问：“可这和女婴有什么关系？”
　　消息刚发出，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为了控制马提亚人口, 他们制定了一套评定基因的标准，不达标的孩子就会被淘汰，后来只要有一条不符合优质基因的评判标准，也会被淘汰。”
　　“而评判标准的第一条就是, 在基因条件相同的情况下, 应优先考虑马提亚优质基因的完整延续性。你……不知道？”
　　魏洀的消息又是过了很久才发来的, 像是刚才认真考虑过什么。
　　看完内容后粟续暗道不好, 上次魏洀就和他提过, 海上营地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曾交给魏洀一个东西。
　　极大概率就是“粟续”被婆娑殿堂诓去执行海上任务时, 碰巧遇见了魏洀，把从尤妮花园偷出来的东西交给了他。
　　粟续不知道“粟续”对魏洀说了多少关于自身的事, 但从目前看来，魏洀至少知道他之前在尤妮花园任职。
　　“我当然知道。”
　　粟续的短信已经编辑好了, 但这样看起来没什么可信度的谎话他自己都不信，何必发出去敷衍魏洀呢？
　　索性他没有给魏洀回复消息，离开食堂时墙上的钟表已走到深夜，低层过道几乎无人走动, 寂静得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
　　途径中央广场时，粟续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悄然潜入了电梯前往高层。
　　自打上次偷跑去档案室翻看资料差点被护卫军发现后，他就没再上来过。但他记路能力优秀，凭借着提前打零工的经历，很快就想起了高层路线。
　　这次粟续没有往档案馆去，而是停在了尤妮花园前。
　　“我记得之前路过的时候看到这里有个牌儿来着。”粟续暗道。
　　因为和尤妮花园的关系，他之前来高层帮忙送东西都会刻意避开这儿，偶尔路过的时候会扫见角落里好像有块刻了字的牌子。
　　护卫军和花园卫队不间断巡逻，粟续一边躲人一边在花园外墙兜圈，为了安全起见，他暂时不能靠得太近，一直等到护卫军前往高层另一侧巡逻，才找到接近的机会。
　　找到了。
　　粟续扒开墙角从尤妮花园蔓延出来的杂草，总算找到了那块沾满灰尘的钢板。
　　他随手拽了一把杂草揉成团，稍微擦了擦钢板，借着微弱的路灯，勉强能够看清上面的字。
　　“为保证人类火种生生不息，马提亚之舟制定以下法则：在基因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应优先考虑优质基因的完整延续，以体力劳动力为基础，高智高效为发展前提，全人类应全力拥护尤妮花园人口繁衍计划，绝对认同，绝对配合，绝对服从。”
　　昏暗的阴影中，粟续紧咬牙关地默念着钢板上铸印的冰冷文字，心中厌恶的怨骂声不断叫嚣着，不由得设想着钢板砸穿花园大门，撕烂所有制定法则的畜牲。
　　却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道身影正紧紧关注着他，岿然不动。
　　翌日。
　　“嘟——”
　　舰船自战备中心出舱的震天提示声在高空回荡，尖锐的响声仿佛从头皮刮过，令人浑身战栗，甚至幻觉是脚下的飞行平台在跟着频频振动。
　　粟续自觉来得算早，可刚走出接驳船舱门，就见飞行平台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做筹备工作了。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清点战备的梅格，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已经有半数前卫队员出现在了平台上。
　　“这么多人？”粟续微诧。
　　梅格扭头往后瞥了一眼，对此毫不意外，应声说：“嗯，昨天前卫队重新编队，剩余二十支精英队四十二支普通小队。本次任务精英队全员出动，半数普队协同策应。”
　　粟续见又一班接驳船停靠，感叹了句：“用得着这么多人？”
　　据他所知，有六支小队参与的已经是针对大型高危异化生物的联合任务了，照梅格队长这话的意思，本次任务派出四十支队伍，这是有多少怪物要处理？
　　海上禁区、女婴塔，马提亚究竟抛弃了多少他们所谓的“垃圾”？
　　“上头下了命令，本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梅格冷脸说道，继续清点着战备中心分配的武器设备。
　　他暗瞥了眼旁边的粟续，没有核对便在剩余战备后方都打了勾，合页说：“准备出发吧。”
　　“嘟——”
　　数艘巨型方舟停靠在飞行平台边，负责指挥作战的几名队长在长鸣的警报中催队员加紧行动。
　　临行前，梅格再度向粟续确认：“你这个时候反悔还来得及。”
　　“你好啰嗦。”粟续经过梅格时评价了一句，大步走进了舱门。
　　梅格闻言怔了怔，肃穆的神情不觉间缓和了许多。他静默清点着随行人数，直至最后一名队员进舱，缓缓仰起头凝视着上空的冰冷巨船，在原地矗立良久后，目光决然地回身走进了方舟。
　　在振聋发聩的鸣笛声中，巨型舰船如鹰隼入空，尾迹云划破曝亮天幕。
　　“你们晓得我们这次要去哪儿不？”突然有人开口打破了舱内的沉寂。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负责驾驶方舟梅格队长，却未得到他的任何回答。
　　“听说要去禁区。”有人说出了自己听到的消息。
　　“禁区，到底在哪里？”
　　“怎么是去哪儿？我在前卫队待了快10年，照常收集海况、搜寻物资、清除异化生物，说海上所有角落都去了个遍有点太夸张，但少说也有百分之六十，却从未见过禁区的具体位置。”
　　“那地方这么神秘啊？”
　　“可不是？但我们上哪儿去做什么？”
　　负责指挥的梅格不说话，舱内的几名队长也无人对他们的疑问做出解释。
　　翱空的方舟并未前行太远便有缓缓降落的趋势，粟续朝舷窗外望，见不远处的海面上似有一支小船，受了方舟底部螺旋叶搅动的影响，随水波上下浮动的频率越来越大。
　　下降前窗外还是风平浪静，可方舟刚落到海面骤起狂风，几乎要将巨船掀翻。
　　“到地方了！”舱内的队员们没受到影响，懒懒地伸着懒腰，“早点解决，早点返航，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天晚饭。”
　　他的话引起舱内其他队员哄笑，不少人附和道：“就是，四十支队伍几百号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给怪物淹死了。”
　　“瞧瞧，海里的怪物还能给淹死，都开始胡扯了！”
　　他们的吵闹声几乎要盖过外头的大风大浪，粟续还未进缓冲舱就先戴上头罩隔音，视线时刻关注着海上浮沉的小船，隐约看见船上好像有东西，色彩缤纷繁杂，在脓黄绿色的海面显得相当突兀。
　　方舟在海面缓慢前行，仿佛在一步步试探着潮涌中心的危机，随着和小船的距离逐渐拉近，粟续终于看清颜色的由来。
　　这是一整船的布娃娃，缝制手艺有些粗劣，但每一个都用黑色布条缝了长头发，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衣服小裙子，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只是这些布娃娃总让粟续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近目标地点，出舱准备。”沉默不语的梅格突然开口，阔步走至缓冲舱门边，紧接着又说，“分队行动，半数留船待命，保持通讯畅通。”
　　“梅格队长！”一名刚穿好防护服的队长突然喊住了梅格，殷切地笑问，“您的队伍不是还没人嘛，要不和我们一队？咱们之前配合过两次，也算是有点默契了。”
　　除了他，还有不少小队队长客客气气地邀请梅格。
　　梅格仍旧板着他那张臭脸，谁的面子也没给，转头冲坐在角落的粟续冷声说：“跟上。”
　　众人这才发现那个从劳民区逃回来的粟续居然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见他起身往前走，所有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是，队长。”粟续配合地回答。
　　第十小队队员如今只剩下他和关杰，劳民区出事前，关杰的异常举动梅格也是知晓的，因此第十小队重编，梅格估计压根没把关杰算在计划内。
　　“你俩一队成吗？要不你俩都加入我们队伍呢？”一名队长高声询问。粟续虽然有争议，但这人的身手他们都是见过的，带上他大概是不会拖后腿的。
　　奈何梅格和粟续一个比一个寡言，回应所有人的只有冷漠。
　　缓缓下放的水艇在暴风中的摇摆不定，梅格上船前进入方舟底部战备舱拿了些备弹。
　　粟续见梅格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具体动作，隐约见他似乎打开了什么仪器。
　　他正揣着疑问，全程注视着梅格，直到对方走上了水艇。
　　“往前开吧。”梅格紧紧握住扶手，示意粟续可以启动水艇了。
　　同样入海的还有数十支小艇，顺着指示慢慢向前驶去，但大多是普通队被精英队赶到海上开路的，像梅格和粟续这样的几乎没几个。
　　凝视着前方的背影，梅格突然开口问：“粟续，是不是认识海上的什么人？”
　　粟续闻言，迅疾往后一瞥，装傻搪塞道：“海上的人，谁啊？”
　　梅格直言道：“我切断了集体通话，你可以直接回答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作魏洀的人？”


第101章
　　粟续不答, 遥望着波涛不绝的海面专心操控船舵，似乎在风浪中没有听到梅格的声音。
　　梅格知道他听得见，自顾自的续说：“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我继续说我的。”
　　他垂头摆弄着携带的武器装置, 动作缓慢地填充着弹夹, 全然没有备战状态。
　　“你趴在逃生胶囊外脱离采集中心的时候，我看到他了。”梅格沉叹了一口气，“我和他只见过几面，实验中心只有在大型任务的时候舍得派出高级研究员。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身手和胆魄甚至比常年进行海上任务的前卫队还要优秀。”
　　“你也知道实验中心对前卫队的态度，可他不一样，他不轻视贬低任何人，每次随队都会尽可能地教授他所知的一切, 毫不吝啬自己所学, 让我们这些只能听从上级指令做任务的‘武夫’不用在海上茫然。那时我时常会想, 等到未来某一天更多他这样的人出现, 能理解我们这些普通公民替我们说话, 逐渐取代现有管理层, 马提亚是不是会不一样？”
　　实验中心作为马提亚的发展中心, 掌管足够的话语权，研究员均为二级公民, 即使是两处平台的样本接收员平常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粟续以为梅格不会在乎，原来已经反感很久了。
　　因为目前接触的不算多, 粟续对魏洀这个合作意向人的了解甚少，已知的都是对方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也正如梅格所说，只要他愿意问，魏洀会毫无顾虑地为他解惑。
　　只是梅格此时提起魏洀做什么？粟续并不认为梅格会告发这件事, 毕竟如果他想，有的是机会举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些。
　　粟续的心思微活，意识到梅格之所以突然改口带上他一起外出任务，是以为他想趁这个机会投奔魏洀，逃离前卫队、逃离马提亚。
　　“咔哒、咔哒。”
　　梅格一颗颗地装填着弹夹，神情阴郁，可说出的话语却带着浓浓的庆幸，“我以为他早就死了，还好……他还活着，还好没有继续留在马提亚。”
　　他无法预测魏洀继续留在马提亚上会取得怎样的成绩，但可以想象得到那些高层在意识到地位被威胁后，一定会下手斩草除根。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是在一次大型联合任务。他突然问我们，如果有天惊觉，曾经一直信仰着的救世主其实毁灭了世界，我们会怎么选？”
　　一直回避问题的粟续终于开口，毫无犹豫地回答道：“我会选择相信自己。”
　　梅格怔然，倏地低笑了声：“他也是这么说的。”
　　粟续问：“所以你的回答？”
　　梅格装填好核子弹，将弹夹扣进枪托，悲哀地抬眼望向无边无际的海面，苦痛地说：“那时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一次次的低头退让下，他的主动权也被一并剥夺。
　　现在他已然没了做错选择需要承担后果的压力，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梅格自水艇上站起身，挤开了粟续，自己亲手掌控船舵。
　　飓风迎面冲击，裹挟着海面垃圾刮过头罩噼啪作响，他抬高声量对粟续说：“趁怪物还没出现，你先走吧，离开这里，离开马提亚！”
　　在这一切终结之前，他想还粟续在采集中心救他一命的人情，现在就是离开马提亚，投奔魏洀的好机会。
　　说出来有些可笑，在得知魏洀还活着的事实时，他竟觉得这两人或许真的能改变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他真的很想亲眼看看，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梅格，冷静。”
　　脚下的水艇随海面颠簸不断，站稳略显艰难，粟续半蹲着抓住了边沿把手，劝慰着精神力已在崩溃边缘的梅格。
　　他是想找机会和魏洀见上一面，但看梅格现在的态度，这是想拉所有人同归于尽。
　　眼下他尚不确定魏洀知道的线索能不能解决他的所有疑惑，所以必须留条后路，确保他能返回马提亚实验中心。
　　要是梅格打定主意要拉上这么多人为赛丽陪葬，他要怎么回去？
　　“我要怎么冷静？”梅格满脸的痛苦，回溯自己的平生往事，再想到马提亚的所作所为，他根本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赛丽出事后，他的所有动力随爱人的离去而湮灭。
　　他不在乎任何功劳，也不需要贡献点，行尸走肉一般的听从领航部的安排，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船长对此很是满意，会议时当众希望所有人以他为榜样，不求回报地、全心全意地为马提亚付出。
　　“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肝脑涂地，为美好的未来奉献终身！”
　　回想起船长激昂的话术，梅格只觉得讽刺好笑，嗤声说：“更美好的未来？不会有未来了。”
　　他将水艇慢了下来，给粟续离开的时间，“走吧，去哪儿都好。去找魏洀，或者留在海上向盗贼营地求助，总之，现在就离开马提亚吧！”
　　“等等！”粟续想重新掌控船舵，找回事情发展的主导权，可尝试站起的瞬间听到海底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呼——呼——”
　　不对劲！
　　他的心跳频率莫名加快，浑身血液陡然间像是凝固冷却了似的，从头到脚僵硬冰冷，本就摇晃的视野出现重影。
　　如果不是梅格及时发现了他的异常，当即抓住了他的衣领，他仅差一步便要跌下水艇。
　　“粟续，你怎么了？”
　　粟续摇头表示没事，旋即反手扣住梅格掺着自己的手臂说：“梅格，她让我转告你好好活下去，死亡不能解决问题，你要是想毁掉马提亚，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他揉着愈发胀痛的太阳穴，死死抓着梅格想抽回去的手有些颤抖，惴惴不安的心绪不断压迫着他的呼吸，“我弟弟也在那艘船上，我也想报仇。劳民区的人不该死，今天一起出任务的前卫队员也是无辜的，别成为你最憎恶的人。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无形的威压令粟续几乎没了说话的力气，他痛苦地半跪在舱底，愈发感受到海底有暗涌在朝海面飞速靠近。
　　他原先没有那么在乎别人的生死，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命太过轻贱，就是他自己也无足轻重。可在明白梅格的打算时，他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不甘。
　　用人命作为报复的筹码，梅格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甚至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马提亚真的会在乎吗？
　　“可我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啊……”梅格挣开了粟续的掣肘，目光决然地说道，“马提亚不是想节约能耗吗，我就让他们彻底没有这个顾虑。报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感同身受，所以我不介意也做个恶人。”
　　马提亚不是不在乎人命吗，区区六百人而已，连劳民区坠海的无辜者零头都不够。
　　不过没了这些精英队，马提亚真的还能说自己永不坠落吗？
　　都坠落吧，和人类永不断绝的罪恶一起，从此长眠于海底！
　　数十艘水艇深入暴风雨中央，人类的到来再次冒犯原本平静的海域，暴怒的狂风恍若这片大海正在抗议，见不知天高地厚的侵犯者仍在靠近，无情地卷起巨浪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在无数哀嚎与求救声中，粟续依稀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在肆虐的风浪中显得尤为诡异。
　　海上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在哭？
　　可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粟续困惑地环顾四周，并未找到怪声的源头，正想询问梅格有没有听见时，移开的目光猛然回望，注意到远处的海面不知何时隆起一个黑色鼓包，像是一坨肉瘤在一动一动的。
　　它不断翻涌着又溃烂着，像是湿燃的黑烟浓雾汇聚在一起，从中伸出畸形的手脚，又隐约能见狰狞怪异的五官、扭曲变形的脊骨、腐败到淌着脓血的内脏。
　　畸变的人形在黑雾中湮灭又重现，仿佛不停在生育繁衍，从中发出阵阵凄厉的婴孩哭啼，好似一把把尖刀，刮得人耳膜生疼。
　　霍地，它如烟花爆裂开来，无数黏滑的触手自混沌中冲出，在风雨中狂躁地摇舞着，又惹得一阵哭嚎声。
　　粟续不敢置信地瞠目，因为他在突然出现在怪物触手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婴儿小脸，她们虽然哇哇啼哭着，神情却无比安详。
　　恍惚间，他眼前的巨怪不再可怖，舞动着的触手更像是一位母亲正在轻哄着被外人惊醒的孩子。
　　她撑着形状神似黑色羊蹄的诡异短腿伫立在海面上，俯瞰着海面上的不速之客们，愤怒地发出了尖声嘶吼。
　　“梅格队长，是否做攻击准备？”
　　留在舱内待命的队伍聚到窗边，着急地向梅格发出信号，可风暴中心的人似乎没收到讯号，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有人提议道：“过去看看，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这只怪物能把我们怎么样？”
　　“大概是风声太大，梅格没听见吧。我们迟早要动手的，大家开始做站前准备吧！”
　　“是！”
　　一只巨型方舟启动，另外几只也紧跟上向前靠近。
　　“奇怪。”忽而有人发出疑惑，摆弄着手里的通讯器，越想越不对劲，“马提亚升空前，人类基地发射了上百枚卫星，就算是在海底也能接收到信号。可是现在，我的通讯器联系不上任何人。”
　　“哎，我的也是。”
　　“我也一样。”
　　“怎么回事，这个怪物能干扰信号？不至于吧！”
　　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通讯器查看，负责驾驶的队长试图操作面板联系马提亚，依旧发不出任何讯号，却瞥见不远处的方舟有东西在动。
　　“他们是不是在朝我们招手？”


第102章
　　“这里是J-204, 呼叫J-215，海上波动收不到信号，请问你们有什么指示？收到请回答！”
　　负责驾驶的队长尝试呼叫同行方舟, 可对方似乎接收不到他们任何讯息。
　　他眯着眼努力在暴雨中辨别对方招手的动作, 纳闷低喃：“怎么感觉像是让我们去看什么东西？”
　　带着浓重的疑惑, 他忙叫上其他人检查舱内外情况，“继续保持前行，你们检查一下舱内安全警戒，你们几个, 去检查……”
　　这名队长的部署还未说完，便听有人站在缓冲过道门边急声大喊：“外舱门怎么一直是开着的？”
　　他一直听见缓冲舱门隐隐有风击声，这才过来查看，没想到外舱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见情况不妙, 几名队长当即换上防护服, 让驾驶员先减缓前进速度, 迅速进入暴露在外的缓冲舱准备手动关闭外舱门。
　　可刚打开缓冲舱门, 剧烈的风压使得他们差点没站稳。他们一手抓着扶手, 一手擦去头罩上的水雾, 才勉强看清缓冲过道内的情况。
　　“怎么战备舱的门也是开着的？”
　　眼看战备中心为本次任务配备的武器装置散落各处, 甚至大多已经在他们没察觉的时候随着海面晃摆甩出了舱门。
　　“舱门边的棘轮被木头卡住了，难怪门没关也不报警提醒。”检查舱门情况的队长用力掰下卡在门边的湿木, 奋力将外舱门合上。
　　“木头？什么木头这么精准地能把门卡住？最后一个出舱的是哪支队伍？”
　　闻言，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一边回忆一边说：“我记得是第六十小队？”
　　“不是吧，是二十八。”
　　“不，是梅格队长。”忽然有人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可他们不是最早出舱的吗？”
　　那人摇头说：“我看见梅格队长进了战备舱，离开时带走了一副核子弹弹夹和几枚鱼雷炸药,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为什么？他不是……”由于之前梅格帮过他们小队，一名队长下意识地想帮忙维护。
　　话说一半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个传言，说是梅格的爱人因私自研究人造异化人类，被稽查队发现后赶去了劳民区，同那些劳民一起坠落了。
　　不久前的那场人祸，他甚至不是事件的亲历者，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梅格怎么可能会忘？
　　可真的是梅格吗，万一不是他呢？万一真的是门没关紧呢？
　　毕竟梅格这段时间为了马提亚可以说是奋不顾身，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海上，就算是最忠诚的莫勒上将恐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梅格大概得是疯了，才会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骗取马提亚信任吧！
　　“糟了！咱们船上的信号传输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砸烂了。”负责检查舱内能源情况的队员急声喊着跑来。
　　几名队长刚进战备舱确认情况出来，听到这个消息后面色更是难看，刻意向舱内待命区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装置丢失了大半，磁能仓被拧开了，目前余量只剩三分之一。”
　　“现在怎么办？”
　　几名队长焦头烂额之际，突然有人提议：“启用联动计划，转移部分人手到其他船上，先去看一眼锁桥还在不在，把人手匀一匀，怪物随时可能反击。”
　　“刚才确认过，在的。”一名队长说着，朝舱门外望了眼，“打信号让他们靠近，他们或许已经察觉我们这里的不对劲。”
　　他说罢，伸头朝驾驶舱喊话：“十八小队队长，航行速度可以再慢一点了，开启警报红灯，打支援频率。”
　　驾驶舱内许久无人回应，众人奇异地面面相觑，派出两人前往驾驶室查看。
　　“十八小队队长，你怎么回事？”
　　一名队长刚进入驾驶室，便见负责驾驶的队长正呆愣着坐在位置上，无措地紧盯着风窗上的显示屏。
　　“完了，都完了……”十八小队队长茫然地喃喃着，他无视了风窗上的操作面板，遥望着越来越近的怪物，不断重复着绝望。
　　“你什么意思？”闻声赶来的队长们愈发没明白眼下情况。
　　被质问的十八小队队长一脸苦相，又莫名大笑，毫无理智地大喊：“他没有给我们留活路，他是故意的，他要我们所有人死！”
　　他癫狂地从位置上站起身，胡乱摁着操作面板，又无序地摆弄着摇杆。
　　见这名队长成了个疯子，其他人赶忙将人拦住，他们这只船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不能再出差池了。
　　“你们还没发现吗！”被摁倒在地的十八小队队长大声嘲笑着，被限制的双手颤抖着努力指向操控台，“你们看啊！它没有反应！它没有反应啊！”
　　他紧贴着地面的五官扭曲，所剩无几的理智被彻底碾碎，无力地啜泣着：“方舟被设定了航线和航速，自毁系统已经进入倒计时，我们都完了……”
　　他不是没有试图找回控制权，可梅格不仅毁掉了信号传输，还用总指挥的权限覆盖了他们这些队长的权限，现在除非梅格回心转意，他们没有其他办法。
　　外舱门没关或许是意外，战备舱门没关他们也无法确定就是梅格所为，可是现在呢？
　　封锁方舟权限，开启自毁装置只有梅格能够做到，就算他们曾经受到过梅格的关照，在生命受到威胁的一刻，所有感谢都荡然无存了。
　　梅格，是他们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想要拿他们所有的命为一个女人陪葬。
　　“梅格是疯了吗？为了个女的，竟然背叛马提亚！”之前还在维护梅格的小队长破口大骂。
　　倏地，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忙跑出驾驶舱，“不能让其他方舟靠近！”
　　可突然有人拉住了他，摇头小声提醒：“让他们过来，我们才有生还的机会。”
　　“可是……”万一自毁倒计时结束，他们还没完成撤离，那就是在拉其他人下水。
　　但在求生欲面前，他们没得选，原本挣扎的小队长没再继续说下去，默默注视着站在舱门边正向外招手的同僚们，眼睁睁看着附近的方舟赶来支援。
　　巨浪狂潮中，数只不断前行的方舟突然改变了航向，朝他们刚才乘坐的方舟逼近，粟续眼尖地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回过头看向梅格。
　　“你干的？”
　　梅格没有否认，远眺着距离越来越近的方舟，苦笑着说：“我？可现在杀了他们的不是我了。”
　　“自毁开启的倒计时是假的，如果他们愿意阻止其他队伍远离，只牺牲他们一船人，我的计划未必能成。可是你看，自私的不只有我一个人。”
　　在他的预想里，接受过马提亚驯化的人不会做出自我牺牲的决定，促使他们一步步走向灭亡的，不只是他梅格一人。
　　梅格望着没有边际的海平面，向粟续伸出了手。
　　粟续抓住了梅格的手腕，往后看了眼脚跟触及到的海面，直言：“梅格，我现在就算下水跑了，没有任何载具协助，爆|炸一发生，我照样会没命的。”
　　“要不我们坐下来再商量商量？”
　　梅格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是你执意要跟着来的，而且我相信你有离开的能力。”
　　从怪物的眼皮子底下和爆|炸的巨威中逃脱，这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可粟续总能给他一种一切都还能有希望的感觉。
　　如果现状真的有转圜的余地，那么保下粟续的性命，便是他最后一次为这个世界做的好事。
　　“我哪知道你……”
　　粟续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本就难以站稳的下盘被梅格故意绊了一脚，完全失了平衡地落入水中。
　　如果不是一直戴着头罩，他怕是要被突然淹过头顶的海水呛死。
　　粟续迅速在水中稳住身形后浮出海面，抬眼就见梅格手里紧握着控制按钮，一副将要按下的模样。
　　他要是再不跑，那生还的几率确实所剩无多了。
　　“梅格，我*你大爷。”粟续很少骂脏话，但这次是真的控制不住。
　　他猜到梅格迟早有一天会报复马提亚，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要是早察觉到梅格的布局，他是不会跟着一起来的。
　　目送着海面上的水痕远去，梅格回头望向逐渐驶近的方舟，船上的人已经开始转移，只要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就能换一艘新船，到时候是离开这片海域，还是向怪物发起攻击，都不用担心了。
　　身后暴怒的参天巨怪正不停撕扯着侵犯领地的前卫队员们，觉察有更多敌人靠近，愈发的焦躁愤怒。
　　梅格没有给他们逃生的机会，他转身面对暴怒的参天巨怪，摁下了自毁程序的启动按钮，展开双臂神情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在这个绝望的世界，他是个无神论者。可现在他在想，自己会有下辈子吗？
　　如果有，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和赛丽组建一个小家庭，他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小孩，每天饭后手拉着手在旧时代那样的公园里散步。
　　即使一辈子出头无望，看到家人在身边，他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赛丽，我们下辈子见。”
　　“砰！”爆裂声响彻海面，重重火光卷着浓雾腾升，不断引爆附近方舟舱内的炸|药，无数惨叫声被火舌吞没。
　　一时间海面震荡不断，掀起阵阵扑天巨浪。
　　“怎么回事？”分散在别处的方舟意识到异常，当即离开海面，高悬在上方俯瞰着爆|炸中心，亲眼看着水艇上的梅格没有任何挣扎地融入了焰火。


第103章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就突然爆|炸了？”
　　负责驾驶J-158的队长迅速联系其他队伍，除去被爆炸波及的三艘方舟，就剩他们三艘还有作战能力了。
　　通讯中很快传来回答：“我们刚才在另一边, 没看见具体情况, 大概是被怪物攻击了吧。”
　　另一艘方舟的操控着也紧跟着发出了声音：“这里是J-89, 已呼叫马提亚支援救助海上幸存队员，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尽快合力歼灭前方巨型异化生物。”
　　爆炸发生时，还有逃生几率的前卫队员趁机乘坐水艇离开了方舟，后撤离开了危险海域。
　　海面上无数的水艇在暴风雨中穿行, 粗看比派遣探查的数量还要多。
　　水艇的速度是慢了一些，但只要离开风雨中心，基本就能安全了。
　　方舟内的几名队长俯视着海面，笃定道：“马提亚一定会派人来的, 不用管他们了, 我们准备开战吧！”
　　就算损失了一半装备和人手, 他们的作战储备也是充足的, 应对这么个怪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大多数人已坐回了位置, 只有几人还站在舷窗边, 正满脸惊悚地瞪着眼睛。
　　“你们愣着干嘛……”有人好奇地靠近询问, 顺着他们的视线向海面看去，霎时脸色惨白。
　　浪涛翻涌着的海面突然萌发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肉瘤, 眨眼间近乎下方整片海域都长满了，它们诡异地鼓动着, 频率好似这片大海的心脏。
　　“这些……这些都是什么？”这话初听是疑问，再听便是满满的震惊。
　　怪物刚才出现的样子他们都看到了，也就是说，现在海面上这些鼓包全是……眼前这个长满触手的黑山羊蹄。
　　原来马提亚早就暗示过他们了, 向来在意得失的高层怎么会同意无缘无故派出这么多队伍？
　　如果六艘战斗方舟齐全，所有前卫队员都在，他们或许还有的作战能力，可现在……
　　数名队长在操控台前坐下，启动船腰核炮台，同时对准了已经苏醒的怪物。
　　在炮火的轰炸声中，婴儿的哭啼显得更是凄惨，无措的“母亲”疯狂地向不速之客们发出驱赶嘶吼。
　　眼看着怀中的孩子们再次受到人类的伤害，祂收起了所有触手，短腿猛踏海面，掀起阵阵巨涌狂潮。
　　猛烈的浪涛不断冲击着海上隆起的脓包，边缘翻出黄白的卷边，在水面涮出厚厚一层粘稠泡沫，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恶臭。
　　即将逃出暴雨圈的前卫队员眼见生还的曙光就在前方，一股强大的怪力从船底陡然冲出海面，将整艘船掀翻。
　　更是有水艇直接被撞到碎裂，浮在水面上的碎片趴满了人，头顶突然洒下的黑影遮蔽了刺眼的天光。
　　团窝着的鼓包瞬间裂开，如同一朵朵绽放的食人花，暴虐无情地吞噬着海上的入侵者。
　　随波浮沉的前卫队员身体瞬间坚硬，不敢抬头向上看，黏滑的液体突然落到头上，从玻璃头罩上缓缓滑下，恶心至极。
　　他恐惧地缓缓抬起头，还未抹干净头罩上的粘液，没看清眼前的巨物，眼前猝然一黑，巨大的触手迎头砸下，生生将他砸进了海底。
　　浑浊的海水顺着头罩裂开的缝隙汹猛灌入，钻入了他的鼻腔，从此终于能和那些被放弃的劳民们感同身受。
　　眼见海面情况难以控制，负责驾驶方舟的队长迅疾向指挥中心发出信号：“J-158呼叫马提亚支援！呼叫马提亚支援！呼……”
　　求救声忽然被操作台的警报声打断，船舱似是受外力影响而扭曲变形，发出尖锐的铁皮折揉声。红光急躁频闪，勾得所有人心跳慌乱，在突然失控的舱内更难站稳。
　　“指挥中心……收……已……”
　　从操作台音响发出的回应声模糊卡顿，话语末尾变调尖锐刺耳，听不清具体内容，反而让舱内所有人惊恐。
　　“是方舟受到攻击了吗？队长，我们快反击吧！”
　　“怎么办？我们该不会回不去了吧……”
　　时下慌乱的队员们再没了来时的轻松，他们尝试启动攻击系统，惊觉船腰炮台早已瘫痪。
　　方舟像是穿入了深夜，窗外黑漆漆的一片，窗户因受不了重压而爆裂，这才看清窗外是一条条黑色触手缠绕着船舱，并且在不断收紧。
　　他们不甘心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交代在这儿了，拔枪对着窗外的触手进行反击。
　　怪物刺痛地尖啸了一声，刚松开的触手猝然猛力收紧。
　　“指挥中心收到，已上交支援申请，请耐心等待。”
　　塔台按部就班地回应收到的消息，又在心里暗斥这些前卫队员真是无用至极，一次性派出这么多人，就为了完成一个任务，居然一个接一个的有脸要求增援。
　　通讯灯再次亮起，定位显示请求通话的还是刚才那艘派出任务的方舟。
　　塔台极是不耐烦地接听，未等对方说话，便冷声先说：“都说了已经提交申请了，催什么催？”
　　“救……”
　　那头没有整句，一道剧烈的爆|炸声后，通话在无数凄厉的求救声与诡异的婴儿哭声中终结。
　　塔台这才放下一直支在操控台上晃晃悠悠的双腿，忙叫不好地快跑去指挥室。
　　“长官，出事了！”
　　他来不及敲门，直接冲入了指挥官办公室，见长官站在玻璃窗前眺望着远方海域，他就知道自己这是完了，连忙跪地想要认错：“长官，我……”
　　“把这件事上报给船长，然后让莫勒马上来一趟。”指挥官缓缓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眉头微蹙着说，“你自己找个好去处吧。”
　　塔台不寒而栗，心中深知长官说的去处根本就不是他的退路。可如果他不自己选，等指挥中心的人出手，他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彻悟地耷拉着双肩，跪地叩头感谢：“是，谢谢长官。”
　　刚才在巡航的莫勒闻讯赶到时，船长已在指挥中心。
　　莫勒立即致歉：“抱歉船长大人，属下来晚了。”
　　指挥中心内剩余塔台接线员不间断地向海面队伍拨号，却没有一支方舟回应信号，也无人接听。
　　明明是次毫无难度的联合行动，只等前卫队返航后，马提亚便开始做启航前的最后准备。
　　怎么就出意外了呢？
　　船长一脸哀痛地紧盯着屏幕，“你看，这些连接着马提亚信号源的红点，正在一个一个消失。莫勒，难道是我错了吗？”
　　莫勒神情肃穆地端正站在后方，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船长大人自有考量。”
　　“啪！”
　　船长突然一掌拍到了桌面上，话语中满是斥责与失望：“我是错了，不该轻易相信梅格！”
　　“这个眼里没有肩负人类未来延续使命感的蠢货！如果不是他跪在我面前表忠心，说自己已经幡然醒悟，决定对马提亚永远忠诚，我是绝不会这么快就启用他的！”
　　那个女研究员一死，梅格会有叛逆情绪他能理解，可马提亚即将远航，抵达新海域后必须要有梅格这样的人才开路，为此他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给梅格充足的思考时间，他原本计划等抵达目的地后再好好劝说的，没想到梅格才过去两天就主动找到他。
　　除了女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梅格啊，卑微地跪在他跟前不停认错，表示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愿意无条件地听从马提亚一切安排。
　　他想试探梅格有没有说谎，于是让领航部不停地发派任务，梅格居然全都接受了，还完成的十分漂亮，成为他所期待的忠臣。
　　可现在看来，梅格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
　　如果不是连接到最先爆|炸的那艘方舟的黑匣子，亲耳听到第十八小队队长的临终遗言，他到现在还被梅格蒙在鼓里。
　　“他辜负了我的信任，辜负了马提亚！没良心的叛徒！就该和那个贱人一起下地狱！”船长越说越是激动，连拍了桌面好几下仍不泄愤。
　　指挥官闻声冷冷朝后瞥了一眼，刚才还忙着拨号的塔台工作人员瞬时意会，一句话不敢多问地立即撤出了指挥中心。
　　船长悲痛地扶额，长叹声因极力压抑而隐隐颤抖，“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怎么能不明白呢？只有剩余人类心无旁骛地相信马提亚，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梅格啊……我原以为他也会是个忠心的下属。”
　　莫勒听懂了船长的暗示，往前一步主动请命：“船长，属下申请带队前往禁区支援！”
　　船长眼神灿然，欣慰地看着莫勒点了点头：“莫勒，我最器重的忠臣，你一定要安全返航，马提亚永远在你身后！”
　　莫勒垂眸颔首领命：“是。”
　　他干脆利落地回过身走出指挥中心，迎面撞上慌忙跑来的加百利，闪身躲开了对方，径自向护卫舰走去。
　　“粟续！我的实验体怎么样了？”加百利一听说外出任务的前卫队出事了，放下手中才做一半的实验，一路不敢停地跑了过来。
　　昏暗混沌的海底满是爆|炸产生的碎片，完全没有倚仗的粟续跟着汹涌的海浪不停卷翻，晕头转向地差点要吐出来。
　　蓦然，粟续感到后腰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帮他在海中稳住了身形。
　　他头晕眼花地晃着脑袋，缓了好一阵眼前才没有重影。
　　可是他面前为什么有一张脸？一张婴儿的脸……不对，不止一张……
　　粟续迟钝地眨了眨眼，努力思考着当下情况，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
　　拖住他确实是手，但是异化生物的触手！


第104章
　　浑浑海水视野不明, 粟续看不清围绕在身侧的触手来源，难以名状的神秘最是容易令人产生恐惧，接连有停止啼哭的惨白小脸凑到他面前。
　　在她们空洞的双眼中, 粟续看到了好奇, 未见着丝毫敌意, 但他并未放下警戒，右手自始至终握着腰侧的枪把，随时准备反击。
　　滑腻的触手似蟒蛇般缠绕着粟续的四肢躯干，粟续毫不怀疑现在祂要是突然勒紧, 自己的身体会瞬间折断撕裂。
　　他没有轻举妄动，默默观察着周遭情况，寻找一切可以逃脱的机会。
　　倏地，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婴儿后颈, 犹疑中又查看了几个, 惊觉每个孩子颈后都有一串不明由来的无序条码, 这是怪物能进化出的外貌水平？
　　无序的条码？
　　粟续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回想时眉心突然刺痛, 粟续垂眸缓了缓, 再睁眼时发觉自己所处的环境全然变换。
　　身边的触手消失了, 他双脚站立在陌生又干净的粉色过道中，原本穿着的海下防护服奇异地变成了全白包金边的板正制服。
　　“尤妮花园？”粟续暗道。
　　他见过这套衣服, 穿在尤妮花园的卫队队员身上，可他为什么要穿？
　　粟续的思维活络, 想起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共情这些异化生物了，总是不受控地看到些毁灭前的场景。
　　可之前几次都是原地回溯，怎么眼下他回到了尤妮花园？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急声呵斥。
　　粟续不急不忙地闪到一边，以为这次还是和以前一样作为一个旁观者, 未料下|身的双腿非主观意愿地动了起来，疾跑出过道又拐进了新路。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躲避身后的卫队队员，在慌乱地逃跑。
　　是的，慌乱。看得出“他”对这里并不熟悉，跑错了好几次岔口，甚至现在还误进了一条死胡同。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接近，现在再跑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匆忙间“他”钻进了墙角的通风口。
　　作为非主观意愿行动的第一视角，粟续虽然没有操控权，但一直在暗暗观察着。
　　他对尤妮花园的了解知之甚少，但从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卫队队员通常是不会出现在尤妮花园内院的。
　　隐约能听见外头阵阵骇人雷声，四次逃窜的队员、紧追不舍的卫队，粟续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现在看到的视角，很有可能是来自还未逃出尤妮花园的“粟续”。
　　“粟续”那本日记就是停在这个时间点的，后续发生的事虽有记录，但不知被谁撕掉了。
　　他一直很好奇“粟续”后来的遭遇，偷偷带走了什么东西，现在终于能得到解答了？可这和海上那些怪物有什么关系？
　　已经发生的事粟续无法改变，但站在“粟续”的视角，他能看见很多从前未知的事。
　　比如，“粟续”原本打算猫在通风管道里，等卫队的人找不到他自行离开后再出去的。
　　卫队的人在管道口外来回走动，为了躲避搜查的视线，“粟续”悄然往后挪步，一个没留神地不慎踩空，在喊出声前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周围死寂一般，但仔细辨认又能听见有人酣睡的呼吸声，他抬头才发觉自己竟翻进了一个全新又陌生的空间。
　　粟续惊诧地从地上坐起，转头向后看，瞬时愣在了原地。
　　没有开灯的室内排列着无数玻璃罐子，注氧管的气泡在罐子里血红色液体里缓慢腾升，仿佛一位女性的子宫。
　　借着底部仪器的红绿光，他只能模糊看出罐子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他站了起来，轻步凑近了查看，隐约见罐子里浮着个无序的条码。
　　条码的样式和粟续在海里看到的相似，但“粟续”是第一次见，对此格外好奇地凑得更近，眯着眼瞧着细节，想看清这些诡异的罐子是从哪儿来的。
　　遽然，罐子里的东西在氧气柱的推动下转了一面，一张五官畸形的脸和他只隔了一层玻璃。
　　最可怕的是……
　　“她还活着！她还有呼吸！”
　　“粟续”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满眼惊恐地向后退，拉开和玻璃罐子之间的距离。
　　直至脚后跟被障碍物抵住，他僵硬地转过头，一眼就看见罐子里长着四肢手臂的婴儿，似乎因为他的打扰而醒了过来，好奇地眨巴着布满瞳孔的眼睛。
　　“怪物……”
　　“粟续”没忍住地出了声，慌忙寻找出路离开这里，可他在黑暗里兜了一圈又一圈，除了装着畸形婴儿的罐子外，什么都没有。
　　他兜兜转转地一路倒退，被吵醒的畸形小孩趴在玻璃上紧盯着他。
　　看久了多长了人类手脚的，“粟续”就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可逐渐往深处走，便发现罐子里的畸形小孩长着蜘蛛节肢、蝎子尾巴、章鱼触手，甚至有的已然成为了完成体的异怪。
　　“粟续”恐惧地啜泣着，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好不容易退到一处相对安全的位置，扭头才看清罐子里的这个孩子没有任何皮肤。
　　这里不是尤妮花园吗？不是马提亚公民的培育温床吗？不是要延续人类的优质基因吗？这些……怪物一样的畸形小孩是什么？
　　“这不是真的！”
　　粟续不受控地跟着“粟续”的意愿后退，猝然踢到了个铁制容器，发出“咚”的一声，在黑暗中不断回荡。
　　他惊得浑身戒备，后背直冒冷汗，提防着下一刻有人冲出来将他带走。
　　“咚！”
　　粟续很确定这一次“粟续”没有再踢到容器，那么刚才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咚！”
　　不是幻听！
　　“粟续”瑟瑟发抖地转过头，目光同大铁箱里的畸形小孩们对视。
　　只见她们姿态扭曲着被塞进了这个被贴着“废弃车”标志的，气息微弱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满满一车的婴孩，宛若破损的洋娃娃被随意丢进了垃圾桶。
　　她们的目光中带着浓烈的求救，可“粟续”什么都做不了。
　　“他”害怕又愧疚地不断往后退，低着头不敢看她们的眼睛。
　　现在的粟续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无奈地默叹了一声，留意到不远处好像有个小门。
　　“粟续”也是注意到了，慌不择路地向拿到不明去处的小门跑去，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板，刺眼的白光令他们不适地闭上眼睛。
　　直至听到房间内的警报声乍起，粟续才强迫自己睁开眼适应门后这个白茫茫的房间。
　　房间里满是实验仪器，巨大的墙上巨大的玻璃窗方便这里的人观察那些玻璃罐。
　　“有人闯进来了！”
　　“粟续”惊恐地看向传来声音的另一侧房门，这时候想跑的话，只能走回头路了，可是……
　　他真的要什么都不做的逃走吗？
　　粟续的思想与“粟续”在这一刻同频，眼看着自己走向了角落。
　　他打开了两个冷柜，在赶来查看的人进门时抽出冰柜里保存的精|子样本砸了过去，见冲来的人越来越多，又抄起桌上待检区的试管架朝他们甩去。
　　毁掉这里！
　　他来不及思考尤妮花园里为什么会有这个地方，但现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个声音。
　　他是照做了，可看到桌上最后一板试管架时，他犹豫了片刻。
　　可是毁掉这里的话，还有人会知道这个有悖人伦的罪恶之地吗？那么多那么小的孩子，连说话都不会，有谁能替他们诉苦？
　　粟续亲眼看着自己将一管试管藏进了袖子，转身先把试管架丢出，可赶来的卫兵控住了他。
　　身体被桎梏，可“粟续”的声音不断在胸口全力呐喊。
　　不，他要把那个试管带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妮花园的真正面目！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优质基因！他们在基因融合！他们在制造怪物！真正的怪物是尤妮花园！
　　为什么尤妮花园女婴繁育数量会这么少，不是他们控制了性别，而是因为……因为女孩们都在这个地方。
　　花儿一样的女孩儿们，却被泡在玻璃罐子里暗无天日地活着，为什么会这样？女性难道不是人类的母亲吗？
　　他曾无比骄傲和庆幸自己能得到这份令人艳羡的工作，这里不但清闲，没有任何生命危险，还能更近距离地守护着人类火种。
　　那时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尤妮花园卫队更好的工作了，可如今看来，这里就是地狱，而他其实一直……
　　一直是个索人性命的鬼。
　　“粟续”突然癫狂，真有了些恶鬼的模样，发了疯地咬啃着束缚着自己的人，在他们吃痛地松手的瞬间，忙跑出了房间。
　　他的手紧紧攥着袖子，生怕藏起来的试管掉了出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听着外面的雷雨声辨别方向，却意外撞见闻讯赶来的实验中心研究员。
　　“粟续”惊愕地愣在了原地，来不及探究实验中心的人是怎么出现在尤妮花园内院的，只顾着先逃出这里。
　　可是内院好大，他该怎么离开这里。
　　恍惚间，“粟续”脑海中又闪过那个差点就能逃出尤妮花园，却被他制止的女人。那时的她要多少努力才逃到门口，可他却……
　　“粟续”懊悔地掌掴了自己一巴掌，红着眼眶看向了走廊尽头挂着爱心厨房的房间。
　　“他要跑！”
　　粟续跟随者身体走到窗边，听见有人砸门进入厨房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猛力划过地板。
　　这一刻，“他”彻底与尤妮花园和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


第105章
　　刚才泼洒了一地的油被瞬间点燃, 更是顺着地上的电线烧到了台面上的各类电器，一股浓重刺鼻的燃烧味钻入鼻腔。
　　“粟续”迅速跳出了窗台，回首望了眼追来的卫兵和研究员, 将刚才偷走的试管护在胸口, 决然地从二楼跳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场景从脸侧疾速擦过, 粟续只听得厨房“砰”地一声发出巨响，墙壁都被炸到黢黑。
　　他不知道自己往下坠了多久，猝然砸入了冰冷的深海，向海底下沉。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想要挣扎着往海面上游，忽感脚腕似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生生要将他往下拖拽。
　　无力的窒息感渗透粟续每一个毛孔，蛮横地想要将他与海水同化。
　　他这是在哪儿？所以他还是要死了吗？真是好不甘心啊。
　　“呼——呼——”
　　又是那个呼吸声, 还有……好轻好轻的心跳声, 似乎是从海底传来的, 不明源头却令他莫名安心。
　　那就这样慢慢沉下去吧, 到一个平静舒服的地方去处, 再也没有迫害, 再也不会失去。
　　不对, 他还有事没做完。
　　粟续陡然从幻梦中挣脱，睁开双眼清醒了过来, 眼神清明地看向依旧缠绕着自己的触手。
　　他不清楚这些孩子能不能听到，自言自语地说：“他生前的愿望就是揭露马提亚的真相, 反正我也想查清楚弟弟妹妹的事，那就顺道帮忙一起完成了吧。你们放心，造成这一切的人迟早有一天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们像是听懂了一般，小脸轻擦过粟续的肩头, 离开他身侧时竟看起来有几分依依不舍的意味。
　　缠绕着他的触手缓缓退去，隐入了混沌中，再不见祂的身影。
　　粟续孤独地漂浮在海中没有任何依靠，此时依旧能听到海面传来的嘶吼声与爆|炸余威。
　　因为有梅格故意分散人手，炸毁半数战斗方舟，引出潜藏在海底的其他怪物。原先来时那些有恃无恐的前卫队员，此刻应该全都留在这片海上了。
　　“梅格……”粟续惆怅地低喃了一声。
　　毫无疑问，梅格不是个好队长，而且从这个人的性格来看，也不适合当朋友。
　　但不得不说，在尤妮花园明确对他的针对意向时，巴顿和罗吉尔他们都选择了排挤他，可梅格作为队长，明明拥有更高权限，完全可以让他死在海上，可他却没有收到太多来着梅格恶意。
　　“之前医疗中心的治疗费，我都还没还你呢。”粟续怅然说着，闷声叹息。
　　眼前的头罩玻璃突然冒起红光，提醒粟续氧气已然告急。刚才沉迷幻觉的失控过于离奇，他时下还有点惊魂未定，就没想过要在海下待太久。
　　粟续看了眼氧气剩余量，预估了一下使用时间，盘算着没必要再回到落水的位置，但必须得找个地方尝试联系魏洀，再找机会呼叫马提亚支援。
　　他在水中敏捷如游鱼，一个转身就找回了潜行的状态，时而观察海下情况，时而仰头确认海面安全。
　　“那是什么？”
　　在视野不清的昏暗海底，粟续看到前方有亮光时隐时现。
　　这是他们任务来时的相反方向，按理说应该不是之前乘坐的方舟。而且此处是禁区，马提亚应当不会在附近建造采集中心那样的海底建筑。那前面亮光是？
　　暖白色的光亮有规律地频闪着，像是有意在指引粟续靠近。
　　粟续保持着高度警惕，缓慢拉近距离，却迟迟无法看清光源的真正面目，倒是让他发现了不远处海面上的竹排。
　　“海上营地？”
　　粟续纳闷地怔了怔，还记得之前做任务时偶然遇见过一个废弃营地，底下之前似乎放置着什么东西。
　　只是他去的时候，东西早已不见，海上营地也人去屋空，仿佛营地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藏在海下的秘密。
　　会什么样的秘密呢？
　　粟续很想潜入深海探究一二，可告急的氧气储备不停提醒他必须加紧时间离开。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而且光源情况还犹未可知，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把枪，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贸然靠近的风险太大。
　　想着，粟续立即调整游向，朝海面游去，直至再一次看见刺眼的阳光。
　　“什么人！”
　　粟续刚浮出海面，抹掉头罩上的泥垢，就见一群人乘坐小舟，手持着鱼枪包围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眼前这些人就先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身上穿的前卫队的衣服，他是马提亚的人！”
　　“可马提亚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先不管这么多，赶紧把他解决掉，再通知所长这个情况！”
　　“慢着！”粟续突然出声喊停了刺来的鱼枪，抬起双手自辩，“我对各位没有恶意，同时我也相信有胆魄在危机四伏的海上生存，还敢于挑战马提亚权威的人们，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灭口的。”
　　他见周围的人停下了动作，相互对视着似乎是在思考他说的话，于是续说道：“想必刚才的爆|炸声你们也听见了，马提亚意图销毁禁区，但是失败了。我是唯一幸存者，靠着海底的灯光找过来的。如果马提亚的目标是你们，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海底的灯光？”几人惊讶地对视。
　　回想起眼前这个人刚才说的“没必要”，听起来似乎是真不清楚他们营地底下有什么。
　　“难道是所长的意思？可这人是马提亚的人啊。”
　　“那里是不会轻易开灯的，他一个人游过来，要是没有指引，根本不可能找到这儿，恐怕真是所长的安排。”
　　众人万分纠结，其中一人提议：“要不先让他上来，找人下去问一声？”
　　其他人犹豫地让步，“也……行吧。”
　　有一人手持鱼□□向粟续，枪尖在他头罩前停下，警告地说：“上岸可以，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当然。”粟续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爬上木筏，在氧气储备进入倒计时时摘下头罩，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海面上的新鲜空气。
　　终于活过来了，他差点憋死。突然充足的氧气令粟续有些晕眩，恍惚间见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缓缓走来。
　　老者看清营地来客的样貌后，满眼惊愕地瞪着他，不敢置信地走近了反复确认，颤抖着说出了一个名字：“粟续？”
　　见老者这么激动，刚才还在戒备粟续的几人纳闷也问：“祖辉公，您认识他？”
　　被喊到姓名的粟续要比老者还要讶异，反问道：“你认识我？”
　　听对方这么问，被叫做祖辉的老者更是吃惊：“你真的叫粟续？”
　　粟续不解地歪了歪头，“你为什么这么问？”
　　祖辉枯槁的手颤颤巍巍地伸进胸口的口袋，掏出来了一张被精心保存，但图像已经发白迷糊的照片，基本看不清里头的人长什么模样。
　　但粟续一眼就认出他手里拿着的是出事的前一年，院长召集福利院所有人拍的合照。
　　过去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小续过来，一起合个影！”院长慈爱地向他招手。
　　粟续别扭地说：“不爱拍照，就帮你们拍好了。”
　　院长继续劝：“知道你不喜欢，只是你一张照片都没有。院长和弟弟妹妹们有时候想你了，又不方便打扰你上班，想着有张照片能随时拿出来看看。”
　　会被送到这里的孩子都比较特殊，所以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爱意，想让孩子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深深地爱着他们。
　　“嗯。”粟续虽然为难，还是在按下快门后，走向了院长他们，站在后排的最边上，拍下了这张照片。
　　从过去的记忆里回神，粟续语气迫切地询问：“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你是谁？”
　　会不会……会不会是弟弟妹妹们后来康复了，都有了各自的小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代代传到了现在？
　　重新燃起的希望令粟续眼眶发红，紧盯着祖辉，急切地想听到对方的回答。
　　祖辉不清楚粟续此刻的想法，但忍不住热泪盈眶地上前抓住了他的双臂，情绪激奋地说：“如果你真是我知道的那个粟续，当年就是您舍生取义救下了我的祖先！”
　　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在海边救下的那个孩子，不是福利院的后人啊。
　　粟续脸色瞬间黯然，又在心里宽慰自己，这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他和原来的世界还有联系。
　　“我父亲说这个故事也是他的长辈告诉他的，说是当年您出事后，我祖先根据新闻报道拜访了福利院，没想到福利院已经不在了，他又找去了医院，但海啸来临后，医院也撤离了。几经波折下，他终于找到以前在福利院工作的护工，从她手上求了这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我父亲告诉我，虽然他也质疑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嘱咐我万一遇到和您有关的消息，不论如何一定要追溯源头，替我的祖先和所有后人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祖辉说罢，身体力行地撑着拐杖就要对粟续下跪，被周围人和粟续连忙拦住。
　　“不用这样。”粟续也觉得这个故事过于魔幻，但怎么说都没有让年长者给他下跪的道理。
　　祖辉感慨地满脸泪水，直到现在还是是不敢相信，“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粟续没有回答，多疑使得他同时也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倒是很奇怪，我们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遇见？”


第106章
　　祖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样的巧遇, 只好先如实交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被您救下后，我的祖先一直很自责，所以万分珍惜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在长大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一线科研人员, 并教导自己的后代, 即使世道再艰难, 也不要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直到我爷爷的爷爷来到海上营地。他谨记长辈们的教诲，将自己所学的一切知识传授给这里所有人，用生命的最后时光, 培养出了无数对人类曙光仍有期待的后人。”
　　算起来，他并不是高祖生物学上的血脉，但血脉这种东西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面前没什么意义。高祖给海上营地带来了知识，他就是所有人的“父亲”。
　　粟续反复琢磨着祖辉的话, 发出了疑问：“那么你爷爷的爷爷为什么会来到海上营地, 而不是去地下城基地？”
　　他的问题引起了一旁其他人带着恶意的讥讽, 这让粟续愈发想不通。
　　地下城基地虽然拥挤, 也不是十分安全, 但绝对要比海上营地稳妥, 为什么营地的人宁愿冒着极大的风险自己寻找物资生存, 也不愿意向地下城基地寻求帮助？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况且马提亚不会教公民这些,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祖辉和缓地说着，目光示意旁观的小辈们态度客气一些。
　　小辈们不懂祖辉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长辈发话了，他们哪儿还敢对粟续撒气。
　　粟续谦卑礼貌地询问道：“那能麻烦您为我解惑吗？”
　　他总有一种预感，祖辉知道的事极有可能会颠覆他目前的认知。
　　祖辉双手交叠地握着拐杖把，微微仰起头开始回想, 语速缓慢地说：“啊，从哪儿开始说起呢？那……人类迄今经历过的三次危机，你有听说过吗？”
　　粟续闻言想起了之前在教育中心听到的知识，回答自己所知：“远洋沦陷和黑雨危机？”
　　印象较深的就是这两个了，至于第三次人类危机，他暂时没想起来。
　　“是的。”祖辉点了点头，“我的祖先就是2068年首批发现海洋生物基因异变的科学家之一，他在远海勘察时遭遇了意外，和同队其他人一起不幸牺牲，就是那时正式宣告了远海沦陷。”
　　粟续陡然一怔，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阐述，却给他带来了浓重的震撼。在他认定自己完全跳过了海啸发生到现在2470年，这数百年之间的光阴时，却因为当年救人的行为，重新将两个时间点串联了起来，恍惚间他感觉四百年也不是很久。
　　他双眼紧盯着祖辉的嘴巴，迫切地想知道更多。
　　祖辉见他听得认真，续说道：“他虽然牺牲了，但他的后人在不久的将来加入当时最权威的科研团队，参与了黑雨危机的病菌研究，并顺利研制出了抗体疫苗。他时刻谨记自己的生命来之不易，而他的后代也前赴后继地为人类社会奉献终身，直到精卫计划颁布。”
　　“精卫计划？”粟续低喃了一遍，“我记得人类社会开始向地下发展，建造地下城基地和海面防御工事，就是出自精卫计划。”
　　祖辉点头表示粟续的记忆没有出错，只是在提起这些时，他的表情变得凝重又痛苦，短叹了一声说道：“但并不是精卫计划的全部内容。”
　　“2130年精卫计划正式诞生，人类联盟召集劳动力兴建海上灯塔与地下城基地，在部分灯塔建成后，便颁布了新法案，凡加入灯塔军事的青壮年，家人就能得到地下城基地的庇佑，而由于剩余物资有限，没有获得特权的人类需要转移至海上关怀营地。”
　　“关怀营地？”粟续环顾竹排上的房屋，困惑占据了他的思绪。
　　既然是人类联盟承认的关怀营地，为什么马提亚公民会用“盗贼”这样的词汇来形容生活在这里的人？
　　祖辉解释道：“人类联盟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为营地留下了食物和衣服，足够让营地的人在短期内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不止是家里没有年轻人能参与进军事工事的，就算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灯塔士兵，可要是受伤程度严重，被判定为救治行为是在浪费资源的，同样要被送出地下城基地。”
　　“我的高祖明明为地下城基地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而在他年迈后，联盟将其视为对人类社会不再有贡献的老弱病残之列，把他也送到了关怀营地，也就是这里。”
　　小辈见祖辉站得太久，都有些晃晃悠悠了，轻声提议两人要不进屋子里慢慢聊，不敢怠慢地送上了干净的水。
　　祖辉扶着桌边坐下，喝了口水润喉，看了眼趴在窗台上的孩子们，没有驱赶地慢声继续说：“那时的营地里什么人都有，不少人想遂了地下城基地的意思，吃顿饱饭等死。可我的高祖不同意，他不愿意麻木地等待死亡，即便知道自己已是残烛，也想燃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召集了所有还想活下去的人教授他们知识，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开始行动起来，为自己搏一线生机。但是……”
　　他神色一黯，“地下城基地驱赶的人越多，海上关怀营地也越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人类基因在海洋异化生物面前彻底暴露，导致第三次人类危机出现。”
　　“被同胞放弃的人们成为了异化生物的猎杀对象，因为其中含有大批受伤的灯塔士兵，异化生物在融合了他们的基因之后，找到了灯塔和地下城基地的弱点，展开了多次全力进攻，五百座灯塔接连遇袭，由非洲主张建立的沙弗莱地下城基地因此沦陷。”
　　沙弗莱地下城基地，这个名字粟续是有印象的，据说是因为非洲富豪在末日时投入了大批资金，所以整体建造速度其实是所有地下城基地中最快的，但具体沦陷的原因，当时教育中心的老师只是几句话带过，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人类自以为是地削减资源消耗，却在无形中让异化生物得到了进化。所以某种意义上来看，杀死人类的不是异化生物，而是人类本身。
　　粟续默然沉思着，无意间发现营地内的其他人好像在收拾东西，心下虽然有些疑惑，但因为自己是外人，所以没有过多询问。
　　“这些我确实没有听过。”粟续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祖辉摇了摇头，并不觉得粟续在认知上有什么问题。他深吸了口气的瞬间，语气变得振奋了起来，“最后在海上活下来的人们汇聚到了一起，历经这么多磨难，大家都有一个共同想法，那就是拼尽全力地下去。马提亚将收集物资的人视为盗贼，但我们不这么认为，我们是幸存者，这里是幸存者营地。”
　　粟续被祖辉的热忱感染，微勾起嘴角，重重地点了点头：“的确。”
　　“叮！”
　　听到腰包里的通讯器发出多次提示音，粟续的面色一僵，抬眼暗示祖辉先不出声，才迟疑地拿出了通讯器查看，看清屏幕上的文字后，霎时暗道不好。
　　“指挥中心定位到了我的位置，我得马上离开。”粟续话音刚落，干脆地站起身，离别前对祖辉说，“能再遇见和原来时间线有关联的人，对我来说同样幸运。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有机会再见。”
　　指挥中心的消息没有这么简单，由于其他人的信号接连消失，目前大概只剩他还有概率存活，短信中没有提及救援的事，而是反复询问事故的原因，并表示已派人前来缉拿，这明摆着是要把此次任务失败的原因算在他头上。
　　看来之前骂梅格还是骂少了。粟续暗中腹诽了一句。
　　粟续抓紧时间给魏洀留了条信息：“本来这次想来找你的，但我这人一向比较倒霉，栽跟头了，下次有机会见吧。”
　　“你的坐标出现在这里，离开也没用了。”祖辉喊住了粟续。
　　粟续反应过来愧疚地道歉：“抱歉，连累了你们。”
　　他朝营地外看了一眼，确认马提亚的舰船还未赶到，忙声说：“你们找机会离开，我来拖住他们。”
　　祖辉笑了笑，“不必自责，就算你没有来，海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马提亚的人一定会清查，到时候我们依旧面临着暴露的风险。但是在离开前，我终于等到了你，也算是完成了祖祖辈辈的心愿，值了！”
　　“那你们接下来怎么办？”粟续立即问。
　　祖辉的视线看向海面，“海上越来越动荡，我们早就有和其他营地的人集结起来，共同面对末日危机的想法，现在也是时候了。”
　　分散生存是为了扩大寻找物资的效率，但现在地球表面留给人类的物资所剩无多，他们迟早有一天要汇聚到一起，就像当初建立幸存者营地的祖先一样。
　　祖辉早已年迈，撑着桌边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房间，对营地内来来往往的小辈们问：“东西收拾差不多了吧。”
　　年轻人们纷纷点头：“嗯，都装上船了，所长给我们发了新坐标，说是他和奥利弗给我们找的新家，他们之后也会过去。”
　　粟续不清楚他们口中的“所长”和“奥利弗”是谁，帮忙将剩余行李搬到营地另一侧，但当他看到浮在水面的潜艇时，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祖辉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走上潜艇，冲粟续挥了挥手，慈笑着说：“粟续，你也注意安全，我们会再见的！”


第107章
　　“坐标显示就在前面, 那是……盗贼营地！”一名护卫军发现不远处的海面出现营地，旋即询问站在他身后的将领。
　　“上将，是否需要上报指挥中心？这个唯一的活口该不会就是受了盗贼营地的蛊惑, 蓄意破坏本次任务吧！”
　　护卫舰赶到禁区的时候, 异化生物已经退走了, 指挥中心的意思是四十支队伍都栽在海上了，护卫军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尽可能地带回一些有用的线索即可。
　　指挥中心和护卫军同为船长左膀右臂，但指挥官的语气实在让人听着不舒服, 有种在故意贬低他们的小人得志感。
　　偏偏离开前船长大人就在指挥塔台，他们不能呛回去，太憋屈了。
　　伫立在一旁的莫勒不着急下定论，凝视着前方海面, 下达指令：“先靠近观察。”
　　眼前这个营地规模比之前见过的都要完整且庞大, 在得知马提亚的队伍全都折损在这片海域后, 再看不远处有人类生活痕迹的营地, 反差感更大了。
　　能在禁区里发展出这样的规模, 这些人恐怕不简单。
　　护卫舰缓缓降落, 悄然停在不远处的海面, 站在窗前的莫勒接过下属递来的望远镜，遥望着营地情况。
　　他观察了一阵, 见竹排上的房屋整齐干净，隐约能见晾衣架上还有几件衣服随风飘舞着, 却没有一个人影进出。
　　莫勒眉头微蹙了又松，说：“应该是听到动静，偷偷离开了，过去吧。”
　　护卫舰推着海面波涛靠近, 使得营地边缘的竹排跟着水波上下起伏。
　　上将的指令一下，护卫军迅速从缓慢打开的舱门后有序冲出，即刻包围了这片怪异的营地。
　　“上将，人在这里！”
　　莫勒循声赶到，见一名身着前卫队制服的人趴在竹排上一动不动，此人身边还有水渍，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于是他目光示意下属先把人翻过来。
　　可未等他看清幸存者的面容，就听护卫军又惊又疑地感叹了一声：“怎么会是他？”
　　莫勒闻言眉心一跳，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人，在看清此人的样貌后心下同样发出了惊讶的感慨。
　　“这人还真是命大。”
　　蒙德亲自带队检查营地内的情况，转了两圈后小跑过来向莫勒汇报，“上将，营地内为发现其他人的行踪。”
　　莫勒对此并不意外，点头后说：“把他带走，返航。”
　　话罢，他顿步深望着地上的人，转身阔步朝护卫舰走去。
　　“是！”蒙德垂首应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粟续，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莫不是钢筋铁骨吧，几次了都能逢凶化吉，怪不得加百利教授这么紧张他。
　　可一想到粟续在不久的将来也要加入实验中心的改造计划，蒙德的厌烦毫不避讳地写在脸上了。
　　马提亚上那些大人物他是不敢得罪，可昏迷中的粟续他还需要避讳什么？
　　蒙德冷着脸恶声说：“把他抬进船舱。”
　　莫勒上将已经上船了，蒙德中将就是在场的人里权限最高的，护卫军们毫无疑问地应和道：“是！”
　　……
　　好冷。好疼。全身都没有力气。
　　粟续痛苦地缓缓睁开双眼，手臂近乎被扯断的剧痛令他不得不从混沌中清醒。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可再醒来时疲惫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粟续。”
　　被喊到名字的粟续吃力睁眼，适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缚，整个人被吊在了高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声源，视野模糊不清，但还是认出了人群中的金色罩袍。
　　“各位，好久不见？”粟续语气轻松得一点也不像受困的犯人。
　　还记得上次他从采集中心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些人来“探望”他，那会儿对话的形式可比现在温和多了，不过今天倒是没看见加百利教授。
　　霍利斯不快地眯了眯眼，面上还是保持着宽和的态度，关切地温声问：“孩子，你还好吗？”
　　粟续抬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铁链，讪笑着反问：“神父要不要上来试试？”
　　霍利斯的笑容发冷，仰头问：“噢，我可怜的孩子，你真是受苦了。可不到一天的时间海上牺牲了那么多人，马提亚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你应该要体谅马提亚的痛心。”
　　他说着上前了一步，捂着心口劝说道：“所以请你诚实地告诉神父，这次任务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论真相如何，你作为此次任务唯一的幸存者，能回来属实不宜，婆娑殿堂一定会恳求马提亚给予你最大宽恕。”
　　听到这些假模假式的话语，粟续只觉得反胃，倒是清醒了很多。
　　这个房间除了底下霍利斯他们正站着的花纹圆台有暖黄色的灯光照映着，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圆台上的花纹粟续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看着有些眼熟。他仔细想了想，突然有了点印象，这个图案他之前在婆娑殿堂的神迹大厅见过。
　　看来他这是被带到婆娑殿堂了。马提亚现在是想让他成为第二个赛丽，为这次任务失利担责吗？
　　见霍利斯的问话半晌没得到粟续的回应，从尤妮花园赶来落井下石的麦克斯出面呵斥道：“此次任务只剩你还活着，护卫军发现你时，你正躺在盗贼营地里，马提亚有理由怀疑是你勾结海盗，里应外合残害前卫队队员！”
　　粟续一改从前的冷漠态度，面容悲怆地嘴角下垂，沉重闷声说：“我们在海上遭遇了怪物的袭击，梅格队长顾念我曾在任务中救过他一命，替我打了掩护，让我有机会逃脱。我游了很久，氧气都耗光了，窒息前迷迷糊糊地看到远方有漂浮物就爬了上去，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到这儿了。”
　　“你就这么巧，刚好找到了一处营地？”指挥官疑心质问，他佩戴着的耳机隐隐闪光，似是有人在和他传信。
　　粟续不认识这个说话的人，但这人胸口的徽章他在马提亚凸出的指挥塔台外见过，看来对方是指挥中心的。
　　他继续叫苦不迭：“是营地的人指控了我？”
　　指挥官追问：“卫军抵达的时候，营地里的人已经提前离开了，是不是你在通风报信？”
　　面对指挥官的咄咄逼人，粟续无奈喊冤：“那我岂不是更冤枉了？如果我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为什么我不和他们一道离开，在这儿接受你的盘问？”
　　粟续仅靠禁锢着手腕的铁环悬在十米空中，找不到任何可以分散重量的途径，话至末尾，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无力发虚，手腕撕裂般的疼痛，叫他额头至后背都在淌汗，硬是强撑着没有一句求饶。
　　霍利斯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让人把粟续吊得再高些，只扣住他一只手的。
　　不过粟续今天突然这么好说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估计又在耍什么心眼子。
　　在指挥中心步步紧逼的衬托下，霍利斯唱起了红脸，“孩子，婆娑殿堂是愿意相信你的，所以为了不辜负信任，你一定会如实交代的，对不对？”
　　他温柔地循循善诱道：“那么现在告诉神父，这次任务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分散了人手？又是谁在任务一开始就毁掉了半数方舟？”
　　粟续面容惨白，五官紧紧皱巴着，写满了纠结和犹豫，吞吞吐吐道：“没……没有因为谁，是我们没想到海里原来藏了那么多异化生物，那些怪物太可怕了……”
　　他俯瞰着底下的所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她们无数只触手的吸盘上长满了婴儿的脸。别说是活人了，就连飘浮在空中的方舟被缠上也是说折断就折断，要不是梅格队长替我挡下了怪物的攻击，我恐怕……也回不来了。”
　　说到最后几句，粟续反复没忍住内心的恐惧，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与他在众人眼中的冷静模样截然不同。
　　就连一直从旁静观的莫勒都犹疑地打量着粟续，只是他被挂得抬高，很难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粟续下垂的嘴角没忍住往上勾了勾，又担心暴露自己真实想法地努力往下撇。
　　卖惨这种事他不常做，但作为从小陪院长看过家庭伦|理剧的人，不代表他学不会这套，再说了，不是还有关杰这么个卖惨小能手能供他效仿吗？
　　不过他在高处看得倒是清楚，刚才描述弃婴塔外观的时候，底下大部分人的表情可很是精彩呢，似乎早就知道祂和那些孩子的存在。
　　其中麦克斯的脸色最是难看，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跟有什么急事要处理一样。
　　“滴滴——”
　　指挥官的耳机随着提示声轻闪了两下，按下按钮接听后，肉眼可见地皱紧眉头。
　　他紧抿了抿唇，回道：“好，知道了，我会转达的。”
　　见周围其他人都看向了自己，指挥官却将目光上抬，遗憾地望向了粟续说：“指挥塔台刚刚收到梅格发来的定时消息。”
　　“他说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全盘谋划的，和其他人无关。他原本能够拥有自己所期待的美好未来，却被……”
　　梅格的原话是在指责船长暴虐执政，藐视人命人性，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这些话过于无礼冒昧，指挥官说着顿了顿，润色后再说：“总之他的爱人遭到恶意迫害，原本触手可及的未来被毁了，所以他不甘心放下过去，故意骗取船长信任，毁掉马提亚全数精英队。他在生前诅咒马提亚终有一天会和劳民区一样坠入深海，所有心存歹念的人都将万劫不复。”


第108章
　　指挥官冷嘲地笑了声, 只觉得自己复述着梅格的遗言就像是在说笑话。
　　前卫队就算缺人也只是暂时的，梅格真以为马提亚非他不可吗？
　　和从前的前卫队队员们一样，地下城基地的住民做梦都想加入马提亚, 很快马提亚就能组建起新的海上物资收集队伍, 经验不足死在海上了也没有关系, 他们还有尤妮花园继续繁育新人类。
　　英明的船长早预设到了一切可能，马提亚永远不会坠落。
　　一直不言语的莫勒突然主动发话：“把粟续放下来吧。”
　　双脚踩到地面的踏实感令粟续瞬间放松了许多，刚往前走了一步，顿感无力地差点跪下。
　　霍利斯关切地上前将人托起, “噢，可怜的孩子，快坐下来缓缓！”
　　他扫了眼远处的教徒，示意他去搬张凳子来。
　　“请坐。”教徒遵照神父的意思, 垂头躬身将凳子放在了一旁。
　　粟续没有推脱, 因为他现在真的没力气。
　　霍利斯微笑着和粟续说话, 却是睨着眼看他的, “神父也是不得已才帮你搬上受刑台的, 懂事的孩子是不会对马提亚和婆娑殿堂置气的, 你说对不对？”
　　粟续忍不住在心中暗讽, 这些搞邪|教的总爱说些空口大白话，实际上一句有用的内容都没有。
　　但他的这些心思没有表露在脸上, 而是相当配合地乖顺点头，“嗯嗯, 我能理解。”
　　他当然能理解，上位者的虚伪和资本家的贪婪实际上没差太多，理解但不意味着他认同。
　　粟续的眸光一定，落在了一直盯着他的莫勒身上。莫勒好像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在暗中观察着他, 甚至比加百利还要早，可这人究竟在观察什么呢？
　　莫勒注意到粟续的视线，又一次收回了窥探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顺着粟续的目光，周围几人同时看向了莫勒，看他还是那副没上发条的冰冷机器模样，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霍利斯见状不禁偷笑，粟续莫不是吊久了昏了头，招惹莫勒做什么？要不是顾及加百利的面子，护卫军大概在盗贼营地就审了，然后就地解决，哪会把人再带回来。
　　那么多人留在海上，只有粟续毫发无损地回来，别说感染迹象了，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他终于有点共情麦克斯了，粟续的好运实在让人嫉妒。
　　如果粟续知道霍利斯羡慕自己的运气，恐怕会当场笑出来。
　　他在凳子上坐了有一会，围绕着他的霍利斯和其他部门负责人什么表示都没有，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实在是瘆人。
　　粟续后背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一反常态地没向婆娑殿堂索要补偿，竟然就这么生吞了这次的闷亏。
　　“怎么每次受伤最重的都是手，我上辈子是长了三头六臂吗？”
　　粟续耷拉着手臂，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婆娑殿堂，路过门外的浮雕墙时，淡漠的眼神一沉，极力压制的仇恨再也掩盖不住，却在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的瞬间，换上了虚弱无力的伤者姿态。
　　他佯装没发现地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看清走到跟前的人后，瞪目惊诧道：“教授，你怎么在这儿？”
　　霍利斯唱的哪儿算什么好戏，真正的红脸在他面前呢。
　　加百利的视线在粟续的手臂上流连，不多言语，只是说：“你跟我走吧。”
　　“好。”粟续微垂眼帘，听话地跟紧了加百利。
　　他们一路向马提亚前端走去，直至脚下的灰绿色地毯被切割为天蓝色橡胶地面，粟续微微抬头窥伺所处环境，见加百利是将他带到了医疗中心。
　　加百利拦住了一名路过的医务员，客气道：“你好，能否麻烦你找人帮忙处理一下他的伤？”
　　粟续紧张得往后小退了一步，“不了教授，我没事的。”
　　加百利惋惜地看着粟续已经有些发绀的手指，忿忿道：“再不治疗你的手就要废了。”
　　他可指望粟续将来加入改造计划后，身体素质能够尽最大程度还原实验效果，成为所向披靡的战士，他不允许完美的战士出现瑕疵。
　　粟续将手往背后藏了藏，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这个穷鬼都付不起这家黑心医院的诊疗费，任何人都休想让他促进马提亚GDP。
　　但他又不能拒绝地太果断，于是效仿印象里的模样，语气卑微又诚实地说道：“教授，我还不起。”
　　头一回见这样的粟续，倒让加百利愣了一愣，才说：“不用你还，以后有事可以向我求助，就算没有参与实验计划也没关系，我很欣赏你。”
　　他的话语真诚恳切，乍一听的确令人感动。
　　加百利趁势继续说：“刚才我一直待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要是知道他们这么针对你，一定早点赶过来，这样你就不会……”
　　他说着，痛心地长叹了一口气。
　　每当粟续觉得自己已经很假的时候，面前的人就会给他一种技不如人的感觉。
　　粟续刻意表现得很是善解人意，“这次任务遭遇惨败，婆娑殿堂需要给所有公民一个解释，我能理解的。”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加百利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不在乎粟续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只要他的实验体能乖乖听话、顺利配合计划就足够了。
　　粟续笑着点头，“我确实没多少钱，但如果实验中心不嫌弃，以后有需要零工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全力配合的！”
　　以他的性格如果主动提及自己现在想加入实验计划，加百利一定会怀疑他的意图，但他要是换一种说法，就会自然很多。
　　加百利满意地应声：“好，有需要一定会的。”
　　见一名医务员朝他们走了过来，他轻推了粟续一把，说：“去吧，记得下次不要再受伤了。”
　　粟续低下头想遮掩脸上自责，怯怯点了点头，一套流程下来有模有样的。
　　“抱歉，让您担心了。”
　　加百利的嘴角微抽了抽，显然已经看穿了粟续用力的伪装，要不是这场合作还要继续下去，他怕是会对粟续说这场戏演得有些太过了。
　　见粟续一步三回头的把戏演全套，加百利也不甘示弱地笑着挥手，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点头。
　　目送粟续进入就诊区，加百利没有着急离去，而是站在原地浅等了一会儿，便见一名医务员手里拿着份报告快步走了过来。
　　“教授，这是粟续的检验报告，按照您的指示对多个指标着重进行评估分析，从综合评估来看，他的身体状况优秀，手腕的拉伤、擦挫伤已进入治疗舱开始修复。”
　　加百利完全没听他的叙述，自顾自地翻看着手中的报告，喜悦之色缓缓爬上眉梢，恨不得同附近的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服用了补充剂后的粟续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完全没有其他受试者会发生的排异反应。
　　他之前就认为粟续能够从这场灾祸中逃生，就是因为出发前喝过补充剂，否则一个普通人类就算有推助器协助，也不可能游那么远的距离，粟续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早就说过了，粟续是最完美的实验体！
　　粟续再从医疗中心出来时，马提亚的低层几乎没什么人了，他揉着有些幻痛的手腕，缓步向宿舍区走去。
　　忽听口袋里的通讯器传出提示声，粟续迅疾朝四周确认了一圈，加快了返回宿舍区的脚步。
　　直到四下无人时，他才放心查看消息，只见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魏洀的短信。
　　“检验结果出来了。”


第109章
　　粟续的目光从通讯器屏幕上抬, 偏过头朝不远处的实验中心望了一眼，打开了条宿舍门缝快速钻了进去，又警惕地微微拉开窗帘往外瞧, 确认无人窥探后, 才安心拨通了魏洀的号码。
　　一接通就听魏洀率先开口询问：“马提亚的人有为难你吗？”
　　粟续没有同他人分享悲喜的习惯, 虽没有回应，但心口萌生的暖意他能切实感受到。
　　“你说的检测结果，是我给你的粉末，还是那个水杯？”
　　任务出发前他就为和魏洀碰面做了准备, 将一直被他藏起来的巴顿的水杯，以及一件外套一同带去了海上。
　　外套是上次关杰带来补充剂的时候，他身上穿的那件，袖口内侧沾着的白色粉末是当着关杰的面冲泡粉剂时, 他偷偷蹭下来的。
　　将这两件东西悄无声息地带上方舟不算难事, 马提亚下发的水壶样式大差不差, 粟续刮掉了水杯上的巴顿名字, 同队出行的人里除了梅格, 基本不会有人认出这个水杯的原来主人。
　　至于外套……
　　粟续垂眸看了眼自己短了一截的袖口, 多少还是有点心疼。
　　但带着一整件衣服出任务的行为太过招摇, 又不得不保护证据，他只好把袖口剪下来包好。
　　“两份样本的成分近似, 但在浓度上有着极大差异，一号样本水壶内壁残留的甲基苯|丙|胺浓度是二号样本袖口粉末的十二倍。”
　　说罢魏洀又严谨地补了一句：“由于两份样本的状态不同, 且变量不足，这个数据只能作为参考，考虑到一号样本曾做过稀释，且存在时间更长, 得出的数值较新鲜样本要低很多。”
　　“也就是说，两份样本之间的药剂浓度差比十二倍还要多得多？”粟续尝试总结魏洀的分析结果。
　　魏洀耐心应声：“是的。”
　　他默默站在了粟续的角度，琢磨他的理解方式，随后慢声说：“这两份样本都浓缩了大量的蔬菜和肉蛋奶，以及多种人体所需微量成分，确实是营养粉。但其中的苯|丙|胺成分具有极强的成瘾性，是一种强行军的兴奋剂。”
　　“披着补品外衣的毒|品？”粟续的反应迅速。
　　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但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心里还是有数的。一听魏洀对实验中心补充剂的描述，他就觉得相当不靠谱。
　　补充剂中含有大量的营养成分，可马提亚的物资明明一直处于匮乏状态，实验中心哪儿来肉蛋奶？
　　“粟续，你听我说。这东西虽说是有营养，但一次性摄入超量其实没什么用，况且一旦对这东西产生依赖，整个人就废了。”
　　魏洀喋喋不休地说着，半晌没听到粟续的回应。
　　粟续陷入了沉思，兀的想起曾经去地下城基地那时便有的疑惑，基地供应马提亚的物资不论是多样性还是数量应该都是充足的。
　　可他作为食堂的金牌零工，时常前往物资能源部领取每日食材，却从未见过这些食物。
　　难道说地下城基地上交的蔬菜瓜果和肉类，其实都暗中送往实验中心了？
　　“粟续，粟续？怎么不说话？信号断了？”
　　魏洀看了眼通讯器屏幕，操心地续说着：“我知道你不会为了走捷径吃这个，但这些样本你是从哪儿来的？”
　　粟续飘荡的神思被魏洀絮絮叨叨的询问一把拽了回来，坦然回答道：“实验中心招揽我加入HOM改造计划。”
　　话音刚落，他突然提问道：“魏洀，你能保证自己在海底说的那些话一定是真实的吗？”
　　魏洀一手抓握着通讯器，另一只手略显无聊地摆弄着桌边的塑料小绿植，听到粟续的询问后，没再继续靠着桌沿，而是慢步走到了落地窗前，遥望着深不可测的海底。
　　粟续拉开了宿舍窗帘，目光锁定在正对面的实验中心，思绪又回到了三天前，经历了那场失败的任务之后。
　　……
　　目送着营地的幸存者们离开，粟续便准备找个合理的地方趴下，等马提亚的人来找他。
　　可他刚接触到被阳光晒得灼烫的地面，就听通讯器又一次传来提示音。
　　“马提亚的人到了？没这么快吧。”粟续低喃了一句，拿出通讯器发现竟然是魏洀的消息。
　　“第二排第七间屋子有充氧设备，下水来深海，我在研究所等你。”
　　“深海……研究所？”
　　粟续纳闷地低喃了句，突然想起海底为他指引方向的亮光，出于好奇找去了魏洀说的那个房间。
　　这个营地的规模比他之前遇见的都要庞大，房屋排列整齐有序，风格整齐统一，但细看能发现居住者的小习惯。
　　粟续推开了一间门上画了只可爱的小鸽子图案的房间，屋子的陈设充满童真，可东西摆放的位置都不低，也没有任何为孩子准备的防护措施，住在这儿的看起来更像是个大人。
　　他隔着手套摸了摸桌面，沾到了一些积灰，“看来这里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粟续的视线扫了房屋一圈，并没有看到魏洀指示的充氧设备，刚准备发消息询问，回想起之前魏洀从墙角的衣柜背后拿出驱散仪交给他的场景。
　　“衣柜？”
　　粟续将信将疑地走向房间角落，将整个衣柜拉开，果然在墙角发现了一台与房间格格不入的设备。
　　他眉头一挑，嘴角没忍住微勾，暗暗调侃道：这人怎么藏东西都是一个路数？
　　粟续粗略盘算了之前从海底浮上海面的时间，并没有按照习惯将氧气囊充到极限状态。
　　下水前他刻意打开防水腰包看了一眼，确认水杯和被塑料袋包裹着的袖口布料没有渗水，谨慎小心地扯紧拉链，确保万无一失才走到竹排边纵身跳入水中。
　　马提亚的支援很快就到，留给他和魏洀的时间不多。想到这一点，粟续加快了双腿摆动的速度，将氧气推助器的档位拉到最高，尽全力争取更多谈话的机会。
　　污混的深海难见五指，防护服在数百吨的巨压面前，越往深处沉下，减压系统的效果越弱，在没有缓冲舱过渡的情况下，粟续的双耳嗡嗡作响，突然一瞬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全心跟着为他引路的灯光靠近。
　　浅蓝色的射灯在黑暗中很是显眼，随着灯筒缓缓移动，光亮映在棱镜拼成的外墙上，仿佛折射出了一条清澈流动的水波，被深海压强挤得头昏脑胀的粟续透过那束光恍惚间看到了大海原本的颜色。
　　翻涌的海浪卷起浓厚的海底淤泥，形成一道天然的迷障，若非有人引导，几乎不会有人往此处来。
　　粟续条件反射地屏息冲过迷茫，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周身的恶浊不再，澄澈干净的海水不像是这个世界会出现的存在，无休止转动的净化器闪着红光，数百副扇叶旋转的势能不断为输送能量。
　　似是东道主感应到有客人来访，棱镜间的灯带瞬时被点亮，终于能够看清这艘巨船的真面目。
　　钛合金的船身严丝合缝，四角有支柱外力固定，使得船身稳稳停在海底。船外巡逻侦察的无人机定期会回到净化器连接的充电站回能，单向的舷窗难以看清舱内情况，但粟续很确定，里头一定有人在看着他。
　　粟续往前走了一段，见原本紧闭的船舱大门缓缓打开，似乎是在无声邀请他进入。
　　走入一个全新又陌生的环境，粟续习惯性的戒备提防，突然喷洒的消毒水也令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相比于马提亚上恨不得冲掉你一层皮的消杀系统，面前的消毒水雾温和得像是在给他挠痒。
　　“以前每次任务结束返回马提亚，消毒水喷在身上比在海上被怪物追着咬还磨人。所以来这儿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入内消杀给改了。”
　　魏洀身上披了件白大褂，说话间主动走进了消毒水喷雾，驱掉身上从实验室带出的可疑污染，才靠近许久未见的粟续。
　　“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是魏洀，曾就职于马提亚实验中心，生物异化研究组高级研究员，五年前叛逃离开马提亚，现任深海研究所所长。”
　　魏洀向粟续伸出手，笑说：“认识你很高兴。”
　　粟续垂眸看了眼他的手，客套地虚握了握，“魏所长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魏洀一眼就看出粟续在生气，迅速找出问题所在，主动道歉，“但是，确实对不起。”
　　粟续不好说话，但是又很好说话。听到魏洀爽快致歉，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微仰头审视着面前这位马提亚真正的叛逃人员，问：“我一直很好奇，五年前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
　　他记得阿帕提过，魏洀曾采集过劳民区孩子们的血液样本，之后就突然消失不见了，中间是发生什么了吗？
　　魏洀要比粟续高半个头，见面前的双眼在水雾中微微闪光，他怔了一怔，借着回忆过往刻意移开了眼。
　　“我太不清楚你了解我多少，就从头讲起吧。”
　　“我在马提亚任职那会儿，实验中心是需要派出人手随前卫队进行海上任务的。”
　　粟续点头：“这个我知道。”
　　魏洀指了指前路，示意粟续跟他往里走，边走边说：“收集足够多的样本，我们才能得出数据计算异化生物的进化速度，给出相应的控制方案。”
　　“但突然有天，我发现自己的研究成果出现在了人类基因研究组的人手里。我询问过我的上级，可他却说完整有效的实验结果应向全人类共享，无视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第110章
　　“一开始, 我猜测人类基因研究组可能是想针对异化生物数据研发抗体疫苗，未必是件坏事，或许是我多心了。但后来, 事件的发展比我预期的还要糟糕。”
　　魏洀说着, 用胸前的卡扫开了一道闸门, “进来吧，这是我的办公室。”
　　粟续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抱怨了一句：“你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
　　以前他就很烦中插广告这种行为。
　　魏洀偷笑了一声，却觉得偶尔这样做挺有意思的, 会生气发牢骚的粟续不再是冷冰冰的提问机器了。
　　但他没拖延太久，给粟续倒了杯水，也续上了自己的话。
　　“我有所察觉，是因为一次深夜制备实验样本的时候, 无意中听到了实验室内传来惨叫。但我循声找过去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 说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往后不久, 我又接到领航部邀请, 随前卫队出海绞杀大型异化生物。就是在那次任务中, 我突然发现一些平日里畏畏缩缩的队员冲到了最前面, 叫了不应、喊了不停, 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地攻击怪物，受了伤也毫无反应, 最后只剩下半个身体了也没停下攻击动作，完全成了一副只知道攻击的躯壳。”
　　魏洀的神色越发凝重, “这样的怪事屡见不鲜，甚至蔓延到了护卫军。我只知道有天莫勒突然冲进实验中心，说要找我的上级谈话，那是我所知的莫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入实验中心。也是在那之后, 护卫军内部就没再出现异常情况，可前卫队和地下城基地守备军的怪异行为越来越频繁。”
　　魏洀趁说话的功夫，将之前拽掉的塑料树叶又拼了回去，有些刻意地回避和粟续对视。
　　“或许如幕后之人所期待的，海上任务的效率有了显著提升，但也逐渐不可控。一次联合任务中，那些疯子开始无差别攻击，枪口竟然对准自己人，后来我们在海上被冲散，我被芬恩所长救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接触到了这个地方，深海研究所。”
　　“芬恩所长？”粟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魏洀解释道：“他是研究所的前所长，从小生活在海上营地。哦，我放充氧机的房间就是他的。”
　　“被救下后，我对这个离奇出现的研究所表现出震惊，所长说这是营地一代又一代人接力的成果，而研究所的骨架来自于最初被马提亚抛弃的劳民区大船。”
　　不论是他们眼下所在的研究所，还是海面的幸存者营地，都是被自己曾经的人类同胞无情舍弃的。
　　他们都是被优等基因视为没有价值的垃圾，却以意料之外的方式活了下来，甚至成为了马提亚的威胁。
　　粟续沉思着抬起头，再观察研究所的目光已然不同，原来那些逝去的人们以另一种方式一直存在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翻涌的心绪，再看向魏洀开口道：“后来呢？”
　　“芬恩看我来自实验中心，主动说他在前卫队完成任务后，悄悄带走了那些生前离奇发狂的队员进行研究分析。他给我看了分析结果，上面的数据我太熟悉了，和我在海面上采集到的异化生物基因矩阵近乎一致。所以，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魏洀神色黯然地低下头，修长的双臂垂在身体两侧，不知是不是错觉，粟续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责。
　　“回到马提亚后，我趁夜里人少，偷偷溜进了人类基因研究组。在上级口中应该与全人类共享的数据被严格加密，但我看了纸篓里的草稿，还是拼凑出了端倪。”
　　“研究组的人似乎在尝试融合基因，看草稿底下粗略的实验结论，他们在进行当前的实验计划时存在着旧版本的对照组。”
　　魏洀记得尤妮花园的人类胚胎繁育时间已经缩短至三个月，距离他发现异样也才过去不到几月，实验室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拥有一版、甚至更多版本的各年龄段参考数据。
　　也就是说实验室或许早就在暗中操控人类基因。
　　尤妮花园繁育的幼童经过严格筛选后会被送往地下城基地与劳民区，仅有少部分达到优质基因标准的孩子会被留在教育中心培养。
　　被冠以“优质基因”的孩子从小到大都需要接受严格看护，而地下城基地距离较远，采集数据相对困难，并且考虑到基地内人员混杂，易造成实验对象混淆，那么这些实验参考数据的源头极大可能来自劳民区。
　　“我根据线索查到劳民区，征求孩子们的同意抽取了血液样本，悄悄带回实验室分析。结果不出我所料，这些孩子的基因序列都有拼接过的痕迹，但由于改动程度不大，所以从外观上看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但的确证明了我的猜测真实存在。”虽说自己一语中的，可魏洀的脸上没有任何高兴颜色。
　　结合自己所知的情况，粟续很清楚那些异变程度高的孩子们后来都去哪儿了。
　　“你的‘悄悄’，后来应该被发现了吧。”
　　他记得阿帕提到过，魏洀这个神秘人带走他们的血迹之后，就有人时不时地来问，想必是实验中心已经有所怀疑了。
　　魏洀没有掩饰地点了点头：“是的，在那之后不久，我发现自己被人暗中跟着，出门前在宿舍门边做的记号，回去时已经不见了，手稿、电脑都有被翻动查看的痕迹，外出协助的次数明显减少。”
　　“于是在后来的一次大型联合行动中，你趁机离开了？”粟续记得梅格队长说过这件事。
　　魏洀没有否认，点头说：“离开后我加入了深海研究所，继续研究海水生物异变的真正原因，以及应对方案。诚如你所见，外面的粒子加速净化器就是研究所几代人的成果。”
　　粟续闻言向窗外瞧去，视线掠过的时候扫了眼墙上的挂表，望向魏洀示意他注意时间。
　　“抱歉啊，是有些啰嗦了，但我怕说少了你不信我。”魏洀大步走近了两步，见粟续后退和他拉开距离，伸手把人扯了回来，微微俯身要对方能看清自己的面貌。
　　他的视线与粟续平齐，轻声向对方确认：“所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粟续试图抬手挣开魏洀的桎梏，但面前这人的力气比他想象得要大上许多，语气带了几分不解地复述：“魏洀，马提亚实验中心生物异化研究组……”
　　“我说的不是这个。”魏洀上身微微前倾，离粟续更近了几分，“我再问你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们的距离之近，让粟续几乎能从魏洀的瞳孔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有些晃神地眨了眨眼，一时没有任何印象。
　　看来真是他醒来前发生的事，“粟续”是对魏洀说了什么吗？是否和他之前揣测的一样，“粟续”偷走的东西很有可能就在魏洀手里？
　　“唉，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有些伤心了。”魏洀佯装悲伤地捂住心口，意图替粟续回想，“如果要算救命之恩，我才是你的恩人。”
　　船舱内寂静无声，只剩轮机转动声嗡嗡作响，从过滤口流出的海水轻抚过船体外壁，发出近似心跳的涌动声。
　　粟续猝然上抬眼帘，惊诧道：“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被其他人针对，差点在海上出事，是你救的我？”
　　难怪当时的巨鲨腹部有那么长一条伤口，原来不是“粟续”划的。那会儿他刚醒来，压根没理解眼前情况，要不是怪物受了重伤，他几乎没可能独自从血盆大口底下活命。
　　“终于想起来了？”魏洀满意地嘴角上扬，刚要直起身，准备和粟续好好谈正事，反倒被对方又扯了回去。
　　霎时间，他对上了粟续那双在黑暗中如碎星微闪的浅褐色瞳孔，愕然地僵在原地。
　　是不是有点太近了？他是很想趁着叙旧的功夫谈合作，但……但这个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粟续没留意魏洀的异样，追问：“当时情况紧急，我太紧张了，所以后面的事记不太清，然后呢？”
　　“啊？”魏洀眉头微扬，好气又好笑地扯了扯嘴角，暗道粟续找借口的本事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突然着急问这些，难道是对他的考验？
　　想着，魏洀依照回忆慢声道：“你被我救起来后，一副感知到自己快死了的样子，于是抓着我交代遗言。你说很清楚自己会遭遇这些都是尤妮花园和婆娑殿堂在背后搞鬼，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死掉，然后给了我一个试管，说这是尤妮花园背离人伦道德的证据。”
　　“那里是炼狱……全都是孩子……”
　　“你说完这些就晕了，我看前卫队的其他人即将靠近，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发现，所以把你放在水艇边就离开了。”
　　虽然绕了一圈，但到底是回到了他期望的话题，“我很清楚实验中心有鬼，而你是前卫队中难得明确对马提亚有敌对态度的人，所以你是我寻找了很久的合作对象。只是没想到后来再见到你，你居然完全不记得了。”
　　“所以，合作内容是？”粟续顺势问。
　　魏洀略带遗憾地呵声低笑，感慨了一句：“你还真不是那种揭开真相后和我相拥而泣，感谢我救你一命的人。”
　　粟续紧抓着魏洀的衣领，他面上明明是客气的微笑，话语中却带着极强的较量意味。
　　“你既然会觉得我们是一路人，那用这种救来救去的烂熟套路，真能让我信任你吗？”


第111章
　　“这个问题, 该怎么形容呢？”魏洀试图把自己的领子从粟续的手里拽走，无奈地仰起头躲开对视。
　　“起初我是有信心说服你成为研究所的内应，但没想到再见到你的时候, 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期。明明长得一样, 可行事风格跟从前完全不同, 我不得不重新考量我们之间的合作。”
　　“哦。”
　　粟续一个音转三个调，溢出来的质疑叫魏洀哭笑不得。
　　魏洀紧忙找补道：“没有说从前或是现在的你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研究所的情况有些特殊。所以在得知你没认出我的时候, 我故意瞒下了自己的身份，想和你重新接触看看。”
　　“至于现在邀请你合作……”魏洀重新低下头，目光下意识地心虚闪躲，但为了摆足自己合作的诚心, 还是选择与其对视。
　　“我明确了自己的需求, 也清楚你的想法, 你我都带着自己的目的达成合作, 互惠共赢, 相互成就。所以请问粟续先生, 这场交易我们能谈吗？”
　　重新认识的粟续不轻易交托自己的信任, 疑心又极重，很多话都藏在心里, 总是需要他主动观察揣测。
　　也因此注意到了他很喜欢的一点，那就是粟续的眼中有仇恨有野心有欲求, 更是在提及“HOM”时，对方表现出了明显的探知欲，却不见任何向往后，他更加笃定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粟续更适合的合作对象。
　　魏洀向一侧歪了歪头, 为粟续示意方向后说道：“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禁区中心的海底深处，靠你自己进不去，马提亚也不会让你靠近，但我可以帮你。”
　　他想知道的一切？
　　粟续冷声呵笑：“你怎么确定我想知道什么？禁区中心到底有什么？”
　　魏洀诚实地摇头承认：“实话说，我的确无法完全猜到你的想法。但那里是HOM研究组的发源地，至今仍保存着最初的档案资料，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那个地方是他来到海上后，在一次远海计划返航时，意外遇到了前来禁区丢弃“废弃物”的前卫队精英队，当时他们来不及临时改道，只能强行进入禁区暂时躲避，结果不慎遇到了海面漩涡。
　　水面下的HOM海洋生物研究中心就是他们被涡旋卷入海底时，在无意间发现的。
　　海底有楼房并不稀奇，但楼顶的标志和实验中心曾提出的人体增益项目名称一模一样，这让魏洀感到很是奇怪。
　　他们靠近后发现这栋已经被淹没几百年的科研大楼内，仍有发动机在不断运转，它们同时也是漩涡的源头。
　　由于准备得并不充裕，他们只是简单地在楼内搜寻了一番，除了一间入口被浇筑的密室外，没什么特殊之处。
　　后来他带人又去了一趟，强行打开了那个房间，结果差点被遍布海底的异化生物察觉，把自己一条命搭在那儿。
　　不过现在时间紧迫，而且这些事粟续应该不感兴趣，他就不多说了。
　　魏洀见粟续垂着眼眸，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轻轻控制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衣领抽了出来，长舒了口气后，走到办公桌边打开了一格抽屉。
　　他手里拿着一份做过修复处理的报纸走回了粟续面前，递给他时说：“这是我的自证。”
　　粟续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份旧报纸翻看，见大标题上赫然写着：“第一支黑雨病毒抗体疫苗研制成功，来自HOM生物制药！”
　　“还有一件事是芬恩所长得知我找到HOM大楼时说的，不过这事儿我暂时拿不出证据，你不相信的话就当做听了个瞎话也行。你不爱说闲话可能不理解，这种知道仇敌秘密但无处分享的感觉，实在是太孤独了。”
　　听魏洀又开始絮絮叨叨，粟续神色平平地抽动嘴角，“说。”
　　魏洀清了清嗓子，“我也是听营地里的老人说的，传言最开始排放核污水的时候，有公司趁此机会偷偷在海水里排放化学废料，海洋生物的异变除了和核污染有关，估计和这家公司也逃不开干系，这个新闻当时被爆出来，但很快就离奇消失了，像是被人故意抹掉的一样。”
　　粟续听出了魏洀的意有所指，盯着标题上熟悉的公司名称眉头一紧。
　　HOM生物制药公司。
　　他上抬视线直截了当地问：“说说吧，你的条件。”
　　“帮我去实验中心拿个东西。”魏洀回得也快。
　　“实验中心？”粟续笑了笑，“不瞒你说，加百利教授最近有心招揽我，要是我回去后告发你，往后在马提亚上必得重用。你怕不怕？”
　　粟续的话尾微扬，试探着魏洀对他的信任程度。
　　魏洀闻言轻声低笑，极其肯定地否认了粟续会臣服马提亚的可能，说：“如果你完全信任马提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你说呢？”
　　粟续眉头一挑，往前跨了一步走到魏洀身边，转身靠在了桌沿，偏过头看向旁边的人，问：“拿什么？”
　　魏洀：“实验中心的千万级洁净室内，有间上了锁的储藏室，里面有瓶编号为0的海水样本，你想办法偷出来带给我。”
　　“你要……海水？”粟续茫然地手指向窗外，“外面不都是？”
　　他以为魏洀要他做的事高低得是炸了实验中心这种难度，结果是让他偷个随处可见的东西？
　　魏洀摇头展开说：“不是简单的海水。我要的海水是海洋生物异变初期，科学家们乘船前往远海，在漩涡中心采集到的样本。”
　　“遗憾的是，那一批科学家不幸遭遇首次出现的异化生物袭击而全部牺牲，收到求救信号赶来的援军最终在船上发现了科学家拼死守护的海水样本，并带回了科研实验室。”
　　“经过反复检测与化验，研究员发现这份海水样本不受污染，没有任何反应。可那位科学家想再深入研究这瓶海水时，黑雨危机到来了，实验室不得已搬离。”
　　“那位研究员是在海上牺牲的其中一位科学家的后人，同时也是芬恩所长的曾祖父。”
　　魏洀并不知道粟续在来之前与祖辉相认的事，只是同他最开始说的一样，想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分享给粟续。
　　“粒子加速净化器，也就是外面一直在过滤海水的机器，它的启动和正常运行都是需要生态初始值的。但由于黑雨时代的来临，且人类长期依赖地下水，导致过分开采，目前地球上就很难找到纯自然水源了。”
　　粟续极现实地抛出自己的观点，即使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扫兴，但还是希望魏洀别把这么重的希望交托给他，他承担不起。
　　“这事听起来很玄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筹备了这么久，万一我失败了，或者海水已经被马提亚当做毫无价值的垃圾丢了，又或者我终于把海水带给你，最后发现这玩意儿其实什么用都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魏洀苦笑着深望墙上的挂表，遗憾地说道：“在科学理论中，是无法回到过去的，人类想要找到生的出路，只能继续往前走。我想做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续前辈们的研究方向，尽全力达成全人类的心愿。”
　　“无法回到过去吗？”粟续心思深沉地喃喃自语。
　　魏洀站起身，再次走到粟续面前，认真又诚恳地说：“不论那瓶海水是否能真正净化海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想试一试，毕竟这个世界很难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急在这时，回到马提亚后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想好了再回答我也可以。”
　　感觉自己的身影映在魏洀热忱的双眼中，粟续下意识要躲，可他背靠着桌沿，退无可退，只能被迫接受眼前人的注视。
　　他低下头拉开腰包拉链，拿出了一个水杯和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头装着一片布料。
　　粟续强行将话题扭到自己这次来找魏洀的另一个目的，“能不能帮我检测这两样东西的成分，算我……又欠你一个人情，抛开合作的事，我会另外想办法还上的。”
　　加上魏洀最开始救他一命的恩惠，他欠下的人情债有点难还了。
　　所以说，他真的很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魏洀的眼睛像是被瞬间点亮了一般，接过了粟续递来的东西，笑着一口答应：“乐意之至，这意味着不论你最后的答复是拒绝还是同意，我们都会有一次见面或谈话的机会，对吗？”
　　在他熠熠生辉的目光下，粟续心头萌生的退意比外头翻涌的海浪还要剧烈，轻咳了一声侧步从魏洀面前移开。
　　他的语速突然急碎：“马提亚的支援应该要到了，再不上去……就麻烦了，合作的事我会考虑的，下次再见，我的东西记得给结果，就是你这贴着人说话的臭毛病下次能不能改改。”
　　“我是因为……”魏洀甚至来不及解释，粟续就已经跑没影儿了，看着真是一副赶着返回海上的模样，但细细回想他离开前说的话，又能品出点叫人兴奋的猫腻。
　　突然一道身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靠在魏洀办公室的门边，优哉游哉地打趣道：“因为怕我偷听是吧，那你也用不着凑人家那么近啊，这口锅我一个老人家可不背。”
　　魏洀伸手蹭了蹭鼻尖，死不承认地说：“你知道了，等同于全研究所的人都知道，可不得防着你？”
　　芬恩佯装无辜地耸了耸肩，胡乱搪塞道：“我人缘儿好，羡慕吧。”
　　他的耍赖皮没再得到回应，只见魏洀站在单向窗前，目送着那道身影离开海底，即使隐入混沌也久久没收回视线。
　　良久，魏洀转过身对闻讯前来集结的研究所成员们说：“马提亚的人很快就到，我们也收拾东西离开吧。”


第112章
　　离开深海研究所, 粟续掐算着时间将推助器档位拉到最高，疾速向上游去。
　　同预计的差不太多，在临近海面时, 系统就开始不断提示氧气告急, 粟续却不管不顾地将最后一点氧气储备用在了推助器上。
　　粟续近乎在窒息状态下浮出水面, 爬上竹排时全身脱力，用尽最后力气解开了头罩，虚弱地瘫倒在地，意识昏沉地渐渐睡去。
　　循着坐标赶来的护卫军确实亲眼看到粟续浑身湿透地晕倒在竹排上, 他身上的氧气囊已完全空瘪。
　　粟续这么做为的就是在返回马提亚后，即使某些人会对他的供述提出质疑，也有护卫军为他的话提供部分佐证。
　　查看当下的时间，距离他离开深海研究所, 也就过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魏洀的回复。
　　魏洀揉了揉自己熬红的双眼, 一句抱怨没有地说：“这些粉剂里的营养成分目的不在于强健身体, 而是为了支撑苯|丙|胺链式在人体内反应带来的爆裂消耗, 让人不会在短时间内垮掉。但这玩意儿毕竟是以损伤中枢神经为代价, 补充多少营养都没有用, 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服用。”
　　粟续沉着脸色坦言：“我猜到这个补充剂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不清楚原来它是……可为了骗取加百利的信任，我喝下了一些。”
　　“什么？”
　　没等魏洀的追问发出, 粟续补充了一句：“没过多久我就在背地里全吐了。”
　　如果能早了解到补充剂的内核，他就算再花上几倍的时间，和加百利一步一步接触，也不会盲目沾染。
　　魏洀长舒了一口气, “那接下来呢，你该怎么办？”
　　听粟续的意思，是铁了心要加入加百利那个诡谲的改造计划了。可这也意味着粟续必须继续服用补充剂，否则无法支撑实验中心的改造内容。
　　粟续却先问了一个问题：“这个补充剂的效果大概能维持多久？”
　　魏洀抿了抿唇，答：“以目前给你的剂量，约莫撑不到半个月，而且理论上，状态是逐渐下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粟续领会道。
　　也就是说，他现在从开始就要琢磨萎靡不振的演法了。
　　这头粟续正发愁着，魏洀反倒比他还要早一步叹气。
　　“你怎么了？”粟续问。
　　魏洀歪着头用肩膀夹住通讯器，拿起眼镜戴在鼻梁上，行动力极快地已经开始翻看查阅相关资料了。
　　“我知道自己劝不了你，也没什么立场能劝你，你既然做了决定，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翘首以待。”
　　不论在什么时代，投机取巧的事都不可行，他听得出来粟续和他是一个想法。
　　可粟续还是选择照原计划继续走下去，意味着这个疯子准备用另一种方式把自己搭进去。
　　他们之间的合作都还没敲定，粟续这样冒险，万一失误了怎么办？
　　魏洀忧心忡忡地紧皱着眉，既想尊重粟续的想法，又忍不住预设他即将面临的困境，翻阅着书页的手莫名开始发抖。
　　耳边却突然传来粟续轻松的笑语：“你是我迄今为止遇见的最好说话的合作方。”
　　他平淡的声音犹如一只无形的手，极大程度的抚平了魏洀紧张的眉心。
　　魏洀再拿起通讯器，反应过来现在真正处于漩涡中心的人是粟续，而作为助力的他不能先乱阵脚。
　　他抑制住自己的焦虑，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开始期待你的合作邀约了。”
　　“好。”粟续应声时忍不住笑了声，准备挂断连线结束这场通话。
　　“万事小心，注意安全。”赶在连线挂断前，魏洀急声说道，生怕对方没听见。
　　听到魏洀的关切，粟续心口一暖正要回应，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有人从他门前走过。
　　“这些东西都丢这儿吧，回头和这些垃圾一起扔出去。”
　　门外的人听起来不是冲粟续来的，但话语间的厌恶就是隔着门板，粟续也感受到了。
　　“先到这儿，我们下次见。”粟续草草结束了通话，快步走到窗边轻轻拉开帘布，顺着缝隙向外望。
　　盯着暗下的屏幕，魏洀霎时索莫乏气，朝门口瞥了一眼，发现了一直在偷听但此刻不慎露出衣角的芬恩。
　　“我们大概还有两天才会抵达之前和奥利弗确定的新落脚点，不出意外的话，马提亚近期也要动身了。”魏洀站起身走到书架前，选取几本可用作参考的资料，说话看似没有目标，但听得出其中的目的性。
　　芬恩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脸上丝毫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没看见，大大咧咧地走进魏洀办公室，帮着一起选资料。
　　“知道了，马提亚航行至目的地后必定会派出前卫队清除海域危机。可现在本就人才不富裕的前卫队折损了大半成员，他又接连大展身手，大概率是会被派去海上的。到那个时候，他的处境恐怕会比现在还要艰难。”
　　面上同意加入什么神神鬼鬼的改造计划，可要是不做出成绩，迟早会被实验中心发现，计划照样泡汤。
　　天天听魏洀碎碎念，他不是不相信那小子的坚定，而是在这样的高压下，怕这人真的会拿命去拼，这应该是也是魏洀正担心的。
　　“我等会喊上小路一起研究研究，至于你嘛。”芬恩上下打量着魏洀，没好气地哼了声，“两天没睡觉尽捣鼓这些，我怕你一会没留神把实验室给炸了。算了，你还是先睡醒再过来吧。”
　　“我没事。”魏洀正要表示自己不困，不争气地打了个哈欠，紧接着手里的书全被芬恩抱走了。
　　芬恩嫌弃地看着魏洀，刀子嘴豆腐心地说：“我是心疼我的实验室！瞧你这眼睛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异化了，赶紧去睡觉。”
　　魏洀习惯了和芬恩这样的相处模式，笑着妥协：“好，我休息会儿就来。”
　　目送芬恩离开办公室，他再次拿起桌上的通讯器，神色若有所思。
　　刚才粟续匆匆忙忙地挂断，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要不要问候一声？还是算了，万一正遇事了，他现在发消息可能会连累粟续。可什么都不问的话，他有一个人在这儿干着急。
　　魏洀抬头一拍脑门，焦躁起来连自己都骂：“我到底瞎操心什么？粟续那么聪明，是用得着我操心的人吗？我什么时候顾虑得这么多了？”
　　他纳闷地抓着头发，一头扎进了沙发，强逼自己马上休息。
　　马提亚平稳地高悬在空中，巨大的齿轮无休止地转动着，护卫舰船在周围有序巡航，塔台指挥着每一支返航的方舟停靠，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宁静和谐。
　　“啊切！”
　　粟续已经不记得自己打了几个喷嚏了，暗暗将感冒的事归咎于婆娑殿堂把他跟晾腊肉一样挂在空中。
　　粟续推门出去时，门外的人已经走了段距离，他审视着旁边垃圾处理站门口堆积的东西，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都是因为那个叫梅格的队长害死了马提亚这么多人，现在领航部准备再一次重新编队。我好不容易调进这个还算凑合的队伍，又要重编的话，怕是没有现在的好运了。”
　　他们渐远的牢骚落在粟续的耳中，令他终于想明白这些“垃圾”的原主人是谁。
　　“哎，什么时候启航来着？”
　　“你没看见平台上的维修部今早就撤回来了吗？据说等剩余队伍都返航，收起两个平台后，就能准备启程了，大概这一两天的事吧。”
　　粟续往后望了说话的两人一眼，收回视线再看向原属于梅格的物件。
　　梅格留下的东西很少，一个小箱子都装不满。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个地方早没了归属感，已经准备好离开这里的缘故，他所剩不多的遗物中，有几块勋章吸引了粟续的注意。
　　粟续走近了蹲下|身捡起细瞧，有梅格在地下城基地赢得比拼的奖章，也有加入马提亚初期得来的各种奖赏。它们都曾被精心包在盒子里，只是现在被人粗暴地全翻了出来。
　　梅格也曾耀眼过，可现在……
　　粟续看着箱子里的物件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刚走了两步突然又折返了回来，再看那个装着梅格遗物的箱子时，里头关于地下城基地的勋章竟全都消失不见了。
　　两名前卫队员拍掉手上的灰尘，见调度处处长迎面走来，连忙垂首敬礼：“处长！”
　　罗恩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快步走进了研判中心，轻敲了敲标牌上写着“领航部部长”的门。
　　“进来。”
　　罗恩得到准予后进入办公室，将手中的名单地上，说：“部长，这是前卫队重编的初定名单，请您过目！”
　　见部长打开缓慢翻看，他适当解说道：“前面这几支队伍往期表现还算优秀，可以考虑提拔为预备精英队。”
　　这听起来像是奖励，但他作为调度处处长最是清楚不过，成为精英队在抵达新海域后意味着什么。
　　领航部部长粗略地看完名单，发问：“粟续呢？”
　　罗恩闻言，面露难色道：“粟续现在的位置有些特殊，属下不敢私自裁定。”
　　领航部部长听懂罗恩这是不敢得罪尤妮花园，所以把球踢给了他。
　　他冷哼了一声，说：“马提亚现在正缺人手，粟续不论是身手还是胆识，都是前卫队里数一数二的，加上有加百利教授在背后兜底，尤妮花园后头想算账，也不会找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明白了吗？”
　　罗恩恍然大悟地频频点头：“属下这就去把名字加上！”


第113章
　　“全体马提亚公民注意！全体马提亚公民注意！”
　　头顶忽然响起的指挥中心播报让又来食堂打工的粟续也停下了动作, 疑惑地朝杰夫厨师长看了一眼。
　　杰夫仰起头感叹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粟续心下意会，眼神晦暗不明地扫过坐在食堂内的所有人，最终定在了一名坐了一下午的瘦高男子身上, 不动声色地继续工作。
　　只听头顶的播报仍在继续：“为扩大海洋异兽的肃清范围, 收集旧日人类散落资源, 即日起马提亚将重新踏上征程，将在十日时后抵达新空域。在此期间，全船能耗降至最低，所有人非必要不得外出, 低层住民由食堂每日供应定量餐食，一人一份，不得冒领。”
　　杰夫对此并不意外，指挥粟续和其他人：“你们几个赶紧去趟物资能源部, 先把东西都搬过来, 要是有人敢拦着, 喊护卫军护送。”
　　几名被使唤的食堂正式员工茫然不解, 没明白广播不是刚刚才说食堂只需要按人头定量分配吗, 听起来应该比之前轻松才对, 杰夫厨师长着什么急啊？
　　“啊, 为什么？”
　　“之前不是只领当天的吗？”
　　“明明后头都能干的事，不急于这一时吧, 还要护卫军护送，是不是有点太……”
　　粟续知道这人是想说杰夫厨师长在大惊小怪, 但他却能理解。
　　在大灾难来临之前，他还经历过一场全人类共同面对的浩劫，也曾亲眼见识到有人为了超市里最后一包面条大打出手。
　　广播里说马提亚之舟航行只要十天，日子不算长, 但难就难在悬停后的海域清理和物资部充。
　　如果物资能源部的农牧场赶不上收成，前卫队也不能赶在储备物资消耗见底前带回新物资，马提亚这么多张嘴迟早会饿死。
　　从物资能源部到食堂这么长的距离，到那个时候，人都饿疯了，食物还能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吗？
　　他能想到这一点，其他人很快也会意识到隐患，说不准没到弹尽粮绝的那一天，大家也为了有备无患而开始抢粮。
　　粟续极是冷静地问了一嘴，“和物能部打好招呼了？”
　　杰夫见粟续果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欣慰地点头说：“是，我都和他们说好了，你们只管过去就成。”
　　“知道了。”粟续应了一声，突然面色从容地抄起了一根棍子，别在了腰后，离开的脚步疾快。
　　杰夫看着几个正式工楞头呆脑地，又不能声张自己的顾虑，急得大吼道：“还不快跟上！天天吃饱了就知道瘫着，现在连脑子都不转了，真不知道你们几个考核是怎么混上来的！”
　　几人平日里就总被杰夫厨师长辱骂，现下一听更是不满，嘴里嘟嘟囔囔地走出食堂。
　　“谁看不出来他偏心，这么喜欢粟续在手底下干活，还不是因为那人便宜。”
　　“就是，粟续要是真有本事，还会待在前卫队，还用得着在食堂打零工？”
　　“一个铁公鸡一个死穷鬼，他们这叫臭味相投！”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愣是没注意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泼了汤水，脚底一滑地一屁股摔在地上，叫苦不迭。
　　粟续随手将刚倒掉客人吃剩汤底的碗放在门口，神清气爽地朝马提亚后端走去。
　　途径中央广场时，听霍利斯领着教徒站在高台上传教：“征途艰辛而漫长，让食堂保障所有公民都能吃上热饭是船长大人的恩赐！神明赐福于众生，指引我们登上马提亚，而船长大人慈爱万民，无时无刻不在为马提亚的将来考量！”
　　“作为马提亚的子民，我们都应当忠诚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忠诚于马提亚，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又是这种没营养的话。”粟续扯了扯嘴角，嘀咕着要是哪天加百利良心发现，专供不掺东西的营养补片了，霍利斯会是那个最需要塞一罐进肚的人。
　　有婆娑殿堂的人忽悠，粟续抓紧时间赶往物资能源部，却在门口看到了莫勒上将身边的那个中将的身影，对方似是早预料到食堂会派人过来。
　　“愣着做什么，快搬啊。”
　　蒙德帮忙搬菜筐的动作间，暗暗打量着粟续，见对方这才过了一天就又是活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暗道粟续哪儿还需要改造，他现在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还怎么都死不了的“怪物”。
　　粟续刚接过护卫军递来的筐子，就见低层顶部的日光灯接连暗下，只留了两排的照明灯。
　　他们的脚底不断传来轮轴滚动的声音，这样的震响粟续再熟悉不过，是马提亚在回收链条的声音。
　　粟续下意识地呼吸急促，攥紧了筐边把手，黯下的灯光令他眼前闪过的画面愈发明显。
　　两阵紧随的巨响令马提亚也跟着颤抖，引得聚集在中央广场上的众人惊呼。婆娑殿堂的教徒们高唱着圣歌，宽和地抚慰着所有人的焦虑，试图遮掩机械大船再次运转飞行轮桨的噪声。
　　一束金色的亮光在昏暗中照亮高台，将金色罩袍衬得更是耀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
　　粟续直起身凝视着远处高台，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人造圣光，而是自己所经历的种种，眼里全然不见他人那样的崇敬与尊重，冷漠与厌恶才是他眼底的颜色。
　　蒙德观察着粟续，又悄然向站在远处的中央电梯边的上将投目，咽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粟续迅速将所有菜筐搬上拖车，想赶在广场上的人们从洗脑中醒过来前离开，未料到拖车的目标还是过于明显，引起了后排部分人的注意。
　　“马提亚也不说定量分配能分多久，我能不能先给自己存一点口粮？”
　　“可以吧，那个食堂的，我用积分和你换成不成？”
　　“我也想换，给我一小袋米吧！”
　　后排的骚动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在人类的欲望面前，婆娑殿堂津津乐道的信仰不值一提。
　　粟续满眼敌意地顺手拔出别在腰后的棍棒，随时准备同这些人对抗。
　　“蒙德。”莫勒冷淡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一时间所有护卫军冲过来拦下了人群，将食堂几人隔绝开来，瞬间镇住了场面。
　　粟续加快脚步往食堂赶去，路过莫勒时，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场动乱在护卫军的压制下得到暂时平息，可在食堂按照原定计划开放后，无数低层公民疯狂涌入，不顾任何秩序地往前挤。
　　所有人都高喊着愿意多付些贡献点，只要食堂能多卖给他们一些食物，就算是往日他们最不屑的玉米饼也行。
　　见食堂明确表示拒绝，不少人气愤上头地拍打着玻璃窗，更有人扬言要砸碎玻璃，先抢到食物了再说。如果不是护卫军抵达得及时，这群已经被未知恐惧吓破胆的人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船长说了，每人定时定量用餐，如不遵守，视为放弃。”莫勒像个机器人一般一字一句地淡漠发言，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毫不怀疑自己再乱动一下，护卫军马上就会动手，他们命都没了，自然不用考虑用餐了。
　　莫勒端正地站在食堂窗口前，微微敛目，沉声说：“排队。”
　　看到护卫军全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待命，混乱的人群霎时间乖顺地排好了队，每一个人敢站出来反抗。
　　即使后头护卫军撤出了食堂，所有人仍心有余悸，害怕下一个那些护卫犬又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咬掉他们的头，所以还是乖乖排好队拿自己的食物。
　　由于是定时定量的，食堂少了许多工作，粟续拿上自己的那一份，帮忙收拾好后厨后，就被赶出了食堂。
　　他刚出食堂大门，就听到身后的落锁声。
　　“看样子这段时日，杰夫厨师长是准备住在食堂里，守着这些食物了。”粟续啃了口玉米饼，又吞了口和着蔬菜丁的土豆泥，将另外一半吃的收好，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他慢步路过训练基地时，瞧见里头空无一人，默默朝身后斜了眼，径自走向了训练基地闸门。
　　采集中心任务前，他每天都会来这儿打卡，可后来背后出现了一双手，推着他不断往前走，之后就很少来这儿了。
　　反正他的贡献点已经到了无分可扣的地步，就连下个月宿舍的房租都交不起了。
　　至于粟续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来这儿，是因为他给自己安排了一出戏。
　　粟续简单地垫了垫肚子，旋即走入了靶场，几次呼吸间，注意力高度集中于靶心，恍若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这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目标。
　　他双手稳当地紧握着电磁枪，连开十发全中靶心，趁着换弹充能的空档，偷摸松了口气。
　　粟续在靶场待了一阵后，又去了趟体能训练场，面不改色地将所有器械全练了一遍，看起来状态极好，没有片刻休息地又走入了实战演习舱。
　　一人站在基地外的暗黑中暗暗观察着，将粟续的状态全部记录了下来，看训练体量明显比从前更上一个台阶。
　　那人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间带起的衣角洁白。
　　在确认加百利的人离开后，粟续终于脱力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模拟操纵杆的手，风窗上的显示屏中，无数怪物蛮横的扑撞了过来，模拟舱宣告任务失败地频频闪着红光。
　　灯光映射的下，是粟续无力得颤抖着的双手。
　　体质改造？补充剂？
　　他没有那些东西也能撑得住，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论如何都会撑下去。


第114章
　　烈日没有云层的遮挡, 肆意地将刺眼的光亮泼洒人间，海面反射出的粼粼波光，映在平稳前行的机械巨船底部, 发动机的强力排气打乱了有序起伏的海面, 将波光搅得狰狞。
　　锈钝的齿轮发出尖噪刺耳的声响, 几乎没人能在这样的吵闹中睡上安稳觉。
　　饥饿与困倦犹如悬在头顶的催命钟，扰得低层每一个人心焦。
　　粟续倒是没所谓，每天照常前往食堂办公，结束了就上隔壁的训练基地打卡时长。
　　以前上班打卡还有全勤奖, 训练基地不仅没有奖励，缺勤了还得扣分，粟续却乐此不疲。
　　“只要今天的失误比昨天再多一点，然后演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就能打板下班了。”
　　粟续路过洗漱区时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几天没睡好觉的他眼底乌黑, 面色萎靡, 确如魏洀之前描述的那样, 一旦不继续服用补剂, 身体状态就会明显下滑。
　　训练进步不易, 但退步的可操作空间很大，他对目前的效果还算满意, 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每晚在基地外窥探的人的心意？
　　“指挥中心提醒您，现在是早上时间6点整, 距离抵达新海域还有2天，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马提亚与你我同在。”
　　“怎么还有两天？”
　　粟续正想要感叹，自己这些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就听宿舍区的角落传来哀怨声。
　　他路过时瞧了眼声源，见有两人毫不避讳地在宿舍外亲热。
　　在高度压迫与无处疏解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能享受到一半的自主权。
　　“讨厌，有人看着呢。”被环抱着的人扭动着身子嗔怪道。
　　他身后的那人朝路口的人影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说：“看就看呗，马提亚这么无聊，别说乐子了，连饭都吃不饱，以前还有小香楼可以消遣，现在……”
　　那人唏嘘地冷呵了声：“谁知道我哪天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和劳民区一起坠落的倒霉蛋呢。要是真到了那天，海里可没有像你这样的小宝贝儿。”
　　怀中人转身将双手环住情人脖颈，言语甜腻地说：“你说得没错，等我们到了新海域，出任务能不能回来还另说，能快活一日就是一日。”
　　两人面对面地调着情，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渐渐缠在了一块，靡靡之音不止是这一个地方，宿舍区处处弥漫着及时行乐的气息。
　　粟续略有些尴尬地回避，在原本不大的宿舍区绕了好一段路才出来。
　　大家是真饿了。
　　粟续暗暗盘算着，如果这时候他把攒下的食物卖出去，说不定能大赚一笔。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饿急眼了的人比怪物更难控制，恐怕让护卫军来都未必能拦得住，万一正被抢了，在马提亚上他还不能动手，上哪儿说理去？
　　况且不少人知道他在食堂做工，事情闹大了，连累杰夫厨师长就难办了。
　　“粟续。”
　　粟续刚从路口钻出，迎面撞上突然冒出来的关杰，瞬时刹住脚步后撤，挑眉讽了句：“你就不能有点正常的出场方式吗？”
　　关杰怯怯地缩了缩脖子，没好意思地憨笑了一声，说：“我看你一路鬼鬼祟祟地，像是在躲什么人，所以不敢和你打招呼来着。”
　　“找我什么事？”粟续不多解释，直截了当地问。
　　他瞧见关杰手上光明正大地提着一袋食物，视线疾快掠过眼尾，朝实验中心的方向瞥了一眼，未见有可疑身影出没。
　　关杰脸上的笑意在粟续的淡漠前减退了许多，但仍保持客气地说：“我这次是来告诉你，领航部很快就会给你分配新队伍，教授特意安排让你和我同队，看来我们又会是队友了！”
　　“嗯。”粟续暗中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谨慎地没有多言。
　　关杰不放心地再次向粟续确认：“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粟续点头：“记得。”
　　脚步声不少，大概……十来人吧。
　　按理说马提亚的储备粮不该管制得如此严苛，一天只放一顿饭，量还少得可怜。大概是因为梅格带上全数精英队一起陪葬的缘故，马提亚不得不将戒严期拉长，以备现存前卫队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取可用资源。
　　可越是这样，大家在暗无天日的压抑空间里就越容易害怕，加之这时所有人都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更容易多想，迟早出事的。
　　关杰留意到粟续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他手中的袋子，很是得意地炫耀道：“这是加百利教授给我的，看来他这段时间并没有问候过你呢。你再羡慕也没用，他对你只是对实验对象的欣赏，对我才是真正的照拂。”
　　粟续并没有将他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出于个人对利益的高度重视，难得好心地提醒了句：“有句老话叫财不外露。”
　　关杰的思绪没转过弯来，反倒问：“你什么意思？”
　　粟续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了句“尊重他人命运，享受自我人生”，便优哉游哉地朝食堂走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关杰没忍住不满地低喃了一句，突然感觉手里的袋子好像被拽了一下，低头看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手伸进了他的袋子。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瞧，只见一张张渴望、贪婪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和他手中装着食物的袋子。
　　关杰一把将袋子抱进怀里想跑，可他刚转身就被人抱住双腿，生生将他攥紧了角落阴影里。
　　“别抢我的东西！那是我的！你们放开！还给我！”
　　身后传来的凄厉叫喊引得粟续无奈摇头，他刚才可是提醒过了的，是关杰自己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关杰会出事，那群疯子的目标只有食物，马提亚上是不允许公民斗殴的。
　　关杰带来的小道消息无误，粟续第二天就收到了领航部发来的调派简信，让他次日一早随新队伍出发侦察海域情况。
　　越接近封禁期末，食堂的储备粮食也开始告急，又不敢这时候去领物资，只能早早宣布关门。
　　粟续离开食堂的时候时间还早，趁着四下无人独自来到物资能源部前的货梯口前，这儿是马提亚低层唯一能看到舱外情况的地方。
　　他俯瞰着海面情况，神色一如往日平静无波，无人知晓他此刻的心绪。
　　翌日。
　　粟续一早就听到轮轴滚动的震响，推开门往外瞧，已有不少人正朝马提亚闸门赶去。
　　往日个个对出任务推三阻四的，现下全都玩命地朝门口跑，生怕自己晚上一秒，就又要留在这个不见天光的铁疙瘩里。
　　粟续排了老长的队才登上前往飞行平台的接驳船，站在了舱门边的老位置，半倚着扶杆。
　　当船脱离马提亚缓缓下降的一刻，舱内几乎所有人都趴低了身体，想一早些看到景象。
　　“哇！”
　　在众人一声惊呼后，刺眼的阳光从底部狭缝挤入舱内，窗户随着下降逐渐袒露，异常热情地接纳着外界的光热。
　　炙热的天光照耀在粟续的脸上，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这个世界。
　　这个鬼地方很糟糕，比他印象里脚下绿茵草地，头顶暖阳蓝天的世界要可怖可恨千百倍，可也正是因为他曾见过这个世界的美好景象，才更想看看人类到底要把这里毁成什么样子。
　　粟续照着领航部的指示，在飞行平台上找到了新队伍，原队员们正聚众说着小话，他凑近了偷偷听，发现似乎是在说他。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怪物要加入我们队伍！”
　　“怪物？什么怪物？”
　　“就是之前第十小队那个叫粟续的！先是叛逃尤妮花园，加入前卫队后接连害死队友，前段时间第十小队的队长也在任务中为了救他而牺牲。真不是我迷信啊，他该不会是什么恶魔转世，来报复马提亚吧！”
　　“现在他加入我们这队了，该不会接下来就轮到我们……”想到第十小队的下场，在场的人无不胆寒心惊。
　　突然有人提议道：“哎，那个叫关……关什么的，是不是就是从前第十小队的，要不找他问问看，粟续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杰？”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你记性真好，谢谢啊！”那人说着转头就要答谢，入眼的就是粟续那张在人群中条件相当出众的脸蛋，顿时吓得大叫着后退，“你！”
　　粟续无辜地耸了耸肩，“下次想打听直接问我就好，关杰也未必了解我。”
　　他不怕被人议论，自从来到马提亚，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早就习惯了。与其等着别人在背后放冷枪，不如他先掌握主动权。
　　对粟续所说，关杰没有任何辩驳，因为他的确是不太了解粟续的。
　　在场所有人里，粟续只认识关杰，大步走到他身旁，语气熟稔地问了句：“队长是哪位？”
　　关杰撇嘴暗道粟续也就只会在有需要的时候摆好脸色，其他时候没个人气儿。
　　他指了指舱门边身形细长，总喜欢仰头睨着眼看人的男人，说：“那位就是，他叫埃米尔。”
　　埃米尔杵在舱门边，手掐着腰指挥队员动作麻利地把战备帮上方舟，他们得尽快出发。
　　“驱散仪放边上，放在里头做什么？你指望怪物来了，等你慢慢找吗？”
　　“请问是埃米尔队长吗？”
　　“是谁在叫我？”埃米尔高傲地扭过头，却只看见有人身穿前卫队制服站在他面前，来人比他高出一个头，他不得不抬头仰视对方。
　　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吓得小碎步退到了舱门边，“哎哟我了个婆娑神明保佑啊！”


第115章
　　“埃米尔队长你好, 我是新加入的队员粟续。”粟续没有过多介绍自己，看埃米尔的反应就知道，对方大概率是认识他的。
　　他不在乎对方的印象是好是坏, 只要认识就行了, 没必要多费口舌。
　　埃米尔抓抓头发又扣扣脸, 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个……你、你别轻举妄动嗷！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也没得罪过你，之后咱们海水不犯纯水！我兜里没俩子儿, 在马提亚上也无权无势的，我啥也没有，你啥也图不了我！”
　　粟续轻呵了声，眼前这位新队长和曾经的梅格相比, 真是话多得可以。
　　“嗯。”他懒得搭理, 手臂挎着头罩大步踏上方舟, 与埃米尔擦肩而过时, 听到他哆哆嗦嗦地往角落里挤, 企图避开他的衣料摩挲声, 像是怕极了他。
　　在新队友们畏惧的目光中, 粟续找到老位置坐下，天天待宿舍没有丝毫困意, 现下一沾凳子就像睡觉。
　　只是埃米尔的话实在太多，粟续刚阖眼就被一嗓子吵醒。
　　埃米尔一脚蹬着门框, 用劲才被舱门合上，费力地喘着粗气，转身就对舱内的所有人出发前动员：“那个我说两句……”
　　他刚出声就见角落里正趴着睡觉的粟续突然坐起身，吓得半天没下文。
　　“哎哟我勒个婆娑神明啊。”埃米尔一眨眼窜到舱门边, 扒着把手随时准备开门逃脱。
　　“ARK357，上第三跑道做启航准备。”
　　“ARK357，收到请回复。”
　　“ARK357第九小队队长埃米尔，不出发就立即退回准备区，请勿占用跑道。”
　　舱内广播传出的指挥塔台提醒声越来越不耐烦。
　　塔台的催促不仅没能将埃米尔的理智拽回，更是令他为了赶紧启航，惶恐得忘记将档位回正就摁下启动键，霎时间尖锐的刹车片摩擦声响彻了飞行平台。
　　紧接着又得到了指挥塔台一句“关切”的问候。
　　“ARK357要是对任务有异议，可以向调度处特别申请取消本次出行。”
　　“不、不取消！但是怎么操作来着？”埃米尔急得额头直冒汗，“这不是半个月没碰了嘛，手感生疏了，让我熟悉一下，很快！”
　　他手忙脚乱了半天才把智控系统打开，让方舟自带的系统接管他来操作。
　　看着方舟几近磨难终于脱出航道，埃米尔彻底松了口气地瘫坐在椅子上，“吓死我了。”
　　他在前卫队里混了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担什么重任，就等着年纪一到退居二线，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谁能想到阴差阳错，他的队伍被编入了预备精英队，还得带上马提亚上一号危险人物一起出任务。
　　他突然有种这辈子走到头了的感觉，好想像现在这样一直瘫着，什么都不用干。
　　可是他不能！
　　背后那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作为队长总得表示表示。
　　想着，埃米尔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抹掉额头上的虚汗，深吸了口气从位置上站起，转身面向队员时，强装的镇定使得他看起来又哭又笑的。
　　他瞅了眼正在睡觉的粟续，不敢打扰地放轻声音说：“大家，我简单说两句啊，目标地点就在不远，我们这次的任务难度不算很大，大家不用太紧张！就是清理一下浅海的异化生物，帮研判中心放好海面信号收集处，然后就能打道回府了！”
　　埃米尔轻松的语气和他此刻欲哭无泪的表情相当违和，他有意避开了粟续的存在，先安排其他队员：“照例，分小队执行，你们、你们、还有你们结一队，剩下的凑一队吧！”
　　“队长，可是……”剩下的队员为难地看了眼后排的粟续，明摆着是不想带上他。
　　埃米尔暗骂了队员一句，不满自己这会儿被拆台，这里有谁敢得罪粟续，反正他不敢，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方舟马上就要降落了，做出舱准备了啊！”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队员们幸灾乐祸地看向那名持反对意见的队友，见他后头的粟续醒来抬头，霎时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自己一队。”
　　粟续冷漠的话语打破了僵局，埃米尔这一路没少发出怪叫，所以他睡得并不沉。
　　可率先表示惊讶的却是同样坐在后排的关杰。他急声问：“为什么！”
　　留意到队友们投来的目光，关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态了，面露难色压低声音紧接着又对粟续说：“你自己一队，那我怎么办？”
　　粟续闻言微笑着眉头微挑，随意地将选择权交给关杰，但又料定关杰是不会和他一起走的。
　　关杰苦着脸欲言又止，偷瞥了眼正瞧着他们的队友，一时给不出答案。
　　他既想从粟续手里得利，又怕真跟着粟续一起做任务，没有其他人的帮助会不安全，到时候得不偿失。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关杰抬手遮住自己的嘴型，声量极低地说。
　　粟续意会地低声回道：“你确认过很多遍了，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对于关杰会拒绝这事，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为此感到自在，有人跟着未必是好事，甚至还有被人背后捅刀的隐患。
　　关杰瞬间眉心舒展，欣喜地重重点头：“好！”
　　两人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窃窃私语，偏偏声音太轻了，内容又含糊不清的，实在是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人好奇得悄悄凑近，却得到了粟续的注视，连忙把头扭了回去。
　　窗外的视野愈发矮暗，高速旋转的桨叶搅动浅绿色的海水溅上舷窗，惊起阵阵泼洒声。
　　“那我们……现在出发？”埃米尔看向了粟续，多少有点请示的意思。
　　粟续检查舱外情况的目光收回，留在了埃米尔的脸上，心领神会地轻呵了声，不表态地继续望着窗外，没接下对方意图规避的风险。
　　眼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埃米尔忖量着粟续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郑重，看来这人的确和传言说的那样厉害，心思太精明了。
　　他估摸着被编入精英队后没少破事儿，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影响他退休就不好了，能有个人替他背锅是再好不过。他正发愁呢，粟续调进来了，这可是个风口浪尖儿上的人物，是扛事的不二人选。
　　但坏就坏在粟续太聪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不过这样也对，能几次从绝境里逃生的人，怎么会被他这么轻易糊住？
　　“走吧。”终是埃米尔开了这个口。
　　粟续默不作声地穿戴装备，出舱前经过船舵，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冷静沉着操控着方舟的故人，戴上的头罩遮住了他眼底的遗憾，默默走进了缓冲舱。
　　被烈日晒得灼烫的海风裹着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经流外置管道的氧气也带了些焦味，呛得不少人咳嗽。
　　粟续为自己下放了一艘水艇，刚触及海面时，整只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震荡不定，这才发现海面下时而飘过的黑线竟全是锋利的鱼鳍。
　　“水面下是什么！”
　　“骨鲀，全是骨鲀！妈的，过了繁殖期海里全是这玩意儿。”
　　埃米尔：“驱散仪。”
　　见队长终于恢复正形，队员们忙遵照他的意思合力抬出驱散仪开启，见聚集过来的鱼群纷纷忌惮退避，旋即询问：“队长，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埃米尔从容不迫地部署：“你们小队分头带上电击网，先网一兜骨鲀，回去有得交差。”
　　“你们带上驱散仪和信号发射器下海，能给研判中心发送坐标点了咱就撤。”
　　“你们和他们几个一起下水，帮忙打掩护，无比要确保发射器能正常开启。其他分儿不重要，这发射器上头看得见。”
　　见埃米尔煞有其事地说着，突然往天上指了指，粟续困惑地微挑了挑眉，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合着他们这只队伍走的是保底战术。
　　只要接取和完成的速度够快，不纠结任务效果如何，也不看重能赚多少贡献点，认准了每次任务的保底，以量取胜。
　　从收益和个人安全来看，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粟续早就知道前卫队里主要分成两类，一种是像巴顿那样努力往上爬，希望能被高层青眼的，一种就是和埃米尔一样混日子，安安稳稳地拖到从一线退下来的那天，回地下城基地安度晚年。
　　而像梅格那样矛盾体少之又少，明明有能力成就许多事，目标却是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而为了达成目的，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敷衍带队，一边听从上级指示暗中执行精英任务，可他最后却什么都没落着。
　　埃米尔送一个个队员上水艇，关切地叮嘱道：“你们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下水，这些没脑子的家伙只知道吃，要是下水了估计骨头渣子都不剩。”
　　两艘水艇拉着电击网两端，左右包夹海面上的鱼群，为后方队友清出一小片海域。
　　“你们搞快点，骨鲀数量太多了，网不住！”
　　听到队友的催促声，后头几只船连忙下水朝前赶去，争取在骨鲀鱼群挣脱前把发射器放好。
　　剩余队员没有原地等待，乘坐水艇在外圈替队友们把风，以防有异化生物靠近。
　　只有粟续一直水艇上蹲着，趴在边沿往下看，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埃米尔也瞧了眼海面，明明绿浊浊的什么都看不见。
　　埃米尔正要询问粟续到底要做什么，就听一声凄惨的喊叫在海面的另一头响起，转头一只黑黝黝的异怪从海面下窜出，将抓着电击网的队员拽了下去。
　　“扑通”的一声后，埃米尔发现刚才还在水艇上的粟续也没了人影，瞬间慌了神，直喊：“水下有东西，戒备！”


第116章
　　炙风刮过浅绿色海面卷起浅黄色花边, 浪花翻着翻着竟带上了乌色，不过片刻，海面竟黑了一大片。
　　“他该不会出事了吧！”队员紧张地看着海面, 咽了口水。
　　关杰的不置信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可是粟续。”
　　那可是从采集中心全身而退, 从即将坠落的劳民区只身逃脱的粟续，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死在海上？
　　可是，为什么过这么久了，水下什么动静都没有？
　　“哗啦——”
　　一阵水声后, 方才被拽进水中的队员又被水下的一双手丢上了船。
　　队员们又惊又怕，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浑身是水的队友。
　　发黑的血色在那名队友身上淌下的污水中晕染开来，众人见他的脚踝似是被猛兽狠咬了一口，暴露在外跳动着的脚筋看得人触目惊心。
　　关杰没敢靠近, 但又等了会儿, 仍没见粟续上来, 急声对受伤队友询问：“粟续呢！”
　　那人虚弱无力地看向海面, 微张了张嘴, 胸口翻涌着的血气瞬间灌满他的口腔, 说不出一句话。
　　水艇的空间不大, 为了避让那名队友，所有人都聚到了一头, 船体隐隐有沉翻的架势。
　　“你们说，他会变成怪物吗？”突然有人打破了死寂。
　　粟续手握短刀猛力扎进了虬蜥的眼睛, 反手将刀柄一转，掏枪对准那异化生物的腰腹连开三枪，忽听身后又有水涌声，瞬即握枪在水中回身。
　　却见一人毫无反抗余力地沉入水中, 满眼绝望地凝望着海面，被嗅闻到血腥气味聚来的怪物瞬间瓜分。
　　粟续看清了那人的脸，分明是他不久前顺手从骨鲀嘴里抢救回的队友。
　　这个人真的没得救了吗？粟续不确定，能够肯定的是人类又一次选择放弃自己的同胞。
　　“粟续！”
　　迟迟不见粟续出现，关杰焦急地趴在边沿大喊，恨不得自己下去瞧瞧，可危险重重的海域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粟续要是出事了，他的贡献点怎么办？明明说好了，粟续要帮他赚取点数，助他获得实验中心招揽，顺利加入改造计划，让加百利教授看到他的存在，粟续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粟……”关杰看到海面突然泛起的涟漪时遏住急声，扭头想喊其他队友来看，“你们看这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猝然从海面伸出将他猛地往水下拽。
　　“救命！”关杰害怕得胡乱挥手，挣扎了好一阵也没感到疼痛，反倒察觉自己正在不断地下沉。
　　他惶恐地睁大眼睛，见粟续在水下活动自如，周围的异化生物受到了刺激正疯狂向他们这里汇聚。
　　“粟续，救命，救救我！”关杰慌忙地拨开面前浑水，拼了命地向粟续靠近。
　　粟续一脚踹开面前的骨鲀，拉开距离后掏枪瞄准怪物的眼睛扣动扳机，旋即转刀反手刺入悄然逼近的虬蜥柔软的腹部，一个闪身避开了裂纹鲨咬下的血盆大口，抓住离他不远的虬蜥长尾往裂纹鲨面上用劲一甩。
　　他趁撤步的空挡斜了眼边游边乱叫的关杰，略有不耐烦地微蹙眉头，手指置于唇前示意嘘声。
　　关杰虽然胆子小，但胜在机灵，立马反应过来粟续这是在提醒他不能被海面上的人发现，听话地点头不再出声。
　　黑色的腐水在水面晕染开来，在层层浪花的助推下，他们方舟所在的海域被罩下浓重的恶臭，恶心得喉头直泛酸水。
　　“所以他们这是……死了吗？”一名队员不敢置信地看向埃米尔队长。
　　旁边其他人亦是惊讶：“不是说粟续很厉害吗？这就……”
　　埃米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见现下海面风平浪静，连声催促：“赶紧的、赶紧的，把发射器装好就走了。”
　　他才不在乎粟续是死是活，既然不愿意当他们小队的出头鸟，那还是死了最好。
　　“我怎么感觉水面好像在冒泡？”一名队员眼尖地瞅见淤浊的海面有异样。
　　闻言，一旁的其他人纷纷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是不是有东西浮上来了？”
　　“好像是啊，看着黑黢黢的，但是怎么……怎么这么多！”
　　一名队员拾起鱼枪戳了戳，浮上水面的不明物随浪翻了个身，露出了它被剖开的腹肚，心脏位置正插着它自己的钢硬鱼鳍。
　　“天啊。”
　　队员们的惊呼声未断，脚下水艇忽然抖了抖，紧接着听身后传来什么东西出水的声音。
　　“我勒个婆娑神明啊。”埃米尔一转头就见刚才还生死未卜的粟续已经坐在水艇上清理身上的污秽了。
　　他惊恐万分地忙退了两步，咬字都不清楚了，“你、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粟续摘掉挂在头罩上的烂肉丢回水里，煞有其事地对手忙脚乱爬上水艇的关杰抱拳。
　　他动作僵在原地，就等着关杰爬上来后继续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可关杰尝试了几次愣是没爬上来。
　　粟续实在是看不下去，出手一把将人拽上了水艇，生硬地对向他道谢的关杰抱拳说：“我被怪物拽下水后差点没命，幸亏有关杰出手帮忙，才得以从虎口脱险。”
　　埃米尔脸色精彩，压根不信粟续的话，指了指海面问：“那这些被杀了的异化生物是？”
　　“哦。”粟续一把将关杰拽到埃米尔面前，郑重介绍，“是他，勇敢的关杰，奋力斩杀了凶残的怪物，带领我回到海面！”
　　最开始他并不熟悉这些奇形怪状的异化生物，后来是不想声张，怕惹来尤妮花园报复，影响他赚钱的效率。
　　倘若说之前受罗吉尔的“胁迫”，不得不与之合作，为的是在考核时厚积薄发，获取他期望的关注。那么现在选择不再藏锋，就是为了让关注他的人能够完全信任他，借此达成他真正的目的。
　　他不是个完全没有欲望的人，甚至会为了所求搭上自己的一切。
　　关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其实粟续也帮了很多忙。”
　　他是要贡献点，但粟续这样的说辞会不会太假了。
　　粟续已兑现自己承诺过的事，不在乎关杰之后是如何收尾的，站在船沿拍了拍已经被烈日晒干的防护服。
　　他凝望着海面，在亮光下终于看清刚才袭击自己的怪物种类竟然这么多，大部分是他没见过的。
　　“果然啊，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有物种多样性。”粟续玩笑的调侃了句，倏地滞了神色，再看向海洋时，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同感异样的不止粟续，更有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埃米尔，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能获得马提亚的高层的高度关注了。
　　埃米尔有种强烈的预感，粟续这个人迟早有点会颠覆马提亚现有秩序。
　　嗯，不对，看起来他已经开始了。
　　“是吗？”埃米尔笑了笑却没有深究，转头催促放置发射器的队员，“你们到底好了没有，其他人收拾收拾海面，尽快回去了。”
　　一心只想安逸退休的埃米尔对粟续和关杰本次能够获得多少贡献点不感兴趣，但不代表其他队员不会眼热。
　　队员们将所有浮在海面上的异化生物装进钢环网里，渴盼着如果这些怪物转换的贡献点能进自己口袋，剩下的日子就是吃穿不愁了。
　　他们一上船纷纷聚到后排，说尽好话希望下次能和粟续一起组队。
　　海下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有亲眼看见，但看样子明显是粟续要更靠谱一些。下次先试试，万一他们猜错了，再找关杰一起组队就是了。
　　粟续疲态恹恹地趴在位置上将睡未睡，抬手指了指关杰，示意来问话的人都找关杰去，别来吵他睡觉。
　　自己一直以来期盼的事在粟续看来比不上睡觉重要，关杰气愤得紧咬牙关，手中紧攥着的衣角快要被他揉碎了，但下一刻自己就被队友们包围恭维着，受宠若惊地瞬间飘飘然。
　　“其实……其实我也只是碰巧而已。”关杰没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视线有意无意地往粟续那儿瞟，犹疑地撇了撇嘴角。
　　埃米尔不在乎海上的怪物有没有清理干净，反正等马提亚再找到一个像梅格那样任劳任怨的队长，自然会再去清理的。
　　他反倒觉得这次因为粟续的缘故，带了一堆异化生物回去，排了半天的结算，耽误他再接任务的时间。
　　第九小队返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出发，粟续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是今天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就像是好几天没休息了的样子。
　　看到粟续这副德行，关杰非但不意外，甚至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这次任务也如关杰预料的一般，粟续的状态比昨天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终于要能量殆尽。
　　但粟续还是强撑着杀了不少异化生物，只是在回程的途中累得脸色煞白，大声喘着粗气。
　　按照约定，粟续还是将大部分贡献点让给关杰，自己只留了日常开销，回宿舍时连路都走不直了。
　　埃米尔每次带队任务都做得很草率，所以休息时间并不多，只休息了一天就又接了第三个任务。
　　他们再看见粟续时，他的状态和第一次见面简直是两模两样。
　　这次见到的粟续萎靡不振，精力涣散，虽然和他说话，照样得不到回应，但看起来不是他故意不理会，而是时不时就走神了，心思全然不在任务上。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这次别说收获了，粟续呆滞得差点被怪物袭击了都是后知后觉的。
　　难道真是他们看走眼了，粟续其实没什么能耐？


第117章
　　看来是时候了。
　　关杰暗暗活络心思, 在任务结束返回马提亚后喊住了粟续，“粟续，你等一下！”
　　粟续停下脚步回身, 表现得很是自责, 抱歉道：“大概是我最近没休息好, 下次任务会把贡献点给你补上的。”
　　他眼下一片乌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爆了干皮，明明没跑没跳的，额头却满是汗珠, 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了的模样。
　　“看来你的药劲是彻底过去了。”关杰眨巴圆眼环绕着粟续打量，好奇又惊喜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什么？”粟续差点没站稳，脚步虚浮地连忙扶住距离他最近的墙面，每说一个字都得回一口气。
　　反正粟续早揭穿了他的底细, 四下无人的时候, 关杰装都懒得装了, 直言道：“配合教授实验的人不少, 但你是目前唯一一个首次服用就能坚持这么久的。虽然我不太喜欢你, 但不得不承认你的能力。”
　　他又补了句：“还是教授选人的眼光更厉害一些 。”
　　这些日子教授时不时唤他去实验中心问话, 让他说说粟续最近的情况。得知粟续明明已经过了药效期还是杀了那么多异化生物, 教授似乎也很意外，不过后来得知粟续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就让他找机会和粟续好好谈一谈。
　　现在甜头也让粟续尝到了，是时候聊聊教授的实验计划了。
　　“粟续, 我是真的很佩服你，那么多人希望你去死，你不仅没如他们的意，还打了漂亮的翻身仗。现在的前卫队编队只是暂时的, 下个月马提亚就会向地下城开放招募，补充各部门人手，虽然领航部目前还没消息，但我赌你一定是队长的热门人选。”
　　“等你成了前卫队队长，再好好完成地几个任务，有教授在背后支持，你进入精英队是迟早的事。”
　　关杰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就差直接和粟续说出自己的羡慕了。
　　“粟续你好好想想，你叛离尤妮花园不就是为了找个更好的出路吗？现在你只要同意配合教授，顺利完成体质改造，精英队绝不是你高升的尽头，往后就算是花园园长也得让你三分。”
　　粟续无力地低垂着头，闷声叹了口气暗诉着他此刻的无奈，“可是……”
　　关杰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人后，乘胜追击地继续劝说：“是你想看看补充剂效果的，后头几次是你没休息好，咱们暂且不说。就看抵达新海域后的第一次任务，你的成绩可比从前在第十小队要优秀很多。”
　　“往后你加入改造计划，会有研究员时刻关注你的身体情况，新海域的首次任务只是你的起点，往后你的体能、感知力、精神力只会好不会差。”
　　粟续背靠着墙，右手紧紧攥着栏杆，很是认真地思考关杰说的话，心思看来是松动了许多。
　　“我是能感觉得到自从喝了补充剂，体内有股无形的力量，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可你也看见了，药效一过我就成了这幅模样。”
　　“要是之后实验不成功，或者教授放弃培养我了怎么办？采集中心的任务你不是也参与了，巴顿他们可是前车之鉴。”
　　见粟续有松口的苗头，关杰抓住他的痛脚，“不会的，我看得出来，教授对你和对他们的态度天差地别。我讨厌巴顿却不会嫉妒他，而你不一样，我时常会幻想如果我是你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成为对教授来说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吗？”粟续低声喃喃。
　　“是啊。”关杰紧接着抛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诱饵，“而且参与实验中心改造是有补贴的，要是表现优秀，得到的贡献点不比海上任务少。”
　　听到有地方能赚贡献点，粟续疲倦黯淡的面容瞬间有了颜色，极兴奋地说道：“真的？”
　　但自尊与谨慎像无形的绳索捆绑着他，使得他没有当场应下，只说：“那我考虑考虑。”
　　“没事的，你可以认真考虑，教授那边我会帮忙再拖一拖的。”关杰很是笃定地打了包票。
　　听到拐角后有脚步声靠近，关于实验中心的事关杰不好在人前说太多，于是说道：“那我先走了，埃米尔队长指不定又接了明天的任务，得赶紧回去饱饱地睡上一觉。”
　　“嗯。”粟续仍靠在墙边，点头说，“我再缓一缓就回去。”
　　他微阖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清醒，仰头靠着墙面休憩，视线却时刻锁定在关杰身上，直至确认目标走远后，猝然睁开双眼站直，哪儿还有半点刚才恍惚萎靡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为了查线索，真同意了加百利的招募。”
　　莉迪亚叼着棒棒糖溜达走来，伸长脖子朝关杰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确认那小子没使坏猫在附近。
　　粟续伸手将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不可能真答应的。”
　　先是了解了“粟续”的血仇，后来得知补充剂内暗掺了毒|品，红色社会主义里长大的骨血不可能服从这样的安排，这是一条无论多少诱惑都无法撼动的底线。
　　他转头看向莉迪亚，瞧见她腰间的布娃娃又换了一只，抿了抿唇笨拙又小心地说了一句：“小妹妹们……很可爱。”
　　他不是女性，无法做到彻底的感同身受，没有权利站在莉迪亚和其他“母亲”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也无法做出任何评价。
　　贬低可耻，同情也不见得有益，所以他想说的就是没有任何修饰的真心。
　　莉迪亚噗呲一笑，掏出一颗棒棒糖递给粟续，“她们当然是可爱的。”
　　她听得出粟续说的是那只海上小舟，笑容多了几分苦涩，“如果真有什么来世，希望她们都能扎着小辫，穿着漂亮的衣服，快快乐乐地长大成人。”
　　“嗯，下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粟续附和了一句。
　　他旋即又说：“小队长怎么突然来找我？”
　　他和莉迪亚没有利益交集，但多次收到她的照顾，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还这笔人情债了。
　　莉迪亚拔出棒棒糖清口，欲言又止地又撇了撇嘴角，向来爽快的她犹豫了好半晌才说：“我又被派去圣玛利亚基地支援了，那片海域最近情况很严峻，异化生物繁殖期后急需为幼体收集营养，进攻频率越来越频繁。这次离开我可能要很久不回来，或者回不来了。”
　　她一脸正色地站在粟续面前，郑重说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粟续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莉迪亚，听她这么说，点头应道：“好，我尽力达成。”
　　莉迪亚一怔，而后笑着说：“我总觉得我的爱人还活着。”
　　“我曾协助一支小队围剿盗贼营地，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协助营地住民逃脱后跳入水中消失。这事我没法对其他人说，但我相信你，所以想麻烦你帮我找到他，然后……”
　　粟续听她突然顿声，好奇追问：“能提供一些关于他的线索吗？他叫什么，多高，是胖是瘦，身上有没有特殊标记？”
　　莉迪亚仰起头回想记忆里爱人的模样，轻叹了一声：“嗯……高高壮壮的，人看着也不聪明，他叫奥利弗。”
　　粟续努力想象莉迪亚描述的形象，觉得有些模糊，但还是应了下来：“我会尽力找的，所以也请你努力在圣玛利亚基地活下来，等到我带他去见你的那天。”
　　莉迪亚扬唇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执着于见他，因为我已经有了全新的人生，不再对他有任何迷恋。我是希望你帮我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然后，替我抽他一巴掌。”
　　“好。”粟续应得太快，话音落下才察觉奇怪，“啊？”
　　莉迪亚将棒棒糖塞回嘴里，耸了耸肩说：“你还小，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呃。”粟续无话可说，暗暗腹诽自己并不是很想懂。
　　莉迪亚把想说的都说完了，离开前对粟续说：“也没啥好叮嘱你的，马提亚处处是风险，我就祝你……永远不死吧！”
　　粟续闻言低笑，将话还了回去：“你也是。”
　　他站在原地送走了第二个人，但这次是清醒地道别。
　　粟续给关杰找加百利谈话留足了时间，盘算着差不多是时候了，抬手将头发重新抓乱，微垂着眼帘又作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他腰背一佝，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脚步突然间飘忽，走起路来歪歪扭扭。
　　中央广场人来人往，返回宿舍休息的前卫队员正谈论着此次任务的感想，忽然一道身影从路口走出，晃悠着差点撞到他们。
　　“走路不看路啊你！”
　　粟续充耳不闻地继续前行，一路上惹了不少人视线，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径自向实验中心走去。
　　为了装得更像些，他埋头没看前路，余光扫见有巡逻的护卫军靠近，但他不好在这时清醒过来躲避，仍摆出一副虚弱样。
　　“让开。”
　　听到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粟续的身形一僵，没想到今天带队巡逻的人居然是莫勒上将，于是心虚地将头埋得更低。
　　莫勒忖量着萎靡不振的粟续，转头顺着他前进的方向看去，本就冰冷的表情多了几分阴沉。
　　原来粟续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
　　想着，莫勒的神色愈发难看，右手紧握住了腰间的枪把。
　　“哎呀，上将！”
　　在实验中心门口观察了有一阵的加百利忙赶来打圆场，“粟续连续几天出任务，实验中心中间又找他帮忙搬了点东西，估计是他太久没休息，所以才没注意到护卫军，替他和您道个歉，不好意思了！”


第118章
　　莫勒凌厉的目光在粟续和加百利之间来回, 最终在粟续的脸上定了定，在不给任何眼神地领队走过。
　　粟续疲弱地垂着头，目光却暗暗跟随着莫勒, 留意到了对方眼中失望与鄙夷后, 他不解地低眼浅思, 没想起自己和莫勒之间有过什么交集，可他却总能感觉得到莫勒的关注，莫勒到底在看什么呢？
　　“粟续。”
　　听见加百利的轻唤声，粟续当即收起盘算, 呆滞地抬起头木讷应答：“嗯，教授？”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加百利关切地查看粟续情况，轻声问：“粟续, 你的状态怎么看起来这么差, 是发生什么了吗？”
　　粟续对他的惺惺作态感到好笑, 他觉得自己装模作样已经够戏精了, 现在看来显然是加百利更胜一筹。
　　他不甘示弱地继续摆出一副倦态, 虚声说：“也没发生什么, 就是觉得自己最近很累, 干什么都使不上劲，有时想着一件事, 思绪突然就飘走了。”
　　他抬头看了眼实验中心，困窘道：“我刚才是想回宿舍休息的, 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儿了。”
　　粟续不确定补充剂失效的具体症状，但魏洀说里头掺了毒|品，就好理解很多。
　　海水还没淹没这个世界前，他生活在一个人人禁毒的社会, 公益广告贴满了大街小巷，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宣传片里吸|毒者犯瘾的模样令他印象深刻。
　　生理状态他演不出来，索性照着印象描述，试图给自己增加点可信度。
　　加百利关怀备至地先将粟续搀扶到路边，以免再被其他人撞倒。
　　“是啊，你刚才浑浑噩噩的差点冲撞了莫勒上将，都不知道有多凶险，要不是我听到声音赶紧出来，你差点就被护卫军带走了。”
　　“什么？”粟续闻言，愣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加百利说的是什么。
　　他在加百列的帮助下靠住实验中心门口的白墙站好，气喘吁吁地答谢：“谢谢您，教授。”
　　加百列微笑着摇了摇头，见粟续抬头瞧了他一眼，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局促地低下头。
　　他瞬时心领神会，感同身受地温声询问：“尤妮花园最近是不是又刁难你了？你是因为贡献点不够，才这样的焦虑吗？”
　　粟续摇头又点头，说话吞吞吐吐：“没有，我就是……”
　　他“就是”了好几遍也没个下文，对自己的诉求难以启齿。
　　粟续平日里冷漠疏离，即使与马提亚高层对峙也不低头服输，现下在自己面前却是一副极卑微的姿态，加百利深藏的狡黠差些就要随勾起的嘴角而外放。
　　想到刚才关杰说粟续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现在就差一个台阶下，加百利循循善诱道：“粟续，我说过我是很欣赏你的，也很愿意帮助你。”
　　“如果你生活有难处，不妨试试实验中心的试药志愿者呢？”
　　加百利正如当初自己承诺的一般，没有催促粟续做下决定，更是全程未提及一句有关改造计划的内容，反而提出了一个新选择。
　　“试药……志愿者？”呆傻是粟续装的，当即听出这是诱导他加入改造的另一套说辞，但此刻他得演得像真的。
　　加百利点头拓展道：“异化生物在不断进化，时刻威胁着剩余人类的安危，因此医疗中心的救治手段也需与时俱进，而为了配合他们，实验中心也有相应的研究组，根据前卫队每次带回的样本，研发各类抑制感染、快速治愈伤口的药物。”
　　药物研发的事，粟续曾听魏洀提起过几句，实验中心其实早就有了感染阻断剂的方案，进行海上任务的前卫队员受伤后，如果能及时被送回马提亚接受救治，或许能减少很多伤亡。
　　但自诩慈悲的马提亚没有选择这么做，与前卫队员的人命相比，他们认为阻断剂的成本更高，因此否决了这个提案。
　　前卫队员结束任务后返回平台，需接受稽查队的全面检查，要知道最早的时候，队员们身上有伤口，只需通过血检确认没有感染迹象，便能安全返回马提亚，可之后的检查标准越来越严格，只要被稽查队发现伤口痕迹，就一律不得通过。
　　当初罗吉尔要不是带回了重点样本，就凭他颈侧的伤，稽查队根本不会让他返回马提亚。粟续也很清楚自己当初从采集中心回来，要是没有莫勒和梅格的保证，也是活不到今天的。
　　前卫队员用性命换回的样本，提供给实验中心和医疗中心研制药剂，却不配成为使用它的人。
　　“这些药都是即将进入临床的，实验中心能保障药物的安全性，目前只是需要多收集一些数据，方便医疗中心作剂量参考而已。”加百利知道粟续的顾虑，耐心地一步步化解，“实验中心除了给志愿者们提供一定的报酬，还会在试药的观察期提供餐食和营养补充剂，确保他们的身体状态。同时也保证一旦试药志愿者主观意愿上想要退出，实验中心绝不强留。”
　　“我愿意！”粟续急不可耐地一口答应，又拙劣地想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补了一句借口，“作为马提亚公民，我很愿意为医疗中心和实验中心出一份力。”
　　加百利一眼就看穿了粟续的想法，得逞的窃喜将他的嘴角抬得更高，不禁在心中冷笑，沾上营养剂里的东西，就算是钢筋铁骨也熬不住。
　　他侧过身让出门口的路，诚挚地邀请道：“要不要先跟我进去瞧瞧？正好马上就到饭点了，留这儿吃顿饭再走怎么样？”
　　粟续转过头朝实验中心内望了一眼，脚步沉重缓慢地走入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不确定大门后潜藏着什么样的危机，但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冷白色的灯光打在洁净无暇的墙面与地上，脏晦在此地无处遁形，脚踩上去甚至给人一种生怕玷污这里的担忧。在这里工作的人也穿着一身的白，对于粟续这个外人的到来毫不在意，面无表情地重复操作着。
　　这里明明没有任何暗处，却让粟续感到一种奇异刺骨的阴冷感。
　　粟续仍旧扮演着虚弱形象，跟在加百利身后慢慢挪步，趁此机会暗暗观察着实验中心内的一切。
　　原来这里就是魏洀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这样的压抑冷清，怪不得他想离开这里。
　　他悄然留意着过道两侧的通风口，按照“粟续”的回忆估算尤妮花园和实验中心的上下方位，一时无法估算出准确的暗道位置。
　　猝然，粟续的视线掠过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字符，顿住脚步瞪着墙上的勋章墙良久无法移开眼。
　　加百利转头想做介绍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和粟续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折返回去见对方正站在勋章墙前。
　　“粟续，你在看什么？”
　　粟续抬手指向勋章墙顶端，编号H36的实验员，压制住心中盘旋的怒火与恨意，疑问道：“他是谁？”
　　H36，是奶粉罐子内侧喷码的开头字符，是巧合吗？
　　粟续认为不是，当无数个巧合相聚，再巧合的事也成为了刻意。
　　加百利双手捂着心口仰望，满面崇敬地郑重说：“这位是HOM改造计划的创始人，是马提亚实验中心的奠基者，他在黯淡无光的末日给全人类带来了全新可能！”
　　粟续垂眸浅思了片刻，看来加百利口中的“全新可能”很大概率就是HOM改造计划。
　　谈及自己一直崇拜着的前辈，加百利的情绪难得出现剧烈起伏，“这一整面墙都是他的桃李，而我也是其中一员。”
　　他做这些就是为了延续前辈们的心愿，找到人类基因的极限，带领全人类完成进化。
　　粟续看着这些有形的纪念，心中没有半分敬畏。他不爱评价他人的喜恶，但对加百利的执着暗表憎恨。
　　“关于前辈们在这几百年间对马提亚和全人类的贡献，其实教育中心的马提亚发展史中有提到，看来你没有认真听课。”加百利难得对粟续露出不满表情。
　　但他的怨怪转瞬即逝，又给出了往日谦恭的温良，示意粟续同他往前走，“这片区域是样本分析区和营养成分提取车间，没什么看头，跟我继续走吧。”
　　他说着转过身去，全然未留意到粟续凝视着他的森然目光。
　　加百利领着粟续走进了一间门外无任何标牌的房间，“走了这么久想必累了吧，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
　　房间白得叫人晃眼，粟续耷拉着眼皮，瘫靠在椅背上看着加百利推门离开。他暗算此刻或许有人正在哪个角落偷偷观察着他，演戏演全套，按兵不动地保持原来姿势。
　　“你吃这份吧。”加百利带着一份盒饭回来。
　　是很简单的一荤一素和米饭，但在这个世界可以算得上是豪华餐食。
　　粟续看到食物的欣喜神色不是装的，料定加百利不会在饭里动手脚，说了声“谢谢”后，连忙打开盖子干饭。
　　“我看你最近瘦了好多，这瓶营养补充剂是给你的。”加百利给得很自然，真有一副关心晚辈是否营养不良的长辈模样。
　　粟续的渴望毫无遮掩地写在脸上，双手虔诚地接过补充剂，“谢谢您，教授！你真是在马提亚上对我最好的人，往后我一定努力配合您的安排！”
　　想到粟续不久前还在犹豫是否要加入，现在变得这么听话懂事。
　　加百利对此很是受用，满意地点头说：“你刚任务回来，确实需要休息，先回去等着吧，试药的具体时间我会另行通知。”
　　“好，都听您的！”粟续紧盯着手里的补充剂，看着似乎没认真听加百利到底说了什么，只管着答应了。


第119章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 原本漂着浅绿藻絮的海面全是异化生物的残肢与内脏，在炙热的阳光下曝晒，散发着刺鼻的酸腐烂臭, 将海水晕得粘腻混浊。
　　“砰！砰！”
　　粟续单手操控着水艇方向, 手持电磁枪移动瞄准扑来的巨兽, 动作敏捷果断如鱼得水，丝毫不因无序起伏的海面影响。
　　磁力弹连续击中目标，弹夹能量消耗殆尽，他没有坐以待毙, 迅疾换枪上膛，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又击毙一只异化怪物。
　　调转水艇方向之际，粟续冲着人堆里的关杰使了一个眼神后，孤身架船处理最外圈的异化生物。
　　关杰看懂了粟续的暗示, 这是让他等会儿找机会去汇合的意思。反正他身手一般, 跟着粟续也是拖累, 不如暂时跟着其他队友寻求庇护。
　　自他上次找粟续私下聊了一次后, 再见面时粟续已然换了副模样, 神采奕奕得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他不清楚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极大概率是已经同意了教授的招揽。
　　在那之后的几次任务里, 粟续的表现异常优秀，就算放在最顶尖的精英队内也毫不逊色。
　　埃米尔队长任务执行得敷衍, 且出勤频率极高，粟续不仅能保持最佳状态, 甚至在每次返航后还有精力完成训练基地的打卡。
　　关杰虽说跟随加百利教授多年，却从未真正接触过实验的具体内容，不过根据维塔斯、巴顿他们的改造效果，他现在认为粟续确实担得起教授的重视。
　　那如果被改造的人是他自己呢？他能做得比粟续更好吗？
　　关杰对此没什么自信, 但也清楚不试试的话，他就永远没有机会。
　　“吼！”
　　头颅窄长的异怪冲出水面厉声吼叫着，它酷似人手的尖爪乱舞着，牵动了后背如同未长毛的鸟翼，张开了血盆大口朝海面上的人类盖下。
　　刺眼的烈日被浮空的巨兽遮盖，粟续迅疾调转方向闪避，还是被它入水时溅起的浪潮影响，整个水艇被掀翻。
　　他立即从水下用上水艇背面，双手持枪紧盯着四周，时刻提防着那只怪物再次出现。
　　这只异化生物看着凶狠，但几轮交手下来，粟续看得出它攻击时只遵从狩猎本性，最高不超过拟II型，对他来说不算难对付。
　　可这些天接连的任务与训练已将他的精力消耗殆尽，几次从异化生物的利爪血口底下脱险，差点交代在海上，强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让实验中心相信他真的喝下了补充剂。
　　他想守住自己的原则，又要达成加百利满意的效果，就只能拿命去赌。将自己完全代入丧失理智的疯子角色当中，抛去对生命的在意，一心只知道杀戮。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真的死在海上，但既然选择走这条路，他绝不回头。
　　海浪一层层盖下，粟续迅疾捕捉到水面的异响，转身将枪口对准再次跃出水面的目标。
　　在弹夹能量殆尽的瞬间，他迅速收枪拔出短刀，跳上怪物肩头，对着它的长颅双手握刀猛力扎下，紧接着拔出又刺。
　　腐臭的污血溅了粟续一身，顺着头罩玻璃滑下，遮了他的视线。
　　异化生物吃痛地仰首高声嘶吼，暴怒地胡乱挣扎着，一头冲向被甩到海里的人类，企图将他吞吃入腹。
　　粟续却在原处镇定未动，在异怪腾空之际摁下紧握在手中的按钮，引爆刚才他被甩开前塞进异怪伤口内的微型炸|弹，而后迅速躲至海面之下。
　　“砰！”
　　异化生物炸开的颅脑如黑雾洒在海面上，躯壳脱控坠入了无尽深海。
　　粟续在水下游回水艇附近，爬上船背时浑身乏力，紧握着遥控按钮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关杰可能很快就要过来，他必须尽快调整状态，不能被人发现他的真实情况。
　　粟续强行摁住了自己发颤的手，深呼吸着平复自己刚从癫狂回神的情绪，可躁动的心跳令他愈发焦虑。
　　在狂躁的嗡鸣幻听中，他隐约听到身后有水花声靠近，甚至动摇了他脚下的水艇。
　　来了！
　　粟续瞬即拔刀，回过身刺向背后靠近的“怪物”，可一只人类的手迅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粟续，是我。”魏洀的手不敢抓得太紧，又不能放得太松，轻声呼唤着粟续的名字，试图召回对方往日的冷静。
　　如果不是悄悄靠近观察过，他几乎认不出这个浑身杀意的人是粟续，这段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别担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魏洀缓声说着，满满取走了粟续手中的刀，拇指轻揉了揉粟续的手腕内侧，安抚他一身尖刺。
　　头顶的灼日过于耀眼，粟续不得不眯着眼睛看人，可眼眸越是沉垂，他的意识就越发混沌不清。
　　“魏洀。”在恍惚的重影中，粟续认出了来人的模样，身体脱力往前一靠，连续多日强撑紧绷的精神在此刻终于得到了松解。
　　魏洀见粟续摇摇欲坠，快步上前把人接住，生怕他掉进海里。
　　“没事了，没事了。”魏洀轻拍着粟续的后背将人缓缓放倒在船背，“好好休息吧，有我在呢。”
　　见粟续昏睡中还不满地微微蹙眉，魏洀猜想他大概是睡得不太舒服，于是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又抬手遮住晃眼的阳光。
　　“梁盏，把那些人引远一点。”魏洀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担心惊扰了正酣的人。
　　连线那头的声音小到梁盏差点没听清，好在旁边的奥利弗提醒了句，才连忙回复道：“我们开着驱散仪把怪物往那些前卫队员那边赶，他们全都跑了。哥你就放心吧，包赶远的！”
　　海浪声，依旧是没完没了的海浪声。
　　粟续倦怠地睁开眼，却感受到了身边丝丝凉意，睡眼朦胧地转头一瞧，惊觉自己仍漂浮在海上，而不远处就是海滩，层层潮水将他往岸上推。
　　“陆地？”粟续惊诧转头遥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半晌没有从震惊中抽脱。
　　海水不是脏的吗？那些怪物呢？他现在是在哪儿？刚才魏洀不是在他旁边吗？
　　粟续顾不得太多，拼尽全力朝久违的陆地游去。说不定他刚才一直在做梦，什么末世、什么异化生物，都是他的幻想罢了。
　　他不指望改变什么，只要回到岸上，回到院长身边，他可以没日没夜地工作，努力赚钱支撑起福利院，再苦再累都没关系。
　　可是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岸边还是那么远？
　　倏地，他感到海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双腿，无情地将他重新拽回了深海。
　　冰冷的海水猛灌进了他的七窍，形成一条条无形的水线缠绕着他的心脏，在逐渐勒紧中绝望。
　　海底似乎有道模糊的声音在告诉他，一切希望都是妄想，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好累，好想回家。”
　　听到睡梦中的粟续呓语，魏洀没忍住好奇俯低身体倾听，不解地抿了抿唇。
　　家？
　　在等级制度都有明确规定的马提亚，“家”这个词就是一种道德意义上的约束。他不太认为粟续说的家是那艘机械大船，难道说是旧时代才有那种的社会关系？
　　可粟续说的家在哪儿？
　　粟续愁叹着缓缓睁开双眼，视野模糊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原本还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呆滞得瞪大了眼睛。
　　“你……”
　　“你醒了。”魏洀闻声转头看向粟续，这才觉察两人之间的距离是有点不太合适，清咳了一声坐直，解释道，“我刚才是听你说梦话来着，没想做什么。”
　　可他这话说的，怎么还是有点奇怪？
　　粟续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扭过头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魏洀怀里，慌忙间坐起身，僵住身体说：“我、那个……”
　　“谢谢。”粟续一时没什么话头，只能尴尬地表示感谢。
　　他面对那些异化生物都没这么紧张过，肯定是因为又欠了魏洀一笔人情债，心意过意不去才这样的。都是大老爷们儿，他才没有不好意思。
　　粟续迅速给自己找好了由头，转移话题问：“你怎么来了？”
　　他朝四周张望，紧接着提醒道：“我的队友就在附近，别让他们发现你。”
　　魏洀拉开了外套拉链，从内侧口袋拿出几瓶分装好的液体，全都递给了粟续，并解释道：“这是营养液，我和芬恩所长他们做的。你放心，里头没有掺东西，效果肯定比不上实验中心的强兵补充剂，但至少能让你好受点。”
　　他知道粟续一定会同意加入强兵计划，可要是想博取加百利的信任，不喝下那些补充剂，粟续如果不拿命去拼，是很难达成达成预期目标的。
　　或许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诚意，又或者别的原因，总之他不希望看到粟续出事。
　　“谢谢你，也替我感谢芬恩所长。”粟续对于魏洀的用心表示惊诧，没想到魏洀会帮他做这些。
　　他没多犹豫地打开了一瓶，当着魏洀的面喝下，细品了品，反馈道：“不太好喝，我喜欢橘子味的。”
　　粟续猝然想起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橘子了，改口说：“是一种旧时代的水果，酸酸甜甜的，我在书里看到过。”
　　感受到粟续拘谨地表示着自己的信任，魏洀会心低笑了一声，语调轻扬地说：“虽然不太好想象那是什么味道，但我后续努力改进。”
　　“哥，你好没好啊！我们兜五圈了，再这么溜下去，他们就该发现不对劲了！”
　　连线里突然传出梁盏无奈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怪异又和谐的气氛。


第120章
　　听到梁盏的声音, 魏洀低叹了口气，回：“知道了。”
　　粟续听不清魏洀在和谁通话，但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大概是和迟迟没来找他的队友们有关系。
　　“你要不先走？”粟续抿唇顿了顿, 抓紧手中的营养液, 暗想魏洀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给他送东西, 他说这话听着有些像是在赶人。
　　于是他添了几句，“关于合作的事，我想再评估一下可行性，如果在能力范围之外, 我答应你就是在骗你，过去的恩惠和这些营养液我会另外想办法还你人情。总之，等有结果了，我会再想办法联系你的。”
　　“可行性的评估我也可以参与。”魏洀理解并尊重粟续的权衡, 以及他有些呆板的人情世故。
　　这样白纸一张没什么不好的, 在这个到处都是算计与侵占的世界, 像粟续这样把目的摊开来说的人反而令他更安心。
　　魏洀控制不住地微微勾起, 话尾语调上扬地笑说：“我的意思是, 你的每通来电对我来说都有意义。”
　　他和粟续是因为双方都能在彼此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才逐渐熟络起来, 可他又不满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全被利益占据。
　　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又或许哪天粟续决定离开马提亚, 选择加入幸存者营地，他们能成为真正的同盟？
　　粟续不是个有趣的人, 甚至在大多时候有些无聊，但身上那股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犟劲儿太过难得。
　　他和粟续的相见始于他的好奇，后来为了达成合作默默观察对方的行为习惯，谁想到看着看着就……
　　他期待粟续的每一次连线, 哪怕只是最简单的问候。
　　听到连线中传来朋友的招呼声，魏洀站起身后又俯身道别：“我先走了，下次见。”
　　粟续愕然怔在原地，还未从魏洀的那番话中的抽身。
　　他从小被人遗弃，长大以后的唯一心愿就是支撑起福利院，替院长分担压力，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他甚至无视了自己的价值，就算明天世界真的毁灭了也没有关系。
　　可现在有一个人满眼热忱地和他说，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猝然间，粟续静如死水的心湖隐隐泛起微波，却越荡越汹，甚至震得他惶恐地捂住了心口，亲眼看着魏洀坐上赶来接他的潜艇离开，才恍惚地低喃了句：“下次见。”
　　“粟续！”
　　听到通讯连线里传出关杰的声音，粟续立即从思绪中回神，遥望远处的海平面，确认魏洀他们已经离开，才转过头看向朝他快速驶来的队友们。
　　见粟续安然无恙地坐在水艇船背，关杰长舒了口气，“粟续，还好你没事！”
　　不过从附近海域的情况来看，这里刚才应该也是经过一场恶战的。
　　粟续下水将水艇翻了个面，排干船底的污水，抽空对他们问：“你们怎么样？”
　　队友们受宠若惊，这还是粟续头一回主动关心他们，当即有人回话：“刚才不晓得怎么回事，一大波异化生物朝我们涌过来，把驱散仪开到最高档位都没用。”
　　“是啊，真是吓死个人！同时面对那么多只怪物，我们哪儿打得过呀，所以赶紧往后撤。谁知道我们去哪儿它们就追到哪儿，怎么都甩不掉！”
　　粟续意会暗暗撇嘴偷笑，随后问：“后来呢？”
　　经过刚才的追逐，关杰哪儿敢单独行动？只能放弃这次的贡献点，和其他人一块来找粟续。
　　可他心里仍不是滋味，恹恹地闷声说：“埃米尔队长说他总觉得那些异化生物不像是要攻击我们，更像是也在逃跑，还提出了一个假设，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赶他们？”
　　“我们正准备下放无人机探查的时候，那些怪物跟追累了似的，突然就散了。”
　　“哦。”粟续大概明白了事故的走向，便没再多问，以免说得太多从而不慎暴露魏洀他们来过的事。
　　埃米尔的船跟在队尾，注视着粟续的眼神中带着极浓重的审视意味，越发觉得这个行事风格诡秘的刺头，比表面看起来还要麻烦。
　　“既然任务要的样本已经采集好了，准备返航吧。”
　　埃米尔说罢，瞥了眼海面上漂浮着的异化生物躯壳，不多干涉地直接掉头往方舟驶去。
　　而眼见自己分不到一点分数，其他队员也不再情愿帮忙，借口自己刚才被吓了一跳，现在没力气帮忙拖运怪物，纷纷要丢下粟续和关杰离开。
　　粟续瞥了眼同样兴致缺缺的关杰，慢悠悠地说：“我也累了，反正贡献点还够用，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他这种穷鬼在通常情况下，是不会让渡利益的。之前他展示自己的能力，是为了获取实验中心的信任，可要是继续抓着这点蝇头小利不放，往后所有战利品都得他和关杰两个人带回去，相比之下效率太低了。
　　同样都是利己主义者，粟续很确定关杰未必会一直听从他的安排。一旦从他身上得到的利益低过预期，且在短时间内无法收回成本，定会另谋出路。
　　加之关杰这人有耍阴招的前科，粟续不得不防着，所以暂时不能让他脱离控制，以免计划被打乱。
　　所以综合来看，他得适当让利了，以保证自己的计划能顺利进行下去，手中的财富也能处于稳定可再生状态。
　　通讯连线里刚传出粟续平淡的一番话，就见他真的驾驶着水艇往方舟去了，队员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海面上漂浮着的异化生物，算计的心思大动。
　　埃米尔不耐烦地坐在方舟驾驶位，等着队员们都到齐了，好尽快返回马提亚交任务。
　　“又要让人等，真是麻烦。”
　　可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从埃米尔面前的后视镜闪过，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见粟续又趴着睡着了，其他队员反而到现在还没回来，稍微想想也知道那些人干嘛去了。
　　埃米尔对被实验中心高度关注的粟续无可奈何，但在面对迟迟返航的队员时，他气愤地破口大骂了句：“你们这群没出息的！”
　　队员们面面相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跟着埃米尔队长不断做任务，靠着保底贡献点，确实也能够吃穿不愁，但赚到的也就只够他们吃穿。
　　他们可不想像埃米尔队长一样，一辈子待在前卫队碌碌无为，就等着年纪大了退休，可谁知道哪天前卫队会不会又遭遇一次变故？
　　想要保命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离开前卫队。现在努力攒贡献点出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哪个部门选中，或者偷偷攒些家底，以后好疏通关系。
　　他们确实不清楚粟续和关杰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关杰的心思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大家对粟续在暗中帮关杰收集贡献点心知肚明，所以他们才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被眷顾的那个。
　　不过现在看来僧多粥少，加入粟续和关杰之列不太容易，但和他们走得近些，运气好点是能分到一杯羹的。
　　方舟穿行在烈日之下，舷窗外的世界被高温晒得扭曲，舱内温度直线攀升，开启温控功能也无济于事，直至他们驶入空中机械巨船的阴影之下，才得到久违的清凉。
　　他们在物资平台停靠时，粟续分明看到了自己放弃的异化生物样本又被带了回来，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地径自走向接驳船，不参与他们之后的瓜分。
　　“魏洀的营养液该不会有问题吧，怎么会这么困？”
　　粟续不禁在心中纳闷，明明刚才在海上还睡了一觉，结果喝下营养液后，反而更困了。身体的疲惫他可以忍耐，但是现在的困意几乎超过了他能控制的范围，仿佛下一刻就要宕机休眠。
　　粟续忿忿地拿出通讯器，快速敲打出一串文字，“魏洀，你给我喝的什么？”
　　他暗嘲自己的信任错付，竟然被魏洀给诓了。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强撑着精神，一路昏昏沉沉地赶回宿舍，结果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粟续感到自己的身体好沉好沉，意识却飘飘然的，仿佛魂灵脱出了肉身，有种前所未有的惬意轻松。
　　和煦的海风裹挟着凉意轻抚粟续的脸颊，轻推着的海浪犹如摇篮慢晃，将海上漂浮的人送上了陆地。
　　粟续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梦中那片干净的蓝色海洋，惊觉这次他竟然已经回到了陆地。
　　他想也没想便往回跑，穿过漫长的海滩，用尽全身力气赶上即将开走的班车，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狂奔，一头跑进破旧小巷，站在了熟悉的大门前。
　　粟续走上前一步，双手颤抖着轻推开了魂牵梦绕的院门，入眼的却是院中那棵还未枯死的大树。
　　坐在树下的院长头发尚且乌黑，怀中抱着一个稚嫩的孩子，慈笑着轻哼歌谣。
　　那孩子没有半点困意，仰起表情皱皱巴巴的小脸，委屈地说道：“院长，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所以爸爸妈妈才不要我，其他小朋友也不喜欢我。”
　　站在大门边的粟续呼吸一滞，脚步迟缓地靠近，一眼就认出这个孩子是儿时的自己。
　　那时的他因为不爱说话，福利院的其他小孩都不愿意跟他交朋友。后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家庭领养，他却无人问津地一直留在福利院里。
　　渐渐的，他开始认为是自己是个坏孩子，所以不讨人喜欢，只有善良的院长愿意接纳他。
　　“怎么会呢？我们的小续啊，是个乖孩子呢！”院长很有耐心地轻声安抚着。


第121章
　　“小续的爸爸妈妈很有可能是不得已才把你留在那里的,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么懂事体贴，一定会很欣慰的。”
　　院长温柔地轻抚着粟续的头发，暖阳穿过斑驳的叶缝照在她明亮的双眸, 如银河碎星一般。
　　年幼的粟续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如果抛弃是迫不得已, 那他素未谋面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个世界？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
　　可粟续没有告诉院长，害怕她会因此难过。
　　院长还是察觉到了小朋友的不开心，看了眼在院子里嘻笑打闹的其他孩子们，轻拍着粟续的后背。
　　“院里的其他小朋友不是不喜欢小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 有人愿意敞开大门结交朋友，有人慢慢了解后也能走入。可能我们小续的小世界不像咱们院子的大门那样明显，还需要再往深处走一走，绕一点点路, 但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或许哪一天就会有个很有耐心的小朋友找到这扇门, 慢慢推开它, 和我们的小续做好朋友。小续的门后会是什么呢？”
　　“门后……是什么呢？”站在院中旁观一切的粟续与年幼的他同声轻喃, 这个问题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倏地, 一颗皮球滚到了粟续的脚边, 他警觉地朝球滚来的方向看去, 却不见踢球的人在哪儿，入眼的只有一条冷清幽深的狭窄小道。
　　他怎么不记得福利院里有这条路？
　　粟续疑惑地靠近了些, 还不确定是否要踏入时，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指引着他走进了这个陌生小路。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耐心的消耗已远超过体能时，终于看到小路尽头的小门。
　　那扇门样式极简，斑斑锈迹上挂着污泥与海草, 跟刚从海底刚打捞上来的一般。粟续轻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正当他败兴准备离开时，一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门后。
　　“这里是？”粟续有些恍惚，一时没明白过来当下状况。
　　一阵翻涌不止的海潮声兀然出现，粟续循声扭头看去，惊觉身后竟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腾升的水汽在海面形成白茫茫的雾霭，站在岸边看不清远处，一声婴儿的哭啼穿透白瘴，粟续这才发现海面上居然漂着个襁褓。
　　眼看着又有一道大浪攒势将要拍下，粟续没功夫琢磨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算只是个离奇怪异的梦，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这么死去，现下他心中仅有一个念头。
　　“不行，得救人！”
　　粟续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海水，用最快速度靠近那个无依无靠的襁褓。
　　一个念头蓦然闪过，如果当年院长没有救下他，他应该也会像这个孩子一样被冲进海里。
　　活着就是痛苦，没完没了地受罪与还债，简直无聊是透顶。
　　那他还要救吗？
　　粟续的动作顿了顿，终是在海浪盖下来的刹那间抱住了襁褓。
　　人这一生真的是有够无趣的，还不如做水里的鱼、天上的雁来得惬意自在，可他再不喜欢这个世界，也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
　　这个孩子能活出怎样的人生，由他自己来选。
　　粟续紧紧抱着没了声响的襁褓着急往岸上游，倏地，海下似乎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蛮横地要将他往海底拽。
　　怎么又是这样？
　　粟续不甘地踢蹬双腿，不想再重蹈覆辙，可拽着他的力量死死不放，他只能用尽最后力气托举襁褓里的孩子，用力将他往岸边推去。
　　粟续拨开面前的海水往深处游，试图找到掣肘他的那只手到底是谁，可海中什么都看不到，周身的水反而越来越混浊，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世界。
　　感觉到抓着自己脚腕的力道似乎消失了，粟续迅疾掉头折返，却再一次被限制自由。
　　粟续失了耐心地低头向下看，这回他终于看清抓着他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人类的手，他的视线顺着手臂上移，总算看清了那人的脸，一张他无法置信的脸。
　　“为什么，你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海底的“粟续”身上穿着熟悉的前卫队防护服，没有回答粟续的问题，抓着的脚踝慢慢攀到了他的身侧，神秘微笑着趴在他耳边低语：“粟续，欢迎回家。”
　　“什么？”粟续不理解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见对方正抬头朝海面看，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温柔地抱起了飘到岸边的襁褓。
　　怎么会是院长？
　　粟续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眼睁睁看着院长抱着那个襁褓离开，而他和眼前这个来自第五纪的“粟续”一同沉入了深海。
　　回家？他的家在哪儿？他到底是谁？
　　“警报！警报！”
　　突然响起的警报尖锐刺耳，唤醒了夜晚沉睡中的马提亚公民。
　　粟续听到声响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当即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舒展，耳畔嗡嗡作响的幻听消失不见，头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是因为魏洀给的营养液？
　　粟续连忙伸手摸向枕边，找到了通讯器，确实有两条未知消息。
　　“别担心，营养成分都是正经的，只是我偷偷加了点助眠药，你现在最缺的是休息，好好睡觉比什么都管用。”
　　“刚才看你队友快过来了，我就没拦着你喝，以后你稍微注意一些。副作用还有你说的口味之后都会改进的，晚安。”
　　看着两条很有魏洀絮絮叨叨风格的短信，粟续嘴角扬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在再一阵鸣笛响声时，他神色一僵，快步走至门边，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瞧。
　　只见同他一样感到奇怪的人还有很多，不少睡得正酣的队员从宿舍中走出，询问其他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时间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直到广播中传出指挥塔台的召集指令：“请所有待命中的前卫队员注意，现在立即前往飞行平台集合！”
　　上次指挥塔台通知召集令后发生了什么，在场前卫队员无人不知，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往闸机走。
　　似乎是猜到了前卫队员的顾虑，指挥塔台补充解释道：“就在刚才，指挥中心突然收到求援，圣玛利亚地下城基地遭到异化生物入侵。”
　　“基地当前已有多支精英队驻守，弹药、医疗资源充足，为保证基地住民安全、加快异化生物清理速度，指挥中心特别发布奖励政策，凡参加本次支援的队伍，每名队员皆可获得100贡献点。”
　　“一百！”不少人惊呼出声。
　　“指挥中心没说错吧？只要是去支援地下城基地的都能拿这100贡献点，还有这种好事？”
　　但也有人表示疑虑：“这还是指挥中心头一回发悬赏，要是任务真这么简单，他们用得着给100贡献点吗？只怕我们是有命去，没命回来！”
　　“那可是一百贡献点啊！我拼死拼活出任务，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万一指挥中心兑现承诺，未来好久都不用担着生命危险出海了！”
　　“可万一，圣玛利亚基地的情况很糟糕怎么办？”
　　“万一？”一名前卫队员唏嘘地笑了笑，“哪次任务没有万一？我这条命值几个钱，现在都明码标价了，就算是屎老子也要尝尝咸淡！”
　　“我参加支援任务！”
　　“我也参加！与其没完没了地做任务，不如这次搏一搏！”
　　宿舍区内一呼百应，已经有不少人高喊着“愿意加入”，往马提亚出口闸机去了。
　　粟续靠在门边静观着这场动员，还在心里权衡参加与否的利益得失时，便见关杰悄然从实验中心蹿出，朝他走了过来。
　　“加百利教授希望我去？”粟续一下就猜到关杰为什么事而来。
　　关杰点头，“嗯，他说埃米尔队长应该不想蹚趟浑水，让你跟着精英三队出发，他已经和三队队长打好招呼了。”
　　粟续听关杰这话，全程没提要同他一起去的意思，挑眉问：“这可是个出头的好机会，你不一起去吗？”
　　“不去。”关杰拒绝得很干脆，半点犹豫都没有，他是想被上位者看见，但也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能力。
　　一旦上了战场，粟续未必有精力保护他，那他岂不是很危险？一百贡献点，有粟续在海上任务里帮忙，他用不了多久照样能拿到，现在还是惜命点好。
　　粟续扯了扯嘴角，看来关杰还是更喜欢坐享其成。
　　“知道了。”粟续将通讯器揣好，双手插着兜，漫步朝出口闸机走去。
　　他突然有些庆幸，还好魏洀能在事故发生前找到他，给他带来了营养液，否则他未必有信心接下这次任务。
　　登上方舟前，粟续垂着头编辑了条短信发出，“晚好，圣玛利亚变发变故，前卫队紧急支援，我近期不去海上了。谢谢你的营养液。”
　　“叮！”
　　正在参加议事的魏洀听到特别的提示音响起，抽空看了眼通讯器，见粟续难得和他报备行程，心下的雀跃遮掩不出，悄然浮上了面容，挂在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好在有头罩遮着，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奥利弗指着面前的海域图说：“这些异化生物最近进攻频率越来越高了，这片区域的营地住民已经转移完毕，现在还差这一片。”
　　“这次连夜召集大家远航，就是为了赶在下一批怪物集体进攻前，把这些圣玛利亚基地附近的住民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
　　魏洀收起通讯器，对面前所有队友郑重道：“本次转移任务艰巨，大家齐心协力共同进退，确保住民们的安危！”
　　“是，我们共进退！”


第122章
　　“第三小队。”粟续落地飞行平台后, 阔步走向起飞准备区，一眼就看见排在队头的方舟外壁上挂着第三小队的标记。
　　不像其他队伍起飞前会在舱门外唠上两句，第三小队所有队员早早入座待命, 粟续一上船, 身后的舱门便合上了, 看样子是就等他一个了。
　　粟续是临时被喊来的，迟到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就是有点不自在。
　　舱内所有队员片言不发地正襟危坐着，氛围格外沉寂严肃。在以往热热闹闹的船舱内, 他不参与谈论趴下睡觉是个异类，现在他依旧是例外。
　　粟续醒来前睡了个好觉，这会并不困，只是不想融入这个略显诡异的气氛。
　　舷窗外的天幕黯淡, 刺耳的警报声吵嚷不止, 唤得一条耀眼的光线划破海天相交处。精英队的方舟率先滑上跑道, 背着朝阳向西疾速出发。
　　据他所知, 圣玛利亚基地前身是美洲大陆各国在末日时期的联盟, 是目前人类剩余两大基地之一。
　　基地工事修建期间, 各领域代表主战派居多, 因此圣玛利亚基地的战备灯塔数量是桃源基地的一倍，曾净化了基地附近100万平方公里的海域。
　　因此基地长久以来偏重军工业, 从前粟续在马提亚帮忙打零工时给战备中心送过两次资料，其中就有圣玛利亚基地的加密文件。
　　虽然不明确二者之间的关系, 但照应物资能源部和桃园基地，他也能窥见一二。
　　照这样看来，圣玛利亚基地作为马提亚的军备后援，且每年都在扩张基地领域, 应该是人类联盟的铜墙铁壁才对，为什么情况会变得如此严峻？
　　有莉迪亚小队长的多次提醒在前，粟续对指挥中心在他们出发前的动员保持质疑态度，不认为这次只是个简单的支援任务。
　　方舟的凝结尾在高空飞速划过，下一瞬，无数艘方舟冲开白雾，向频发的爆|炸声源头疾驰，在天际刮过尖利的噪声。
　　粟续被舱外接连的巨响吸引了注意，瞥了眼仍旧一动不动的前卫队员，自顾自地扭头朝外头探去视线。
　　空中的战斗方舟不断向海面扫射轰炸，频频闪烁的红光将弥漫的硝烟映得更是严峻，方舟衔着烈风冲开云雾，终于看清炮火中央的灯塔。
　　顶端平台上的卫兵持枪炮奋战，外墙上蠕动攀爬着的怪形不是别的，是正是数以万计的异化生物。
　　一道火光自高墙上丢下，点燃了刚刚向下泼洒的汽油，瞬间形成一道火墙。
　　怪物的凄厉啸叫声中未让同类产生退意，反倒引来更多怪形向上爬，凶狠地甩出触手肢节，将不自量力的人类拽入海中，猖狂地站在墙头仰头嚎叫着，下一刻便被炮火炸回海中。
　　“核子弹扫射模式已开启，装弹完毕，进入射击准备。”
　　舱内响起的冰冷机械音提示系统当前操作，粟续朝驾驶位望去，只见第三小队队长操作方舟边扫射着边直冲向停机平台，生生辟出了一条落地区域。
　　方舟刚刚停稳，刚才一动不动的前卫队员们立即穿戴好装备，静候舱门缓缓打开，而后随着队长的一声令下，所有队员冲出方舟，加入了抗击队列。
　　粟续跟在队末持枪出舱，一股恶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面积不大的顶层竟满是人类与异化生物的残肢断臂。
　　漫天浓烟遮蔽天光，明明已经是白天，这里的视野仍昏暗不清。
　　粟续全程保持着高度警惕，但凡听到一点声响，立即调转枪口瞄准开枪。
　　听着每次枪声响起便有怪物哀嚎，他逐步向边缘靠近，移动间发现一名卫兵被异化生物缠住了手臂。他迅速抬枪瞄准射击，在怪物吃痛分神的瞬间拽回了那名卫兵，随即换成手炮，将它轰下高墙。
　　“救命……”受伤的卫兵吃力地呼救，大量失血使得他失温颤抖着。
　　“快来，这儿还有伤员！”
　　一声招呼后，数名手臂绑着白布条的前卫队员赶来，动作有序地将人抬上了担架。
　　“粟续？是粟续吗？”
　　粟续闻声转头看去，发现是赶来帮忙的人中有人认出了他，对方靠近时扯下了脸上的面罩，冲他挥了挥手，正是不久前说来圣玛利亚基地驻守的莉迪亚小队长。
　　“你还是来了。”看到粟续出现在圣玛利亚，莉迪亚不由得感叹了句，却并不是很意外。
　　她没功夫和粟续慢慢叙旧，朝他招了个手，使唤道：“过来搭把手，正好我们人手不够。”
　　粟续微微颔首，将武器别在了腰后，俯身帮忙抬担架。
　　“搬去哪儿？”他问。
　　莉迪亚朝后方偏头，“跟我走就是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
　　“哦。”粟续悻悻地应了一声，不再多嘴地跟着救援队伍进入灯塔内部。
　　他去过桃源基地灯塔，那儿比圣玛利亚基地要简陋很多，可眼前的这个基地入眼是血色，处处是哀嚎。
　　战火炸穿了铁壁铜墙，维修队加急赶来修补，还没来得及把窟窿堵上，就被异化生物发现了这个破绽，尖啸着疯狂涌来。
　　粟续和莉迪亚对视了一眼，单手拖着担架，拔出电磁枪边打边退，在支援赶来之前守好通往地下城基地的必经之路。
　　“哥们，扶好了。”粟续瞥了眼担架上的伤员，暂时用膝盖顶住把手，双手持枪以目前最大火力屏退入侵生物。
　　莉迪亚不输分毫，单手用劲挥动荆棘长鞭，抽打在异化生物身上刮出数条伤痕，鞭子卡进了它的皮肉，转手再一挥，将它甩出老远。
　　两人占着通道的一左一右，拼力截住异化生物向下方的基地入口侵袭，但此时人手不足，他们只能不断向后退。
　　“上去帮忙！”两队卫兵冲了过来，接过粟续喝莉迪亚的重担，加强火力压制。
　　“莉迪亚队长，这里交给我们。”卫兵说罢，冲着肩头的对讲机示意，“上面的队伍往这边包，把它们赶出去，维修队随时准备！”
　　“走！”莉迪亚不做停留，带粟续向下撤。
　　他们没有进入地下城，而是带着伤患离开灯塔，乘船前往停在灯塔群中央的一艘巨轮。
　　“情况为什么这么严重？”粟续还是没忍住发出疑问。
　　莉迪亚指了指前面的房间，“把人放在待查区就行。”
　　把伤患安置好，立即为他检查伤口，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转头对队员叮嘱了一句，才摘下面罩走向粟续。
　　“不久前，一名灯塔士兵被拟进化I型异化生物感染，故意隐瞒不报，企图回到人类社会。但是经过检查站的时候，他还是被查出来了。”
　　“他当众异变，直接冲入人群自爆，感染了关卡处的大批卫兵。基地发现不对劲后立即封锁了检查站，只要发现人员异常当场击毙。”
　　粟续一怔：“当场击毙？”
　　莉迪亚沉声叹了口气：“是，基地表示没时间检查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最可怕的是，感染还是在人群中扩散开了，灯塔最终失守，地下城基地差点被攻破。”
　　“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入侵。”
　　粟续倒吸了口冷气，转头看向待查区里的伤患，“那这些人？”
　　发现人员有异常就直接击毙，那这些伤患都是和异化生物有直接接触的，基地准备怎么处置？这支船远离地下城，也不在灯塔之内，人类联盟根本没想救他们。
　　莉迪亚垂着双肩，疲惫的面容满是悲哀，“残酷的制度，使得我救不了他们所有人。”
　　她的理想是做一名救死扶伤的末日医生，可现在她谁都救不了。搬了这么多伤患回来，哪怕只有一个没有感染迹象，她拼尽全力也会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可一个都没有，只要是和那些异化生物接触过的，无人能幸免。
　　这个世界，终究是完蛋了。
　　粟续感到有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声问：“他们会被送往哪里？”
　　莉迪亚抬手指向巨轮之外，“上我不太建议你去看，太残忍了。”
　　她的叮嘱没起到半点作用，反而激起了粟续的好奇，他阔步走上轮船甲板，看清海上情况后，惊诧得一时忘了呼吸。
　　灯塔群中央的偌大海域，除了他脚下的巨轮外，还停着另外三艘大船，随浪涛摇摆起伏着。
　　一张大网同时挂在四艘大船船身，渔网中央是空洞，海风中夹杂着机器的嗡鸣，没有救治必要的伤员被放在大网边沿，如破旧的玩偶一般毫无反抗能力地滚入了黑洞。
　　洞中倏地燃起大火，一条还活着的生命就这么被瞬间焚烧。
　　“躯壳，都是躯壳。”粟续凝视着黑洞突然发笑，海面的疾风吹乱他的头发，额前的碎发被吹开，他的眼中看不到半分笑意，全是对这个可笑世道的讥讽。
　　莉迪亚不愿靠近船沿，不想再看到那残忍的场面。
　　忽听粟续发问：“那艘船是什么地方，他是谁？”
　　莉迪亚惑然往前走了些，只见五名身穿实验中心白大褂的研究员从灯塔离开，乘船前往他们对面的巨轮，全程被小心保护着。
　　准确来说，他们都在保护研究员们手里的箱子。
　　一名身着正装的男子从舱内走出，笑容发苦地在甲板上等候迎接，听研究员们说了些什么，动作迟钝地接过了他们手里的箱子。
　　莉迪亚：“圣玛利亚基地负责人，罗伯特。”
　　粟续眉头一压，很快就琢磨出味儿来，“所以圣玛利亚基地也参加强兵计划了？”
　　“圣玛利亚基地是马提亚战备后援，这里的人也是。”莉迪亚平静地说出了一个极其冷酷的事实。


第123章
　　圣玛利亚基地守备军接受了强兵计划改造？
　　这个消息是粟续意想不到的, 以他目前的公民等级，实际上能接触到的地方不多，所以在他的视野里, 实验中心一直在马提亚上挑选合适的实验体, 是因为强兵计划还在试验阶段。
　　可现在看来, 前卫队抢破了头争取的改造机会，认为这是一种身份跃迁，可在实验中心看来他们都是试验品，是在为地下城基地的战争垫脚。
　　是啊, 在慈爱的马提亚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为人类联盟奉献终身的方式？
　　粟续的眉宇间尽是寒凉，凝望着对面甲板上的交接，又将目光移向正在处理感染卫兵的大型海上焚烧炉, 隐约察觉到了一丝诡秘。
　　他突然喃喃问：“异化生物近期入侵频率为什么越来越频繁？”
　　莉迪亚冷静地给出了一个人人都知晓的解释：“每次繁殖期过后, 成年异化生物都会为幼体收集营养, 只是近几年的频率越来越高, 我想大概是因为它们在不断进化。”
　　“进化？”粟续犹疑地盯着罗伯特手里的箱子, 大量信息碎片在脑海中如同丝线一般游离缠绕, 他猝然抓住了其中一根, “不太对。”
　　如果说过多的关怀营地向海洋异化生物暴露了人类基因，是导致非洲沙弗莱基地沦陷的主要原因, 那么眼前的圣玛利亚基地极大可能在走沙弗莱基地的老路。
　　为什么异化生物的进化远超出研判中心的测算数值？真正导致异化生物加速进化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如果异化生物生性暴虐，它们为什么不遵从物竞天择的自然模式, 不先猎杀低等级的同类，而是一致将人类视作狩猎目标？
　　是它们的基因决定的，还是有特殊的信息传播方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些粟续不是很确定, 直到亲眼看见过圣玛利亚基地选择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焚烧人类同胞，他的一切困惑都能解释得通了。
　　导致海洋异化生物加速进化不是别的原因，正是这些加入强兵计划的卫兵。
　　这些异化生物当前的智力水平确实不及人类，但通过一次次的交战与捕猎获取经验，它们可能知道人类的基因能够促使自己进化，所以将基因改造后的人类视作猎物。
　　因此，同样是饱受异化生物侵袭，圣玛利亚基地比桃源基地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而马提亚为了抵抗这些进化后的异化生物，只能继续优化人体基因改造计划，重复恶性循环，直到马提亚无法控制的那一天。
　　圣玛利亚基地和马提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选择直接销毁人类基因，避免被异化生物同化。
　　眼前的这场灾难，始于人类本身。
　　莉迪亚没反应过来，“你说的不太对是什么意思？”
　　“实验中心……”
　　粟续正要作出解释，一声撕天裂地的雷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我去看看。”粟续简单留了句话后迅速返回灯塔。
　　他明白莉迪亚是出于好意，故意让他加入相对安全的救援队，从而远离战场的，但他还有事要做，不能缩在这里逃避。
　　莉迪亚目送着粟续疾跑远去的背影，默叹了一声，于心不忍地望向了不停运作的焚烧炉。
　　她不甘臣服于命运，想要跳出常规，活成自己期望的样子。她做到了，从尤妮花园离开后，选择留在马提亚上，尽自己所能为人类命运献出一份力，可她又没完全做到，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无可奈何，她的能力太过渺小，改变不了残酷的事实。
　　她真的尽力了，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走向毁灭吗？
　　她曾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既然能成为一个例外，说不定能慢慢影响很多事。
　　只要她足够优秀，总会有人忽略性别，看到她的能力。现在吃点苦头都没有关系，等她有朝一日进入马提亚管理层，一定会靠着自己的权利改变女性的困境。
　　可现在的她救不了任何人，甚至连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也拦不住。
　　难道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莉迪亚队长，我们还继续吗？”救援队的队员见队长黯然神伤地站在甲板上，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莉迪亚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坚定地说：“继续。”
　　她承认自己的力量是很渺小，在绝对权势的马提亚和凶狠残暴的异化生物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要她什么都不做地待在原地等死，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
　　世界迟早要毁灭的，她也迟早要死的，在一切湮灭之前，她选择做自己想做的，哪怕是粉身碎骨。
　　“听声音，应该是怪物又发起进攻了。所有人继续分队行动，前往每座灯塔救援，认真检查伤员情况，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弃！”
　　莉迪亚镇定从容地下达指令，不因眼前的危机自乱阵脚。
　　救援队中有莉迪亚从马提亚带来的队员，也有地下城基地自告奋勇报名的青壮年男女。
　　大家见小队长不慌不忙的，心里也是了底气，齐声应道：“好！”
　　粟续忙赶回灯塔，一路爬楼梯上行，刚才暴露内部的大洞已经被补上，滑黏的鲜血铺了满地，在闷热的天气里散发着腥臭。
　　顶层平台的战况激烈，异化生物的吼叫声中是属于人类的怒喊与哀嚎，而这是海上数不清的灯塔之一。
　　一道惊天雷声在烈日晴天下震响，忽的一阵呼啸的海风吹开硝烟浓雾，粟续终于看清了声源的真正面目。
　　无边无际的混沌洋海中，一颗锈红色的巨大球体诡异地漂浮在海面上，宛若一颗刚挖出的眼球，又似即将破壳的胚胎，外壳上满是裂纹与血线。它的每一次滚动，都发出惊声闷雷，带着极致的压迫感。
　　在一阵接一阵的雷声中，无数只形态扭曲的异形浮上水面摇舞。
　　它们没有固定形态，通身如涂满柏油一般黑亮，在海面蠕动着前行，身上无数只脓疱似的幽绿眼瞳在移动间搅进了它们原生质肿泡的躯体，然后又不断再生。
　　它们吞噬了一切子弹与炮火，目标明确的朝灯塔靠近，粘在外壁上缓缓上爬，不忌火烧，也不怕电击。
　　“怎么办？”卫兵用了各种办法仍无法阻止这些怪物靠近，求助地看向了自己的队长。
　　“是罗伯特将军来了！”
　　有人注意到了前来支援的人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饱含期望地汇到他身边，却在看到他手中提着的箱子后，纷纷停下了脚步。
　　罗伯特含着下巴，回避了卫兵们的目光，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箱子，里面满是一支支强兵剂。
　　粟续站在墙头握着手炮向下轰炸，却见炮火直接诡异地穿过了怪物的身躯，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
　　眼看着危险越来越近，粟续却发现刚才平台边缘应战的卫兵全都不见了，所有人都围在了罗伯特身边。
　　粟续一眼就看到罗伯特手中的箱子，和里头用试管分装的深蓝色液体。那是什么东西？
　　“将军，能不喝吗？”卫兵表示抗拒。
　　罗伯特将手中的箱子交给了部下，主动拿起其中一支，决然地正声说：“如果不这么做，不变得更强大，怪物就会踏过我们的尸体，入侵地下城，掠杀我们身后的人类同胞，圣玛利亚基地就彻底沦陷了。”
　　“不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杀死那些怪物，保护圣玛利亚基地住民，我愿意战死！”
　　他说罢，不顾卫兵们的劝阻，直接打开仰头喝下了试管中的液体。
　　体内的热血滚烫，几近要将他整个人烧穿，连呼吸都带着炙热的腥气，双手紧紧握住武器，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向平台边缘。
　　犹豫不决的卫兵们听到罗伯特的用心，瞬间似被点醒了一般，纷纷主动拿起一支饮下，用尽全力高声呐喊着，“一切……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试管摔在地上的噼啪声清脆，又带着极重的决心，卫兵们近乎是跑回平台边缘的，仰头怒吼了一声，躯体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翻涌的血气使得他们通身胀红，一副似乎随时都要爆裂开的模样。
　　战斗的欲望战胜了他们为人的理智，眼看着任何武器都无效，卫兵们纷纷拽住爬上高墙的怪物从平台上跳下，以强健的肉身正面应战。
　　“小心！”粟续伸手想抓住一名跳下去的卫兵，却被一名悄无声息靠近的研究员拦住了。
　　“就算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们也不会有事的。”研究员微笑着说。
　　体谅粟续目前可能不太理解，他开展解释道：“在强兵剂起效期间，这些人拥有绝对的力量、速度与胆魄，是实验中心为他们的凡人之躯铸造了钢筋铁骨。”
　　研究员说着，拿出了一支淡蓝色的药剂递给粟续，“这是教授让我给你的。”
　　对方没有多说什么，但粟续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
　　粟续伸手接过，猝然抓住研究员往身后一拽，开枪射击爬上平台的异化生物，匆忙间分心微微偏过头说：“这里很危险，你们先回灯塔内部躲一躲。”
　　研究员惊慌地匆匆点头，他们可没有吃强兵剂，哪儿打得过这些异化生物。
　　再说了，实验中心花了这么多心思培养这些人，就是为了让他们成为马提亚的刀，保护马提亚公民自然是他们的使命。
　　粟续的关切在回头的瞬间消散，看了眼手里的试管，趁着战乱无人注意，面无表情地丢到了角落。
　　他转头准备重新加入战斗，却意外对上了一双审视着他的目光。


第124章
　　怎么是莫勒？护卫军是什么时候来的？
　　见莫勒冰冷的视线如尖刀一般刮在他身上, 以及他手中的试管。
　　粟续戒备地藏起强兵剂，握紧手中的电磁枪，转头加入了激烈的战场。
　　“上将, 您在看什么？”
　　蒙德刚踏上护卫舰甲板, 就见莫勒上将站在围栏边俯瞰着什么。
　　莫勒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不作任何回答，静等着护卫舰继续往战场深入。
　　但蒙德能觉察到上将眉心的褶皱似乎舒展了很多，他也不敢多问，自觉地换了个问题：“上将, 您为什么申请带队支援？”
　　更奇怪的是，船长大人居然同意了上将的请求。
　　莫勒俯瞰着底下如浪潮一般涌入海中的卫兵，仍旧沉默不语，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那些憋在心里的抗争仿佛只要他一松口, 就会被全盘托出。
　　在圣玛利亚基地发来求援消息后, 他的确是想申请面见船长。就在他提出请求之前, 船长大人突然单独召见了他。
　　“船长大人。”
　　莫勒走上马提亚顶层, 敲了敲那扇庄严肃穆的大门, 听到门后传出应答声, 才推门轻步走入。
　　角落里，旧时代唱片机正播放着厚重的曲调, 在指挥塔台发出的频繁催促声中愈发激昂。
　　虽说是驾驶室，却未看见控制台, 墙上偌大的海域图最是引人视线。
　　一人背对着大门，站在墙前慢品着杯中的茶水，轻松得与当前的危急气氛相当违和。
　　灼日透过驾驶室的风窗将室内照得大亮，但仍有角落藏身于阴暗。
　　莫勒在大厅中央立定, 炙热的阳光将他晒得满头是汗，一动不动地向站在阴影中背对着他的人恭敬垂首。
　　“船长大人，属下来了。”
　　他紧抿着唇，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未得到船长的任何指令，旋即顶着威压主动开口说：“船长大人，近期基地守备军接连有人无法从药效中脱离，最后血管爆裂而死，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承受不了改造计划的强度。能否……”
　　“莫勒上将。”船长出声截停了莫勒继续发言，哀怨地长叹了一声，话语中满是无奈，“马提亚将所有剩余人类视为亲子，可为了保全更多孩子，母亲不得不这么做。”
　　他悲怆地说着，轻抚面前海域图上零星一点陆地，反而向莫勒发问：“牺牲一小部分人，换他们身后千千万万的基地住民活命。莫勒上将，如果做决策的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个尖锐的问题砸得莫勒哑口无言，他痛苦地低下头，强忍着个人情绪导致声音隐隐颤抖，“那灯塔守备军和前卫队的队员们呢？”
　　“莫勒上将。”
　　站在海域图前的人突然转过身，朝莫勒招了招手，示意他来阴凉处待一会儿。
　　莫勒以逾矩为由没有靠近，淡漠得不像刚才试图求情的人。
　　阴影中的人突然伸出手抓住莫勒肩头，苦口婆心地劝说：“莫勒，其实我一直很看重你，以你的能力，将来会是船长之位的不二人选，承载着剩余人类未来命运的接力棒迟早会交到你手里。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马提亚的一片苦心。”
　　莫勒依旧冷着他那张脸，平静地扫了眼角落的唱片机与桌上澄澈的茶水，在心中回顾船长刚才的那番话，面色更是暗沉。
　　船长说罢，意犹未尽似的重重地拍了拍莫勒的肩膀，紧接着又说：“亲自去海上看看吧，你会明白如果没有马提亚主导的强兵计划，人类会面临怎样的境况。到那时，你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马提亚接班人。”
　　“马提亚接班人？”
　　莫勒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这个称谓曾是他心之所向，现在他明明触手可及了，却不受控地感到恐惧和抵触。
　　他不是来这儿充实自己即将接手马提亚的信心，而是来尽自己所能加入这个战场，能杀多少只异化生物就是多少只。
　　因为在他看来，这是最切实体会战场严峻的方式。
　　可真的会有消灭干净的那一天吗？
　　“全体护卫军。”沉默许久的莫勒终于开口。
　　护卫舰自灯塔上空掠过，带着呼啸的疾风笔直冲入战场中心，底部的轮转式枪炮台无休止地扫射着，却盖不住战舰上的齐声应和。
　　“在！”
　　莫勒高声喊：“怕死的留船上，不怕的跟我走。”
　　“誓死捍卫，虽死犹荣！”
　　有人高喊了一声，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人群中激起共鸣。
　　莫勒背过了身，在无人注意时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战舰刚刚停稳他便率先下船，加入了这场抗争。
　　“吼！”
　　癫狂的吼叫声竟是从人类口中发出，数不尽的卫兵或站在船沿，或浮在海面，无一例外地将目标对准逼近的怪物。
　　同样是没有理智、全凭本能的厮杀，卫兵与异化生物密密麻麻的海面上乱作一团，一时分不清谁才是怪物。
　　粟续连开了几枪后，惊觉有异化生物即将冲上高墙，瞬即转移准心开枪，而后反手拔出短刃刺入怪物体内，疾快地又换回电磁枪继续清除周边祸患。
　　他身边的怪物数量不算多，大部分汇集在发狂的卫兵身边，更像是这些怪物在有意地做择选。
　　“数量越来越多了。”粟续不得不边打边退。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这些异化生物就是冲着灯塔卫兵来的。
　　为了防止异化生物入侵地下城，顶层出口的门早已落锁。平台上的大半卫兵已经牺牲，怪物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如果不尽快想办法解决，等他们所有人都死了，那道门撑不了太久。
　　粟续的目光迅速掠过顶层平台各处，注意到还有一架方舟留在停机库内，归属的队伍只怕早已凶多吉少。
　　他环顾四周，在怪物扑来的瞬间抓住头顶的横栏，卷腹一跃而上，张开双臂寻求平衡地走至栏杆尽头后，敏捷地扑向不远处被垒高的物资箱，脚尖轻踏着箱面，在箱子即将倒塌前，腾跳到一处平台上，一个空翻稳住身形。
　　粟续一路躲闪着靠近停机库，俯低身体从门缝底下滑入，在异化生物追来之前顺利钻入舱内，坐在了驾驶位上。
　　除了以前看梅格开过，他只在训练基地的模拟舱内操控方舟，没亲自上手摸过，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操作正确与否。
　　然而方舟的智能操控系统并不智能，至少粟续琢磨了有一会没明白在哪儿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手动挡驾照我都一遍过的，这玩意儿能有多难？”
　　粟续深吸了一口气，按照模拟舱的教程迅速进入状态。
　　在方舟引擎的一阵嗡鸣声后，一道猛力将粟续迅疾往后推，在眨眼时他和方舟已在空中。
　　“看来按照模拟舱的操作没问题，接下来是切换成攻击模式。”粟续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开启方舟底部炮台，遥感控制射击位置，顺着高墙外壁轰炸。
　　那不知名的怪形未受任何影响，但其他异化生物被炸倒了大片，稍缓了些顶层的压力。
　　粟续一连轰了几炮，又换扫射模式，侧过方舟贴墙飞行，清理墙上挂着的剩余异化生物。
　　“警告！侧翼疑似遭到外力破坏，方舟即将失衡迫降。警告！侧翼……”
　　风窗显示屏上不断跳出警报，而粟续很确定自己并未操作失误，那外力破坏从何而来？
　　粟续打开舱外监控器，发现一只长满触手的怪形不知何时爬上了方舟，将钢铁侧翼勒到变形。
　　他认命地无奈苦笑了一声：“我就没有不倒霉的时候吗？”
　　方舟在空中逐渐开始失控盘旋，在激烈的眩晕感下，粟续终于摸索着切换了方舟水上模式，却还是在海面激起千层浪花。
　　“砰！”
　　为了以防万一，粟续提前检查身上的防护服，随时做好下水准备，再操控方舟的攻击系统，利用剩余弹药清扫周围的异化生物。
　　他没有喝强兵剂，成不了实验中心期望的钢筋铁骨，只能利用现有火力，避免正面迎战。
　　“滴滴——”
　　熟悉的铃声不合时宜地猝然响起，粟续不由得一愣，但还是选择接听。
　　连线另一头的怪物嘶吼声与枪炮声同样不断交错杂糅着，令他一怔，“魏洀？”
　　“看来你也在附近。”魏洀深呼吸着，听起来像是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附近？”粟续纳闷地回了句，注意到了魏洀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劲，紧接着又说，“你还好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记重炮直接轰烂了一只裂吻鲨的头。
　　魏洀坦诚解释道：“异化生物近期频繁活动，圣玛利亚基地附近的幸存者营地也受到了波及，我们是过来帮忙的。”
　　他言语间砍断了一只海蛛的头颅，挥刀甩下血迹，而后向扑来的虬蜥劈去。
　　魏洀在搏杀之间，抽空回答粟续的另一个问题：“现在还撑得住，就是刚才差点被拽断大腿的时候，突然很想和你说话。”
　　“砰——砰——”
　　是他又幻听了吗？粟续蓦地听到一阵鼓动声，可这次的声音离他非常近，近到好像就是从他胸口发出的。
　　粟续呼吸一滞，不解地疑问：“为什么？”
　　可他动作没有就停住，直接将攻击目标转移到海面上那颗锈红色的肉球上。
　　不可名状的异形随着闷雷跳舞，大多怪物也刻意避开了它前进的道路，就像是在畏惧它的存在。
　　如果能把它赶走，人类说不定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魏洀一手抓住虬蜥的尾巴，掣肘它的行动，另一只手旋即摸上了腰后的手炮，直接对准它的腰腹部扣动扳机。


第125章
　　虬蜥的腰腹被炸得稀烂, 魏洀面不改色地将碎块丢进海里，继续和粟续说话：“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怪物太多了, 万一我们合作没达成, 结果都死在这儿怎么办。”
　　明明此时此刻和他并肩作战的不止粟续一个, 但他总忍不住去惦记，加百利想验证当前阶段的改造成果，就必然会派粟续来圣玛利亚参战。粟续那个惯会逞能的，为了博得实验中心的信任, 也一定会同意调配。
　　可这次不是简单的任务，按照指令清理一片区域或是采集好指定样本，就能轻松打道回府，而是要面对成千上万的异化生物, 稍有差池就会丧命。
　　他不担心粟续会因为害怕那些异化生物, 而喝下强兵剂成为不知畏惧的杀伐机器, 他是害怕粟续那个疯子为达目的, 用自己的肉身去拼。
　　而事实证明, 他果然又猜对了。
　　魏洀没有因为自己猜中粟续想法而欣喜, 更多的是担忧。
　　粟续面容严肃地紧盯着瞄准镜, 眼看着那诡异的肉球挨了他无数枪也没有退离的意思，眉头越蹙越紧。
　　锈红色的球体盲目地直向圣玛利亚基地靠近, 伴着阵阵雷声不断召唤异化生物为它开道。
　　粟续迫降的方舟就落在那肉球前路，不管是为了身后的人类基地, 还是为了他自己这条命，都必须全力迎战，可显示屏上突然弹出的弹药告急提示，再次印证他的倒霉。
　　他不禁气笑了一声, 只能放弃所在的方舟，手握电磁枪走到了舱门边。
　　踏出这道门，他就算正式加入战场了，肉体凡胎伪装成钢筋铁骨是很难，但这一战他必须要赢。
　　“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能杀多少是多少。”粟续字字句句说得有力。
　　他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个世界，巴不得马提亚之舟马上坠毁，什么优质基因、什么人类的未来，这些唬人的瞎话全部付之一炬。
　　可圣玛利亚基地的负责人罗伯特说得没错，他们的身后是地下城基地千千万万条人命，一旦让这些异化生物突破防线，这座人类基地恐怕会就此沦陷，成为下一个沙弗莱基地。
　　而更严重的是，这些怪物也会因此得到更多人类基因，桃源基地尚有军事储备，能撑一段时间，那些幸存者营地将来要面临着什么？
　　魏洀背后的深海研究所势力到底如何他并不确定，但幸存者营地在海面分布之广，异化生物一旦进化失控，超出研究所的承受范围，魏洀真的都能顾及到吗？
　　到那时，眼前的乱局将会成为常态，在往后的每一天上演。
　　粟续还是觉得自己很讨厌这个世界，但讨厌是他一个人的事，有千千万万个心愿希望世界安宁和平。
　　况且，在他查清福利院的真相前，这个世界不能毁灭。
　　“魏洀。”粟续抿了抿唇，手握紧打开舱门的把手，“我不是个吃亏的人，所以你得活着，我们的合作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话罢，他用力打开舱门，大跨一步跳上了方舟下放的水艇，率先抬枪解决冲来的异化生物，在间隙继续对准肉球开枪。
　　“呼——”
　　听到熟悉的呼吸声，粟续的面色一滞，心中的怪异越发浓烈，似乎每次遇到这些不可名状时，他都会听到这样的呼吸声，仿佛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可他和这些怪物之间能有什么联系？“粟续”的日记里从未提过，而他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
　　难道和他出发前做的那个梦有关？海底拽住他的“他”为什么会说“欢迎回家”？
　　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为什么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而且不清楚是不是粟续的错觉，在他离开方舟，坐上水艇直面怪物的侵袭后，那颗肉球的移动速度似乎减慢了许多。
　　魏洀听出了粟续别扭的关心，脸上的笑意更浓，手上却没有任何懈怠，扣住一只异化生物又开了一炮。
　　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消散之后，他才语调轻快地对连线对面的粟续说：“看来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讨你欢心，才能得到一个好条件。”
　　粟续暗暗观察海面上那些饮下强兵剂的卫兵是如何表现的，有样学样地模仿着，手握短刀直刺爬上水艇的怪物，随即转刀扎向海面下意图撞击他的巨鲨。
　　高强度的抗击使得他有些疲惫地微喘，沉声问：“你说它们什么时候才会退走？”
　　被偷偷逼近的棘骨鱼刮破手臂，魏洀蛮闭紧嘴唇，将痛苦咽进肚子，不想希望让粟续听见。
　　他背对着掩体，短暂地退出战场，立即拿出阻断剂给自己扎了一针，又用隔离绷带缠住暴露的防护服。
　　魏洀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偏过头看了眼掩体后无穷无尽的异化生物，“照目前来看，恐怕只有等人类对它们不再有吸引力了。”
　　魏洀的回答引来了粟续一声嗤笑，“真是自食恶果。”
　　他倒要看看这些实验中心惹出来的祸，最后究竟要如何收场。
　　没完没了地反击和驱赶，魏洀一时间竟然看不到这场战事结束的预兆。他再次握枪，离开掩体前郑重地说：“粟续，请你一定要活下来。”
　　为了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为了……其实没有别的目的了，他就是希望能和粟续有下一次会面。
　　粟续用劲拔出刺在怪物身上的刀刃，挥刀甩掉上面乌黑的血迹，遥望着无尽的海面说：“我会努力活着，你也不能死，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好，我记得。”魏洀笑着应声。
　　他刚离开掩体，异化生物立即包了过来，混战间难免又受了伤，剧烈的疼痛令他即将忍不住出声，为了不让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的粟续分心，只能主动切断了连线。
　　没再听到魏洀的声音，粟续便想大概是通话中断了，眼下他无暇询问魏洀的情况，只能将全部注意力先放在不远处的锈红色肉球上。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根据他的过往经历，好几次遇到的开智异化生物都对他退避三尺，像是对他有所忌惮，所以在有意地避让他。他也旁敲侧击地向其他人打探过，似乎只有他遇到过这样异常情况。
　　那这次会不会也和之前一样呢？
　　粟续暗下决心冒险一试，操控着水艇缓缓向那肉球靠近，同时继续演好当前的角色，沿途不断攻击着袭近的异化生物，学着那些卫兵的模样大声嘶吼着。
　　正如粟续的预料的一般，那颗肉球不仅停住了行动，不再召集异化生物，还隐约有了后退的趋势。
　　朦胧不清的液态铁与高温蒸汽在肉球表面交杂着，使得它看起来犹如一颗鲜活的眼珠子，在满是污血与残肢的海面上诡秘漂浮着，宛如海洋也睁开了双眼凝望这个世界。
　　粟续正不解着这个情况出现的原因，没有就此停止地继续缓缓向前靠近，竟也在那颗眼球上看到了疑惑。
　　它似乎有思考能力，可是它在奇怪什么？是因为他靠近的这个行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粟续。”
　　突然一声极远极轻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粟续不禁怔然，环顾四周也没找到是谁在喊他。
　　他回首视线上抬再看向那颗肉球时，镇定的意识突然受到震荡，猝然间通过面前的眼球看到了无数零碎画面。
　　在一声警报声响后，位于沿海的大型核电站打开了排放闸口，污水瞬间自管道内涌出，没有任何处理地直接流入了海域。
　　海洋暴怒地掀起一阵阵风浪，试图报复无知的人类，却仍未阻止这些自诩高等生物的贪婪野心。潜藏在海下的管道悄无声息地排出了诡异液体，混淆着核污水在海面迅速扩散。
　　它怒啊，叫啊！
　　召来了大浪，喊来了风雨，它要这个世界和它一起毁灭！
　　可人类真是好笑啊，在它试图冲刷这个世界的污秽时，他们总能想到更加残忍的方式。为了建造避难所，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同胞，无数男女老少在海面上哭着喊着，却得不到任何救援，只等来了更多被舍弃的人。
　　无助的哭声没日没夜地响着，引来了海底沉睡着的孩子们，又是没日没夜的哭喊和求助，可有什么用呢？抛弃他们的人，不会来救他们的。
　　饱餐了一顿的孩子们长得很快，它们开始学会思考，如何能让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就像曾经踏上陆地的人类始祖一样。
　　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只是换了主人而已。只要能守护好这片海洋，它不在乎主宰者是谁。
　　慢慢地成长，相信总有一天孩子们能占领这个世界，之后如何进化、如何发展，再逐渐走向毁灭，其实都是时间问题。
　　而孩子们很快发现，在吃下眼前这一片基地的人类后，躯壳发生了由内而外的进化，它们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成长，这是人类亲手“送”它们的礼物。
　　看来这个世界毁灭得比它想象的要早一些，是时候开启下一个循环了。
　　可是为什么啊，粟续，你会出现在这里？
　　来自幽远的叩问令粟续的神志震荡，失神前他忘记停下水艇，现下重新主导意识时，他已经和眼球近在咫尺了。
　　“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认识我？我……到底是谁？”
　　粟续的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空中蓦然栽下一架变形的方舟，在他不远处起火爆|炸，在海面掀起了一阵巨浪。
　　在浪潮盖下的瞬间，那肉球也沉入了海底，就此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惘然的粟续。


第126章
　　海上的火光愈演愈凶, 又引起了一波爆|炸，无情地火舌吞没了附近的卫兵和异化生物，痛苦凄厉的嘶喊声纠缠交叠, 恍若二者同源。
　　粟续被汹涌的浪潮拍入海下, 虽说海水中视野不清, 但他能感应得到刚才那只肉球怪物已经离开了。
　　他再游出水面时，明显感觉到异化生物的数量比之前要少了许多，似乎是悄然退去了。
　　“救命！”
　　听到不远处的求救声，粟续循声转头瞧去, 只见是一名前卫队员正满脸惊恐地快速向前游着，慌张地手脚摆动的频率都是错乱的，氧气推助器都忘了打开，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异化生物正紧紧追着他,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砰！”
　　即将咬住那名落单前卫队的异化生物猝然僵住, 污浊的眼睛流出脓血, 吃痛地啸叫着, 摆头看向了攻击自己的源头。
　　那黑漆漆的枪口之后, 是粟续那双冷静从容的眼睛。他自己知道已经被盯上了, 不仅丝毫不慌, 当着异化生物的面，将手里的枪换成了手炮, 对着它大张的嘴连轰了几炮，直至能透过它的上颚看见天光。
　　粟续不慌不忙地爬上水艇, 瞥了眼应该是从那艘爆|炸方舟逃出来的前卫队员，不言不语地驾船靠近，不作任何邀请，却也不拦着那人爬上他的船。
　　他全程面不改色地清扫着附近的怪物, 余光竟在海面上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为护卫军上将的莫勒居然亲自加入战场，带领护卫军和基地守备军一直共同抗击异化生物。粟续略感疑惑地微挑了挑眉，不是说护卫军只效忠于船长吗，莫勒上将现在这是？
　　他是真觉得莫勒这人很奇怪，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上将，这些怪物好像突然撤退了？”蒙德挥刀砍下异化生物的触手，扭头对不远处的上将汇报。
　　莫勒心中也是疑惑，如果他记得没错，就是在刚才那阵爆|炸声后，那只怪异的眼球和异化生物都退走了，它们不是不害怕炮火吗？为什么突然都离开了？
　　如此想着，他移目望向了眼球怪消失前的海域，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而对方也正盯着自己。
　　“又是粟续？”莫勒低声轻喃，他无暇追究这件事的真正因果，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当即高声发话，“所有护卫军听着，控制好失控的守备军，不要让他们跑了。”
　　护卫军领命散播在海域各处，在确认异化生物退走后，来不及松懈喘息，立即扣住了服用强兵剂而发狂的守备军们，将他们一个个地捆住丢上船。
　　可护卫军人数有限，海面上的卫兵眼看着数量越来越少。
　　“糟了，他们现在眼里只有杀戮，异化生物退回海底，他们都去追了！”
　　蒙德满脸的忧愁，忙声说：“必须要把他们追回来，到底还是需要呼吸的，一直往海底追，等他们的氧气都耗光，会被憋死在海底的！”
　　“好吧。”护卫军有些害怕，担心海底的怪物们会折返回来，但还是忍着恐惧一头栽进了海底，尽可能地多救活几人。
　　“杀……”
　　蒙德听到水艇上被捆着的守备军中终于有人回归了神志，高兴地扭头看去，“你醒了！”
　　只见那名卫兵面色涨红得瞪着他，竭尽全力地嘶声喊着：“杀了我！太痛苦了，求求您杀了我！”
　　蒙德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僵住，被沉重的心事压弯，悲怆地颤声摇头抱歉：“对不起。”
　　他是想救人的，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上将……”蒙德喃喃了一声，揣着最后希望地望向莫勒上将，期盼他能再帮忙和高层们求求情。
　　“真的好累啊，真的坚持不住了。”卫兵看到海上有无数名和他一样的战友，哀痛地仰躺着，直视着天空中的烈日，炙热的光线将他的双眼烧得血红，猝然间他能感觉得到身上的血管在不断膨大，心脏越跳越快，几近堵住他的喉口。
　　他痛不欲生地看向朝他跑来的蒙德中将，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字，上涌的血液兀地将他的颅脑冲爆，此后他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砰！”
　　接连不断的爆裂声在海面上的水艇传来，脑浆与内脏炸得到处，蒙德眼睁睁看着头罩玻璃上的血红渐渐滑下，身体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抬手抹了抹眼前，看清船上的血腥场面后，控制不住地跪地捂头，极度的悲伤令他说不出一句话，“啊！”
　　莫勒定定地站在原地，紧咬着后槽牙无动于衷，可拳头越攥越紧地发颤，极力压抑着心中的不甘。
　　剩余药效褪去的卫兵在醒来后，看到身侧的血水却没有什么反应，眼神中具是麻木呆滞，因为他们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会是这个下场。
　　粟续看出护卫军的目的后，只觉得加入其中，帮忙拖了几名卫兵上船，一转头就听船上响起了爆|炸声。他没有回头看，只是无奈地哀叹了一声。
　　此刻的爆|炸声比方舟坠落的阵仗要更加振聋发聩，震得人心久久难以平静。
　　鲜血叠加在了海面的污秽上，吹着凄凉的晚风晕染开来，在渐落的夕阳中更显哀怆。
　　协助收拾了战场残局，粟续脚步沉重地跟随大部队进入地下城基地，有魏洀的营养液补充体力，他的身体并不算很疲惫，但就是有种说不上的无力感。
　　一同进入地下城的其他人也是片言不发，全然没有战后的轻松和喜悦。
　　得知异化生物都退走了后，地下城基地的大门再次大开，守在门边的住民们放下了手中傍身的武器，翘首以盼地盯着回来的卫兵队伍，期待着自家的孩子能平安回来。
　　可眼看着进入闸门的人越来越少，就是没有自己等待的人，许多住民站在原地悲痛地掩面大哭了起来。
　　见回来的卫兵越来越少，人群中不乏有人唱衰：“这次是安全了，但下次打开门的还会是自己人吗？”
　　“圣玛利亚还能撑多久？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粟续慢步跟在队末，路过无数破碎的家庭，摇头长叹了一声。
　　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默默观察着道路两侧的建筑，圣玛利亚基地和桃源基地有很大的不同，后者如其名，更加宜居，而前者将大部分区域划成工业区，人类的住所全都嵌在四周墙壁上，大大减少了占地面积，远看犹如庞大的蚂蚁巢穴。
　　工厂的噪声即使刚经历一场危机也没有中断，密密麻麻的管道从工厂延伸出去，连接到基地中心的污水加工厂与废气处理厂，但由于炼钢、冶铁等工业工厂数量太多，仍能闻到刺鼻尖锐的臭味。
　　他们又穿过一片工业区，才隐约听到热闹的嘈杂声，这里聚集着大部分返回地下城的卫兵和前卫队员，劫后余生的庆幸使得他们疯狂地往嘴里塞入吃食，试图麻痹自己还未褪去的恐惧。
　　巷尾闪烁着的红|灯|区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男男女女们热情招待着归来的基地英雄们。
　　粟续在这里没有熟人，随便挑了一家免费开放的饭馆坐下，实在没什么胃口地点了碗清汤面。
　　可饭馆里的人在粟续进门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他，默不作声地端着碗聚到了他附近。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儿？”一名前卫队员偷瞧了眼粟续，对自己的队友发问，企图开启话题引粟续注意。
　　他的队友意会道：“大概到处逛逛吧，圣玛利亚基地的口味和桃源基地有很大区别，好多我都没吃过呢！”
　　“是吗？我还听说这里的美人儿火辣得很，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街角找乐子去？”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粟续却自顾自地低头吃面，好似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说话。
　　为什么清汤面也能做得这么难吃？粟续盯着碗里的面条腹诽道，后悔自己刚才应该点更符合这个地方口味的肉饼和薯条。
　　“粟续，你是粟续吧！”见粟续压根不理他们，前卫队员们主动找粟续说话，虽说是询问，但大家伙儿都清楚他的身份，没等他回答就兴奋地说，“我们刚才都看到了，是你驾驶方舟扫荡异化生物，还在海上正面应对那只可怕的怪物，不愧是加百利教授看中的人！”
　　“是啊是啊，你身手真好，还一点都不怕，真是的太厉害了！”
　　“大家都是前卫队的，这次任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以后相互照应，互帮互助怎么样？”
　　“不只是这次任务，往后回到马提亚，我们还指望你多多提点呢！”
　　周围的前卫队员七嘴八舌的说着，粟续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是彻底吃不下去了。这些人说是来和他结交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看准了他背后的实验中心。
　　粟续没有被眼前的恭维迷了眼睛，毕竟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叛徒和异类。
　　“呵，什么身手，就是喝了强兵剂！”
　　“要不是他们这些前卫队的配合实验中心，我们怎么会……他们就是在助纣为虐！”
　　在殷勤奉承中，满怀恶意的斥责声即使再低调也十分明显。
　　粟续默默看了眼角落里谈话的灯塔守备军，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他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快速吃完碗里的食物，放下筷子起身便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丝毫不顾身后试图挽留他的声音。
　　目送着粟续冷漠离去的背影，刚才满脸恭敬的前卫队员们瞬间换了副表情，嗤声不屑道：“也不知道他在拽什么？”


第127章
　　灯塔守备军回地下城是有限制的, 平日都宿在灯塔上的宿舍，只有到探视时间才被准许回家。
　　白天海面大战了一场，关卡守卫不知是也死里逃生地找地方消遣去了, 还是协同作战最终留在海上, 总之今天的地下城进出是自由的。
　　这里和桃源基地一样给前卫队辟了休息区, 粟续只要拿着ID信息就能享受座上宾的待遇，但他没有去，而是离开了地下城一路往上，又回到了灯塔顶层。
　　粟续还是习惯尽量减少和其他人接触,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是最清醒自在的。没有他人关注，便不会和这个世界有过多牵扯。
　　顶层的硝烟还未散干净，烈日沉下海平面仍留下一股热意在时间, 残肢与内脏在闷热中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尖酸腐臭气味。
　　血色如毯铺了满地, 粟续寻了稍干净的地方落脚, 鞋底还是有些粘黏, 发出故去的人最后在世的声音。
　　正在顶层打扫的人们对于这会儿还有人上来表示很是意外, 卑微地佝着腰背专注干自己手里的活儿, 不敢向贵族发问。
　　粟续很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奇异的地方, 此时没去进入地下城基地休息，留在这儿清理战场的全是有色人种。
　　“人伦道德都不管不顾了, 还在乎皮肤颜色，也不怪世界要毁灭。”他冷脸嘲讽了句, 大步跨过一截断手，翻身坐在了围墙上。
　　带着潮气的温热海风拂面，吹乱了粟续额前的发丝，他浅褐色的眼眸中映着海面上的皎月, 看起来却是心事重重的。
　　“粟续。”
　　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粟续才收回神志回过头，只见是莉迪亚小队长慢步走了过来。
　　莉迪亚疑惑地打量粟续，问：“我在隔壁灯塔就见着你了，喊你半天了没听见。”
　　“抱歉。”粟续注意到了莉迪亚身前围兜上的血迹，询问了句，“这么晚了，小队长还在救治伤患吗？”
　　莉迪亚听出了粟续体面话底下藏着的意思，那些异化生物已经撤退有一阵子了，这会儿就算找到伤员也基本没有活着的。
　　可她就是不甘心，想到处再找一找。
　　莉迪亚惆怅地叹了口气，双手撑在墙边一跳坐上了墙头，冲粟续扬了扬下巴确认道：“你怎么样，还吃得消吗？”
　　今天死了很多人，她一直担心粟续也会是其中一个，搬运伤员的时候她一有机会就往海面看两眼，找找粟续的身影，发现他还真装得有模有样。
　　粟续平静道：“嗯，撑得住。”
　　撑不住也要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会走下去。
　　莉迪亚往底下瞧了眼，想着逗一逗粟续，暂缓一下压抑的氛围，“所以你在这儿做什么，不怕海里突然窜上来个东西，把你拽下去？”
　　粟续嘴角微勾了勾，配合地笑了笑说：“要是真被拽下去了，麻烦小队长帮忙捞一捞我。”
　　海风卷着浪花一阵又一阵地拍下，可在灯塔顶层打远了瞧，海面却是一片风平浪静，看不出什么凶险。
　　粟续突然侧过头询问：“小队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在去马提亚之前，是哪里人？”
　　莉迪亚指了指脚下，坦诚道：“我以前就住在圣玛利亚地下城，所以在听说家园遭到异化生物入侵的消息后，是主动申请来这里协助的。”
　　出于礼貌的客套，她回问：“你呢？”
　　粟续迷惘地摇了摇头，迟疑地说：“我不知道。我记得自己是通过考核进入马提亚的，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粟续”在日记本里是这么写的，他不认为“粟续”有撒谎的必要，可是加百利和他顺嘴提过一句，他曾经受过教育中心的培养。
　　加百利这样重视他，肯定是调查过他的，可如此一来就和“粟续”的认知相悖了。
　　据他目前所知，从尤妮花园降生的孩子经过优胜略汰的法则，明面上有三个去处。
　　携带优等基因的孩子会被留在教育中心接受高等培养，将来直接进入马提亚工作，稍差一些的以及大部分女婴会被送往地下城基地，后天经过筛选可重新被认定为优等基因，成为马提亚公民，而剩余那些基因条件完全不适合被马提亚所用的，会被送往劳民区，将来为优等基因服务。
　　但其实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衡量标准，那就是通过“粟续”的回忆，看到的那些被藏在尤妮花园深处的畸形小孩。
　　可是但凡往深处仔细想一想，就能觉察出其中逻辑是有问题的。
　　粟续亲眼见过尤妮花园外的优等基因评判标准，那对于成年后的人是如何衡量的？马提亚将资质稍差的孩子送去地下城基地，待成年后举行选拔，胜者为优。
　　可有一点不能忽略，那就是地下城基地可没有什么繁育标准，人类男女只要不违背人伦关系，可以像旧社会的家庭一样结婚生子，这也是梅格和赛丽一直想回到地下城基地的原因。
　　在马提亚开放选拔期间，人类两大地下城凡符合年龄标准、专业要求的，都可以报名参加，这个时候怎么没用马提亚优等基因的标准评判了？
　　所以其实所谓的“优等基因”，解释权完全就在马提亚手中。
　　可是这样一来，“粟续”究竟算哪一种呢？他出生于马提亚还是地下城，如果是前者，那么他就是被送去地下城基地的，可加百利为什么会说他受过教育中心的培养？
　　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粟续遥望着海平面的眼神迷茫，他对这个世界而言，是没有来处的人，“粟续”似乎也是。他们的家在哪儿？他们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不喜欢与人交际，反而对大海有着强烈的归属感，那些意味不清的梦真的是梦吗，它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
　　肩头上猝然拍下的一掌击碎了粟续的惘然，他顺着肩上的手看向莉迪亚，不解地歪了歪头。
　　莉迪亚洒脱地笑了笑，“傻小子，你要是无家可归的话，叫我一声姐姐，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了。”
　　她可以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最初结识粟续，是因为他敢和尤妮花园叫板，后来又觉得这个人或许真的有能力推翻马提亚现有的秩序。
　　粟续这个人边界感、戒备心都太强了，实在是不好相处，而且她是满工作年限离开的尤妮花园的，是人人眼中花园的优秀员工，所以只能在暗里稍稍帮点小忙，借粟续的手给马提亚使点绊子。
　　可是这个不善与人交集的傻小子，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悲哀，略显笨拙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宽慰。
　　所以慢慢的，她是真心想和粟续这样率直又真诚的人成为朋友，她年纪比粟续大一轮，让他喊声“姐姐”不过分吧。
　　粟续垂下眼帘低声笑了笑，却没有给予回应。
　　莉迪亚微恼，“你笑什么笑，我是看你我投缘才拉关系的。”
　　粟续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着却没有半点笑意，闷声婉拒了莉迪亚的好心，“和我关系近的，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还是不连累你了。不过，很感谢你愿意接纳我这个怪人。”
　　话罢，他跳下了围墙，对莉迪亚满脸真诚地点了点头，回身离开了顶层。
　　莉迪亚隐约感觉他离开的背影有些黯然，这个人好像很孤独，总是刻意地疏远身边的所有人，劳民区出事和梅格的死对他有着一定的影响，但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平静得异于常人。
　　他总是很冷静地看待这个世界，骨子里透出来的漠然不是高傲，更像是一种处于第三视角的超脱。
　　莉迪亚轻呵了声，笑着抚了抚腰间娃娃的头，低喃道：“还真是个怪人。”
　　她的话音刚落，便从墙头跳下，继续巡视战场残局，总是盼望着能再救回一个人。
　　深夜的地下城仍旧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炫彩的招牌错落无序，劫后余生的喜悦成了一把阻燃剂，街头巷尾弥漫着的机油刺鼻味道中，是人们近乎癫狂的高歌。
　　粟续避开人流回到了地下城给他们安排的落脚点，偷偷拿出了魏洀给他准备的营养液。
　　他今天的戏自认为演得还行，如果谋算得不错，按照今天人员的折损情况来看，赶来支援的前卫队各小队人员被再一次打乱，实验中心要是没有对他起疑，在下一波异化生物进犯前，领航部必定还会收拢各小队分配，他极有可能会是预备小队长的人选。
　　随便插进一支小队浑水摸鱼，和亲自带队迎战是两码事，他必须拿出应有的状态，防止被有心人盯着。
　　不过话说回来，魏洀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圣玛利亚这边的怪物退走后，幸存者营地也能暂时安全吗？
　　他们的连线不是他主动断掉的，那大半就是魏洀那边的缘故，是故意不让他听，还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魏洀会不会真的出事了，他要不要这时候拨号问问？
　　粟续一手抓着营养液，一手紧紧攥着通讯器，纠结迟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担心自己此时打扰魏洀万一让对方分神了怎么办，又忍不住想打听对方的情况。
　　突然被一声提示音召回理智时，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惊觉自己刚才竟然无知无觉地一直在考虑魏洀的事。
　　“我刚才在想什么，疯了吗？”
　　粟续懊悔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立即拿起通讯器查阅来信，看清内容后心领神会地微勾嘴角。
　　“现前卫队第九小队成员粟续，因你在任务中表现优异，沉着冷静，经领航部特批，临时任命你为第三小队队长，以下为小队人员名单：……”


第128章
　　灯塔上空的硝烟又持续了小半个月, 积攒的乌云越沉越低，期间下了场瓢泼大雨，冲刷海面上残酷战局留下的一片狼藉。
　　异化生物进犯的阵仗逐渐缩小, 再不见之前那些诡异至极的不可名状。
　　时至末尾的几场残局, 灯塔守备军即使不喝强兵剂也能勉强应付得来, 仿佛这场浩劫真的过去了一般。
　　没过几日，各前卫队小队长便收到了领航部的召回短信，命所有存活队员整装返航。
　　可真到了返航那天，所有前卫队员聚集统一灯塔平台清点人数时, 却发现到场人员只剩来时的一半。
　　当初马提亚故意支走可用人手，暴力清除待命中的前卫队员，加上后来梅格强行带走所有精英队和半数普通队员。
　　现在的前卫队不论是人手还是能力都极度匮乏，完全招架不住连续不断的战争, 因此粟续每天收到的小队人员名单还是会有变动。
　　顶层平台的海风呼啸不止, 近乎遮住了临别前的谈话声。
　　粟续暗暗瞥了眼护卫舰的位置, 见罗伯特将军似乎在和莫勒上将说着些什么, 虽然听不太清他们之间谈论的内容, 但单看气氛就很怪异。
　　守备军直属于地下城基地军事, 统一服从马提亚指令, 和护卫军没有直接关系，大抵是因为二者性质近似, 守备军对护卫军统领莫勒也很是听从。
　　至于他们之间的谈话，粟续通过观察两人的神色也能猜到大概, 多半是和强兵剂有关。
　　“粟续。”
　　粟续闻声瞧去，看清楚来人后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小队长。”
　　莉迪亚慢悠悠地走近笑说：“还叫我小队长呢，现在你也是小队长了。”
　　“临时的。”粟续不居功。
　　“迟早的事。”莉迪亚毫不怀疑粟续的能力，甚至私心认为他能走得更远, “我可是听说了，你这个临时队长带着队员们打策应，好几次协助守备军顺利放置海面引|爆点，你还一个人顶着被炸死的风险主动吸引怪物们靠近。罗伯特将军平时不夸人的，但我已经不止一次听他提起你了。”
　　她将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粟续，“拿上吧，这是圣玛利亚的特产，知道你肯定舍不得花钱买，每样都买了点，别跟我客气。”
　　粟续还在犹豫时，莉迪亚不容拒绝地直接将袋子塞进他的怀里，他略有些局促地感谢道：“谢谢。”
　　她的慷慨像极了粟续以前上大学时，福利院的护工姐姐怕他在学校里饿着，临行前塞了一大包吃的给他。
　　“那你呢，不一起回去吗？”粟续问。
　　莉迪亚耸了耸肩，“不了，既然有由头不回那个鬼地方，我能在这儿待多久是多久。”
　　她既期盼着战争能早点结束，又想借协助作战的理由，在圣玛利亚基地多待一段时间，能逃避多久是多久。
　　莉迪亚晃头甩了甩脑后的高马尾，双手插在腰间站在粟续的正对面，很是仗义地发话：“臭小子，我说话算话，以后来圣玛利亚就来找姐姐我，添套餐具的事儿而已。”
　　她知道粟续是怕给她带来麻烦，可他不喊姐姐是一码事，她认粟续当弟弟又是另一码事。
　　这个世道已经冷漠成这样了，要是她也认命服从，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隐患，那就是堕落的开始。
　　粟续的眉心舒展，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顿首接下了这份珍贵的好意，“好。”
　　交朋友这件事他不太擅长，所以认知相较浅薄，莉迪亚小队长于他而言是可信的引路人，是超脱年龄与性别的朋友，是在这个黯淡愚昧的世界里，纯粹的、友好的情感。
　　他还是很讨厌这个世界，不过，今天暂时没那么讨厌了。
　　“嘟——”
　　护卫舰启航的鸣笛声响彻整个海面，发动机高速旋转的排风与海上飓风比烈，却吹不动伫立在跑道边待命的护卫军，他们的眼神坚定，身形挺拔如寒松林立，宛若高塔上的高墙。
　　“上将，不论如何我们都会守好这里，谢谢您这次带人来帮忙。”罗伯特明白自己说得再多，莫勒上将也不会帮他们向船长大人求情，况且就算真的求情了也没有什么用。
　　蒙德实在看不下去，出列想要提莫勒解释：“其实上将他……”
　　他知道上将只是不说而已，其实一直对护卫军和守备军很关心。虽然他平时也害怕上将，可他心里很清楚莫勒上将恐怕是马提亚上唯一不会伤害他们的人。
　　“蒙德中将，你又多话了，归队。”莫勒冷冷地瞥了蒙德一眼。
　　既然他无法改变现状，又何必说出来，让守备军们多一层失望和遗憾？
　　莫勒仰头望向远方天际线，正声下令：“全体护卫军，返航。”
　　他的话语铿锵，抬步径直向护卫舰走去，即将上船时突然顿足，转头望向平台另一侧，在人群中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事重重地闷叹了声，俯身走进了舱门。
　　粟续正和莉迪亚小队长做最后告别，猝然感受到有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即刻敏锐地回头望去，却并未找到源头。他站在原地目送护卫舰升空，也走向了他们的方舟。
　　此次前来支援圣玛利亚的方舟折损了大半，本以为回去的时候得几支队伍挤一艘船，没想到圣玛利亚基地不仅为前卫队重新准备了载具，还基于对这次相助的“答谢”，另外准备了三艘装满战备的运输型方舟同他们一起返回马提亚。
　　粟续不解地摇头暗道：“燃烧生命和基地战事储备换来的东西真的能抵平吗，值得吗？”
　　但他尊重他人命运，地下城基地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们必然想过后果。
　　一艘接一艘的方舟升起，破风冲向高空后疾速远去，化作白日星点，消失在了稀薄的云层间。
　　平台上的守备军艳羡地凝望着天际，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进入马提亚，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作战，也不用再喝什么强兵剂突破人类极限，随时有自爆的危险。
　　可他们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云层之上，马提亚之舟。
　　前卫队护送圣玛利亚的“谢礼”即将凯旋的消息，在护卫军抵达马提亚后，莫勒立即被召去高层会议室开会时主动向船长汇报。
　　“很好。”高座上的船长满意地应声，随即说，“莫勒上将辛苦了，有你带领着护卫军和前卫队，才顺利守住了圣玛利亚，保护地下城数以万计的住民，很好。”
　　莫勒不卑不亢地出声：“这是属下应该的。”
　　他话语一滞，而后又说：“罗伯特将军领兵有方，卫兵们勇敢无畏，所以才能顺利合作。”
　　莫勒居然会替别人说话，这事儿可真是稀罕了，会议大厅中不少人讶异地投来目光，只敢在心里感叹。
　　领航部部长的视线在前排几人间流连，主动出列觐言：“这次能够打退异化生物，是人类联盟通力合作的证明。之前我们不是一直在担心异化生物的进化速度迟早有一天会超过人类的科技发展吗，现在看来有实验中心研发的强兵剂，人类依旧能成为地球的主宰！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打退所有怪物，夺回属于人类的领地！”
　　他的阿谀奉承不但没有召来唏嘘，旁人见势也出列附和：“是啊，人类联盟终将取得胜利！”
　　“异化生物就算再强，也比不过人类。”
　　“相信马提亚，相信实验中心，一定会带着人类走向光明的未来。”
　　加百利谦卑地抬手压了压，虔诚地向高座上的船长俯身：“是船长大人英明的指导，马提亚才能安稳航行到今日！”
　　众人纷纷对视，领会俯首高声：“船长大人英明！”
　　高座藏于阴影之下，隐约见有人影站起身，展臂激昂道：“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众人共喊。
　　莫勒全程冷眼旁观着这场驯化，不参与也未阻止，但在加百利又一次出列时，他的警惕心瞬间拉到最高。
　　“船长大人，听说这次前卫队的队员中有几人表现得很不错，即使是临时领队也毫不慌张。”加百利说着，回过头将目光递给了领航部部长。
　　领航部部长意会地配合说：“罗伯特将军特意给领航部发了表扬信，说有个叫粟续的前卫队队员表现尤其出色，希望不会被马提亚埋没。”
　　莫勒闻言眉心一蹙，罗伯特和他提起过这件事，但他当时就制止了，领航部现在提出这件事目的是什么？
　　加百利顺势提议：“船长大人，这样好的人才留在前卫队有些可惜了，不如调去更适合他的地方，比如领航部或是护卫军？”
　　“加百利，你！”
　　还没等船长表态，麦克斯气愤地出列直指加百利，谁不知道粟续之前做过什么，尤妮花园和他之间的恩怨还没算清楚，绝不容许粟续在马提亚上有依仗。
　　“莫勒，你怎么看呢？”船长没有理会麦克斯，将问题抛给了护卫军上将莫勒。
　　莫勒冷着脸毫不犹豫地拒绝：“该队员有叛逃先例，护卫军不接受不忠不义的人。”
　　护卫军不依附马提亚上任何一个部门，但这次他选择拿尤妮花园做借口，不是因为认同，而是加百利这样堂而皇之地把自己人安插进军方，他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实验中心想打什么主意。
　　他曾警告过加百利不要妄想荼毒护卫军，如果这个实验疯子忘了被枪口抵住脑门的感觉，他不建议再闯一次实验中心。


第129章
　　“你是说, 加百利教授在高层会议中推荐我加入军队，结果被莫勒上将当场否决，出现了尤妮花园为护卫军战队的奇观？”
　　粟续边啃玉米饼边听关杰刚从实验中心打听到的消息, 不由得啧啧称奇。
　　想当初他刚来马提亚那会儿, 就见护卫军和尤妮花园剑拔弩张的, 没想到今天居然因为他的事统一战线。
　　不过粟续没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莫勒抵制实验中心干预的原因。
　　“是啊。”关杰急得咋舌，强行把粟续的思想往正事上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教授希望你能进入军方，让更多人看到他的作品。只有扩大影响力，才能让更多人相信并加入改造计划。”
　　相比于在前卫队万里挑一的实验体，已经经过层层选拔的护卫军要合适和方便得多。
　　粟续咽下嘴里噎人的饼, 满脸郑重说道：“替我转告教授, 我一定会努力进步, 早日成为足以撼动马提亚的存在。”
　　说假话太容易暴露, 还得昧着良心, 所以他选择说真话。
　　见粟续已然学会了站在教授的角度看待问题, 关杰心头冒泡弥散着酸味, 但也更安心了些，能多一个人维护教授是一件好事。
　　“护卫军你是进不去了, 不过有部长那棵墙头草在，你高低也有个队长当。到那时……”
　　粟续猜到关杰想说什么, 有些不耐烦地再次重复：“帮你出人头地，我记得。”
　　关杰眉开眼笑着重重点头，他知道自己已经强调过好几遍，但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 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那我先走了。”他说着往后退了两步，适才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说，赶忙又上前说，“哦，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教授让你晚些时候去趟实验中心，需要采集一些数据。”
　　“嗯，知道了。”粟续靠在宿舍门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地点了点头，精力完全不在和关杰的交谈上。
　　关杰的心思尤其敏感，但对粟续眼下的态度并没有感到冒犯，反倒在他的意料之内。
　　没有强兵剂的加持，就算是粟续也不过如此。能在战场上取得成绩，被那么多大人物看重，粟续就应该对教授感恩戴德。
　　然而事实上，粟续是真觉得乏味无聊了，和关杰聊天的效果比魏洀给他的营养液还要助眠。
　　“我睡会儿就去，你自便。”他倦怠地赶客，结果刚合上门立马恢复了精神。
　　“魏洀。”粟续拿出口袋里的通讯器，低着头靠在门后，不知不觉地又想到了那个人。
　　打从那天起他们就再没有联系过，也不知道魏洀现在怎么样了。
　　他之前找魏洀都是有要紧事想问，可眼下他也没什么要问的，贸然打过去魏洀会不会觉得冒昧？
　　要不他现想一个借口？
　　粟续抬头一拍脑门，暗骂自己莫名其妙的扭捏，“有什么好找借口的，合作方的生死是保证合作正常进行的基础，我问问怎么了？”
　　他深觉合理地点点头，憋着一口气，不给自己后退余地的拨通了那个空白号码。
　　有序的拨号声响如石子落地，轻砸在心坎上，引着心跳频率不断攀升，催出了湿热的手汗。
　　粟续本就肆意生长的头发越抓越乱，抓着通讯器在房间内走走停停，准备好的开场白已经倒背如流了，却迟迟未等到接通。
　　难道真是出事了？脑海中瞬时闪过最坏的打算，令粟续屏息顿足，面色渐沉地盯着通讯器屏幕半晌移不开眼，可始终等不到有人回应。
　　“骗子。”粟续垂头闷声怨怼着，“不是说要合作吗，不是说掌握了很多线索包我满意吗，千叮咛万地嘱咐我要注意安全，结果自己先栽了……魏洀，你不止骗人，还是个傻子。”
　　坦白来说，他的确是对合作失败抱有遗憾，却并不占此时焦虑的主导，因为就算没有魏洀帮忙，他也会想尽各种办法寻找真相。
　　可当他得知那个会小心翼翼试探自己的喜好，默默帮他步步为营的前路保驾护航的人已经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他空落落的心口像是被灌入酸水，一阵一阵地抽着，有些闷还有点疼。
　　所以他还真是灾星，凡是靠近他的人都会出事。打从他来找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了一辈子形单影只，无亲无友。
　　“喂？”
　　男人的试探突然打断了拨号声。
　　奥利弗犹疑地查看魏洀的通讯器，屏幕上也没个号码，“难道是挂了？”
　　“魏洀！”粟续的关切脱口而出，来不及分辨接听的人是谁？
　　“那个……我不是他，我是看通讯器响了很久才接的。魏老大他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中，你有什么事需要我转达吗？”
　　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奥利弗这会儿说话很是局促，生怕说错了什么，等魏洀醒了盖他的头。
　　粟续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开场白全然被抛之脑后，急声问了好几个问题：“重伤？营地的入侵情况这么严重吗？那他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梁盏听声儿立马凑了过来，对这个叫粟续的很是好奇，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碎碎说道：“毕竟差了地理条件，营地的防御工事比不得灯塔，是哥带人拖住了大部分异化生物，给营地住民争取撤离的时间。我们回头找他的时候，看见他半个人都进了异化海蟒的肚子，吓死个人了！”
　　“他还好吗？”粟续再问。
　　奥利弗偏过头瞧了眼船上的魏洀，扯了扯嘴角说：“死是死不了，嗯……可能你是当世神医，又或者是这小子压根不想搭理我，听到你声音就醒了。”
　　“哥！”梁盏将魏洀醒来，激动地夸张大喊，张开双臂就想扑到他身上拥抱，被奥利弗一手捞了起来。
　　“你是想把他刚接上的骨头再压折吗？”
　　奥利弗很是识趣地把通讯器放在魏洀枕边，单臂夹着胡乱挣扎的梁盏往外走，“小孩子家家的，别在这儿当灯泡了，哥哥带你挖沙雕。”
　　“我不要沙雕！”梁盏忿忿地拍打奥利弗的后背，凄厉地冲着床上的魏洀大喊，“哥——”
　　魏洀无奈低笑着揉了揉眉心，对通讯器另一头的粟续解释道：“他叫梁盏，是芬恩所长在海上捡的孤儿。”
　　“另一个是我在海上捡的。”
　　他草草带过一句，紧接着问：“你呢，还在海上灯塔吗，怪物撤退了吗，你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说了一连串，他忽感胸口闷痛，扭过头深呼吸着缓气，平复了些才对粟续又问：“实验中心发现异常了吗？加百利有没有为难你？营养液要是效用不大，一定要和我说，等我……”
　　“说够了吗？”粟续突然质问道。
　　他话语间的冷淡不是平日里的刻意疏远，而是透着股浅淡的、魏洀将其视为生气的情绪。
　　魏洀轻声问：“怎么生气了？”
　　连线那头没再出声，隔了小半晌才听到粟续闷声责怪：“你的问题怎么也这么多，不许学我。”
　　魏洀听闻忍不住窃笑，扯得他胸口发疼，很是配合地服从道：“好，不问那么多了。所以，你现在还好吗？”
　　“自己都伤到半死不活的，还有心思问我怎么样？”粟续嘴上忍不住埋怨了句，但感到自己的心窝像是摊开了在春日底下晾晒，暖洋洋的。
　　他撇了撇嘴，潦草地给出回答，“回马提亚了，没伤着没痛着，稍后去实验中心配合测算数据。”
　　“所以你到底怎么样了？”
　　魏洀知道自己再这么逗下去，粟续真的要生气了，老实交代道：“四肢健全，能说会道，就是得修养一段时间。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他仰头顶着天花板，畅然说：“真好。”
　　粟续眉头一挑，“你不是重伤吗，还好呢？”
　　魏洀笑着应声说：“好着呢，我们都活着，真好。”
　　粟续一怔，焦急的心绪因魏洀的宽慰得到缓解，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想办法去找你的。”
　　他轻咳了声后，有些生硬地补充了句：“找你谈谈合作的事。”
　　魏洀领会一笑，“我很高兴你愿意来找我，但最近海面不太平，还是过段时间吧。”
　　“看来你果真伤得很重。”粟续看穿了魏洀的遮掩，“你好好养伤吧，我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机会我还是会去找你的，下次见。”
　　“等等。”魏洀出声制止了粟续将要挂断连线的手，“你刚才说稍后要去实验中心？”
　　“嗯。”
　　魏洀叹了声，“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我不希望你出事，合作要是有难度我们可以再商量，别冒险。”
　　“巧了，我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在魏洀面前，粟续不必避讳自己的野心。
　　目前已知问题的关键就在实验中心，他还在功勋墙上看到了熟悉的代号，这说明他调查的方向无误，所以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知道劝不住你，但还是得让你心里有点数。”
　　魏洀现下动弹不得，每说几句话就得缓一缓，又怕粟续那头时间不够，憋着口气续说，“我看过他们的实验记录，推断出测算数据的方式没有那么简单，你用肉|体去扛会非常痛苦。”
　　“我会尽力撑住的。”粟续咬牙坚持自己的选择。
　　“看来你是执意要去了。”魏洀低叹了声，紧接着提到，“我给你的营养液中有一瓶是深绿色的，看见了吗？”
　　粟续应声：“看到了，我发现颜色不对，猜到可能另有用途，所以收起来了。”


第130章
　　“那瓶掺了些麻醉止痛成分, 虽然做不到完全屏蔽，但至少能让你好受些。”魏洀早担心粟续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粟续握紧营养液瓶子, 一字一顿地认真说：“谢谢。”
　　他不是傻子, 魏洀为他做的事已经超过了对合作伙伴的帮助, 大抵是对志同道合的同路人抱有善意，又或是还有其他目的，但他得到的关照是实实在在的。
　　“我让人先准备好设备，等下次你来时, 我带你去HOM海洋生物研究中心。希望你不要失约。”魏洀叮嘱声宽和，话末的要求更多是希冀与祝愿。
　　听到追查许久的目标时，粟续呼吸一滞，恍惚间在茫然的前路上看到了院长他们的身影, 声音从渴盼中挤出：“好。”
　　他抿了抿唇, 突然唤了声：“魏洀。”
　　“嗯, 怎么了？”魏洀应声。
　　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如同一根羽毛划过心头, 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霎时间他的全身细胞都在叫嚣。
　　为什么他现在动不了, 好想起来跳两下。
　　“这次换我来祝福你吧。”粟续的祝愿说得郑重, 企图纂刻在魏洀的躯骨上，伴随他漫漫前路, “祝你往后万事无虞，平安顺遂。”
　　万事无虞, 平安顺遂。
　　无形的祝愿犹如烙铁印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烫得他呼吸深沉微颤。
　　他看着粟续就像一块满是棱角的坚硬顽石，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里。起先他也觉得石头冰冷，抓在手里硌得慌, 只用互利互惠达成目的即可，无需深交。
　　时至今日，这块石头依旧坚不可摧，却对他收起了尖刺，渐渐开始反馈他温暖。
　　在粟续潜移默化的改变中，他会是那个例外吗？
　　魏洀不受控地萌生可耻的占有欲，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粟续，我……”
　　而理智及时制止了他的莽撞，他重整思绪虔心说：“下次见面，我有话想和你说。”
　　粟续怔了怔，微咽了口水应允：“好，那我们下次见。”
　　“再见。”魏洀的话音刚落，浅笑着说，“你先挂断吧，我……现在不太方便。”
　　时下他的身体四肢都动弹不得，做什么都是有心无力的。
　　稍后他得问问芬恩所长那儿有没有什么特效药能让他好得快些，重返禁区九死一生，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粟续淡淡地嗯声回应，拇指僵在挂断键上有一阵才摁下。
　　他现在就想知道魏洀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可又止不住的心里发慌，莫名担心听到的不是他所期望的。
　　要怪就怪魏洀总能把他的设想变成现实，让他就这么在无形之中变得不知餍足了。
　　粟续静靠在门后伫立许久，眼前挥之不去的杂乱片段不再只有福利院的温暖与归处被生生剥离的痛苦，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许多有关魏洀的记忆。
　　他不清楚原因，但逐渐加快的心跳似乎告诉了他答案。可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他想多了？
　　粟续烦扰地抓了抓头发，“想不通，不想了。”
　　他放弃了思考，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转头拉开了一条窗帘狭缝，贴着墙向外张望。
　　不看时间还未有察觉，时下已是半夜，马提亚低层通道中偶尔见有巡防路过，仅剩几名闲散路人漫步。
　　路灯灯光昏暗冷清，光线照映的空气中漂着肉眼可见的尘埃，明明修缮过无数遍，又汇集着剩余人类的资源，一应设施却仍古旧，散发着浓重的腐朽气味。
　　一道人影猝然从阴影中闪过，带动空气中的尘灰随风卷起，不过须臾又恢复了深夜的平静。
　　“他来了。”
　　“呵，终于来了。”
　　站在实验中心门口等候许久的两名研究员话语中透漏着强烈的不耐烦。
　　当粟续靠近时，两人瞬时换了张面孔，有礼地微笑说：“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来得有些晚了。”
　　“快和我们进去吧，教授等你很久了。”
　　粟续低垂下头，畏畏缩缩地表示道歉：“我……我最近实在是太容易累了，一个没注意就睡过头了，真的很抱歉。”
　　两名研究员相视一笑，意味深长地给粟续引路。
　　“别担心教授那么看重你，肯定不会生你气的！我们走吧，别让教授等久了。”
　　粟续乖顺地点了点头，“嗯嗯，麻烦您带路。”
　　三人两前一后地进入实验中心，在黑暗中穿行后突然闯入了一片白净，加之空气中浓重的酒精气味，令粟续有些头晕目眩。
　　通道两侧的加工厂与样本分析区已经下工，静谧得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粟续含着下巴垂头，目光却时刻留意着四周，按照步距测算，这两片区域再加上之前加百利带他去过的那间实验室，面积还不足实验中心的四分之一，魏洀之前提过的千万级洁净室内上锁的储藏室，应当就在未探索的区域内。
　　“哎，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真是奇了怪了！”一名研究员闲不住嘴，对同伴低声窃语道。
　　另一名研究员点头附和，瞥了眼后头跟着的粟续，把声音压低了些说：“是啊，那些样本以前死气沉沉的，这段时间变得异常活跃，就跟……”
　　他纠结了一会该怎么形容，突然有了灵感地说：“就跟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它们原本也没死透。”听到同伴这么说，研究员小声嘟囔了句，但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总之，因为它们最近太不安分了，教授要我们每隔半小时记录一次变化，每天都得提交观察报告！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其他研究组都回去休息了，让我们几个留下来盯数据，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另一名研究员苦兮兮地哀叹着，兀地发现一直跟在后头的粟续不知何时凑到了他们身边，吓了他一大跳，“你……你干什么？”
　　“听到工作我就不困了。”粟续好事地追问，“你们加班有加班费吗，会给补贴吗？像我这样的志愿者能不能领啊？”
　　两名研究员听得一愣一愣地，对视了一眼，犹疑地答道：“应该不能吧。”
　　之前负责改造计划的研究组因私自实验被稽查队集体带走，他们其实也是刚接手不久，没听其他实验体有这个需求。
　　“你们项目组一共几个人啊，应该是有倒班调休是吧，天天这么干谁能顶得住？”粟续聊着聊着起了兴致，走在两人中间继续问，“我在食堂打零工的时候，没见你们去吃饭，实验中心是有自己的小食堂吗？你们实验室离食堂远不远啊，招工吗？”
　　粟续到处打零工的事他们略有耳闻，他会问这些倒也不是很意外。
　　“实验区域不能有食堂，我们的饭菜都是物资能源部集中送的，必须在餐厅区域吃完。”
　　像之前教授同意粟续在实验区吃东西的情况少之又少，至少他们加入实验中心后就没遇见过。
　　另一名研究员用视线上下扫了扫粟续，看穿了他的意图，直言：“你就别想了，我们这儿的餐厅保洁员也是正式员工，不会要零工的。”
　　粟续眼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穿，没好意思地心虚笑了笑，坦诚道：“我实在是太困了，不聊点感兴趣的事，怕一会儿提不起精神，耽误教授的实验进度。”
　　其中一名研究员见他态度诚恳，指了指前面的分岔路，说：“餐厅往右拐就到了，你要是饿了可以提，这儿应该还有夜宵。”
　　“夜宵！”粟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咽了口水后语速都急切了，“实验中心的条件真好，可惜我没学过这些知识，否则挤破脑袋也要进来。”
　　他光明正大地四处张望，指着岔口左侧说：“这边加百利教授带我去过，好像是几间休息室，那直着走呢，里头是什么？”
　　“里头就是各研究组的实验室，还有通往楼上办公室的阶梯，不过没有准允，我们不能带你进去。”研究员提前说明，防止粟续生出不该有的好奇心。
　　实验室？
　　粟续果然同研究员所想，对前路紧闭的大门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他暗暗盘算着一路走来经过的几道闸门嵌着多少警报，他要是强行闯进来，从警报声响起的那一刻，跑到这扇门前不被护卫军抓住的概率是否值得他冒险？
　　答案显然是否，光是没有门卡这一点，就足够粟续感到头疼了。
　　不过他要找的地方很大概率就在门后，必须得想办法进去。
　　粟续正琢磨着，只见紧闭的不锈钢门突然从里头被人拉开，加百利从门后缓缓走了出来，向他招手示意。
　　“粟续，来，到这儿来。”加百利笑着招呼道。
　　这扇门就这么开了？
　　粟续惊愕地盯着那扇主动打开的门，愣了有一会才挪步靠近，“抱歉教授，我来晚了。”
　　加百利对此并不在意，善解人意地安抚道：“你刚从圣玛利亚回来，本就应该好好休息，是我冒昧地把你叫过来了，别见怪！”
　　“怎么会怪罪呢？教授您有事尽管吩咐。”粟续的态度很是恭敬。
　　加百利满意地点了点头，领着粟续进入一间门上标着“人类基因研究组”的实验室。
　　粟续进门前格外留意了一眼刚才路过的“生物异化研究组”，暗道了句：这就是魏洀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那千万级洁净室会在哪儿？目前还没见着。
　　看来下回去见魏洀，得让他画个实验中心的地图出来，这样能省去不少麻烦。
　　“粟续，你在看什么？”加百利微笑着问。


第131章
　　粟续却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满满的戒备与探究, 连忙顺从地跟上，怯声说：“我只是好奇。”
　　“别紧张。”加百利温声宽慰道，而后指了指实验室中央的椅子, “坐到上面去。”
　　粟续顺着他的指示投去目光, 看清椅子的模样后, 惊诧得僵在了原地。
　　实验室内暗昧不明，入户门正对着墙面嵌着巨大的镜子，正中央摆着一张类似牙科诊疗椅的座位，上头挂满了连接各种仪器的电线, 加百利要是不说，他还以为这是刑具。
　　加百利双手捧起座位上的头箍，再次邀请道：“粟续，快过来。”
　　他还是和平时一般轻柔温和, 却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仿佛戴着一张诡异违和的假面。
　　粟续凝视着加百利手里的金属头箍, 胸口翻涌着浓烈的不详预感, 已然令他觉察到了异样。
　　他佯装懵懂地木讷点头, 听话地走到椅子旁边, 双手虔诚地要接过头箍。
　　加百利却摇了摇头, 示意粟续先坐下，而后亲手将头箍戴在他的头上, 贴心地问询：“会不会太紧？”
　　“不会的，教授。”粟续顺从地有问必答。
　　加百利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照拂地拉上椅座两侧的束带，解释道：“等会你只要闭上眼睡觉就好，安全带是怕你睡熟了翻身掉下去，别怕！”
　　真有加百利说得这么简单吗？
　　粟续胸口总觉得沉甸甸, 坠着的不安感摇摇晃晃，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按照指示躺得板板正正，阖上双眼小憩。
　　闭上眼后他的其他感知被不断放大，清除听见加百利摁下了他扶手边的按钮，紧接着有步伐快速地走远的声音。
　　在角落的开关门声响起后，他微微睁开双眼，试图看清当下状况，猝然听到细微的机械手伸出声，尖锐的轻声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声音？”粟续暗暗疑惑着。
　　倏地，他感到颈侧刺痛，猛烈的困乏迅疾冲击他的大脑，将他撞得神志混沌。
　　他暗暗攥紧双拳，手指用劲抠着掌心，指甲生生划破了皮肤嵌入血肉，钻心的疼痛化作额边汗水顺着头箍缓缓滑落，却也因此保持了清醒。
　　是麻醉药？加百利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汹涌的睡意难以操控又无法摆脱，耳边的机器滴滴声如同催眠曲，粟续强撑着精神不甘从此臣服，掌心的疼已无法抑制困乏，他握拳攥住大拇指，藏在隐忍中的顽抗使得他生生掰断了自己的指骨。
　　不论是他对这个地方的感知，还是魏洀先前的提醒，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他不能放任自己这么睡过去。
　　粟续疼得满头是汗却不能擦拭，因为按照原本的实验计划，现在的他应该已经熟睡，所以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能动更不能睁眼。
　　“他的心跳怎么这么快？”研究员疑惑地盯着检测仪上的数据，一度怀疑是不是仪器坏了。
　　加百利背着手站在单向镜前，视线死死盯着观察床上的粟续，犹疑地揣测了片刻，还是不认为有人能抗住强力麻醉的控制，于是微微偏头发话：“先开一档试试看。”
　　研究员颔首领命，移动控制杆选择刺激类型，随后缓缓上推档位，好奇的目光随即投向昏迷中的实验体，时刻监察着此人的反应。
　　粟续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早有预料，但亲身感受额头与身上的束带越勒越紧，惴惴不安的心率跳得愈发狂躁。
　　身旁机器兀地响起“滴”的一声，他瞬间预感不妙的警惕心大起，紧贴着床面的后背猛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电流，顺着躯干直冲向四肢，宛若一棵长满尖刺的荆棘顺着血脉在他体内野蛮生长，嵌入了他的胸腔，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刺痛，可越是如此心跳越是疾快。
　　他紧闭嘴唇咬住牙关，将所有痛呼封在体内，硬扛下了这场绝非意外的电击。
　　“教授，1639号实验体的心率越来越快了。”研究员再次检查线路连接，确认无误后心里的困惑却没有得到半分缓解，“难道他心率一直都这么高？”
　　他完全排除这名实验体装睡的可能，因为即使目前只有一档，也是常人无法忍耐的剧痛，再说这人图什么呢？难道是担心教授会因此不满吗，不至于吧。
　　加百利高度关注着粟续的状态与检测仪屏幕上的反馈，他观察过几百组实验体受击后的反应，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奇怪的数据，“未受抑制麻醉剂的影响陷入低息，也没有因为突然的刺激，出现任何应激征兆。”
　　他紧蹙着眉头回过身，对前不久负责向圣玛利亚基地运送强兵剂的研究员质问道：“你们确定粟续喝下强兵剂了？”
　　研究员们诚惶诚恐，不敢欺瞒地忙声说：“强兵剂是我亲手交到粟续手里的，只是……只是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我确实没看见他喝下。”
　　旋即他连忙找补：“但我们都看见了，他敢一个人驾船冲到最前面，在海上不怕死地面对成群成山的怪物，肯定是喝下了的！”
　　研究员心虚地说着，悄悄拽了拽一旁同事的衣服，希望他能替自己说几句。
　　一旁的研究员意会附和道：“是啊，我们都亲眼看见了！在那种情况下，但凡有点思考能力的都不会贸然靠近的。”
　　“教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打从1639号实验体确认参与计划起，我们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感知、身手和应变都在这段时间内都有了显著提升，常人几乎是不可能办到。”
　　其中一名研究员上前了一步殷切地说：“我觉得一定是教授眼光独到，找到了最适合改造计划的实验体！”
　　他的话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的渎职，惹恼了教授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加百利冷冷地瞥了眼恭维他的研究员，不是所有人都和霍利斯一样痴迷被众星捧月的滋味，他只在乎数据，不受外界因素干扰的、完整纯粹的实验数据。
　　他转过头再注视着观察床上的人，下达指令：“继续加档。”
　　负责调整刺激参数的研究员闻言连忙应声：“是。”
　　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教授的霉头，一板一眼地边操作边汇报道：“加入灼烧刺激，档位提升至二档，拉长反应时间至五分钟，启动准备。”
　　研究员一步一报，得到教授的确认后，伸手再次上推档位，“第二次刺激反应，启动。”
　　粟续颤抖的呼吸尚未平复，后背再次感到电击袭来，比上一次更加强烈，仿佛在霎时间堵住了他的胸口，几近要将他的心脏勒爆，窒息边缘已足够令人绝望，忽地感到身后传来灼烫的热意，仿佛将他放在了炭火上炙烤一般。
　　他会死吗？在忍耐到近乎发狂的边沿，粟续仍保持着思考的理智，很清楚这些电击火烧大抵都不是真实的，因为加百利不会让他死，可他真的能在这样的刺激下挨过去吗？
　　不，他不想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他既已下定了决心，加百利真通电放火他也不怕。
　　撑下去，他一定能撑得住……
　　萦绕在耳畔的机器提示声间隔不断延长畸变，逐渐形成了嗡鸣，粟续恍惚间感觉到自己的魂灵正在被抽离，无尽的绝望被灌注进了他的肉身。
　　“这个胚胎剥离得很完整，检测到的各项数据都很不错，先放到A级区域培养一段时间吧。”
　　“行了，把母体送回去休息吧，对她重点标记一下，修养倒计时结束后，给她安排更高等级的优等基因。”
　　粟续闻声感到诧异，他所在的实验室内无人，那这交谈声是从哪儿来的？之前他是装睡，可此时他再想睁开眼，却完全做不到。
　　周身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重组，在无休止的混乱中，他感到自己被冷待了很久，突然又一阵讨论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只婴儿的基因重组手术非常成功，各项指标均无出现排异情况，是这批优等基因里资质最高的，将来要是驯化得当，成为第二个莫勒也不是没有可能。”
　　“莫勒？他不过是前几批优等基因的产物，现在的基因重组手术技术已经更迭，别说这只婴儿，A区所有携带优等基因的婴儿将来都会成为马提亚的骨干。”
　　“到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优等基因的缔造者都是功臣！”
　　粟续听着他们的谈话，只觉得云里雾里的，隐约感到自己似乎不在刚才那个实验室了，又或者说，他现下所听到的不是实时发生的，就像之前遇见过的那些幻觉一样，他看到了过去的场景。
　　因为在这些人的口中，他似乎只是一名婴儿，还是个携带着优质基因的天选之人。
　　可他不是在接受加百利的测试吗，为什么会突然听到这些，而且他现在听到的一切又是站在谁的角度？
　　粟续尝试活动自己的指节，惊觉自己似乎被泡在了液体之中，几番尝试之后，他终于微微抬起眼帘打开一条缝隙，暗暗窥探周围环境。
　　借着昏暗的红光，他艰难地看清周遭情况，瞬即不敢置信地瞪目环视。
　　粟续记得这个地方，甚至感到记忆犹新。他曾通过“粟续”的视角来过这里，在这个秘密空间里存放着大量畸形婴儿，还有藏着一个秘密实验室。
　　可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难道他也曾是这里的一员？可是，现在的他是谁？


第132章
　　“第13号S级优质基因繁育进度完毕, 12小时后脱机，移交教育中心培养。”
　　“教育中心收到。”
　　在冰冷的对话声中，粟续感到有人正在唤醒沉睡中的自己。而他再次睁开双眼时, 玻璃培养舱内的混浊营养液已经排放干净, 那些原本连接捆缚着他的线路也被摘除。
　　粟续浑身赤|裸地走出培养舱, 满脸疑惑地观察着所处环境，与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研究员。
　　似乎是怕打扰其他沉睡着的孩子，这里仅有机器的提示灯光，难以照清跟前之人的面貌, 但粟续隐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并且在对方开口后，他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这人是年轻时候的加百利。
　　“第13号……这个数字我不喜欢，但你是我们迄今为止培育出的最完美的S级优质基因。”
　　“去吧, 孩子, 将来成为掌控马提亚最高权限的钥匙, 到那时一定不要忘记HOM的使命, 一切为了人民的未来！”
　　粟续现在是以稚童的视角看待世界, 怎么感觉自己的思想也懵懂无知了, 加百利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最高权限的钥匙, 什么HOM的使命？加百利就不能说得再清楚些吗？
　　在培养舱内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肉眼观察世界，也是第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 他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仍由着实验员将自己带出黑暗。
　　“他是S级优等基因, 和这些留在马提亚上的A级不一样，要特别关注。”
　　“是！”
　　粟续再有感知时，自己已经坐在一间教室内，听老师讲述马提亚的人文历史。
　　他认出了这个地方, 是教育中心。
　　“13S？”老师喊了两边，没见第一排的孩子有反应，心中虽有不满但这孩子备受实验中心有尤妮花园关注，他不能当众发作。
　　于是他抱歉地笑了笑，蹲下|身温声询问：“怎么和你说话老是没有反应呢？噢，是不是因为没有名字？差点忘了，你已经到了起名字的年纪，有自己喜欢的名字吗？没有的话，老师就写一些让你选。”
　　孩子木讷地坐在位置上，和往常一样不言不语，仿佛这具躯壳从未生出过魂灵。
　　“你为什么不说话！”老师没忍住气愤指责，又想到了花园指派他的任务，语气近乎哀求地说道，“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在教育中心待了这么久，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再表现不出你S级的基因水准，教授和园长会问责我的，我会死的！”
　　“说话！再不说话我就要打你了！说，你叫什么！”
　　体内萌生的恐惧并不属于粟续，却迫使他脱口而出：“粟，嘉谷实也。”
　　“我叫……”粟续鬼使神差地逐渐掌控这具身躯，视角不再游离，涣散的瞳孔有了焦距，“我叫粟续。”
　　粟续玄乎地感到魂灵一震，与原身在迷惘中重叠，仿佛他原本就属于这里。
　　“不，我不应该属于这儿！”粟续从融合的进程中挣脱，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座位上恢复死气的孩子。
　　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个孩子的确和他小时候很像，难道……
　　“粟续”僵硬地缓缓转过头，看向了愣在原地的粟续。
　　那老师顺着孩子的视线看向空无一物的角落，耐心所剩无几地将他从位置上拽起，恶声质问道：“好，你说你想叫粟续。好，那么粟续我问你，你为什么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是S级优质基因吗？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教育中心很多人！”
　　“说话，粟续！你说话啊！”
　　老师气愤得抬手便要打人，兀地听孩子如新生一般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盯着角落委屈地说：“为什么不要我？”
　　“啊？”
　　“什么？”
　　粟续和那名老师的近乎同时纳闷出声，那孩子依旧如未开智一般，只知道放声哭泣。
　　蓦然想到了什么，粟续怔了一怔，重新审视着这个大哭的孩子，那个怪异的梦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沉入海底的他、被院长救走的他、来自深海的他，还有，眼前这个被马提亚创造出来的他，会不会都是他？
　　“你不能不要我！”
　　“你赐予我姓名，我因你而生。”
　　“粟续，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证明彼此的存在。”
　　“粟续，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嚎啕哭声逐渐飘渺，又虚幻地渐近渐粗，竟化作了成年男性的声音，粟续听出这声音同自己一样的声线。
　　粟续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企图找到声音的源头，却始终找不到目标。
　　他再一转头，眼前猝然陷入黑暗，钻心裂骨的剧痛将他拽回现实，几近要他痛不欲生。
　　短暂的失觉没让粟续感到好受多少，虚弱无力得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他痛苦地微蹙了蹙眉，意图偷偷睁眼观察实验室内情况，却在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后，阖眼摆出熟睡的模样。
　　突然出现的脚步声略显犹豫踌躇，一步一顿地朝他靠近。
　　粟续默默藏起了自己的双拳，屏息静听着异常动静，从来人碎碎念的低语声听出他不是加百利。
　　“求求别这时候醒过来，要是正常醒来也就算了，可别变了样子爬起来。”
　　粟续闻言暗暗不解，这人说的他会变样子指的是什么，像灯塔卫兵那样？
　　紧接着又听那名研究员絮叨：“这些线路连接没问题啊，怎么心率会高得怎么离谱？”
　　“真是怪了，全都确认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看来真是实验体本身心率就高。”
　　研究员做下结论后快步往外后，生怕多耽搁一秒，粟续就从睡梦中醒来。
　　他快步返回实验室，对单向镜前的教授汇报：“教授，仪器连接已确认无误。”
　　听到同事带回来的消息，另一名研究员反反复复翻看目前得出的数据，苦恼地说道：“他的心率太高了，完全超出了目前的实验预期，违背了往期实验数据矩阵，原本的计划都得推翻重做。”
　　得知这个消息后，加百利却表现得极度兴奋，亲自走到操控台前设置刺激类型。
　　“首次参与数据采集竟然没有丝毫排异反应，高频心率是否是抑制异变的关键？”新发现让加百利激动万分，抓住推杆再次上推，“趁实验体还没醒，赶紧再测一组数据。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粟续就是最适合改造计划的实验体！如果能获取到最完美的数据，就算推翻所有计划重新推演也没有关系。”
　　后背再次感到的热意灼烧着粟续岌岌可危的理智，他屏息忍痛，才挨过一道酷刑又感到灭顶的电击剧痛蔓延全身，为了不让自己喊出声来，紧咬住牙关，口腔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可灾难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他紧接着听到头顶有轮轴滚动的声音，一张面罩缓缓戴在了他的脸上。粟续还没反应过来时下发生了什么，连接着面具的管道猝然流入冰水，无情地灌入了他的口鼻。
　　“唔……”粟续没忍住呜咽了一声，这声音微小，全然被水流声覆盖。
　　冷与热同时出现，犹如两头绳索分头拉扯着自己，粟续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在痛苦的窒息中感官一点点游离。
　　他出于本能仰起头，突然浮出了水面，周边满是丑陋可怖的怪物。
　　粟续知道，自己应该是也又进入了某一段幻觉。
　　他冷静地观察四周，发觉不远处灯塔上的旗帜很是眼熟，“桃源基地？”
　　粟续困惑非常，按照以前的记忆回溯，他看到的都是当前场景下的老旧记忆，这次怎么回到了桃源基地？
　　“他被海蟒拽下水了，快去帮忙！”
　　说要帮忙的人被同行卫兵拦住，好言劝说道：“咱们还是别管他了，马提亚都要他自生自灭，帮他做什么？”
　　粟续的求生欲念不高，但探索欲强盛，靠着自己的双手重新爬回了水艇。想到上一次看到的幻觉，他低垂着头紧盯自己的双手，半晌没有出声。
　　为什么他可以操控这具身体，因为这里是梦？还是因为如“粟续”所说的，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听刚从马提亚退回来的前辈说，他原本是尤妮花园评定的S级优质基因，原本被多方高层寄予厚望的，但是他不争气，十几岁了还不会说话。”
　　另外几名卫兵好奇又惊讶地暗暗打量着粟续，窃窃私语道：“可是粟续现在看起来不是挺正常的吗？”
　　“不，他赶来灯塔的时候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但在海面上待着待着就……对，就通了人性一样！”
　　几人毫不避讳粟续这会儿就在他们不远，肆意地谈论调笑着，总有人念叨：“优质基因也不过如此嘛！”
　　尤妮花园掌控着人类基因，暗中配合实验中心进行基因改造，采用优胜略汰的方式为马提亚收集“人才。
　　而“粟续”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猜，作为第13号S级优等基因，“他”完美实现了基因拼接和母体剥离，是马提亚上备受关注的存在，可本该成为佼佼者的“他”，却迟迟没有开智，连话都不会说，这表明了加百利的实验失败。
　　当时“粟续”还未成年，实验中心想要处理掉“他”这个S级优质基因就必须给出合理的理由，承认自己的实验失败，这对加百利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可放在劳民区迟早会暴露，所以多半是以操练或者实验必要为借口，“他”送来地下城基地眼不见为净，等待马提亚其他人都忘记他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粟续”逐渐有了思考能力，粟续猜想这很有可能和自己莫名对海洋有归属感有关，可具体原因他目前暂未可知。


第133章
　　“你回来了。”
　　颅内响起的招呼声令粟续擦拭眼前玻璃罩的手一顿, 这次的怪事不只是他能够在主观意愿下掌控这具身体，还有听到了身体原主人的声音。
　　“粟续？”
　　缥缈的声音没有否认，笑了声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 我都要以为来自神明的唤醒其实是我的错觉了。”
　　粟续没听明白, “什么神明？你到底是谁？”
　　他问的这个“你”, 不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我就是你啊。”脑海中的声音坦然说。
　　粟续否认：“不，你不是”
　　“那我是谁？”
　　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中，“粟续”孤零零地蜷缩在地上，双眼麻木地缓缓抬起头。
　　粟续的心声平静而有力, 没有刻意的煽情与劝说，只是静静地陈述了一个他认为的事实，“你就是你，你过去的经历, 我并未参与, 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活下来, 就是你存在的痕迹, 你并不是为我而活。”
　　他也曾疑惑过、畅想过, 可事实是在他看来自己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什么多重身份听起来就很荒谬。如果他真这么强大, 过去无数岁月里遭受的痛苦又是什么呢？
　　“粟续”原本黯淡的双眼大亮，随后又遗憾地叹了口气, 再问：“可我是粟续的话，你是谁呢？”
　　粟续闻言噤声许久, “我……我也是粟续吧。”
　　他迟疑地分神时，身躯的掌控权不再属于他，眼前的场景开始疯狂闪过。
　　他见狂风巨浪下、烈日曝晒中，“粟续”的身影立于灯塔高墙之上, 无所畏惧地直面冲来的异怪，在残酷的考核中拿下属于他自己的成就。
　　即使作为一个旁观者，粟续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个体逐渐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脸上的笑意逐渐浮现，满是认可与欣慰。
　　下一刻，那些闪过的一幕幕场景骤停，如影视剧转场一般突然暗下，粟续的面容一僵，紧接着听到有对话声从远处传来。
　　他困惑地向声源靠近，再看到的画面白茫茫得有些刺眼，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实验中心。
　　“他怎么回来了？”一人率先开口质问，是加百利的声音。
　　站在他对面的研究员话语中很是无奈，“我们也很奇怪，据说他去了地下城基地后，一直浑浑噩噩、碌碌无为，虽然人还是很孤僻，做任务也是得过且过，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变得特别有干劲儿。”
　　“灯塔卫兵的训练记录里，他的成绩是逐步提升的，不像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这次马提亚招募考核，他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赢下的对垒，现在人已经到马提亚了，正在等待安排呢。”
　　研究员明智地选择将问题交给上位者决断，“教授，您准备怎么处理他，领航部那边正等着您的消息呢。”
　　加百利冷着脸在心里盘算着，过了许久才做下决断，“调去尤妮花园吧，近距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再怎么说也是最高级别的优质基因，只要发现他有可培养的余地，实验中心可以再给他一次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他的话听起来大有“大发慈悲”的意思，粟续却并没有感受到善意，厌恶地蹙眉后撤一步，可足尖刚触及虚无的地面，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粟续的眼前所见突然开始快速移动，在翻过一扇窗户后，他感到自己也跟着视角失重下坠。一回头，他已经跟着“粟续”跑出了尤妮花园。
　　这是“粟续”发现尤妮花园藏着秘密实验室，并带走实验样本的记忆。
　　“粟续”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这片曾经信任的“净土”，决然地转身跑远，他试图向马提亚最公正的存在寻求庇护，可后来婆娑殿堂也抛弃了他。
　　“不听话的棋子，基因再优秀也没用，趁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把他销毁了吧。”
　　后来发生的事粟续都知道了，他亲眼看着幻梦里的“粟续”缩在角落里书写日记，看日记的封面就是他刚来马提亚时拿到的那本。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是“粟续”自己亲手撕下来的。
　　“为什么？”粟续不解。
　　“粟续”意识到了他的存在，苦笑着说：“粟续，我听了你的话，想在努力活出自己的样子，可这个世界残忍地抛弃了我。我也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些什么，可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与粟续视线平齐，脸上满是无力和疲惫，“粟续，谢谢这个时间线的你承认了我存在的意义。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接力棒还是重新交到你手里吧。”
　　“这个时间线？”粟续越听越迷糊。
　　“粟续”拿起手中被撕掉的那一页日记，“这世上最熟悉你的人应该就是我了，如果所有事都和你说明白，你就不会继续探求下去。”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希望你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能够替我查清真相。至于现在你正疑惑的问题……”
　　他还是选择不作解释，模棱两可地说：“粟续，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你可以是很多人，也可以谁都不是，这个世界的选择权始终在你手里。”
　　“粟续”将纸页撕成碎片，当着粟续的面吞了下去，展开双臂笑着流下了泪水，“粟续，欢迎来到地球第五纪元。”
　　在粟续的意识第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时，他就知道自己未来的献身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伟大的变故，这是神明赋予他和这个即将败落的世界最后一个机会。
　　“粟续。”复杂的信息如重击砸在粟续的胸口，令他从幻梦中抽身，迷惘地睁开双眼确认自己所在的世界。
　　他这是在实验室？难道他还在梦里吗？到底什么是什么真实，什么的幻梦？
　　“粟续？粟续？”
　　加百利轻唤了粟续多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粟续，数据收集已经结束了，你可以下来了。”
　　粟续怔然地坐起身，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没想到自己后来还是痛晕了过去。见加百利就在观察床边，粟续下意识藏起自己的双拳，蓦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诧异地抬起双手查看，惊觉掌心被抠破的伤口已经愈合，亲手掰断的大拇指现在也能活动自如，如若不是血迹还在他还以为刚才经历的一切其实又是一场梦。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伤口莫名其妙地愈合了，不是什么强兵剂、营养液带来的效益，因为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出现过相似的情况，不是偶然发生，也并非普遍现象，可就是这样才显得更加奇怪。
　　“粟续？”加百利看粟续又在出神，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询问道，“你睡得还好吗？手心的血是怎么回事？”
　　粟续放下了自己的手，内心的疑惑在加百利面前展示掩埋，微笑着仰起头说：“谢谢教授，我依旧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这一觉都睡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在的真实性了。
　　“咕噜——”粟续揉了揉肚子，没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现在他很饿这一点，是绝对真实的。
　　加百利意会地点了点头，伸手扶着粟续下床，贴心地说：“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上，跟我来。”
　　粟续听话地跟着加百利走向实验室门口，离开前回头冷眼注视着那面嵌着单向镜的墙，看的墙后的研究员后脊发凉。
　　“他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这儿？”
　　“不会吧。”
　　研究员莫名感到心里发憷，可粟续只是个卑微的三级公民而已，可这个人的眼神也太吓人了，完全就不是和加百利教授说话时的那副单纯模样。
　　加百利摁下电梯，平易近人地说：“我让人送了份食物过来，马上就到了。实验区不能吃东西，所以你就去我的办公室里吃吧。”
　　粟续点头感谢道：“谢谢教授。”
　　他看了眼加百利的背影，目光移向了通道尽头，深深地凝视着这些未知区域。实验中心还藏着很多秘密，他会找到魏洀想要的东西，也会查清楚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粟续，你在想什么？”加百利进入电梯后见粟续站在原地没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探究。
　　粟续回过了神，懵懂无知地说：“没来过这里，好奇。”
　　他连忙踏入电梯，愧疚道：“抱歉教授，让您久等了。”
　　加百利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粟续，突然问：“刚才测试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粟续歪了歪头装傻：“感觉？有吧。”
　　他揉了揉后脖颈，“睡着前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平时的心跳就很快吗？”加百利说罢，知道粟续很聪明，旋即补充了一句，“别误会，心率也是实验所需的必要数值。”
　　粟续顺势苦恼地表示：“是啊，因为心脏跳得太快，我晚上都睡不好觉呢。”
　　他在加百利面前摆足了弱者姿态，放任对方对自己的试探和揣测，再见招拆招。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加百利领路带粟续进入办公室，热腾腾的盒饭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坐下吃吧。”加百利指了指盒饭，自己在正对面坐下，延续刚才的话题，“埃米尔队长的行事风格是这样的，你又是刚协助圣玛利亚基地回来，睡不着也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吧。如果觉得吃不消，我可以帮你向调度处申请重新调整队伍。”


第134章
　　粟续刚踏入办公室, 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他曾站在宿舍门口眺望实验中心窗帘微开二楼，依稀看到了室内一隅, 而这里也是他在梦里见过的场景。
　　但在加百利面前, 他谨慎地收起自己的探究, 像个脑子里只有进食的恶鬼一样快步走到桌边。
　　他是真饿了，坐下就开始大快朵颐，听到加百利的“好意”，他摇了摇头说：“谢谢教授, 但埃米尔队长挺好的，第九小队的氛围也很不错，我暂时不想去新的队伍。”
　　他是暂离第九小队，加入精英队第三小队支援海上灯塔, 现在回到马提亚了, 就又回归了原来的队伍。埃米尔频繁接任务虽然很累人, 但收益还是很可观的, 这一点他很满意。
　　粟续这一副老实懂事的模样落在加百利眼中, 令他一时有些错愕, 分不清从前手段狠辣的和眼前顺从听话的,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粟续。
　　加百利没有放下戒备心思，面上维持着一贯的谦和。他贴心地给粟续倒了杯温水, “好孩子，有难处一定要和我说, 我会竭尽所能地帮你。”
　　他的声音和粟续脑内回荡着梦境中听到的算计交织重叠，显然是来自同一个人。
　　“趁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把他销毁了吧。”
　　粟续心底唏嘘地呵声冷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微笑点头：“谢谢教授的好意, 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对于粟续的夸赞，加百利欣慰地笑着点头接受，作为给懂事孩子的奖赏，他很是好心提醒了句：“对了，由现在马提亚的人手严重不足，近期会向地下城基地发布招募令，届时需要前卫队协助护卫军护送两大人类基地通过考核的人选，你们的埃米尔队长已经报了名。”
　　像护送这种执行期短，效益又高的任务，埃米尔总是抢在第一时间报名。
　　粟续顷刻间便反应了过来，意会顿首说：“作为虔诚的马提亚公民，我热烈欢迎新鲜血液的加入，如若发现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定第一时间带来见教授。”
　　加百利对现在的粟续很是满意，既听得懂自己的暗示，又能高度服从指令，希望他真的能够表里如一。
　　“教授。”粟续突然主动喊了声加百利。
　　加百利：“什么？”
　　粟续指了指面前已经吃干净的盒饭，不好意思地说：“您这儿还有饭吗，我实在是太饿了。”
　　加百利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自认为这份盒饭的分量已经很大了，难以置信粟续竟然没有吃饱，迟疑地点头说：“有，我再给你叫一份。”
　　粟续的眼中满怀期待，再加百利起身走向办公桌的瞬间，目光迅速掠过观察室内所有陈设，寻找一切可疑迹象，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难道通往秘密实验室的入口不在这儿？
　　“麻烦再拿一份盒饭过来。”加百利话罢，放下了桌面呼叫机，谨慎地回身确认粟续情况，见他仍坐在原位，正低着头扫荡着最后几粒米饭。
　　约莫过了五分钟，又一份热腾腾的盒饭放在了粟续的面前。他嘴上说了句感谢，埋头专注地吃了起来，余光却暗暗扫过一直坐在他面前的加百列，直到又一份盒饭见底也没找到能继续查探这间办公室的机会。
　　奈何粟续实在是吃不下第三份了，寻思着之后还会再来的，选择暂时先离开，“谢谢教授的款待，我吃饱了！不好意思继续打搅您，就先回去了。实验室之后还需要志愿者的话，我愿意继续配合，管饭就好！”
　　他说着起身向外走，与加百利再道了声别，“再见，教授。”
　　加百利跟上了粟续的步伐，很是关照地说：“我还是送你出去吧。”
　　想趁四下无人时偷偷观察实验中心内部构造的计划失败，粟续没有表现出自己此刻的气恼，笑着推脱了句：“这太麻烦教授了，我记得路的！”
　　加百利不由分说地领先了一步，带粟续往电梯处走去，“你刚结束数据收集，身体可能会有些不适，还是亲自送你离开比较好。”
　　粟续嘴角扯了扯，点头感恩：“谢谢教授。”
　　他这一晚上都说了多少次违心的谢谢了，真是要麻木了。
　　加百利在前头领路，粟续悄然观察着实验中心二楼的布局，视线从通风管道和安全出口掠过，默默丈量着通往头顶尤妮花园的距离。
　　他几次看到的那个秘密实验室空间很大，要么是尤妮花园，要么是实验中心，必然有个隐藏空间。如果能掌握实际使用面积，便能推算出来那个秘密实验室藏在哪里。
　　他来实验中心有三个目的，尽可能找到更多关于HOM的线索，然后替“粟续”完成心愿，揭穿尤妮花园和实验中心的恶性，以及从千万级洁净室的储藏间拿走魏洀要的那瓶海水。
　　有关HOM的信息，他可以通过逐步获取加百利的信任探听到，可后面两件事都带着极度危险，不论先完成哪一件都会引起马提亚的高度警戒，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动手。
　　照目前看来，想要顺利推进计划，他还是得先博取加百利的完全信任。
　　粟续一路垂头浅思，在目的达成前不会轻举妄动，跟随加百利离开了实验中心，再次道别：“教授留步，我先走了。”
　　加百利点头后低眉思考了片刻，叫停了正往宿舍区走的粟续，把人又重新叫了回来。
　　深夜的马提亚低层静谧无声，他只得将声音压到最低，“粟续，你过来一下！”
　　粟续的眉头预感不妙地一跳，转身折返了回去，“教授，您还有事吗？”
　　“你不提我差点也忘了，之前答应过你的，配合实验会提供补充剂。”加百利试探地盯着粟续的面容变化。
　　心中怀疑一旦滋生，就会不断扩大，他总觉得粟续的状态有总说不上来的奇怪。
　　服用补充剂的实验体会产生难以抑制的依赖性，至今为止没有一个能忍得住，他观察了这么久，粟续竟然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只见粟续反应极快，见招拆招地怯弱低下头说：“我是记得的，但教授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提要求了。”
　　糟了，他吃得太撑了，还真忘了这件事。
　　加百利从口袋中掏出一份补充剂粉末，见他表现出了一副极度渴望的神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递出。
　　“孩子，喝吧。”
　　粟续贪婪地双手接过，不等兑水直接想把粉末往嘴里倒，可把瓶子凑到嘴边，胃里一阵的翻涌令他擦点吐出来，连忙捂住嘴巴平复反胃的感觉，但又觉不甘地想再尝试一次，却还是想吐。
　　他的脸上尽是遗憾，“我已经很久没吃饱饭了，今晚实在没忍住。”
　　粟续说着说着，又做出一副想吐的模样，算准了加百利爱干净，果然逼得他往后退了两步。
　　加百利差点没收住脸上的嫌恶，不再继续挽留粟续，“现在确实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谢谢教授。”粟续的感谢已不带任何感情，忙捂着嘴往宿舍区跑去，疾快隐入了深夜的黯淡。
　　他头不带回地进入宿舍，警惕地微微拉开窗帘，从缝隙中向外探查，确认无人跟来后，才松了口气，将手中紧攥着的瓶子收好，准备下次带去给魏洀化验。
　　魏洀……
　　粟续低喃了一声，慢步走到了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器，果然看见空白号码在不久前发来的询问短信。
　　“你回来了吗？还好吗？”
　　粟续知道魏洀一定会发消息问候，所以故意没带通讯器，担心自己万一真的出事了，很可能会暴露魏洀的存在。但当他亲眼看见魏洀如他所想的发来关心，还是不由得心口发暖。
　　“我回来了，安然无恙。”
　　“实验中心大部分区域以我目前的情况，暂时还无法进行探索，你还记得那里的内部地图吗？”
　　粟续快速编辑了两条消息发出，余光瞄了眼时间，心想魏洀这个时候大抵是已经休息了。
　　他现在是撑得睡不着了，不如趁着夜还长先画下刚才经过的路线，之后再让魏洀帮忙补充。
　　可不过须臾便收到了回信，“记得，不过研究员的活动范围也是受限的，我尽可能画出曾经去过的地方，希望对你有帮助。”
　　粟续诧异回复：“你这个病人怎么现在还没睡？”
　　下一条回应等得稍久了些，内容是粟续意料之外的。
　　“其实我是梁盏，是我哥让我帮忙打字。他让我给你发他不睡觉是因为睡不着，但其实他早就困得要死，一直不肯休息！”
　　“哎呀糟糕，我哥问我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字，被他发现了！”
　　粟续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梁盏的亲和可爱，笑着编辑短信发出：“那麻烦你替我和你哥说，我安全回来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他等了有一会儿没再收到消息，准备先拿上衣服去洗漱区冲一冲身上的汗水，出门前突然听到通讯器发出提示音。
　　“晚安。”
　　紧接着又收到一条消息：“刚才那两个字是我哥打的哦，粟续哥哥晚安！”
　　粟续盯着两条短信耳根子一热，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后脖颈，恍然间感到一阵电流从后脊划过，激得他浑身不自在。
　　“这是电击后遗症吧。”他心虚地揣测道。
　　兀地又一声收信提示音响起，粟续忙拿起通讯器查看，只见来信的人是埃米尔。
　　“明早九点，飞行平台集合，你参不参加随意。”


第135章
　　“飞行平台, 到了。”
　　接驳船舱门缓缓打开，几人结伴踏上平台朝准备区走去，猛烈的高空飓风吹得他们微乱。
　　“你们说他会来吗？”
　　“八成是不会了。换作是我支援圣玛利亚基地后安全返航, 身上带着重重功勋, 直接就躺平等着晋升了。”
　　第九小队的队员你一言我一语, 笃定今天的任务粟续不会出现，话里话外透着浓重的遗憾。
　　“他要是不来了，我们又得和以前一样跟着埃米尔队长不停做任务赚分，真的好累啊。”一名队员长说着叹了口气, 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反正其他人不都是这么想的。
　　虽说贡献点的大头依旧是粟续和关杰，但他们好歹也是分过一杯羹的，那次任务得到的贡献点让他们逍遥了好一阵子。要是能经常尝到点甜头, 他们愿意一直给粟续打下手。
　　“真是可惜了。不过也能理解, 毕竟人家的实力摆在那儿, 多的是机会和拖油瓶撇清关系。”
　　他们的交谈掺着影射, 纷纷回过头瞧了眼跟在后边的关杰。
　　如果说之前还不明确关杰得到的那些贡献点到底是他自己有能耐, 还是得到了粟续的助力。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 队里所有人都看出来关杰就是出了事往别人身后躲的孬种, 不闯祸就万事大吉了。
　　看到这样不思进取的废物扒在粟续身上吸血，他们看得既眼热又替粟续感到不值, 他到底是图什么呢？
　　关杰心事重重地埋头往前走，压根没注意到队友们嫌恶的目光,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他感到心口发闷、瑟缩、颤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希望正在因为粟续的抛弃而逐渐瓦解。
　　不是说好了会帮他吗？不是承诺过会助他得到实验中心的青睐吗？
　　前些时日教授多问了他两句任务贡献点的事，他所期盼的终于近在眼前了，现在却突然告诉他, 粟续要抛下他，自己晋升去了。要是没有足够的贡献点，教授就会回到和以前那样，不再正眼看着他了。
　　骗子！粟续就是个骗子！
　　等他这次任务回来就去实验中心，告诉教授他在离开采集中心时看到的，粟续极有可能和海上的人有联系，随时可能再次背叛马提亚，或者说粟续就是那些盗贼派来的奸细！不让他得偿所愿，毁了他的美梦，那他也不会让粟续好过！
　　“哎，那不是粟续吗？”
　　“哪儿？”
　　“准备区正在往咱们方舟那儿走的，高高瘦瘦、白白净净，长特帅的那个。”
　　关杰一听到粟续的名字，忙抬起头看向前头的准备区，心里的阴霾霎时间全部消散，在其他人不屑的目光中疾跑上前和粟续打招呼。
　　“粟续，你回来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人都瞧不上他，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能达成目的，得到教授的关注，他可以做任何事。况且马提亚高层们可不会听这些渺小无知的普通公民闲话，等他也爬到人人敬仰的位置，看这些人还敢说些什么。
　　粟续知道喊自己的人是关杰，没回头地轻应了一声，神色疲倦地走进船舱，找到老位置坐下就趴着睡着了。他昨晚吃撑了一夜没睡，就等着这会儿来老位置补觉。
　　其他上船的队员见粟续真的回归了，憋着一大堆问题想问又不敢问的，生怕打扰他休息，往后就不分好处给他们了。
　　坐在驾驶位上的埃米尔沉默着冷眼旁观，略有些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猛地踩下油门启动方舟，报复性地想要吵醒睡着了的粟续，奈何他刚有这个打算就被指挥塔台制止。
　　“ARK357，驾驶员是队长埃米尔吗，方舟操作手册要是忘干净了就下船培训好了再出发。”
　　埃米尔悻悻地松开踏板，老老实实地控制方舟脱离跑道，目光狠辣地剜了眼后排的粟续，怎料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正看着的后视镜。
　　粟续被瞪得脊背发毛，不自在地坐起身瞥了眼埃米尔，还是忍不住犯困得靠墙浅眠。
　　马提亚停靠不久，目前的探索领域还未扩张，距离他们抵达目标地点用不了多久，他得抓紧时间补足精神，毕竟现在的他可是刚服用过补充剂的人。
　　他们的方舟最终在一处海面废墟上降落，看情况应该是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恶战。浮在海面上的满是泥垢的超轻型钛合金上爬满了浑身黑色鳞甲，吐着蛇信子的虬蜥。
　　“队……队长，咱们没来错地方吧！”队员们一看到底下的场景就不由得发憷。
　　按照他们队长的一贯风格，应该不会接这种费时费力还危险的任务才对啊，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
　　曾经的第十小队队长不就是把很多人骗到禁区灭口的吗，难道埃米尔队长是要效仿？
　　被问话的埃米尔自己也觉得奇怪，直接从驾驶位上站起身，伸长脖子透过面前的风窗向下看，纳闷道：“不是说这个地方已经被扫清了吗，只要咱们过来放置海上驱散仪就行，怎么又被异化生物给占了？”
　　粟续朝底下望了眼，对这些类似蜥蜴的生物有点印象，他在训练基地的异化生物百科里见过，之前支援圣玛利亚基地时也和它们交过几次手，但这么集中的一大片还是头一回见。
　　百科里说这种异化生物叫“食腐虬蜥”，身形窄长如虬龙，外观与习性同蜥蜴有些类似。它们皮覆革质鳞甲，牙齿尖利、咬合力极强，视觉高度敏锐，是目前少有的两栖动物，但有别于粟续认知里的大部分蜥蜴，食腐虬蜥的唾液含有腐蚀性剧毒，中毒者最轻皮肤溃烂，严重的当场躯体穿孔死亡。
　　它们细长的尾巴与柔软的脊骨摆动着，在水下游速疾快，同时也是人类两大基地的一级警戒生物。因为它们一旦有机会上岸，凭借着极强的攀爬能力，很可能会对基地造成严重威胁。
　　“队长，咱们现在要不回去？”有队员提议道。
　　如果队长实在是拉不下面子，那他们主动给台阶不就得了？
　　埃米尔刚要开口同意，下意识地看了眼粟续，坚持道：“继续执行，只要能启动驱散仪，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当然很清楚就凭自己队里的人，想收拾掉这些异化生物简直是在做梦，可他不乐意现在回去。队员们眼看着就要唯粟续马首是瞻了，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他队长的位置就要拱手让人了。
　　粟续支援人类海上基地的这几天，他带队执行任务时，队员们都兴致缺缺的，比以前还要没有干劲，竟然开始嫌弃得到的贡献点数太少，明摆着是吃过了细糠，不愿意再遭罪了。
　　可队长的位置一旦交给粟续这个激进派，他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退休那一天吗？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得掌握这支队伍的控制权，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危。
　　粟续对于埃米尔执着倒不是很意外，默默起身从椅子底下的储物柜中拿出战备中心分发的装备，默默开始检查武器情况，为核子手炮装填弹药，确认配枪正在充能，又谨慎地查验医疗包内的急救品是否齐全，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看来这是有场恶战要打了。
　　埃米尔开启下降系统时，目光仍有意无意地朝粟续看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在后舱这么多人中，能力孰高孰低此刻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其他人需要他主动开口示意才会做备战准备，说一下动一下的完全没有主见。
　　他承认粟续的优秀，可他也是真的不想认输。
　　方舟没有停在那群食腐虬蜥的附近，埃米尔还是惯用的老套路，计划让两队人分头引走异化生物，一队人快速放置好仪器，所有人立即撤离。
　　可水艇刚下放至海面，察觉有异的怪物迅速跃入水中消失不见。
　　“怪物呢？”登上水艇的队员犹疑时，海面突然泛起浪花。
　　粟续见势立即跳上水艇抓着队员的衣服往后一拽，保住了他差点被咬碎的脑袋，旋即拔枪朝虬蜥的腰腹处连开三枪。
　　“嘶——”受伤的虬蜥吃痛地吐舌，似乎是在向同类发送信号。
　　粟续立感不对，转头冲舱门边的埃米尔大喊：“关门，别让它们有机会进去！”
　　埃米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好先遵从粟续的指令执行。刚关上舱门就感到方舟遭到一阵猛烈的撞击，紧接着见可怖的怪物从玻璃窗外蜿蜒爬过，刚才他要是门关得晚了些，那些怪物不仅会要了他的命，还会趁机钻进方舟，摧毁所有人生还的希望。
　　“不能坐以待毙。”埃米尔双腿发软地朝驾驶位踉跄走去，对连线中的队员下达指令，“原计划改动，由我负责驾船引开怪物，你们找机会靠近目标地点完成任务。”
　　“好的队长。”队友们纷纷领命。
　　粟续却不言不语的，并非是补充剂的增益，令他专注于眼前的战斗，而是因为越来越多的怪物用过来，个个都獠牙尖爪，他实在是无暇分心其他。
　　他反手拔出腰后短刀，用劲挥砍虬蜥吐出的长舌，旋即转腕一刀捅进了它的脑子，亲眼看着刀身迅速腐烂，怪物也渐渐合上了竖眼。
　　飞溅的污血落在粟续的肩头，烧出了一个小洞，他掸了掸衣服，庆幸地说了句：“还好没烧穿，找维修部修理要花钱，很贵的！”
　　粟续没愣在原地庆功，而是抬枪对准不远处一只虬蜥的腹部，扣住扳机准备开枪时，忽听关杰的急声提醒。
　　“粟续小心！”


第136章
　　粟续第一时间感知到海下异常, 在波涌的浪涛中冲出一只虬蜥的瞬间跳入水中，避开了它大张着的血盆大口，又如游鱼般灵巧地重新游回水艇, 疾快回过身对准紧追不舍的怪物开枪射击。
　　面罩上滑落的污浊海水干扰了粟续的视线,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枪口在高度集中的精力下瞄准了那两颗绿油油的竖瞳。
　　感到被戏耍的虬蜥眼中只有捕猎，见猎物突然愣在原地不动了，当即跳出海面后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场面危机得令关杰的心脏即将跳出喉口，站在原地担忧得急声大喊：“粟续, 快跑啊！”
　　他是想帮忙的，但也清楚自己现在就算过去了也什么忙都帮不上。
　　“砰！”
　　“砰！”
　　连续两枪从怪物的眼瞳射入，直接贯穿了它的颅脑，在空中画出一条血线, 张狂的怪物霎时僵硬, 还未触及粟续便直挺挺坠入水中, 在海面掀起一阵巨浪。
　　大部分虬蜥被埃米尔驾船引走, 还有几只仍趴在钢板上, 正目光森森地盯着粟续的方向, 动作迟缓地抬腿移动, 给人一种威胁性不大的既视感。
　　但粟续刚刚差点被咬死，这会儿丁点也不相信这些鬼东西的能安分。
　　关杰一瞅见那几只庞大的虬蜥看过来, 吓得吞咽了几口口水，坚硬地用手肘戳了戳最近的队友, 暗示他们要不要离得远一些。
　　其他队员虽然对关杰这样用之如锱铢弃之如敝履的行为感到不齿，但实话说他们确实也想离得远点，避免受到牵连。
　　食腐虬蜥本性狡猾，会通过暂时放低移动速度或待在原地不动, 来减轻猎物的警惕心理，然后瞬间冲出攻击，用剧毒的唾液和超强咬合力杀死猎物。
　　光看这些怪物的体型，以及没有贸然进攻，而是选择待在原地思考狩猎时机，绝对在拟II型以上了。
　　“我们要上去帮忙吗？”
　　其他队友同之前的回答大差不差，连连摇头回避道：“我哪儿敢啊？”
　　“咱们不添乱就不错了，还是……还是在精神上给予支持吧！”
　　一名队员为难道：“可那些怪物不离开的话，我们怎么放驱散仪啊？”
　　“是啊，得想办法把它们引开，要不……”
　　队员们这时候又想起了粟续，纷纷向不远处的水艇望去，发现船上的人竟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
　　“他怎么开始休息了，不害怕吗？”
　　如果不是海上的气味实在是令人作呕，粟续甚至想现在摘掉头罩喝口水，昨晚的盒饭太咸了，他到现在还觉得有点渴。
　　不远处趴在超轻钢板上的虬蜥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却并不骇人，其中更多的是探究。
　　粟续没有感受到它们的恶意，只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又能够和异化生物共感。
　　他对这个世界，甚至对于自己都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仿佛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
　　“呼——呼——”
　　又是那种没有来处的呼吸声，可粟续竟能逐渐与之同频，仿佛发出声音的就是他自己一般。
　　粟续正诧然着，见异怪们果然不对他作出任何攻击举动，反而接连跳入水中隐匿，剩余最后一只在下水前，猝然扭身回看粟续。
　　凝视着那双幽绿色的竖瞳，粟续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双深海中看到的赤焰眼瞳，都带着浓烈的疑问与委屈，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
　　可粟续不明白，他能对这些庞然大物做些什么？
　　没等到粟续的挽留，那只食腐虬蜥竟意外地露出哀伤神色，扭身一头跳入水下，随着波纹层层渐淡，平静又重回了海面，一场将起未起的恶战就此宣告了结束。
　　“它们怎么都下水了？就这么……就这么都走了？”
　　包括关杰在内的队员们一头雾水，齐齐看向刚才还在风口浪尖上的粟续，愣是没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虬蜥怎么突然全退了？”通讯连线中突然传出了埃米尔的疑问，旋即又问，“你们呢，情况怎么样？”
　　队员们猛然回想起还有正事没做，其中一人遮遮掩掩地说：“我们这儿也是，莫名其妙都撤走了，我们现在正准备放置驱散仪呢，队长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埃米尔回。
　　一听到这个消息，刚才还在原地犹犹豫豫的队员们忙行动了起来，扛上沉重的装备就往目标地点靠近。
　　埃米尔队长是没什么本事，而且在马提亚半点人脉也没有，整个就一混吃等死的人设，但他说到底也是个队长，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以后给他们穿小鞋怎么办？
　　埃米尔驾船赶回目标地点附近时，远远就注意到海面上漂着几具异化生物的尸体，不多想也知是谁的杰作。
　　“系统，启动海底扫描。”他语音操控道。
　　他透过风窗上扫描回传的画面，确认海面下没有危险后，才重新打开舱门，站在门边高声召唤放好海面驱散仪的队员：“任务完成就抓紧时间回来。”
　　“啊？”队员们下意识地看向正飘在海面上的“贡献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关杰主动上前一步，仰视着方舟上的埃米尔，语气急迫道：“埃米尔队长，我保证我们很快就能把海面清除干净，能不能稍微等一会儿？”
　　他真的很需要这些贡献点，需要被教授看见。
　　埃米尔皱着眉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态度任是谁都听得出来，“全都上船。我们还有地方要去，没工夫拖着这些东西到处跑。”
　　虽然他还是很讨厌粟续，但刚才要不是有那个人提醒，今天他这条命怕是要搭在这儿了。他选择现在马上离开，不是因为故意针对粟续，而是因为他还接了其他任务。
　　队里的人不是嫌弃贡献点不够吗，他抢了个事儿少点数高的活，既安全又省力，等他们到了地方知道干的是什么活，看他们还这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
　　“队长，我们接下来又要去哪儿？”队员们发问，不舍的老是往海面上瞧。
　　关杰不在乎什么任务，连队里其他人的生死都选择无视。他视线紧紧盯着那些异化生物的尸体，气恼地攥紧了拳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满眼期待地将目光转移到了粟续身上，希望对方能帮忙求求情。
　　粟续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即使注意到了关杰的暗示也装作没看见，他只管杀不管售后，不乐意做赔本买卖，合作方要是希望得到更多实际利益，那就得另外支付相应的代价。
　　他抻了抻后腰，单手控制船舵朝着方舟靠近，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船舱，嗜钱如命的他今天毫不在乎遗落在海上的“战利品”。他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所以不论说什么埃米尔都不会同意的，何必浪费时间呢？
　　队员们见埃米尔队长难得这样态度坚决，识趣地不再多说，纷纷驾船返回船舱，只留关杰一个还固执地留在水艇上。
　　埃米尔瞧了一眼时间，估算着再这么拖下去他们可能就要赶不上护卫军的队伍了，于是嫌恶地冷声说：“不想回去的话，你就留在海上吧。”
　　以前不是没有前卫队员觉得马提亚的任务太过繁重，想趁外出的时候悄悄逃走，但在落单后要么成了异化生物的口粮，要么因为没有物资而被活活饿死，最终葬身于大海。关杰要是也想这么做，他是非常乐意祝其一臂之力，毕竟这人在队内毫无用处，可有可无。
　　“等等，我要回去的！”关杰的面色很是难看，在舱门关闭之前快步进入船舱，在所有人不屑的目光中缩在角落的位置，将头埋进了双臂。
　　无人在意他是什么感受，也没注意到他悄然抬头露出的双眼里，扫过舱内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极浓的怨恨。
　　终有一天，他要这些人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
　　在狠毒的目光掠过自己的一瞬间，正合眼浅眠的粟续就感受到了，却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只是无法理解关杰这样每日怨天怪地，但一点实际行动不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他尊重他人命运，只要不损害他的个人利益，关杰爱干嘛干嘛。
　　队员们小声哀怨着，但船舱是密闭的，再小的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可是看见人人都有不满，那种背着队长说闲话的愧疚感逐渐消散。
　　“那么多只异化生物样本，实验中心肯定会要的，拿到的贡献点够我们好吃好喝好一阵子了。”
　　“是啊，而且我看粟续好像没准备参与瓜分，我们拿到的其实会更多。”
　　越说越来气，一名队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就想知道埃米尔队长打算带我们去哪儿，要是下个任务得到的贡献点还不如刚才留在海上把异化生物尸体打包带走的效益高，那我就……”
　　他说着撇了撇嘴，没胆子接着说下去，他是什么身份，压根儿就没有能选择的余地好吗。
　　捕捉到远空有发动机的轰鸣声，粟续缓缓睁开双眼歪头向窗外看去，遥见远处有一只巨型舰船开路，后排的方舟如同紧随排头雁的迁鸟，正朝着东方飞驶。
　　他们的方舟一靠近就被护卫舰喝止靠近，不由分说地启动了尾炮对准他们。
　　埃米尔连忙表明身份，盯着炮口态度相当恭敬地说：“尊敬的莫勒上将，这里是ARK357，第九小队队长埃米尔。我们小队也承接了本次地下城基地的人才运输任务，特来向您报道！”


第137章
　　蒙德重新看了一样随队名单, 回过神走向莫勒呈报：“上将，领航部给的参与队伍名单里确实有第九小队。”
　　第九小队队长闲不下来不停接任务的事，连护卫军都有所耳闻, 估摸着就是这个小队长觉得在前往地下城之前, 还有时间再做个任务, 结果不小心来迟了。
　　莫勒的心思却不在队长上，而是低声喃喃了句：“第九小队，又是他。”
　　蒙德一怔，追问：“上将, 有什么不对吗？”
　　上将什么时候和第九小队的人有联系了，他不是从来不交朋友的吗？
　　“没什么，加速赶往海上灯塔。”莫勒的面容阴冷，似乎他从来就没有过其他表情, 冷冰冰得就像是战备中心里那些机器人一样。
　　蒙德听明白了上将的意思, 转头对跟在后头的护卫军点了点头, 暗示他们允许第九小队的方舟入队。
　　考虑到被选中的人手进入马提亚后, 再回来不知道要过多久, 灯塔便给他们放了探亲假期, 回地下城与家人进行最后的道别, 且有部分人是地下城基地的科研人员与工程师，因此护卫舰和方舟没有停在灯塔顶层, 而是降落在了海面上。
　　随着护卫舰缓慢停靠，负责护航的方舟围绕护卫舰在海域扩散开, 确保护卫舰周围的安危。灯塔立即放下了升降码头，为护卫舰的大人物准备好下船的阶梯。
　　霍锋作为灯塔军事的主要负责人，早早在灯塔底部出入口等待，见护卫军的莫勒上将从舰船上下来, 立即上前敬礼：“上将！”
　　莫勒正步抬手敬礼回应，而后伸出手与霍锋握了握，开门见山地直言：“选拔结果如何？”
　　闻言，霍锋攥着腰间刀柄的手一紧，而后从口袋中拿出了手册递上，“灯塔进行了两天的选拔，按照马提亚的指示，一共选出两百名作战能力优秀的卫兵，还有三十名专业知识出众的科研人员，这里是名单。”
　　他在汇报的同时朝身后招了招手，示意卫兵们护送选拔名单上的人过来。
　　莫勒草草地瞥了眼名单上的名字，他与这些人并不相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名单于他而言只是一串数字。他直接抬眼看向被带来的人，他们之中有男有女，脸上都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与期待，这样的愉悦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唇线平齐，在蒙德带着护卫军清点好人数后，没有任何波动地说：“准备出发。”
　　霍锋却突然喊停了莫勒，大步走上前深吸了口气说：“上将，因为这次马提亚转移到新海域的缘故，招募人数是往年的一倍。”
　　莫勒应了声：“嗯。”
　　见他这样的满不在乎，霍锋攥着刀柄的手更紧，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我想请问尊敬的船长大人有没有考虑过，在经历无数次异化生物入侵后，现在灯塔的人手也很紧缺呢，哪怕只是提到一两句？”
　　只要莫勒能够回答一个“有”字，他就觉得一切还有希望。
　　海上基地一直在为马提亚培养人才，以往每年只会有一小部分人被擢选，剩余人才则留下来教导下一代，保证人才资源再生，知识在人类之间生生不息。
　　可现在马提亚一口气带走了这么多人，灯塔怎么办，地下城基地怎么办？
　　回应霍锋的是一声叹息，莫勒避开了他的质问，回答道：“灯塔一旦遭遇危机，马提亚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之前圣玛利亚基地发出求助，马提亚就第一时间派出了人手，所以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马提亚作为人类联盟的领袖，一定会提供帮助的。
　　霍锋听得出莫勒的回避，心口冷得发颤，“上将，你难道看不出来马提亚这是在……”
　　“放肆。”莫勒的冷声呵斥住了霍锋再继续说下去。
　　霍锋却没有退缩的意思，万人敬仰的钢铁将军在莫勒面前单膝跪下，引得人群一片哗然。
　　“上将，您是马提亚最优越的人类基因，从没有在地下城基地待过，对这里没有感情很正常。但末将从小在这里长大，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守好自己的家，守好身后千千万万条生命。”
　　莫勒睨着跟前的霍锋，没有因为对方的感性陈词产生任何动摇，仍旧坚持：“带走。”
　　话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朝护卫舰走去，眼里只有完成船长布置给他的任务。
　　霍锋一听当即从地上站起，跟着莫勒向护卫舰走去，沿途担忧地续说：“上将，马提亚要带他们走，我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但希望他们不会踏上前人的老路。”
　　马提亚在迁移前发生过一场震荡，具体原因没有传到地下城基地，而他之后作为桃源基地代表前往马提亚参加议会，也没有打听到事件的缘由，就像是故意对地下城基地封锁了消息一样。
　　直到后来马提亚之舟迁移到新海域，前卫队继续进行海上任务，闲暇时来地下城基地消遣，喝多了不小心说漏嘴，他隐约窥见震荡的真实原因。
　　为了不给地下城基地带来麻烦，他马上让人封锁了消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麻烦还是来了。
　　这些地下城基地的人类同胞今天跟随护卫军前往马提亚，还能安然无恙地偶尔回家探望吗？
　　莫勒的眉头微微压低，语气中带着极重的不容置喙，“霍锋将军，你今天僭越了。”
　　他无法左右马提亚的选择，所以霍锋对他说再多也无用，这些话他听听就算了，要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传到马提亚某些人的耳朵里，别说是这座城了，霍锋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
　　莫勒的坚决令霍锋双肩无力垂下，他在海上打过无数场战，这是头一回感到束手无策。
　　“霍锋将军，感谢您这些年对我的磨练与鼓励，我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向您致敬！”一名卫兵登船前小步跑到了霍锋面前，虔诚地直身敬礼。
　　他们刚才都不太敢靠近，不清楚将军和莫勒上将在说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将军的一言一行肯定是为了他们好。
　　那名卫兵的行为带动了许多人，纷纷停下脚步向霍锋致敬，郑重地表示着他们的感谢。
　　霍锋的目光极认真地扫过每一个人，想记住他们的模样，可这些孩子的天真如同一把钢刀深深扎进了他的胸口，随着每一声感谢不断搅动，几近要将他的心脏绞碎。
　　“走吧，注意安全，桃源基地永远是你们的家，永远在你们身后。”
　　站在水艇上放哨的粟续闻声向灯塔底部入口看去，瞧着那一张张满含期盼的脸，心头莫名生出感慨，“粟续”赢得招募考核后前往马提亚时，是不是也曾抱有期待？
　　脚下的水艇蓦然不受控地开始摆晃，粟续的思绪瞬间回位，放低了下盘稳住身形，紧盯着海面情况，预感不太妙。
　　“我怎么感觉在晃？今天海面的风不大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浪？”
　　关杰正纳闷着，刚想转头问粟续有没有感觉到晃动，就见一只半身骨架半身腐肉的巨鲸从海底浮出，甩动尾鳍猛拍海面，惊起阵阵巨浪，瞬间将外围的方舟水艇方阵打乱。
　　关杰差点被大浪拍下水去，察觉不对后立马蹲下抓住船沿，才没有落入水中，但看着逐渐靠近的庞然怪物，害怕地双腿发抖，“我的天啊。”
　　粟续凝眉注视着前方的怪物，贴心地给关杰提议：“你要是觉得害怕，先上其他人的船待着。”
　　关杰张了张嘴，犹豫了一阵后，转头瞧了眼海上摔得歪七扭八的队友们，旋即果断道：“我还是跟着你吧，感觉你更靠谱一点。”
　　为了活命左右摇摆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他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命都没了，他还怎么让教授关注自己？
　　粟续默默撇了撇嘴，心里其实是不想让关杰跟着的。
　　“所有前卫队员注意，作射击防御准备，一定要拖到所有受招人员上船，灯塔关闭入口为止！”
　　参与护送的其中一支队伍是精英队，其队长自觉担任起总指挥的责任，高声下达指令：“射击！”
　　海面上震耳欲聋的枪炮声阵阵，齐齐将准心对准了不断袭近的骨鲸，没有听到护卫舰启程的声音绝不能后退。
　　可不是人人都这么想，前卫队员中有人害怕得不断后撤，更是向自己的队长乞求，“队长，这可是骨鲸啊，一般不会出现在附近海域的，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调度处之前是有针对骨鲸的联合任务，可都是精英队为主导，现在就我们这几只队伍能顶什么用啊？”
　　“队长，要不我们趁乱先走吧，留在这儿必死无疑啊！”
　　眼见前卫队的情况不妙，霍锋立即带人撤回灯塔内部启动防御军事，所有炮口瞄准了海上突然出现的巨怪，在不危及前卫队员的情况下，开火压制怪物靠近，尽全力为护卫军拖延时间。
　　可骨鲸的皮肉太厚，炮火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激怒了这只怪物。
　　“吼——”
　　尖利的锐声刺痛耳膜，骨鲸忿忿地张开遮天大口，试图吞没所有伤害它的源头。
　　猛烈的鲸吞搅乱了海面所有秩序，无数水艇被吸力拽走，粟续眼见他们的船也受到波及，迅疾反应了过来，想要跳到其他船上去躲避危机。
　　可他刚要动，突然被一只手往后拽。
　　“对不起。”关杰嘴里不停地道着歉，但他也看准了这个难得逃脱的机会，撇开粟续往旁边的船上跳。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你替我去死吧，我会用一辈子缅怀你的！”


第138章
　　剧烈吸力将浪潮搅得汹涌混乱, 无形的水像是千万只手不断牵扯着水中的一切，不断有水艇在压迫中爆裂炸开，耀眼的火光仅能在混沌的水中照亮一小片范围, 难窥此处全貌。
　　在落水的第一时间粟续就试图蜷缩起来, 避免被猛烈的水流折断四肢, 但翻涌的浪花还是将他搅得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地随水波翻折颠倒，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晃得爆裂团缩。
　　粟续感到喉口一阵腥甜，每次呼吸都牵引着四肢百骸的断裂伤痛, 但也因此保持了高度清醒。
　　他眯眼避开爆|炸产生的刺眼的亮光，艰难看清骨鲸口腔内的构造。他未试图寻找出口，而是直接朝最深处游去。
　　不断有水艇在食道的挤压下炸开，盖过了无数惨叫声, 在嚣杂中粟续依稀捕捉到一阵规律响声。
　　手臂被折断到扭曲, 脚掌也生生地被掰到了与人类骨骼结构相反的位置, 粟续时下难以靠自己往前游, 只能拉高推助器的单位, 一头朝声源靠近。
　　“咚——咚——”
　　粟续在骨鲸的食道内无法窥见声音的真正源头, 但大概摸清了位置。
　　“就是这儿了。”他捂住手臂咬牙拔枪, 不受控地颤抖着对准了骨鲸的心脏大致位置，“我只是有点不明白, 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心脏还在跳动？”
　　这只骨鲸并非是个例, 很多异化生物也留存着生机，还有他时常听到的诡异心跳声……可它们明明已经随着海洋毁灭了，却违反生物常识的继续活着，就像这片汪洋只是暂时陷入了沉睡。
　　枪口已然对准不断跳动的肉块, 粟续扣动扳机的手指却滞住了，终是选择不再施加伤害。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片海域，但尽快离开这里，回到你原本生活的地方去吧。”
　　粟续被卷入海中后，和前卫队的信号也跟着断联。他没了气力地靠在粘腻的食道壁，轻笑了一声，“我大概是魔怔了，觉得你可能听得懂我说话。”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谈心的朋友，有些话甚至对魏洀也不能说，现在难得四下无人，于是卸了力气地依靠在骨鲸的体内，向来奉行多说多错的他今天难得多话。
　　“你在马提亚对异化生物的评级中，应该是算拟I型了，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可我不明白，你们对我没有恶意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蚂蚁啃咬一般的酥麻感爬遍粟续全身，他难忍地蹙眉屏息，试图用谈心转移注意力。
　　“你看，身上的伤又开始愈合了，这也是我不明白的事。骨鲸，你说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是谁？”
　　粟续话说着突然一顿，微微偏过头问：“你从远海过来，是为了找我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唔——”
　　骨鲸突然发出的声音如小儿呜咽，听着像是很委屈粟续竟然不认得它一般。
　　粟续艰难抬起手臂轻抚着骨鲸的食道壁，“别生气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能感觉得到骨鲸正在移动，浑身剧痛地不停颤抖着，眼睁睁看着氧气储备逐渐减少，诚然说：“我不能和你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唔——”骨鲸的回应声调向下，像是小孩一般耍着无赖。
　　粟续却摇了摇头说：“护卫舰在确保那些受招人才上船后一定会对你展开轰炸，你自己走吧，离开这个地方。”
　　“唔——”
　　在骨鲸懂事的答应声后，粟续感到所处的食道内部突然开始涌动，渐起的波涌不似粟续被吸入时那般蛮横，他放松身体随水流漂动，竟有一种躺在摇椅上的惬意。
　　静而又乱的海面引得人群又一阵慌张，秩序混乱的前卫队连忙重新排阵迎战，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紧盯着涡旋。
　　“嘟——”
　　在震耳欲聋的鸣笛声中，护卫舰撕空裂风重新腾飞，舰船腰腹的炮台缓缓伸出对准了海面的异样，渐红的炮口宣告着反击蓄势待发。
　　“准备点火。”蒙德紧盯着视镜，抬手将落示意开火。
　　莫勒倏地开口制止，“等等。”
　　蒙德单手握拳示意暂停，随即询问：“上将，怎么了？”
　　“海下不对劲。”
　　蒙德顺着莫勒所指见海面莫名开始冒泡，紧接着见一阵猛烈的鲸喷冲出海面，顶天的水柱遮掩视野，险些冲毁空中的护卫舰。
　　“你们看！”一名前卫队员手指着海上震撼的水柱。
　　关杰屏蔽了所有声音，捂着耳朵蜷缩在船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愿站起也不敢往海面看。
　　脑海中不断闪过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假设，重复推演自己能够企及的决断，发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走不通任何一条。
　　难道没有粟续帮忙，仅靠他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吗？
　　他不是废物，他只是没有机会，他不要做废物！
　　不甘如一张大网将关杰捆缚其中，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挣脱，只能在挣扎中越缩越紧，逐渐走向麻木窒息。
　　“哗——”
　　身后兀地响起一声水花，关杰刚想往后窥探，一个劲道猛地将他往水下拽。
　　“救命！”关杰慌忙挥摆着双臂挣扎，抓着他的东西野蛮地将他往深海里拽，他试图转头窥探其貌，却又害怕看到怪物那张可怖的面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叫队员寻求帮助。
　　可海上的鲸喷盖过了所有嘈杂，无人在意关杰的消失与求救。
　　“粟续！粟续！”关杰下意识地想和往常一样向粟续寻求帮助，这次却无人回应他。
　　他无能为力地痛哭流涕，眼前忽然亮起的红光打断了他的嚎啕，绝望边缘的理智逐渐被瓦解，他的氧气管似是被身后的“怪物”扯住，在一场放肆的大哭后，能够供他呼吸的氧气迅速见底。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救……救……”逐渐稀薄的氧气夺走了他呼救的权利，眼睁睁看着海面的光亮离他越来越远。
　　难道他就这么窝囊地死去吗？他还没让教授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真的好不甘心啊。
　　可纵使有再多不不甘，随着他的意识被逐渐抽离而消散。
　　“啊！”突然感受到新鲜空气，关杰惊恐地猛睁开双眼，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茫然地环顾四周，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方舟上。
　　“我……我又活过来了？”
　　突然响起的嗤声带着浓厚的讥讽，“是啊，你又活过来了，被自己差点害死的人救下，我要是你现在就以死谢罪！”
　　“什么？”
　　关杰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至看见本该被骨鲸吞噬的粟续竟又出现在了舱内，四肢如同断了线一般垂在身侧，奄奄一息地瘫在椅凳上。
　　“粟……粟续？”关杰目光呆滞地看向这个应该已经死了的人，不敢置信地小声试探，见粟续有气无力地应声，待确认他真的还活着。
　　“粟续！”关杰慌乱地起身扑了上去，怯弱无助地紧抱住粟续的大腿，哭得极没有体面，“是你救了我，你又救了我！”
　　“粟续，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不要放弃我！”
　　粟续虚声呵笑，“我放弃你？难道不是你抛下了我？”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关杰抱住的腿，疼得声音有些发颤，“松手。”
　　“对不起，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关杰拼命摇头越抱越紧，是队友看出粟续状态不对，赶忙上前把他扯开。
　　见粟续冷漠地扭开头，关杰低下头闷声问：“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不愿意原谅我也正常，那你为什么还愿意救我？”
　　粟续闻言缓缓看向关杰，敏锐地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试探，看来关杰很可能已经猜到暗下黑手的人是他了。
　　不过关杰猜得没错，骨鲸在鲸喷之前将他吐了出来，他没有着急回到海面，而是偷偷摸到关杰船下。
　　他抓住了关杰后颈的衣服，掐住了氧气管，也笃定关杰不敢回头。
　　相比于罗吉尔的胁迫、巴顿的忌惮，关杰的贪婪无度最令粟续感到恶心，他有数不清的机会带走这个蠢货，可是……
　　粟续无力的手缓缓抬起，在关杰肩头轻拍了拍，“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吗？我还需要你。”
　　关杰愚笨得没有价值，可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加百利才放心差遣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其他人短时间内无法替代的。
　　粟续清楚自己在马提亚上没有任何倚仗，能够凭他操控的就是人性中最悲哀的弱点。
　　关杰的呼吸一滞，仰视着粟续的眼中频频闪着泪光，“你说……你需要我？”
　　原来他是被需要的吗？粟续不恨他吗？
　　粟续面露微笑，“你在我眼里很有用，所以在可控范围内，我能短暂地接受你对我的背叛，只是最好没有下一次。”
　　他很吝啬的，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忍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从他手中支付出去的薪酬，总有一天会从关杰身上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你在我眼里很有用。”
　　这句话不断在关杰脑海中震荡重复，明明粟续说得轻飘无力，却重重砸在了他身上。
　　关杰不由自主地顿首表示自己的忠诚，“好。”
　　他虔诚信仰的人只会有教授一个，但粟续是他通往朝圣地的最大助力，他愿奉上自己最诚挚的合作态度。
　　护卫舰带着满船的渴盼鸣笛领航，莫勒没有理会船上的预备公民，仍站在望远镜前观望着什么。
　　“上将，海面还有怪物吗？”蒙德低声询问。
　　莫勒却突然没来由地低语了一句：“加百利的强兵剂已经研发到可以收放自如的程度了吗？”
　　显然，他是不信的。


第139章
　　“快, 把人送进医疗中心！”
　　“这名患者伤得很重，全身多处骨折，你们推的小心点, 千万别碰着了！”
　　粟续敷衍完关杰便昏睡了过去,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马提亚的,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进了治疗舱。
　　“患者醒了！快去通知主治医生！”
　　“各项指标目前都不错，他是我见过恢复水平最好的病人！”
　　刚醒来的粟续满脸警惕地盯着治疗舱外围观自己的人，见随医生一同进门的是埃米尔，他才放下戒备。
　　埃米尔打心眼里是不想来淌着趟浑水的, 奈何从来没和他打过照面的加百利教授突然找到他，特意叮嘱粟续是他的队员，在任务中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要好好关照才对，他才不得不来探望的。
　　“粟续, 你感觉怎么样了？”主治医生走上前询问。
　　粟续尝试活动自己的手脚, 眉头微蹙地说：“还有点酸痛。”
　　主治医师认真聆听, 随后在诊疗本上做好记录, 耐心宽慰道：“你这次伤得比较重, 双臂多段骨折, 大小腿均有扭伤, 脚踝伤得最重，还好在治疗舱内的恢复进度不错, 之后几天走路小心些，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见粟续神色凝重, 主治医生干咽了口水，心里暗暗不解，治疗结果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感觉患者不太高兴的样子？他是不是把情况说得太严重, 把人给吓着了？
　　“粟续，你是还有什么顾虑吗，比如副作用和康复周期什么的？放心大胆的问，我们治疗团队会为你一一解答。”他说。
　　粟续闻言深吸了口气，真攒了些胆子，看向埃米尔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埃米尔队长，能不能帮忙申请工伤报销？”
　　他身上的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再送往一些就愈合了，所以他选择最关心的就是费用问题。
　　这个治疗舱相比他前两次来要高档许多，一整支医疗团队精心看护，玻璃罩内外的机器全天候运行，虽然看不懂，但显示屏上监测的数据比之前更多，底下的垫子柔软透气，旁边点着助眠的香薰，如果无聊手边还有用来解闷的电子书。
　　这可不是他能消费得起的地方，掏干净他的口袋也支付不起这里的费用。
　　“啊？”埃米尔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说，“没钱。”
　　马提亚没有给前卫队提供任何补贴，他们小队赚的一直都是保底贡献点，粟续也好意思开口。
　　粟续遗憾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打工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主治医生没听懂粟续在叨咕什么，但大致应该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于是亲和地笑说：“不用担心诊疗费用，已经有人替您支付过了。”
　　粟续惑然问：“是谁？”
　　听医生的阐述方式，帮助他的好心人|大概率不是加百利。善良的教授可是巴不得他知道，然后对实验中心感恩戴德。
　　埃米尔见粟续的视线瞥了过来，连连摆手说：“不是我。”
　　主治医生抱着诊疗本，没有帮粟续解惑，“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您，对方付款时叮嘱过，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那会是谁？”粟续不记得自己还认识其他有钱人。
　　主治医生微笑着，目光却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粟续，为了避免他继续追问，遂说：“您继续休息吧，刚醒来可以先吃点流食，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呼叫我们。”
　　想到粟续的顾虑，他刚要离开的脚步一停，“您现在住的是高级病房，餐食免费。”
　　话罢，他与其他医务员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脚步快得将要跑起来似的。
　　粟续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的探究不断。
　　“啪！”
　　一声清亮的脆声响彻加百利的办公室。
　　关杰跌坐在地不敢捂脸，埋头重重磕了两下，瑟瑟发抖着说：“教授，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那个时候我只是太害怕了，真的没有想害死粟续。”
　　加百利不解气地抄起桌上的文件朝关杰砸了过去，“现在知道错了，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了我最珍贵的实验体！你这条命怎么敢和他比！”
　　尖角磕到关杰的额头留下骇人的豁口，温热的鲜血自他脸颊滑落，滴在了净白的地面。他没顾上自己的伤，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血渍，不敢玷污了教授的地盘。
　　“教授，您说的对！”他卑微地俯首顺应。
　　只要教授能够高兴，怎么说他都可以。
　　关杰的心头止不住的酸涩，越是这样低贱如尘埃，越是渴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得到教授的认可。
　　蓦然，一只温热的手温柔地轻抚他的头发，他讶异地抬起头来，见教授正满脸歉意地注视着他额头的伤。
　　“教授……”
　　“孩子，起来吧。”加百利双手搀起了关杰，宽厚的态度与方才截然相反，“是不是砸疼了？”
　　关杰眼角含着泪摇头说：“不疼的，我认错！”
　　“好孩子。”加百利欣慰地笑着，揉摸关杰的头发，转言温声问，“你这些日子一直跟在粟续身边，感觉他的实际能力如何？”
　　担心关杰听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加百利刻意加重了“实际”两个字。
　　关杰眼中渴盼的璨光瞬时冰冷，原来教授突然的关爱为了问粟续的情况。
　　不过没关系，至少他短暂地得到了爱护，不是吗？
　　见关杰一直没反应，加百利轻揉着他头顶的手缓缓往下，抚摸着他的脸颊，“孩子，你在我身边跟了多年，见过那么多实验体，应该能明白普通人与实验体之间的区别，对不对？”
　　关杰贪恋着教授掌心的温度，期盼着能得到更多。
　　“教授……”
　　他高昂着头望向心中惦念的人，无法抑制的兴奋使得他声音颤抖，“教授，粟续和您的其他实验体不一样，他……”
　　他想要留住这片温暖，更想让温暖往后只需于他一个人。
　　关杰闭上极易暴露心绪的双眼，眷恋地倚靠着加百利的掌心，呈报的声音轻而慢：“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能够在混乱中无畏向前，还保留了部分思考能力，当战斗平息后，可以凭借自我意愿从异变中脱离。作为您看中的人，他就该成为您手中最满意的作品。”
　　他听从教授的指示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粟续，这人确实同其他人都不一样。以往参与强兵计划的实验体需配合补充剂强健体魄，在必要时服用强兵兴奋剂，借异化生物的野蛮基因暴力来突破生理迹象，以此达成人类进化。
　　他见过很多人承受不住强兵剂的霸道，或是无法从药劲中抽身，都当场异变成丑陋的怪物的。还有像巴顿他们那样，在浅量强兵剂的频繁测试下，变成听到暗示便完全服从的傀儡，只有等紧迫的情绪过头才能清醒。
　　但粟续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说他没有服用补充剂与强兵剂也不对，怎么会有人胆子大到这种程度，面对残忍庞大的怪物不仅没有害怕胆怯的意思，还能心无旁骛地发起反击。
　　可粟续真的服从了吗？为什么只有他能在补充剂的诱导下保持清醒，收放自如？为什么他有时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弱吃力？就像是在硬撑着一般。
　　是补充剂的效果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还是……
　　关杰心中疑惑重重，却只字未提。粟续只要表现出来的结果能让教授高兴，喝没喝下补充剂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但有粟续在背后相助，等他得到了教授的认可，也成为改造计划的实验体，切身实地地为教授分忧，教授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
　　他只是暂时要做一个欺骗教授的坏孩子而已。
　　得到满意的答案，加百利抽回了自己的手，嫌弃地走到角落洗手，冰冷生硬地发出指令：“继续盯着粟续，发现任何异样第一时间汇报。”
　　关杰忙跪在地上调整方向，俯首虔诚道：“我记住了，教授。”
　　听到教授冷淡地轻应了声，关杰委屈地努了努嘴，起身刚准备离开，忽听教授又叫住了他的名字。
　　关杰饱含期待地回过身，却听到教授用着极冰冷的声音敲打他。
　　“我更喜欢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趁早放弃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关杰闻言神色瞬时晦暗难看，疾快躬身笑说：“教授我无条件服从您的一切安排。”
　　但他所渴盼的事不只是为了私欲，也是想替教授分忧，相信等到一切明了的那天，他崇爱的教授会理解的。
　　一入夜，白天人流往复的马提亚入口闸机门可罗雀。一道瘦长身影自入口左侧的医疗中心慢悠悠地走出，嘴里嘀嘀咕咕地在盘算着什么。
　　“在医疗中心待着白吃白喝是舒坦，但总觉得心里发毛，别等醒来发现自己被人卖了，还是趁早溜吧。”
　　“也不知道埃米尔队长明天出不出任务，大概率是要出的，可能不会喊上在‘住院’的我，得发个消息和他说一声。”
　　粟续脚步轻慢地往前走着，谨遵医嘱地时刻注意自己的双脚脚踝。
　　其实他选择继续留在第九小队的原因还有一个，现在的马提亚除了实验中心的线索，再没有对他来说值得留恋的地方。
　　离远一点，待得少一点，起码有益于身心健康。
　　粟续陡然脚步一迟，疑心地悄悄往后瞟了眼，留意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自己。
　　对方的脚步轻而稳健，不像之前偷摸窥探他的实验中心研究员，那对方是什么来头？难道又是尤妮花园的人？


第140章
　　粟续佯装毫无察觉地继续前行, 兀地改道拐进了暗巷。
　　紧随其后的男人轻步跟上，却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已没了粟续的身影，暗查不对地迅疾回身一闪, 眨眼便躲过了粟续的一记拳袭。
　　粟续冷着脸片言不问, 单脚踩地转身抬腿横扫, 被对方竖肘格挡后，立即换腿猛地一膝击，又朝对方门面冲去一拳，毫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那人避而又避, 似乎并不想同粟续交手，奈何迎面而来的攻击太过蛮横，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握住粟续的拳头，侧身肘击又抓住粟续的手腕背身往地上一摔。
　　粟续不甘示弱地在即将摔落时, 单腿勾住了对手的脖颈, 反应极快地用力钳住, 用劲一转身将人甩至地面, 迅疾想要桎梏住对方手臂。
　　可那人先一步滚至一旁避开, 动作流畅地重新站立。粟续敏捷地蹬墙跃起, 扬手挥拳狠力砸下, 但落地时足腕的刺痛令他动作一顿，心中暗道不好, 他光顾着打人，差点忘了自己脚上还有伤。这么明显的破绽出现, 这个一直偷偷跟着自己的人必定会找到机会还手。
　　粟续预料的反击没有出现，对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拳头砸在了自己身上，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昏暗中视野不清, 但听到对方发出的声音有些许熟悉，粟续困惑地拿出通讯器，借着屏幕上的微弱亮光照明，依稀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容。
　　粟续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后撤了两步，惊诧地瞪着正面无表情地揉着刚挨了一拳的脸侧，缓步朝他走来的人，“莫勒上将？”
　　军靴鞋跟结结实实地踩在地面发出哒哒响声，带着浓烈的压迫朝粟续靠近。粟续悄然向巷口倒退，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朝开阔地段跑去，他不清楚自己何时惹到了莫勒，但照目前来看，对方偷偷跟着自己，必然不会想被其他人看见，只要他离开这个巷子就是安全了。
　　是他大意了，要是早知跟踪的人是莫勒，就不把人带到这儿了。
　　莫勒的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粟续，在巷口的光亮微微照进他眼瞳时，隐约能见到他此时目光中的探究，“你没有喝下强兵剂，对吗？”
　　粟续警惕地注视着对方，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反而质问道：“上将，您帮我交了治疗费用，现在又偷偷跟着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一圈，连尤妮花园的麦克斯和婆娑殿堂的霍利斯都算上了，等了一天也没见这些人来“探望”自己，说说那些妄图驯化他的话。可马提亚上还会有谁和他有交集，愿意默默帮他支付巨额医疗费？
　　但在看到莫勒后，他立马就有了这个难以置信的想法，而且看起来，莫勒也完全要没有否认的意思。
　　看出了粟续在避而不答，莫勒叹了声说：“跟我走。”
　　他话罢往前走了一段，没听到粟续的脚步声，回过头诚心地说：“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请和我走。”
　　从发现跟着自己的人是莫勒，再到确认给自己交治疗费用的人也是他，现在亲眼见他满脸诚恳地邀请自己跟上，粟续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疑惑就快要溢出来了。
　　捕捉到莫勒眼瞳中暗泛着的期待，他竟然相信对方真的不会伤自己。
　　粟续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了莫勒身后不远，“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行于阴暗，刻意避开深夜的低层行人与巡逻卫兵，离开宿舍区向马提亚另一侧靠近。粟续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正是加百利的实验中心。
　　“上将？”粟续迟疑地顿住脚步，见莫勒没有走向实验中心大门，而是改道从旁边的小路钻了进去。
　　这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路位于婆娑殿堂与实验中心之间，普通公民别说进入探索，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但现在莫勒的带领下，粟续通过狭缝一路绕到了实验中心背后，与外界仅有一扇窗户的分隔。
　　但空间面积都极度紧缺的马提亚不应该在建造的时候留下这么一条偏差吧。
　　“这里是工程部给两边预留的新风系统检修通道。”莫勒解释了一句。
　　粟续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又是婆娑殿堂又是实验中心，还扯上了工程部，这个护卫军上将却来找他？
　　“啊——”
　　一声惨叫替莫勒先回答了粟续。
　　作为配合实验中心“测验数据”的亲历者，粟续很清楚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但他诧异的是莫勒在听到这个声音后露出了痛苦神情。
　　两人无言贴墙伫立许久，听着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逐渐衰弱得没了气力。
　　沉默许久的莫勒终于开口：“参与改造计划的人有很多种，有人希望借助实验中心改换阶级，有人渴望得到力量去更好地战斗，他们最终都走上了同一条路。”
　　他抬头凝视着墙面，仿佛透过结实敦厚的墙体看到实验中心内部正在发生的悲剧。
　　“他们再也无法摆脱控制，成为没有思想的杀人机器，直到战死的最后一刻。”莫勒慢声说着，突然悲哀地呵笑，“身为战士，可以成为这个残忍世界里斩尽一切异化生物的刀枪，自愿化身挡在千千万万条生命之前的护盾，可到头来，我们都成了上位者手里把玩的傀儡。”
　　粟续困惑地转头盯着莫勒，他听得出对方在为越来越多人参与实验改造，不断有地下城基地的卫兵成为杀戮机器而悲悯，只是他不理解的是，莫勒既然这么在乎这件事，为什么不做任何制止，能单枪匹马地闯进实验中心保住护卫军，但对其他人的遭遇只能像现在这样隔着墙哀怨？
　　而且这和莫勒带他来这儿有什么关系？
　　莫勒不用看粟续就知道他在盯着自己，沉声说：“我见过很多参与过强兵计划的人，他们在喝过强化剂后，只要身处弱势，人体就会被激发强烈的欲望，变成没有痛感的战斗机器。”
　　“但你不一样，不论是海上的几次混战，还是刚才的交手，你的眼睛都很冷静。”
　　疏忽了。
　　粟续沉默地垂下眼眸，暗记自己下次要是再遇到类似情况，得注意自己的眼神，护卫军与马提亚多方立场不合，他倒不怕莫勒会把这件事传出去，但万一之后被加百利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你没有什么想说想问的吗？”莫勒已经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可他想要与之交谈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粟续笑了笑，“上将希望我说什么，问什么？”
　　莫勒一时语滞，叹声说：“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不是来找你套话的。”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利益纠葛，粟续不相信他也是正常的，他也愿意表露自己的真心。
　　粟续歪头看向莫勒，实验中心内的光亮透过墙上的风窗一闪一闪地映在他眼睛里，微挑的眉头上似挂着极浓的质疑，“是不是套话不重要。上将，现在的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和我对话呢？你此刻的悲伤是对里头的前卫队队员，还是那些守在一线的灯塔守备？除了悲伤，你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你真的很聪明。”莫勒低下头避开和粟续对视，沉痛地缓声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实验中心原本想向护卫军招募志愿者。”
　　粟续点头，“是你一个人闯进实验中心，把这件事拦了下来。加百利教授愿意听你的？”
　　莫勒摇头否认：“他不同意，并且当场连线船长大人举报了我。船长大人强制将我召回，作为护卫军的我必须听命，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成为任人摆布的试验品，于是我向船长大人和加百利许诺，等护卫军找到接班人，我莫勒正式退位后，将无条件地服从实验中心，进行任何一项人体实验。”
　　“为什么？你不是护卫军的上将吗，就这么服从了？”粟续问。
　　“上将。”莫勒嗤笑了一声，“我有时挺羡慕前卫队的，虽然任务艰苦危险，但也是相对自由的，可以一步一步往自己的目标努力，而我……我生来就在马提亚，完成教育中心的毕业考核后就进入了护卫军，即使后来成为了护卫军的统帅，我也是一只船长身边的鹰犬。”
　　“我除了自己这条命，其实什么都没有。所以当灾难降临到越来越多的人身上时，我不是不想管，是真的无能为力。”
　　马提亚冠他优等基因的名号，将他抬上常人无法企及的位置，不是因为他有多努力，而是在昭告所有人，尤妮花园的基因法则是多么优秀。
　　“后来听说从地下城基地来的梅格有望进入护卫队，虽然这意味着我的生命即将终结，但看到突破基因法则的人能走上高位，见证马提亚的权威遭受挑战，我打心底感到窃喜和欢迎。只是没想到，结果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莫勒遗憾地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粟续，续说：“直到你出现了，我观察过你的表现，比梅格要更加优秀，我有预感你很有可能会成为护卫军的接班人，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和你接触，希望你能继续守好护卫军，如果有能力的话，也救一救其他人。只是才过了几个月，就听说你也参与了改造计划……”
　　在他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的时候，突然发现粟续其实没有堕落，仿佛将要溺毙的他自己又重新得到了氧气。
　　莫勒目光热忱地紧紧注视着粟续，一字一句地郑重说：“不要喝，不要妥协。”


第141章
　　出于一贯的谨慎, 粟续没有给出关于自己会不会服用强兵剂的明确回答，但在莫勒的热忱目光下，他垂眸浅思后说：“上将, 实话说我很意外你会和我说这些。如果你是想拉拢我加入你的阵营, 那很抱歉地回答您, 选择跟随加百利教授是我的主观意愿。但又一件事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推着我往前走的从来不是什么化学药剂。”
　　莫勒拧皱着的眉头在听到粟续的一番陈词后骤然纾解，仰头畅然地靠在墙上，慢声说：“你曾经说过一句话, 让我确定你和我是一路人，你说‘和人类筛选基因一样，大地也在筛选着物种，马提亚冠上优质基因的名号, 打着把人命踩在脚下的想法, 总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说着, 突然起立站定, 眼中满是坚韧和刚毅, “我是一名军人, 守护的是人类安全, 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类基因变成这帮人的实验玩具。”
　　他和实验中心许下了那个恶毒的承诺，船长大人明明在连线中旁听, 很清楚他的未来命运，却依然将马提亚接班人的诱饵抛给他。
　　这意味着什么？船长是会当着实验中心的面保下他, 还是说真的会把船长的位置交给一个参与过改造的不人不鬼的怪物？
　　莫勒知道是马提亚创造了自己，可明知“母亲”正在做一件足以毁掉剩余人类的错事，他不论是冷眼旁观还是加入其中，都是愚蠢至极地违背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初衷。
　　即使有朝一日被马提亚发现, 被从小到大尊敬着的船长大人指责，他也不会后悔今天做下的决定，只会怪自己不够强大，保不了更多的人。
　　在此之前粟续对莫勒仍存有戒备，但在听到对方铿锵地阐述自己成为军人的决心后，粟续刻在骨子里的信任也落在了这位狼狈无力的军人身上，他伸手拍了拍莫勒的肩膀，“时候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他正在走的路难以回头，所以无法给出莫勒期待的回答，但那条底线深埋在他身体里，无需他人告诫也会坚持到底。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没有得到粟续明确的站队，莫勒不愿就此罢休。但他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如何选择是粟续来决定，如果他们还是最终背道而驰，就当是他看走了眼。
　　莫勒往外走了两步，猝然停住脚步回望，低声提醒了一句，“新一届前卫队小队长的选举提上日程了，实验中心和尤妮花园还是老样子，对你各自持同意和反对票，我和指挥中心没有投票资格，而婆娑殿堂持中立态度，看样子是想重新测试你对马提亚的忠诚度，所以你最好提前做个准备。”
　　“谢谢。”粟续诚挚表示感谢，站在黑暗中目送莫勒的身影先行离去，仰头望了眼墙上转动着的风窗，稍等了一会儿错开时间才离开狭道。
　　等粟续一瘸一拐地挪回宿舍区时，货运电梯通道口都已经透出晨光了，他坐在床边放松双脚，拿出通讯器给埃米尔发消息，还以为要等到天亮才有回音，没想到埃米尔比他还要拼命，这个点了还没有休息。
　　埃米尔回：“你真要一起出任务？”
　　“是的，请队长带上我。”粟续有一定要出航的原因，因为只有在海面他才能找到暂离的机会。
　　消息有一阵没有后续，能猜到埃米尔此刻的纠结，过了许久才听到通讯器传出提示音，“我刚抢到第二批地下城基地人才运输任务，早上八点准时出发前往圣玛利亚基地，你要是确定没问题就跟着吧。”
　　“谢谢队长。”粟续能感觉得到埃米尔对他的敌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这会儿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粟续躺下浅眠，可如往常一样，眼前闪过无数福利院的回忆不断刺激着他的大脑，寻找真相的执念推着他向前，灰暗的前路满是荆棘与尖石，磨得他遍体鳞伤。
　　他忍下一切伤痛独自前行，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找到代表真相的大门，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奇怪的是，他走着走着发现有人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后，逐渐与他同行，帮他劈开了些许荆棘。
　　“魏洀。”粟续念着呓语醒来，垂头揉着直突突的胸口，震惊地粗声喘息，“这一觉睡得真是……”
　　他略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起身准备前往飞行平台待命。他知道自己伤口恢复的速度莫名其妙地比常人要快很多，但当他双脚踩在地上时，昨天还在刺痛酸胀的脚踝完全没了痛觉，还是会感到诧异。
　　没有云层的遮挡，即使是清晨，飞行平台也被阳光照得白茫茫一片。
　　埃米尔当着调度小队的面再次清点好战备，将一个个装备重新抬回方舟底舱，刚转头准备拿下一份物资，就见有人来帮忙。
　　“早。”粟续将一箱备弹放进武器仓库，回头对埃米尔打了声招呼，就准备上船继续补觉。
　　“你等会儿。”埃米尔叫住了粟续，别扭地撇了撇嘴说，“万一这次任务又发生事故，你就别往前冲了，领航部加派了人手，用不着你。”
　　粟续听出了他话语你的关照，点了点头说：“多谢。”
　　埃米尔不习惯地扭开头，冲粟续挥了挥手，暗示他赶紧离远点。
　　他还是不太喜欢粟续，但他也不是没心肝的，被人救了一命总得还回去。
　　这次的护送任务领航部做足了准备，派出的前卫队中多了两支精英队，时刻提防着异常情况出现，但或许是圣玛利亚基地不久前的战局肃清情况较好，直到与地下城基地送往马提亚的人才都已上船，也没见着有怪物突袭。
　　不少人长舒了一口气，但见身为队长的埃米尔主动往护卫军那儿凑，第九小队的队员们害怕得心跳跳到了嗓子眼。
　　“埃米尔队长怎么冲护卫军那儿去了，他是不怕死吗？”
　　“完了完了，我刚才就发现莫勒上将时不时往我们这儿看，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别啊，我可是良民，招谁惹谁了！”
　　粟续知道莫勒看的人是他，想等他给出站队的回应，于是故意避开了眼神交汇的时机，但真不清楚埃米尔找莫勒作甚。
　　“那个……上将啊。”埃米尔局促地搓了搓手。
　　“嗯？”莫勒笔挺而立，冷脸睨着跟前的埃米尔。
　　埃米尔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这样的，我呢正好给队里接了个得来圣玛利亚基地的活儿，要是这会儿回去了，一来一回的耽误事儿，您看反正启航后，护卫舰在空中也没什么威胁，能不能……就是说……”
　　他恐惧地缩了缩脖子，但在双重贡献点的吸引下，还是壮着胆子说：“第九小队能不能先离队啊？”
　　莫勒的眉头微蹙，但考虑到埃米尔说的不无道理，确实没必要浪费不必要的燃料资源，遂颔首应声：“嗯。”
　　“那这次任务的贡献点……”埃米尔知道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但小队里那么多张嘴大多还是要靠他接任务养着。再说了，莫勒上将怎么着也没有海上那些怪物恐怖吧。
　　莫勒不在乎贡献点分配，他的任务只是把这些马提亚预备公民带回去而已，“嗯。”
　　他此刻真正在意的是粟续的态度，昨晚说了那么多，粟续究竟考虑得怎么样了，真的要为了得到助力，彻底加入实验中心吗？
　　得偿所愿的埃米尔激动之余，目光在莫勒和第九小队的方舟徘徊，困惑地单挑着眉头，在心中纳闷：莫勒上将是在看谁，该不会是坐在后排窗边的粟续吧？也只能是他了。
　　这是……看上粟续了？虽说男人和男人在一块儿在马提亚上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也不对啊，他俩的年纪差一辈呢。他还是觉着两人之间有感情纠葛这事儿的可能性不太大，难道说继尤妮花园之后，粟续又不声不响地惹到了护卫军！
　　这小子是一天天的没事干吗？
　　再忍忍再忍忍，小队长选拔很快就要开始了，粟续大概率不会继续待在他的队伍里，他马上就能松口气了。埃米尔攥紧双拳宽慰自己，原以为自己来找莫勒上将已经足够大胆了，差点忘了队里还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莫勒黯然地微垂眼帘，只当粟续的回避是还在考虑总，加之眼下的确不适合交谈，便什么也没说的走进了护卫舰船舱，闷声宣布立即启航。
　　眼看着护卫舰和其他前卫队方舟腾空，埃米尔窃喜着没有跟上，反倒朝灯塔靠近，邀功似的说：“出发前我还给咱们接了个物资运输的任务，从圣玛利亚基地把货运到海上能源采集站就完事儿了。趁地下城基地装载的时间，今晚大家留在圣玛利亚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埃米尔掐腰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享受着队员们对他的称赞，但见粟续又摆着一张臭脸，扫兴地冷哼了一声。
　　“海上能源采集站？”粟续想起了曾经去过的地下水采集中心，暗叹马提亚在明知后果的前提下，还是选择继续侵犯地球资源，真是屡教不改。
　　粟续原以为得花些功夫才能找到脱离队伍的时机，没想到比他还有事业心的埃米尔意外地给他创造了机会，这算不算他难得的迎来了好运？
　　他在圣玛利亚基地待过一段时间，观察过这里的巡逻值班情况，深夜十二点就是下一次轮换。


第142章
　　见有前卫队单独留了下来, 灯塔卫兵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偷听队员们闲聊说是为了明天的任务，便兴致缺缺地散开了。
　　送走入选的卫兵与城民, 罗伯特的脸上没有任何欣慰, 忧愁地长叹了一口气, 余光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经过，瞬时心中酸涩非常。
　　粟续远远地对看过来的罗伯特将军点了点头，他只是在地下城基地待过一段时间，和这位将军见过几面, 所以只是打了个照面，没凑上去攀关系。
　　罗伯特反感粟续加入了强兵改造，但这人不久前才帮助过圣玛利亚基地，还是得客气一些, 遂也点头礼貌回应, 偏过头让人通知地下城准备第九小队任务需求的物资。
　　埃米尔同地下城基地物资负责人对接好时间, 便带着其他人改道去了娱乐区。
　　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被队员们簇拥着喝了一扎小麦酒, 整个人晕乎乎的, 打了个响嗝说：“大家吃饱了早点回去休息, 明早七点出发。”
　　粟续滴酒不沾地吃了份炸鱼薯条，腻得紧接着灌了一整杯柠檬水, 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没打扰其他人的性质。
　　但粟续的存在向来惹眼, 他一有动作就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他又特立独行，怎么总是不合群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特牛逼，瞧不上我们吧！”
　　不少人酒精上头，嘴里也没个遮拦, 话说得越来越过分。
　　关杰双手捧着酒杯，埋头盯着气泡冒起又消。他虽然在极力融入集体，但还是觉得格格不入，也不想在这个不必要的时候跟着粟续。
　　早在第十小队的时候粟续就经常独自脱离队伍，他曾经偷偷跟上去窥探过，粟续离开后坐在顶层一待就是一个晚上，也不知道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粟续挎着头罩熟门熟路地走上灯塔顶层，巡逻的卫兵看到他时先是惊讶，旋即习惯了似的继续各干各的。
　　这个世界的月亮比粟续从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大，将海面映得白茫茫一片，稍有风吹便扰乱了夜晚的安宁。
　　两队卫兵交汇敬礼，握手示好道：“兄弟辛苦了！”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截止目前有什么异常情况吗？”前来接班的卫兵例行询问。
　　巡逻卫兵仔细回想后，如实摇头回答：“今日一切正常。”
　　他话音刚落，指了指墙头紧跟着补了句：“哦，对了，马提亚前卫队那个粟续又搁墙头坐着了，你们注意着点，别让人掉下去。”
　　“好。”接班卫兵应了下来，随即玩墙边瞧去，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粟续呢？”
　　卫兵愣了一愣，连忙回头望去，“刚才还看见他呢，大概是大晚上的回去休息了吧。”
　　他们没做多想地继续交接，无人注意到粟续翻身跃下的身影。
　　粟续两只手各握一把匕首凿墙，以延缓下落的速度，不至于砸在海面上摔死。
　　卫兵换岗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要在这个时间里从100米的地方潜入海底，并以最快速度游出巡逻视线，这近乎是一件难以办到的事。
　　不过，难办的事他遇见得还少吗？
　　为了腾出双手，粟续早早将头罩戴在了头上，空气难以流通的防护服将他闷得浑身是汗。自带防滑条的手套牢牢抓握着刀柄，可内部早被汗水浸湿，滑得粟续几次没有抓稳。
　　“哗啦——”
　　粟续紧抓着匕首再次用劲插入墙体缝隙，可早已没了力气的左手在汗水的干扰下猝然抓脱，眼睁睁看着匕首下坠，在漆黑的海面溅起一层水花。
　　“兄弟，我们来接班了。”
　　“今晚太平得很，海面要是天天都这么安分就好了。祝你们接班后也万事大吉。”
　　“那就借哥们吉言了！”
　　挂在墙上的粟续朝头顶望了眼，又转头向下估算距离，他约莫才往下爬了一半。从这儿跳下去是很危险，且动静不小，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只能赌一把了！
　　粟续低眉瞧了眼，确认底下的巡逻卫兵还没有往这处来，随即抬眼向灯塔后侧望，掐算着时间等一个机会。
　　“哎，今晚巡逻船怎么感觉来得有点迟？”
　　“这不是来了吗？”
　　接班卫兵冲海面扬了扬下巴，一旁的卫兵们纷纷顺势望去，只见几道鹅黄色的探照灯光自灯塔后缓慢移出，打着信号向海上巡逻船靠近，在明确对方船舱安全后鸣笛示意靠近。
　　“嘟——”
　　见证巡逻船海上对接的同时，灯塔卫兵也完成了最后的交接，正准备返回灯塔休息室时，突然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卫兵朝灯塔顶层望去，在黑夜中根本无法看清，于是对着信号对讲机船传呼，“呼叫顶层巡逻，你们是否发生异常情况，有没有东西不慎坠落了？”
　　得到的回答却是：“顶层一切正常，怎么了？”
　　长期面对海上的重重危机，卫兵们随时保持着高度警惕，指挥着灯塔探照灯向海面清查，的确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但他们明明听到是有东西落水的声音。
　　“这么多人大晚上的聚在这儿，在做什么呢？”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名扎着高马尾的女性慢悠悠地笑着走来，不约而同地打了声招呼：“莉迪亚小队长好。”
　　其中一人主动解释道：“我们刚才听到有东西……”
　　“有东西落水的声音是吧。”莉迪亚饱含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我不小心发出的。“
　　她向上指了指说：“我刚从顶层下来，路过射击洞口的时候才发现今晚的月色不错，正想着多看两眼呢，手里的药箱一个没抓稳，就这么掉下去了。想着你们可能会误会，所以赶紧来解释一声。”
　　“药箱？”卫兵朝海面张望，关切地问道，“需要我们帮忙打捞吗？”
　　莉迪亚小队长这些日子可是帮了他们不少忙，罗伯特将军明确说了，莉迪亚小队长和她的第七小队有任何需求，基地都要尽最大可能帮助，但就算将军不说，他们也会对真正帮助到地下城的前卫队员们抱有感恩之心。
　　莉迪亚微笑着摇头阻拦说：“就是一个箱子而已，里头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大晚上的你们别冒险。”
　　她伸长脖子往海面看了一眼，语气亲和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巡逻了，再见！”
　　“莉迪亚队长再见！”卫兵们很是恭敬地目送她离开，才开始了今夜的巡逻。
　　莉迪亚的神色如常，径直朝停靠在海上灯塔中央的大船走去，直至四下无人时，她的忧心忡忡终于浮上面容，凝重地注视着远洋，眼中充斥着一时无法得到解答的困惑。
　　听说粟续来地下城基地歇脚的消息，她带了些好吃的来找他，料想这人一贯以来抠抠搜搜的风格，肯定是不舍得给自己囤吃食的，反正她在地下城基地买东西有优惠，就想着让粟续拿上一些当干粮。
　　可当她找到灯塔平台时，竟亲眼看到粟续自己跳了下去，还只靠两把匕首往下爬，明摆着是想趁深夜离开灯塔。
　　那是她是有机会阻拦的，可一旦开口，粟续的行为就会当场暴露。虽说她不清楚粟续这个时候偷偷离开，究竟是想做什么？
　　但出于他们过往的交集和浅薄的了解，她觉得粟续这么聪明，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就必然有自己的考量，而且粟续留在马提亚有很明显的目的性，所以就算他现在离开了，也会找机会再回来的。
　　“可惜了，又要买一份干粮了。”莉迪亚低喃了一句。


第143章
　　探照灯不断在头顶掠过, 为了不被灯塔发现，粟续只能孤身往深海下潜，手中紧攥着电磁枪, 一旦有异化生物靠近, 随时开枪反击。
　　他出发前给魏洀发了见面的消息, 不多时就收到了回信，是一个大约八千坐标点的位置。
　　埃米尔队长说的出发时间是早上七点，他必须赶在凌晨6点前回来，趁下一次换班返回灯塔。
　　用不着仔细盘算, 留给他的时间相当紧凑，可他必须再见魏洀一面。
　　粟续看了眼氧气储备，拉高档位在水中前行，准备先离开灯塔的监视范围再另行打算。
　　兀地, 混沌的海底闪烁浅蓝色亮光, 搅动水流缓缓上升, 目的明确地朝粟续靠近。
　　粟续睁着双眼强忍强光带来的条件反射, 迅疾进入战备状态的拔枪正对。
　　来的人会是谁？是灯塔的巡逻船, 还是在附近做任务的前卫队？
　　如果他说自己是坐在天台看风景时不小心掉下来的, 能不能蒙混过关？
　　粟续撇了撇嘴, 这个理由他自己都不太相信，根本糊弄不了灯塔的人。难道真免不了一场恶战？
　　光源靠近了些便主动切换成近光, 停在原地不再继续拉近距离。粟续隐约看到海底潜艇上下来了个人，朝他快速游了过来。
　　对方冲粟续友好地招了招手, 继而将双手抬高，又在水底自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性。
　　粟续的枪口不再直指对方，但仍将电磁枪紧握在手中，试探着缓缓向其靠近。
　　来人穿着浅绿色防护服, 身形高大却在水中相当灵活。他敲了敲自己的头罩，张嘴大声说了几句话后，又回身指向后方的潜艇。
　　粟续的防护服系统无法与外人连线，听不清他这半天都说了什么，但从口型来看，倒是认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魏洀？”粟续低喃着重复了一遍，对来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信任，紧随着他向海底潜艇靠近。
　　两人一前一后游入缓冲舱，浑浊黏腻的海水排出船舱，紧接着有喷头从墙壁伸出，轻柔的气雾对他们进行全方位的消杀。
　　“我在附近海域整理物资，收到魏洀的消息就马上赶过来接你了。”奥利弗摘下头罩，随手挂在了墙上。
　　他说着回头瞅着才从消毒喷雾里出来的粟续，好奇地挑眉问：“要是我没找到你，你真打算自个儿游到深海研究所吗？你俩的感情都这么深厚了吗？”
　　粟续拿出藏在腰包里的全自动充气皮艇，是他在出发前帮埃米尔搬东西那会儿，悄悄顺走的一个。
　　他原计划是想用防护服的推注器做皮艇助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能在氧气储备殆尽前找到下一个海上幸存营地，及时补充氧气资源再出发。
　　没算到魏洀的人就在圣玛利亚附近。
　　不过粟续确实记得不久前圣玛利亚遭遇异化生物袭击时，魏洀曾经提到过，他们在基地附近海域也有营地。眼前这个人多半是趁夜去营地收拾残局的。
　　见粟续一句话也不说，奥利弗主动说道：“差点忘了，我还没做自我介绍。”
　　他向粟续伸出手，“你好，我叫奥利弗，来自深海研究所，是魏洀让我来找你的。”
　　粟续礼貌地浅握了握他的手，颔首表示感谢：“谢谢。”
　　他暗暗忖量着眼前这人，回想起之前莉迪亚小队长的描述，默默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高高壮壮的，人看着也不聪明，他叫奥利弗。”
　　“……替我抽他一巴掌。”
　　奥利弗盯着粟续手里的折叠皮艇，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但是大晚上不睡觉会情郎，还是蛮令人感动的。”
　　粟续紧攥着拳头撇了撇嘴角，冷着脸说：“好好开船，或者我把你丢下去自己开。”
　　在顺利和魏洀碰头前，他还不能动手，否则真想先完成莉迪亚小队长的嘱托。
　　奥利弗不多在乎地笑着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驾驶位上，一打趣起来就忘了形，“我说老所长给年轻人们介绍对象的时候，他怎么老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合着喜欢你这种辣的。”
　　“哎！把你的枪收起来，遵守交通纪律，不要打扰驾驶员操作！”
　　瞄了眼抵在自己颈侧的枪口，奥利弗终于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驾船往研究所方向行驶。
　　路上奥利弗想开口说点什么解闷儿，就被粟续冷如尖刀的眼神封了口。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梁盏是个话唠呢？爱唠嗑儿的梁盏小朋友和这个难沟通的人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可爱了！
　　他们穿入一段浑不见光的泥瘴，近乎胶粘的海水刮过潜艇外壳发出闷闷的涌动声。
　　而前方不远处莫名出现巨大涡旋，如飓风呼啸般卷起周围的废墟，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可奥利弗却驾驶着潜艇不顾一切地在冲了上去，毁灭的威势没有真实降临，眼前的一切反而豁然开朗。
　　只见深海研究所的船身稳稳落在漩涡中央，相较粟续上次来时的冷清，此刻正有不少人员在船外连接线路，看样子是顾好了防御系统，才开始整修他们的“家园”。
　　“哥，你看！是奥利弗的船回来了！”梁盏原地蹦跳着手指向从泥雾中冲出的潜艇。
　　研究所外部的钛合棱镜折射着水光，从外界看不清研究所内部情况，但粟续能感觉得到，魏洀正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
　　他们的船在门外缓缓落下，奥利弗戴上头罩前对粟续嘱咐了句：“小心别踩着地上的电线。”
　　粟续不解地挑眉问：“会触电？”
　　在海水中也会吗？
　　奥利弗闻言噗呲笑了声，“当然不会，我只是想提醒你别被绊倒而已。”
　　他话罢，戴上头罩走进了缓冲舱，一出舱门就见梁盏朝他们冲了过来。
　　奥利弗展开双臂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可梁盏直接略过了奥利弗，自来熟地围着粟续转了好几圈，而后好奇地凑到他面前，嘻笑了声说：“粟续哥哥，我是梁盏，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见过的，前几天我还替我哥给你发过消息呢！”
　　“你哥……”粟续语滞地轻咳了声，立即改口说，“我是说魏洀，他的伤怎么样了？”
　　“我哥他……”梁盏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没有直接作出回答，眉目间的悲伤之色难以控制，拽住粟续的袖子就往研究所里拉，“粟续哥哥，你还是快进去看看他吧！”
　　粟续一听当即加快了前游的速度，慌张间未留意到跟在他们后头的奥利弗正一脸困惑。
　　梁盏的脚步匆匆，经过消杀系统时急得直跺脚，系统一提示消毒结束便马上往研究所深处跑去，时不时回头确认粟续有没有跟丢。
　　他着急忙慌地来到一扇未开的房间门前，推门让粟续先进，“我哥在里头。”
　　“魏洀！”粟续急切得快步入内，原以为会看见魏洀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画面，没想到入眼的是满地的画稿。
　　他一眼就认出纸上的条条框框画的是马提亚实验中心，呼吸一沉地慢步绕开零落的纸张，向坐在房间正中央的人走去，
　　梁盏忿忿不平地瘪着嘴告状道：“粟续哥哥，你看我哥又不休息不吃饭的，搁房间里画画好几天了，老所长最近带路博出门给海上住民看诊，要是他回来看见我哥没有好好养伤，肯定是要骂人的，可凶可凶了！”
　　魏洀失声一笑，回头对梁盏如实说：“要是芬恩所长知道你这么说他，他一定会揪你的耳朵。”
　　话音落下，他旋即面对粟续勾起嘴角微笑，“你来了。”
　　见粟续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扛，魏洀丝毫不羞怯地张开手臂坦然说：“我真的好多了，不用担心。”
　　粟续看他面无血色，手臂都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握笔的姿势也是僵硬的，可想而知魏洀之前受的伤有多严重。
　　奥利弗很是会看场合，识趣道：“人呢，我给你带回来了，就不在这儿碍眼了。你俩继续聊，我带着梁盏先撤了！”
　　说着，他一把抓住梁盏的后衣领，跟拎小鸡仔似的往外走，刚走没两步就被粟续喊住了。
　　“我记得你说你叫奥利弗。”粟续回身朝前走了几步，缓缓靠近和奥利弗之间的距离。
　　奥利弗反而错愕地眨了眨眼，点头应和：“是的。”
　　他紧接着看向魏洀，无辜地耸了耸肩。
　　“你是不是曾效力于马提亚前卫队？”粟续追问。
　　奥利弗面色一僵，皱起的眉心夹着质疑，用眼神盯着魏洀想讨个说法。
　　魏洀也是疑惑不解，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和粟续提过半句奥利弗的身份，那么粟续又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是魏洀信任的人，奥利弗试图说服自己粟续没有恶意，刚想开口询问对方是从何得知他身份的，却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
　　“啪！”
　　奥利弗捂住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瞪着粟续，“你……我……你打我干嘛？”
　　他一路加急赶回深海研究所，生怕耽误了时间，结果粟续不报答就算了，竟然还揍人！他不就是一开始说了几句调侃，至于吗？
　　“对不住了。”粟续吃痛地甩了甩打得掌心发疼的手，暗道自己劲儿使大了。
　　随后他坦然解释道，“是莉迪亚小队长说，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一个叫奥利弗的傻大个，替她给这人一巴掌。”
　　奥利弗愿意带他来到深海研究所，他是打心底觉得感谢的，但莉迪亚小队长也帮助过他很多次，出于先来后到的原则，他得想帮莉迪亚完成心愿。


第144章
　　“莉迪亚。”再一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奥利弗的手无力垂落，神色瞬间黯然无光，哑声问, “她知道我还活着……”
　　莉迪亚, 他的爱人。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并未死去的？又是如何一个人在轻视女性的马提亚上生活了这么久？
　　梁盏气恼地上前一步, 指着粟续埋怨道：“因为谁你也不能打人啊！”
　　他平时是很经常和奥利弗拌嘴，但那都是开玩笑的，他不允许有人欺负研究所的人！
　　魏洀起身拦在了两人之间，无奈解释道：“阿盏, 不要吵架。如果粟续是替那位女士打的奥利弗，那奥利弗确实该打。”
　　“抱歉。”粟续的亏欠是站在个人立场上的。
　　梁盏嘴角似坠着千斤重，愤愤地哼了一声，又偷偷瞄了眼粟续, 蚊子似的小声说：“我不应该凶你的, 对不起。”
　　关于奥利弗的过去他是知道一些的, 但大人们总说他是个小孩子不会懂的, 不愿意和他说太多。
　　奥利弗伸手将梁盏拽到身后, 抬头再看向粟续, 迫切地想向对方寻求答案：“她过得还好吗？”
　　粟续不明白：“你如果是真的关心她, 为什么不自己去见她？”
　　他对人情往来的事不太熟悉，但知道与其自己没完没了地多想和担心, 不如亲自来看一看。
　　“我……”奥利弗话在嘴边，终是没说什么的摇了摇头, 耷拉着双臂黯然离去。
　　站在原地的梁盏瞧了瞧奥利弗的背影，又看了看粟续，接收到魏洀的眼神后忙跟上奥利弗宽慰。
　　“奥利弗，你走得太快了, 等等我！”
　　魏洀站在粟续身边，望着奥利弗逐渐远去的声音，长叹了口气说：“他在马提亚时受到过实验中心的邀请，参与了强兵计划的改造。”
　　粟续惊诧抬目，“他参加了？”
　　莉迪亚最开始带给他关于HOM的线索就是实验中心给奥利弗的邀请函，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奥利弗的状态。
　　他见过很多经历过改造的人，长期没有补充剂和强兵剂的“安抚”，就会精神涣散萎靡不振，甚至一度丧失主观操控力。
　　奥利弗离开马提亚也有几个年头了，可看他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像产生依赖的样子，难道说研究所有办法戒“毒”？
　　魏洀点了点头，粟续既然知道莉迪亚和奥利弗之间的事，也参与了HOM强兵计划，一些过去的事告诉他也没关系。
　　“奥利弗听信加百利的诱导，为了提高自身实力，选择接受实验中心的强兵改造。但他等他反应过来实验有问题的时候已经产生了无法控制的依赖性。”
　　粟续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张被揉皱的画稿，“你该不会是想说，他是为了保护莉迪亚，才不得以默默离开马提亚吧。默默奉献的爱情观早几百年前就不受用了。”
　　魏洀对这个待人冷漠却对爱情侃侃而谈的呆子盯着看，嘴角不受控地微微扬起，摇头说：“很遗憾，你猜错了。”
　　“奥利弗选择了反抗，但结果是他还没逃出实验中心，就被注射神秘针剂，然后浑浑噩噩地出现在了海上。实验中心是想让他以药剂服用过量，外出任务时血管爆裂为由死在海上，杜绝泄密隐患。”
　　粟续挠了挠耳根，对自己的误会感到不好意思。
　　“你已经道过歉了，相信奥利弗不会怪你的。”魏洀看出了他的局促，温声宽慰了一句。
　　他娓娓续道，“奥利弗说他有想过去偷偷去找莉迪亚，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和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并带她离开马提亚。他几次试图接近，但有天回来后突然说他决定放弃这个想法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在那之后他就也没有提有关莉迪亚的事了。”
　　粟续也没听莉迪亚小队长提过这件事，或许他们曾在无意中有过交集？
　　但莉迪亚和奥利弗都是成年人了，在做选择前有他们自己的考量，他和魏洀无权评价他们的决定。
　　“先不谈他们了，我来找你是还有别的事。”
　　魏洀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向书桌，“给你准备了热汤和点心，在水里游了那么久，垫垫肚子再谈。”
　　粟续没有推脱地顿首，才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你要不要坐下一起吃点？”
　　魏洀盯着粟续怔了一怔，心口情绪骤时翻涌，嘴角的笑意遮掩不住，“好。”
　　“我没别的意思，是梁盏刚才说你没吃饭。”
　　“知道。”
　　“那你笑什么？”
　　“大概是……今天海下平安无事，奥利弗那艘老旧的潜艇也特别听话。”
　　“哦。”粟续以为魏洀当真是在为这些小事感到高兴，简单地应了声，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说，“关于之前提到的合作，再给我点打探的时间，我想我能够达成。”
　　魏洀对此并不意外，他早就认定粟续和他是同一阵线的人，而粟续的谨慎也令他更加确信这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合作伙伴。
　　见作为合作对象的粟续这么干脆利落，魏洀也不落后地直言：“你想什么时候去HOM中心？”
　　粟续咬了口苹果派，目光落在了魏洀的手臂上，“我低估了你的伤势，看来需要过段时间再找机会来找你。”
　　甜品的糖油黏滑使得粟续嘴唇泛着津亮的光泽，酥皮碎挂在他唇边随咀嚼忽上忽下，总是惹人多眼。
　　魏洀夹菜的动作顿住，不自觉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人。他想移开视线的，可又忍不住地偷瞟，直至亲眼看着粟续伸舌舔掉嘴角的碎屑，无意识地咽了口水，猝然耳根子一热地心虚低下头，才察觉刚才夹的蘑菇早不知不觉地掉在碗里。
　　他苦笑了声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着面对粟续，想与对方要一个答案。
　　“如果只是想确认合作，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可你今晚冒着风险亲自来了。”
　　“我……”粟续一时语塞，也不再接着吃地放下餐具。
　　为什么呢？
　　因为他想来看看魏洀的伤怎么样了，因为他即将做的事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付出生命，他错过也经历过很多次道别，如果即将到来危难会让他成为那个道别的人，他想和魏洀也道个别。
　　可一些话他对奥利弗说是真心使然，亲口说给魏洀听就觉得很奇怪。
　　“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粟续觉得自己此刻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可他担心自己再继续待下去，一些藏在心里的东西会失控地跑出来。
　　即使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隐瞒了什么。
　　“别走。”
　　魏洀起身一把抓住将要离开的粟续，动作之快令粟续惊异。
　　“你的手？”
　　粟续挑眉凝睇着魏洀“伤势未全”的手臂，等着看他要怎么接着编。
　　粟续早看出魏洀的手没什么大事了，看他作出一副重病的模样，只当他是还想再休息一阵子。
　　寻思着反正今晚时间仓促，他下次再找机会过来也不是不行。不过魏洀为什么要骗他，他很好骗吗？
　　魏洀心虚地松开粟续的手腕，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只好亲手拆掉缠在手臂上的绷带，露出疮疤掉落的伤痕，当着粟续的面活动自如地抓握成拳后又松开。
　　“还以为你看见这样的我至少会关心几句，没想到这就要走了。”
　　粟续的视线轻扫过魏洀满是疤痕的皮肤，柔和得生怕自己的眼神也能伤人，但嘴上不饶人地说：“这招你早在海上营地的时候就用过了。”
　　苦肉计什么的，用个一次两次得了，哪儿能次次都使。他也是疏忽，一开始竟然真信了。
　　“芬恩所长说，想试探一个人到底在不在乎你，用这招就知道了。”魏洀不遮掩自己的心机，直白地注视着粟续，步步逼近。
　　粟续感受到无形压迫，又不甘趋于下风地仰头直视魏洀的双眼，“你上次说再见面时有话要对我说，你想说什么？”
　　他听得出魏洀另有用意，可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从他们的合作中得利吗，应该不是的，可出了摆在明面上的合作，他们之间还有其他关联吗？似乎没有了。
　　粟续明明很清醒地认清了现状，却在蹊跷萌生的不满足中纠结，企图在魏洀的眼瞳中寻找答案。
　　可他看得越是认真越难以抓住理智的纤绳，心口一种难以言喻的瘙痒，令他无声无息地失陷沉湎其中。
　　“我想说，我……”魏洀再抓住粟续的手腕攥在手中，不想太用劲伤到他，又不愿让他有挣脱的机会。
　　“叩叩叩。”
　　魏洀闻声一改眼色，嫌恶地转头看向房门，“怎么了？”
　　门外的奥利弗清了清嗓子说：“我就是想友情提醒你们一下，记得注意时间。如果要去禁区最好马上出发，否则赶不上送他回去。”
　　他不想煞风景，也不是不关心魏洀那小子的人生大事。只是知道粟续作为在职前卫队员，还是被实验中心高度关注的实验对象，冒着极大风险离开灯塔来到这儿，总不能真让人家白跑一趟吧。
　　事儿要是都办妥了，他可以配合魏洀帮助粟续脱离马提亚，等到那个时候，他俩有的是时间腻在一块儿。
　　魏洀也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指尖轻抠了抠粟续的掌心，温声说：“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你的指示。所以，你想去吗？”
　　“想。”粟续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件事也是他今晚想来找魏洀的原因之一。
　　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马提亚，如果现在能查清楚福利院当年事变的原委，他就完全没有顾虑了。
　　“那就出发。”魏洀至始至终没有松开粟续的手，带他径自离开房间。


第145章
　　两人的步伐越走越急, 默契地逐渐小跑了起来，沿途穿戴好防护装备，阔步离开研究所登上时刻待命的高速潜艇。
　　粟续直接坐在了副驾驶位上为魏洀护航, 加大发动机马力弹射启航, 在外圈的涡旋上留下一圈水雾。
　　将魏洀的潜艇离去, 数艘潜艇从研究所脱离，紧随其后地赶往马提亚海上禁区。
　　海洋似也随着深夜睡去，如摇篮轻荡着的水波缓拍着船身，静谧安宁得仿佛末日已经过去。
　　混浊的海底难以视物, 但头顶的水流波动无不在告诉粟续，周围有数不清的潜艇疾驰掠过，为他们保驾护航。
　　魏洀精神专注地紧凝前方，手动上推档位, 对其他潜艇提醒道：“不要放松警惕, 拉高驱散仪档位。”
　　“包的, 怕死得很！”
　　“谁晚开谁倒霉！”
　　“哎哟, 你们还要等提醒啊, 我一出舱就打开驱散仪了。”
　　信号接收器传出其他人调侃打趣的声音, 深海中无形之中变得没那么压抑了。
　　“是托了粟续的福吗, 今晚确实很太平。”奥利弗笑说，而后提醒了句, “前面有马提亚的检测点，记得绕开。”
　　粟续被他们带动了话头, 小声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
　　不过此时说这些未免有些晦气，他改口对魏洀询问：“你们就是这么躲开马提亚追捕的？”
　　魏洀抬头朝海面监测基站瞧了眼，点头说：“研究所和海上营地会定期进行海上巡查，只要有人遇到马提亚的监测点, 就会在公共地图上做标记。”
　　“其实我并不赞成这种做法。”魏洀一句话毕又添了句，“我指的是海上基站。”
　　“为什么？”粟续顺着魏洀的话头问。
　　魏洀：“马提亚设置监测点的初衷是为了统计一定范围内异化生物数量与繁衍速度。但铺设过密的基站除了干扰统计数据外，还造成了大量海洋垃圾。”
　　粟续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得发出讽刺：“马提亚高呼着为了人类的未来，这些小事也没注意到吗？”
　　“他们知道，他们不在乎。”魏洀轻呵了一声。
　　马提亚高悬在空中，海洋于他们而言是猎场是垃圾站，却始终不是人类的故土与归处。
　　海洋环境保护的议题早些时候还会在会议上提及，可总有更迫在眉睫的“要事”急需优先。
　　久而久之，明明最基础且重要的事成了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
　　这样本末倒置的事见得多了，迟早有一天会从众麻木，他不认同这样的做法，也不希望成为这样的人。
　　梁盏气愤的哼声从接收器传出，“那些人真是虚伪得要死，也不知道天天在喊什么口号。喊口号要是有用，地球涨水的时候，大家喊个口号就能召唤精卫填海了呗！”
　　奥利弗被他逗乐，附和着说：“等哪天他们从天上掉下来，刀子切切实实地扎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疼。”
　　“啊，那么大的船掉下来，得砸死不少异化生物吧，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梁盏这看似良善的嘀咕引起接收器频道内不少人的哄笑。
　　“好了，不开玩笑了，收！前面就是禁区，各船注意。”
　　人堆里总有那么几个正经的，及时把控住大局，强行召回所有人的冷静。
　　魏洀移目瞧了眼显示屏上的坐标点，正色道：“等会儿麻烦各位帮忙开路，我们要以最快速度抵达漩涡中心。”
　　“成啊，哥儿们坐稳了！”
　　“冲，姐妹们咱今儿干一票大的！”
　　“那个叫什么续的，事儿要是给你办妥了，就跟咱魏老大回研究所呗！”
　　“露西，你这话说的，听着我们像土匪窝，要给寨主劫个压寨夫人回去。”
　　粟续暗暗瞥了眼主驾驶位上的魏洀，抿了抿唇说：“我叫粟续，谢谢你们愿意帮忙。”
　　随即又转过头压低声音对魏洀说了声，“也谢谢你。”
　　他和深海研究所的这些人并无关联，不论是不是看在魏洀的面子上，他们愿意冒着惊动禁区异怪的风险支援，这份恩惠带来的人情债他怕是要还不完了。
　　魏洀的嘴角偷偷勾起，正要开口询问粟续什么，就听海面骤起狂风暴雨，他们已然进入禁区中心。
　　不请自来的外人扰醒了婴孩们的酣梦，几声凄厉的啼哭声彻底打破深夜的寂静，愤怒的母亲激奋嘶吼，意图威慑靠近的敌人。
　　“吼——”
　　穿行于浑海中的潜艇纷纷缓下行径速度，升起装载炮台进入战备状态，只等魏洀和奥利弗统一作战指令。
　　在骇人的参天巨兽面前，他们的潜艇渺小如粟，难以抗衡的威压令奥利弗倏地浑身肌肉绷紧，一把抓住炮台操纵杆，正要装填核子弹时停住了动作。
　　“直接炸可能会把其他怪物也引过来，等会我们把醒来的引走，你们抓紧时间进去。”
　　天际线已泛浆白，他们剩余时间不多了，魏洀应声同意了这个方案，“好，你们小心行事，一旦发现应付不来就先撤。那里的驱散系统还在运作，我们不会有事的。”
　　“明白。”
　　得到朋友们的接连回应，魏洀凝视前往寻求冲刺时机，余光却留意到粟续缓缓站起，仰头望着不远处的海中巨怪，就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
　　他惑然轻问：“粟续，你怎么了？”
　　然而粟续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魏洀的声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出神，木然地抬起手抚上风窗玻璃，好似在同海里的东西打招呼，如果他的双眼没有失焦点的话。
　　“你们先等等。”在察觉到粟续的异样后，魏洀第一时间叫停了行动。
　　狂风暴雨将海水搅地动荡不宁，嘶吼着的怪物愈发躁动不安，竟开始主动向潜艇靠近。
　　“魏所，它朝你那儿过去了！”
　　眼看危险正在不断靠近，魏洀几次的呼唤未叫醒粟续，便准备先撤到安全地带再另行打算，忽而听了几声悲悯的低喃。
　　“回家……回家……”
　　“粟续？”魏洀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温声问，“是不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没事的，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粟续迷离间感觉自己置身于茫然的海洋之中，随波自在地飘荡起伏着，仿佛在水中时身上所有负担也都溶解了，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恣意和畅快，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是一个没有来处也找不到归宿的人，或许从此留在海里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他不喜欢马提亚，马提亚也排斥着他，反倒是这些异化生物不会伤害他。
　　所以留下来吧，成为和它们一样的怪物，从此海洋就是他的家，他和它们可以一起回家。
　　“事儿要是给你办妥了，就跟咱魏老大回研究所呗！”
　　魏洀、研究所……
　　不对，他不是在魏洀的潜艇里吗，不是要一起去寻找真相吗，他是什么时候时候出神的？
　　无尽深海会是他的家吗？但不管是与不是，至少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魏洀。”粟续漂游的思绪回归管制，顿抬的眼眸重聚清明，转头看向身侧驾驶位上的魏洀，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他抿了抿唇愧疚道：“大概是因为没休息，所以有点走神了，抱歉。”
　　魏洀对粟续略显草率的借口并不置信，但还是关切地问：“那要先回去休息吗？”
　　“不，我还是想进去看看，可以吗？”粟续凝望着涡旋深处，不断加剧的心率告诉他，那里可能真的有他想知道的东西。
　　“好，都听你的。”魏洀无条件地配合道，继而对其他潜艇转达，“各船注意，按照原计划进行。”
　　“嘿，真是闹了妖了！”
　　奥利弗纳闷地惊叹声紧接着从信号接收器中传出，紧接着听他不敢置信地说：“是我眼花了吗，你们看这只怪物是不是在后退？它……它就这么走了？”
　　只见张狂摇舞着触手的巨型羊蹄蛸踱步后退，刚才哭得撕心裂肺的婴儿们突然收了声，但还是没忍住委屈的啜泣嘀咕，像极了他们曾在营地里见过的愿望得不到满足的孩子。
　　魏洀也注意到了这番怪象，下意识地偏过头瞥了粟续一眼，心中的疑云顿时交织扩散，比眼前的海水还要难以窥清事物全貌。
　　“不要放松警惕，继续前行。”
　　会是他的错觉吗？那只怪物的离开好像和粟续有关。可是粟续刚才做了什么？
　　粟续留意到了魏洀的目光，但遗憾的是目前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生这一切的真实原因。
　　在那之后，潜艇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再没遇上异形，令人望而却步的禁区今夜和平得有些诡异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不是禁区，而是净区。
　　探照灯的光束穿透泥雾，猝然被障碍物截住。粟续向前方投目，只见一栋大楼孤寂地坐落昏暗深海中，顶层的名牌掉落了大半，但存留的“HOM”三个字母，向来着揭示这里就是HOM海洋生物研究中心。
　　数十艘潜艇迅速将大楼团团包围，即使知道大楼内开着驱散仪，依旧严防有怪物靠近。
　　“我们在外头守着，你们进去吧，有事呼叫。”
　　魏洀将潜艇停稳，起身准备拿防护装备，“走吧，我陪你进去。”
　　粟续摁住了魏洀手中的头罩，截停对方要戴上的动作。
　　他摇头说：“你留在这里，我自己进去。”
　　“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我的伤没事了。”
　　魏洀当下以为粟续是担心他的伤势，可转念一想，粟续既然做下了决定，不会因为他人随意改变的，于是说，“好吧，那你自己进去，一旦发现有异常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第146章
　　粟续一再推脱, “万一有情况，你们先撤。”
　　禁区内危险重重，保不齐那些离开的怪物会回头反击。他已经欠魏洀的研究所够多了, 不能让他们把性命交代在这儿。
　　“你！”魏洀对粟续的执拗感到头疼, 脑子一热地扣住粟续双肩, 局限对方的视线，微微俯身正视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情，但不是所有人情债都需要你偿还, 我是真心……真心想帮你。”
　　他看得出粟续的谨小慎微，也清楚这么做是习惯使然。他想说的是，如果粟续愿意，可以试试从他开始向外接纳。
　　粟续盯着魏洀近在咫尺的双眼, 透过那双深邃眼瞳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不喜欢和人有牵扯, 这样不用费心帮人做事, 也无需受他人帮衬所累, 孤零零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或是逐渐消散在某个角落, 没有任何挂碍。
　　魏洀真的是个很讨厌的人, 总未经他允许地给予恩惠，起初他还有偿还的能力, 可随着得到的越来越多，他也理不清自己心里的一团乱麻是对魏洀的感激, 还是别的什么。
　　粟续抬手轻拍了拍魏洀抓着自己双肩的手，“魏洀，谢谢你，但我还是想一个人进去。”
　　他知道魏洀对他很好, 这样的好他曾在照顾他长大的院长身上见过，在莉迪亚小队长认他做弟弟时也见过。
　　但魏洀的和她们又似乎有些不一样，这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讨好，明明不带丝毫伤害，却总惹得他方寸大乱，这是他不曾拥有过的情感。
　　但他拒绝魏洀并非因为这个，而是有关福利院的事他不能让这个世界的第二个人知道。他身上有太多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对他对魏洀都一样。
　　魏洀挫败地垂下双臂，放任粟续自由离开，神色黯淡地点头，“好，你自己小心。”
　　他以为自己只要足够有耐心，总有一天能捂热粟续这块石头，但现在看来他或许还要再花些时间。
　　粟续始终凝视着魏洀的双眼，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失意，总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说些什么，可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怕自己越说越错。
　　他脚步缓沉地转身欲走，兀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又将目光落在了魏洀身上，“魏洀，其实看到你的伤已经没事了，我挺高兴的。”
　　他从小就脾气古怪，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寥寥无几。于魏洀而言，他应该是个极难搞的合作对象，只要忍到合作结束，就可以摆脱他这个怪人。
　　可是魏洀没有这么做，不仅接纳了他的呆板和别扭，还在原本平等的关系中主动落于下风，最大程度上保留他原本的处世态度，小心翼翼又关怀入微。
　　他不是傻子，不会看不懂魏洀待他的真心。
　　他不太擅长恭维，能回应魏洀的也只有自己的真心实意。
　　“时间不够了，我先走了。”话音刚落，粟续眨眼就蹿出了驾驶室。
　　之前他就觉得一些话对其他人说很正常，但面对魏洀时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现在大概知道原因了，因为魏洀于他而言也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魏洀呆滞地站在原地，亲眼看着粟续的身影潜入海中缓缓向大楼靠近，半晌才反应过味儿来。
　　“他……他在为我高兴？”
　　骤然之间，他心头的所有酸涩被翻涌着的喜悦冲淡，化作一股暖流淌过他几近枯竭的心坎，败缩的爱意受到滋养逐渐膨大，似要填充整个胸腔。
　　“所以他是在意我的！”
　　魏洀嘴角不受控地勾起，又努力压制住笑意，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不值钱。
　　可他又忍不住反复品味粟续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莫名感到有根轻羽划过心尖，刺挠得抓又抓不着，浑身发烫发麻，恨不得现在钻进水里冷静冷静。
　　“咚！”突然，一声异响打断了魏洀的独自喜悦。
　　奥利弗闻声回头，瞪了眼身后不小心踢到障碍物的队友，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那个……魏老大啊，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们的收音一直都没关。”
　　是的，他俩刚才又客套又腻歪的对话，被所有人听见了。
　　所以说，魏洀这是栽在了粟续的手里，还被他们抓到了把柄，是彻底完咯！
　　得知真相的魏洀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闭嘴。”
　　大意了！
　　不过大家都知根知底，他的感情也没什么拿不出手的。
　　魏洀迅疾恢复了正色，“所有人注意海域动向，确保大楼安全，他只带了基础武器。”
　　“放心，都就位了，盯着呢。”能插科打诨的时候，奥利弗绝不嘴软，但眼下有正事要做，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梁盏半跪在窗边的椅子上，翘着脚摇摇晃晃，“也不知道粟续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大楼底部的发动机仍在运作，卷起涡旋在外围形成一道道屏障，但藏在门前地底的发动机似乎被人刻意破坏过，使得这屏障有了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缺口。
　　在海底沉睡数百年，楼内破败不堪，电力与排水系统早已瘫痪。粟续立即打开肩头探照灯，确认周围是否安全。
　　按照魏洀的说法，研究所的人之前探查过这里，楼上是实验室和会议厅，而他要找的档案室在地下一二层。
　　跟随走廊两侧安全通道标志的引导，粟续疾快向楼梯口游去，可越是接近自己日夜追求的真相，越发觉得身体沉重，就连呼吸都逐渐吃力。
　　档案室的大门封死，有被浇筑过的痕迹，侧边墙上镶着道钛合钢门，崭新得与这栋建筑显得格格不入，显然是近期加装的。
　　粟续的手搭在了门闩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打开。
　　他走入一段人工开凿的深幽狭道，隐约听身后有吸引声传出，转头确认见是特制钢门的吸水排水器发出的声音。
　　再打开一道钢制大门后，粟续终于进入了这间沉没在海底数百年的档案室。
　　即使做过防潮处理，档案室随大楼常年浸泡在海水中，空气里仍弥漫着一股阴湿腐朽的气味。
　　这里的空气稀薄，粟续仍靠头罩供氧，轻步踩在起皮卷曲的地胶上，穿过门口的借阅登记处，推开一扇爬满褐红色锈斑的铁门，入眼是无穷尽的铁制书架，每一格都放满了档案。
　　这个地方留存着一代又一代研究员的心血和遗憾，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
　　粟续看了眼通讯器，即使将返程的时间压缩到极限，现在他也只有不到两个小时。
　　这么多文件，他要从哪里查起？
　　H36N5N7216。
　　粟续回想起奶粉罐内侧的喷码，如果H36代表实验员的编号，那么后面的字符会不会也代表着什么？
　　他没有着急查看资料，迅速从书架间快跑而过，目光流连于架子侧边的指引标牌，猝然顿住了脚步。
　　“果然是用字母来分区，可O之前的书架呢？”
　　粟续在档案室内绕行了一周，又站在原地环顾左右，并未发现通往地下二层的入口。
　　这里肯定有地方能往下走，只是眼下他没有时间慢慢摸索了。
　　管道本就狭窄，粟续还穿着防护服戴着头罩，行动起来更是笨拙。他艰难地抠住接缝，顺着笔直的通风管道一路往下，果然找到了地下二层的管道口。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粟续暗道了一声，抬脚猛地踹开了管道口护网，弯着腰背爬了出去。
　　他刚要站起又差点被掉落在地的螺丝钉绊倒，于是谨慎地将钉子踢到了一边。只见那颗钉子受力缓缓滚入了管道内，却是隔了有一会儿才听到落地声。
　　难道这栋大楼不只有地下两层？
　　粟续犹疑地向管道下方打灯探照，确实不见尽头。
　　他无暇顾忌旁的，缩回了地下二层继续搜寻，终于在角落找到了N号书架。
　　“是N号第五排吗？”粟续仰头踮脚，手指滑过书架上陈列的文档编号。
　　指尖擦过一串刻在骨骼中的数字，粟续浑身一阵，回看刚刚掠过的文件，屏息取下了那份名为7216的文件。
　　粟续颤抖着手抚去了文件上的尘灰，在看到封页简述上明晃晃地写着“圣心福利院”时，分明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没忍住灵魂深处的悲痛，脱力地靠在了书架边。
　　“院长，我找到了。”粟续咬紧着牙关压制情绪，憋着一口气打开了尘封了无数岁月的真相。
　　“2020年1月1日，HOM研究小组根据上级指示开展人类基因研究，意在增强人类基因适应性。
　　由于研究方案的正式开展需求大量数据支撑，因此对外寻找不同年龄段、不同性别的志愿者，进行周期性的生活化对比研究。
　　2023年1月1日。在社会关照下，研究小组成立了HOM生物制药公司，与多家福利院合作，设立实验参照点，定期下放生化抗体，检验人类基因在不同环境下的变化与适应程度。
　　经过长达一年的调试与追踪，整理出以下圣心福利院24名志愿者的各项指标数据……”
　　文件上的“社会关照”、“志愿者”深深刺痛粟续的双眼，他紧皱着眉目翻阅，二十四条鲜活的生命在几句轻飘飘的鬼话下，成了纸页上冰冷的数值。
　　粟续陡然间预感不妙，抬手取下了旁边的其他文档，迷了神地闷头一份接一份翻阅，直到一整排的文件都被翻开，资料散落了一地。
　　恍惚间，他看到了无数半大的孩子正在痛苦地哀求哭泣，明明他的氧气储备充足，却在震惊中一时间压抑得难以呼吸。
　　“都是福利院，都是24名孩子……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第147章
　　所以他记忆里的那串喷码或许代表着编号H36的研究员负责的第五个实验项目, 而最后四位数字很可能就代表着福利院的孩子们。
　　他只能寄希望于最后四位数字是编号格式，而非实际数量。
　　愤怒与悲痛不断冲击着粟续的理智，使得他抓着纸页的手不受控地颤抖, 面色阴沉的紧盯着实验报告最后一页的结语。
　　“本实验意在为人类发展开辟新路, 所有参与人员均已获得本人或监护人员、监管机构同意。
　　HOM研究小组在此由衷感谢本参照组的二十四名志愿者, 是他们的无私奉献铸造了人类通往美好未来的阶梯，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又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粟续倏地怒极反笑，缓缓仰起头似隔着大楼的钢筋混凝土看向腐臭混浊的海面，“人类的未来就要完了。”
　　他卸了力地蹲下|身, 将掉落在地的文件一张张捡起，重新放回了书架。可当他减起最底下那份圣心福利院的记录时，却紧握在手中久久不愿放回。
　　明明找到了日思夜想的答案，明明早就预感到了结局, 但在看到这份实验档案时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酸楚。
　　粟续紧紧抱着档案盒仰靠在书架旁, 无力的挫败感如同一只长着利爪的大手, 正无情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蓦然感到支撑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前路变得模糊不清, 不禁迟疑自己一直在努力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不是吗？而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无数唱衰声充斥着脑海, 太阳穴胀得近乎要爆裂开来, 粟续霎时间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整个世界都在瓦解崩塌, 仿佛魂灵即将摆脱肉身。
　　“院长，我找到是谁加害福利院了, 所以你是要来带我一起走的吗？”粟续迷茫地盯着档案室纯白的天花板，愈发觉得头昏脑涨，难以分清现实和虚幻。
　　通讯器突然发出的提示铃声打断了粟续的恍惚，他怅然地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 游散的理智被瞬间拉回了现实。
　　不对，他留在这个世界还有意义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合作方，他要回报魏洀帮忙拿到那瓶海水，以及……
　　粟续恶狠地盯着纸页上研究员H36的编号，他不会让这些无辜的孩子们白白的死了。
　　他深吸了口气调整情绪，刚要开口说：“魏洀……”
　　便听通话另一头的魏洀声音焦急地说：“粟续，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得抓紧时间离开大楼。我们突然检测到有一股海洋乱流正在朝大楼逼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粟续诧异地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感受到的眩晕是实际发生的，于是立即回应道：“好，我知道了。”
　　他将档案盒合上又放回了书架，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它，心中暗暗作下许诺，缓步退到了墙角的通风管道边。
　　粟续弯腰再次钻入了管道，身手敏捷地向上攀爬，脑海中已预设好了一会儿的最快逃离路线，忽听一声生涩尖锐的摩擦声兀地响起，在狂乱的洋流海底中加大了摆晃的弧度。
　　“不会这么倒霉吧？”
　　“怎么了？”连线并未挂断，魏洀站在风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一听到粟续的低语便给予回应。
　　粟续想赶在通风管道断裂之前爬出去，却不遂他愿地眼睁睁看着头顶的管道螺丝钉松脱，不得已只能计划暂退回地下二层，寻找那个联通一二层的隐藏通道。
　　他将动作放到最轻，仅差一步就要抵达二层通道口时，头顶的断裂声如春汛裂冰，节节响起，倾斜的管道脱离了原本的位置，阻断了他的侥幸想法。
　　粟续反应迅速地调整身位，取下肩头的探照灯，提前观察脚下情况，在狭窄的管道内平稳向下滑落，没想到管道的尽头竟是又一扇通风窗。
　　这扇窗不同于地下一二层的构造，而是嵌于房间顶部，向外隐隐透着亮光。粟续下落时带着的冲劲一脚踹开了网窗，赶在通风管道彻底坍塌前，钻进了未知的地下三层。
　　“粟续，你怎么样了？”魏洀接连呼唤了好几声没得到回应，已急得穿好了防护服，准备冲进大楼支援。
　　“我没事，只是……”粟续的口吻中更多的是疑惑，“我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有点奇怪。”
　　他目光微抬看向了房间内摆放着的神像，与嵌了满墙的佛龛，他见过的没见过的、各式各样的宗教代表人物都能在这里找到，可如果只是普通的陈列馆，为什么每一尊神像前铺了一张软垫？
　　这里似乎更像一个……忏悔室？
　　“你等我，我马上来找你！”魏洀的语速加快，不作犹豫地离开潜艇冲入了海中。
　　粟续应了声，“好，我在地下三层。”
　　他说着，眼尖地注意到了一尊神像前摆着个留言本，快步走上前取下查看。注意到本子上的留言时间跨度很长，竟然有将近百年，直至大楼被海水彻底淹没才没了后文。
　　粟续根据留言本上的碎片信息进行拼凑，推测这个房间是末日来临时的高压条件下，为了照顾参与研究的各国科学家而设立的。
　　“佛祖，我知道我错了，我丢失了为人的道德，即使没有异变也早已成为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神啊，我们在做一件极为疯狂的事，如果实验成功了，人类将彻底成为地球上无所畏惧的存在。有人觉得我们疯子，可如果大家都疯了，我们是不是就不是疯子了？”
　　“主，我有罪，我愿意赎罪。实验进展到这个程度，已经完全超脱了人类的控制，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干涉。主，这是不是海洋的报复！”
　　粟续冷着脸翻看一页又一页，像这样的留言本忏悔室里还有很多，大部分语言他看不懂，但基本都是在为平日里做的实验感到自责，他们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还是选择服从上级指令继续展开研究，天真地以为牺牲小部分人，总有一天能够找到破除危机的办法。
　　可一步错步步错，他们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已经回不了头了。
　　粟续不想坐以待毙，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了一扇暗门，以及门后挂着的一本痕迹较新的留言本，似乎和其他本子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叫祖源，是HOM研究小组第72代负责人，临终前我冒死回到了这里，想替人类犯下的滔天罪恶进行忏悔，请求所有神明再眷顾人类一次。”


第148章
　　“祖源？”粟续低声重复了遍纸上的名字。
　　祖这个姓氏不算常见, 何况是在这个时代。他上一次遇见祖姓的是附近海上营地的祖辉，难道说这个祖源就是祖辉的先辈？
　　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粟续暂时无从考证, 选择先继续看下去。
　　“我的祖辈兢兢业业在这栋大楼里工作数十载, 而我选择继承先辈们的遗志投身于地下城基地, 为人类再一次重回土地的美好希冀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是的，一份力而已。我只是千千万万研究员的其中一个，遵照上级指令只进行实验项目的其中一环，数十年来我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直至人类联盟抛弃了年迈的我, 将我驱逐至海上的关怀营地。
　　在那里，我遇见了其他参与实验的研究员，不甘与愤怒将我们聚到了一起，纵情地叫骂着人类联盟的无耻, 却在无意中拼凑了各自的实验内容, 竟让我们发现HOM隐瞒了多年的真相, 也让我彻底相信先辈们偷藏起来的相关报道, 全都不是空穴来风。
　　可我老了, 已没有能力作出反抗, 也不愿带着这些秘密死去。若有后来者, 愿您不要嫌我的啰嗦，烦请继续看下去, 哪怕最后只是给您埋下一颗敢去质疑的种子，也不枉我冒死来这一遭。”
　　粟续淡笑了一声, “哪儿有这么坦诚说出自己心思的？”
　　倏地，他想到了什么，意会地低叹了口气。或许是被蒙蔽得久了，这位老人不愿成为自己最憎恶的那种人。
　　想着, 他捧着留言本往后翻了一页。
　　“后来者，不知在你的时代是否还有这样的传言。想必是不会有的，他们不会允许第二种声音，而我所知道的一切，均源于先辈们的苦心收集。
　　我的祖先被一名好心人所救，他的父母希望能够捐助那家福利院，以报答好心人的无私搭救，却无意间从护工的口中得知警方怀疑是一家叫做HOM生物制药公司暗害了福利院的孩子。
　　从那天起，收集有关HOM的线索与延续恩人生命好好活下去，成了我们一脉最深重的信念。
　　为了更好地接近真相和得到研究资源，先辈选择加入HOM。他说自己已不指望有朝一日泉下相遇，恩人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求尽自己最大可能，报答恩人的舍命相救。”
　　粟续捏着留言本的指尖使劲到发白，未料到当年的事在此刻再一次被呼应。
　　他的一个无心之举，在断联的时间线里不断回响，为茫然无向的他指引方向。
　　“后来者，很感谢您能看到容忍一名耄耋老人的絮叨，您的善良将会成为您所拥有的一笔不菲财富。
　　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以下是我所知的一切，如您感兴趣，可以掀开地毯找到一叠资料，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佐证。”
　　粟续将信将疑地弯腰掀开了地毯，果然找到了一叠装在文件袋里的报纸和打印文件。
　　从报道的时间来看，魏洀拿给他看的关于“第一支黑雨病毒抗体疫苗研发成功”那张旧报纸的出处应当就是这里。
　　看来魏洀在此之前就已经来过这儿了。
　　粟续暗道了一声，蹲在地上一手翻动留言本，一手在资料上寻找验证。
　　留言本再往后翻了一页，终于写到了关键。
　　“HOM生物制药公司的前身是A国驻扎在J国的地下秘密实验室，他们在R国第一次公开排放核污水前就已经开展了数项秘密研究。
　　由于地下实验室的保密性，他们囤积了大量污水无法处理，在得知核污水排放的消息后，他们趁机倾倒了大量生化废料，企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在发现大量海洋生物发生形态畸变后，许多科学家提取了海水样本进行化验，发现水中各项放射性物资含量比预想的最坏结果还要严重，除公开抨击排放核污水这种全然不顾人类与地球未来命运的行为外，还联合了环境保护组织着手开始监控各排放源头的污染数值。
　　他们隐约察觉除了已知的几个排放点外，海水似乎还有其他污染源。”
　　粟续偏过头翻阅资料，的确能找到相关报道。当年也有不少网友怀疑R国除了公开的几处核污水排放点外，其实暗地里还有其他小动作。
　　但现在回看，事情没有当年表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HOM秘密实验室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届时A国恐怕都无法保住他们，为了将功折罪，他们开始研究补救方案。
　　于是HOM关于人类基因适应性的研究正式开始，由于其存在的特殊性，无法公开对外招募志愿者，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社会特殊群体，利用疏于父母管教或没有亲属的孩子，以HOM生物制药公司的名义，伪造过往的慈善经历，成功骗取社会机构的信任。
　　他们的所作所为泯灭人伦，竟浓缩了海水成分，掺杂在食物中让无辜的孩子们吃下，模拟未来的海水污染对人类造成的影响，又通过保健品或食品向‘实验体们’定期投放化学制剂，以此得到人体反馈和实验数据。
　　救下我先辈的那位恩人所在的福利院便有24名儿童不幸成为实验目标，孩子们在经过长达五年的病痛折磨后，懂事的表示不愿在艰难的环境中成为监护人的拖累，24名儿童均主动放弃治疗，选择留在即将被淹没的医院中，不参与撤退。”
　　粟续难以接受地反复查看留言本上的文字，一遍又一遍确定这份报道是否有误，可即使他有再多怀疑，当下早已无从考证，而且祖辉的上下一脉没有必要骗他。
　　所以他的弟弟妹妹们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最终留在了大海里。被水灌入鼻腔活生生憋死的感觉他深有体会，知道很不好受，他可以坦然接受死亡，却无法平静地面对曾经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就这样了结自己生命的消息。
　　他无力地往后一跌，没有预想中摔落在地面上的疼痛，回头一看才发现魏洀不知何时已经找到了他。
　　魏洀侧目瞧了眼地上的资料，粟续不作任何解释，他便一句打探的话都没有说，而是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能站得稳吗？海底乱流马上就要来了，你想带走什么我帮你搬，我们先撤出去好不好？”
　　粟续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收好留言本，将所有资料转回了文件袋，全都放进了他防水防护服的内兜中。
　　魏洀俯低身体观察粟续的眼神，低声询问：“时间有点紧急，没力气的话，需要我背你出去吗？”
　　他从未见过粟续露出这样的神情，无力、自责，与浓重的怨恨交织在一起，眼神幽晦得犹如暗不见光的深海，令人望而生畏。看着这样的粟续，他由衷觉得心口发闷发酸，希望能分担粟续的哀痛，又不敢在此时打断他的难过。
　　粟续深吸了口气摇头说：“我没事的，走吧。”
　　除了海洋乱流的原因，他也是时候要赶回灯塔了。
　　“你们出来了吗？乱流已经很接近了，船现在晃得很严重，五分钟内必须撤离！”奥利弗紧盯着海底动向，目光时不时向大楼出口看去，见魏洀和粟续一前一后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魏洀打开舱门让粟续先进，缓冲舱排水与消杀结束后，他迅速坐上了驾驶位，“已就位，出发。”
　　他的话音落定，守候在大楼外围的潜艇霎时间全部撤离，赶在混乱前以最快速度撤出禁区。
　　魏洀暗暗瞥了眼粟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伸手暂时关闭了通讯接收器，轻声问询：“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粟续垂头盯着带出来的线索，闷声问道：“出发前，你为什么没有和我说地下第三层的事，想试探我什么？”
　　是对此次合作的不放心，还是不放心他这个人呢？
　　魏洀就知道粟续一定会问，他看得出粟续现在有点生气，但他要是不好好回答，粟续一定会更生气。
　　“我的确怀疑过你和HOM之间的关系，倒不是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勾连，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我说过我想同你一块儿进去，但你的秘密我不便多问，所以想着等你查得差不多了再告诉你，没想到突然遇上紧急乱流。”
　　“我能带你来一次，就能再带你过来。”魏洀不拘泥于尊严这种场面东西，当即向粟续示弱低头，“我真的没有怀疑你，也确实藏了私心。粟续，我知道错了，你对我生气也是正常的，但能不能生完气后别不理我？”
　　他低估了那些关于HOM的线索对于粟续的重要性，所以他是真心实意地知道自己错了。
　　“那也得等我生完气再说。”粟续忿忿地扭过头不看魏洀，趁着返回灯塔的时间，继续查看祖辉的留言本。
　　留言本中记录的内容是粟续从未听过，也无从打探的信息，如果不是祖辉祖祖辈辈的积累，这些线索恐怕早已淹没在了岁月的长河。
　　“2024年至2103年，HOM生物制药公司利用人体实验获取到的数据，提前投入相关研发，生产了一系列净化系统、医疗器械等，从一个无人知晓的地下秘密基地快速在人类末日社会中崛起，掩盖了一切曾经犯下的罪恶。
　　黑雨危机来临时，数以万计的人类失踪和死亡，HOM尝到了钻空子带来的甜头，趁乱扣押感染或轻微感染的人类暗中进行人体实验，表示无论是什么药剂，在动物身上进行测验，总没有人类的反应来得直观，并冠以末日时期非常手段的名头。即使有受害人家属发现了不对，当时的HOM已拥有了不容小觑的势力，但凡听到异声，便会毫不犹豫地清理干净。
　　而他们，就这样逐渐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救世主。”


第149章
　　“人类社会因黑雨危机出现了多次内战, 大量感染体向人类发起进攻，现存人类数量在那段时间迅速减少。
　　在进行大量的人体实验后，HOM以最快速度研制出了抗体疫苗。
　　可HOM生物制药崛起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遭到人类联盟的怀疑, 也引发大量媒体的跟踪报道。人们着手暗中调查HOM的研发过程, 捕捉到了他们在进行人体实验的蛛丝马迹。
　　可当时的HOM公司已基本掌控人类的各项命脉，即使是人类联盟也对其无可奈何。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HOM公司宣布解散，所有成员加入人类联盟继续为人类的未来奉献终身, 作为交换条件，人类联盟会帮忙掩盖过往的罪行。
　　于是一夜之间，所有媒体对HOM的报道绝口不谈，可巧合的是, 有关事件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疫苗接种的机会。”
　　粟续眼神黯淡地冷笑, 果然啊, 人类贪婪的本性只要被激发, 就很难再回头了。面对生存的诱惑, 多少曾经高喊着揭露真相的正义人士弯腰低头。
　　想活着不是件可耻的事, 却这样的做法实在令人唏嘘。
　　“精卫计划提出后, 原HOM管理者与研究员投身于人类基地的优化改造，很快就渗透到基地各关节, 以科研人员的数量与研究经验逐步掌控话语权，统领了科研团队。
　　而在当时动荡不安的环境下, 隐藏在人群中的HOM管理层主动站了出来，以神旨安抚人心。
　　他们收买人心的话术很有一套，骗过社会慈善机构，也能忽悠当时还有救治机会的轻微感染者心甘情愿地加入人体实验, 更是在面对人类联盟集体讨伐时全身而退。
　　他们的神谕起初是没人相信的，可眼看着灾祸不断来临，人们渐渐没了活下去的信心，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虚无主义，哀求上天与神明能赐予他们生机。
　　而这些管理层再无人揭露过往所行的情况下，自创了神集教派，以人为关怀维持人类秩序。”
　　粟续不明白，HOM这么明目张胆地引导人类集体走向，人类联盟不加以干涉吗？
　　他默默继续看下去，很快就有了答案。
　　“教派和科研团队逐日壮大，却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一些知道真相的老家伙们还活着。他们激奋着诉说自己所知的真相，得到的却是被放逐至末日关怀营地的消息。
　　在绝对利益面前，人类联盟选择放弃人类同胞。
　　反抗者即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说给营地内对人类基地没有威胁的老弱妇孺听。
　　后来者，我真是不甘心啊，可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我除了满满腔怨愤外，还能做什么呢？
　　听说人类联盟正在计划什么飞天计划，带着人类的优质基因离开地球表面，等待陆地重新出现的那一天。
　　不知您发现这封留言时，人类是否已经回到陆地了呢？
　　我无比期盼那一天的到来，愿人类命运永垂不朽，也愿您身体康健。”
　　粟续又往后翻页，却再没有后续。这一次他没有进入幻梦，无法想象一位老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心酸。
　　老人打从一开始也对神明抱有期待，可面对忏悔室内的各教派的信仰，竟找不出一尊能够嘱托心愿的。
　　即使他被人类社会无情抛弃，心中也有不满，可在留言末尾仍保持着美好祝愿，希望人类有天能够再次踏上陆地。
　　可现实终究是要让这位老人失望了，人类并没有走向光明，反而在自私与欲望中一步步沉沦深渊。
　　魏洀留意到接收器闪烁红光，立即开启对话，“奥利弗？”
　　奥利弗的提醒声紧接着传出，“老大，往前就是灯塔的监控范围，我们不能再靠近了。”
　　“好，我们知道了。”魏洀看了眼时间，距离灯塔下一次换岗还有不到十分钟。
　　他缓缓停下了潜艇，解开安全带走到粟续跟前蹲下，歪头观察着他的神情。
　　注意到魏洀的靠近，和他小心翼翼探究的目光，粟续的视线从留言本上抬，惆然摇头说：“你不清楚我为什么调查HOM，也不知道我的遭遇，有疑虑很正常。我生气归生气，也知道更多原因是因为我没有和你说清楚。”
　　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福利院的旧事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他自己选择了保密，就无法怪罪别人不理解。
　　但他的确因为魏洀的隐瞒而感到不高兴，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是我隐瞒在先，你就是现在揍我一顿都是应该的。”魏洀泰然地摊开手，表示自己愿随粟续处置。
　　可看着粟续满脸阴郁，他轻声宽解道：“人类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和HOM脱不开干系，他们犯下的罪孽却要拉上全人类买单，实在是可恶至极，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这哄小孩的语气，也太奇怪了。”粟续对魏洀这番相当刻意的安慰感到有些无语，但心头的阴霾也确实减轻了许多。
　　魏洀轻声笑了笑，从口袋掏出一颗方糖递给粟续，“被哄不是小孩子的专利，吃糖也不是。”
　　谈及正事他又恢复了正色，“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怀抱着希望，而深海研究所做的一切就是让他们活下去，我们会拼尽所能让假设成为现实。”
　　粟续攥着魏洀递来的糖，明白他藏在话里的招揽，但没有因为他人的言语而动摇自己的想法，摇头坦言：“站在我的角度看待这世界，它依旧是那么的令人讨厌，但我依旧会遵守约定，完成我们之间的合作。”
　　他低下头再次阅读祖源的道别，“因为我也想看看，在绝路边缘的人类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而这个破烂一样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粟续看了眼临近的时间，收好留言本交给了魏洀，“你先帮我收着，要是有机会，我亲自来找你讨要。”
　　魏洀明白这些线索对粟续而言来之不易，顷刻间明白了对方的打算，面色凝重地打开了驾驶位旁边的柜子，拿出三瓶营养液作为交换似的递到了粟续面前。
　　“不太清楚你说的橘子是什么味道，所以这次我边尝边配，是酸甜的不难喝。要是不对你的口味，记得再和我说。”
　　“谢谢。”粟续不觉得魏洀的唠叨烦人，反而窝心地低眉浅笑了笑。
　　他冰凉的指尖无意中划过魏洀温热的手背，握住了营养液瓶子，却见另一端没有松手的意思，困惑地上抬视线看向魏洀，“怎么了？”
　　“嘟——”
　　粟续闻声朝灯塔望去，那是下一班巡逻船出航的声音，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会来找我的，对吗？我不只想得到那瓶海水，还想……”魏洀突然顿住，紧盯着粟续的双眼咽了口水，渴盼着得到自己期待的答案，“想你能平安。”
　　粟续向来不对难以确定的事作出许诺，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魏洀的期许。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怎么会有个与他本不相干的人惦念着他的安危？
　　这个人图什么呢，他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什么能拿来交换的东西了。
　　可魏洀凝望着他的眼眸中满是纯粹，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嘟——”又一声鸣笛声想起，似在催促着别离。
　　粟续突然上前一步踮脚抱住了魏洀，响彻海面的鸣笛声近乎要遮住他的低语，“魏洀，你哄人的技术真的很拙劣。”
　　他疾快地又松开，趁魏洀震惊愣神的功夫拿走营养液，后退着到了舱门边。
　　魏洀的讨好略显生疏笨拙，可更招笑的是，他竟然对此很是受用。
　　耳边的温热久久不散，那股难以言喻地潮湿紧裹着他逐渐躁动的心脏，魏洀木讷地点了点头：“好，我再研究研究。”
　　他站在原地呆滞地目送粟续离开潜艇入水，半晌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捂着心口大喘粗气。
　　直到第三声鸣笛响起，魏洀游离的神志才舍得回归，又叹又笑了好一阵才坐回驾驶位重新启动潜艇。
　　天幕没有云层遮挡，这还只是早上六点，阳光下就已经刺眼得无法视物。
　　冰冷的海水驱走粟续一夜未眠的疲惫，他以最快速度游向正在移动的巡逻船靠近，攀附着即将归港的船只，悄无声息地接近灯塔。
　　但海上灯塔水下藏有红外监控，全天无休地关注着水中异常，严防异化生物趁机混入人类基地。
　　巡逻船缓慢驶入灯塔检测范围，无人注意到一道攀附着船身的人影一晃而过，敏捷地绕过监察视线跳上了指挥舰。
　　粟续倒挂在连接着焚烧炉的铁网上，以他暗中观察圣玛利亚基地得出的经验，大战结束后这里就暂时停用了，加之这会儿各岗都在换哨，眼下的防守最是薄弱。
　　可他要是倒霉地抓错或踩空，直接从这里滚下去，就算不摔死也会激活焚烧炉工作，直接被火化干净。
　　粟续打从作下离开灯塔的计划，就已经预设好了回归的路线。现在只要等没人的时候爬上医疗船，通过和灯塔连接的栈道再往下走，就能回到地下城。
　　清晨的海风带着些许凉意，莉迪亚一夜没睡，站在医疗船的甲板上远眺着海面，久久没等到粟续回来。
　　她忽而听到轻微的铁索摩擦声，默默退到了角落藏身，暗暗窥探着声源，只见是一道熟悉的身影跳上船，非但没有喊来巡逻抓捕，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第150章
　　粟续预感微妙地猝然回过头, 并未捕捉到有人窥探，他并未掉以轻心，迅速撤回了灯塔。
　　莉迪亚忧心忡忡地从掩体后走出, 愈发看不明白粟续的立场。
　　她曾以为粟续只是比其他人思维清醒, 能够意识到马提亚体系华而不实, 而现在这个想法被推翻重建。粟续为什么要选择假装自己配合强兵计划，博取实验中心信任？他的背后极有可能另有势力，可会是什么人呢，究竟想对人类联盟做什么？
　　莉迪亚沉默着摇了摇头, 虽然拿不出切实证据，但她仍旧相信粟续不是坏人。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她远眺着灯塔栈道的另一端喃喃，回身走入了船舱。
　　粟续快步走过栈道, 正面遇上换岗就位的卫兵, 不惧不怯地往前走着, 直到被拦住询问外出原因。他面不改色地答道：“原本想来找莉迪亚小队长叙旧, 发现她人不在治疗室。”
　　卫兵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认得粟续就是之前协助圣玛利亚反击入侵异化生物的前卫队之一, 出于对施助者最基本的礼貌, 他们只是走个过场地检查了粟续是否有感染迹象。
　　“怎么还穿着防护服？”
　　粟续看似坦荡地说道：“昨晚吃了饭就在平台上坐着透气，然后就过来了, 没回地下城基地换衣服。”
　　卫兵闻言对视点头，他们调阅了昨夜异常记录, 有一处灯塔的巡逻卫兵交接时登记过，表示看见粟续出现在顶层，并未出现异常举动，只是后来默默离开了。
　　“行了, 对话流畅，动作神态均无异常，你可以进来了。”卫兵说着，准予粟续通行。
　　“谢谢。”粟续全程没有慌张，神态自若地进入灯塔，漫步向地下城基地走去，无人发现他紧攥着头罩的手在玻璃上晕开了一层潮湿的雾气。
　　他还未踏进地下城，刚巧赶上正在召集队员准备动身的埃米尔。
　　埃米尔淡漠瞟了眼路过自己，朝最近的食物供给点走去的粟续，满不在乎地移开了视线。粟续不找事就谢天谢地了，他才不在乎这人晚上去哪儿了。
　　直到粟续领完地下城为前卫队提供的食物补给回来，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饭，其他队员才睡意朦胧地接连抵达。
　　其中有人打着哈欠说：“队长，下次能不能晚点出发啊？”
　　不过用不着等埃米尔回答，他们也知道答案了。
　　埃米尔冷哼了声，暗骂这些队员不识好歹，但面上不能说得太难听，“迟迟运送完补给返程，加上护送任务，你们每个人平均最少也有20贡献点，要是真累了想休息，等回了马提亚再说，不乐意赚贡献点的继续歇着就行。”
　　一听埃米尔队长这么说，队员们哪儿还敢呛声？
　　刚才还提起晚起的队员当即找补：“队长别生气，您花费这么多心思接到这样酬劳丰厚又清闲的活儿，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的话得到了不少队员的附和，更有人替埃米尔领了补给恭敬递上，说尽了漂亮话。
　　埃米尔被队员们簇拥着，餍足地眯了眯眼，抬手说：“行了，出发吧。”
　　他一早就收到地下城物资处发来的消息，表示任务需求物资已装载完毕。他领头带着一行人阔步离开地下城，从灯塔底部的升降桥门踏上已经停在海上方舟。
　　不论是队员们的殷勤，还是灯塔对马提亚公民的尊敬，都让埃米尔称心如意，除了旁边打着哈欠路过的粟续。
　　这人一进船舱就趴在老位置上睡觉，任谁都不予理会，就算一句话没说也相当扎眼。
　　“晚上不睡觉，也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埃米尔不满地低声谴责了一句，又暗道自己又不自觉地给粟续过多眼神，很是刻意地摆正自己的视线，坐上驾驶位离开灯塔停港处，驱使方舟向任务坐标靠近。
　　此次任务并不复杂，他们只需要将人类基地的物资运送到海洋资源采集基站，以供负责开采能源的工人们日常生活。
　　资源基站按照采集内容分为很多种，有开采地下水的，也有地底矿产、油田的，地球表面广袤无垠，各类资源丰富，所以人类还是得想办法回到陆地上，光是收集物资这一项，在地面上就比在海里、空中要方便许多。
　　可不论是从小收到的教育，还是积年累月的见闻，粟续都不赞成这样的想法。协同埃米尔他们运送物资的一路上，他沉着脸色心事重重，蓦然想起曾经在地下水采集中心看到的幻梦，那时也是有前卫队负责运送物资，并带走采集到的地下水资源。
　　纵使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贪婪的马提亚仍不知悔改，如同吸血水蛭一般汲取着地球的养分，或许还在天真地以为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粟续冷眼旁观着前卫队与采集中心平静如完成寻常任务的交接，没有一个人对马提亚的指令感到歧义。
　　一抹浓烈的嘲讽从心口划过，淌下的早已不是热血，连同曾经感到的失望与悲哀都被冲淡，越是厌恶这样的世界，他越忍不住想看看高喊着“一切为了人类未来”的马提亚还会做出什么样可笑的举措。
　　那些魏洀畅想的美好未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就像是个天真的童话故事，或许是出于偏向合作伙伴的信任，这已然成为了粟续对这个腐烂恶臭的世界所剩不多的期盼。
　　埃米尔接任务主打的就是省时省力，特别留意过任务难度，这次他们不用潜入深海，只要在海面进行物资交接就算完成。
　　眼见贡献点轻松到手，埃米尔虽然面上不显，心中早已得意忘了形，如果没有在返回飞行平台时又遇上护卫军的话……
　　他打远了瞧，惊觉站在稽查队旁边的何止是护卫军，还有莫勒上将的身影。好死不死的，上将好像还朝他们这儿看过来了。
　　“最近怎么频频撞上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埃米尔默默瞥了眼粟续，猜到八成又是他惹出来的祸。
　　向来急色的埃米尔不禁低声骂了句，选择排在了离护卫军最远但等待人数最多的队伍，没时间总比没命强。
　　粟续收到埃米尔嫌弃的眼色，下意识偏过头避开和莫勒对视，却对上了关杰投来的好奇目光。
　　他垂眸微思后顺势问关杰：“护卫军和指挥中心在马提亚的地位差不多，为什么大家好像更惧怕护卫军？”
　　他和莫勒接触得不多，但从目前来看，这人没什么很可怕的地方，就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罢了。
　　令他奇怪的是，两边都仅听命于船长，是上位者的左膀右臂，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明显的偏差？不过护卫军在灯塔基地倒是出乎意外的德高望重。
　　关杰的回答脱口而出：“因为护卫军拥有绝对处置权啊！别说我们这些三等公民了，就算是那些在实验中心、工程部工作的二等公民，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护卫军，他们想抓就能抓。”
　　“他们这么干了？”粟续多问了一句。
　　关杰摇头说：“没有是没有，可他们有这个权利不是吗，谁敢惹他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典故在眼前具象化，粟续不免感到唏嘘，偷瞄了眼不远处的莫勒，察觉对方果然正盯着他看。
　　他知道莫勒在等待着什么，只是他的计划容不下护卫军上将这么大一个变数。
　　粟续熟视无睹地再次看向关杰发问：“你说，传说中的船长是什么人？”
　　关杰一听，忙要捂住粟续的嘴巴，被他避开后，立即食指置于唇前示意噤声，“不能议论船长大人，你不要命了！”


第151章
　　关杰畏畏缩缩地环顾左右, 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而后将声量压到极低了才敢接着说：“除了各部门的高层，好像没有人真正见过船长大人。也正是因为如此, 我一直觉得船长大人无处不在, 可能他现在此刻就在人群的某一处盯着咱们呢！”
　　他们这些底层公民哪儿有面见船长的资格, 不过他一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得到这个机会，和教授一起参加议事，替教授分忧。
　　想着，关杰不解地歪头盯着粟续, 问道：“话说，你之前在尤妮花园工作，一次也没见过船长大人吗？”
　　粟续的反应很快，挑眉反问：“你跟在加百利教授身边这么久, 见过吗？”
　　关杰吃瘪地撇了撇嘴, 嘟囔了句：“总有一天会的。”
　　粟续本就是为了躲开莫勒的关注才同关杰问话的, 他在马提亚待的这段时间, 没听什么人主动提过传说中的马提亚船长, 就大概猜到了此人的神秘。
　　不过莫勒的出现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之前说小队长的选拔在即, 婆娑殿堂极有可能会使计试探他对马提亚的忠诚，那群混淆人心的神棍想做什么？
　　粟续噤声琢磨了片刻, 再次喊住了关杰，微笑着态度恳切道：“关杰, 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拜托你去做，如果成了有利于我也有利于教授，而且做这件事的人非你不可。所以，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一句“非你不可”如蛊惑般萦绕在关杰耳畔，却点燃了满腔热血，没多想地重重点头，表忠心地郑重许诺：“你之前救过我一命，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报答你的，只要我能帮到就一定不负所托。”
　　粟续满意地微扬起嘴角，凑近了些小声说：“你帮我……”
　　莫勒见粟续同加百利安插在前卫队的那名眼线有说有笑，眉头越皱越紧，面色阴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举枪杀人。
　　上将今天突然说要亲自来飞行平台巡检就已经很意外了，还一个劲儿地盯着一处看。
　　蒙德纳闷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又一次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愈发想不通，却留了心眼地没有在这会儿多问。
　　莫勒冷冷地叹了口气，不再停留地转身，朝停在平台边缘的护卫舰走去，“走吧。”
　　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蒙德越琢磨越觉得不对，疑心地跟上莫勒的步伐进入船舱，眼神屏退了周围的护卫军，上前了一步决然道：“上将，如果您觉得下不去手，属下愿意替你除去隐患。”
　　莫勒闻言顿住脚步转过头，表情微诧地看向蒙德，“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啊？”蒙德脸上的杀意骤退，呆愣愣地挠了挠头，“我看您总盯着他，又是一幅有心事的模样。上将，是不是加百利教授借船长大人的手向您施压了？属下听说粟续很可能会被提拔成小队长甚至更高的位置，他加入前卫队也才不到半年的时间，照这样的速度下去，难说哪天会不会被编入马提亚军方，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
　　他知道实验中心曾想招募护卫军加入强兵计划的事，但不清楚上将和加百利教授到底谈了什么条件才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但不用想就知道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在他看来实验中心只是表面温和，本质上是主战派，他们认为保护剩余人类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一部分人变成比怪物还要可怕的怪物。可这样就算赢了，人类还是人类吗？
　　马提亚承载着人类最后的希望，如果连军方都被渗透了，还有什么人来守护人类的未来？
　　蒙德板正地伫立着，说出口的话语掷地有声，“上将，属下是不聪明，能力也不是护卫军中最拔尖的，这些年承蒙您的关照，让属下有幸被提拔到中将这个位置。所以只要是您的指示，哪怕是让我赴汤蹈火，我蒙德也绝不后退。”
　　加百利不是看重那个叫粟续的吗，想通过提拔他逐步将实验中心的手伸进护卫军，既然存在这样的可能，那他就先把粟续解决了。
　　实验中心的野心斩不断，至少他的牺牲能延缓加百利诡计得逞的速度。
　　“是不太聪明。”莫勒突然评价了一句，他正视着面前的蒙德，叹了声纠正道，“提拔你不是出于人情世故，而是你的确适合，你的细心和善良足以弥补短时间内的能力不足。”
　　他抬手拍了拍蒙德的肩膀，说出的话虽然不多，但字字落在要处，“所以啊蒙德，你要尽快成长起来，在我还未离开护卫军之前。以及，关于粟续的事，我不希望你或者其他人参与太多，记住护卫军的本职。”
　　蒙德张嘴想为自己申辩两句，但作为一名军人的习惯性服从，令他闭上了嘴重重点头。
　　是啊，上将其实已经可以申请退离一线，留在马提亚转后勤工作，或前往地下城基地享受平静生活，但眼下人类面临的困境层出不穷，护卫军内部也没有如上将一般能主持大局的人，只能硬撑着等合适的人出现。
　　蒙德沉思着不由得一怔，等等，上将难道是想……可粟续不是加百利教授的实验对象吗？
　　返程的前卫队队员乘坐接驳船返回马提亚，其中不乏有人高谈阔论着自己外出任务时面对惊险遭遇是如何冷静的应对，有一人缩在角落一言不发，下了船后孤身往实验中心走去，为避开他人视线，故意等到人都散去了才从侧门进入。
　　纯白的过道内即使只点了一盏灯，也足够看清跪在办公室外候命的人是关杰。
　　加百利淡漠地朝门口瞟了眼，准予道：“进来吧。”
　　关杰畏畏缩缩地佝着腰背入内，走近了些再次跪下卑微地说：“教授，我来向您汇报粟续此次任务的情况。”
　　这一次的护送任务什么都没有发生，应该是件好事的，但加百利教授听说了他的如实汇报后，脸色并不好看。
　　关杰见状更是怯弱，低下头深吸了口气紧接着提起另一件事，“在返回飞行平台的时候，去听人说负责接应新公民的领航部已经和尤妮花园完成了基本对接。我是没看见尤妮花园的人，但粟续说他看见了，还说那个人比了个手势，像是在威胁他，粟续当时还奇怪呢，说他已经很久没和花园有交集了。”
　　“你是不知道，但我清楚着呢。”加百利恶声咬牙。他用自己的办法让粟续归附于实验中心，但尤妮花园这是铁了心的不希望背叛者好过。
　　眼下马提亚急需新增人口，而新公民的加入，让尤妮花园在船长大人面前的地位骤升，原本摇摆不定的婆娑殿堂说不定也会有倾斜，他举荐粟续的计划极有可能落空。


第152章
　　“愚蠢。”
　　听到教授的暗骂声, 关杰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就见教授从座位上起身，负手走到了窗边, 马提亚低层被他尽收眼底。
　　“一群在女人肚皮上找使命感的蠢货懂什么？”
　　加百利傲慢得直白, 冷哼了一声, “如今的地球正在进行优胜略汰的法则，人类要想不被自然淘汰，就只能主动寻求进化，再次成为这个世界的霸主。”
　　他知道有人无知地嘲笑着他的疯狂, 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必定会在千百年后为人类所歌颂。
　　时间会验证他所做的一切。
　　不被所有人认同的怨愤在胸口横冲直撞，滋生出的浓重自证欲望令加百利的目光幽幽落在了实验中心正对着的宿舍区一角。
　　随队返回宿舍区休息的粟续原本就睡不着，倏地感觉耳朵异常刺痒, 烦闷地翻了个身, 再闭上眼魏洀的身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连同福利院的美好回忆不断交错, 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迷朦间, 他又看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小院。傍晚的暖阳穿过老树枯黄的枝叶, 洒了一地金黄, 孩子们围着慈祥的奶奶打转，背诵着今天新学的诗歌。
　　看着小孩们可爱又懂事的模样, 老师们欣慰地点了点头，同护工姐姐一起谈笑着摘菜洗菜。
　　阿帕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 刚下了工就回来帮忙，端上菜盆就往厨房跑，急慌慌地说：“抱歉，我回来晚了, 这就去做饭！”
　　院长微笑着温柔提醒：“不着急，慢点跑，别摔着了。”
　　“呀，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我多烧两道菜。”护工姐姐笑说着起身，端着又一个菜盆跟上阿帕。
　　粟续站在原地愣了愣，忽感身后有人靠近，扭过头见是魏洀拎着礼物跨进门槛，笑着朝他走来。
　　“久等了。”魏洀将带来的礼物归到一只手上，向粟续伸出手邀请道，“我们一起回家？”
　　粟续视线下移停在了魏洀的掌心，鬼使神差地抬手将要搭上，猝然被一阵短信提示音拽回了神志。
　　“真是昏了头了。”
　　他闷声低喃了句，心烦意乱地从床上坐起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旋即拿起通讯器查看，见发来消息的是关杰，也毫不意外。
　　“我按照你说的，和教授重复了一遍，和你预料的一样，他很生气，主动和我提起婆娑殿堂的事，大概是知道我会和你转述。不过教授说他也不清楚婆娑殿堂具体想做什么，不过他派人打听过，晚些时候一名前卫队精英队的队员被一群教徒暗中带走了，不知道和你有没有关系。”
　　粟续困惑地尝试回想，自己在前卫队中除了关杰以外，就没有其他有私交的队员了，婆娑殿堂这是冲他来的吗？
　　他紧跟着回复问：“教授有查到被带走的人是谁吗？”
　　“查了，是前卫队精英队的，名字叫伯里斯。不过他队伍里的其他人因为前不久援助圣玛利亚基地，而不幸牺牲了，他目前暂时被归到了另一支精英小队。你认识他吗？”关杰很快发来消息。
　　“不认识。”粟续回。
　　但他的目光却定在了屏幕上“圣玛利亚基地”这几个字，隐隐琢磨出了些不同寻常。
　　高悬在空中的机械巨船内部不见天光，皎洁的月色同样照不到深藏在海底的研究所。不过住在这里的人们借着暗无天日的深幽做背景，用灯泡自己创造了一轮圆月，相聚在一起庆贺新家终于布置完成，招呼着研究所里的其他人和他们一起在海底共舞。
　　梁盏兴奋地想要跑出去参与哥哥姐姐们的聚会，小跑了两步突然停下，望向了正在埋头画画的魏洀，凑上前询问：“哥，你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你要是能参加，他们肯定很高兴！”
　　魏洀抬首透过窗户往外头瞧，而后又继续专心手里的事，“就差一点了，得抓紧时间完成。你自己出去玩吧。”
　　他有预感粟续很快就会有动作，马提亚内危机四伏，加百利不是省油的灯，而他眼下回不去，无法提供直接帮助，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为粟续降低风险。
　　被拒绝的梁盏委屈地瘪了瘪嘴，私心想出去玩，又怕魏洀会无聊，想在这给他解解闷儿，虽然时常会被在旁边擦刀的奥利弗嫌弃聒噪。
　　“叮——”
　　魏洀的沉着被一阵铃声打断，他当即放下画笔接听，问候道：“粟续，怎么这时候联系我？你应该已经回马提亚了吧，晚上不休息吗？”
　　连线另一头的粟续深吸了口气，开门见山道：“魏洀，我认真想过了，如果要和你达成长久的合作关系，有些事我确实要和你说清楚。”
　　“什么？”魏洀一门心思全在粟续口中的长久关系上，憋着口气就等着他的后续。
　　“我叫粟续，从小无父无母，还是襁褓的时候被院长带回福利院抚养长大，院长和其他长辈对我都很好。所以在踏入社会后我努力赚钱，想替院长分担压力，给福利院弟弟妹妹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可是突然有一天，福利院的安稳日子被打破了，弟弟妹妹们离奇生病，院长想吸引更多社会目光，在自责中选择了自杀。”
　　“魏洀，福利院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家，可这个家被摧毁了。后续调查的所有线索最终指向了HOM，这个世界与我而言没有太多意义，我如今活着的理由就是查清楚一切真相，所以不论如何，即使是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我都要让HOM付出代价。”
　　粟续一口气将自己的来历说清，既然要成为彼此长期的合作伙伴，背调是必不可少的。探索HOM大楼时发生的纠纷他不想再上演第二遍，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合作还有疑心，所以他愿意主动坦诚。
　　除此之外，他鲜少有的私心莫名在暗暗较劲，忍不住去想该如何延续这份合作，或者说让他和魏洀之间的关系不止于合作。
　　他能意识到这样的情感或许有些幼稚，但也清楚自己在混乱和纠结中，思绪只会越跑越偏，倒不如一口气说清楚，看看魏洀在知道他的经历后会是什么反应。
　　可粟续等了有一阵，却没得到期待的回应，失意地准备中断通话。
　　忽而听到魏洀带着些困惑的声音，他挠了挠头无奈说：“粟续，坦诚来讲，我不太清楚你说的福利院是哪里，是类似地下城基地儿童收养机构的地方吗？有关HOM的线索在他们加入人类联盟的时候不是就已经被销毁了吗，你是怎么查到的？”
　　他说着洒脱地笑了声，“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
　　魏洀反复斟酌着粟续刚才提到的一切，想每一句话都给予真心回应，言辞恳切地说：“我终究不是你，没见过你眼里的世界，所以没权利逼你去喜欢。可不喜欢就不喜欢啊，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论这个世界再恶臭破烂，只要你有需要，一定会有个人是真心纯粹地随叫随到。粟续，我……”
　　他说着，瞥了眼旁边看热闹的好友，轻咳了声改口说：“地图我已经画得差不多了，找机会交给你。不过，你今天找我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粟续和他一样都是目的心很强的人，总不能是大半夜多愁善感，找他排解郁闷的吧，虽然他其实挺期待的，但粟续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利用你吗？”粟续难得这样关切对方的想法，小心翼翼得有些拘谨。
　　魏洀轻声笑了笑，“你不爱欠人情，之后一定会找机会弥补我，可能是让我再指使你做什么事，又或者是直接向你讨要一件东西。可惜了，我不是讲求公道的人，我爱占便宜，很乐意和你延续这份拉扯。所以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通讯器紧贴在耳边，传出的轻笑宛若一根羽毛刮过粟续的脊骨，奇异得令他忍不住躬起腰背，暗压自己渐快的呼吸，沉声说：“最快是明天，我需要你……”
　　魏洀闻言忍不住舔了舔下唇，憋着笑直至粟续交代完挂断电话，确认对方听不到了才痴笑着反复喃喃：“他说他需要我，粟续是需要我的。”
　　奥利弗看着他一脸痴相，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旧世界有个词很适合你，舔狗。”
　　他的吐槽打断了魏洀的回味，很是不耐烦地咋舌，刚要驳回就被梁盏打断了。
　　“不对不对！”梁盏叉着腰站在奥利弗面前，强烈地表现出自己的不认同，“喜欢什么人就是要加倍对对方好呀，不然对方怎么能感觉得到呢？”
　　他说着，用手肘戳了戳一直在旁边不声不响看资料的路方青，大有拉同盟的意思，“你觉得呢？”
　　“啊？”路方青认真思索了梁盏的话后，坚定地重重点头，“嗯！”
　　而后，他步伐极快地离开了魏洀的办公室。
　　“你突然上哪儿去？”梁盏伸长脖子看往路方青离开的方向。
　　奥利弗抱着他的刀双手环胸，咧嘴笑说：“路方青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对着他钟爱的细胞培养箱虔诚叩拜啊！”
　　看着梁盏气恼不忿的模样，奥利弗只觉得身心舒畅，歪头越过气得原地打转的梁盏，对魏洀问道：“需要兄弟帮忙吗？”
　　魏洀低眉沉思了片刻，再抬眼望的却是梁盏，“粟续交代的事让阿盏去更合适。”
　　“我？”梁盏霎时停下脚步，手指着自己纳闷地眨了眨眼。
　　翌日。
　　整一夜的时间，粟续都没成功睡着，合上眼看见魏洀的身影比梦里回到福利院和亲人们一起生活，在梦醒后还要令他感到郁闷。
　　昨天后半夜他收到了埃米尔队长发来的短信，说是今早在飞行平台集合外出任务，粟续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带上返程前在地下城基地拿的补给当做早餐，慢悠悠朝闸机走去。
　　沿途，他的余光扫过周遭，在路过中央广场时，留意到婆娑殿堂的门缓缓打开，走出了四名身披金色罩袍的教徒，正朝他走来。
　　粟续镇定自若地佯装没发现，直到教徒们拦住了他的去路，才表现出了讶异：“请问你们有事吗？”
　　发现婆娑殿堂的教徒突然将人围住，路过的马提亚公民纷纷投来好事的目光，其中有人认出了粟续，低声碎碎念道：“这人该不会又惹到什么麻烦了吧？”
　　“谁知道呢，他都要把马提亚的大人物们得罪遍了，到现在还没出事也是稀奇。”
　　“咱们还是快走吧，别等会儿惹祸上身。”
　　教徒瞥了眼很快就散开的人群，还算客气地对粟续发出请求：“霍利斯神父有请，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粟续的惊讶只浮于表面，其实早就做好了被婆娑殿堂带走的打算，点头答应：“神父邀请，我自然是要去的，请带路。”
　　他从容不迫地紧随教徒们进入殿堂大门，径直走进了宏丽壮观的神迹大厅，两侧的烛火将大厅内照得金碧辉煌，更是把顶上的棱镜映照出了一道圣光。
　　粟续一眼就看到有人正跪在大厅中央瑟瑟发抖着，而他的面前正是满脸慈爱的霍利斯。
　　“粟续来了。”霍利斯微笑着抬手招呼粟续来到他的身边。
　　粟续不多问地点头回应：“霍利斯神父，好久不见啊。”
　　回想上一次见面，他可是被这位集悲悯慈善于一身的神父吊在半空中受刑呢。
　　霍利斯却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同粟续客套道：“听说你驰援圣玛利亚基地，立了不少功劳，眼下有许多高层很看重你呢，多次在会议上提到你。我想着正巧你还出任务，邀请你来婆娑殿堂做做客。”
　　伸手不打笑脸人，粟续微挑眉应道：“虽然不清楚我和婆娑殿堂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但还是很感谢神父的慷慨。”
　　霍利斯听得出粟续话里的暗讽，满不在乎地扯着嘴角，抬手向他示意跪在旁边的前卫队员，说：“两人叙旧未免有些无聊，所以我又请来了另一个人。粟续，还记得他是谁吗？”
　　蜷缩在地上的伯里斯听到粟续的名字，仿佛感应到救兵一般，忙抬起头看向了他，急声求救道：“粟续，粟续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粟续略有疑惑地微皱眉头，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叫伯里斯的，但仔细一看又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
　　回想关杰提到这位名叫伯里斯的遭遇，粟续确实有了点印象。圣玛利亚基地受到异化生物入侵时，他在海上顺手救过一个人，和伯里斯长得有点像。


第153章
　　粟续分明已经认出了伯里斯, 却摇头表示：“这位好像不是我们第九小队的。”
　　他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就听通讯器传出消息提示音。他草草看了眼，见是埃米尔队长发来的信息, 直接展示给霍利斯看, “我们小队今早有任务, 埃米尔队长还在催我出发呢，神父还有其他事吗？”
　　霍利斯瞥了眼守门的教徒，眼神暗示他们守好门口，别让粟续找到机会跑出去, 而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温柔说：“噢，真是抱歉！看来是婆娑殿堂耽误了你出任务的时间，这样吧, 我会亲自出面向埃米尔队长说明情况, 关于未参加此次任务的补偿也会直接发放到你的ID账户下。”
　　“还有这种好事？”粟续闻言眉头一挑。
　　他被厄运缠身惯了, 虽然偶尔也会遇上点好事, 但八成马上就要倒霉。都说人类的命运也在遵循着能量守恒原理, 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没撞上几次大运？
　　粟续意会地笑了笑, 抱臂直截了当地问：“看来慈爱的神父这是要强留我了, 不知是想谈些什么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粟续接洽，早对这人的敏锐有些认知, 加上婆娑殿堂做得并不隐秘，被猜到了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霍利斯不慌不忙地保持着微笑, 坦然道：“孩子，这次叫你过来的确有个不情之请。”
　　他说着，展手朝向仍跪在地上求救的伯里斯，介绍道：“这人叫伯里斯, 他们队伍外出任务结束后留在地下城基地过夜，但第二天离开时，他借着新队友不熟悉自己，偷偷藏在了地下城，被巡逻卫兵发现后，他狡辩自己只是迷了路。”
　　“马提亚真诚地善待每位公民，可伯里斯却做了叛徒、逃兵，实在是令人寒心！”霍利斯的话音刚落，他极无奈地掩面长叹，看他一副很是悲伤的模样。
　　粟续突然感觉耳朵一痒，有种被人当面戳脊梁骨的既视感，不过他可一点也不觉得有亏，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这和叫我来的关系是？”
　　而后他恍然大悟，“哦，难道说神父希望我传授他一点‘改过自新’的经验？”
　　霍利斯想过粟续可能会不配合，但没想到对方不仅搭他的话，还主动提供解决问题的思路，一时间把他准备好的说辞给打乱了。
　　他理了理思路，继续笑说：“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你不好奇自己和伯里斯的渊源吗？”
　　粟续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好奇啊。”
　　“你……”霍利斯语滞，后槽牙都咬紧了。粟续刚才不是还在接他话茬吗，这会儿怎么又跑偏了？
　　他深吸了口气，强行延续自己的话题，“看来是埃米尔队长接任务的频率太高了，看给你忙的。你和伯里斯其实见过，之前援助圣玛利亚基地时，这人是他们队伍的幸存者，他当时还是你救下的。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到人毕竟是你救回来的，该怎么处置婆娑殿堂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婆娑殿堂行事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左右了，何况还是他这么个普普通通的三等公民。
　　霍利斯的试探太过直白，粟续一眼就能看穿，这是赤|裸裸地要他表态，用一条人命换一份投名状。
　　粟续低头笑了笑，拙劣地佯装自己没听懂霍利斯的意思，继续推辞：“神父，我并不知道这位队员背叛马提亚的事，那时救下他也是情况紧急，没打算找他讨回恩情，更别提摆布他的性命。”
　　伯里斯和他没有太多牵扯，就算他想往上爬，也没必要祸害一个无辜的人。
　　前卫队队员以任务之便偷偷留在海上的情况不是没有先例，而且从他的经验看来，离队的难度不算太高，之前也没见婆娑殿堂这么在意，现在不但严惩伯里斯，还把问题抛给了他，这事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霍利斯当然看出来粟续的勉强，适时抛出了提前筹备好的橄榄枝，“他是精英队的队员，位置一旦空出来，需要有人立马填补上。不瞒你说，你现在就在小队长的候选名单里，真的不再好好考虑考虑吗？”
　　只要粟续愿意表态，从此对马提亚绝对服从，不只是加百利期望的普通小队队长，婆娑殿堂绳子可以直接保举他成为精英队的队长。
　　上次会议领航部提出重新选拔前卫队各小队队长时，加百利和麦克斯在粟续能否胜任队员的问题上吵得不可开交，之前因为叛逃尤妮花园闹出的动静本就不小，后来的前卫队考核，再到摆脱劳民区的事，让不少高层重新注意到了粟续这个人。
　　眼看着粟续的能力日渐显露，而他与实验中心之间的关系虽没有直接证明，但早已人尽皆知。此人能力不凡，现在有有加百利做靠山，将来必定成就不凡，有不少人瞄到风向想拉拢粟续，只是碍于尤妮花园所在，没敢光明正大地招揽。
　　说来也是好笑，当初粟续叛离尤妮花园，再回到马提亚后，到处打零工赚贡献点，也是这些人为了向麦克斯表诚，拒绝给粟续谋生的机会，一晃也才过去几个月，墙头草们的心思也都变了样。
　　所以在小队长选拔这件事上，婆娑殿堂的立场非常重要。他可以抬粟续一手，也能让加百利希望落空，从此记恨上他。但他觉得后者很没有必要，而且尤妮花园近来仗着马提亚有人口需求，竟然主动干涉其他部门的要务，手伸得太长了，让船长大人很不高兴。
　　所以婆娑殿堂是倾向于帮粟续往上走一步的，其实如何惩治伯里斯并不重要，他要的是粟续他日有了一定的成就，能记得这最关键的一票是婆娑殿堂给出的。
　　伯里斯恐慌地浑身发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粟续身上，乞求着他能帮自己说两句话，“粟续，求你救救我，帮我向神父求求情好吗！我也是听了别人的诱导才有了离开马提亚的念头，现在我知道错了，我愿意弥补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杀了我！”
　　“粟续，你帮帮我，我求你了！”
　　睥睨着不停向自己跪地叩首的伯里斯，粟续的面容却相当平静，冷笑了声后抬头微笑着说：“神父，在您的慈爱中，我感受到了神明的召唤，愿意亲手处决这个叛徒。”
　　伯里斯顿时停下了动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粟续，“你……”
　　他疾快反应了过来，扑向粟续疯狂叫骂：“为什么不帮我，你也背叛过马提亚不是吗？现在为了上位，拿我做垫脚石，粟续你亏不亏心啊！”
　　见场面失控，立即有教徒上前拉开了伯里斯，将他整个人摁倒在地。
　　伯里斯已然陷入了癫狂，咬牙切齿地大骂：“我要是死了，一定会化作厉鬼，诅咒你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霍利斯嫌恶地捂住了口鼻，一副视叫骂声为垃圾的样子，饶有兴趣地看向粟续问：“你准备怎么做？”
　　面对劈头盖脸的质问与辱骂，粟续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倒看起来有些渗人，“回敬爱的神父，我想亲手杀了这个败类，不过……”
　　他仰首环顾着精致瑰丽的神殿，提议道：“我不想脏了圣洁的神迹大厅，更不想玷污马提亚。请您允许以自己的方式，为所爱献上最诚挚的真心。”
　　霍利斯微扬下巴，目光探究地打量着粟续，思索片刻后挥手撤走守在门边的教徒，点头准予他行动。
　　婆娑殿堂要处置逃离马提亚的叛徒，消息很快传到了马提亚各处，连环绕巡逻的护卫舰也听到风声。
　　“你说什么？”莫勒闻言微诧。
　　蒙德猜到上将在意什么，解释道：“不是粟续，是另一名前卫队队员，但……负责处理他的人，是粟续。”
　　莫勒屏息一怔，当即驱使护卫舰下落，“为什么是他？”
　　婆娑殿堂，粟续……他之前提醒过粟续的，婆娑殿堂会找机会试探他，难道霍利斯已经找过他了？所以，粟续已经做好选择了吗？
　　蒙德抿了抿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打听到，不过他已经拖着那个叛逃者进了货梯，应该是要去物资平台。”
　　莫勒的面容僵硬沉重，在护卫舰降落至平台平齐的第一时间快步走出了船舱，注意到此刻平台上所有人都关注着的一角，眼睁睁看着粟续面无表情地将不停挣扎求救的人推了下去。
　　粟续冷漠得视人命于无物，嫌弃地拍掉了掌心的尘灰，早看不出继承了劳民区全力托举的决心，现在的他成了彻头彻尾的马提亚使徒。
　　“滴滴——滴滴——”
　　粟续口袋里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沉寂。他缓缓转过身，正对上了平台另一端的视线，泰然从容地面对着凝视着他的莫勒，脸上半分不见的心虚默默宣告了自己的立场。
　　跨过平台上重重人海，两人交汇的眼神各自带着浓重的质问与冷静，无声终结了一场未达成的合作。
　　“上将。”蒙德担忧地看着莫勒。
　　莫勒自嘲地低笑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在利益面前，有几个人能拒绝呢？我以为他会是个例外，结果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走吧。”莫勒背过身，不再给粟续任何目光。
　　既然他渴求的事无人能分担，那他就承担着一切，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目送着护卫舰缓缓上升，返回马提亚周围继续巡逻，反复刚才没有出现过。粟续闷叹了口气，低眉拿出通讯器看了眼，而后给埃米尔队长发了消息。
　　“被婆娑殿堂喊走了，抱歉。”
　　已经抵达任务地点的埃米尔收到消息，满不在乎地努嘴。他巴不得粟续不来参加，各小队队长选拔很快就要开始了，粟续迟早会离开第九小队的，让队里这群眼高手低的家伙们提前适应也是好事。
　　他连消息都不是很想回，就等着收到粟续调离队伍的通知。
　　其实他不讨厌粟续，但也确实说不上喜欢。排挤这人的原因不为别的，还是为了他自己，在马提亚待了这么多年，心境早就从最初的向往，到后来的惧怕、顺从、麻木，而现在，能够离开马提亚成为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所以，一切妨碍了他的人都是他的仇敌。
　　在粟续返回马提亚的第一时间，霍利斯便带着教徒们前来迎接，慈祥地轻抚他的手臂，夸奖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粟续顺从地在霍利斯面前低下头，虔诚地宣祷着：“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第154章
　　“上将, 监察器刚才捕捉到了异常频段，疑似非我方的隐形发射源出没。”一名护卫军疾步迎上回舱的莫勒，虽然着急呈报, 仍保持着恭敬态度。
　　莫勒当即察觉不对, 步伐快速地走进驾驶室, 调阅马提亚底部多处监控与护卫舰船雷达扫描记录，凝视着显示屏的目光愈发沉重，眉头紧蹙着低念了句：“不对。”
　　蒙德这会儿又看了一遍伯里斯被粟续亲手推下物资平台的画面，气愤地腹诽着粟续真是心狠手辣, 直到亲眼看见伯里斯坠落的身影突然凭空消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上将，试图向他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怎么……”
　　可蒙德还没有得到答案, 就见莫勒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更是冷着脸默默删除了所有关于伯里斯坠落的录像, 给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而后在蒙德震惊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全程一言不发。
　　“上将这是……”蒙德一头雾水地琢磨了片刻, 很快品出味儿来。
　　他端着一脸正色地看向驾驶室内其他护卫军, 冷声提醒了一句：“各位刚才就算看到了，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切上将自有安排，明白了吗？”
　　驾驶室内的三名护卫军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极为上道地说：“蒙德中将，您怎么在这儿，上将呢？”
　　其他两人对视点了点头，意会地封口不提。谁在试图暗害, 谁真心实意地对他们好，他们都长眼睛了看得出来，相信上将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在上级没有下一步指令前，他们只要做好眼前的事就够了。
　　蒙德欣慰地冲着他们微微颔首，又多交代了两句，回身离开了驾驶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继续进行今天的巡逻任务。
　　他有一股强烈的预感，马提亚很快就会迎来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革。
　　而此时，马提亚低层入口因刚才突发的变故聚集了一大波人，所有马提亚公民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刚过闸机的粟续，但看到迎接他的是婆娑殿堂的霍利斯神父，只好强忍住自己的不服。
　　亲眼见粟续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霍利斯餍足地眯起双眼，背过身对一众教徒说：“好了，我们该去准备这个月的追思会了。”
　　他期望看到的结果，粟续完成得很好，是时候给出婆娑殿堂的答案了。
　　“神父您慢走。”粟续恭敬地目送霍利斯离开，独自接受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不做任何辩解地继续往前走。
　　他已经错过了埃米尔队长的出航，无所事事地游荡到了食堂门口，分明看到还有人在里头用餐，却在他靠近时大门冷漠地被关上。
　　粟续自然明白杰夫厨师长的意思，不作纠缠地干脆转身离去。
　　劳民区已经不在了，眼下食堂也不再愿意接纳他，一旦埃米尔队长也选择抛弃他，他连做海上任务的资格都没有，想在马提亚上活下去只能依靠实验中心。
　　他在所有人面前对马提亚公民下手，堂而皇之地挑战底线，可他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原因是得到了某位高层的庇佑。
　　这样的人多可恨啊，他又一次成了众矢之的，生生断掉了自己所有后路。眼下只有一条路能让他生存下去，那就是卑微地向实验中心寻求庇护，满足加百利教授的一切计划，做个可恨又可怜的求生者。
　　粟续浑身散发着一股颓败之气，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中，垂着头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马提亚。
　　“滴滴——”
　　粟续闻声顿住脚步，立即掏出通讯器查看。
　　“粟续（ID：5698741）你好，经领航部认真评估与马提亚多方慎重考虑，决定任命你为前卫队第六精英小队队长，即日生效，收到请回复！”
　　待他看清短信内容后，眼中的疑惑转至诧异，又激动万分地对中央广场的高台深鞠了一躬，忙回复确认消息，生怕自己耽搁了时间，领航部就反悔了。
　　又有一条短信随之而来，是加百利教授发来的贺喜：“恭喜你调入精英队，还当上了队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来实验中心一趟吧，我亲自为你庆贺！”
　　看来霍利斯说得不错，婆娑殿堂的这一票很关键，直接影响了他的前途，只是没想到这阵东风刮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粟续受宠若惊地当即回复，加快了脚步朝实验中心走去。时下他有加百利教授做靠山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而且按照他现在的人设，应该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并因此有所忌惮，所以没必要再在大晚上地偷溜着赴约了。
　　大概是加百利提前通知过研究员，粟续才到实验中心门口，立即有人小跑着出来为他带路，态度与从前截然不同。
　　“粟续，你来了，久等了吧！”研究员很是熟络地打招呼，一副已然将粟续当做自己人的模样。
　　粟续不适应地僵硬回答：“没，我刚来。”
　　研究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着招呼他往里走，“今天的盒饭有红烧肉，教授说了给你多留两份。快跟我走吧，别等饭菜凉了！”
　　“啊？”粟续暗叫不好，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痛苦。
　　研究员一副“我懂”的样子，扬了扬下巴说：“上次你一个人怒干两份盒饭的事，实验中心的人都知道了。放心，教授说以后你就是实验中心的一份子了，往后你有过来，都留两份饭！”
　　物资能源部看在教授的面子上，给他们的盒饭都是足量的，一名成年男性吃一份就足够饱了，没想到粟续能吃得了两份，看来是代谢足够好的缘故！
　　粟续的实验报告他们研究组都看过，虽然偏离了之前的数据分布，但不论是承受阈值还是反应效果，如教授所言，他都是个极难得的完美实验体，就好像一张白纸一样，任由他们构建实验可能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教授对粟续的态度来看，这人已经超越了之前任何一名实验体在教授眼中的地位，并且有教授亲力安排实验计划，他极有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的最强进化体，实现研究组一直以来的所有论点，他们这些研究员当然要好好拉拢一番。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实验会得到所有剩余人类的认可，由研究组帮助人类完成进化，战胜残酷的自然法则，在异化生物手中抢夺回陆地与海洋的生存权利，在千百年后的人类丰碑上会有他们的一笔。
　　“那……替我谢谢教授。”粟续客气有礼地微笑着说。
　　但在又一次途经功勋墙时，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仰头凝望着最高位的H36研究员，默默压制眼中翻涌着的情绪，感叹了一句：“实验中心能有今天的成果，多亏了这位编号H36的研究员。”
　　上次他来时问过加百利，只听到没什么营养的讴歌，和反问他在教育中心时没有好好听课的不满。
　　“是啊！”研究员虔诚地将双手置于胸前，慷慨地向上自己满腔赞美，“是他在灾难爆发的初期研制出了疫苗，带领HOM凝聚人类智慧的力量，制造出无数利于当世的作品，在末日里成为剩余人类的海上明灯。”
　　海上明灯？
　　粟续不禁在心中冷笑，说出口的却是：“可惜教育中心的课本说不清他的所有功绩，真想多了解这位伟人一些，实验中心或者档案室能借阅到更多资料吗？”
　　看他的态度很是礼貌谦逊，研究员不多想地说：“H36前辈确实留下了很多实验记录，其珍贵性甚至延续到了现在的多项实验。”
　　说着，他有些遗憾地苦笑道：“不过我们能看到的都只是片段，原件都在教授那里，他说那是人类的瑰宝，轻易不能拿出来的。你要是想看的话，得问问教授愿不愿意借给你了。”
　　粟续以退为进地说：“实验数据我哪儿看得懂啊，只是想瞻仰一下先辈的成果罢了。再说了，教授在我心中的地位也很高尚啊！”
　　他眼见着又到了之前的岔口，顺势问：“穿过这道门，上楼是去教授的办公室，那么直走呢？我还没去过你们的实验室呢。”
　　粟续拍的马屁令研究员都有些自愧不如，坦然接受了他的真诚，直言道：“往前走就是我们的实验室啊，六间千级实验室、四间万级、两间十万级、百万级和最里头的千万级各一间。你要是想看千级万级的实验室，等有时间我能带你进去转转，但再往上的可能之后教授会带你进去吧，我就……”
　　他抱歉地笑着摇了摇头，暗示自己并没有这个权限。
　　粟续领会了对方的意思，看来他要找的千万级实验室需要入门权限，要么是让加百利带他进去，要么就是找机会偷到密钥。这两种方案都能尝试推进，但前提是他要配合加百利进行改造，得到对方更深度的信任。
　　“教授。”
　　研究员恭顺的问好声召回了粟续的思绪，当即勾起嘴角向加百利躬身道：“教授，我来了！”
　　加百利笑着招手让粟续靠近，“客气了，以后让你来实验中心的机会还多着，要是次次都这样，我可受不住。”
　　粟续没好意思地腼腆一笑，积极地问：“教授这是需要我继续配合采集数据吗？”
　　“不。”加百利神秘莫测的笑着，领粟续往楼上办公室走。
　　空间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才续说：“粟续，你有兴趣彻底加入强兵改造吗？”
　　粟续惊诧地瞠目，“之前在圣玛利亚基地，您让研究员给我的不是……”
　　虽然没喝，但上次实验中心研究员在给灯塔卫兵分发强兵剂时，也给了他一支，当时研究员没有告诉他那是什么东西，只说是加百利吩咐给他的。
　　加百利摇头说：“那只是强兵剂的稀释液，以你那时的状态，还不能完全承受强兵计划的突破。不过效果你也亲身体会过了，如果愿意正式加入，实验中心会大力培养你，助你成为一名战无不胜的勇士，到时候别说前卫队的小队长，有功劳在身，你只会越爬越高。”
　　他转头看向半敞的窗户，意味深长地说：“今天他们排挤你，是骨子里的嫉妒在作祟，等你拿出实打实的成绩来，他们就会惧怕、佩服、依附于你。往后不会再有人打压你，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都会成为过去式。”
　　粟续闻言屏息瞪目，眼中的情绪暴露了他此时的不甘，与对加百利所言的期待。
　　加百利温柔地轻拍了拍粟续的肩膀，循循善诱地说：“孩子，实验中心很看好你，你不会让教授失望的，对吗？”


第155章
　　“我愿……”粟续话说一半突然刹住车, 面露难色地支支吾吾，“教授，您帮了我这么多, 我真的很感激您。”
　　他垂下头攥着衣角, 为难得几次欲言又止, 反复念叨了几遍“只是”，半天没个下文。
　　加百利看他这模样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只好耐着脾气问：“怎么了，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教授，我也很想一口答应您，但是……”粟续说着叹了口气, 偷瞥了眼加百利, 多少有点如果不是他问自己不会说的架势, 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幽怨说道, “教授, 我刚收到的认命, 不久前又为了处理伯里斯那个叛徒, 前卫队队员们指定对我有很多意见，这会儿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担心无法全力配合实验，所以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粟续怯弱担忧地偷瞧加百利的反应, 生怕他会因此气恼，小声嘀咕了句：“其实我也是担心第一次参加强兵改造，万一不能在首次任务前恢复，领航部怕是要取消我的任命了。”
　　他猜到加百利想利用他逐步影响军方, 否则不会花这么多寻思把他抬上位。而时间赶巧，他刚升任队长，连脚跟都还在站稳，要是现在一口同意了改造，万一和圣玛利亚基地的卫兵一样无法自主褪去药效，或在短时间内不能恢复如常，加百利的计划都会泡汤。
　　所以他这是在提醒加百利，改造他不急于一时，等他在新队伍力站稳了脚跟，容错率会更高一些，大不了就是拉长接新任务的时间，但现在要是出了岔子，可就功亏一篑了。
　　加百利质疑的视线不断在粟续脸上扫过，这人现在看似软弱卑微，但总给他一种暗地里在狡黠谋算的感觉，仿佛推动一切的不是他而是粟续。
　　可粟续手中分明没有实权，眼下也都是按照他计划好的一切进行着，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莫名忐忑？
　　粟续在研究组眼中是带着无限可能的白纸，但怎么起笔也是难题，即使加百利对他的态度存疑，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也确实在理。
　　“教授，不论是配合改造还是掌握实权，我都不会让您失望的。”粟续在加百利将信将疑的目光中，仍旧一副畏首畏尾的怂样，却不给分毫心虚的眼色，顺势言辞恳切地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关于改造的事，前后都被粟续三言两语看似真诚的敷衍搪塞了过去，现在要是强迫他必须配合，把人留在实验室开展后续研究，还得另外花时间培养一个将来有能力撼动莫勒的存在，以此逐步掌控军方，但从目前来看，这么做的沉没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加百利强压下愠怒的脾气，谦和地微笑说：“我会让关杰积极配合你，相信你下次任务后很快就能带来好消息。”
　　粟续听懂了加百利的限制与威胁，老实顺从地频频点头：“嗯嗯，我会努力的。”
　　见加百利此刻气得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粟续很是有眼力见儿地借口领航部召集新队长开会，带上研究员刚送来的两份盒饭，快步离开了实验中心。
　　粟续前脚春风满面地离开，紧接着就听楼上教授的办公室门后传出猛烈的打砸声，却没有一名研究员敢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尾气云自万里晴空的天际线划过，向倒悬在空中的巨型大船冲去，稳稳落在了下方平台上等待检查。
　　关杰收到任务消息前来集合时，迟迟没看见粟续出现就觉得很奇怪，随队出发后埃米尔队长故意不提粟续没有参与此次任务的原因，他就预感到粟续很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这会儿刚下方舟，他就听到平台上许多人在提粟续的名字，慢下脚步偷听了一阵，得知粟续亲手杀害了一名前卫队队员的消息，还是免不得惊讶。
　　即使关于伯里斯的事是他告诉粟续的，但没想到粟续会做得这么绝。
　　埃米尔队长向来只做保底任务，没什么好向样本和物资接收处递交资源的，返回马提亚结算后，队员们就能各自回去休息了。
　　关杰还没拿到自己的结算单，就收到了加百利教授发来的紧急召唤讯息，着急忙慌地朝实验中心赶去，顾不上身后喊他名字的队友，到地方了就借着物资能源部往食堂运送食材的板车做掩体，偷偷摸摸地钻进了实验中心。
　　第九小队的队员们巴不得关杰这个蹭分的人能识趣不参与瓜分，眼下他这一走，贡献点瞬间被分到其他人账户上，一点人情也不给。
　　埃米尔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因为刚才在结算时他就收到了通知，粟续和关杰两名队员即日起调离第九小队。
　　“再也不见了，粟续。”埃米尔站在调度处大厅，冷漠地望向马提亚内部。
　　他不在乎粟续都做了什么，也无所谓他们离开第九小队之后会调去哪里，只要不碍着他，怎么样都行。
　　关杰再见到粟续时，是作为第六精英小队队员的名义参与任务，前往飞行平台集合。
　　他现在是精英队的队员了，只要跟着粟续顺利完成几次任务，一定会得到实验中心的招揽，他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想着，关杰兴奋地小跑向站在方舟边的粟续，却见对方一脸烦闷，忧心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粟续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否则他的期望也会受到影响。
　　只见粟续遗憾地长叹了一声，低头查看队长手册，“为什么要规定在非必要情况下，驾驶方舟的人一定是队长？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没时间补觉了？”
　　在领航部完成队长任命流程后，得知新队伍必须在三天内接取新任务磨合，所以在一定会被调进他队伍里的关杰回到马提亚后，他就接了个相对简单的任务。
　　关杰闻言语塞，安慰的话顿时卡在了嘴边，他之前居然会担心粟续因为这段时间马提亚公民对他的指责，心理会产生负面影响。
　　是了，粟续要是在乎别人的看法，那还是粟续吗？
　　“快到出发时间了，其他人怎么还没来？”关杰进船舱内转了一圈，见里头一个人都没有，看了眼时间向粟续确认道。
　　粟续对此不甚在意，还在认真研究队长手册有没有漏洞可以钻，忽听身后有整齐的脚步声靠近，疑心地循声望去，见几名前卫队员整齐有序地走到了方舟边，向他敬了个礼后，直接进入方舟待命。
　　“他们……”粟续歪着脖子往船舱内投去目光，对舱门边的关杰问，“我怎么觉得他们有点奇怪？”
　　类似的怪异他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他们在面对他时会露出好奇、厌恶、惧怕这样的人类情感，但他们的感知又是相对迟缓呆滞的，就好像思维能力有些跟不上常人。
　　粟续沉思着忽然眉头一挑，很快就在脑海中找到了印象的源头，又问：“他们和之前的维塔斯那队一样，都参加过强兵改造对吗？”
　　真是好巧不巧，都是精英六队呢。
　　关杰见粟续自己就能反应过来，倒是省了他不少解释的功夫，点头答道：“教授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认为还是安排实验中心的自己人最好。你只需要顺利完成本次任务，给领航部和其他前卫队做个样子，就算是把这个队长的位置给落定了。”
　　“是吗，等任务回来，我得找机会好好谢谢教授了。”粟续的笑容有些勉强。
　　看来加百利这是也把他的路给堵死了，变相告诉他这次任务回来后必须配合实验中心的改造计划。
　　现在他亲手断掉了在马提亚上的其他生路，实验中心一旦宣布抛弃他，尤妮花园第一个会来找他麻烦，婆娑殿堂这个墙头草绝对不会帮忙，而莫勒是亲眼看着他把人推下去的，也算是彻底和护卫军划清了界线。
　　所以，这次任务就是加百利给他的最后宽容。
　　粟续抬步走入船舱，径直走向了驾驶位，有模有样地进入状态，向指挥塔台与领航部发送出发请求。
　　“ARK646请确认战备情况。”
　　“无误。”
　　“请预估返航时间。”
　　“当日返航。”
　　“ARK646，上第四跑道做启航准备。”
　　“收到。”粟续一脸死气地完成报告。
　　时隔半年，他突然有种被迫回到工位上班的既视感，社畜的班味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因为他们这次任务过于简单，领航部甚至没有任务描述，只好由粟续来说：“本次任务是配合领航部海况收集中心的要求获取海面样本，预计一小时后抵达任务坐标。”
　　船舱内雅雀无声，在座的队员都是听从加百利教授的指示来协助粟续，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服从。
　　粟续没有因此而感到委屈，反倒有些能理解当初的梅格了。
　　他一言不发地驾船抵达任务地点，起身边检查随身装备，边机械性地作下安排：“十六名队员，四人一组，分头采集海面样本，保持通讯畅通。”
　　话罢，他率先放下了一支水艇，料想关杰不会跟他一起走，于是独自成队，负责一个方向。
　　这片海域他在下落前提前观察过，有几处前卫队放置的海上基站，显然之前已经有队伍来清理过了。
　　重叠的海上基站，无意义拆分的海上任务，无形之中浪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马提亚会能源告急，粟续认为不无道理，甚至觉得他们活该。
　　除了关杰，其余队员眼中多少有些讶异，他们都以为杀害同胞的粟续应该是个很暴戾的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冷静。
　　关杰倒是早就习惯了，耸了耸肩从中调解道：“你们都是被教授看重的人，相互配合才会让教授满意，你们才能得到更多想要的东西。所以开始吧，为了教授，也为了你们自己。”
　　他的这套话术对这些脑子已经不太灵光的前卫队员们很是受用，接连上船配合任务完成。
　　今日的海面难得无风无浪，除了阳光还是那么刺眼，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腥臭，站在水艇上倒是有几分海滨度假的既视感。
　　可粟续船边的海面上倏地频频泛起波澜，似乎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立查不对地拔枪回身，还未扣动扳机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粟续诧异地瞪目看着眼前掣肘他的人，垂眸看了眼捂着他嘴的手，轻拍了拍示意对方先把手拿开。
　　在对方将手拿开的同时，他关切地环顾海面四周，一把将人摁在了船底，“魏洀，你怎么在这儿？”


第156章
　　卷着海面潮热的风轻推独自漂浮在水上的船艇, 随着轻摇慢晃，两人的头罩时不时轻碰，玻璃上的雾气浓而渐淡。
　　“方舟以北, 样本采集小队已就位。”
　　微弱的汇报声在静谧的海面上兀然出现, 魏洀还未回答粟续刚才的问题, 下意识将人拽进怀中，警惕地微抬起头检查周围情况。
　　粟续讶异地微扭头看了眼揽住自己肩膀和后腰的两只手，旋即抬眼盯着魏洀，顾不得没摘下头罩, 说话对方未必能听得清这件事，咽了口水直接问：“你干什么？”
　　他略有些艰难地从魏洀的桎梏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点了点自己的头罩, 表示刚才那是队友的声音。
　　魏洀尴尬得撇过了头, 抱着粟续的手迟缓僵硬地松开, 佯装自然地抬起摘掉自己的头罩, 轻咳了声解释道：“怕别人看见。”
　　防护服的密封性其实不错, 但今天海上难得这么风平浪静, 船上就他和粟续两个人, 认真一点还是能听见声音的。
　　得到自由的粟续忙从魏洀身上爬起，听清楚对方刚才说了什么后, 摘头罩的手不禁一顿，好气又好笑地暗道：怎么莫名有种偷情的既视感？
　　他怔了一怔, 被自己荒谬的想法吓到，不敢直视魏洀的眼睛，抬手擦了擦鼻尖，问：“所以别人看见我有什么问题吗？”
　　魏洀一时失语地移开视线, 又忍不住偷看粟续的反应，实在没忍住地抱歉笑说：“我错了，下次注意。”
　　粟续被笑声感染，脸上也多了几分隐忍着的笑意，旋即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虽然他刚才是想联系魏洀，但消息都还没发出去呢，人居然已经来了。
　　魏洀上半身往粟续面前倾了些，清澈的眼瞳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辉，“因为感应到你可能会需要我，所以就自作多情地找来了。”
　　粟续移目对上魏洀的视线，挑眉问：“你什么时候又在我身上装了定位？”
　　“又？”魏洀仔细回想自己犯下的“罪过”，反应过来粟续说的是之前他给的那个小型驱散仪，他就是靠着上面的定位器在采集中心找到了粟续。
　　魏洀立即双手举过头顶自证清白，仔细一回想又有点心虚，放下手说：“其实也差不多。”
　　他干笑了两声，“我联系了所有营地住民和研究所在海上的任务队，只要有人发现你的行踪，立马通知我。”
　　魏洀低眉瞟了眼粟续抓在手中的通讯器，屏幕上是已经编辑好的文字，收信人却是空白的，当即领会地说：“看来我猜对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心有灵犀？”
　　他邀功似的歪头盯着粟续的双眼，满心期待着得到对方的回应。
　　粟续张嘴欲言又止，转言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见他一脸正色，魏洀配合地点头应声：“好，你说。”
　　粟续垂眸整理了一遍思绪，抛出了自己的假设：“你之前说研究所调查过服用了强兵剂的卫兵，所以我想和你确认，如果一个人跳过营养补充剂的体质提升阶段，直接接受强兵计划的改造，能不能在一定程度下保持清醒？”
　　上次配合加百利采集实验数据时，他就是清醒着的，但不太确定服用了强兵剂后，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他原本盘算着近期再联系一次魏洀，但昨天在领航部听了一晚上小队长的“入职培训”，一早又接了任务出发，还发现自己高估了加百利的耐心，所以他必须赶在本次任务前确认好计划的可行性。
　　魏洀原本舒展的眉心在听完粟续的一番话后拧紧，直言：“营养剂和强兵剂有本质上的区别，前者是一种成瘾性极高的补剂，是实验发起者意图让人屈服和为改造打下基础的手段，而后者属于生化试剂，即使经过长时间的体质优化，在异常基因侵入的情况下，仍存在极大的猝死风险，更何况你想完全清醒着接受自身基因被修改的过程，这样的痛苦几乎是常人无法办到的。”
　　他牙关紧咬着提醒粟续最严重的后果，“你很可能会死。”
　　粟续平静地笑说：“但这是最直接的一条路，不是吗？”
　　上次他去研究所找魏洀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且从魏洀交给他新调配的营养液这个行为来看，也是猜到他有这个计划的。
　　魏洀无奈地仰头长叹，拉开防护服外套，从内兜取出一张地图递给粟续，“这是实验中心的地图，上面画的都是我去过的地方，这一片空白区域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外，好像是加百利的私人活动区。”
　　他说着，指了指二楼除加百利办公室、实验样本储藏室、研究档案管理室外，最角落还有一小片未知区域。
　　为了方便粟续找路，他连上下楼的安全通道和管道连接也画了，只希望在最大程度上降低粟续的风险。
　　粟续的视线落在地图上的空白区域良久，默然筹算着什么，没注意到魏洀一直盯着自己。
　　等他反应过来时，木讷地说了句：“谢谢。”
　　“我不是在等你的感谢。”魏洀失意地叹了声，又问，“我给你的那些营养液都有喝吗？”
　　粟续点头，如实说：“这次的不会犯困。”
　　魏洀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药瓶，“这药的作用是阻断和镇定，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研究所在海下暗中带走过几名服用了强兵剂的卫兵，通过分析他们的血液成分，试图研发反制类药物，但由于加百利的实验计划过于疯狂且在不断更迭，研究所至今还无法给出最有效的阻断药，不过从最新的研制方案来看，这份特效药的效果还是很可观的。
　　粟续接过药瓶攥在手心，尝试缓解气氛地打趣道：“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冒险游戏里提供关键道具的NPC。”
　　魏洀眉眼间的担忧没有因此褪去分毫，但看到粟续难得主动开口缓和，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配合地微勾起嘴角，“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不管能不能办得到，我都尽量去办。”
　　他的承诺温和却带着极重的力量，压得粟续屏息愣神，躁动的心脏反抗似的越跳越快，催生出的不解更浓：“为什么？我不太明白，你做的这些已经远超过合作者应尽的义务了。”
　　被对方发现猫腻的魏洀没有羞怯，眼神愈发温柔地凝睇着面前的人，投问：“在这件事上，你怎么没有假设呢？我做这一切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我……”
　　“打住。”粟续抬手制止魏洀继续说下去，摇头说，“算了，答案对现在的我来说不重要。”
　　有魏洀的特效药在，他应该能撑到把那瓶海水带出来，至于能不能活下去他无法做出保证。与其知道答案后心里有所挂碍，倒不如无牵无挂地放手一搏。
　　魏洀握住粟续抬着的手，尊重对方意愿的没有说开，也遵从自己内心地慢声说：“因为我希望每天都能有好天气。”
　　粟续尝试抽回手，但魏洀紧攥着他的手腕不放，似乎还有话想说。他只好抬头看一眼天空，抿了抿唇说：“天气好不好和我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魏洀脸上的笑意更浓：“有关。只要收到你的消息，或者见到你，都会是好天气。”
　　他做这些不奢求粟续的回报，所以奥利弗总笑他自作多情，但他也知道粟续不是不懂，只是总有自己的考量。
　　所以，他只需要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他做的这些事需要粟续付出报酬作为交换的话，那必然是粟续能安然无恙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第157章
　　“你想吃菜饼吗？”粟续突然发问。
　　“嗯？”魏洀恍然想起从前在劳民区时, 阿帕分给他那半块菜饼，瞬间明白粟续的意思，颔首回应, “想, 当然想。”
　　是的, 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粟续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上半身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前拽, 迎头砸入了一个宽厚柔软的环抱，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绕着他，力道越勒越紧，近乎要剥脱他的呼吸。
　　魏洀眷恋地紧抱着粟续, 试图在身上刻画他所有存在的痕迹, 以防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可他越是这么想, 胸口就止不住的揪痛,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离, 连他都不清楚粟续的存在何时已经同自己的所思所想黏连纠缠。
　　这样真的挺傻的, 但他又甘之如饴。
　　魏洀将头埋在了粟续颈侧, 声音发闷地说：“那个人我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等你指令。”
　　湿热的气息刮过耳畔, 化作暖流流入泛着波澜的心湖，驱使粟续抬手回应魏洀的拥抱, “好。”
　　他的前路难测，在所有事情无法确定前给不了魏洀想要的答案，免得徒生遗憾。
　　可此刻翻涌的私心在粟续计划之外，即使他极力压制, 精神上筑起的高墙在看到魏洀的出现时就已经开始动摇。
　　海面平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陷入了静止，那就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让他抑制的情绪放纵片刻，只片刻就够了。
　　黄昏的钟声直婆娑殿堂传出，回荡在铺满金色霞光的上空，路过的马提亚公民纷纷停步向朝圣地深鞠一躬，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旁边静谧无声的实验中心。
　　“教授，我愿全力配合实验中心的改造计划，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看清通讯器屏幕上粟续的答复，加百利满意地靠着椅背，微眯双眼看向返程后前来汇报的关杰问：“看来你们这次任务完成得相当顺利。”
　　关杰虔诚地跪地佝着腰背，如实呈报道：“是的教授，我们顺利采集了海面样本，粟续……不，粟队长带领小队已完成任务结算，如您预料的一般，调度处给予了他高度评价。”
　　他的这番话即是在确认粟续的能力，又赞颂了加百利看人的眼光，大概是带来好消息的缘故，他难得没听到眼前人的奚落。
　　加百利心情愉悦地把玩着手里的钢笔，确认地问道：“粟续都有按照指示服用营养液吗？”
　　“有的。”关杰不假思索地应声，猝然间想到了什么，眼神复杂地埋头避开了加百利的直视，继续回答道，“每次任务前，我都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是教授您的助力，才让他有了今天的好成绩。”
　　这样明里暗里的称颂对加百利很是受用，他快意地拍了拍椅子扶手，意味深长道：“看来是时候了。”
　　目前海洋异化生物的进化速度已远超出马提亚的预估值，如果人类联盟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解决方案，人类基地被怪物入侵将不再是偶然。
　　所以他需要粟续尽快配合改造，找到克服自然法则的办法。
　　现下已经确认粟续会参与改造，加百利立即联系研究员着手筹备实验计划，一心沉浸在研究中，完全无视了还跪在办公桌前的关杰。
　　关杰想同加百利道别，但又清楚自己这会打扰他必然要挨骂，默叹了声起身悄然离去。在合上办公室大门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加百利，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话。
　　最近几次他其实并没有亲眼看见粟续喝下补充剂，之所以没有如实说，是他认为教授会更愿意听到这样的答案，不过粟续的能力他都看在眼里，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关杰默默在心中自圆其说，他不想欺骗教授，但粟续现在已经是队长了，顺利的话之后多在调度处替他说几句好话，保不齐会传进实验中心的耳朵里，就能在下一次前卫队考核前拿到参与强兵计划的机会。
　　关杰重拾信心地走出实验中心时，马提亚低层早已不剩几人在外游荡，大多都在深夜中陷于睡梦，想着他也有了些许睡意，打了个哈欠朝对面的宿舍区走去，忽见角落的房门被拉开，一张熟悉的面孔从门后探出来观察。
　　他忙躲回了通往实验中心侧门的拐角，默默观察着粟续的一言一行。
　　放在从前他可能会上去打个招呼，可回顾粟续近来的种种行为，让他越琢磨越觉得哪里不对。
　　加百利教授和粟续都是曾经救过他的恩人，但如果不是为了教授，他同粟续之间不会有任何牵扯，所以但凡有妨碍教授计划的可能，他都不能放过。
　　关杰在原地犹疑了片刻，在电梯抵达高层后，悄然靠近摁下了上升按钮。
　　即使是深夜，高层仍有护卫军在不断巡逻，关杰藏在电梯里紧盯着粟续离开的方向，一直等到一队护卫军走过，才小心翼翼地闪出，躲进了粟续消失的那个拐角。
　　他从未来过高层，但从往来巡逻的频率来看，戒严程度竟然不如低层。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有几次差点被巡逻队抓到，就在他想打退堂鼓离开时，无意间透过教育中心的玻璃再次发现了粟续的身影。
　　关杰鬼祟地趴在墙角窥探着，却见粟续只是站在教室外注视着深夜还在接受知识的孩子们，没和任何人说话，也什么都不做地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他踮着的脚尖发酸了，才见粟续转身朝出口走去。
　　粟续片言不发地走出教育中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准备下楼时猝然停下脚步回望。
　　关杰见状以为粟续这是发现自己在跟踪了，正要从角落出去辩解时，发现粟续的目光根本没有朝他这儿看，而是远远凝望着不远处的尤妮花园，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道的微弱灯光如夜间萤虫，追飘向尽头的花园，绚丽鲜艳的花朵中铺着星光般的灯带，如梦如幻得与这个世界有些违和。
　　粟续紧盯着花园背后城堡般的建筑，意图穿透厚重的墙体看清真相，忽而被一阵铃声打断。
　　突然响起的铃声在深夜里很是突兀，迅速吸引来了周围的巡逻卫兵，密集的脚步携带着强烈的威压朝他们这儿赶来。
　　关杰害怕得僵在原地无法动弹，陡然出现一只手将他拽进了电梯，迅速下楼快步潜入了弯弯绕绕的宿舍区。这会儿护卫军就算真的追下楼，也找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还愣着干嘛，回去睡觉。”粟续松开了关杰，很是干脆地转身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粟续的面色无波无澜，但关杰能依稀感觉得出来，他现在好像不太开心。
　　“你刚才收到的消息是教授发来的吗，通知你参与改造的时间？可你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参加强兵改造吗，这都要开始了，为什么不高兴？”关杰隐约猜到了短信内容，小跑着跟上了粟续的脚步，“还有，你明明早就发现我跟着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粟续听着他嘚吧嘚个不停的发问，突然停下了脚步，后背就这么被关杰猛撞了一下，顿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大晚上睡不着觉到处闲逛，去教育中心感受一下知识催眠的力量。我以为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也是入睡困难。”
　　关杰从实验中心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只是他今晚的确没想真做什么，关杰有胆子跟就跟吧。
　　不过他遇到了一件比关杰跟踪还有蹊跷的事，那就是进入高层后，巡逻的护卫军似乎在有意绕开他的路线，像是故意放任他在高层游走一般。
　　“睡不着？”关杰的表情很是精彩，合着每次外出任务窝在位置上呼呼大睡的人不是粟续吗？
　　粟续不对关杰多作解释，跳越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明天我要去趟实验中心，不接外出任务了，你们自由行动吧。”


第158章
　　“今天的饭菜还成吗？”
　　“听说你昨天任务完成得不错, 新队员怎么样？”
　　“我还挺羡慕你们的，能去海上透透气，自打我来到马提亚, 就没再出去过。”
　　领着粟续进入实验中心的研究员总有说不完的话头, 即使得到的只是简单回应, 也乐此不疲地分享心事，看起来是很久没怎么和人说话了。
　　“上次不是你带路。”粟续话语中带了几分困惑。
　　研究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的分化作业开始了，得在实验室里呆一阵子, 我刚从里头出来，所以来接你。”
　　粟续：“你们一场实验要持续很久？”
　　研究员点头，“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月, 吃住都在洁净区之外就好了。”
　　他抬手遮嘴对粟续小声嘀咕：“咱们教授看着好说话, 其实对实验条件要求可高了。实验嘛, 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误差, 但研究组要是在实验中途离开了, 万一出现差错怎么解释？”
　　“你们研究组人多吗？”粟续语气平淡地唠着磕。
　　研究员点头又摇头：“人是不少, 但实验操作一人负责一块, 我已经有十来天没和人说话了，都快不知道怎么出声了。”
　　粟续：“不无聊？”
　　研究员抿了抿唇, 苦笑着说：“为了寻找人类的新出路，累死我们这一小部分人又怎么样呢？”
　　他边走边高举双手枕在脑后, 伸展自己的臂膀和脊椎，发出吧嗒的响声，烦闷道：“以前劳民区在的时候，还能趁休息的空档偷溜去那儿排解排解, 现在……”
　　实验体暴露那么大的事，他们研究组因此洗牌，还牺牲了无数前卫队员，除了物资能源部留了几名维持农牧场劳作的劳民外，整个劳民区全都没了。
　　“不过听说战备中心有支装载船要报废了，工程部准备拿它来做新的劳民区。”
　　听到一个久违的存在，粟续眉头不由得一蹙，有意回避地问：“你知道强兵剂到底是什么吗？”
　　研究员扭过头盯着粟续，“今天是你第一次注射针剂，紧张了？”
　　他用胸牌刷开了一道门，安抚道：“放心，第一针的浓度不会很高的，会给你一个适应的过程。”
　　粟续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追问：“打针？为什么圣玛利亚基地的卫兵是服用药剂？为什么强兵改造后，人类也能变得和异化生物一样强大？”
　　“你居然会害怕打针啊？”研究员像是听到了稀奇事一般打量着粟续，忍不住开怀大笑。没想到敢直面异化生物的粟续，居然会害怕小小的针头。
　　他笑得过猛岔了气，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夸张，捧腹咳嗽了好一阵。
　　相比之下，粟续冷静得仿佛静止了一般，不见被踩着痛脚的尴尬，反倒让大笑着的研究员面容一僵。
　　“你真是一点也不幽默。”研究员感到无趣地撇了撇嘴，这才开始认真回答粟续的问题，“我们的强兵计划融合了几代研究人员的心血，是通过获取在自然灾难下保留至今的自适应性基因，与不同阶段下的异变基因相作用，研制出的抗原抗体疫苗，具体的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难得有人可以说话，他相当给面子的说了许多，“至于针剂，能留在马提亚的优等基因，以及后来通过磨炼和努力成为马提亚公民的地下城基地住民，都具备了优于其他人的身体素质，接受程度自然更高。能短期内看见效益的事，何必仿佛测验呢，你说是吧！”
　　“是、是吧。”粟续突然担忧地结巴，压低声音向他打听道，“万一我表现得不好，教授也会像放弃巴顿和维塔斯队长他们那样，也放弃我吗？”
　　“这事儿……”研究员没停的话语突然滞住，脚步也随之停在了岔口，心绪如眼前的过道分叉一样纠结。
　　他好半晌才憋出话，“教授珍视每一位参与实验的志愿者，如果不是个别实验体急功近利，研究组是不会放弃他们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之前的测验数据我也看过，可以说是相当完美了，教授表示过会全程跟进对你的改造，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他光顾着安抚，没注意到粟续眼底领会的冷笑。
　　研究员心里记挂着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教授肯定等很久了，便赶紧领着粟续直行，穿过防护门后脚步在一扇紧闭的白门前停下。
　　“到了。”
　　他说着，抬手轻敲了敲门，请示道：“教授，粟续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研究员应声扫开了门禁权限，回头正想提醒粟续可以进去了，却见他一直盯着另一侧的实验室看，于是低声问，“在看什么呢？你不用进对面的百万千万级洁净室实验区的，那是研究人员做实验的地方，你只要进测试间就可以了。”
　　粟续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回头的瞬间换了副神情，世俗地局促又兴奋看向身后半敞的房门，挪走迟疑的小步往里走。
　　眼前的房门苍白，室内却是昏暗无光。粟续缓步走入黑暗定眼观察着，隐约看到了一抹笨重的轮廓，直到那人主动走到房间中央，打开顶部的射灯，粟续才看清对方正是穿着防辐射铅衣的加百利。
　　“教授。”粟续走上前。
　　加百利当下没心思闲聊，着急想看到第一阶段的实验结果，“你坐这儿。”
　　他的口味甚至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更是动手将粟续拽到了射灯底下的座椅边。
　　粟续抑制住自己反抗的意识，眼神疑惑地看向旁边的“座椅”，在没有靠近前，他还以为这就是个一人高的铁皮箱子。
　　上次配合加百利进行数据测验时，他被约束在了一张铁床上，用绑带限制了他的行动。这次不一样，他在加百利催促的目光中俯身钻进这个内嵌了座椅的钢制铁箱，但刚坐下面前开了透气小孔的门便不由分说地合上，除了门上透着微光的小点，再看不到任何光亮。
　　“教授？”这种完全受制于人的压抑令粟续有些闷烦，当下又不能表露得太多。
　　“别害怕，这是用来保护你的。”
　　加百利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出，虽然太黑了看不清，但粟续猜到在这个狭窄空间里的某处应该装着用来观察他的摄像头和话筒。
　　突然，面前的门上旋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打破了黑暗，只听门外的加百利冰冷出声：“把手伸出来。”
　　粟续照做地将手伸出孔洞，立即被一只手抓住，他可以选择奋力抽回反抗，却没有这么做。
　　完全无法视物的憋屈，令他能清晰感知得到针头插入手背的刺痛，冰冷的药液顺着针眼注入体内，呼吸之间他的血液如沸腾一般冲撞着躯体，所有关节仿佛在一瞬间被拆解重组。
　　迅猛的药效顷刻间剥夺了粟续所有的反抗能力，伸出空洞的手被外力推了回来，像是在防着什么似的立即将门上的小孔闭上。
　　“放我……出去……”粟续紧咬着牙关捶门想要离开，却无济于事地困缚于无边黑暗。
　　“咔哒”的一声，粟续恍惚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脱节垂落，仅靠着皮肉连接，而着诡异的关节断开声如雨点般不断持续，他就如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仍有着尖锐骨骼直戳着膨大的内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极重的血腥气。
　　一股无形的力量逐渐抽干了他所有气力，前一刻宛若岩浆般滚烫的血液，骤然如坠入极寒冰窖，浑身都冷得发颤。他企图环抱住自己取暖，可瘫软的躯体令他动弹不得。
　　就这样结束了？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甚至连挣扎也做不到，就这样绝望地等待着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吗？
　　他还是很讨厌这个世界啊，生与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的，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在那之前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粟续不甘臣服于现状，一次次尝试抢回躯体的控制权，关节重新接连的“咔哒”声如同命运的交响乐，驱使着他蓄力强撑身体坐起，却猝然感觉到了奇异。
　　他疑惑地吃力抬起双手，在幽暗中看不清任何变化，但缓缓攥握双拳时，皮肉与关节的异常粘滞使得他察觉到了不适。一个荒唐的想法猛灌入颅脑，他难以置信地抹黑轻抚手背，却触摸到了蛇皮一般的鳞甲。
　　这是他的手，可又不是他的手。
　　因为什么都看不清，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粟续有些明白加百利所谓的保护，是什么意思了。
　　粟续极力抑制自己暴怒的情绪，从前的诸多不解在自己亲身感受后得到了最清晰的解答，也亏得那支注射进他体内的针剂，令他捕捉到角落里加百利窥视自己的证明。
　　加百利紧盯着屏幕的眼中满是欣喜，在看见粟续重新站起时，忍不住狂喜惊呼：“他成功了，我就知道他可以！”
　　倏地，一只浅褐色竖瞳猛地出现在了屏幕上，像是能够直接看到他们一样，吓得加百利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一旁的研究员就没这么好的定力了，慌得摔下了座椅。
　　“他、他……”研究员指着屏幕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从地上爬起时再看，实验体已经坐回了位置上。
　　粟续冷冷地盯着角落里的摄像头，躯体畸变将他的理智推到了崩溃边缘，他不甘屈服地深呼吸着平复情绪，却突然听到了除他以外的呼吸声，不明源头，熟悉又诡异。
　　“呼——呼——”


第159章
　　又来了。
　　粟续疲惫地瘫靠着, 关节重组耗干了他所有力气。
　　对黑暗的抵触与清醒感受自己发生畸变的惊恐如梦魇一般侵袭着他的意识，浑身僵直无法动。
　　令他为之惊恐的不是异变成怪物，而是一名人类的异变是另一名人类导致的, 他宁愿这是个荒唐的梦。
　　可皮肉摩挲时体会到的不属于人类的肤感, 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躯壳的变化。粟续感到喉头发紧发干, 颈侧似裂开了缝隙，伴随呼吸张合着汲氧。
　　一瞬，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泵动，听到血液如泉水般在躯壳内重新流淌, 连铁箱外的交流声也能清晰入耳。
　　“开始了，他在融合！”
　　粟续抵触地紧蹙眉头，厌恶此刻体内流往四肢百骸的血液，它不属于他。
　　“呼——呼——”
　　再次出现的呼吸声怪异无比, 此刻却比这具异变的躯壳要让粟续感到安心, 他懒得再探究声音的源头, 静靠着与之逐渐同频。
　　什么是幻梦, 什么是现实, 粟续一时有些分不清。可他不甘就此任人摆布, 那就什么路都趟一遍, 直到遍体鳞伤的疼痛重新唤醒他的意识。
　　“呼——呼——”
　　粟续沉缓的呼吸声逐渐与之重叠，慢慢再无法分隔, 犹如本就没有另一道异声般。
　　历经骨骼血肉拆解消融的痛苦，在此刻的舒缓令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惬意放松, 轻慢得引他沉沦。
　　像现在这样沉沉睡去，再也不会为烦事困扰，无挂无碍地归于平静该有多好？或是醒来后听凭实验中心安排，从前卫队小队长一路扶摇直上, 金钱与权利触手可及，不也很好吗？
　　这样很好吗？
　　混乱的意识逐渐麻痹所剩无多的思考能力，粟续却在纷扰中清醒得可怖，冷漠地驱走颅脑内诱导着他的声音。
　　屈从着生，麻木着死，这样的选择他都很不喜欢。
　　他是喜欢有选择，但选择必须由他掌握在手中。
　　粟续深吸一口气又缓慢舒出，再次脱离诡秘的频率，从既定中跳脱了出来。
　　他清醒着听到耳边传出不属于这个狭小空间的水花声，还有……谁在哀呼。
　　粟续困惑地睁开双眼，骤白的视界使得他再合上眼，猝然感觉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推动。
　　他抬手遮挡阳光，循声回头看去，只见偌大的管道在一声鸣笛后开闸，暗红如血的污水注入海洋，侵犯着地球的命脉。
　　粟续被排放的猛力冲入海里，在涛涛水流声中，他捕捉到了一阵微弱难察的呜咽。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究竟是谁在哭？
　　他正犹疑着，惊觉锈红液体被汹涌推向远海的图样，宛如大海正在垂泪。
　　随着大量污秽侵占海洋，那滴“泪水”扩散得愈来愈快，倏地海面倾斜倒悬，血泪在颠倒的世界里滴落，无休止地下坠着。
　　粟续的思绪本就遭到桎梏，时下来不及做出反应，便紧随着那抹红一起坠落。
　　他莫名感到自己的身形不断变得渺小，竟越过那颗水滴优先落地，高空坠落的威势未伤害到他分毫，但在看到眼前的庞然景象时精神不由得感到震撼。
　　他亲眼见着一名研究员手握移液枪，血红色的水滴自枪口滴落，滑入透明试管中，可它没有休止一般地穿过容器持续降落。
　　粟续追随着投去目光，转头觉察自己突然现身于海滩，一股浓烈的恶臭灌入鼻腔，着实令人反胃。
　　海洋中畅游的生物在浑浊的水中失去了呼吸条件，原来赖以生存的家园成了困缚他们的牢笼，躲不掉、离不开，直到一批又一批同伴的尸体被推上海滩。
　　它们也想像人类一样哭喊悲鸣，竭尽全力地发出求救，可它们做不到。
　　谁能来救救它们？没有。
　　烈日灼晒着它们变形的骨血，一滴水忽而落下，划过了它们的眼眶，卷带走无尽的哀痛继续下坠，化作雨滴试图冲刷这个脏乱的世间。
　　眼见无数生灵湮灭，人类这才幡然醒悟，世界正在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灾难，大部分人无能为力，只能通过各种渠道表明自己的抗议，企图唤醒作恶之人的良知。
　　普通人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要和那些人一同承受灾祸。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面对滔天大祸时，他们发现自己竟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们结伴叫骂着始作俑者，在惊慌、怨恨的情绪下不自觉地流下泪水，与铺天盖地的黑雨交融。
　　雨水流过人类世界的大街小巷，粟续忙抬脚避让，低头瞧见浑黑的水流不知何时变得黏腻胶着，他的视线逆着流向回看，却见水流的尽头是一地血色。
　　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类四处逃窜，在他们身后追赶着的身影原本也是活生生的常人，如今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只知杀戮。
　　人类败于自然，也败于人类本身。
　　凄厉的疾风吹过尸山血海，带起的阵阵波涛，掺杂着大海的怨念，伴随着渐烈的海浪试图毁灭一切，将所有罪恶冲刷干净，让这个世界回到它最初的样子。
　　大海狂怒着发出惊天咆哮，但有无知无畏的人类高喊着“人定胜天”，偷偷带走了她的孩子们。她不断延伸自己探查的范围，企图找回那些丢失的孩子，却在不久后横空出世的疫苗上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这个世界的一切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人类不再有值得救赎的意义。
　　粟续漂泊着的魂灵眼睁睁看着翻涌的海浪归于平静，虽不见形，却能感知到大海从此陷入了死寂，失望地选择了沉睡。
　　他冷眼看着人类社会陷入自我挑选与尝试自救，无数灯塔在茫茫大海中建成，可弥漫在基地上空的雾霭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再团结也无法驱散的，因为那是祸乱者的贪婪。
　　人类联盟从未屈服，可灾难引导者催生出的邪恶足以压垮所有正向抗争，粟续冷漠地旁观着一切，突然察觉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肩上，他缓缓偏过视线看去，眼神晦暗地摇了摇头。
　　他无所谓人类社会能不能持续下去，或许万事万物最终毁灭才能让地球回归正规，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神啊，我想替人类犯下的滔天罪恶进行忏悔，请求您再眷顾人类一次。”
　　“哪怕是……最后一次。”
　　老者祈祷的声音自幽远传来，粟续魂灵一震地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瞠目仰望着马提亚之舟载着人类最后的希望飞向高空。


第160章
　　显示屏仿佛卡住了一般, 许久没再见变化。研究员满脸担忧得看向旁边的加百利，“教授，他怎么不动了？”
　　见教授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研究员心里更是发慌。
　　本次方案的浓度是往期实验组的1.5倍, 其他实验体要第三次注射才会使用这个档位, 教授首次就给他用了，粟续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加百利目光流连于多个屏幕，冷静又疯狂得语调明显拔高，“他的阈值远超过往期实验组, 各项指标都有显著提升，抗原在他体内完全起效了！”
　　他双眼放光，像是终于得到心爱之物的孩童，兴奋得攥紧手中的报告, 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远超出预期的数据。
　　机器不间断地打印实验体的监测数值, 研究员及时取走了一部分做整理, 翻看着上面的记录, 难以置信地低喃了句：“这已经不是正常人类能够企及的水平了吧！”
　　他越看越是觉得背脊发凉, 无法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在这样的生化刺激下存活。
　　“简直就是个怪物！”
　　研究员碎碎念叨着, 抑制不住心中的困惑。
　　他进入马提亚, 分配到实验中心已经五年，到目前为止换了两个研究组, 经手的项目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反反复复进行同一个实验。
　　其实这对研究人员来说不是什么怪事, 真正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这些年他居然对其他人的实验内容一概不知，教授也从不召集所有人集中讨论，似乎有意将他们分隔开来。
　　偶尔碰上其他研究员讨论两句, 很快就会被人出现打断，仿佛有人无时无刻地在无死角监控背后监视着一切。
　　他在马提亚待了这么多年，也就听到其他实验内容的零星碎片，但怎么想也不觉得他们的实验能让一个普通人变成这副模样。
　　不是说前一批异化生物基因研究组的人制造异化人类是违规操作吗？刚才他亲眼看见粟续的躯体发生畸变又是怎么回事？
　　协助教授测算实验体数据的差事是研究人员轮流负责的，单单算他遇见过的，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并且异变反应比粟续激烈的不在少数。为什么教授不觉得奇怪，反而看起来好像很期待这样的结果？
　　他不敢多问，知道即使自己真向教授表达疑惑了，也得不到任何正面回应。
　　“怪物？”加百利对这个词很是敏感，尖声纠正研究员的说法，“他是最优秀的实验体，是我制造出来的最顶尖的战士！他将不再惧怕异化怪物，超越它们的进化速度，带领新人类走向光明！”
　　被劈头盖脸教育了一顿，研究员哪儿敢辩驳，忙点头哈腰地表示认同：“是，教授说得对！”
　　外头的人见教授平日里总是微笑，以为他是个好说话好相处的，只有实验中心的人才知道教授平日里有多么冷漠。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研究员，要是得罪了教授被驱赶出实验中心，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上哪儿去，态度自然要好些。
　　加百利仍有不满，但眼下最紧要不是这个没有实验精神的朽木，他嫌恶地移开视线，再看向屏幕时面色骤然变得愉悦。
　　他伸手拿来桌边的话筒，轻声尝试唤醒陷入沉睡的粟续，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粟续醒醒，实验已经结束了。”
　　可屏幕里的人影一动不动，回应他的是幽久的死寂，如若不是座椅上的生物信息监测系统还能同步到粟续的呼吸与脉搏，加百利差一些就要过去直接打开箱门查看。
　　“粟续，醒醒。”
　　加百利余光盯着机器上回传的数据，一遍遍地呼唤着粟续的名字，坚定的信心在漫长等待中隐隐动摇，原本平缓的声音渐急，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许多。
　　“明明各项生理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为什么还是没有醒过来？”
　　加百利暗道不好地后退了一步，顾不得身上的铅衣还未穿戴规范，直接推门进入了辐射区，在响起的警报声中朝加固了锁链的铁箱走去。
　　急闪的红光催人心慌，他用力拍打着箱门大喊，再不是之前的柔和。粟续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只要证明人类能够自适应极端恶劣条件，并在体质允许的情况下主动进化，他就能大范围推广抗原抗体强兵剂，像曾在黑雨时代为人类文明带来希望的先辈们一样，再次救人类于灾患，所以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有反应了吗？”加百利回头朝单向镜后的控制室大喊。
　　研究员闻声再盯着监控屏幕确认，失望地闷叹了口气，回应道：“教授，他还是没醒。”
　　看来粟续是真的没挨过去，虽然他话少又无趣，但怎么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加百利不愿置信地拿出钥匙解开锁链，缓缓拉开箱门时大气不敢喘，慌张无措地颤声重复着粟续的名字。
　　粟续优越的骨相在诡谲红光下显得尤外神秘，薄唇紧抿着颇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模样，令人无法自控地心生畏惧。
　　“粟续……”加百利声音发虚，伸进铁箱想试探粟续鼻息的手紧张得直冒汗。
　　僵硬的躯壳倏地睁开双眼，幽幽盯着加百利的浅褐色瞳孔折射着头顶红光，又如安坐在棺椁中的恶鬼，看起来恢诡谲怪。
　　“你、你醒了？”加百利兴奋又迟疑，询问着粟续的情况，“感觉怎么样，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以往的实验体在完成唤醒后，都反馈过自己的身体变得轻便迅捷，感官也大幅度地敏锐清晰，所以即使实验过程中再痛苦难耐，知晓熬过去就能实现蜕变，大部分实验体都会选择积极配合。
　　可粟续在药效褪去后的反应似乎也和其他人不同，平静、麻木得好似一具没有魂灵的行尸走肉。
　　难道是神经系统出现问题了？加百利暗自记下药剂的副作用，左右忖量着眼前的粟续，想再找找他的不同寻常。
　　加百利像是在检阅作品一般的目光如针刺，令粟续极不适地拧眉抿唇，终于开口发声：“教授。”
　　听到粟续在喊他，加百利激动地立即询问：“粟续，你终于……总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或者觉得不舒服的。”
　　他无法描述粟续刚才的异状，但最关心的还是新配置的针剂对粟续来说有没有显像的副作用。
　　粟续拇指轻抚过手背的针孔，再抬眼看着加百利生硬地扬唇微笑，说：“教授，强兵改造真是个很大胆的计划。”
　　加百利闻言只以为粟续是在夸奖，慰藉地重重点头：“这还只是第一次改造，你身体反应的各项数据就已经超出预估，当下效果还不算明显，等休息好了找个地方实操就能切身体会到你的改变。”
　　粟续闻言没有半分喜色，淡漠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加百利只以为他是太过疲惫，也是懒得深究对方的感受，模式化地安抚道：“下一个阶段的补充剂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和刚打好的饭菜一起放在门口，你一起带上回去晚上好好休息，等我通知你下一次改造的时间再过来。”
　　“好。”粟续应声。
　　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加百利转头就将所有精力投注到监测出的数据上，琢磨下一次的注射剂量能再加多少，再分不出心思应付粟续。
　　粟续一点也不介意地干脆转身离开，或许加百利完全沉浸于研究，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服从，得到了实验中心的认可，再无人限制他的行动。
　　他提起门口地上的袋子，看也不看地拎在身侧，眼神凝重地紧盯着过道另一侧的实验室。
　　一墙之隔，魏洀的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但实验中心的安全门全都是加固过的，靠现在的他绝对无法强行冲破，反倒容易功亏一篑。
　　粟续默然盘算着，微微扭头往身后瞥了眼，没有轻举妄动地径直向大门走去，趁着夜深人静走出了实验中心。
　　“不对啊。”研究员垂头翻看着粟续的报告，越琢磨越觉得奇怪，不论是抗原还是抗体，粟续的起效时间都太快了，就好像……
　　研究员苦恼地揉了揉后脖颈，恍然有了个想法，与其将粟续比喻成一张可用描画的白纸，倒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基因库，否则如何解释之前测试数据、现在注射生化药剂，粟续都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正常阈值？
　　粟续这样的接受程度，是喝多少补充剂都做不到的，他不太对劲！
　　研究员还没思考出问题的结果，忽而感到后脊发凉，忍不住挺直腰背往后瞧，只见教授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他惊慌地咽了口水，猛站了起来说：“教、教授，您是有事要吩咐我去办吗？”
　　加百利沉默着看向研究员手里的报告，再次申明：“他是我的作品。”
　　“什么？”
　　研究员的疑问还未说完，见站在他面前的加百利突然抬手将一根针管插入他的颈侧，不等他反应地就将管中黄绿色液体注入他体内。
　　加百利的眼神冷漠又残忍，眼睁睁看着他轰然倒地，满脸平静道：“我需要一组正常人的数据作为参照，你是为人类的未来而献身的，应该感到自豪。”
　　他说话时咬重“正常人”的字眼，蹲下|身宽慰了一句后，抓住研究员的手往外拖。
　　“呜！”猝然麻痹的全身限制了研究员的挣扎能力，无法反抗地任由加百利将他往铁箱拖去，他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一声呜咽。
　　他还有很多心事没有与人分享，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161章
　　“呜——”
　　兀然出现的凄厉闷声令粟续顿住了脚步, 他困惑地回头往身后看，除了白得晃眼的过道，并没有看见什么异常, 却让他萌生强烈的不适。
　　粟续已然没有精力多管闲事, 脚步虚乏地走出实验中心大门, 好几次腿软得差点跪下。
　　偶尔有行人路过，见有人敢大摇大摆地站在实验中心外，不禁好奇地多看两眼，目光微微闪烁着嫉妒与羡慕, 但心中的敬畏使得他们不敢靠近，默默注视着那人转身缓步朝婆娑殿堂走去。
　　粟续没有直接返回宿舍，而是挪步来到中央广场的高台边，扶着阶梯动作僵硬地坐下。
　　他神色平淡地凝视着这座嵌入马提亚船体的神殿, 无形间看到巨船的心脏在此跳动, 雕刻精细的浮雕墙诉说着人类的苦难与自救。
　　粟续沉默着倾听, 只觉好笑地冷声轻呵。是谁在绝望的末日中为人类带来希望？又是谁在暗地里引导着这场灾难？壁画上描述的神迹, 是一对无私的父母向神明献上自己的骨肉, 与他所知的事实截然相反, 究竟孰对孰错？
　　如今现实已然落定, 再探究过去也只是无用功，现世恐怕早已没人愿意花心思在这事上, 可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于粟续而言至关重要。
　　他总是和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在粟续看来这是一件无比值得庆幸的事。
　　他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啊。
　　粟续黯然叹息，余光扫见婆娑殿堂与实验中心的狭缝中有人影晃过，顿觉得奇怪地微挑眉头。
　　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进幽长的狭缝, 这个照不到光的角落，却是离自由最近的地方。
　　有人站在尽头仰头哀默地凝视着不停旋转的新风风窗，面容满是痛苦与悲哀，惊觉有脚步声靠近，迅疾握住窗户把手，试图暂时跳出去避祸。
　　“上将要是现在跳出去，万一一个脚滑，可就是回天乏术了。”
　　莫勒听到熟悉的声音讶异回过头，见粟续侧身走入窄道，面色变幻得很是精彩，“你怎么来了？”
　　他的态度有些微妙，明明话语中充满了抵触与质疑，却不直接拒绝粟续的接近。
　　粟续的脚步在狭缝半程就停下了，只是不想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与莫勒相隔几步之遥。他发出的声音轻低却尤其郑重：“上将，请记住你曾说过的，身为战士不该是上位者手中的傀儡，应该成为斩尽邪祟的刀枪，化身挡在人类身前的护盾。”
　　“你什么意思？”莫勒紧盯着粟续发出质问，不只是对方刚才的一番话，也是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他心里一直存疑，粟续虽然不仅人情，但其实本性并不坏，没理由突然变幻阵营为婆娑殿堂清理叛徒。在看到那名前卫队员从物资平台坠落后离奇消失，他就意识到粟续很有可能背着马提亚另有计划。
　　如今再次回想，当初粟续叛离马提亚真的是尤妮花园对外宣称的原因吗，是他不服管教故意引爆小厨房，借此报复花园？可为什么他从海上回来后，除了被人迫害不得不反击外，貌似没有主动祸害过任何人，甚至逐渐依附实验中心？
　　这一切现在看来似乎都是有意为之，粟续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粟续，你到底在为谁战队？”莫勒忍不住心口发酸，他先前也向粟续递过橄榄枝，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
　　粟续冷静地摇头说：“我从不为任何人站队，如果非要让我描述自己的目的，那也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
　　他缓缓抬头望向旋转着的风窗，从实验中心传出的哀嚎声已然消停，恐怕又有一条生命宣告终结，反而对莫勒询问道：“上将，你说马提亚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
　　莫勒张口半晌未语，垂下眼帘竟然开始认真思考粟续提出的问题。他一出身就在马提亚，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也是他的家，可除了船长的任务指派，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就像……像一只蹲在井底，只能看到一方田地的青蛙。
　　他从未探究过马提亚存在的意义，因为自小的教育这样——这艘大船承载着人类最后的希望，可现存人类真的能借马提亚抵达希望的彼岸吗？
　　从情感上来看，他是需要维护马提亚的，可此刻心里的摇摆已经对粟续的问题作出回答。
　　幡然醒悟带来的沉痛不亚于挖心掏肝，莫勒头脑发胀地上抬视线望向粟续，正要回答自己的想法时，却发现狭缝中早没了他的身影，只有自己还困在黑暗之中。
　　粟续一路扶着墙艰难地返回宿舍，推开房门前向臭气熏天的垃圾处理站侧目，在他的眼里，整个马提亚不过就是个巨大的垃圾场。
　　以往再恶劣的条件，粟续也能找到利益最大化的应付办法，让自己有多条出路。可身心历经一次脱胎换骨，眼下他完全没有了精力，困乏地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呼——呼——”
　　粟续对这个不明源头的骚扰感到厌烦，几道呼吸后，陡然发现这次是他自己的呼吸声。
　　在睡梦中，他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完全失了重量一般融入自然，像抚过海面的风，像惊起微波的水，像走街串巷的稚童们哼唱着的歌谣，他像是无处不在，又像从未存在。
　　他就这么在世间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没有来处，没有归宿。他不因孤独而感到悲伤，仿佛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无趣。
　　粟续情绪无波无澜地行走在天地之间，莫名感到脚下变得灼烫非常，疑惑地低头往下一看，竟见汪洋大海不知何时一片火红，整个世界竟在瞬间化作焦土，再无生机可言。
　　他现下所见是谁的幻梦？为何世界会变成这幅末样？
　　无人为粟续解答，他也无处可去，只能站在火海中亲眼看着万物湮灭，而他的身体同不断蒸腾的海水一起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于天地。
　　粟续猛然从梦中挣脱，震惊地瞪大双眼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时仍心有余悸。
　　为什么他做的梦越来越奇怪了？
　　粟续伸长手拉开窗帘向外瞧，外头的过道亮着大灯，顺着窗帘缝隙闯入昏暗的房间，令他略感不适地移开眼。
　　马提亚的模拟昼夜系统是全天候运作的，也就意味着现在已经天亮了。
　　粟续撇眼看向昨晚从实验中心带回来的补充剂，若有所思地手指轻敲了敲膝盖。


第162章
　　“砰！砰砰！”
　　兀然几声枪响响彻训练基地, 子弹破风射出精准穿过靶心，留下一缕渐升的硝烟。
　　射击者没有因为拿到好成绩而欣喜得乱了阵脚，漆黑的枪口背后, 那双眼睛依旧犀利沉稳。
　　粟续毫无波澜地面对着旁人的欢呼, 并未认为他们的赞赏是给予他个人的。
　　他神色自若地朝角落瞥了眼, 早就留意到有人揣着个小本记录下他的每一次成绩。有这样认真的观众在，他自然要竭尽全力表现得更好，让此人背后的势力满意。
　　粟续抬枪再次对准靶心连续开枪，一口气耗空了电磁枪的弹夹能量仓,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刷新了刚才连续十环的成绩，继续集中精力练习。
　　不只是射击，粟续的体术体能、模拟驾驶作战等各项训练任务都在人流密集的训练基地拔得头筹，几乎到达了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样夸张的成绩看得多了, 一旁训练着的其他前卫队员早没了最初的羡慕, 充斥着嫉妒的闲言碎语逐渐多了起来。
　　“切, 装什么, 还不是沾了加百利教授的光？”
　　“就是, 要不是实验中心的强兵计划, 他能有这能耐？”
　　“可不是吗？有一堆研究员无微不至地监测身体数据, 还被好吃好喝的养着，换我我也行啊！”
　　“我们哪儿有这命啊, 只知道老老实实地听凭调遣。”
　　他们的刻薄话语如同钢刀，想直接砍断粟续的脊梁骨。
　　粟续对他们的讥讽充耳不闻, 全心专注于战斗训练，仿佛一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倦地重复训练着，直到场地的人越来越少, 他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哈——”负责监测粟续训练情况的研究员也熬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从角落的位置站起时双腿麻痹得挪不动步。
　　他翻了翻手里一整沓的训练记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吗？这几天我光是在这儿做记录，手都快要断了，反正肯定能和教授交差了，还是早点撤了吧，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觉得累。”
　　按照教授的指示，他偷偷盯着几天了，自打粟续第一次改造结束，每天都在训练基地里耗着，从早到晚一刻都没有休息。
　　他见过不少参与改造的实验体，没一个像粟续这样体力充沛的。
　　研究员碎碎念叨着，眼皮子疲倦得都快要打架了，实在是撑不下去地扶墙朝外走，根本没有精力再关注其他，未留意到身后原本全心训练的粟续正悄然盯着他。
　　目送着实验中心的人离开训练基地，粟续高度紧绷的精神仍无法即可纾解，从无力颤抖着的双手隐隐倾泻出来。
　　虎口的伤疤再次被磨破，鲜血自手指缓缓滴落，装点着这个灰暗沉闷的训练场。
　　粟续低眉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移步踩住血点，掩盖他肉|体凡胎的弱点。他习以为常地从腰包掏出纱布缠上，没有松懈地继续练习。
　　深夜的训练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真正成长于一个和平的国家，为了生计才学着打架，接网络通缉令赚赏金，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一次次受到冲击，这些事他都不在乎。
　　他在意的事自始至终就没有变过，而现在距离完成心愿只差一步之遥，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既想坚守住原则不喝补充剂，又想要达成实验中心期待的效果，抓牢加百利对他的信任，他就必须加倍努力。
　　“什么配合改造就能成为无敌的战争机器，效果还不如你全心全意地刻苦训练。”
　　清亮的女声在早已空无他人的训练基地内回荡，伴随着脚跟踩地的闷响，一人缓步朝粟续走近。
　　她腰间的娃娃随着脚步慢慢晃动着，像是有个小人在空中飘荡似的。
　　粟续朝来人打了声招呼：“莉迪亚队长。”
　　紧接着他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莉迪亚单手搭在搏击台边，翻身坐在边沿，平视着正在缠手带的粟续，注意到他还在渗着血的手。
　　“陪你练练？”
　　粟续闻言眉头微挑，“好。”
　　话罢，他直接跳上搏击台，双手紧握成拳迎战。
　　莉迪亚侧身往台面一翻，未站起一个扫腿直袭粟续下盘。
　　粟续迅疾反应过来跳起避开，随即借势猛砸地面。
　　莉迪亚一个挺身站起，与粟续拳头擦肩而过的瞬间，扣住了他的手腕，想背身将人摔下。
　　“第七小队的支援任务持续太久了，领航部看不惯我们的清闲日子，所以发消息把我们都召回来了。”
　　粟续没有遂了她的意，双脚稳定扎步，撑过她的猛力后，一个别腿将人勾住，“那你们真在圣玛利亚没事儿干？”
　　“怎么可能？”莉迪亚嗤声，被粟续绊倒的瞬间滚到了一边，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避免再次受到攻击，俯身寻找下一次进攻机会。
　　“异化生物没有停止侵犯人类领地，灯塔不断有卫兵受伤。而且海上每天都有前卫队队员受伤，第七小队与其回到马提亚，每次等收到指令再前往支援，不如留在海上得到消息后马上出发救人。”
　　最开始她决定加入奥利弗的队伍，就是希望能在海上救人，现在她的初衷没变，但想要的更多了。
　　而这并不是奢望，从她这段时间在圣玛利亚基地的驻扎经历来看，其实是完全能够办到的。
　　粟续在台边慢步，防备着莉迪亚的下一步动作，也在寻找合适的时机。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在粟续看来，以莉迪亚的性格以及在前卫队中的地位，即使不听从领航部的指令，也会有人为她声援。
　　莉迪亚突然笑了声，前脚掌蹬地往前冲去，却并没有直接攻击粟续，而是握住腰间的鞭子，抬手用劲朝对方甩去。
　　“我在海上救再多的人有用吗，一切苦难的源头根本就不在海上。”
　　她清楚自己的身手，粟续要是认真起来，她早在第一回合就败了，能有来有回地交手几轮，其实是粟续也在试探她的立场。
　　粟续后仰避开挥过的长鞭，瞬时侧身躲开鞭子下一处落下的位置，闪避之间逐渐拉进和对方的距离。
　　他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而是问：“那在哪儿？”
　　莉迪亚略有不悦地拧了拧眉头，甩手抽打粟续的落脚点，话语中带了几分愠怒：“上次你随队来圣玛利亚基地，是不是偷偷离开灯塔了。”
　　粟续闻言愕然地脚步一顿，来不及躲开地生生挨了一鞭子。
　　莉迪亚见状连忙收起了武器，上前查看粟续的情况，“心虚了是吧，也不知道躲开。”
　　她立即拉开腰间的医疗包，取出伤药给粟续贴上，“放心，这件事姐姐我没和别人说过，进来前也确认过，人都走光了。”
　　“谢谢。”粟续的感谢不只是眼下莉迪亚帮他包扎伤口，也是在谢谢她能帮忙隐瞒。
　　莉迪亚：“能说说吗？”
　　粟续凝视着她，在对方率先明确自己立场的情况下，终于开口说道：“如你所想，我也不认同马提亚的做法。”
　　莉迪亚又问：“所以你是在为谁做事？”
　　粟续没有回答，摇头说：“抱歉，我不能用他人安危博取你的信任。”
　　魏洀和研究所的存在本就充满危险，不论莉迪亚可不可信，他都不想做出任何让魏洀为难的事。
　　但他也没有对莉迪亚全盘瞒下的想法，续说：“总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开这里，寻找一条新出路。”
　　“你早就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莉迪亚不置信。
　　粟续：“但那时的我无法毁掉这里。”
　　莉迪亚惊诧地睁大眼睛，“你想……”
　　她压低声音说：“所以你加入强兵计划不是为了权利，而是想利用加百利毁掉这里的一切。”
　　“也不完全是。”粟续理智得不像是背负了重担的人，“我在寻求一个最优解。”
　　莉迪亚微微眯眼，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粟续不解地看着对方，“为什么？”
　　他不明白莉迪亚的意图，如果是怨恨马提亚，她也有的是机会离开这里，不论是地下城基地，还是海上营地、深海研究所，都会很愿意接纳她。
　　“为什么？”莉迪亚痛苦地扬起嘴角，上抬视线看向肉眼望不到的尤妮花园，“她们还在受难，虽然我什么无法替她们做，但至少我还在这儿。”
　　粟续不是莉迪亚，也不是尤妮花园的苦难者，他可以假拟，却做不到完全感同身受，作为一名男性，他所能想象到的痛苦或许只是她们正经历的万分之一。
　　他的双手微微攥紧，默然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启唇说：“有一件事或许有你帮忙出面会更加妥当。”
　　“好，你说。”
　　粟续仰头顺着莉迪亚刚才看的方向望去，“原本我打算找机会偷偷溜进去的。”
　　根据“粟续”对尤妮花园的回忆，他大概能还原卫兵的巡逻路线和换班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摸到城堡内部，但不确定能否一次就找到。
　　如果莉迪亚能帮忙，至少在行动上会比他来得方便。
　　只是计划暴露给莉迪亚后，一旦她选择站在尤妮花园那边，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莉迪亚苦笑着低头摸了摸腰间的布娃娃，“粟续，如果我只是一名前卫队队员，你大可以怀疑我的用心。可我是孩子们的母亲，没有人会比一位母亲更怨恨剥离她骨血的仇敌。”


第163章
　　藏在马提亚深处的花园温馨幽静, 卫队不间断巡逻着，似在阻拦有人靠近，也防止里头的人跑出来。
　　花园外有人靠近的第一时间就被卫队注意到, 看清来人后, 卫队队员严肃戒备的神色瞬间缓和了许多, 微笑着打招呼：“莉迪亚队长，您又来了！”
　　“是啊，刚从地下城基地回来，来探望探望大伙儿。”
　　莉迪亚拎着大包小包径直走入尤妮花园, 热络地将手里的礼物递给卫队队员们，“来，接着！”
　　两名卫队队员连忙上前接过，目光落在莉迪亚另一只手上, 旁敲侧击地问道：“这是准备一会儿给园长送去的？”
　　莉迪亚面色坦然地说：“是啊, 都是老家的特产, 给大家都带点尝尝。”
　　她说着就要打开袋子给卫队确认, 一副光明坦率的姿态。
　　卫队队员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不是不知道里头有一部分不是给园长的, 但莉迪亚小队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园长都没说什么，他们这些拿人手短的也不好阻拦, 于是侧过身给她放行。
　　“园长现在应该在休息，您可能需要稍等一会儿再去。”
　　麦克斯每天的休息时间都是固定的, 莉迪亚自然知道，她就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来的，意会颔首说：“明白的，我不会这时候去打扰园长的。”
　　话罢, 她将一只手里的礼物分成了两批，紧接着话家常似的问：“听说最近新入园了一批女孩子？”
　　卫队队员点头回答：“是啊，她们正在接受基础检查和繁育培训，预计下月开始就能为马提亚工作了。”
　　“是吗？”莉迪亚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余光见下一波巡逻队就要来了，迅速结束了交谈，“不打扰你们巡逻了，下次见。”
　　提着礼物的卫队队员很是客气，“您自便就好。”
　　他们见莉迪亚提着礼物快步走入花园，低声交谈道：“莉迪亚小队长为人类完成繁育任务后，选择留在马提亚上继续工作，现在还是第七小队的队长，她真是一名伟大的女性！”
　　“是啊，她的确很了不起。”
　　莉迪亚的神色在转身背过卫队的瞬间便冷了下来，穿过花园右侧花田小道，直接进入坐落在花园后方的城堡建筑。
　　路上碰到其他巡逻的卫队时，她热情地主动客套，并不遮掩自己此行的目的，卫队队员们都知道莉迪亚和尤妮花园的关系，对她偶尔的拜访早已习惯，便任由着她在尤妮花园自由出入。
　　正午的模拟日光透过城堡圆弧形窗户上的琉璃泼洒在墙面，将浮凸着的石榴花缠藤纹饰镀了层鎏金，空气中弥漫着馨甜的花香，整座建筑似乎都浸泡在甜腻的美酒中。
　　安置于道路正中央的园长休息室宛若看守着这座城堡的使者，阻挡外人继续深入。
　　莉迪亚没有在休息室门口阻止，目光坚定不移地凝视着前方，向城堡深处靠近。
　　前方过道开阔明亮，因为两侧不是厚实的墙壁，而是能够全方位观察的落地玻璃窗。
　　窗户背后是成排的温床，新生幼儿如流水线一般在这里接受照料，彩色玩具如复制粘贴一般挂在每张婴儿床上方，看不出多少对新生命的用心，皆是成年人的形式主义。
　　莉迪亚满眼眷恋地注视着窗后的婴儿，脚步却没有在此停下，而是放得极轻极慢地离开，生怕打扰了温室的宁静。
　　她直到城堡角落的暗房才停下脚步，面对着厚重的大门，她深吸了口气，吐掉心中的郁浊，换上一副轻松神情才推门进入。
　　门后的灯光明亮刺眼，挺着孕肚或刚结束完繁育任务的女人们全都瘫坐在位置上，如傀儡一般没有任何交谈，不见丝毫生气地接受利于繁育的日照安排。
　　即使听到有人推门进入的声音，也没人给出反应，直到来人走近了站在她们面前，眼中才有了为人的生气。
　　“您来了。”稍年长些的女人仰头望向莉迪亚，嘴角勉强地扬起难看的微笑。
　　她目光下移看了眼莉迪亚手中提着的东西，担忧地打量着她的身体，关切地询问：“你是刚从地下城做完任务回来吗，有没有受伤？”
　　“你上一次来时，说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很担心你。”
　　她说着，一旁的其他人虽然没有出声附和，但也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忧心。
　　莉迪亚浅笑着摇头，“放心，我没事的。”
　　出发前她做好了和地下城基地共存亡的决心，现下能安全回来，她只觉得无比幸运。
　　莉迪亚草草带过了自己在圣玛利亚基地惊心动魄的经历，将手里的礼物放在桌上，慷慨地一个个分发了过去。
　　其中几人的礼物包装有些特殊，莉迪亚刻意压低了声音交代道：“这是你家里托我给你带的。”
　　女人闻言呼吸一滞，握着礼物的手瞬间用力抓紧至颤抖，强忍了这么久的委屈在这一刻泄了堤，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落在了包装朴素的袋子上。
　　她爱惜地连忙拂去了包装上水滴，打开的动作小心翼翼，见到盒子里仔细码好的油炸糕，眼泪再忍不住的崩溃大哭。
　　莉迪亚眼眶发红，轻拍了拍女人的后背温声安抚：“回来前我探望过你们的家人，他们身体都还康健，不用担心。”
　　女人早已麻木灰暗的双眼在泪水的冲刷下难得有了些光彩，满怀感恩地哽咽道：“谢谢你莉迪亚，如果不是你，我们连最后一点和家人联系的机会也没有了。”
　　坐在一旁的女人紧抱着这份从家乡来的礼物，紧盯着莉迪亚欲言又止，终是无法完全冷漠。
　　她悄悄揪了揪莉迪亚的衣服，小声说：“莉迪亚，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尽量远离这里吧，不用担心我们的，反正我是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为了方便繁育员检查情况，她们的肚皮都是袒露着的，遮盖重点部位的薄布是她们仅存不多的自尊。
　　她们的肚皮皱巴得如同腌咸菜，却在不断孕育着生命。
　　“有人过来了。”旁边的女人见有繁育员听到动静走来，连忙提醒她们不要乱说。
　　女人们早已无所畏惧，发了疯要站起喊话，却被莉迪亚及时制止，捂住了她们的嘴巴。
　　莉迪亚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地说：“不值得，为了尤妮花园，不值得的！”
　　她们的性命应由她们掌握，但不该为了这个烂臭的地方搭在生命。
　　“可是，我们还能做什么？”女人扑到莉迪亚怀里啜泣着，绝望地接受被摆布的命运。
　　莉迪亚轻抚着她被绞短的头发，见一身粉红色制服的繁育员走近，苦笑着解释道：“没事的，只是看到故乡的特产，想家了而已。”
　　繁育员瞥了眼哭泣的女人，冷漠地说：“哭对胎儿影响不好，请立即停止。”
　　女人的哭噎声骤停，恐惧地回头看向繁育员，生怕他又借口肚子里的胎儿过重，要她光着脚在碎石子路上走一天。
　　“这是我母亲做的甜甜圈，你们尝尝。”
　　“真好看呢，也来尝尝我的，是圣玛利亚的苹果派，特别好吃呢，小时候我总缠着妈妈给我买。”
　　“还有我的。”
　　女人们相互分享着彼此手里的礼物，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她们难得活泼谈笑，在人造的阳光底下围桌而坐，有那么一瞬她们真像是姐妹出游聚餐。
　　繁育员见她们吵吵嚷嚷着很是头疼，再恶声提醒了一句：“不要乱动，也不要有情绪波动，对胎儿影响不好。”
　　但顾忌到当着莉迪亚这位完成了全程繁育计划、又为马提亚持续贡献的面子，他不好惩戒太过，便转身离开这个吵嚷的地方。
　　女人们目送着他离开，纷纷松了一口气，默默地上自己的礼物给还在难过的姐妹，用行动做出安慰。
　　莉迪亚看着她们长叹了一口气，目光定格在了其中一个女人的肚子上，原本平复的心情再次激动，走近了询问道：“我出发支援圣玛利亚基地的时候，你不是刚怀一胎吗，现在怎么……这不符合规定！”
　　她这才发现不止一人，算一算时间，还有不少人没有休息时间就又开始怀胎。
　　当初她在尤妮花园工作时，尚且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为什么现在参与繁育工作的女性越来越多，反而得不到休息？
　　因为她们手里没有武器，尤妮花园就完全不把她们当人看了吗？
　　“别去。”女人拉住了莉迪亚，紧咬着下唇摇头。
　　她的嘴唇咬出了血，腥甜的气味充斥着口腔，颤声说：“我们已经早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可刚来的妹妹们没有，或许我们多工作一轮，她们就能少吃点苦。莉迪亚，这都是我们自愿的。”
　　在这样的压迫下，她们早看不见生存的可能，但刚被带进尤妮花园的女孩子们还都是那么纯真无邪，哪怕只能护一时也是她们作为姐姐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莉迪亚紧攥着拳头极力隐忍着情绪使得身体止不住颤抖，“我不会让这样的痛苦持续太久。”
　　“莉迪亚，不要和尤妮花园对着干，没有好处的！”
　　“你好不容易离开这里，不要为了我们得罪马提亚，不要……”
　　刚才被莉迪亚安慰的女人反过来拉住她，劝阻道：“她说的没错，都是我们自愿的。”
　　莉迪亚深呼吸着抑制胸口的情绪，脑海中回荡着粟续交代她的计划愈发明确。
　　她俯身展开双臂紧抱着身在深渊中的女人们，决然之意在柔软的心窝生根发芽，“和你们想保护妹妹们一样，你们也是我的妹妹啊。”


第164章
　　“姐姐。”女人们情不自禁地紧抱住莉迪亚, 早已泣不成声。
　　莉迪亚温柔地轻拍着她们的后背，母性的光辉隐秘而伟大，坚定地嘱托道：“你们在这儿要照顾好自己,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们离开。”
　　她这一身骨血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愿意在人类危难的时候站出来, 延续人类的火种，也可以不惧危险地前往海面，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人类同胞。
　　同样的，在面对数不尽的女孩深陷泥沼时, 她也愿意挺身而出，即使代价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莉迪亚慷慨地拥抱着每个人，俯身轻抚去当中年纪最小的妹妹脸上的泪水，“好了, 不哭了, 本来长得多好看呀。”
　　女人委屈地憋着嘴点头, 自从来了马提亚, 也只有在姐姐们面前还像个从前被疼爱着长大的小姑娘。
　　莉迪亚揽住了她的肩膀, 而后对所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 再不走繁育员又要过来了, 下回来看你们的时候，我再给你们带点好吃的。”
　　“外出任务的时候注意安全。”
　　“有人记挂着我们, 我们已经很知足了，千万不要冒险。”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关切着莉迪亚的安危, 生怕她因为她们出现分毫意外。
　　莉迪亚一点也不觉得她们吵闹，笑意暖暖地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却不作出什么承诺，不希望她们在这样恶劣的境遇下还要劳心自己的事。
　　女人们依依不舍地簇拥着莉迪亚走到门口, 再往前就有繁育员拦着了。
　　她们站在门边目送着莉迪亚远去，眼中的担忧与羡慕交缠，最终被现状压迫得黯淡无光，如活死人般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只有在偶尔垂眸看一眼膝上的乡味时，才想起自己曾鲜活地存在过。
　　莉迪亚心情沉重地提着最后一份特产离开花房，无惧海上危难的她此刻却心有不忍地不敢回头再看。
　　她在繁育员面前埋着头快步离开，面上是难掩的哀愁，直至转入拐角才摆脱痛苦，换了副神情。
　　莉迪亚靠墙左右环顾，确认四下无人后，改道悄悄顺着楼梯爬上二楼，时刻留意着周围有无人靠近。
　　按照粟续的说法，从二楼的繁育前准备区出来，沿着走廊一路走到尽头，再拐几个弯会遇到一条死路，角落可能有一个通风管道口。
　　莉迪亚不明白粟续要她找一个随处可见的通风管道口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循着路线悄然探索，没想到如粟续所言，她真的在前路封闭的角落看到了一道透气网窗。
　　令她感到可疑的是，网窗周围墙面有很明显的磨损痕迹，看起来像是很经常被人打开了又关上。
　　通风管道口有什么好值得开开关关的，这个角落看起来也不像是新风系统的检查站吧，而且在空间极度紧缺的马提亚，工程部怎么会设置这样没有意义的死路？
　　她在尤妮花园工作了近20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关通风管道的传闻，就算粟续之前曾效力于卫队，巡逻轨迹也是外院和城堡一楼前厅，根本没有机会来到二楼，他是怎么知道这个通风管道口有蹊跷的？
　　莉迪亚越想越觉得纳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难道说这和粟续之前叛离尤妮花园有关？
　　可这也不对啊，如果粟续早对这里有疑惑，为什么要让她再来确认一遍，还明确让她不要冒着危险轻举妄动？听着像是只为了确认这个管道口是否存在。
　　这道门会通向哪里？
　　莉迪亚忍不住好奇，趴在网窗上向内窥探，可里头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到有个扶梯一路往下，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谨记着粟续的提醒，一旦她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对她对粟续来说都是莫大的危险。
　　既然选择和粟续乘同一条船，莉迪亚理性地选择了信任，迅速后退准备撤离，却没意料到这个阴暗冷寂的角落会有脚步声靠近。
　　莉迪亚闻声暗道不妙，这条路没有其他岔口，眼下根本无处脱身，难道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莉迪亚，你怎么在这儿？”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莉迪亚强装镇定地回过头，满脸疑惑地装傻说：“不知道啊，我太久没回来了，大概是走错岔口了？”
　　她没有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反而询问对方：“所以这是哪儿，我以前没来过。”
　　“你来二楼做什么？”繁育员没有回答，上下打量着莉迪亚，目光有意无意地往窄道深处望，不确定对方都看到了什么。
　　莉迪亚提起手里的礼物说：“我不是刚从圣玛利亚回来吗，带了些特产想给园长，但看望过妹妹们后，碰到路过的繁育员就问了句，结果他说园长现在在二楼，所以我才上来的。”
　　繁育员对莉迪亚的解释半信半疑，但现下最紧要的，就是让对方赶紧离开，避免她看到更多不该看的东西。
　　“园长不在二楼，麻烦尽快离开这里，以免打扰到孕母休养。”他话语内容强硬，但对待莉迪亚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尊敬。
　　莉迪亚很不喜欢尤妮花园对她们的称呼，后槽牙紧咬着忍受反胃感，面上却延续了刚才对当前环境的茫然，气愤道：“那就是那人诓了我，我现在就找他算账去！”
　　她气冲冲地拎着特产快步离开，真摆出一副要去干架的模样。
　　繁育员深感不解地注视着莉迪亚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她的借口透着股拙劣，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窄道深处。
　　莉迪亚疾步走出死路，目光掠过四周后，熟门熟路地找到下楼的方向，经过一楼时驻足多看了一眼，而后将东西往麦克斯门口随手一放，便迅速撤出了尤妮花园，
　　她的身后有一人缓缓探出头来，向连线另一头的繁育员同步消息：“莉迪亚确实去了园长休息室，然后就直接离开了。你怎么了，突然让我盯着莉迪亚，她不是常来吗？”
　　站在通风窗口前的繁育员困惑地皱了皱眉，低喃了句：“难道是我想多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线索，旋即拨通了监控室的短号，通话一接通立马说：“帮忙调一下二楼的监控记录，我马上过来。”
　　“嘟——”
　　莉迪亚疾跑着在马提亚低层穿行，在连线成功的瞬间开口说：“出了那条死路，往左走20米就是最近的一扇面向前院的窗户。还有，我路过一楼的时候看了眼，明明就在那个管道口正下方，却没有一楼的通风位，看来是还要往下走的，可是再往下就是低层的实验中心了。”
　　“是实验中心就对了。”粟续回想魏洀交给他的地图上，实验中心二楼的相应位置正好有一下片未知区域，感谢道，“这次麻烦您了。”
　　“我的麻烦可不在这儿。”莉迪亚回头看了眼，沉默了片刻，再次向粟续确认道，“你确定能说到做到？”
　　“不确定，但我会拼尽全力。”粟续的语气坚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对面的实验中心望去。
　　在通往飞行平台的接驳船关闭的顷刻间，莉迪亚侧身钻入了舱门，注视着逐渐远离的马提亚。
　　她因疾跑而急促的呼吸缓缓平静，话语虽短但饱含全力交托的郑重，“好，我信你！”
　　莉迪亚低下头摸了摸腰间的布娃娃，以前在尤妮花园工作的时候，她会为自己繁育的每一个孩子扎一个布娃娃，但是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扎多少个了。
　　尤妮花园，一个禁锢着花朵生长的地方，如何能称为“花园”？
　　倏地，一声惊呼响彻了尤妮花园监控室，“她居然……莉迪亚背叛了尤妮花园！”
　　繁育员不敢置信地紧盯着监控屏幕，连忙拨通了麦克斯园长的连线。
　　“园长，莉迪亚刚才借着送礼物的由头偷偷上了二楼，她找到了那个地方。”
　　麦克斯正惬意地吃着不知是谁放在他门口的甜点，愕然顿住了动作，急声回问：“她怎么知道哪里，你确定？”
　　“确定！”繁育员反复看了几遍监控记录，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她说自己是迷了路，可她上二楼以后目标明确，就是奔着那个地方去的！园长，您说她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个消息？”
　　莉迪亚自从结束繁育工作后，就常来尤妮花园走动，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意外，他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所以他率先选择不多怀疑地放走了莉迪亚，完全没想到如此虔诚的人会选择背叛。
　　麦克斯哪儿还有功夫和他讨论是谁导致的这一切，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找到莉迪亚。
　　他立即丢下手里的甜品，挂掉电话转而联系领航部部长。
　　“马上把莉迪亚给我带过来！”他一开口就是命令。
　　领航部部长被麦克斯的吼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要叫手下去拿人，可稍微一寻思就想起了一件事，紧急汇报道：“可她一大早就接了外出任务，现在应该……”
　　他昨天召回莉迪亚后，苦口婆心地让她不要为了图一时安逸留在圣玛利亚，要多为马提亚、多为人类的未来着想，莉迪亚看起来也是听进去了，所以没多久就递交了海上任务的请求，谁能想到会在这事上出意外？
　　“派人去追！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麦克斯怒气正盛，恼怒得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快步乘坐中央电梯下楼想找加百利商议。
　　他太过急忙，压根没留意到粟续低头路过的身影。
　　粟续听到电梯开门声，意味深长地往后稍了一眼，转头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第165章
　　方舟的尾气云在飞行平台的允许通行声中划破天际, 在烈日下急速远行。
　　粟续不意外加百利会打来追问的电话，故作惊讶道：“莉迪亚小队长背叛了尤妮花园？麦克斯园长说是我唆使的？”
　　“教授，我和莉迪亚小队长之间有什么交集吗？再说了, 我刚加入前卫队时, 她之前可是当众找过我茬儿的, 麦克斯园长想找人背锅也是找错人了吧。”
　　他确信每次和莉迪亚都是私下见面，必要出现在他人面前时也是对立状态，麦克斯就算怀疑他也拿不出实证。
　　粟续早猜到麦克斯一定会找他追究这件事，他也早找好了反击的武器。
　　“麦克斯园长, 您要是担心我会暴露不该说的事，倒也大可不必，在前卫队的这段时间里我有很多机会能把那件事说出去，是加百利教授优待了我, 现在的我是真心想报答教授。如果您对我当上队长这件事还有不满, 其实可以直说的。”
　　粟续一套以退为进的小把戏玩得炉火纯青, 自认为比关杰这个范本还要更胜一筹。
　　他疑惑又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对通话那头的加百利贴心懂事地说：“教授, 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让您为难了, 我自愿退出改造计划。”
　　“不行！”
　　当加百利的拒绝声响起, 粟续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妥了，这原是他给自己留好的退路, 现在算是殊途同归。
　　他咬牙忍下所有实验的痛苦也是在为今天铺路，参与实验时给出的满意答卷, 加上加百利对待实验的态度，加百利这个实验疯子就不可能放弃他。
　　加百利会为了既保住和尤妮花园之间的合作，又想控制住他，而将他软禁起来吗？
　　粟续的答案是现在不会, 加百利有渗透军方的野心，试图全面开展强兵计划，但在莫勒却强硬拒绝了实验中心的邀请。
　　婆娑殿堂对他忠诚度考验同样也是加百利对他的最后一道测试。在他主动选择替婆娑殿堂杀人后，就赢得了加百利的全部押注。
　　就算今天加百利会因为麦克斯的一番话而心生疑虑，在绝对利益面前，他这个手握筹码的人依旧能掌握绝对安全。
　　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他凭什么吃那么多苦，又不是有特殊癖好。
　　粟续听到连线另一头传来加百利的几句安抚，随后被着急挂断，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对方这是找麦克斯说理去了。
　　粟续餍足地扬唇微笑，心情愉悦地开启了方舟智能驾驶模式。
　　他站起回过身正对上了关杰一脸震惊地盯着他的眼神，气定神闲地面对舱内所有队员说：“好久不见啊，我的队员们。”
　　关杰满脸震惊地盯着粟续，困惑得眨了眨眼，这是教授新研发的强兵剂产生的副作用？这个看起来弱小又无助的人真的是粟续吗？
　　“距离上次任务过去五天了，原来队长还记得自己有支队伍。”
　　端坐在位置上的队员中有人冷声讥讽了一句。
　　谁会喜欢冒着生命危险做任务呢？可马提亚上的物价越涨越高，每次任务的贡献点却没有跟进调整，就算参与了实验中心的改造，能拿到一些补贴，但再这样自由散漫下去，他们早晚有天都得饿死。
　　队员们看向粟续的眼中充斥着不满，这里谁不知道粟续近来深得加百利教授器重，自然不担心生计开支。
　　可越这么想，他们越是觉得粟续这个队长碍眼。
　　粟续完全没把他们的冷待放在心上，仍沉浸在计划顺利的快意中。
　　“这次任务需深入海底，为实验中心采集深海样本，帮助教授扩充末日前期的陆地数据。各位，要好好干哦！”
　　队员们的嫌恶在听到任务来头是实验中心后生生咽回了肚子，气愤得面色变幻不止。
　　粟续狐假虎威够了，转身坐回了驾驶位，见屏幕上代表任务坐标与方舟的红点即将重合，他手动操控着方舟下落。
　　即使科技发展得再快，粟续仍没有将生死交托旁人的习惯。
　　浑浊胶黏的海水淹过方舟顶部，发出涌动的咕噜声，舱内的人晃神间仿佛也感受到了来自大海的强大压迫，不少队员捂住胸口喘不上来气。
　　粟续神色自若地观察着风窗外情况，探照灯的光束无法直达海底，他谨慎地降低了下落速度，可还是觉得心慌，总有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诡异感。
　　“怎么感觉自从来到新海域，水深越来越长了？”关杰趴在窗边向外望，略感无聊地嘀咕了句。
　　“咚！”关杰还没反应过来，船上顷刻间剧烈翻转，额头直接撞到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瞬间眼冒金星。
　　舱内其他人的情况也不大好，原本端坐在位置上的队员来不及做准备，被颠倒的重力拽离座位，在舱内转了数圈直到方舟突然急停，才重新落到地面。
　　“做什么！为什么突然调转方向！”
　　“粟续队长，你要是不会驾驶，麻烦交给系统操控行吗？”
　　“就是，也不知道在装什么！”
　　在极度的愤怒面前，他们迟缓的思维能力难得回到正常人类的水平。
　　粟续背对所有的埋怨，凝望着深海屏息不语，操控无人机出舱扫描刚才即将深入的海域。
　　他也说不清刚才突然感受到的强烈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预感几乎没有失效过。
　　队员们忿忿地抱怨声直到看清无人机扫描回传的画面时猝然停止，不敢置信地瞪着屏幕上肉眼难辨的庞然巨型。
　　诡异巨大的伞状体在海水中沉浮漂摇，近乎透明的伞部在视野部清的浑水中隐形，随海水摆动的触手将它的防御范围扩大了一整圈。
　　无人机传输的画面渐生雪花，不像是脏污，倒感觉是受到了某种信号的干扰，令人不得不眯着眼才能看清画面。
　　“旁边那种乱动的须须是电流吗，这玩意儿、这玩意儿该不会是电刺吧！”队员哪儿管得上对粟续的厌烦，闯进驾驶室凑近屏幕，一度不敢相信地揉眼睛反复确认。
　　传说中只会在深海出现的剧毒带电异化水母，没有人能被它的刺丝囊碰到后活着离开，因此从来没有关于这类异化水母的详细描述，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它极度危险。
　　“为什么刚才你任务介绍的时候没说过会碰到这家伙！”队员抓狂地冲着粟续大吼，气愤之下动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粟续困惑地看着调度处给的任务单，上面的确没有关于已探索到的异化生物介绍，喃喃道：“因为没看见？”
　　他反手撇开队员的掣肘，重新看待这份前一支探索队从深海中带回的信息。
　　“发现未知待探索区域：旧时代宗教庙宇。
　　预估沉没时间：2065年至2070年。
　　探索价值：建筑内存在大量黑雨时代前死亡的人类样本，可获取异变发生前人类基因信息。
　　本次任务简述：根据海面雷达信号基站捕捉到的反射信号频段，该区域疑似存在未探索建筑，我队根据任务指引前往确认建筑具体位置、外观大小及附近异化生物群系内容，统一上报至调度处判断探索任务具体人数。该建筑外部未发现异化生物踪迹，我队初步判定此探索难度中等偏下，安全系数较高，可派队进一步探索。
　　任务使用战备表：驱散仪、监测仪、照明弹……”
　　见作为队长的粟续干坐在位置上不动，没打算撤离也不下发指令，舱内气氛逐渐焦灼，谁也不知道前面这只大怪物会不会突然冲过来。
　　“现在怎么办？粟续，你不是队长吗？”
　　“加百利教授让你当队长，不是让你在这儿浑水摸鱼的！”
　　在混乱的指责声中，关杰的立场又开始摇摆不定，悄然缩到了船舱角落，自认为这时不跟着落井下石就是对粟续最大的帮助。
　　“外部探索、驱散仪……”粟续低声念叨着，上抬视线看向前方不远处、平静漂浮在建筑上方的水母，它如一只倒扣的碗笼罩着这座庙宇，宛若守护着这片废墟的精灵。
　　“它明明知道我们来了，但没有攻击，动都没动过。”粟续的轻喃带着困惑与探究，仿佛隔着玻璃与它对话。
　　队员们的指责声顿弱，面面相觑后低声碎念：“他该不会吓傻了吧？这怪物哪有眼睛，他怎么知道怪物看到我们了？”
　　“不至于吧，该不会是装模作样，等着我们先出发吧。”
　　“对，这个可能更大一点。”
　　关杰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已然做好怪物冲过来将他们电成焦炭的准备，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惊慌失色地抬起头偷瞟屏幕，不解地歪了歪头。
　　“怪物的触手在晃，它……好像真的在打招呼？”
　　因为他站得远，所以看得更全面，不知不觉就没那么害怕了，可他怎么觉得粟续说的好像不是这个？
　　“啊？”有队员听到了关杰天真的笑话，正要嘲笑他时，见刚才一直没有动作的粟续突然松开了腰间的安全带，起身径自朝舱门走，动作不拖泥带水地戴上头罩进入了缓冲舱。
　　“他这是要一个人行动？”
　　“我们要不要跟上？”
　　队员们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准注意。
　　突然有人说：“他是队长，队长没有下达指令，我们还是原地待命吧。”
　　听到这句满是退意的逃兵话术，队伍中却没一人觉得不妥，纷纷坐回了位置上，眼睁睁看着无人机回传的画面中，粟续独自一人向古老的寺庙靠近。


第166章
　　即使是从缓冲舱出来, 海底巨大的压强仍使得粟续喘不上气，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强烈的压迫，令他的行动愈发艰难。
　　粟续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在静默中感受着水流涌动, 很快便适应了在海底移动。
　　他拎着从底舱拿出来的驱散仪慢步朝寺庙靠近, 虽然一时拿不出铁证，但他莫名相信这只怪物不会主动攻击。
　　方舟舱内所有人紧盯着屏幕上的人影，大气不敢喘一口，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寺庙门前, 纷纷忍不住惊呼。
　　“怎么回事？“一名队员不禁发问，可在场无一人能为他解答。
　　粟续将手里的驱散仪拎高了些，果然见这个叫做电刺的异化生物往后缩了一些，看起来似乎是在害怕。
　　他意会地将仪器放下, “看来你真是因为怕这个。你明明有能力反击的, 为什么没有？”
　　战备中心研发的驱散仪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起效, 只要能成功开启并维持运作, II型以下怪物在数量可观的情况下基本都会有所顾忌。
　　但眼前这只巨型异化水母体积堪比之前见过的骨鲸, 这类怪物的进化程度已超出驱散仪的控制水平, 按理来说它不仅不会对人类的仪器产生畏惧, 甚至在上一支队伍接近时就能感知到。
　　他在训练基地的已知异化生物目录里见过关于电刺的介绍，加上刚才队员的补充描述, 看得出它完全有能力在人类靠近前就先出手，且渺小的人类在它的面前近乎没有还手的余力。
　　可它没有选择这么做, 是不想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粟续在出舱前重看了一遍任务介绍，大概有了些想法，会不会是因为这只骇人可怖的怪物本身并不嗜杀？而人类的突然造访对它来说才是真正的冒犯？
　　“别害怕，我没打算打开它。”粟续在它面前放下驱散仪, 话家常似的说，“挺奇怪的，你竟然能听懂我说话，好像你的其他‘朋友’也能听得懂呢。”
　　他也分不清究竟是他比较特殊，还是这些所谓的“怪物”已经进化到能够读取人类的语言，但至少现在看来，人与异化生物之间并不只有交战。
　　海底的幽黯绝断视野，未知的深处前方的无尽的危险，压迫不止于水压，也似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探索者的心脏。
　　粟续摘下肩灯探照深海，肉眼看不清水母的活动，只能隐约见得它鼓囊了些，又突然缩了回去，仿佛是在回应他的问题。
　　不过粟续没它有能耐，着实看不懂它想表述的是什么。
　　他偏过头朝身后看了眼，虽然在出舱前就切断了队内连线，但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量，说：“你暂时先离开这里，我不会惊扰他们的，等我们离开了你再回来。”
　　隐在水中的伞状体鼓了鼓，发散着电流的触手悄然无声地伸出，缓缓靠近站在寺庙大门前的粟续。
　　粟续肉眼看不清晰，可在船舱内等候着的队员们紧盯着屏幕上的画面早就惊慌得不敢出声。
　　有队员终于反应了过来，忙对接粟续的连线，却迟迟无人回声。
　　“队长，那东西准备攻击你了，赶紧撤！”
　　“喂，粟续，听得到吗？还傻愣在原地干什么呢？”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怪物的电极干扰，不论他们怎么喊话，粟续都听不到。难道他们只能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眼前吗？
　　但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过去了也帮不上忙。
　　关杰蜷缩在角落观察着舱内队友的一举一动，明明这是一支精英队伍，可他怎么觉得和从前的普通小队其实没什么两样，或者说人类的本性就是这样吧。
　　他也没什么好嘲讽，毕竟就算意识到了不对，他也已经成为了这种人。
　　“怎么办，他……”队员毫无意义的紧张在看到电刺放弃攻击，然后突然离开的画面时滞住，没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调高了驱散仪的档位？他刚才又拿起来了不是？”
　　“不知道啊，隔得有点远，水还混，无人机探测到的画面还是有点模糊的。”
　　“算了就这样吧，总不能过去看吧。”
　　一听看清得出去，霎时没人再发牢骚，老老实实地注视着粟续缓慢走向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粟续看不到电刺的具体位置，但隐隐能感觉得到它已经离开，放轻了脚步靠近寺院大门，伸手用劲将它推开，惊醒了门后一片泥淤，将海底搅得更是视野不明。
　　“早知道就不搞什么形式主义的礼貌，直接从上面游进来了。”
　　粟续挥了挥眼前的混沌，试探着向前靠近，时刻提防潜藏在深处的危险。
　　直至他走出泥障，眼前的污浊渐淡，才能隐约看清寺院中的场景，却惊愕得愣在了原地。
　　在海水的浸泡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本就朴素简陋的寺院遍地泥垢，断开碎裂的路面石板上隆起一座座小包，开门时卷起的潮涌掀开了覆盖在表面上的污泥，底下竟是一具又一具白骨。
　　一眼望不到头的院子中是数不清的泥包，它们的存在赋予了尸骨归处。
　　粟续穿行其中的脚步轻而缓，不愿再带起波动，惊扰长眠此地的人们，每踩下一步都是沉重的脚印。
　　“保护地球生态，拒绝核污入海！”
　　行止间，粟续蓦然听到一声振聋发聩的喊话，回过头查看声源，却兀地发现自己站在了人群之中。
　　“守护海洋母亲，停止核污排放！”
　　“请勿将代价留给人类的未来！”
　　一声声激奋人心的口号在耳边响起，粟续不意外自己又看到了幻觉，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当下情况。
　　他愕然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商业广场显示大屏上。
　　“各位市民早上好，今天是2066年5月16日，昨日我市最后一家大型企业宣布停工，更多市民走上街头抗议核污水排放。截至目前，聚集在市中心商场的拒绝饮水抗议行动已持续1248天，期间无数参与者脱水昏迷，本台温馨提醒各位市民，抗议行为需理智。”
　　“拒绝饮水抗议行动？”粟续不解地低喃了一声。
　　听他不清楚当下世态，旁边立马有人主动帮忙解释：“看来你是幸运的，自家水龙头里还没喷出过触手、甲壳、腐肉之类的东西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粟续往人群前排推。
　　虽然已经是往事了，粟续还是习惯性的对每个被挤开的人道歉。
　　直至挤到前排，他终于看清那些盘腿坐在地上闭眼不动的人面前放着的水盆，再走近了些仔细查看，只见混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的，是被水质过滤系统搅烂的畸形海洋生物。
　　多生的器官与畸变的形状，在被撕裂开后散发着浓烈又绝望的烂臭，那一颗颗泛白的眼珠早没了生气，却看得人心发慌。
　　人类的净水系统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无法正常使用了。


第167章
　　水中倒映的天幕低沉灰暗, 如一场毁天灭地的疾风暴雨将至。
　　被盛在脸盆中的荧光水母窒息地挣扎着，它的哀呼人类无法聆听，却能够感受得到。
　　大多数抗议者能办到的抵制手段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唤醒掌权者的良知, 可在人性的贪婪面前, 他们的力量简直渺小地可笑, 在清醒中绝望之痛大于心死。
　　既知无能为力，他们难道要放弃吗？不，如果无力回天，至少要让天知道, 人类没有彻底沉沦。
　　粟续凝视着在场每一位绝水抗议者，眼中的淡漠染上了几分旁观者的悲悯，视线急转向人群中一道摇摇欲坠的人影。
　　他应该插手吗？
　　现在他看到的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既然已经发生过, 再掺和也是无济于事。
　　让这些人知难而退, 放弃最后的抵抗, 这个世界没有人类的存在才能逐渐恢复生态不是吗？反正他讨厌这个世界, 讨厌贪婪无知的人类, 不是吗？
　　世界毁灭, 一切都不复存在, 来去皆无意义的他也随之湮灭，不用再为那些无法改变的往事费心劳神, 从此毫无痛觉地消散于人世间，这不是他一直以来希望的事吗？
　　“他撑不住了, 快救人！”
　　粟续犹豫不决时，已有人发现了异常连忙上前问候，早在商场外围待命的医护人员第一时间赶到。
　　围观的人群神情平静，看起来对此场景早就习以为常, 配合默契地协助医护把昏迷的人抬上担架后，立即有抗议者补上了空缺，如机器轮作一般维持着这场无力的抗争。
　　“我们走吧。”苍老年迈的声音在抗议中显得尤为突出。
　　粟续闻言不禁冷笑，看来还是有人选择认命的，复杂的人性不管活了多久都未必能全然看透。
　　老人的声音召集到了不少人跟随，粟续冷漠地跟上他们的步伐，想看看这些选择屈从的人会怎么做，不知不觉地跟着走到了一处藏在深山老林中的陈旧寺庙。
　　似乎是他在海底看到的寺庙？粟续在大门前顿步，仰首观察承载着这座城市香火的城隍庙。
　　摇摇欲坠的木门微敞着，粟续轻推开后抬腿跨过了破旧门槛，暗道：“原来不是被水泡烂，而是早就快坏了。”
　　“师傅，这扇门整天开开关关的，又快坏了，改天再找个年轻人来换个新门吧。”
　　“没事的，关不上就关不上，有人愿意来是好事。”
　　粟续循声转头望去，见老人正与城隍庙的管理员攀谈着，猝然发现来这座庙的竟都是老幼残弱。
　　再看着眼前晃晃悠悠的木门时，他的神色复杂变幻，在心中黯然，他见到的寺庙大门是紧闭着的，所以这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两人的交谈稀松平常，又聊了几句便各忙各的去了。老人找了块空地面朝城隍爷跪下，双手合礼叩拜着，嘴里不停碎碎念叨着什么。
　　粟续假意在老人旁边的位置半蹲下偷听，没想到对方没有在祈求自己余生顺遂，来世幸福美满，而是同这里的其他人一起，渴盼着自己的生命能够早些结束。
　　“为什么？”粟续不理解。
　　在末世中不断挣扎的人们难道不都是希望这场灾难能早点过去吗？
　　老人像是听到了粟续的疑问一般，直起上升虔诚祈祷着：“唉，城隍爷啊，我们这些人实在跟不上游行的队伍，每天能做的就是来这里求一求你，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
　　“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也曾鸟语花香、车水马龙，人们虽然每天忙碌着，可大多数人总能找到生活的意义。我生于安乐，享受过和平富足，现在也同世界一道老去，没几年活头了，社会资源给我也是浪费，不如把有限的资源留给年轻人们，让他们有力气继续抗争下去。”
　　他的嘴唇干燥起皮，每说一句话都得咽口水，可早已干燥的口腔不论如何吞咽，渴意都得不到缓解。
　　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的胃灼烧刺痛着，令他整个人忍不住蜷缩颤抖，满头虚汗混杂着痛苦的泪水滴落，一点点榨干他体内的水分。
　　“饿啊，渴啊，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又狠不下心自己了却生命，在最后的时间里多求一求您，让我能走得安稳一些，让正在抗争的孩子们能走得更远一些。”
　　“城隍爷，您能听到吗？”老人竭力地哀求着，既知得不到任何回应，仍旧不断重复着祈祷。
　　神佛未必存在，人心自有公道。
　　粟续静观着眼前决然赴死的场景，突然想起在不久后的将来，活下来的人类冠上虚伪可笑的名义，主动抛弃了自己的同胞。
　　他知道后事如何走向，所以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在他眼里是那么无力又天真，像那些畸变的海洋生物一样，人类临死前的呐喊，老天爷也听不见。
　　“哒、哒、哒。”
　　皮球的拍打声在死气沉沉的寺庙里显得突兀又鲜活，缓缓滚到了粟续的脚边。
　　他伸手抄起皮球，看向它滚来的方向，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正眨巴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哥哥，你是谁啊？”孩子问。
　　粟续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回答道：“我只是路过。”
　　他双手托着皮球，微笑着将它还给了那个孩子，“给。”
　　“谢谢哥哥。”孩子礼貌地抱着皮球向粟续浅浅鞠了一躬，转身便要跑开继续玩耍，却听到刚才的哥哥又喊住了他，挪步回过身歪着头问，“哥哥还有事吗？”
　　粟续在纠结中发问：“那你呢，你会讨厌这个世界吗？”
　　一个生于灾难的孩子，会和他一样厌恶这个腐烂的世界吗？
　　纯真的孩子认真思考着这个大人提出的奇怪问题，回过头看了眼跪在神像前的奶奶，笨拙地说：“不会啊，庙里的饭菜很好吃，爷爷奶奶们的怀抱很温暖，有个爷爷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他会折小青蛙给我玩，还有还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看到的夕阳很好看，我想每天都能看到！大人们总说这个世界要完了，可是我们在活着的时候，还是能创造幸福的。只要我们还满怀希望，世界就还有希望！”
　　只要还有希望？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希望吗？
　　“不论那瓶海水是否能真正净化海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想试一试，毕竟这个世界很难再比现在更糟糕了。”
　　魏洀的声音在粟续脑中回荡，带着他早对这个世界失去的信心。
　　为什么总有人这么天真呢？
　　明明世界破败成这样了，可不论在哪个时候都有人抱着近乎渺茫的希望，傻兮兮地等待着转机出现。
　　人类啊，真的很复杂，顽强得渺小又伟大。
　　粟续站起身仰望天空，叹息似的感慨着：“真的好久没有认真看过夕阳了。”
　　他陡然一怔，低头看向攥住了他手指的小孩，不自在地把手往回抽了抽。
　　小孩却紧紧攥着不撒手，指着天边说：“天边的太阳会重新升起再落下，漂亮的夕阳还会再有的！”
　　活下去，或者有作用的死去，是生命莫大的荣幸。
　　粟续微蹲下|身向小孩伸出手，“现在有点晚，错过了夕阳，你愿意陪我看看朝霞吗？”
　　小孩换作左手抱着小皮球，腾出了一只手抓住这个奇怪大人的手，重重点头说：“好呀。”
　　沉在海底的方舟久久没有动静，仿佛和不远处的庙宇一样陷入了长眠。
　　“队长还回得来吗？”
　　“我们……要不先走吧？”
　　“再等等，要是天亮了他还没回来，我们就……”
　　“他出来了！他还活着！”关杰第一时间关注到有人影从微敞的大门后钻出，正移速极快地朝方舟方向靠近。
　　闻言，霎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或许是亲眼见证一个人独自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有人的心情异常激奋，满眼期待着粟续回归。
　　可迟到的理智又在告诉他们，万一回来的人已经不是粟续，而是被感染的怪物怎么办？
　　“拿好武器！”一名队员反应了过来，拔枪正对着缓冲舱入口，做好了只要发现回来的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即开枪击毙的准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将开的舱门上，主舱门经缓冲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们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听到舱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所有队员拿出了此次任务中从未给过的认真。
　　粟续将带回的东西暂放入底舱，还未打开缓冲舱门，透过门上的玻璃就看到了一片正对着他的枪口。
　　他不屑得冷笑了声，光明正大地推开舱门，阔步从迷眼的消杀喷雾中走出，冷漠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粟续看起来并不生气，冷漠到不见情绪的目光反倒令人骇然。
　　队员们上上下下观察了粟续好一阵，没见着他身上有什么伤口，这才松了口气，缓和气氛地打圆场：“队长，体谅一下，我们这也是合理怀疑。”
　　粟续不气不恼，没想把自己的情绪浪费在这些人身上，径自走向驾驶位，机械似的说：“我带了点样本给队伍回去交差，不确定那只电刺什么时候回来，没必要浪费时间再进去探查了，准备回航。”
　　队员们听闻面面相觑，无声地向队友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粟续刚才那话的意思就是，他这是自己做完任务，但愿意作为队伍成绩上交？
　　粟续哪儿是加百利安插进精英队的关系户，他就是前卫队里最好的队长！


第168章
　　暂停在深海的船艇轰然启航, 舱内成员在螺旋桨掀起的泥雾中见那只参天水母幽然回到了寺庙上方，巨大的伞身如倒扣的碗，将建筑合围住, 难以想象粟续要是晚点出来, 或者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之后要怎么离开。
　　这样的想法实在令人后背发凉，感受到方舟在粟续的操控下稳稳上升，队员们心有余悸地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再看不见半点嫌恶。
　　粟续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们身上, 始终凝视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团闷气在胸腔内蛮横地冲撞着。
　　人类一手导致的灾祸对这些海洋原住民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基因畸变的痛苦超过扒皮抽骨，它们在水中挣不脱逃不掉, 被迫成了人人惧怕的怪物。
　　可就是这么一只怪物, 认真聆听了无数亡灵的祷告, 庇佑着一方寸土。
　　但是, 所有罪过不该算在全人类头上, 冤有头债有主, 是时候找欠债的人清算了。
　　方舟在胶粘的海水中迎着破晓的天光平稳上升, 粟续突然的加速略显急切，舱内队员吃了之前的教训老老实实搬好安全带, 随着方舟疾速冲入了漫天朝霞。
　　在橙金色的霞光中，方舟的速度逐渐减慢, 似在贪恋着这片刻的宁静。
　　粟续紧绷的心绪在看到金辉的片刻间得到舒缓，并非以往那种来自欲望或外力的引诱，而是一种对本该如此的欣然奔赴。
　　属于大自然的朝霞，他看到了, 亲眼看到的。
　　随队带回的末日前人类基因样本在经过物资平台样本接收员的鉴定后，即刻送往马提亚实验中心检验，结论报告不到一小时就送到了二楼的教授办公室。
　　跪地俯首的关杰瞥了眼呈递报告的研究员从身边走过，见对方离开时眼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气愤不满，却无法当场发作，埋头继续说：“上一支队伍的探查结果不全，导致调度处判断错误，我们抵达目标地点时差点被一只成年电刺袭击，幸好队长反应及时，否则所有队员都要葬身海底。”
　　关杰暗暗观察着加百利的反应，见对方面对自己时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悲哀又无奈地苦笑了声，自顾自地续说：“马提亚没有成功击退电刺的先例，所有队员都不敢贸然上去。但队长认为本次任务的目标样本对实验中心对教授来说很重要，于是自告奋勇地独自执行任务。”
　　“他启动驱散仪赶走了怪物，成功带回了样本，还顺手带了些末日物资，不过物资能源部认为那些东西没什么利用价值，向队长表示了婉拒。”
　　加百利难得有兴趣，问：“带回了什么？”
　　关杰答：“就是一些破旧的小家电。”
　　他抿了抿唇，展开说：“先前他常在劳民区修理电器赚贡献点，现在估计是想重操旧业吧。”
　　毕竟他们队接任务的效率和其他队伍相比，是有点低了。
　　“还有呢？”加百利问。
　　关杰闻言愣了几秒，自认为该说的都说完了，于是心虚试探道：“教授，粟续有按时服用营养液的。”
　　即使从试服之后他就没再亲眼看见粟续喝营养液，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对教授敷衍了一次后，他只能继续扯谎。
　　加百利这才对关杰展露少有的由衷笑意，抬了抬手说：“你站起来说话吧，跪着膝盖不疼吗？”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关心为关杰带来了极大震撼，他呆愣在原地许久才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加百利，微颤的嘴唇将嘴角压弯，委屈又心满意足地低下头说：“不疼的。”
　　加百利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关杰，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这些年辛苦你替我在前卫队打探消息了，其实你的能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要不要参加强兵改造？”
　　“当然要！”对于加百利的要求，关杰总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然后才有富余的思考能力去想对方刚才说的是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后，大脑更是转不动了，磕磕绊绊地再次确认道：“您是说……我、我可以参加实验中心的强兵计划？您愿意对我进行改造？”
　　加百利笑着点头，“粟续在你之前就来过，他说在完成任务返回方舟后，所有人都怀疑他可能被感染，准备开枪射杀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朝他举枪的人。他还说，虽然你的实战能力略缺，但观察力相当出众，如果能好好配合改造，说不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副手。”
　　他微仰起头作思考状，“被他这么说，我也仔细回想了一下，你确实很擅长察言观色。”
　　听到是粟续在保举，而不是教授主动发现了他的闪光点，关杰双目失望得黯淡，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总归是达成了。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原来队长早就来过了，多亏他为我说话，我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他。”
　　加百利没再继续谈关杰的改造事宜，看来是之前压根没有这样的想法，对此毫无准备。
　　他回身撇下站在原地的关杰，不紧不慢地坐回桌前翻看实验手札，翻到粟续那一页时，话倒是多了起来，“他是回到马提亚后的第一时间来找我汇报任务情况，并且和我反馈他参与改造后感知力得到明显提升。就是离开前突然管我要了点青菜和面粉的行为有点奇怪，不过这都不重要。”
　　只要粟续能好好配合完成改造，让他写在纸上的实验方案最终成真，粟续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去办，包括让一个废物也有改造机会。
　　关杰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是朽木还是璞玉他怎么会不清楚？粟续多半是为了感谢关杰的信任，才愿意替他说话的吧。
　　心愿达成的喜悦疯狂冲击关杰的理智，一时之间他来不及想太多，兴奋得冲着加百利深深鞠了一躬，郑重承诺道：“教授，我一定会努力配合实验，早日成为对您来说有帮助的人！”
　　“知道了，你出去吧。”加百利的心思逐渐放在粟续接下来的实验方案上，没功夫再搭理关杰，摆了摆手屏退他下去。
　　关杰伸长脖子朝那本实验手札看了一眼，畅想着教授大概也会像对粟续那样，严格安排他的实验计划，相信用不了多久，教授也对他的近况无比上心。
　　“砰！”
　　突然一声爆|炸巨响在宿舍区荡开，马提亚之舟仿佛也跟着震了一震。
　　正准备离开的关杰顿住脚步，刚回头就见原本坐在位置上的教授已经冲到了窗边查看情况，他也想跟过去的，但教授刚才已经发话让他下去，便不敢再做逗留，紧忙快步离开实验中心，到外头寻找爆|炸的源头。
　　关杰刚出实验中心大门就找到了烟雾最浓的地方，正是垃圾处理站旁边的粟续宿舍。
　　粟续这是在干什么？
　　他正想靠近找粟续问问情况，但留意到护卫军闻讯赶来，立马停下了脚步，选择站在人群里远观。
　　粟续被烧焦味熏得直咳嗽，连忙想出去透透气，刚拉开门就对上了正准备敲门询问的护卫军中将蒙德，“蒙德中将，你怎么……咳咳……来了？”
　　他话都没说完，猛地又咳嗽了几声，差点把眼泪咳出来。
　　蒙德歪着上身往粟续的宿舍里瞧，但里头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咬牙切齿道：“你涉嫌私造武器，危害马提亚公民安全，护卫军是可以抓你的。”
　　按理说，护卫军立马就能动手抓人，没什么好和嫌疑人商量的，奈何对方是粟续，是加百利教授眼前的红人，莫勒上将对他的态度也是奇奇怪怪的，加上不久前他替婆娑殿堂“杀人”的事，蒙德总觉得这人有些古怪。
　　“私造武器？”粟续回头看了眼，又指了指自己，“我？”
　　他摆手挥开面前的焦糊味，解释道：“我在修理电器，可能是电路板没吹干，刚才一通电就给炸了，还好我多带了几个回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粟续很明确哪些电器是物资能源部不愿意接收的，在他们将废旧家电归类于垃圾后，他再偷偷带走，就算被发现了，物能部的人也是懒得管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提亚虽然做了新风换气系统，还贴心地模拟了天气，到底是终年不见天日的，不比两处平台和之前的劳民区，有自然风吹动。他的宿舍又在边角，实在是潮得很，用吹风机对着吹了好一阵，还是没把海水吹干。
　　“还有几个？”蒙德震惊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对面前的人警告道，“你刚才闹出的响动，指挥中心差点要拉警报了知不知道？我念你是初犯，今天放过你，要是再敢整出什么动静，我连人带电器一块儿给你丢旁边去，听到了没有！”
　　粟续尴尬地笑着点头：“嗯嗯，我接下来包吹干的，不好意思了中将！”
　　太久没修东西了，手艺都生疏了。
　　“你！”蒙德是想让粟续别再修了，忿忿地指着他好半晌，没把心里的脏话骂出来，气愤地重步带人离开。
　　粟续悻悻地擦了擦鼻子，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身回到自己的宿舍，只是默默留了条门缝继续散味儿。
　　在吹风机的疾风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通讯器的提示声，看了眼门缝确认无人窥看，这才点开屏幕查看。待看清来信内容后，他不由得低笑着点了点头。
　　“已安全落脚，无需担忧。你的姐姐。”


第169章
　　在寺庙中长眠的那些人早化作了白骨, 粟续捡了一小节指骨，又装了瓶海底淤泥就这么交给了实验中心，但他之所以选择接下探查未知建筑的任务, 就是为了带点能修的小电器回来, 毕竟现在食堂大门已经不对他开放了。
　　等他修理完带回的电器, 再出门时已经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时候了，看了眼时间才想起今天的训练时长还没打卡。
　　一整个晚上没休息，粟续一点也不觉得困，绕路上洗漱区洗了把脸就朝训练基地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关杰激动的叫喊声，心下了然地刷卡进入。
　　只见关杰又笑又跳地指着前方的靶子大喊：“我打中了！你们看到了吗，我打中靶心了！”
　　“有什么好兴奋的，没打中过靶心吗？”
　　“哇, 那他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周围前卫队员的嘲笑声很是刺耳, 无情地打击着他人的进步。
　　只有粟续微笑着走近, 顺着站在原地因他人奚落而感到自卑局促的关杰所指看去, 给予肯定地重重点头, 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嗯！看到了, 很厉害！”
　　关杰眼神光大亮, 重拾信心地微踮了踮脚说：“粟续，谢谢你！谢谢你认同我, 不只是打中靶子的事，还有教授那儿……”
　　粟续知道这招对关杰来说很是受用, 摇头顺势推辞道：“这是你应得的。”
　　他从靶子扬了扬下巴，续说：“继续吧，想必教授也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
　　替关杰满足了心愿，接下来他就要为自己谋机会了。
　　如果说眼下发生的一切尽在粟续的掌握之中, 那么他的运气就是最大的变数了，希望最近不会太倒霉。
　　零点一过，调度处大厅已然成为马提亚低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他在那儿叩拜什么呢？”调度处的工作人员见粟续一进来就对着显示屏双手合十地虔诚参拜，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具体的他们也不方便凑近了听。
　　另一名工作人员摇头说：“不知道，他不是一直都这么奇怪吗。”
　　屏幕前，粟续声量压得极低，碎碎念叨着：“我什么都没有，有一颗虔诚的心够吗，不够的话拿加百利五十年寿命来换，求一个合适的任务。”
　　说着，他看了眼显示大屏上滚动着的待接任务情况，不满地咬了咬牙，继续低头小声许愿，“再加麦克斯五十年的！”
　　一时间，他梦回曾经线上代打的时候替单主抽卡，非酋的他无奈用领导倒一整年大霉的愿望为单主在最后一抽抽出SSR。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必须得到一个难度可控，对马提亚来说又至关重要的任务。
　　其实粟续心中早已有了目标，只是任务出现得太过随机，他并不确定能否在短时间内碰上。
　　在粟续又押上了霍利斯的寿命后，决定赌一把地上移视线，在看到屏幕上竟如愿出现自己的期盼时，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好像不止一次了，在与那个人相关的事上，他总能得到难得的好运。
　　粟续扫了眼任务编号，快步前往窗口登记，生怕错失良机。
　　观察了粟续有一阵的工作人员好奇地伸长脖子偷看了眼编号，对应在屏幕上寻找那条任务，见是“探索海底异常信号基站，任务难度：三颗星”。
　　“这个任务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哪儿知道？”
　　两人朝粟续望去，见他双手搭在窗口上，双目璨然地听着窗口工作人员交代任务事宜，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近期在清理盗贼营地的时候，有前卫队发现部分营地水下曾存放着不明仪器，战备中心表示不排除那些海盗驱使怪物对前卫队员展开进攻的可能。研判中心根据提醒调整海面基站声呐波频，果然又发现了几处异常信号。此次任务，你们要负责查清这些信号的来源，并在盗贼阻止前摧毁掉它们，确保马提亚海上任务的安全。”
　　因为粟续的目光太过炙热，给窗口工作人员看得浑身发毛，埋下头回避对方的眼神继续说：“这任务本身不难，而且每队只负责一个信号点，就是可能会遇上难缠的盗贼，所以任务发布的时候提高了点难度。”
　　“好的，没问题。”粟续态度恳切地打包票，签好名字拿上任务单，边走边低头拨弄着通讯器，即刻通知了所有队员，一刻也没有耽误。
　　工作人员只是眨眼的功夫，调度处大厅早没了粟续的人影，眼看着他无缝衔接地走入了对面的训练基地。
　　“这会儿训练基地都没什么人了，他不用睡觉的吗？”
　　另一名工作人员纳闷地摇了摇头，“可能……改造计划把他的睡眠时间也优化掉了吧。”
　　“不用睡觉，就这么一直工作吗？这真是进化吗？”想到未来的可能性，工作人员看了眼胸牌，忍不住瑟瑟发抖。
　　“哈——”
　　天未大亮，关杰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在接驳船抵达飞行平台后一路小跑，还是作为最后一名抵达。
　　他低头进入舱门，没好意思地对粟续致歉：“抱歉队长，昨天在训练基地待的有点晚了。”
　　听到关杰苍白无力的狡辩，队员们不屑地呵笑了声：“搞得好像谁没有训练一样。”
　　“我看见队长昨晚深更半夜还在基地练习，今天天还没亮就在飞行平台等着了，人家可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反正他们是想清楚了，粟续这么个敢直面电刺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为妙，必要时说两句好话，说不定也能被提点，毕竟连关杰这种货色都受邀加入强兵计划了。
　　关杰气闷得紧咬着下唇，想提出反驳又无话可说，因为他确实是沾了粟续的光。
　　“没事的，找位置坐吧。”粟续的语气在恶意满满的嫌恶中犹如春风拂面，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所有人都对他恶语相向，关杰可以做到全部屏蔽，可当有一个人温和地对他表示谅解，心中的酸涩就再难忍耐了。
　　他委屈得瘪着嘴重重点头，乖顺地坐回了角落的老位置，满眼感恩地凝视着粟续的背影。
　　粟续压下耐人寻味的微笑，一字不落地将调度处工作人员的人物介绍转达给队员，紧接着宽慰道：“调度处说了，只是有被海上营地发现的可能，大家不用太担心。”
　　他的和善在前卫队的队长中难得一见，众人即使隐约觉察有异，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可要是贸然提出质疑，总有一种不识好歹的感觉。
　　污浊的海面一望无际，往日翱翔于天际的飞禽早在几百年前因捕食变异鱼类而逐渐灭绝，炙热的阳光泼洒在海面上，试图将这世间的一切也一并带走。
　　粟续透过风窗向海面遥望，地图遥感还未发出提示，他便已经注意到了远处逐渐浮现的海上营地。
　　“怎么感觉营地是空的，那些盗贼已经跑了？”关杰俯瞰着海面，观察了好一阵，发现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粟续蹙紧了眉头提醒道：“或许其他小队提前动手，已经打草惊蛇了。所有人戒备，小心有埋伏！”
　　在粟续的号召下，众人站起身齐声应道：“是！”
　　蔽日的方舟缓缓降落，舱门打开的一瞬，十数名装备精良的前卫队员手握枪|械冲入营地，即刻堵住所有出口，并向内部推进，沿途搜寻着一切可疑痕迹。
　　“报告队长，东边出口没有发现！”
　　“西边也没有！”
　　南面和北面很快也传来了搜寻无果的消息，粟续心下并不意外，说出口的话却饱含遗憾，“可惜了，他们肯定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在我们来之前撤离了，留两个人在海面待命，其他人跟我下水。”
　　因为提前通知幸存者营地撤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本人。
　　按照以往的惯例，在海面上空停稳后，马提亚就会开始大肆扩张海域管制，保证能够更多更仔细地收集资源，所以调度处必然会发布有关围剿海上营地的任务。
　　只是粟续一开始并不确定以马提亚目前的实力能否支撑得起他们的野心，看来是他多虑了。
　　至于调度处说的藏在营地水下的机器，他记得之前和梅格一起出任务的时候，的确遇到过废弃营地底下的方形坑印，应当就是魏洀他们的手笔。
　　既在他的可控范围内，后被马提亚高度重视，粟续一时还真想不到有比针对魏洀势力更合适的任务。
　　队员们迟钝的思考能力不足以支撑他们想太多，只知道自己该遵从指令地回应：“是！”
　　“啊切！”潜在水底静观着海面动向的魏洀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突然的动静把连线另一头本就战战兢兢的梁盏吓了一跳，他弱弱地问：“哥，粟续哥哥已经带人下水了，我们真的要打吗？”
　　这都还没开打呢，他哥就被念叨得打喷嚏了，一会儿要是正打起来，粟续哥哥该不会讨厌他吧！
　　早知道他就和奥利弗换个营地蹲守了，反正那个傻大个本来就讨人厌。
　　“马提亚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这场战早晚要开打，这次有你粟续哥哥报信，我们避免了不少伤亡，回头记得也和他说声谢谢。”魏洀含着笑说道。
　　梁盏嘀咕道：“既然要谢谢他，那就不用开打了吧。”
　　“要，他需要这个机会。”魏洀的话很是笃定。
　　粟续知道马提亚准备围剿海上营地，只要通风报信即可，可他却选择接下这个任务，说明他一定有别的想法。
　　粟续没和他说别的，大概是担心他心里有负担。
　　幸好，粟续来的不是他负责蹲点的营地，否则他还真下不去手。


第170章
　　身处污泥浊水中, 你也难以看清背后朝你靠近的是队友，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还是向你露出刀尖的敌人。
　　粟续率先跳入水中, 领队朝海底探查, 敏锐觉察耳边涌过的水流不对, 迅疾转向避开，闪身间拔枪正对。
　　见对方身着黄绿色防护服，显然不是前卫队的人，他当即下令：“小心, 有埋伏！”
　　他的话音刚落，跟随在他身后的前卫队员们似启动了某种程序一般，双眼失焦地只管上前迎敌，不管再说什么都召不回他们的意识。
　　粟续大概知道这是正常人被营养液中含有的毒|品成分破坏了神经后, 又接受了高强度的生化改造, 被迫形成了应激反应。
　　面前的人见近身肉搏不成, 迅速将身后背着的手炮挎在身前, 炮口对准目标充能。
　　“砰！”
　　多处震天骇地的爆|炸声响在广阔的海域惊起层层浪花。
　　魏洀单手扼住袭来的前卫队员手臂, 限制住对方的行动后, 反手拔枪转腕拨动枪栓, 对准朝他开炮的敌人连开了数枪，弹夹充能的片刻握住枪托往扣住的人手臂一砸, 动作连贯又直击要害。
　　水流被枪炮的射线搅得迅猛，人在其中晃荡不定, 魏洀身形却是稳健，如鱼得水地闪避着对准了他的炮火，寻找机会向对方的要害开枪。
　　“这人到底是谁？”负责领队的队长吃痛地挨了两枪，原本还有攻击机会的他逐渐落入下风。调度处不是说就一些海盗吗, 对面这人明摆着来头不小。
　　可在对方猛烈的攻击下，他胸口翻涌的杀意顷刻间淹没了理智，在混沌的海水中再无自己的意识。
　　“队长和其他几个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先出去看看吗？”
　　舱内的其他队员趴在窗边向外瞧，新奇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快看，海底的视野好开阔，那里的水是清澈的！”
　　“是啊，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什么，该不会就是调度处说的信号源吧？海水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变得清澈的吗？”
　　“那……我们还要毁掉它吗？”
　　他们正犹豫时，窗外突然几道黑影从眼前晃过，带着压倒性的威胁。
　　“海下有异常情况，马上给指挥中心发信号！”
　　可他们的警示还没得到回复，舱门便已被人破解开了，数十名身穿黄绿色防护服的人冲了进来。
　　近在眼前的危险犹如一道开机指令，不知畏惧地朝敌人冲去。
　　“看来又是一群被改造过的。”负责清剿的研究所成员回头示意同伴，随即果决地朝前卫队冲去。
　　如野兽般凶戾的吼声在船舱内此起彼伏，尖锋与枪线穿过他们的躯壳，可早被剥夺的理智令他们连痛苦都感受不到。
　　从前卫队员手中滑落在地的通讯器传回嘈杂的声音，研究所的人弯腰捡起，对连线另一头说：“魏哥，我们这儿控制住了，你怎么样了？”
　　魏洀倏地从水下钻出，猛然溅起的浪花如硬石砸在身上，驱人后退了两步。
　　他一把抓住负责在营地接应的前卫队员，侧身鞭腿将另一人扫踢在地，夺走他们意图向马提亚通风报信的对讲机。
　　“嗯，完事。前卫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魏洀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人。
　　曾经他在马提亚任职时，还有些领导能力、实战身手都不错的前卫队员，不依赖药剂，靠着日积月累的经验就能应对危机。
　　他预感到马提亚在一次次自我淘汰下，早晚有一天会自食恶果，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魏洀冷呵了声，踩着屋前的运货板车直接跳上房顶，架着腿眺望着远处海面，转而关心起梁盏的情况，“阿盏，你那边怎么样了？”
　　“啊——”通话中传出梁盏毅然决然的咆哮，赫然一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他的硬气还没撑过三分钟就开始哇哇大叫，“疼疼疼！”
　　梁盏苦哈哈地避开袭来的冷刀，谨记魏洀的交代，抱着必被揍的心态对粟续继续开炮。
　　粟续闪躲的动作极快，看穿梁盏惯用远程武器，故意在浑水中不断拉近和对方之间的距离，逐步缩减他的攻击范围。
　　他借乱涌的海浪隐身其中，如伺机狩猎的狼狗，等待破绽出现后一击即中。
　　梁盏透过红外线传感器锁定粟续的身影，可诡异的是，明明一直在视野里的目标竟离奇消失，等他再感受到不对劲时，粟续倏地现身直接一脚踢开了他的手炮。
　　“哥……”梁盏手臂被震得发麻，委屈地瘪嘴。
　　正在捆人的魏洀闻言，知道梁盏没有叫自己，还是眉头微笑着挑事应声：“怎么了？”
　　游到梁盏面前的粟续看清了他的口型，抱歉地笑了笑，无声示意：“打我。”
　　该走的流程他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浑水摸鱼了，就算真是在打工，稳坐高堂的主宰者也未必能看到全貌。
　　梁盏怔怔地点了点，腰腹卷缩抬脚朝粟续一踹，借势抓住了手炮的牵绳，抱住炮身再次充能开炮。
　　迎面袭来的核子炮在海水中划出一条裂缝，携着剧烈的威势朝粟续逼近。
　　即使以最快速度躲开，粟续还是不免被水流推向海底，轰然的强压令他头痛欲裂，几近丢失对躯体的控制，缓缓向海底沉沦。
　　耳边喧闹的海涌逐渐消停，不再只有痛苦的哀嚎。粟续好奇地回头向身后最宁静的方向看，在海底看到了一片难得一见的澄澈，与安然停放在空地上的大型过滤器。
　　这东西他曾在深海研究所外见过，是魏洀他们用来净化生活区域的，没想到幸存者营地的正下方也有。
　　他能否理解为，这些营地的存在其实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净化系统？
　　所以魏洀并不是说说而已，早在同他合作之前，就已经在想办法挽救这个世界的残局了。
　　但因为马提亚的野蛮圈地行为，研究所的人正在水下关停仪器，准备在前卫队支援抵达之前搬走。
　　原本得到缓解的海域或许又将陷入沉寂。
　　眼中只有敌人的前卫队员早已混乱无序，仅服用营养液还未正式开始强兵计划的关杰仍保留神志，在混乱中尤为显眼。
　　关杰双手紧攥着电磁枪，手指僵硬得半天做不出任何动作。明明入水前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可心中的恐惧与欲望先打了起来，最终以压倒之势取得胜利。
　　他畏惧地远离战场，企图离开危机四伏的水下，可背后轰然袭来的水流令他感受到了逼近的危险，满脸惊恐地回头向后看去。
　　突然一股力量将他用力拽到一边，救下了差点被轰成碎片的他。
　　“粟续！”关杰见抓着自己的人是粟续，再一次被救下的感激使得他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粟续又一次救下了他，帮了他这么多，甚至超过了教授对他的照顾，可他刚刚竟然还想着逃跑。
　　其他队员当下毫无意识，只要粟续绝口不提梁盏是追着自己轰的，而他也是故意往关杰这头跑的，关杰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粟续意味深远地视线下垂，确认研究所的人已经把设备搬上潜艇，预计要送往新的落脚点，面上无奈地对关杰摇着头心理暗示道：“调度处又一次低估了任务的难度，我们装备不足肯定是打不过的，去把他们都叫醒，撤了吧。”
　　他说着，目光望向仍不罢休地追着研究所潜艇的其他队员，见关杰毫不犹豫地照办，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成。
　　关杰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又因时常被旁人贬低，所以对救命之恩很是受用。
　　粟续想要在稳住加百利对他高度信任的前提下，再更赢下关杰心中的那杆秤，为之后的计划做好万全准备，就必须利用这个人的弱点。
　　接下来，就看关杰一直以来敬重爱戴的加百利教授会如何应对了。
　　想到加百利显而易见的选择，粟续嘴角微扬起胜券在握的微笑。
　　虽然过程有点艰难，但到底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梁盏盯着潜艇后方的实时监控里渐行渐小的身影，嘻笑着向哥哥们邀功。
　　“哥，你说这次过后粟续哥哥对我的印象会不会好很多！”
　　魏洀语调上扬，听起来相当愉悦，“会吧，他似乎原本对你的印象就不差。不过……”
　　他顿了一顿，略有不解地问了句：“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在意你的粟续哥哥？”
　　他知道梁盏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深究。
　　梁盏鼓囊着腮帮子认真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他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具体的我也描述不出来，反正我就是很喜欢他！”
　　他对粟续的喜欢，和喜欢研究所里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是不太一样，如果硬要说出点比拟，那大概就是被芬恩所长从海上捡回研究所后，躺在温暖的小被窝里，被轻轻摇晃着的感觉。
　　魏洀轻声笑了笑，点头认可：“嗯，他的确很招人喜欢。”
　　毕竟像粟续这样聪明果敢又正义善良，还能顾全大局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虽然他实在是很难亲近，可一旦对上眼，就再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他的喜欢和梁盏那个小孩可不一样。
　　奥利弗神情肃穆地盯着落荒而逃的剩余前卫队员，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同伴们在不正经地插科打诨，咋舌着敲了敲头罩发问：“那这些人怎么办？”
　　按照魏洀的指示，他们没有对这些前卫队员赶尽杀绝，只是打伤或敲晕。
　　魏洀一面指引同伴把扣下的前卫队员带上潜艇，一面回：“带走。”


第171章
　　此次任务仅有几支队伍顺利返航, 抵达飞行平台时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伤，调度处和稽查队稍稍一清点就发现每支小队抵返和出发时的人手根本对不上。
　　调度处驻飞行平台的工作人员见势不妙，当即对成功返航的前卫队员严厉盘问, 试图找出由头苛责他们, 好先一步将罪过往无能的前卫队头上安。
　　可没等他们问太多, 头顶的广播突然响起指挥官冷漠的召集声，命领航部所有管理人员即刻返回马提亚。
　　“还好我们小队赶在调度处发现不对劲之前就回来了，我和教授说了这次任务的真实情况，他非常生气, 立马就去找领航部讨说法。据说因为这次判断失误，领航部部长后来被霍利斯神父带走了。”
　　关杰抱着把突击步枪靠在墙边，见粟续对着沙包一顿拳击后留下深深的印记，毫不怀疑这一拳打在人身上会不会带走对方半条命, 悻悻地咽了口水。
　　他完成强兵计划后, 也能和粟续一样吗？从前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现在越发觉得和粟续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可他还是保留着些许幻想, 万一呢？
　　“马提亚人手本就短缺, 经过这一遭怕是又要提前下一批招募计划。地下城基地不久前才征了一批新兵, 这会儿人都还没训练好, 就这么调入马提亚的话。”粟续话音渐低，冷呵了声, 对着沙包扬手又是一拳。
　　照这么下去，必然形成恶性循环, 早晚有天地下城基地会交不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守兵。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地下城基地率先撑不住而失守，依赖地下城供给的马提亚还能撑多久？到那时，才是人类真正的末日。
　　这些事, 他一个普通公民能意识到，马提亚高层会不知道吗？或许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握在手中的实权和目之能及的繁荣更重要。
　　当迈向灭亡的轨道逐渐显露终点，反倒更能激发人类的欲望，化作同他们最厌恶的怪物一样贪婪地啃噬着一切。
　　在通知魏洀的时候，粟续就预知到了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灭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既定的，但人类最终是以怎样的方式走向灭亡，马提亚目前仍保有修正的机会。
　　他不否认自己暗中推动一切、激化人类矛盾的手段并不干净，甚至对腐烂的世界即将消散感到喜闻乐见。
　　但心底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如金钟嗡鸣着提醒他，纵使有人满身罪恶，也有无辜的人在挣扎着尝试挽救，这个世界还没到糟糕透顶的时候。
　　“话是这么说，但是……”关杰不否认粟续刚才那番话的可能性，但积年累月的期待已然成为习惯，下意识地维护道，“教授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这场灾难，所以下定决定改造人类基因，认为只有主动进化才能在物竞天择中取得胜利。”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似是刚结束一场长跑，急喘个不停，紧抱着练习用枪的双手越收越紧，像在掩盖着什么，可注意力全花在手上后，脖子无法控制地朝一个方向扭去又转回。
　　粟续并不意外关杰仍会为加百利说话，暗瞟了他一眼，走到装备架前摘手套，准备换个项目练习，配合地点头同意：“是啊。”
　　“你回来后见过教授吗？”关杰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梗着脖子不让自己再失控，可稍微一走神，抱着枪的手就藏不住颤抖。
　　躯体肉眼可见的失常，令他惧怕得欲哭无泪。
　　粟续没有揭穿他此刻的无措，循循善诱地说：“怎么了？”
　　“没什么。”关杰不敢直视粟续目光地低头回避。
　　眼下粟续是最大受益者，即使他知道不该质疑多次救下自己的恩人，可又忍不住去多想。
　　但是想得多了，又会在心中辱骂自己是个没良心的。
　　粟续对他那么好，他居然怀疑和教授状告他在任务中表现差劲的人可能是粟续，他是疯了吗？
　　粟续将拳套放上架子，面向着关杰一脸关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关杰难得受到这般关怀，鼻尖一酸地闷声说：“教授说我这次任务表现得不好，认为我不适合正式参与改造计划。”
　　想到上次粟续去得比他还早，教授对此似乎很是满意，所以他一回到马提亚就去了实验中心做汇报。
　　可教授看见来的人是他的时候，眼神是那么失望，在听到他说因为领航部判断有误，导致大批前卫队员牺牲，教授气得把东西都摔了，还斥责他没有尽全力完成任务。
　　他辩解盗贼营地其实是在隐藏实力，马提亚一直低估了那些人，教授却说他是在为自己开脱，竟然一气之下拒绝了他正式加入改造计划。
　　任务失败不过是给加百利一个拒绝关杰的正当理由罢了。
　　粟续早猜到加百利会当做奖励地答应他让关杰加入改造计划，但作为极端完美主义者，加百利极大概率不愿意让一直轻视的关杰玷污自己的实验计划。
　　关杰会被加百利抛弃是件毫无异议的事，但他要是在既定的事实里横插一脚，虽然未必能改变加百利的心思，但能让下位者感恩戴德。
　　粟续心眼小得睚眦必报，忘不掉关杰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牢记着当初异化的罗吉尔是被关杰从旁引诱着，一步步走向了劳民区。
　　血仇血债，他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他落井下石地故作感叹：“教授怎么又反悔了？”
　　关杰找到了宣泄口，大吐苦水：“我都这么努力了，没有人比我对教授更忠诚，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
　　“粟续，你能不能教教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教授的青睐？”
　　粟续笑容无害地问了句：“那你都做了什么呢？”
　　随即他遮掩地补充道：“知道真实情况，才能对症下药不是吗？”
　　巴顿尖酸刻薄，蛮横地打压着一切可能会超过他的潜在敌人。而在他的压制下，罗吉尔的嫉妒疯狂滋生，取代巴顿成为受人尊重的领导者成了他的目标，可在尝到甜头后变得贪婪无度。
　　关杰在他们的欺辱与打压下显得弱小无助，委实可怜。
　　他有着远超罗吉尔的怨恨，又藏着和巴顿一样的野心，却又一直这样怯弱，在一次次危难中选择退缩求饶，反抗的手段是拉别人挡在身前做护盾，好似被加百利救下一次后，示弱就成了他的求生妙计。
　　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做着有朝一日所念皆所得的美梦，可回过头来一看，他除了哭叹其实什么都没做。
　　现在他却委屈地发问，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能为什么呢？
　　“我！”关杰踌躇半天没想出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咬了咬后槽牙说，“无论教授说什么我都尽全力地去办。”
　　当他亲手剥开幻想，原以为会得到渴盼了多年的蜜糖，结果看到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大概在教授眼里，他就是一条听话的狗不是吗？
　　粟续不予评价地走向沿墙休息座，拿起自己放在角落的布袋，未打开地直接交到关杰手中，体面地没有说太多。
　　关杰望着粟续的眼神充斥着不解，但当他摸到袋子里装的是好几个玻璃瓶子，心下了然里头都是什么东西。
　　迟钝的思绪使得他想不到太多，只知道粟续这是又一次救了他。
　　关杰紧攥着布袋低头抹泪，玻璃瓶在晃悠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忙将袋子抱在怀中，虔诚地向粟续表示自己的忠诚：“粟续，只要你有需要，赴汤蹈火我都能为你去办！”
　　不过粟续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能力又极为强悍，要是真到了危难关头，必然不会用他。
　　粟续闻言微勾嘴角，全然不信关杰有上刀山下火海的胆子，不过眼下的确有件关杰力所能及的事要他去办。
　　他慈悲地摇头道：“教授已经通知我下一次改造的时间，要是第二阶段顺利，我就能顺势再提一遍你的事。”
　　关杰双眸亮了又黯，自卑得声音沙哑道：“教授已经放弃我了，他……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可当他清楚意识到这个结果时，心里真的好不甘心。
　　“那我不说了？”
　　“不！”关杰忙声说。
　　是加百利教授最先救下他的，没有教授的话他活不到今天，就算粟续对他有恩，他也不会放下教授的。
　　而且……这些营养液，教授可以给他更多。
　　当他觉得这个世界沉闷地喘不过气的时候，只要喝下一点点，就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一样，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有了营养液，他握枪的手都不抖了，也记不得什么是害怕，这不就是教授说的强兵吗？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做得更好，让教授对他满意！
　　粟续对关杰的摇摆不定早已习惯，可还是忍不住厌恶得微蹙眉头，深吸了口气压下面上的异样，和善地续说：“我会帮你的，不过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我和教授都不好对外解释。”
　　他这样算计，倒显得有点像个反派。
　　“我明白的。”关杰感激得重重点头，别扭地小声说，“教授这么看重你，就麻烦你多替我说几句好话，事情要是成了，以后我我什么都听你的，真的！”
　　和从前不相信他会帮忙一样，关杰又在不停地向他表示忠心，可有些话说多了未必是诚意，只是示弱者在尝到甜头后的伪装罢了。
　　粟续意会地笑了笑，“别的用不着，你只需要保证不会有其他人听到我和教授的对话。你对教授有多少诚意，就看你能面对压力撑多久了。”
　　“压力？”关杰懵懂地眨了眨眼。


第172章
　　漫天暮色如铁骑压境, 戾风将低云翻涌成黑浪，遮掩着天际最后一丝亮光，像守卫着世间的神明疲倦合眼。
　　一道银白横杈乍然鞭抽天幕, 试图唤醒沉睡的天地, 却被其勃然怒声呵斥, 可隐藏在乌云背后的无形之手不愿就此罢休，再一次挥抽长鞭，似在几瞬击碎过黑暗，与雷霆相搏, 猝然间全境大亮。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海面突发十四级飓风，伴有雷暴大雨，请各平台逗留人员即刻返回马提亚避险, 正在进行海面任务或未抵航的前卫队立即就近停靠, 避免受自然灾害影响。”
　　“紧急通知……”
　　骤亮的闪光穿透马提亚风窗, 冲出幽长的狭缝, 将舱内照得大亮, 轰然炸响的雷暴覆盖了指挥中心的通知声。
　　粟续站在实验中心大门前瞥了眼旁边狭缝口的亮光, 目光上抬扫视着船舱的一事一物, 他对这里毫无眷恋，如果非要所件当下最遗憾的事, 莫过于没有与杰夫厨师长郑重道别吧。
　　“粟续？”研究员试探地轻唤了站在门口的人一声，见对方回头看他, 于是笑着说，“看你在门口都杵半天了，快点进来吧，教授等你很久了。”
　　粟续沉默着点了点头, 注意到这次迎接他的研究员又换了一人，想到或许是上次那位有些唠叨的研究员又回到实验组进行他口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枯燥实验吧。他进门前朝身后的宿舍区望了一眼，再不迟疑得一步步走向人类一手创造出凌迟地狱。
　　“滴滴。”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洁白过道，研究员扫开开门权限，侧身让粟续先行一步，“请吧。”
　　粟续偏过头看了眼墙上的门禁锁，迅速又移开视线。
　　他上次就来过，驾轻就熟地走向千万级实验室对面的测试间，轻推开门又见身着铅衣的加百利正站在铁箱边焦急等待着，对方一见他现身，当即招手示意他靠近。
　　“教授。”粟续加快脚步走近，情绪高涨着对加百利兴奋地说，“教授，您知道吗，这段时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看到的听到的都比以前要敏锐得多，动作和思维能力也变快了。这一切，都是拜您的强兵剂所赐！”
　　他的话语尽是谄媚，与之前经历过改造的前卫队员似乎并无不同，倒让加百利愈发舒心。再高傲的魂灵在绝对利益面前，也不过是个贪婪的乞讨者。
　　加百利欣慰地拍了拍粟续的肩膀，给予了极大肯定：“但你的改造效果是目前为止的所有实验体中最好的，想来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成为一名无所畏惧的勇士。”
　　“是吗！”粟续的语调极高，“虽然改造的过程有些痛苦，但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
　　他又觉有些顾虑地说：“只是未来要改造更多人的话，都是用这样的方式吗，会不会太费时费力了？”
　　加百利摇头耐心解释道：“等你完成最终阶段的改造，研究组会提取你的抗原抗体进行试验，研制出普遍适应的疫苗，对剩余人类进行全面接种。可能一开始个别会出现排异情况，但只要体内重新生成新抗体，就能蜕变成为新人类，再不用害怕现世的各种危机。”
　　真到了那个时候，人类真的还能被叫做人类吗？
　　粟续的嘴角没有多少笑意，面对着加百利感叹了句：“真是期待世界和平的那一天啊。”
　　话罢，他决然地俯下|身，钻进了熟悉又充满恐惧回忆的铁箱，在加百利迫不及待地关上门后，主动将双手伸出打开的孔洞，一脸平静地接受尖针插入皮肤的刺痛。
　　冰凉的药液顺着血脉流经四肢百骸，呼吸间便麻痹了粟续的神经。
　　他合上双眼感受着自己每寸骨骼被拆解后消融的剧痛，皮肤剥离血肉后紧缩又张裂，缓缓长出了不属于他的皮肉，畸变带来的痛楚几欲将他的躯壳与魂灵分离。
　　不能认同，不要妥协。
　　一声声劝告再粟续脑海中回荡，扰醒了他险些昏迷的意识，恍惚间他感觉到有无数双手将他推举着往上，一如当初将他退离即将坠落的劳民区般。
　　传递着起伏着，他蓦然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海洋，缓缓睁开双眼确认，但见到的大海并不平静。
　　一阵浪潮在他身后蓄力，他来不及游远逃脱，便毫无挣扎余力地被拍下水面。
　　海洋在狂风中卷起苍天巨浪，哀骂着人类的愚蠢与残忍，试图亲手毁灭一切，让这个肮脏的世界从此不复存在，可当摧毁万物的力量即将降临在所有人头上时，她又不忍看着自己孕育的孩子们因自己而消亡。
　　不甘、怨怼、失望、哀痛，形成千丝万缕的联结，缠绕着她与所有人类，剪不断又舍不得。
　　要留下这些可恨的人类吗？可海里无辜的孩子们又要想谁讨回公道？作为母亲的她，谁也割舍不掉，可这个世界总要迎来一个结局。
　　那就将选择交给她的另一个孩子，让他尝尽世间所有的希望与苦楚，又看遍灾祸与挣扎，再做最后的决定吧！
　　“孩子，是毁灭万物还是重燃曙光，相信在经历一切后，你能替我做下最后的选择。”
　　“醒来吧，我的孩子。”
　　温柔的呼唤将沉入海底的粟续再次唤醒，他幽幽睁开了双眼，琥珀般浅褐色的虹膜被染上洋海本该有的宝石蓝彩，在水光下熠熠生辉。
　　他在水下立身，清醒过来的意识令他瞬时明白自己从出生到未来的进展原来都不是偶然，历经人世间的漂泊不定后，才知晓自己的来处竟是这般虚无。
　　粟续仰起头望向海面，意图逃离被注定的轨迹，海水冰冷得擦过眼前的玻璃头罩，他依稀看到头顶有人影朝他靠近。
　　他兀地想起了什么，挥动双臂逼近对方，抓住那人的腿逐渐往上攀爬，与之视线平齐后，当看清对方的脸，他的眼神布满了悲哀与乏倦。
　　又听到对方惊诧地质问着：“为什么，你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粟续无力地笑着摇了摇头，抓着对方暗示着他已被安排好的人生，“粟续，欢迎……回家。”
　　他从无形中来，会往何处去，选择权真的在他的手上吗？


第173章
　　“滴——滴——”
　　监测仪器反馈的心率极快, 端坐在屏幕前记录数据的研究员不由得加快了自主呼吸的频率，累得他后背满是冷汗。
　　研究员忍不住战栗，又不敢在教授正专注时打扰他, 默默埋下头佯装无事发生。
　　加百利的视线在面前几台显示屏上流转, 期盼了多年的成果眼见触手可及, 眼神愈发狂热急迫。
　　“施加外力刺激。”
　　研究员闻言愣住，按照以往的经验，参与改造的实验体绝大多数要在十次之后才会开始产生适应性。而能够承受基因分裂又重组的痛苦，同时还能承受环境刺激的实验体, 从强兵计划开始试验起，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现在这位实验体才进行第二次改造，就要接受外力刺激，教授不是很看重他吗, 现在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你是对我的决定有异议吗？”
　　“不、没、没有。”研究员被头顶森森的质问声吓得毛骨悚然, 操控面板的手因慌忙而颤抖, 一连摸了好几个控制按钮都不对, 差些当场哭出来。
　　见铁箱内的监控画面亮了又暗, 内侧多处感应器在短时间内开启又关闭, 加百利怒骂着一把推开了研究员, “蠢货！”
　　研究员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压根不敢喊疼, 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温和冷静的教授陷入癫狂，竟在实验体尚未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同时摁下多个按钮。
　　这样会死人的！
　　“轰隆——”
　　粟续自深海一路向上游出水面, 一道惊雷猛然劈下，仅差几个臂展就要打在他身上，他当即停下行动观察四周，预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周身原本冰凉彻骨的海水离奇升温, 仿佛水下有口大锅正烧煮着整个大海。他低头向下看，只见深幽的海底竟满是地下涌出的岩浆。
　　翻涌着的海浪声是海洋在蒸腾下凄厉叫喊，她搅动浪潮挣扎着掀起阵阵巨浪，试图扑灭脚下的焰火，可在电闪雷鸣的打压下，她的活力在挣扎中不见任何起色。
　　疾风撕裂她，雷电欺辱她，疯涌着的灼焰吞噬她，生生滋养着的人类正在毁灭她，她想不通自己做了怎样的恶事，要遭受这样的天罚，只能苦苦哀求着天地放她一马。
　　无数求饶声灌入粟续大脑，试图也将他拽进深海一同湮灭。
　　可水下似有一双手用力将他往远处推，拼尽全力为他争出一条生路。
　　浪花起伏间，粟续隐约听到属于人类的呼喊声。
　　“大家听我说！把竹排并到一起，扩展活动空间，让现有的资源流动起来，我们还没有走到绝路的时候！”
　　“人类不该放弃自己的同胞，他们放弃了我们，我们不能放弃自己！”
　　“大家，海洋是一切生命的发源，不要害怕！相信母亲会庇佑她的孩子们！”
　　“你我，应该成为真正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年迈老者声嘶力竭地号召着陷入迷途的同胞，他的声音几乎要被猎猎风浪吹散。
　　临界绝境的人类受到感召，接连被唤醒了求生欲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誓与命运争高的震撼吼声。
　　“我虽已年迈，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能让世世后代都活在这样的灾难里！”
　　“家人们，请团结起来，做力所能及之事，但求无愧于心！”
　　“我被炮火炸掉双臂，那些人以此判定我们没有价值，可我不愿认命，我可以成为别人的双腿。他们给每只小筏都留了防护服，谁愿意和我一起下水收集资源？”
　　“我！请带上我，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废物！”
　　“我需要有人做我的眼睛和耳朵？我曾在马提亚从事海下地质勘探，不小心被漩涡卷入海底深渊，我的耳膜和眼球……是谁拍了我的手？我明白的，谢谢你愿意帮我。”
　　“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我，还有我！”
　　“你们看，海面上是不是有个人？”
　　袭近的狂风暴雨似乎想将粟续再拽回绝境，不论他如何用劲往前游，在自然面前肉体凡胎的力量终究渺小。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游了多远多久，双臂脱力得幅度渐小，伸长了脖子仰面呼吸，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争取生还机会，忽见有人划着竹排向他靠近。
　　一时间，无数双手伸向了即将下沉的他。
　　“不要放弃，请相信我们，伸手！”
　　漂浮不定的粟续盯着递到面前的手，在茫茫大海中，为他送来了希望。
　　这个世界因恶人受累，可总会有人留存着自己的诚挚真心，他们的影响力或许比不上前者，却如星星之火在黑夜闪烁。
　　粟续缓缓抬起自己的手，一把抓住了眼前的生机，无数双手紧接帮忙托举，带他重新回到了人间。
　　“幸好啊幸好，你活下来了！”竹排上的人们将粟续团团围住，关切着他是否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这般热络令粟续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又不禁心生暖意。
　　就在他为人类的良知并未泯灭而感到欣慰时，一阵船只开拔的鸣笛声响起，打断了此刻的温情。
　　众人循声向声源眺望，只见一艘倒悬着的机械巨船卷风升空，顷刻间遮蔽了天光，未绝的暴雨扭曲着空间，令它看起来好似一张正俯身吞噬着海上资源的贪婪大嘴。
　　粟续很清楚自己在幻梦中看到的碎片式画面都是过去已发生、或那股无形的力量想让他看到的，这里充满了怨恨、欣慰与纠结，希望他能在感同身受后，替她做出艰难的选择。
　　粟续偏偏不是个听话顺从的，他的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脚印走过来的，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事物的代表，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身感受到的。
　　所以他做下的一切决定都是发自内心，不受任何存在影响。
　　粟续背对着竹排上的幸存者们，仰头看了眼因贪吃无度而摇摇欲坠的巨船，视线下移凝望无尽的大海，认真说道：“我因你而诞生，却并非因你而存在。我的选择或许有悖你的想法，既然选择权给了我，就算不高兴你也只能看着。”
　　他说着，缓缓抬起手指向天空中的巨船，冷声道：“我要它带着所谓的人类火种从高空坠落。”


第174章
　　监控画面里, 铁箱内昏暗无光，内壁的感应器正在不间断无规律地刺激着半昏迷的实验体，电击、火灼、浸泡、震缓、重砸模拟着各种自然灾害, 甚有尖刀自动弹出, 刺入实验体的皮肤, 意图检验他表皮的进化程度。
　　加百利满意地抓紧手中时刻记录着实验数据的笔，胸口翻涌的激奋溢于言表，“很好，他的伤口正在极速愈合, 这才是强兵剂该有的效果！”
　　他边说边翻看着强兵剂融合基因册，查找是哪种异化生物的基因在粟续身上起了作用。
　　如果能早些遇上像粟续这样有着极高承受力的实验体，他的所有实验畅想都将成为现实，那些质疑他的、抵制他的蠢货都得闭上他们的臭嘴。
　　还有莫勒, 不是不屑和他合作吗？为了保下那些护卫军, 许诺退位之后无条件服从实验中心的所有安排, 等到他在粟续身上印证自己的所有实验猜想, 莫勒就算跪在他面前求情, 他也不稀得让这种没有远见的粗人加入。
　　加百利已经开始想象到将来疫苗成功问世, 未来的人们将无所畏惧, 甚至是伤痛与死亡。
　　“加档，我要知道他的承受峰值。”
　　不愧是被他选中的实验体, 粟续就像能够容纳万物的大海一般接受所有试验，简直就是上天给予他这些年辛苦钻研的奖励, 相信要不了多久新人类就能在他手下诞生！
　　研究员心中微感不忍，不敢冒昧地低声提醒道：“教授，现在实验舱内的全灾害模拟系统已经是第三档了，您还要继续提高吗？”
　　加百利猛地转头看向和自己唱反调的研究员, 眼神瞬间狠厉阴冷，闷声说：“你想说什么？”
　　研究员张嘴欲言，又不敢多说地闭上了嘴，可实验体是他带进来的，虽说他们没什么交情，但人来是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们的实验不是这样的。
　　在地下城基地的时候，他每天都很努力，向往自己有朝一日能被选中进入马提亚效力。可是亲身来到马提亚以后，他发现这里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却再也无法离开，日复一日地被困在这个白房子里重复着同一件事，满心壮志也逐渐麻木。
　　人类基地的教育从小培养了他的良知，这不是几年的驯化就能磨灭的，在已知事态不对的情况下，他再害怕也做不到冷漠旁观，这不是对待实验的态度！
　　“教授，就算志愿者能够接受，也该给他一个循序渐进的受试过程。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
　　“变成怪物是吧？”加百利不怒不恼，仿佛这样的场景早已上演过无数遍，他俯身抓住研究员的衣领，冷笑着说，“知道为什么每次改造的实验助手都不一样吗，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吗，你也想去吗？”
　　研究员霎时噤声愣住，教授的威胁说得隐晦，却令他胆寒心悸。
　　是啊，除了几支重要的研究组，其余研究员基本是错开时间段结束实验的，所以他们几乎不怎么和同事碰面，就算实验中心有人员变动，也不是很清楚。
　　可现在再回想，实验中心每年都在招募研究员，自从不用跟随前卫队前往海上收集资源后，他们几乎天天待在实验中心，可为什么这么一个不大的地方，却好像怎么装都装不满呢？
　　人都去哪儿了？
　　“教授……”研究员害怕地跌坐在地，恐惧得不断后退。
　　加百利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不想把时间花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随即移目回到实验舱内监控屏幕上，手动调高了刺激参数，自认合理地高声说：“既然他能撑住，为什么不多承受一些？有这样的天赋，就该为人类多作一点贡献才对！”
　　当屏幕上显示的档位数字从“3”提高到“5”，粟续的异变数值不断攀升，却并没有完全改变他身为人类的特征。加百利全然不觉异样，满心欢喜自己研究了多年的强兵剂终于得到最合适它的实验体。
　　“5级……”研究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现在实验舱内的模拟灾难程度已经堪比世界毁灭，粟续的心率检测怎么还有数据回传，他为什么还活着？
　　不对，就算里面关着的是只怪物，在这样的刺激下也该挣扎反抗了，可粟续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死也不惧怕灾祸、异变，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教授，粟续不对劲。”
　　研究员呆滞着提醒，可他的好心却换来了加百利的白眼。
　　加百利嫌恶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向一旁的试剂冰柜，急不可耐道：“是不对，是我低估了他，应该再加一倍剂量的，现在补一针应该来得及。”
　　他回头看了眼监控画面中一动不动的粟续，盘算着趁现在打开箱门注射针剂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遂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滴——”
　　研究员惊愕地从角落站起身，紧盯着屏幕上的所有数值趋于横线，顾不得教授对自己的厌弃，当即走到操作台前检查器械情况，难以接受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死在了眼前。
　　听到心率归零的嗡鸣声，加百利手握针筒吸取药液的动作瞬时顿住，忙回身走近屏幕确认情况，见刚才挑衅他的研究员就在旁边，气愤得直接抓住那人的衣领质问：“是你！”
　　研究员仍在震惊中无法抽离，木讷地摇头否认：“不，不是我。”
　　“刚才数据一直很稳定，实验体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应，你说你没有乱动，那他为什么会这样？”加百利愤恨地抓住研究员的头便往桌上砸，暴怒的情绪下完全看不出半点他在人前表现出的谦逊模样。
　　研究员委屈又冷静地为自己申辩：“可是教授，一个正常人类能承受住这样的刺激，还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本身就是异常啊！”
　　“你懂什么，这是我的强兵剂起了作用！”加百利似被戳中了痛点，抄起一旁的铁椅直接往研究员脑袋上砸。
　　如若不是研究员反应过来及时避开，只是被轮子砸伤了右眼，恐怕现在脑浆都被砸出来了。
　　他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眼睛，恍然大悟地耻笑着加百利：“看来教授早意识到他的不同寻常，强兵剂方案这些年改了又改，怎么都实现不了你心目中的完美方案，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实验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吗？教授，你也配叫教授？”
　　“你不过就是被马提亚抛弃，在粗鄙不堪的地下城基地长大的劣质基因，能被召回马提亚效力，你就该感恩戴德，竟敢质疑我的实验！”加百利怒瞪着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愚昧无知还碍眼的垃圾。
　　可他不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劝你现在开始祈祷粟续没事！”加百利怒极胁迫。等他处理完眼前的事，一定会让这个不识好歹的研究员付出应有的代价。
　　话罢，他快速换上铅衣，拿上一针抑制剂离开监控室，快步朝受检区的铁箱走去，用劲拍了拍箱门，试图叫醒“沉睡”的粟续，可监控室传出的报警声未停，宣告着粟续的心跳已然停止。
　　加百利慌了神，连忙打开箱门想要亲眼查看情况，惊起的寒毛倒扎着他的皮肉，惊恐得忍不住浑身发颤，“不，你不能死！”
　　他在马提亚工作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成为前人那样的英雄，可不论他修改了多少遍实验方案，融合了无数种异化生物基因，还是无法实现人类的进化，直到粟续出现。
　　粟续是不是他的作品不重要，他只需要有人为他作证强兵剂的效益，向所有人宣告他这些年的钻研是有意义的。
　　现在他离刻进丰碑只差一步，粟续不能死！


第175章
　　“滴——滴——”
　　研究员捂着眼睛痛到跪地颤抖, 听到心率监测仪重新发出波动，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当即抬起头查看情况, 见原本归于平静的心跳重新有了起伏, 他不敢相信地站起身揉了揉另一只完好的眼睛。
　　“他没有死, 他为什么没有死？”
　　研究员震惊得久久无法平静，踉跄着走近了屏幕，眼前诡奇的异变猛烈冲击着他对生命的认知。
　　他惊恐地往后退，嘴里念咒似的重复着：“他不是人, 是报应！马提亚的报应要来了！”
　　“滴、滴、滴。”仪器传出的心跳声愈来愈快，宛若一道催命咒，箍紧着听者的心脏。
　　教授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上级，他们现在在同一间实验室里, 教授万一真出事了, 他必定要被问责。
　　想到这里, 研究员手慢搅乱地攀扶着操控台走向门边, 沾满鲜血的手沿途留下赤色污痕, 在频闪的红光中诡谲非常。
　　“教授, 快离开那儿, 这个实验体不对劲……”
　　只见异常闪烁着的红色顶光下，加百利背对着铁箱疾跑, 似是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追他，可他转过身刚跑了一步, 尖利的钢刀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脯，利刃卡着胸骨将他整个人架起。
　　他身后的铁箱箱门大敞着，隐隐有巨兽的喘息声传出，紧接着见奄奄一息的加百利双脚腾空着向前移动, 漆黑的铁箱中隐约传出极重的脚步声。
　　研究员喊话声一滞，目光正对上昏暗中那双泛着浅蓝色幽光的眼瞳，吓得面色瞬间煞白，双腿发软地直接跪地，恐惧地连连向后退。
　　“救……”加百利痛苦地向研究员求救，可他来不及把话说完，胸前的尖刀突然被猛力拔出，脖颈被一只大手抓住将他整个人重摔在地。
　　紧接着他就像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又被重新拎了起来，他无力垂下的头眼见着自己越升越高，可桎梏着他的怪物还未完全自立，它盘踞着的蛇尾缠住了旁边的铁箱，甩尾一勒，坚不可摧的钢铁瞬间扭曲分裂。
　　加百利惧怕得屏住呼吸，吃力地上抬视线，想确认面前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却直接对上了一张僵硬死白的面容。这次怪物长着张和粟续一模一样的脸，可那双蓝色的眼睛似是带着恶魔幻术，仿佛此刻盯着他的就是无尽的洋海。
　　加百利用尽全力才从喉口硬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粟续冷脸不作任何回应，被指蹼联结的手指轻抬，尖长的指甲勾住了加百利的胸牌，轻轻一扯便拽了下来，拉动间留意到白大褂口袋里似乎还有本笔记本。
　　他记得之前有个研究员说，加百利留存着有关H36的档案，会是这本吗？
　　粟续正要伸出手指拿走本子，却被加百利紧紧抓住，越是这样负隅顽抗，越是显化这个本子的重要性。
　　“不，这是我的，不能给你！”加百利死死抓住笔记本不肯松手，在祖祖辈辈的宏图伟业面前，他的生死也不重要了。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就像你过去对待那些实验体一样。”粟续的拒绝不容置喙。
　　他的身形受畸变影响变得异常庞大，厚厚一叠实验笔记在他手中不过半掌。
　　时下他想从加百利身上拿到的东西已经全部到手，这个虚伪的疯子对他来说再没了用处，彻底暴露了他隐藏许久的厌恶，如弃敝屣一般直接松开了抓着加百利躯壳的手。
　　在肉身落地的闷声中，粟续干脆地扭身转向检测室大门，直接用加百利的胸牌扫开了门禁。
　　躲在操控台前瑟瑟发抖的研究员听闻大门打开的声音，忍不住从台后探出头来，直接对上了粟续那双森然的竖瞳，慌忙先后跌坐，想叫又不敢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作出任何阻止。
　　“把门锁上。”
　　倏地，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研究员紧闭着的双眼瞧瞧睁开窥看，却再不见刚才的诡怪。
　　“锁上？”研究员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回到操控室门边，见加百利教授鲜血淋漓地跪坐在原地，似已没了生气，果断锁上门与外界暂时隔绝。
　　粟续低头瞧看自己的双手，抿唇悄然盘算着心事，俯身离开检测室大门的瞬时化出双腿。
　　刚从昏暗中脱身，外头过道白得晃眼，他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所有感官正极速适应着周遭的一切变化，快步朝另一侧的实验室走去。
　　他偏头望了眼紧闭着的过道大门，敏锐地捕捉到门外有熟悉的声音。
　　“是教授临时通知我守在这里的，他说不能让任何人进门！”
　　关杰死死扒着门禁器，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扫开。
　　粟续答应过他会帮忙再和教授求情，但这毕竟是走后门，要是让其他人知晓，教授和粟续都会受到牵连，他的愿望恐怕也会泡汤。所以在粟续出来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人突然进去。
　　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瑟缩后退，一定会作出成绩给教授看看，让教授知道他不是废物！
　　他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等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罢了。现在他好不容易等到粟续这么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教授通知？他什么时候通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带头赶来的研究员很是不耐烦，并不把关杰放在眼里。
　　刚才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们听到检测室这边有异响传出，似乎是发生了打斗，所以立马过来瞧瞧。
　　他们可不是实验中心那些流水线研究员，作为人类基因研究组的成员，他们与教授本阶段的实验内容高度紧联，实验当中有任何异常都要关注。
　　虽对教授的实验做法有异议，可他们除了服从没有别的选择，实验一旦暴露或失败，上一批研究组成员就是他们的下场。
　　关杰一口咬定，坚决不让步，“他就是通知了，教授有什么想法难道还需要和你们报备吗？”
　　见他态度这般坚决，有研究员动摇了想法，低声说：“他说的会不会是真的？毕竟教授的确经常差使他。”
　　万一他们这么闯进去以后，发现真是教授的意思，该作何解释？
　　“我们现在进去万一打扰到教授，顶多是被呵退出来，再停几周的贡献点而已，可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的命都得搭进去。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教授希望研究组能把所有心思放在数据分析上，所以才让研究员负责协助实验过程，又担心在改造实验结束后，清理参与实验的研究员时，作为同事的他们看到了会影响对实验的判断力，因此除了改造前的检测实验，后续内容研究组都没有实际参与。
　　可加入研究组后，再污秽的事他们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现在他们所求不多，只希望到了加百利教授心愿达成的那天，他们能借机提出离开马提亚返回地下城的愿望。
　　本就犹豫不决的研究员闻言，又开始摇摆，对关杰说：“我们就开门确认一眼，不会打扰到教授的。”
　　关杰不想作出任何让步，“不能开门！是教授说的不能开，难道你们要忤逆教授吗！”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忤逆教授，可这个计划既然是粟续提出来的，肯定会在劝说教授之后，也帮他解释清楚的。
　　粟续对他这么好，教授也于他有恩，所以他提前喝了一瓶营养补充剂壮胆，一定会守住这里，不管是谁来都不让开。
　　门外的争执声一字不落地传入粟续耳中，对此他毫不意外。
　　在决意配合加百利的强兵改造时，他就开始着手安排今日的机会。
　　想要打开千万级实验室的门禁，他必须得到加百利的权限，要么是偷到或抢到，要么就是获得信任，让对方心甘情愿地给他。
　　可他的目标在这栋建筑的最深处，即使偷到胸牌顺利进入实验室，并拿到魏洀想要的那瓶海水，他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强闯出去的话，他还有别的事没完成。
　　所以得到加百利的信任，限制其的行动，再加上获取了关杰的全力配合，过道门禁暂时有了保障，其他人在短时间内无法进入。
　　可关杰的能力他心知肚明，撑不了太久的，他必须赶在门禁解除前拿到东西，并离开实验中心。
　　粟续站在千万级实验室门前，压低眉头神情凝重，感知到门后有生物的异常波动，回头确认了一眼刚才那个无辜的研究员已经把门关好，旋即拿起加百利的胸牌，打开了面前的钢门。
　　无数机器的滴鸣声形成噪音，不断冲撞着粟续的耳膜，频频闪烁着的信号灯迷眼，甚至透过面前的玻璃打在了后方的实验舱上，映出被泡在罐中一张张绝望扭曲的脸。
　　粟续眼帘一缩，在其中看到了曾经受尤妮花园指派，处处暗害他的卫队长，难怪考核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原来是被尤妮花园送到了这儿。
　　曾经的信仰成了背刺自己的一把刀，不知道卫队长是否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粟续目光冷静地扫过实验舱，底线突然定格在了又一张眼熟的脸上，这名研究员之前为他领过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垂眸沉思，蓦然想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可能。
　　从地下城基地被挑选加入实验中心的所有人，女性被骗入尤妮花园，成为生育机器，而男性或进入前卫队效力，或以专业优势加入实验中心。
　　可到头来，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成了这艘巨船的燃料。
　　所以，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第176章
　　“怎么回事？”一声质问打破了过道门前的僵局。
　　研究员们闻声回过头, 脸色黯了又亮，指挥中心怎么突然派人过来了，不过有指挥官的人在, 他们一会跟进去看看, 教授再生气对他们的责罚也会轻一点。
　　“乔治长官, 您怎么带人来了？”
　　应急部部长乔治对眼前局势相当不满，怒声呵斥：“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开门？”
　　研究员为难地看了眼挡着门禁器的关杰，“这个人是跟在教授身边做事的，他说是教授让他守在这儿的, 我们不敢冒犯教授，所以……”
　　他说着暗暗瞥了眼同伴，暗示他们赶紧过去拉开关杰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指挥中心都来人了，不想死地赶紧滚。”研究员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关杰。
　　虽说他们常年被困在实验中心里, 但每段实验结束也有出去的机会, 总能听到些马提亚上的闲言碎语。
　　如果说船长大人的左膀右臂分别是指挥中心和护卫军, 那他们教授就是心腹, 只是护卫军上将同教授有些小恩怨, 所以来的人是指挥中心他们并不觉得意外。
　　明面上执掌军方的是护卫军, 可指挥中心同样能以威胁马提亚安危的名义将任何人带走调查。
　　指挥中心大多时候存在于幕后, 可不代表他们当真都是良善之辈。
　　补充剂激奋着神经，悄然无声地掌控了关杰的思考能力。他迷迷瞪瞪地看着来人, 眼前的景象虚晃不定，压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仍死死扒着门禁器。
　　“不，还不能开门！”
　　朦胧间见有虚影朝自己靠近，关杰胡乱踢踹着，不让任何人靠近门禁, 嘴里癫狂地念叨：“不行的，再给他们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不能进去，不会让你们任何人进门！”
　　“一条狗而已。”乔治嫌恶地蹙紧眉头，招呼手下上去把人拉开，忽听门后兀然传出玻璃缸爆裂的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当他正疑惑时，门后的爆裂声接二连三响起，隐约伴随着巨物落地的震颤。
　　霎时间，堵在门前的研究员恐慌地连连后退，甚至有人转身便要跑路。
　　乔治觉察他们反应不对，旋即使了个眼色，命下属把人都带回来。
　　他目光警觉地紧盯着这群瑟瑟发抖的研究员，冷声质问道：“你们跑什么！”
　　见研究员们面面相觑后沉默不语，乔治意会道：“看来你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紧接着又问：“你们教授到底在里面做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发消息向指挥中心求助？”
　　就在不久前，指挥官突然收到来自加百利教授的求助，短信内容极其简单，只有“救命”两个字，指挥中心迅速锁定他的位置，确认他现下就在实验中心内，于是立即派遣他们前来询问情况。
　　不过现在看来，实验中心存在的问题比他们预期的要严重得多。
　　“开门！”乔治眉头下压，一手抓着通讯器随时准备发出警报，另一手已然握住了腰间的配枪。
　　陷入疯癫的关杰被强制拉开，仍在挣扎着大喊着，声量之大似是在通知什么人他们要进入的消息。
　　“不能开门！不要开门！”
　　乔治斜了关杰一眼，随手拎了个研究员出来，扯下他的胸牌亲自扫开门禁。
　　“滴滴。”
　　随着门禁解锁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聚集缓缓打开的门缝，有恐惧有担忧也有好奇。
　　门后的粟续面色泰然地走出实验室，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塑料瓶，如果不是千万级实验室里确实只有这一瓶水，否则刚才在看到这瓶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瓶子，根本联想不到这是魏洀口中能把加速过滤器调整到初始值的重要因素。
　　有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的东西，就这么被人像对待垃圾一样处置。一想起魏洀提到自己的愿望时眼里的热忱与郑重，粟续更愿意相信这瓶水真的有价值，值得他冒着豁出性命的风险得到它。
　　海洋赐他生命，赋予他活下去的意义，可他并不认同早已被画好的轨道，按照神明的旨意去判定这个世界是否有必要继续存在。
　　他想以自己的方式控制身躯与思想，找到福利院被害的真相，将来哪天死后能对院长和弟弟妹妹们有个交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并支撑下来的唯一精神支柱。
　　他在厌恶这个世界，但毁灭世界、拯救世界什么的，他并不在乎，半年多以前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而已。
　　可深海研究所那些人不同，他们自发地团结起来，靠着生存的信念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和他在这个腐败恶臭的世界里看到的自私鬼们不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神明被人类伤透了心，可真正证明这个世界没有烂透的还是人类。
　　“魏洀，你好像没有从来让我失望过。”粟续笑着低喃了句，默默将瓶子揣进了内侧口袋，确认稳妥地拍了拍衣服。
　　他的目光缓慢移向将开的门禁，默默偏过头朝身后逐渐复苏的巨物看了眼，随即大步走上了二楼的阶梯。
　　“粟续……”
　　粟续闻言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只见因高处摔落而手脚折断的加百利浑身血淋淋地从检测室一瘸一拐走出，他每走一步胸口的血洞都在往外渗血，被掐断的脖颈以一种极诡异的姿态弯曲着，声音沙哑发涩，犹如满是锈迹却硬要转动的齿轮发出的噪声。
　　“我没死……你很失望吧……”加百利双目涨红死死盯着粟续，似要把眼中的幽怨不甘化作一把砍刀，将他拨皮抽骨、碎尸万段。
　　粟续站在台阶上微扬下巴说：“教授，我和你之间没有共同话题，不过他们好像有话想对你说。”
　　“你在说什么？”愤恨占据了加百利的所有思绪，无暇思考粟续说的是什么意思。
　　直到湿热的涎液如雨般滴落在他脑门上，他扭曲的身形瞬时僵硬，摆动折断的脖颈向过道的窗户望去，竟在反射中看到一双双充满恨意的荧目正盯着自己。
　　还有数不尽的实验体从实验室内挤出，疯狂朝加百利涌来，早已丧失言语功能的他们无法诉说着自己的不甘与痛苦，只能狂躁地拉扯着他的躯体，只想要他付出代价。
　　加百利行动不便，退无可退，在可预见的绝路前仍不愿低头，固执地嘶喊着：“我没有错，是先辈们的遗愿指引我向前，我不会有错！”
　　“只是牺牲一部分人而已，很快就能诞生新人类……”
　　他的畅笑猝然一滞，无法置信地自圆其说着：“就算粟续不是因为强兵剂……不，他就是因为的强兵剂，不然他怎么会变成那样，他就是我最完美是实验体，只要抽取他的血液提取抗原抗体制成疫苗，我的实验就成功了，我要抽干他的血！”
　　“抽干他的血！”
　　在过道大门打开的瞬间，乔治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会出现在世上最安全的避难所中，迅速反应过来要重新关上门禁，却被一个突然冲来的人推开。
　　关杰趁钳制他的人不注意时挣脱，不顾一切地朝混乱扑来，眼中完全看不到旁边的可怖怪物，只知道他最敬爱的教授正在被蛮力撕扯着，近乎要没命了。
　　“教授，我来救你！”
　　“蠢货。”乔治破口大骂了一句，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胸牌，突然一条满是黏腻胶液的触手压在了上面。
　　他顺势抬眼向上看，见到一张惨白狰狞的人脸，它的颅骨却被撑得极高极大，脖颈以下被接上了巨蛸腕足，此刻正低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与他刚对上眼神，猝然张大了长满黔齿的裂口。


第177章
　　部分实验体被保留了颅脑, 只做了躯体改造，或对大脑局部区块进行人为的剥离或嫁接，多少留存着曾经人类的思考能力, 但大多数被摘除了脑部组织, 成为一只彻彻底底的人形怪物, 它们遵从着野兽的欲望，将不断靠近的关杰视为了可食用的猎物，咆哮着疾步直接扑向了目标。
　　当关杰被丧失理智的实验体生生拔下手臂，鲜血自伤口喷溅而出, 瞬时激发了周遭所有实验体体内来自异化生物的基因对进食的渴求，欲望彻底战胜了理智，疯狂朝门外的人类冲去。
　　“教授……教授……”
　　极度亢奋的情绪难以受控，关杰此刻也分不出心思控制自己的任何行为, 即使看到面前耸立着无数自己往日最害怕的怪物, 躯体在野蛮撕扯中被四分五裂, 却飘飘然得完全感受不到痛楚, 只是木讷地继续向加百利靠近。
　　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教授应该会为他感到自豪吧！
　　关杰努力伸长自己的手臂, 想抓住前方的加百利, 可他的双手早被扯掉，根本无法触碰自己满心记挂着的人, 正迟钝地自责时，双眼迷蒙地见加百利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向角落爬去, 用仅剩的一只手在怀中摸索着什么。
　　“阻断剂，我的阻断剂呢？”加百利嘴里不停念叨着，惊慌不止间终于摸到口袋里针剂。
　　他很清楚自己造出了什么，也知晓它们的恨意, 为了得到对照组，在它们身上植入的异化基因里有黑雨时代前的人类基因，也有被黑雨污染过的基因，所以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他时刻带着阻断剂。
　　但他手臂的血肉早已被啃食殆尽，根本找不到可用注射的血管。
　　加百利心下一横，攥住针筒直接朝胸口扎入，眼下不必管药效的问题，只要能撑到到支援赶来，医疗中心一定能为他治愈伤口。
　　可他竟然看见一道满身血污的熟悉身影正在朝自己拼命靠近，仿佛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即使同样身处险境，加百利眼中没有分毫共患难的感慨，更多的是对来人的警惕与厌恶。
　　“教授……”失血过多带来的冷意没能制住关杰的脚步，就算双腿被折断，只能蠕动躯干也要离自己的日思夜想更近一些。
　　阻断剂的药液顺着心脉在体内迅速作用，加百利瘫软无力的躯体终于感受到微薄的力气，可一时间全用来呵退靠近的关杰。
　　“滚，离我远点，阻断剂只有一支，而且已经被我用了，你别想来抢！”
　　现在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就算是平日里最瞧不上眼的垃圾也能欺辱他，所以绝对不能让关杰找到可乘之机。
　　可不知关杰是听不懂还是故意，竟然仍在朝他移动，加百利愈发不客气地冲他恶语相向。
　　“还敢过来？关杰，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随手扶起的烂泥，居然妄想自己能成什么人物，你也配？”
　　“你就是个只会听口哨的狗，让你往东你就只会往东，实际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我把你放在前卫队里，是指望你看住梅格和其他人，可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就不该救下你，让你死了最好！”
　　关杰爬行的动作一顿，抬起满是血痕的脸，凝视着瘫坐在角落里的人，在眼前的重影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真实的加百利。
　　在无数鲜活的生命面前，两人残余的血肉对怪物而言没多少吸引力。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关杰如雏鸟般挪到加百利的身边，眷恋地倚靠着他，鲜血自两人的伤口处不断涌出，在洁白的地面逐渐交融，他却甚是欣喜。
　　“教授，如果我还有手臂，真想抱住你。”
　　关杰似没有听到加百利的咒骂，继续自顾自地说：“教授，你知道吗？我也曾是灯塔里一名很优秀的守备，可来了马提亚以后，我被队里的所有人欺负，他们让我做尽了各种不堪的事，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在马提亚活下去，于是我越来越萎靡，不敢抗争、不敢出头，可他们还是没有放过我，反而变本加厉地针对我。”
　　“如果不是您，我恐怕早就被饿死了，所以我是真心想要感谢您的。我知道自己没用，所以一切都听您的，从来不忤逆，就是希望您能看到我的好，哪怕只有分毫。想让您在回顾过去的时候，能觉得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教授，我是真的努力过，可怎么都找不回以前的自己，想着或许能借您的手回到最初，可是您不给我机会啊！”
　　加百利无力推开靠着他的关杰，恶心得胃里直翻涌，“所以你到底努力了什么，努力说自己很努力吗？关杰，你骗骗别人就行了，别把自己也骗了。你这个令人作呕的东西，赶紧滚远点，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就是往日给关杰太多好脸色了，让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有了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教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关杰痴痴地凝望着加百利，不甘地摇了摇头。
　　他印象里的教授，是会在危难的时候温暖他的人，即使对他是利用更多，可他过去得到的温暖也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原来教授一直是这么看他的吗？
　　加百利再不遮掩眼中的反感，说尽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脏话，咒骂着身边这个碍眼的垃圾。
　　他的贬低比当初罗吉尔对他说的那些还要尖酸刻薄，关杰眼中的感恩之情像是燃尽了的烛火，再没了光泽。
　　加百利懒得再给关杰眼色，焦急等待着支援到来，他眼睁睁看着乔治被残忍分尸，心中记挂的只有乔治掉落在地的通讯器。
　　只有通知更多人过来，他才有被救下的机会，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拿了。
　　加百利眼色一转，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关杰的身上，故作温和地说：“好孩子，教授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帮我爬过去，拿到那个通讯器求救好不好？等我们都获救了，你想要什么，教授都能满足你。”
　　关杰如死灰一般的视线顺着加百利所指看去，又转过头再盯着加百利，冷笑了声说：“加百利，我的梦醒了，你也该醒了。”
　　“你！”
　　加百利的叫骂声张口便要来，可方才柔弱依靠着他的关杰猛地张大嘴咬住了他的脖颈，用牙齿生生扯下了他颈侧的皮肉，并吞吃入腹，即使还没有被感染，也成了一具没有理智的野兽。
　　加百利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实验中心，混乱的血色染红了原本洁白的过道，高挂在墙上的“功勋”不知何时被打落在地，一张张照片被踩得破裂稀碎。
　　指挥中心久久未得到回应派来的支援，一推开实验中心大门便看到了惨不忍睹的悲剧与门后缓缓转向门口的巨兽们。
　　“快通知指挥官，实验中心……”他的话还未说完，高层猝然传来一声巨响，彻底打破了马提亚艰难维持的平静。
　　“砰！”
　　“警报！警报！尤妮花园遭遇外敌入侵，目前防御已全面失守，船体被严重破坏，随时有坠落风险，请立即支援！”
　　粟续熟记实验中心的通道，疾快在二楼找到了对应尤妮花园通风口的入口，一路向上果然爬到了一处漆黑无光的暗室。
　　这里只有机器的红光标点着每一条生命的存在，可怕的是这里的亮点一眼望不到头。
　　粟续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除了用来观察的单向镜，这里没有一扇透风透光的窗户，仿佛预告着他们接下来的人生也是昏暗无光。
　　“孩子们，要见见阳光吗？”


第178章
　　婴儿的呓语轻柔, 又似叩响世界之门的轻敲，他们趴在玻璃上向外看，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哥, 也对从没听说过的阳光感到疑惑, 只知道这个哥哥对他们没有恶意。
　　粟续轻闭上眼感受船体外高空的烈风, 坦然地舒展身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青黑色的鳞甲在营养舱前仪器晃过，反射着血色一般的红光, 倏地一阵疾风掠过，在逼仄的舱内惊起一阵裂空声。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钛合钢板拼接而成的船体好似脆弱的纸板，被迅力击碎, 刹那间刺眼灼热的光亮涌入舱内, 驱散所有的阴冷潮湿。
　　这些生来就被藏匿起来的秘密, 第一次站在了阳光下。
　　粟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蛇尾, 怕这些稚嫩弱小的孩子们会害怕, 默默往身后藏了藏, 俯身抬手指向正大门, 说：“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孩子们歪着头不解，他们自从睁开双眼就生活在这里, 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而且繁育员说了, 他们很快就能去漂亮的新家。
　　粟续不作强求，缓缓移到实验室另一侧的营养舱前，看着一个个躯体四肢不同常人的女孩们，微笑着询问道：“那你们呢, 还想留在这里吗？”
　　秘密实验室全面暴露，必然会引来兵力阻拦，刚才那些形态正常的孩子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些一出生就被马提亚视为无用而抛弃、被实验中心和尤妮花园改造的女孩一旦被更多人发现，他都无法想象马提亚会以怎样的借口将这场灾祸栽赃到她们头上，好趁机销毁曾经犯下的罪恶。
　　孩子们大多年幼，不明白大人间的是非，但长久的折磨是她们亲身经历过的苦痛，再不懂事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喜恶，她们不喜欢这里。
　　得到女娃娃们点头表示愿意后，粟续才转身前往操控间，尖长的指尖在目光锁定顶盖开启按钮后落下，将营养舱的盖子统一打开，他偏过头浅听门外的脚步声，温声对她们嘱咐了句：“爬出来的时候慢一点，别摔着。”
　　他想带着这些孩子们离开马提亚，不为难魏洀的研究所费心接收，他可以多多出海寻找物资照顾她们，就像以前在福利院时照顾弟弟妹妹们一样，或许莉迪亚小队长也会愿意帮忙的，至少让她们不必在人类的折磨中消损生命。
　　“快拉警报，有人传入！”
　　“园长说他已经通知指挥中心过来了，让我们先把局面控制住。”
　　赶来的繁育员手持防御电棍，猛地推开了秘密实验室大门，原以为又会看向像之前的粟续那样趁人不注意偷跑进来的，没想到闯入的人真是粟续，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完全换了副模样，一时间全都吓得愣在了原地。
　　粟续迅疾回身甩尾，毫不客气地将来人扫翻在地，为身后的孩子们争取时间。他清瘦的脸侧也长出了些许青黑色鳞片，衬得那两颗宝石般的浅蓝眼瞳灿然夺目，异化后的身形在狭窄空间里有些局促，但在矮小的人类面前已足够威压，在慢移中发出的鳞片轻摩声仿若低吟着的咒语，勾去了所有人的心神。
　　“怪……怪物。”繁育员惊恐地向门口爬去，冲着外头大喊，“快来人，救命！”
　　指挥中心分出了不少人手前往一楼支援实验中心，又在同一时间接到尤妮花园的求救，连指挥官都坐不住了，带人立即赶来协助。
　　在被麦克斯带往秘密实验室后，指挥官先是明显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恐怕是船长大人的意思，便没有多问地领着指挥中心与花园卫队向入口靠近，在看清门口伫立着的高大怪形后，立即拔枪持续射击，可这只怪物似有不死之身一般，怎么打都没事。
　　“粟续，是粟续。”爬出来的繁育员不敢置信地手指着怪物，恐惧使得他说不出其他话语。
　　指挥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刻意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他顺着繁育员慌乱的视线抬头望去，正对上了粟续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联想到实验中心刚刚传回的消息，迅即反应了过来质问道：“是你杀了加百利！”
　　粟续闻言眉眼一弯，说话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兴奋：“加百利死了？”
　　他幸灾乐祸的态度令人生厌，指挥官再次举枪，正对上粟续的眉心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庞大的身躯在枪声中倒地，来自强大力量的压抑瞬间四散，一场灭顶的浩劫就这么提前宣告了结束。
　　躲在门外的繁育员松了口气地轻步靠近查看，甚至用脚提了提粟续也没得到什么反应，庆幸地拍着胸脯指挥着其他人赶紧把爬出来的女婴们塞回营养舱里。
　　可他们刚跨过粟续横在路中的蛇尾，原本满身死气的怪物再次复活，用长尾将他们紧紧勒住，逐渐被夺走了呼吸的权利。
　　粟续冰凉的指尖拂过额头，看来只要人类的欲望没有休止，他就不会消散。
　　想着，他冷笑了声俯身凑到指挥官面前，低眉看了眼对方胸前的名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指挥官没有放弃抗击，明知自己杀不死粟续，仍不愿投降放弃，毫不在意地回：“名字有什么用？”
　　“莫勒可是有名字的。名字是人类无形的血肉，为什么你没有？”粟续很早就觉得奇怪了，如果说大家都不敢提马提亚船长的名字，是为了避讳，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指挥官叫什么呢？
　　那么多人厌恶着莫勒，虽然不敢当面辱骂，但会在私底下直接念着他的名字诅咒，指挥中心身处幕后，前卫队在出航时招了塔台不少责辱，为什么无人提及指挥官的名姓？
　　现在离得近了看，指挥官胸前的名牌上就是“指挥官”三个字，他是指挥官也只能是指挥官。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指挥官的声音沉闷，后槽牙微微咬紧，眼底隐约流露出的情绪暴露出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不在意。
　　粟续扯了扯嘴角，很是有礼貌地说：“是我动手解决掉你，还是你自己了结？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仇怨，我更倾向于后者。”
　　指挥官不愿就此认输，枪口依旧对准粟续，即使枪夹早就没了子弹，仍不罢休地持续扣动扳机。
　　粟续眼见时间已经拖得够久，那些孩子们时下全都朝他爬了过来，便不再耽误地准备解决了面前这人。
　　忽而听到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女人哭喊声，他眉头低垂蹙紧，闪身掐住了指挥官的脖颈，冷声质问：“你们在转移尤妮花园的女人？”
　　原来这个人也在拖延时间啊。
　　看来比起这些已经暴露在阳光下的孩子们，马提亚更不愿放弃那套繁育理念，想带走那些可能会被发现的女性，找地方重新再藏起来。
　　毕竟在其他公民眼里，尤妮花园里的女性都是自愿为延续人类的未来而献身，而在马提亚工作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原地下城住民，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姊妹在进入尤妮花园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引起的人心动荡恐怕不亚于怪物入侵。
　　粟续不再和指挥官浪费时间，手上用劲作势要拧断他的脖子，兀然注意到对方看向他身后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随即回头看去，只见那些被修改了基因的女娃娃们在凄厉的哭声中聚到了一起，逐渐重叠、融合、重组，在他们眼前生生拼凑出了一只长着黑山羊蹄脚的巨蛸，在尖利刺耳的哇哇啼哭中，挥舞着长满了婴儿头颅的触手。
　　“妈妈！”


第179章
　　看到世上最安全的净土竟会出现异化人类, 甚至这个人曾经在马提亚上行走，是未来高层炙手可热的人选，再亲眼见证这场荒诞的自主蜕变, 近乎扭曲了他们的所有认知。
　　“这是什么！”
　　躲在门外的其他人连连后退, 惊慌失措地不敢上前攻击。
　　指挥官一身正装却狼狈地被人掐颈几乎窒息, 双目欲爆地看向前方可怖惊悚的怪物，眼中更多是难以言喻的震荡。
　　他没有看错，这是……禁区里的怪物。
　　粟续凝望着缓缓站起的巨蛸，眼神同样沉重复杂。
　　错了, 之前的想法全错了。
　　他原先以为是某种高智异化生物给了女婴们容身之所，是他的想法太过狭隘了。
　　孩子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性别，遭受了极不公平的待遇，成为惨无人道的基因改造实验体。被改造失败后, 卑劣的成年人抛弃了她们, 可幼小无助的她们却没有放弃自己, 而是用尽全力地暴风雨中站稳脚跟, 甚至接纳愈来愈多的同伴。
　　她们不仅不是可怕的怪物, 还懂事得令人心疼。
　　贪婪的愚者梦寐以求的自然适应性在他们嫌恶的女婴们身上体现, 人类的确从未向命运低头, 只是有人向上而生，有人向下寻死。
　　“不该是这样的。”指挥官反复低喃着, 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一切。
　　禁区里的异化生物怎么会是马提亚亲手创造出来的？尤妮花园筛掉无用基因，实验中心利用她们测试实验方案, 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能够长久延续，可在过去岁月里，马提亚为了压制禁区的异动，牺牲了多少人类同胞？
　　可马提亚的目的真的达到了吗？他身为指挥官, 引导了无数场针对禁区的打击，倒头来才发现，伤害人类的是他们自己。
　　脖颈被紧紧掐住，指挥官能够呼吸到的空气微薄，身体气力也在迅速流散，他颤抖着手再次举枪，枪口对准的却不是粟续。
　　“砰！”
　　子弹衔着血线传过他的眉心，留下贯穿颅脑的血洞，什么遗言都没有留下。
　　他在这个世界降生，不带任何亲属的期盼，一睁开眼就是冰冷的玻璃舱，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养全是如何将他培养成一名对马提亚有用的优秀人才，没人在意他到底是谁。
　　在模糊的记忆中，他曾有过名字，但领袖需要的只是一名无条件服从的忠臣，他本身是谁并不重要，所以他只能是指挥官。
　　这个世界并没有与他相关的人事物，既然到来不是他的选择，至少离开随了自己的心意。
　　在枪声响起的刹那间，粟续下意识松手避让，亲眼看着对方的眼神失焦，瞬间脱力倒地再无生气。
　　孩提的呜咽夹杂着门外卫队队员们惊慌的呼声，彻底掩盖了他倒地的声响，如他常年藏身幕后部署一切，就连离开也没有惊起任何动荡。
　　粟续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人，严总没有被攻击过后的怨恨，只有微末一点对一条生命流逝的惋惜，平和地俯低身体，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希望你下辈子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谁的影子。”
　　“妈妈，我要妈妈！”
　　女婴们凄厉又纷扰的索求声冲击着粟续的耳膜，他回过头向声源望去，只见巨蛸迈着蹄腿大步向哭喊的女声冲去，孩子们从未离开过营养舱，并不清楚离开这里的路，越发急切地寻找着出口。
　　粟续扭身从她们身边经过，长尾甩开了挡路的卫队队员，寻找被强行带走的女性，也为孩子们引路。
　　“快，先把人集中到一个房间，等婆娑殿堂带人过来。”麦克斯急声指挥着繁育员押着女人们转移，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通讯器，等待霍利斯神父的消息。
　　他对自己什么实力了如指掌，别说是怪物了，连莫勒身边的那个中将用一只手就能把他锤个半死，何必留在实验室碍指挥官的事。
　　而且万一连指挥官都拦不住那只怪物，他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倒不如赶紧把这些女人转移走。
　　现在加百利已经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即使秘密实验室暴露，他也能把事推到加百利头上，那些被发现的孩子回头丢到禁区去处理掉就行。
　　只要女性能继续繁育胚胎，尤妮花园还能再培育出优质基因，人类繁衍的希望依旧生生不息。
　　“园……园长……”
　　麦克斯出神的功夫，听到繁育员支支吾吾地喊他，不耐烦地回了句：“干什么？”
　　他抬头见繁育员手指向他的身后，顿时身形僵硬地不敢再动，更是在听到耳边传来巨兽的呼吸声时，吓得一个腿软跌坐在地。
　　“啊！”麦克斯的双腿瘫软无力，哆哆嗦嗦又一动不敢动，偷偷瞥眼向身后看去，企图看清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什么东西。
　　“麦克斯园长。”粟续笑着打了声招呼。
　　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就不断被这位“粟续”往日的上级针对，如果不是麦克斯一次次让他认清了现实，难说他会不会真的被马提亚的假象蒙蔽。
　　身后猛地一阵脚步声传来，瘫坐在地上的麦克斯根本来不及躲避，在巨蛸的羊蹄下成了一滩肉泥。
　　被押解着的女人们脆弱疲力，甚至大多数还大着肚子，在繁育员的手下很是狼狈。眼见庞然可怖的怪物靠近，连园长都死了，繁育员们哪儿还管得上这些女人，逃命还来不及。
　　才往前跑了一段，倏地有触手勒住了他们的腿脚，不论如何求饶叫喊，也无法挣开身上的桎梏。
　　“救命！”
　　繁育员慌乱地满头是汗，却无处寻援，忽而感到腰上一痛，低头瞧见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皮肤在肉眼可见下涨大皲裂，仿佛顷刻间经历了妊娠一般。
　　他们痛苦无助地仰头叫喊，直至腰腹被柔软的触手捅穿，碎裂的内脏喷洒一地，终于得以解脱。
　　断了气的躯壳如枯叶飘零落地，巨蛸甩下触手上的粘稠血液，向缩在角落的女人们靠近，似感受到了她们的害怕，她小心翼翼地将触手藏在了身后，渴盼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局促地停了下来。
　　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委屈。
　　“妈妈。”


第180章
　　“啊！”见怪物靠近, 女人们尖叫着连连后退，生怕自己也肠穿肚烂。
　　庞然巨兽再不敢上前，触手上的孩童啼哭声委屈又忍耐, 生怕惹得她们更不高兴, 可心中对关爱的渴盼又催动着她的双腿, 想着能再靠近一些。
　　触手上湿黏的胶液混杂着婴孩哇哇啼哭的眼泪落下，在地面铺开了一大滩，看着倒确实有几分属于天真孩童的委屈小模样。
　　巨蛸佝着躯体缩在狭窄的过道，明明身形高大却透露着强烈的自卑, 与面前蜷曲在角落的女人们呈现怪异的僵局。
　　粟续没有干预她们的相处，警戒地站在一旁提防着逐渐靠近的异动。
　　又有人来了。
　　“它……好像不会伤害我们？”
　　其中一人观察得仔细，稍稍伸出手想尝试触碰，又害怕得怯怯缩回手。
　　可指尖忽然感受到的冰凉柔软令她蓦然顿住了动作, 讶异地猛抬起头, 顺着与自己指尖相碰的触手向上看去, 只感受到了新奇, 一时忘了惧怕。
　　巨蛸的反应怯怯又开心, 像是个被逗了趣的孩子, 嵌在吸盘上的小头咯咯直笑。
　　这是粟续第一次听见这些女孩子们的笑声, 像是被感染了似的，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了几分。
　　女人盯着诡奇触手上的小脑袋, 面容惆怅地叹了口气：“到底只是孩子啊。”
　　她确认这些孩子没有恶意，才顺着触手尖端往上, 心中翻涌着的爱怜使得她硬着头皮轻抚了抚孩子们柔软的脸侧。
　　脸颊感受到那股温热直达心窝，被照拂的女婴愣愣地眨巴眨巴眼，好一阵后反应过来，被笑意压弯了的眉眼跟月牙儿似的。
　　“妈妈。”她甜甜地小声喊了句。
　　女人闻言心底一软, 双眼发酸，鬼使神差地应道：“哎。”
　　她没有限制自己的关爱，捧着隆起的肚子从地上爬起，温柔地抚摸着每一张小脸。
　　孩子们似是找到了勇气，纷纷叫唤着：“妈妈！妈妈！”
　　她们乖巧得不吵也不闹，懂事地排着队等待和“母亲”接触的机会，不希望自己的丑陋再吓到她们。
　　“来。”又一人站起来，微笑着朝等待中的孩子们招了招手，强忍着泪水给予自己最柔软的爱意。
　　随着她们的站起，越来越多的女人鼓起勇气靠近怪物，小心翼翼地触碰抚摸着。
　　她们不清楚这些孩子是从哪儿来的，但由自身的凄惨经历发散去想，便觉得刺痛的心口惴惴不安，隐约猜到这只由女婴组成的“怪物”多半与尤妮花园有关。
　　也就是说，她们掏干气血繁育的孩子们可能活不到长大，甚至被马提亚折磨虐待。
　　她们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孩子，但她们可以都是她们的孩子。
　　“来了。”粟续的眉心紧蹙着，耳朵闻声微动，上身前俯长尾微扬做戒备状，随时准备应对即将上楼的卫兵。
　　与自然相融后，他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仿若万物皆成了他的双耳。来人数量不少且战备精良，只是微乱的步伐暴露了他们并不属于真正的军方。
　　粟续没有掉以轻心，紧盯着前方唯一通道的目光如炬，随手抄起一根繁育员的戒尺。
　　“啪嗒！”随着一声拔拴响动后，一枚烟雾弹缓缓滚入窄道，浓雾自弹罐中喷出迅速扩散至整个空间。
　　粟续迅疾挡在了巨蛸身前，微微偏头低声说：“还记不记得出来的路？先带她们撤离。”
　　巨蛸听得懵懂，但也敏锐地感知到了靠近的危险，触手轻卷起身边走动不便的母亲们，又剩余一根挥了挥，示意她们跟她走。
　　“有动静，上！”
　　在敌人发起进攻指令的一瞬，粟续握着戒尺转手往前用劲一甩，听到吃痛的喊声响起，迅疾在浓烟中定位他们的位置。
　　“窣窣。”
　　烟雾中视野不明，被派来高层支援的前卫队员们被击倒后看不清攻击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依稀听见身边近处似有爬行类动物疾速掠过的摩擦声，可红外感应器并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只能在屏幕上看见一只巨型异化生物挟持着马提亚公民往后退。
　　“指挥官说了，必须保护好尤妮花园的孕母们，她们是延续人类生命的希望，绝对不能出事。”
　　指挥官？粟续听闻往秘密实验室方向瞧了一眼，瞬即意会指挥官这个代号从来不只是针对一个人。
　　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终其一生都在扮演着他人安排的角色，而且随时可被替代，粟续微觉些许唏嘘。
　　“好在目前实验中心已经被封锁了，那里的异化生物暂时出不来，可这些怪物究竟从哪儿来的？”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指挥官直接受命船长大人，我们要是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就是在领袖面前露脸，所有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们猜测或许是某支前卫队带回的异化生物假死，又或许是一些高智怪物跟随方舟偷潜入马提亚。
　　在听到同伴的提醒后，立马来了精神地直冲向前方带走孕母的怪物。
　　自始至终，无人提及那几位死于这场灾祸的昔日马提亚高层。因为同指挥官一样，他们相信人才济济的马提亚随时可以更换管理层，使得他们的伊甸园长久安定。
　　倏地一阵疾风掠过，前排几人被一股劲力击中倒地，看不见的敌人最是可怖，众人一时间慌了神，顷刻间动摇的坚决被条件反射的战意夺去了思绪，瞳孔涣散着只知道杀戮。
　　他们抬枪瞄准红外感应器中的反馈目标扫射，无法分心辨别前方是人还是怪物，因为脑海中回荡着的指令只告诉他们要清除一切异化生物。
　　不好。
　　粟续眼见情况不妙，瞬时褪去隐蔽身形的水色，在前卫队员眼前现身以吸引火力，给她们撤退留住时间。
　　不仅是因为答应莉迪亚小队长，单从他个人的核心价值观来看，就不允许这般混账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弱下手。
　　“这里还有怪物！”精英队员们连惊呼都宛如机械声，流程性地通知同伴一起作战，却无暇思考其他人到来与否，自顾自的往前冲。
　　粟续青黑色的长尾如长鞭，击退逼近的人形傀儡，冷漠地呵笑了声：“怪物，到底谁才是怪物？”
　　突起的激战声惹得巨蛸忍不住战栗，她们很想表现得更乖顺些，让妈妈们喜欢，可这样的声音实在是太可怕了。
　　感觉到轻缚着自己的触手正害怕得微微颤抖，女人轻声安抚着：“孩子们别怕，妈妈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女人们没有一句商量，不约而同地拿起身边一切能够防身的东西，提防着敌人靠近。
　　她们不只是女性也是孩子们的母亲，一次次被迫与自己的骨肉分离，却如何都麻痹不了她们的痛苦。
　　这一次，她们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妈妈？”


第181章
　　枪林弹雨无序地轰炸着窄道, 墙面上的精致浮雕被炸得稀碎，随震荡纷纷掉落的粉红色墙皮好似尤妮花园千疮百孔的面具，即使有人再想修补, 如今也已无从下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栋维系着马提亚生命之源的建筑摇摇欲坠。
　　身后的通风管道口已被撞开了个豁口, 这条窄道是死路，眼下除了返回秘密实验室，她们没有其他退路。
　　女人们毅然决然地手持着武器，挡在了孩子们身前, 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但看到不远处为她们挡下危险的也是一只“怪物”时，脸上不免有些动容。
　　粟续强夺了对手的武器，用炮|弹反馈迎面而来的火力, 长尾不断鞭甩着限制敌人推进, 以一人之力生生守住了路口, 尽全力为她们撤退留时间。
　　眼看着无论如何火力压制, 前方人身蛇尾的怪物都毫发无损, 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实体, 子弹是直接穿过去的一样。
　　精英队的队员们无暇思考这样诡奇现象发生的原因, 脑子里只有杀意再回荡，如果热武器对敌人无效, 那么就换一种办法，直到解决目标为止。
　　眼神涣散的他们似是受到了什么指令, 接二连三地拔出随身刀剑，闷头向前猛冲，用劲挥砍着眼前怪物铜墙铁壁一般的鳞甲。
　　粟续自然是不怕的，可听到仍有密集的脚步声朝尤妮花园靠近, 猜想马提亚多半是又派了一波援兵过来，照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拦不住。
　　“把她们带去我撞开的缺口，我马上就到。”趁着换枪间隙，他回首提点了一句。
　　巨蛸领会地应了一声，触手卷起身前的妈妈们，从狭窄的通道往下钻。有她的蹄腿开路，原本已经被撞开的暗道又拓宽了不少，柔软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托举着她们，生怕磕着碰着了一点。
　　忽而一声响起再掀起一阵猛烈的火力袭击，这是又有一批支援赶到。
　　粟续果决扭身避让，与一枚子弹擦肩而过，撕裂空间的急流与鼻尖仅差分毫，旋身间扫开围着他用刀劈砍的前卫队员，又将人卷起向逐步逼近的人流投掷。
　　“小心。”来人大多保有理智，见自己的队友就这么被丢了过来，下意识帮忙接着。
　　听到脚下的秘密空间有巨物落地的声响，粟续趁这些前卫队员分心的时机迅疾回身钻入小路，不过眨眼的功夫直接滑进了暗道。
　　与逐步向边缘靠近的巨蛸相比，粟续的移动速度极快，瞬时闪现到了破口边缘，伫立在高空的猎猎疾风中向下确认了一眼，嘴角意味深长地微勾起几分笑意。
　　听到通道中传来骚乱声，粟续眨眼的功夫又闪到了巨蛸身后，速度之快惹得被触手环圈着的女人们惊呼。
　　见“怪物”应该是听到了声音回过头看她们，一人小声解释说：“我们没有恶意的，而且是真心想要感谢你的帮助，刚才那是……”
　　“总之，你真的好厉害，就像……像守护神一样，谢谢你！”
　　粟续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此刻的情绪，但胸口微泛着的暖意活络着宛如死水的心湖，被夸得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应了声：“嗯。”
　　他紧接着又对巨蛸说：“带她们离开这里，你们都自由了。”
　　“自由？”巨蛸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但能明显感受到妈妈们在听到这个词的片刻间心跳加速。
　　是喜悦吗？只要妈妈们喜欢，她愿意一起喜欢。
　　“妈妈。”巨蛸将女人们护在身体一侧，迈着笨重的步伐向边缘靠近，临行前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孤独站在原地的粟续，用仅会不多的词汇，努力表达自己的心意：“哥哥，谢谢你。”
　　粟续闻言回首，笑着道别：“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再见。”女婴的甜糯声一落，巨型环抱着受尽苦楚的魂灵离开了囚禁她们的牢笼，如展翅而飞的鸟雀，翱翔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
　　等到前卫队员安置好丧失理智的同伴，顺着通道下楼抵达秘密实验室，看到尤妮花园竟然有个隐藏空间时已是惊讶至极，又见旁边的玻璃舱内竟全是刚成型或半成型的胚胎，诧异得愣在原地好半晌。
　　又见前方不远划分了两块区域，一边被标记上优质基因，另一边没有记号，但从玻璃罐子里残留的节肢与蜕皮来看，依稀能猜到了刚才那只怪物是从何而来。
　　可现在不是探究怪物源头的时候，最紧要的是他们把指挥中心特意关照的孕母搞丢了，这下麻烦可就大了。
　　领头的前卫队员当即转移责任，直指粟续怒骂：“你这个怪物，是你害死了她们！”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们必死无疑了。
　　粟续没心思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做出回答，他没有选择跟随巨蛸立即离开马提亚，而是将长尾向人群一甩，顿时劈开了人流，化作一道青黑的长影从其中滑过，疾速回到暗道离开了秘密实验室。
　　按照先前麻烦莉迪亚小队长探寻的路线，粟续钻出通风管道口后，直冲出已无兵力的窄道，干脆地从靠近前院的窗口翻了出去。
　　一道黑影自尤妮花园冲出，在混乱的马提亚之舟掀起一阵震荡，慌忙逃窜的公民惊异地停下脚步，待看清黑影的真实面貌时，更是惊恐无比，以平生最快速度远离这里。
　　粟续按照预设好的路线，赶在一楼的异化生物冲上二楼前，直接砸烂了教育中心的门禁，里头的人暂时出不来，外头的东西自然也就进不去。
　　“不能让他伤害那些孩子！”二楼巡逻的护卫军只以为化身异化怪物的粟续想要伤害教育中心的孩子，开了几枪威慑。
　　枪声似乎是起了作用，盘踞在教育中心门前的粟续忽然转身离开，只是他去的方向……
　　“不对，快拦住他，他要去一楼！”
　　“中央电梯已停用，他下不去的……”
　　另一名护卫军的话还未说完，只见粟续竟然双手扒开了电梯门，直接往电梯井里跳。
　　“快！快通知上将，怪物下去了！”
　　粟续一路目的明确，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过去暗暗推演了无数遍，现在他要去收个尾了。
　　他用尽扒开了低层电梯门，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竟对上了莫勒的双眼。


第182章
　　“莫勒上将。”粟续缓缓从幽暗的电梯井中爬出, 指蹼摁在路面留下深深的凹印。
　　莫勒低眉凝睇着粟续，恍然间想起劳民区坠毁那日，粟续携着满身仇怨爬回马提亚的场景, 他似乎变了很多, 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见他竟然还有闲心和自己打招呼, 莫勒举枪瞄准粟续的眉心，漠然质问：“实验中心里的怪物和你有没有关系？”
　　粟续轻笑，“这个问题你该问加百利教授的。”
　　随后他满怀歉意地改口说：“抱歉，现在怕是问不到了。”
　　“麦克斯是你杀的？”莫勒追问。
　　粟续遗憾耸了耸肩遗憾道：“是我就好了。”
　　“前任指挥官？”
　　“他自尽了。”
　　“粟续。”莫勒突然叫了声粟续的名字, 眼神复杂多变。
　　粟续已然爬出了电梯井，居高临下地扫过面前黑压压一片的枪口，神色从容毫无惧意。
　　“你想说什么？”他瞥了眼莫勒，视线又落回正对面的婆娑殿堂。
　　一旁的实验中心已被护卫军重重包围, 哀嚎与嘶吼声不断传出, 与头顶的警报交叠, 猛灌入人耳, 本就不安的心绪随之震荡。
　　莫勒僵持在原地不进不退, 顺着粟续的眼神所指, 读懂了对方的决心。
　　“一定要这么做吗？”
　　粟续语气平淡地反问了一句：“马提亚之舟真的能载着人类抵达新世界吗？”
　　他的问句没有多少疑惑, 却如核弹投入包围着他的人群，一时间竟无人坚定地表示出自己对马提亚的信心。
　　他们曾经有过的, 如果他们的牺牲可以换来长久的和平，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表示自己的决心。
　　可一次又一次见证人类联盟以献祭自己同胞的方式在时代长河中前进, 前仆后继的人类并未堵住河堤的缺口，反而眼见着世界崩塌得愈来愈快，他们早已无法预测下一场洪流中被牺牲的会不会是自己。
　　他们真的还可以相信人类联盟吗？人类的命运，还是紧紧相连的共同体吗？
　　“我知道了。”莫勒领会应声, 又问，“那你呢，你选择离开是因为看见前往新世界的路了？”
　　护卫军和指挥中心是人类联盟最高领袖的左右手，也是针锋相向的敌对关系。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指挥官也是这么想的，可莫勒自己却不这么觉得。
　　说到底，不过就是上位者防止下属勾联的手段罢了。
　　他从没有把指挥官当做劲敌，反而时常为对方感到悲哀。
　　人类，至少是拥有独立意识的人类，不该活得如此没有自我。
　　粟续摇头如实说：“算不上吧，总比呆在绝境里等死要强，你说呢？”
　　莫勒闻声突然发出低笑，转过身说话的语气带了几分释然：“走吧。”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永不变更的决心，“护卫军坚守的自始至终都是现存人类的安危，这一点不会改变。”
　　假如马提亚之舟的存在真的于人类无益，他不介意亲手毁灭创造自己的母亲。
　　莫勒转身领先朝实验中心走去，同步下达了指令：“所有人，支援实验中心。”
　　护卫军中还有不明情况的，没懂上将为什么放弃攻击眼前的怪物，转而援助实验中心了，况且上将不是很讨厌加百利教授吗？
　　蒙德目光紧随着莫勒，这一次他终于看懂了上级的想法，坚定地跟上了离开的步伐。
　　即使这条路的尽头是他们的灭亡，只要人类能够抵达彼岸，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蒙德拔出腰间的佩剑举过头顶，高声呐喊着早视为废话的宣言，毅然决然地在心中赋予了另一层意义。
　　他振聋发聩的喊声宛若警钟鸣笛，站在原地的护卫军逐渐反应了过来，真正在吃人的不是眼前这只庞然巨兽，而他们一直守卫着的存在正在吞噬他们原本的坚守。
　　放弃眼前的抗争也是一种抗争，现在他们是在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举旗。
　　“冲啊，为了人类！”
　　粟续上身前倾疾速移动，与向实验中心增援的护卫军们擦身而过，带着满身杀意冒犯虚伪神明。
　　“砰！”
　　拔地参天的精雕大门被凶力撞开，门外是漫天炮火硝烟。
　　躲身于受洗池后的教徒怯怯探头向外看，只见迷眼的尘灰中一道蛇形长影缓缓进入神迹大厅，逐渐清晰的面孔竟很是眼熟。
　　“粟……”教徒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粟续一早发现了教徒的存在，没有理会地缓慢走在两千七百二十七盏长明灯之间，甚至有意趣为熄灭了的灯盏重新点燃焰火，静谧的神迹大厅与哄闹的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显然不是人类了，但看着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似乎没什么杀伤力。
　　教徒们面面相觑，对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而感到侥幸，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哗啦”的一阵骚乱，粟续的蛇尾将刚点好的长明灯全部扫倒，顺着灯油铺开的火光瞬间沿着装饰绸幔上攀，瞬间点燃了整个神迹大厅。
　　粟续立身与热焰之中，眼看着这些承载着已故亡魂的灯盏烧毁殿堂，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当火逐渐蔓延到告解室，躲在里头的人终于推门走出，气愤得胸口剧烈起伏，可当他亲眼看见原先任人摆布的粟续被加百利改造成了可怕骇人的怪物，所有的怨言霎时全都吞回肚子，强装镇定地又回到往日亲善温柔的态度。
　　霍利斯笑着劝说：“粟续，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是加百利教授是实验失败了？别害怕，神父会为你向船长大人提交申请，再找更好的科研人员，帮你回到正常模样。”
　　他躲避着身边张狂摇舞着的火舌，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向粟续展开双臂，“孩子，来，到神父这儿来，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同神父说，婆娑殿堂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是吗？”粟续宝石般透亮的眼瞳闪过些许迷茫，歪头盯着身前渺小的霍利斯，慢慢俯下|身与之视线平齐，在对方的引导中逐渐靠近。
　　霍利斯憋着口气不敢松懈，翘首盼望地时不时往门口看，刚才出来前他给指挥中心发了求救消息，也不知道支援什么时候能赶到。
　　但看到粟续还是和以前一样顺从听话，他稍稍没那么恐惧了，“孩子，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相信马提亚，我们绝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位人类同胞。”
　　“是吗？”粟续又问。
　　霍利斯不假思索地应声：“当然……”
　　他的话音未落，瞬时感到被夺去了呼吸，双脚发软虚浮得踩不到地面，恍惚间以为是脚下无力，他浑身战栗地吃力下移视线，惊觉自己被掐着脖子举到半空。
　　粟续没有直接掐断他的脖子，而是拎着他向婆娑殿堂大门移动。
　　“放、放开我。”接近窒息的痛苦令霍利斯翻着白眼，呼吸只进不出，缺氧使得他胸口脏器紧缩发烫，难忍地紧抓着粟续的手臂，借力索求些许喘息的机会。
　　粟续冷冷地瞥了眼霍利斯，没有阻止他的负隅顽抗，离开婆娑殿堂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尾砸烂了门外所有浮雕墙。
　　被无限美化的虚假幻想一击即碎，倒地后摔得四分五裂，寄托着人类最后希望的神像混杂在一块，远看着倒有几分狰狞。
　　“不！”眼看信仰被毁，自己却无能为力，霍利斯心中的愤恨再无法遮掩，口无遮拦地大声叫骂着，“粟续，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是马提亚一次又一次给你机会，你就是这么回报的？怪物，你从诞生起就是怪物，尤妮花园当初就该把你当做废料一起处理掉，你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毫无意义，连呼吸都是在浪费资源。你之所以没有信仰，是因为你生来就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马提亚是在替天行道，消灭你这个祸害！”
　　“替天行道都来了。”粟续轻蔑嗤笑，不仅不作辩驳，还顺应霍利斯的话说，“是，你有信仰，什么都信。”
　　“警报！马提亚进入一级戒备，所有战备人员立即集中低层中央广场，配合护卫军绞杀入侵异化生物！警报……”
　　头顶的通报随着过道上闪烁着的警灯不断重复，粟续回头看向身后一群手持武器不敢上前的前卫队员，他没有发起攻击，而是冷静地说了句：“如果不想也成为婆娑殿堂里头的一盏长明灯，最好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前卫队员们原本就有顾虑，听粟续把他们的心事揭穿，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况且粟续的身手本就超乎常人，眼下被异化后，恐怕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只异化人类要难对付得多，精英队都被派去高层支援尤妮花园了，剩下他们这些人完全没有胜算，上去了就是送死。
　　“轰！”
　　门后狂躁的野兽咆哮声下，是一阵又一阵的锤门声，紧闭着的实验中心大门再也支撑不住，从里头被暴力砸开，禁锢已久的罪恶再无法控制，随着一阵破门巨响，泄洪似的疯狂涌出门缝，向世人昭告自己的冤屈。
　　莫勒的眉心一沉，显然认出了异形之中有几个熟悉面孔，握着配枪的手顿时收紧，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发闷地下令：“蒙德，你带一支队伍把护卫舰开来，取代货梯联通出口，其他人随我把这些怪物往护卫舰上赶。”
　　牺牲他们的一艘船，能保住马提亚上大部分人，也算是尽了它应尽的责任。
　　“至于你们。”莫勒回头向后方的前卫队看去，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先从马提亚撤离吧。”


第183章
　　前卫队员们似得到解脱一般转身就跑, 可不论他们如何进行人脸扫描，紧闭着的闸门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明摆着就是故技重演，二等公民及以上优先撤离马提亚, 关闭三等公民的权限, 逼迫他们和入侵的异化生物死战。
　　他们不清楚这样的情景在马提亚上演了多少遍, 只知道这场灾祸降临现在到了他们的头上。
　　“我们这是……被马提亚放弃了？”以为自己终于能够逃出生天，可残忍的现实给了他们重重一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总觉得身后的嚎叫声越来越近, 就算是护卫军恐怕也抵挡不了那些怪物多久。他们要是出不去，还是要留在这里陪葬。
　　求生欲望随着认同感的散去而翻涌愈烈，这一刻马提亚不再是庇佑他们的净土，而是比怪物更可恨的魑魅！
　　“三等公民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前卫队付出的还少吗？你们这些蠹虫凭什么决定我们的生死？”
　　“不, 我想活下去！”一名前卫队员直接翻过了闸机拦门, 直奔接驳船冲去。
　　见有人行动了, 立即有人效仿地翻出拦门, 玩命地朝前狂奔, 毕竟接驳船的位置有限, 先到先得。
　　莫勒的目光从哄闹的闸门口移开, 看向了掐着霍利斯向他们靠近的粟续，刚要开口说话, 忽而一阵疾风从脸侧掠过，青黑色蛇影没有任何停留, 直奔马提亚另一侧出口而去。
　　“上将，护卫舰已就位，即将与货梯口对接。”
　　听到通讯器中从传出蒙德的汇报声，莫勒当即喊停：“稍等。”
　　没等莫勒展开解释, 通讯器另一头的蒙德先一步紧急刹住护卫舰，“我靠，这啥！”
　　蒙德上身朝风窗微倾，眯着眼细瞧，只见一道长影拎着个人从货梯口钻出，盘踞在运输铁笼之外，正朝物资平台下落。
　　“不必管他。”看得出粟续目的明确，莫勒不想管也管不了。
　　得了莫勒的指示，蒙德也不再关注他事，加快了护卫舰与马提亚对接的速度。
　　“上将，护卫舰舱门已与货梯入口平齐，即将释放过道踏板。”蒙德及时同步当前情况。
　　紧随一阵钢板轰然落地的震声，蒙德领队疾速涌出舱门，与正开着强力驱散仪驱赶异化怪物的大部队集合。
　　“上将，我们来了！”
　　蒙德迅速加入远程压制一列全力压制火线，为操控驱散仪的战友提供前进条件。
　　可即使他们压上全部火力，仍有无数同伴在恶兽的反扑中牺牲，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在撕扯中沦为碎片，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双眼。
　　在象征生命终结的哀呼声中，无数战士为保卫剩余人类而浴血奋战。
　　马提亚之舟是烂掉了，可人类的希望永垂不朽。
　　他们愿用肉身筑就高墙，阻隔一切祸乱，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信仰。
　　枪林弹雨从耳边擦过，莫勒突然慢下脚步静默地观望着身边所有人，似要牢牢记住他们每一张脸。
　　起初加百利意图将手伸进军方时，不是没人心动过，是他不问任何人意愿直接强行拒绝实验中心的邀请，他知晓那会儿有人心里会抱怨，可从始至终没有人当面说过一句不对，护卫军中所有人都无条件相信他的选择。
　　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很多，可他的战士们全都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他身后。
　　这样近乎愚昧的服从是有不对，但这也是他们对他信任的象征，所以他发誓过要保护好护卫军中的每一个人。
　　莫勒垂眸看了眼不断闪烁着来电提醒的通讯器，知晓船长此时发来通信，极大可能是要召护卫军即刻返回高层，可他早已不认为自己的使命只是保护一个自私自大的“人类领袖”。
　　他关闭了通讯器，双手持枪走上前排，“加强火力，就快到货梯口了！”
　　莫勒的视线时刻留意着逐步靠近的出口，余光扫见身边士兵有危险，当即伸手将其拽回，代替对方站在最强列。
　　猛烈的飓风自货梯口缝隙灌入，来自自然的劲力成了人类最大的阻碍，似乎上天也在助推着这场战火，意图借这些怪物清消人类犯下的罪孽。
　　可总有人不愿认命。
　　高空的烈风呛得人无法喘息，如果没有粟续拽着，霍利斯无法想象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自己会被吹到哪儿去。
　　在可预见的死亡面前，他完全顾不上其他，紧紧抱着粟续掐着自己的手臂，生怕对方在这时候松开手。
　　“你……”霍利斯想问粟续究竟想带他去哪儿，刚张开嘴就被疾风灌入口腔，连呼吸都费劲，更别提说话了。
　　头顶的炮火声不断，坚不可摧的马提亚之舟的尾端似乎突然受到了重物积压，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噪声，连带着挂在后侧方的物资平台也跟着突然往下一坠，悬在高空的货梯通道陡然变形又迅速绷直，挂在中段的铁笼在晃荡间摇摇欲坠。
　　霍利斯被这般情形吓得不敢吱声，心里想不起祷词，只求粟续能放过自己。他是婆娑殿堂的神父，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些所谓的神明压根就不存在，因为神明从未赐福过他们这些最虔诚的信徒。
　　粟续青着脸盘踞在铁笼之上，泰然自若的神情仿若猎猎疾风也尽在他的掌握。
　　越是如此，霍利斯越是感到害怕，扭过头朝脚底的物资平台望去，隐约猜到了粟续的打算，可他却挣扎不得求饶不得。
　　猝然的震动引得粟续抬头向上看，虽然距离渐远，但清楚看见莫勒和蒙德拉扯了起来，一时有些不解地微微挑眉，又懒得掺和地无聊耸了耸肩。
　　“上将，让我负责开船吧！”蒙德拽着舱门将要合上，却被莫勒紧扒着不放。
　　被驱赶进船舱的怪物正拍打着缓冲过道的舱门，为了抵抗海底压强，所有舰船的缓冲舱门都是战备中心特制的，即使如此，恐怕也挡不住成百的怪物如此猛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莫勒不由分说地命令道：“下来。”
　　蒙德咬着下唇摇头，强忍着难过说：“上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以前我总嫌自己笨，不能第一时间理解您的想法，但这次不用您解释我就懂了。把这些怪物关进护卫舰远远不够，需要有人带他们离开，您一直站在最前排，就是为了在怪物被赶进船舱的第一时间跟进来，驾驶护卫舰远离人类活动区域，对吗？”
　　护卫舰和方舟不一样，为了保证高度作战状态，驾驶系统是没有智能操控的，只能人为操作驾驶，也就意味着必须有一个人主动献身。
　　现在看来，莫勒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可蒙德不希望那个牺牲的人是自己的上将。
　　所以在上将跟着异化怪物跨进舱门的那一刻，他立即把人拽了回来，自己进入了船舱。
　　莫勒紧咬着牙关，再次下令：“蒙德中将，我命令你即刻下船。”
　　蒙德用手掰开莫勒扣着舱门的手，目光示意后方的战友们把上将拉开。他双眼喊着泪说：“上将，我曾无数次对马提亚失望，却从未后悔成为您的下属。您虽然严苛又不怎么近人情，但每一次教训都是为了我们好，您是我们上级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引路人，我相信您会带领更多人走向光明的未来，而我……”
　　他用劲掰开莫勒最后一根手指，看着对方被战友们强硬拦住，脸上扬起苦涩的微笑，作下最后道别：“上将，您就当这回是我在您的教导下呈递的最后一份答卷。上将，您会为我骄傲的，对吗？”
　　在身后的舱门传来爆裂声响的一刻，蒙德脸上的笑容僵住，来不及等待莫勒的回答，用劲关上了主舱门。
　　他迅速取下战备舱中的所有驱散仪开到最高档位，全都挂在了身上，计划趁怪物暂时无法靠近的时机进入驾驶舱，带着护卫舰远离人类基地，在高空彻底引爆。
　　蒙德凝视着前方深吸了一口气，缓步靠近四分五裂的缓冲舱门，走向了属于他一个人的战场。
　　“蒙德，不要！”莫勒撇开牵制着他的士兵，还有更多士兵强忍着血泪拦住他，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再也无法回到舰船。
　　他垂下头双肩微颤，脑海中不断闪过蒙德总是独自一人训练到深夜，明明快三十岁的人了，一有失误就躲起来偷偷自责痛哭，这个人总说自己笨，可只要稍加提点就能学得很快，他相信只要再给蒙德一些时间，再多攒一些阅历经验，在他退位之后接过护卫军不是问题。
　　可蒙德却选择替他走上这条死路，这要他如何不愧疚？
　　“滴——”
　　当护卫舰的启航长鸣再次响彻高空，所有护卫军原定站定低下了头，敬送蒙德中将远航。
　　由于运输通道的绳索晃荡，铁笼“轰”地一声砸在平台上，粟续平静地前倾上身从货梯上下来，仰着头目送护卫舰离开，心绪略有些复杂，突然对霍利斯投问：“神父，有人让我做个选择，要么亲手毁灭这个已经没救了的世界，要么攥着那么一点渺茫的生机，再帮人类一把？你觉得我该选什么好？”
　　霍利斯窒息到满脸涨红，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个……怪物……不该接受……神的旨意。”
　　粟续没忍住低笑了声：“我是诚心发问，可霍利斯啊，你真是一点身为神棍的职业操守也没有。”
　　不是爱开导人吗，彻底撕破脸以后，这是装都不装了。


第184章
　　高空中的猎猎狂风呼啸着灌入船舱, 莫勒伫立在货梯口一动不动，目送护卫舰逐渐远去，对于马提亚来说, 或许只是少了一艘舰船, 但他失去了一位得力帮手, 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蒙德了。
　　“上将。”护卫军士兵注视着站在风口的莫勒，他肩上的披风随风摇曳着，背影依旧伟岸高大，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寂寥。
　　莫勒默然垂下头, 目光向下方的物资平台投去，忽然回身大步向外走，神色一如往日冰冷肃杀。
　　护卫军们满抹掉脸上的泪水跟了上去，虽不清楚上将的下一步指示, 但还是想老老实实跟着, 以免上将有需要时身边没有人。
　　莫勒顿步回头凝望着身后的护卫军, 眼神一动, 闷声说：“留一半人手在马提亚, 听候船长调遣, 其他人和我去飞行平台。”
　　以后他要把话说得明白些, 因为再没有人为他的话注解了。
　　“是！”护卫军颔首领命。
　　运输货梯下落未归位，现在前往物质平台的最快途径就是乘坐接驳船前往飞行平台, 在转乘另一个平台。路程虽然折腾，但他还是想知道粟续选择公然背叛马提亚的目的和底气是什么。
　　莫勒站在接驳船风窗边, 视线紧盯着远方平台上的长影，遥见那道身影逐渐朝边缘靠近，兀地想起了旧事，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妙, 在舱门打开的第一时间跑向离物资平台最近的边缘。
　　“粟续！”莫勒大声叫唤对岸那道身影的名字。
　　粟续闻言身形一顿，循声朝莫勒看去，突然笑说：“莫勒上将，今天的场景很眼熟吧。当日我把伯里斯从这里丢下去的时候，你也是站在我的对面。”
　　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立场将彻底分割。
　　为了取得马提亚信任，他遵从婆娑殿堂的意愿，亲手处决了一名前卫队员。那一天他在物资平台的另一端看见了莫勒，按理说从那天开始，他和护卫军之间再没有合作的可能。在他的原计划中，从尤妮花园离开后返回低层，很可能要和护卫军进行一场恶战，可莫勒却没有对他动手，似乎是早预料到了他的叛离。
　　当时他的投诚是很虚伪，但怎么说也和护卫军的目标一致，那就是为了守护马提亚这一方“人类净土”。可现在他当众异化，就等同于不再归属人类联盟，不只是莫勒，现在的他和现存人类很难再是同一条战线了。
　　但不管怎么样，莫勒能看清现实，选择从马提亚虚伪的美梦中醒来，不再是一味地拥护，这一点倒是达成了他当初的承诺。
　　粟续伫立在远处，视线扫过对岸的人们，又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机械巨船。至于他自己，是站在人类这一边与逐渐消弭的自然抗衡，还是化身“怪物”，为被人类污染的海洋讨回公道？
　　过去的四百年里，有人类在拼命挽回，也有人仍在作恶，来自海洋生物的报复同样持续不断。他知道海洋创造他，是想尽快结束这样的痛苦，他也觉得这个荒诞的世界讨厌至极，可天地这么大，是非黑白不该由他来做最后决定。
　　要达成目的的方法不止一种，他今天毁掉马提亚，本质上不是在为任何一方站队，而是踹翻眼前苟延残喘的虚妄，作为这场人类与人类、人类与怪物之间的导火索，也算是回报了海洋的创造之恩。
　　可他是渺小的人类也好，是钢筋铁骨的怪物也罢，想做的事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从来没有变过，至于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去往哪里、死在何处，都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莫勒后槽牙紧咬着，话语自缝隙中挤出：“粟续，你到底是谁？”
　　是怪物吗？不，异化生物目前还没有进化到这种程度。难道真的是加百利创造出来的？也不像是，毕竟他们刚才亲眼看见加百利的实验品。那么粟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重要。”
　　如心中所想的一般，粟续回答得相当潦草，在霍利斯的辱骂与求饶声中，掐着他的脖颈移至平台边缘，勾起嘴角诡异微笑着说：“神父，像您这样的虔诚信徒，死后一定会去往该去的地方。要是在路上见到被你害死的粟续，替我向他问声好，然后老老实实地下地狱去吧。”
　　大脑充血使得霍利斯耳边一阵嗡鸣，似烈风有意，将粟续的话原封不动地灌进他的耳朵。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粟续，指着粟续的手不停颤抖，“你……”
　　粟续低垂眼帘向脚下看了一眼，当着飞行平台上所有人的面，毫无怜悯地松来了桎梏着霍利斯的手，眼睁睁看着他从高空坠落。
　　莫勒见状呼吸一滞，之前的种种杀虐不是粟续直接动手，或许他还能从中周全，把人保下来，可现在粟续当众杀害婆娑殿堂的神父，护卫军必须有所作为。他跨步登上两个平台之间的接驳船，势要将粟续这个罪人扣下。
　　可没等莫勒带领护卫军抵达物资平台，就见粟续迎着风展臂跃下，离开时动作干脆得毫无留恋，充斥着对马提亚的厌弃。
　　莫勒眼见着粟续的身影逐渐坠落，又像之前的伯里斯一般消失在了半空，觉察有异地呼叫指挥中心备战迎敌，“不对劲，我们脚下很可能有异常存在，立刻转接战备中心筹备作战舰船。”
　　抵达物资平台的舱门一开，莫勒迅速进入备战状态，站在边缘持枪对准了粟续消失的位置连开了两枪，子弹果然没有直接穿过。
　　魏洀驾着舰船等候多时，见粟续从平台跳下，当即打开顶板从位置上站起，满眼期许地张开双臂，亲手接住了降落的粟续，“我接住你了！”
　　倏然间，粟续感应到了异样，一把抱住魏洀钻入船舱，魏洀见势默契地迅即扣上挡板，两人仅差几秒便要被子弹打穿。
　　“砰！砰！”
　　粟续不多言地将怀里的塑料瓶子递给魏洀：“这是你要的东西，还有……”
　　他略显局促地轻咳了一声，往魏洀怀里塞了一包油纸，说：“之前在劳民区的时候，见社区食堂的婶子做过，说不上还原吧，但我自己尝了一下，味道还算不错。”
　　他大概是脑子发热了，突然有的这个想法。他不爱欠别人人情的，可这段时间里，魏洀真的帮了他很多，而他身边没有什么东西能作为回报。
　　他选择的这条路是达成双方目的的最快手段，但代价就是成为人类畏惧的怪物，所谓的对立不只是马提亚，也包括魏洀的深海研究所。之后他依旧会偿还魏洀的人情，不过是作为一只怪物在海底保护着研究所和海上营地，但这些不必让魏洀知道。
　　魏洀微诧地打开油纸，只见里头包着几块菜饼，甚至还是温热的，突然回忆起他和粟续曾经提过这件事，没想到粟续会记得。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交给你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也算是圆满完成。”粟续看了眼自己的尾巴，没有解释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沉声说，“你们赶紧离开吧，我负责掩护你们。马提亚的军事储备我摧毁不了，你待在这里很危险。”
　　他是向魏洀提出过接应的请求，但没想到来接他的人会是魏洀自己。
　　魏洀、奥利弗以及他们背后的研究所的存在对马提亚来说非常特殊，一旦暴露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原想着把东西交给研究所的人以后就掩护他们离开，可现在面前的人是魏洀，这种感觉不一样。
　　“没事的，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久，接下来可以交给我。”魏洀笑着抬起手，在粟续的臂膀上轻拍了拍，转身走向驾驶位。
　　凝视着高处的平台，魏洀没有选择撤离，而是驾驶舰船缓缓上升，在马提亚识别到异常信号源的警报声中公然关闭隐身系统，打开防护罩与莫勒会面。
　　“莫勒上将，好久不见。”
　　莫勒攥枪的手顿时僵住，惊诧无比地瞪目，视线在魏洀身上停滞，没想到消失了几年的人竟然还活着，而后他目光缓缓移向了魏洀身侧的粟续，更是难以置信这两人会联合。
　　“那叫什么改造机会，用异化生物的基因强行融合进人体，制造出来的东西那还是人吗？大自然没有摧毁人们的求生意志，是人类自己走向了消亡。马提亚不是人类的庇护所，我们必须尽快逃离这里！”
　　五年前听到的传言正中莫勒的眉心，这是魏洀在消失前对同行前卫队员的劝告，护卫军在调查时盘问过同队的所有前卫队员，当时的他听到这句话时也认为这是疯言疯语，没想到魏洀早在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不对。
　　“你，不，是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莫勒持枪对准魏洀，他身后的护卫军也将枪口对准了眼前的目标。
　　魏洀单手将粟续拉到身后，另一只手向上一抬，顷刻间他身后数十架舰船同时褪去隐身系统，炮口早已对准护卫军一行，双方战火一触即发。
　　可看到空中舰船上都是什么人后，莫勒搭在扳机上的手默默挪开。
　　马提亚出事的第一时间，他就带人赶到了实验中心，所以不是很清楚尤妮花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花园突然出现了一只怪物，带走了所以参与繁育工作的女性，可是现在这些衣物上都带有尤妮花园标志的女性全出现在了魏洀身后的舰船上。
　　她们脸上没有任何被挟持的惊慌，更多的是对逃离现状的欣喜与解脱，再一次冲击着莫勒的认知。
　　莫勒深吸了口气又道：“人类一定要走向对立吗？”
　　魏洀呵笑一声说：“上将，这句话你该问高坐在马提亚领袖之位上的人。”
　　“莫勒上将，要发起攻击吗？”
　　听到通讯器中传出的提示，莫勒抿了抿唇，说：“可是敌方飞船上有女人和孕妇。”
　　塔台顿了顿，续说：“上将，船长得知你没有带领护卫军及时返回高层守卫表示更生气。现在叛徒挟持了马提亚公民威胁人类联盟，船长命令你不论用任何手段，也要将他们抓捕押回。”
　　“不论用任何手段？包括牺牲无辜的人？”莫勒当即反问，对方的沉默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他不知道魏洀背后是什么势力，但从他们愿意冒着风险救下这些女性来看，这些人今天就不是为了交战来的。确实，他可以趁对方人手不足发起进攻，可这样的意义何在？
　　他不想再打了，打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世界眼看着就要毁灭，人类内部却还在自相残杀，他想守护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第185章
　　“那我们还打吗？”一名护卫军对同伴小声低语, 眼下看情况，这场战应该是打不起来了。
　　“不知道，但我不想再打了。”同伴摇了摇头, 他朝飞行平台望了一眼, 紧接着的是一阵怅然叹息, “你发现了吗，马提亚的人越来越少了，上回对面还能站满人，可现在你看看还剩下多少？明明我们所有人都在为延续人类的希望而拼尽全力, 但是现在看来，我们不仅没有前进，还失去了很多同伴。”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的视线缓缓移向了前方不远处的莫勒，“因为在这条路上看不见希望, 所以上将也不想继续走下去了吧。”
　　他不确定上将之后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也不清楚大人物们是何想法, 所有想法都是肉眼所见得出的, 在他看来, 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 马提亚上能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周围士兵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大家心领神会地闷声一叹。
　　莫勒眉头紧皱着，缓慢抬起手意欲宣布停战, 兀地头顶传来正声命令。
　　“指挥中心监测到有反叛势力出没，对方疑似协助异化生物侵袭马提亚, 摧毁人类基因库。所有炮台就位，准备射击！”
　　“是新任指挥官。”莫勒低喃了声，心中却跟明镜似的，刚刚下达的命令恐怕是出自船长的指示。
　　他朝身后看了一眼, 一边是朝夕相处的下属们，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他不论选哪一边都不忍心。
　　粟续慢挪至舰船边缘向下望，张嘴无声地说了句话。
　　后方几艘舰船的人眼见这情况，都是一头雾水，可现在不是找粟续解惑的时机，马提亚的炮火随时会打下来，他们都在等魏洀下令撤离。
　　有人顺着粟续视线的方向向下张望，忍不住惊呼了声，“我靠，那是什么！”
　　只见黄绿色脓浊的海面莫名冒起黑色鼓包，随着浪涛越涨越大，似是大海在孕育着什么。
　　“吼！”
　　猝然一阵吼声惊天骇地，打破了两边僵持着的困局，黑色鼓泡化作巨大怪形从海面上站起，全面舒展开的触手密集如发丝，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触手吸盘上竟满是婴儿的头颅。
　　异形疯狂摇舞着长如藤蔓的触手，意图将高空的巨船打下来，但因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愤懑地厉声嘶吼着。
　　可分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平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海上的异化生物身上，慌乱叫喊着指挥中心应先处理脚底下这只可怕的怪物。
　　他们有的是从小生活在马提亚，离开教育中心后就投身于人类事业，也有的是取得优秀的考核成绩后，再没有出海做过任务。一时间，这些被马提亚选中的人们都成了最怯弱的豚鼠。
　　莫勒抬起枪，虚扣着扳机直指下方巨怪，无奈又无力道：“连怪物都站在他那边。”
　　他再朝舰船上的粟续看去时，高空中早没了魏洀他们的身影，无从得知这些人是怎么在马提亚的管制下获得资源，制造出如此科技程度的舰队。
　　但即使对方势力的人手不足、战备欠缺，正在走向没落的马提亚想要赢下这场战，并非十拿九稳。
　　这么一看，其实是马提亚输了。
　　魏洀的队伍离去后不久，海上的怪物似受到了感召一般，未被驱赶就自行沉下水面离去。
　　突然陷入沉寂的海面反倒异常，平台上瑟瑟发抖着的马提亚公民们胆战心惊，却迟迟没等到怪物侵袭，气氛顿时尴尬可笑。
　　“收队吧。”莫勒没有将配枪收起来，听到接驳船再次停靠的声音后，转身见来人是指挥中心的，对此他早有预料。
　　他自觉地放下枪后踢开，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地配合指挥中心的逮捕，将所有罪行揽到自己身上，“我是护卫军上将，他们都听我的，所以只抓我一个人就够了。”
　　“上将，不是这样的！”护卫军们连声阻止，可他们的声音，高层听不见也不在乎。
　　魏洀乘坐着重新启动隐身系统的舰船，逐渐远离马提亚空域，眼见莫勒被押解离开，感叹了声：“以前在马提亚时就觉得，莫勒上将虽说太过冷漠不好接触，但和其他人比起来，反倒更像个正常人。”
　　他的这番话却没有得到回应，缓缓回身看向粟续，见对方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地瘫倒在座位上，早已陷入了沉睡。
　　粟续疲惫地气若游丝，占了半舱的青黑色长尾逐渐褪去，因畸变而撑裂的衣物支离破碎地挂在身侧，露出的皮肤亦如他脸色那般白得晃眼。
　　魏洀默默移开视线，脱下外衣盖在粟续的腿上，半蹲在他身前轻声宽慰了句：“安心睡吧，以后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了。”
　　他轻抚了抚口袋里的油纸包，虽然菜饼有些凉了，但仍有一股温热直达心坎。
　　“粟续。”魏洀张了张嘴又闭上，可纠结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想说自己酝酿了很久的心里话，“我不是要你欠人情才帮忙的，有些人情是不需要还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粟续明明自己的处境很艰难，马上就要做高危任务，却还惦记着他这个漂泊在海上的陌生“伤患”，那个用来装食物的皱皱巴巴的袋子，他到现在还留着。
　　是顶着被人类基地发现的风险，冒死亲自来确认他的伤势，那双饱含着关切又别扭的眼神，他真的很难遗忘。
　　或者是现在手里的菜饼，它掺杂了粟续笨拙又可爱的真心。
　　所以，那时粟续对他的道别应当是早就做好了今日的打算。
　　他不清楚马提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粟续虚弱无力地躺在眼前，只知道他一定经历了非人的痛苦。
　　这种复杂混乱又缱绻的情绪，魏洀自己也记不清了。
　　也不必探究，因为他更期待着以后。
　　魏洀低眉见粟续手中紧紧攥着一本的实验记录，封面上烫印着“HOM”的标志，意会地没有强行将他的手掰开，而是握着他的手腕，轻放在了一个相对舒服的位置。
　　他轻柔擦去粟续额上的汗水，低声说：“粟续，我带你回家。”


第186章
　　魂灵无处可去地飘零着, 他是天地间赐予的生灵，是被慈爱灌养着长大的孤儿，是为了找到真相而竭尽全力的异乡人, 之后还会是什么呢？
　　他不想知道了。
　　早已疲倦不堪的身心恍若一张大网将他笼住, 意将他从水面往深处拽。
　　冰凉彻骨的海水从七窍灌入, 一点点蚕食他沉重的心跳，既然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或许深海才是他的归属？不过，那个孕育了他的力量一定会为他感到失望吧？
　　“粟续, 我带你回家。”
　　回家？他没有家，也早就没有亲人了。
　　“从生物学角度看，他确实不在正常人类的范畴。”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一老一少的谈话强行闯入原本昏沉的思绪，粟续微微睁开双眼, 恍惚意识到周遭环境的陌生, 戒备地想要寻找傍身武器, 可身躯无力不能动弹, 烦躁得蹙紧了眉心。
　　他旁边的这两人是谁？他在哪儿？
　　路方青检查着窗边各项监护仪器, 他的研究方向是生物机能, 只能勉强看懂一些, 但他老师负责人体科学与病理诊断，从他现在不紧不慢理输液管的行为来看, 粟续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那要怎么处理他？”他问。
　　芬恩捋了捋下巴的长须，说：“等他醒来以后, 送去3号区吧。”
　　处理他？3号区？
　　粟续睁开双眼想要化被动为主动，毫不客气地质问：“你们是谁？”
　　站在他床边的是一老一少，长者头发胡须全白，说话时眼尾总夹着笑, 身上穿着的白大褂下半段全是手绘的卡通画，令他看起来略有些滑稽。
　　而他旁边的另一人身形板正，表现出的性格与前者截然相反，沉默寡言地端站在原地，一身白大褂也是干净得一丝不苟。
　　芬恩眼疾手快地摁住粟续的手，以防他突然拔针头反击，赶在他暴起前主动表现自己的善意，“你醒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他这把老骨头，可挨不住粟续一拳。
　　粟续吃力地摆过头，看向自己手背的输液管，将自己对当下境遇感到的不满全写在了脸上。
　　芬恩解释：“注射的是葡萄糖，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他见粟续眼里的警惕没有减淡多少，自觉开始做自我介绍：“你好粟续，我叫芬恩，是研究所的住民，不知道魏洀那小子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
　　他说着抬眼看向路方青，示意他也介绍介绍自己。
　　路方青默默移开眼，在听到老师轻咳了一声暗示催促后，有些勉强地开口说：“路方青。”
　　他心中暗暗无奈，似乎让他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是长辈们的乐趣。
　　芬恩笑着将粟续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别介意，这孩子只是比较内向，不是针对你。”
　　他仔细端详着粟续，之前魏洀总是隔三差五地提起时，他还不相信，现在越看越觉得喜欢，有勇有谋还胆大心细，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
　　虽然没见过，但粟续确实曾听过这两个名字，浅舒了口气环顾屋内陈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房门被打开的第一时间，粟续的目光就落在了来人身上。
　　魏洀推门的动作很轻，进门第一眼就对上了粟续的视线，上扬的眉头吊起嘴角，连带着说话语调也飘飘然。
　　“醒来了，饿不饿？”
　　粟续浑身的尖刺骤然消散，微怔着点了点头。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没有心力担心这两人会对他做什么，就算暂时没有力气，等他缓过来一些，他们加起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见到熟悉的人，原本平静的心绪瞬时惊起波涛，翻卷着酸涩的苦水，刺激得他心头发颤。
　　“那我去给你拿吃的。”
　　芬恩见势，相当上道地主动提议，才走了两步立马把还愣在原地的路方青也拽上。
　　路方青将手往回收了些，“可是他刚醒，不用检查一下吗？”
　　芬恩比在场几人年纪加起来还要长些，但很是没有架子地忙向粟续和魏洀两人致歉：“不好意思，这一块我还没教给他，打扰了！”
　　他双手抓着呆板的路方青往外走，嘴里碎碎念叨着：“没眼力劲儿，我先带你去检查检查。”
　　“太刻意了。”魏洀咬牙挤出一句低语，好气又好笑。
　　芬恩离开时好事地冲魏洀一顿挤眉弄眼，随即话锋一转地叮嘱道：“你俩该谈谈，但看得出来这孩子现在情绪不太好，你说话注意着点。”
　　他的玩笑适可而止，没再继续拿两人的暧昧关系开涮，更担心粟续会排斥这里。
　　他知道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就算现在被异化了，在弱肉强食、争斗不断的海里，也得不到安生，所以能把人留下就让他安安心心地住着。
　　魏洀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芬恩神色凝重地望着粟续，见对方吃力地坐起身朝他投来目光，霎时恢复方才的嬉皮笑脸，推着路方青小跑着离开。
　　“跑慢点。”站在门口的魏洀关切地提醒了句，目送芬恩跑入拐角，视线才又回到了粟续身上。
　　他缓步走入，轻带上房门，见粟续正靠着床头翻看手中的实验手札，温声说：“你昏迷时一直紧攥着这个本子。”
　　这本破旧的手札他认得，是加百利时常带在身边的，据说由HOM核心实验员代代相传，里面记录了关于人类强兵计划迭代的重要数据。
　　由于立场截然不同，这本手札对研究所来说毫无意义，而粟续重视HOM的原因，先前在通话时听到他提过几句，但作为事外人，魏洀无法做到完全感同身受，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尊重粟续的决定。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福利院吗？”粟续闷声说。
　　魏洀没有在这时不必要地多舌，而是顺着粟续需求点头应话：“嗯，记得。”
　　粟续捏着纸页的手指发白，当前内容不过才翻过几页，“其实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在来到这里之前，只想着多一点赚钱，让院长和弟弟妹妹们都过上好日子。”
　　“可是意外比梦想来得更快，福利院出事了，我的家没有了。而我在最紧要的关头突然离开，根本找不到回去的办法，也打听不到福利院后来都遭遇了什么。”
　　“弟弟妹妹们是终于得到社会救助，接受更好的医疗的条件，最终都痊愈出院，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快乐长大，还是走向更坏的结果？我就是靠着这些疑问一路走到现在，其实早就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纠结这么久我只是想知道……”
　　粟续凝望着面前的魏洀，极力忍耐着的悲伤还是被眼底泪光暴露，又不想在他人面前显现自己的软肋，低下眼帘躲开直视，攥着本子的手指愈发缺少血色。
　　魏洀只能听懂个大概，不作多事的探究，任由粟续倾泻痛苦，却忍不住抓住他发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放在手掌心。
　　“我只是想知道孩子们离开时会不会很痛苦。”粟续呼吸颤抖着，将头埋得越来越低，可睁开双眼就是手札里他探寻已久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孩子们都病成了那样，那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趁着海啸大乱的时候强行将人带走，护工们根本拦不住。半年……不到半年，二十四个孩子都……”
　　粟续深陷愤恨之中攥紧了双拳，无意识地抓挠魏洀的手心，他猛然惊醒把手往回抽，被魏洀环握住手腕又拽了回去。
　　掌心的刮疼不过片刻，难受的是粟续此刻不愿外泄的哀痛，魏洀也跟着吊了口气在心里不上不下。
　　“你想毁掉关于HOM的一切？”他这才发出问话。
　　粟续沉默着没有回应，他们离开时马提亚刚受重创，又对研究所的势力始料未及，可马提亚毕竟霸占了人类大部分资源，双方真是打起来，研究所的胜算不大。
　　他要是表明自己有挑战马提亚之舟的想法，魏洀会不会为了帮他再次带着研究所涉险，他不想因为个人想法牵连其他人。
　　粟续摇着头把手从魏洀的桎梏中收回，吃力地扶着边沿要下床，“谢谢你们的帮助，替我向大家道声谢，我该走了。”
　　“去哪儿？”魏洀不解，但俯下|身替粟续放好了鞋子。
　　他的体贴细致入微，却并不刻意，但就是这样的关切令粟续心生胆怯，不认为自己能够回应魏洀的真心。
　　他逃避似的说：“离开这里，离开研究所。”
　　“为什么？3号区的房间还没收拾好，你不去看看吗？”魏洀既想尊重粟续的想法，又想留下他。
　　“房间？”原来芬恩他们说的3号区是研究所的住宅区。
　　可粟续还是不明白，“给我的？为什么？”
　　魏洀听着粟续一连串的疑问有些晕乎，无奈地浅笑道：“怎么这么多问题呀，来了就住下来，要是不喜欢3号区，你可以随便挑。”
　　“不过不建议住5号区，奥利弗他们时不时要外出，还总喜欢大晚上聚众喝酒，有点吵。”
　　粟续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你不是看见我的……”
　　为了保证能把海水完完整整地送到魏洀手里，不发生什么意外，他在跳下物资平台的时候没有收起化形，魏洀肯定是看到了，为什么不觉得惊讶？
　　“尾巴吗？”魏洀点着头表示赞赏，“嗯，看到了，是一条很漂亮的尾巴。”
　　粟续困惑不止，“难道你不害怕吗，马提亚那些人都怕我，还有，研究所的其他人呢，他们不会愿意留下我的吧。”
　　魏洀正准备解释时，门外兀地传来聒噪的喊声。
　　“哥！”


第187章
　　“粟续这会儿还在休息, 你要是再这样大吵大闹，小心你哥出来抽你！”奥利弗拽着梁盏，想赶紧把人拖走。
　　梁盏双手扒拉着墙角, 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我哥可不是你！”
　　“你小子！”奥利弗双眼瞪圆, 他这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他们费劲巴拉地把粟续带回来，要是把人吓着了，研究所一人一个脑瓜崩就能给梁盏打到脑震荡。
　　小孩不乖怎么办，扛走揍一顿就好了。
　　奥利弗想着, 弯腰抓着梁盏的手臂，直接把人扛到肩上带走。
　　“放开我！”梁盏哇哇大叫着捶打奥利弗的后背，“哥，你看奥利弗又欺负我！”
　　两人的吵闹声都快在海底掀起又一阵漩涡了, 魏洀早已习以为常, 当着粟续的面叹了口气后快步开门走出, 单手拎住不停扑腾的梁盏, 另一只手阻止奥利弗上前, 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行了, 别吵了。”
　　腰带被抓住的梁盏双脚未着地, 悬在半空仰头瞧见房门半敞着，顽皮地冲着床上的粟续吐了吐舌头, 挥着小手打招呼：“粟续哥哥好啊。”
　　奥利弗盯着魏洀的手，保持安全距离地挪步到房门对面, 对粟续微微点头打照面。
　　魏洀见两人一分开就安静了，好气又好笑地说：“所以你俩有事找我？”
　　这俩活宝天天打打闹闹的没完没了，倒不是真的水火不容，纯粹就是小孩子调皮, 奥利弗……欠揍。
　　梁盏扭头朝后看，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哥，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探望粟续哥哥的。”
　　奥利弗指了指跟小鸡仔似的梁盏，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合理的由头：“我是来劝他别来打扰粟续的。”
　　“粟续哥哥。”梁盏才不管奥利弗劝阻，看见粟续人好好地站在屋里，咯咯笑着冲他招手。
　　魏洀担心粟续会对突然的喧闹感到不适，关切地向屋内望去，轻声寻求：“我先把他们带走，你再等我一会儿？”
　　虽说粟续刚才表示过自己想离开研究所，但他还是抱着几分希望，想再试一试把人留下。
　　他总有种一旦放粟续离开，他们就不会再见面的失落感，所以他不想坐以待毙。
　　透过梁盏那双纯真良善的双眼，粟续莫名想起已故的家人，原本酸涩沉闷的心绪忽而吹过一阵暖风，拨开了积郁的雾瘴。
　　他扶着墙沿走向门口，脚步在门后停下，谨慎地不再拉近和梁盏之间的距离，问：“是找我有事吗？”
　　梁盏的眼中满是期待，“听说你要搬到3号区了，我们以后是邻居啦！”
　　粟续怔神，对梁盏表现出的善意深感疑惑，为什么他不害怕，是魏洀的缘故？
　　“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粟续的思绪，魏洀从门缝中歪头探入视线。
　　“一起去看看吧。”魏洀知悉粟续的谨慎，适时发出了邀请，“合不合适，你亲眼看过就知道了。”
　　粟续有强硬拒绝并离开的机会，可在三双满是期盼的眼神中，他竟鬼使神差地默默点了点头。
　　那就去看看吧，见识一下魏洀所处的世界，找一找他对这个时代还抱有期望的原因。
　　“坐轮椅吧。”
　　粟续才答应，奥利弗下一秒就不知从哪儿推来了轮椅。
　　魏洀领会地瞥了眼拐角，没有拆穿芬恩的存在。
　　看来梁盏和奥利弗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大概率出自芬恩的主意。
　　作为长辈，芬恩没有年龄隔阂地同他们嬉笑打闹，可人生阅历是他事实经历过的，即使不向他人刻意表露，也会出现在细枝末节的关心。
　　魏洀横着手臂送到粟续身侧，示意可以拿他作扶手。
　　“深海研究所的生活区不算大，大部分区域还是用作种养殖、生产和研发。”
　　魏洀推着粟续缓步前行，即使还没明确他留下来的意愿，仍热情介绍着沿途布局，“研究所的空间有限，所以种养殖是立体模式，下层种粮食果蔬，上层是牧场，肥料收集后垂直下方，能节省转运空间和人力。”
　　“呐！”梁盏灵活地钻进温室大棚，再窜出来时手里多了五颗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往粟续怀里塞了两颗，“粟续哥哥，你尝尝我们种的，可沙可甜了！”
　　说着，给魏洀也递了一颗，“哥，给。”
　　奥利弗伸手要接下一个，可梁盏压根儿就没有要分享给他的意思，洋洋得意地独占两颗，啃了口左手的西红柿，正要作势咬右手边的，不仅给奥利弗弹了下脑门，果子也被抢走了，委屈得瞬间垮了脸色。
　　“明明是给奥利弗摘的，非要使坏惹他。”嘴上说得嫌弃，魏洀的脸上却挂着淡笑。
　　他继续推着粟续前行，任由两人在路上扯巴，“前面就是一号生产区了。”
　　粟续顺着魏洀所指往前投去目光，木然疑问：“一号？”
　　魏洀点头应道：“靠近种养殖区的这一片主要生产日常生活所用，日用品、衣物、食品加工，还有无污染的器械设备组装。另一个生产区较远，在研究所另一头，实验室也在那边，一会儿带你去。”
　　“糟了！”魏洀正说着，突然顿住脚步惊呼了声。
　　引得粟续扭头查看，“怎么了？”
　　见粟续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魏洀憋着笑说：“梁盏这么一闹，李姐托我带的蔬果忘记拿了。”
　　“哥，我带了！”梁盏扯着嗓子喊了句，背着背篓跳到奥利弗头上，曲着手指猛弹奥利弗脑门，誓要把吃的亏都讨回来。
　　两人打打闹闹的场面反而鲜活，粟续的眉眼微弯，冷清的心绪渐渐活络，“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姓魏，梁盏姓梁？”
　　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奇怪，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距离旧时代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大家都保留着以前的姓氏？”
　　这个问题他从前也有过疑问，但在马提亚上没人和他讨论这个无聊的问题。
　　魏洀愣了一愣，隔了有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不过大地都被淹没了，人们不断收集末日资源、消耗资源，关于旧时代的东西越来越少，总要留下些什么证明人类的来处吧。”
　　他推着轮椅闲谈，“由祖辉公的先祖们集结各幸存者营地的学者、科学家、士兵等，培养营地内的晚辈，又乘坐航船四处传播、收集知识，并约定要代代相传。芬恩老所长就是受到荫蔽的学生之一，在成年后继承了使命。”
　　“路方青和芬恩所长一样，也是营地长大的孩子，他母亲姓路，至于梁盏……”魏洀说着回头瞧了还在打闹的两人一眼，“带他回研究所的人姓梁，所以就跟着姓了。”
　　粟续琢磨着魏洀的描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像是被刻意地一笔带过，可毕竟是关于别人的私事，他不好过问太多。
　　而对于自己的过往，魏洀丝毫没有想藏私的意思，甚至很高兴粟续愿意了解。
　　“我就是在配合前卫队进行海上任务时遇见了他，因为我没有伤害他，所以他很慷慨地和我说了他的过去。那时我本就对马提亚起疑，在得知芬恩的立场之后，我也明确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我的父母是桃源地下城的住民，他们是被马提亚丢弃的劣质基因，所以我进入实验中心后的每一次科研成果对马提亚来说，都在违背他们奉行的基因筛除原则，我注定在那里不得善终。”
　　桃源地下城，亚洲末日人类基地，所以魏洀有这个姓氏就合理了很多。
　　粟续的表情严肃认真，似乎是在说一件极重要的事，“是马提亚背叛了人类，你没有错。”
　　粟续连宽慰都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说教，可见他在这事上的笨拙生疏，这样的反应反而取悦了魏洀。
　　他顺应地点头应声：“嗯，你说得对！”
　　粟续别扭地移开视线，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前面是哪儿？”
　　他不确定自己刚才说的那些算不算是多管闲事，但同魏洀一样，他也不想看到魏洀闷闷不乐。
　　魏洀双手抓着握把前推，介绍道：“前面呢，就是研究所的生活区了。1号区离生产区和种养殖区最近，所以分给了在那里工作的人们居住，2号区位置稍微偏一些，是老人们休息的地方，5号区常驻负责远航协助的队伍，剩下的3号和4号属于实验室、二号工厂及工程队，只是3号区稍微有些特殊。”
　　他将粟续推到一扇闸门前停下，朝头上的监控摄像头挥了挥手。
　　下一刻他们面前的活动门缓缓打开，门后的全新世界逐渐展露在了粟续眼前。
　　“借过借过，前面的人小心别撞到！”
　　“搬这么多家具上哪儿去？哦，我知道了，要帮忙一起装吗？”
　　“谁去趟大棚，今天的菜不够了。哎，就你了，帮忙跑个腿，一会儿姐偷偷给你留块肉！”
　　“这个环节要不要改成蒸馏，把浓度提高，再看看反应程度？”
　　“喂，下一次远航准备去哪儿，工程部刚装好一台粒子加速过滤器。”
　　生活区内吵吵嚷嚷，大家各聊各的事，却相处得极为和谐，在有限的空间里，创造着无限可能。
　　粟续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有些出神，恍惚间又看到了曾经的劳民区，想起了那个一见到他就欣喜雀跃的少年。
　　他忽感到肩头被轻轻拍了拍，顺着那只手抬头看向了魏洀，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关心后，摇头说：“我没事的。”
　　魏洀明白粟续在想什么，“研究所前身就是一艘被遗弃的劳民区大船，二者本来就没什么不一样的。”
　　大家都是人类，都在拼尽全力活着，有什么好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吼！”
　　倏地，一道尖啸声响起，打破了两人的谈话，突兀的在船舱内回荡。
　　粟续警觉地扶着轮椅把手站起，没有傍身武器，就双手紧握成拳待战，时刻提防着异怪靠近。
　　可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奇异，这里的人们听到声音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怕，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
　　霎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地在粟续脑海中浮现，不久前在马提亚经历过的乱象难道又要在研究所上演一边？
　　可他不认为魏洀是加百利那样的人，那要怎么解释刚才那声怪物的嘶吼？
　　魏洀搭在粟续肩头的双手打断了他的沉思，将他重新摁回轮椅坐下。
　　“放轻松，没事的。”魏洀微笑着下巴往前扬了扬，舒展的面容不带分毫算计，“这就是我说3号区有点特殊的原因。”


第188章
　　沉在海底的潜艇内部空间狭窄, 动能驱动的发电机供应舱内用电，将各处点亮，船体的单向镜拓宽了视野, 全然感觉不到幽闭。
　　魏洀推着轮椅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住民的目光, 人们好奇又收敛地偷瞄着轮椅上的粟续, 想打招呼又怕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适应他们的热情。
　　一名青年站在路边等候，见魏洀走来，大步跟上了他的步伐，说：“魏所, 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你们去看看还需不需要再点添什么，李姐说今儿的晚饭得晚点了，还说……你今晚的肉没了。”
　　他说着撇了撇嘴, 偷偷指向食堂门口空空如也的菜篮子。
　　“李姨, 我今晚要吃鸡爪！”梁盏的声音有些奇怪, 胸腔似乎受到了挤压。
　　连还在困惑刚才异声的粟续都回过头朝梁盏看去了, 只见身形高大的奥利弗双手提着菜筐, 一边装着菜, 一边是被捆住手脚的梁盏。
　　“好, 阿盏想吃什么姨让叔给你做。”李姐笑说着从厨房走出，见着梁盏又被欺负, 举起擀面杖就朝奥利弗冲去，“这么大个人了, 你还欺负小孩子！”
　　奥利弗站在原地没有反抗，甚至弯下腰配合李姐揍他，但话里有些憋屈：“你看梁盏打了我一头包。”
　　“让让孩子怎么了！”
　　不只是李姐，一旁帮工的其他人也笑着搭腔。
　　“就是, 要是小朋友被你惹哭了，看芬恩老所长不揍你。”
　　“用不着老所长，魏所不在旁边呢吗？”
　　奥利弗一大高个在长辈们的说教下毫无还嘴的余地，苦着脸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但看着梁盏乐得咯咯笑，气笑了地扭头偷扯嘴角。
　　“快拉我一把，我还要带粟续哥哥去3号区呢！”梁盏从筐里伸出手，揪了揪奥利弗的衣服。
　　奥利弗的气愤浮于表面，抓住梁盏的手腕把人从筐里拽了出来。
　　他们打打闹闹虽然是常态，但没有今天这么频繁，还不是芬恩老所长说了，粟续的性格有点子闷，大概是认生的，他们作为东道主得把气氛活跃起来，让粟续感受到研究所的热情。
　　“粟续哥哥。”梁盏刚获得自由，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粟续身后，用身体挤开了魏洀，抓着轮椅把手往前推。
　　粟续瞬间闪身离开轮椅，避开了梁盏的驱动，撤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边。
　　魏洀见势只顾得上护住粟续，眼看着梁盏以飞速从眼前滑过。
　　轮椅的重量突然减轻，可梁盏使的劲儿一分没少，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直接冲进了前方用来装饰的室内灌木。
　　粟续倒吸了口凉气暗道不好，忙要上前拉人，连声致歉：“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他知道梁盏的心意，但一时不习惯让别人掌控自己的行动。
　　粟续拨开面前的草丛，却怎么都找不到梁盏的身影，忽而听到不远处有枝叶扰乱声响起，目光瞬即循声锁定位置。
　　他没在贸然动作，视线紧紧跟随着目标，倏地见一人从中展开双臂蹦起。
　　“粟续哥哥，欢迎加入深海研究所！”
　　随着梁盏的欢迎声，粟续终于注意到他身后的街巷，看清巷道内往来的身影后，惊诧地顿在了原地。
　　深长的窄道被头顶的日光灯照得亮堂，沿街墙面上涂绘着色彩缤纷的儿童画，看笔触应当不是同一人的作品。
　　通风口徐徐吹出的微风，带动挂在高处的风铃，发出的清脆叮当声伴随着童真嬉笑，感染着舱内每一处角落。
　　这般可爱的画面在这个时代本就稀罕，令粟续感到震惊的是，制造这些画面的竟是一群体态畸变的“异化者”。
　　有些孩子五官缺失或扭曲，也有肢体残缺、多生或变形的，或许他们是意外或基因疾病导致了身体变形，可其中不乏有靠着腮腺呼吸的、长出怪物触手或节肢的，甚至面目全非仅保留部分人类特征的，这些该如何解释？
　　住在这里的孩子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特殊，即使无法像住在其他生活区的人们一样使用手脚，在不停跳动的皮球前、上下摆荡的皮筋边、小路上画着的一个个方块上，他们自有找到乐趣的方式。
　　褪回人形的粟续在这里反倒显得有些突兀，他怔怔地主动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转头望向魏洀，心中的诧异与困惑溢于言表。
　　“他们是？”
　　魏洀慢步走到粟续身边，声量明显轻柔许多，“他们都是芬恩老所长和祖辉公他们在禁区外围捡回来的。这些孩子有明显被改造过的痕迹，虽然身体外貌发生了畸变，但孩子们是无辜的。”
　　“禁区内狂风急雨，又有巨型异化怪物坚守着，深入的难度太大。天气稍微好一些，禁区附近的营地就会派人在外围尝试搜寻，只要找到的孩子还有救，就会带回来试着再养一养，找着找着，3号区的住民越来越多。”
　　外观的畸变是可见可控的，还有无数因为内脏器官问题最终无能挽回的生命，那是研究所长久以来的痛。
　　粟续蓦然想起当初梅格算计精英队时，他趁机远离了纷乱，就是在禁区附近遇见了祖辉。
　　后来魏洀指引他找到一个房间充氧，那间屋子里头也有这么多儿童画，当时魏洀也确实提过那是芬恩的住所，原来他很早就接触过这些特殊的孩子们。
　　魏洀见粟续已经适应，可以自主行走了，便没再推着轮椅，脚步缓慢地同他并肩前行。
　　他的叹惋随风飘散，“这里没有怪物，只有不幸的人。”
　　如果不是马提亚非人的折磨，这些孩子应该能像正常小孩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即使研究所的大人们已经尽力不作区别对待，可在看到这些孩子因为身体问题造成不便和痛苦时，还是不免加重对马提亚的怨恨。
　　“可是能活下来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梁盏摘下头上的叶子，从灌木堆里走了出来，原地转了一圈后，在粟续面前掀起了自己的裤脚，露出两条机械小腿。
　　“你。”粟续屏息一怔，没想到梁盏竟然也是其中一个。
　　也是，魏洀之前介绍梁盏的时候就说过，他是被一位前辈捡回来的。
　　“你看，如果我不说，其实看不太出来我有哪里与众不同。”梁盏咧嘴笑着说，“因为基因问题，我缺失了大部分腰脊以下的骨骼，明明已经成年了，但还是小孩子一样的个头。”
　　他释然地耸了耸肩，“可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因为活着本身就很有意义啊！在这里，大家都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大家，我不仅得到了二次生命，还生活得很幸福！”
　　梁盏的笑容譬如夏日灿阳，不见拘束。他往前小迈了一步，揪住粟续的衣角，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的好感：“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对你有种没来由的熟悉感，所以在知道我们是同类后，我真的、真的好开心！”
　　他说着，攥着衣角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粟续哥哥，你就留下来吧！以后要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我替你教训他！”
　　但梁盏话音才落，脸上就多了几分纠结，“奥利弗除外，我打不过他的，不过你肯定打得过。”
　　“我哥也除外，但是他应该不会惹你不高兴吧？”
　　他为难地瘪了瘪嘴，“可是芬恩所长不行，他平时对我可好了，我基本是被他抚养长大的。”
　　“那这样的话，他们都不行。”梁盏越说越心虚，偷偷瞄了眼粟续的脸色，看他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大胆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你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要是实在不喜欢，我们就陪你在海上找个营地驻扎，好不好嘛！”


第189章
　　“听说他醒了？”
　　“能让我们见见他吗？”
　　面对梁盏热忱的邀请, 粟续一时难以适从，身后忽然的纷乱好似及时雨，给粟续送来了分神的机会, 他回身向后看去, 只见涌入3号区的是几名女性, 其中几人似乎有些眼熟。
　　女人们焦急地在人堆中寻找着期待的身影，生怕对方已经离开了。
　　“在那儿！”
　　粟续见她们指的是他所在的方向，纳闷地左右环顾，察觉她们说的就是自己时, 眼中多了几分沉思。
　　研究所的人他压根没认识几个，她们为什么要找他？
　　女人们的步伐急切，但从着地的轻重可以看出她们都是大病未愈。
　　粟续指了指自己，“找我的？”
　　女人们走近了些, 确认后点头说：“是的, 粟续先生, 很抱歉刚才没认出您。”
　　“我们是来谢谢您的。”
　　一旁其他人点头同意同伴们的话, 抱住肚子吃力弯腰向粟续郑重地鞠了一躬。
　　她们笨重小心的动作落在粟续眼中, 使得他瞬间有了印象, 摆手解释说：“想法是莉迪亚提供的, 带你们离开马提亚的是那些孩子，提供救助的是研究所, 我其实没做什么。”
　　“没有您，我们也出不来不是吗？”
　　一想到过去的那些日子, 她们就忍不住瑟缩发抖。
　　被那些孩子拽下马提亚的时候，她们也以为自己腐朽的生命终于要结束了，没想到落到半空中的时候，突然有软网兜住了她们。
　　她们跟着一群被马提亚称为反叛者的人来到了深海,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住下。
　　说实话她们并不害怕，毕竟世上已经没有比尤妮花园更可怕的地方了，况且这些人想要害她们的话，完全没必要冒着危险救下她们。
　　但接下来的日子完全超出了她们所有人的预期，她们得到了研究所全力的救治，像个正常人一样被这里的人们对待，而那些妊娠期的姐妹被安排进了温馨的房间，等待自然分娩。
　　她们不再需要接受没完没了的穿刺检查，不再使用冷冰冰的数字代号，她们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研究所的人还说，只要她们在这里住不习惯，想离开回到地下城基地寻找家人，随时可以提出来，他们会尽力帮助她们返回人类基地。
　　可是，人类基地真的还愿意接受她们吗？
　　“粟续先生，不论您的救助是否出自本意，我们能够得到自由和善待都是有您的影响。”
　　出列说话的女人偷瞥了眼粟续的双腿，再抬眼时见粟续已然发现了她的目光，眼中没有被抓包的慌乱，而是坦然表露自己的想法。
　　“粟续先生，现在不是靠外表区分敌我的时代了，有些人衣冠楚楚但揣着的是恶魔心肠，而有些人呢。”她说着看向3号区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而后又看向粟续，“我始终相信您是一个极好的人，不管您变成什么样子。”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另一人紧接着表明自己此行的目的：“粟续先生，您替我们挡了不少灾，肯定受了伤的，还得罪了马提亚，要是独自离开这里，往后的日子必定艰难，我们在您的帮助下得到了平静生活，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朝不保夕呢？您就留下来吧！”
　　粟续在无数双诚挚期盼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堪比深海的强压，深吸了一口气，沉闷着久久不知该如何回应。
　　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
　　现在他已找全了和过去有关的信息碎片，拼凑出祸害福利院的源头，以及事件的后续。与他而言，现在除了毁掉有关HOM的势力外，再没有其他想法。
　　在敌对马提亚的立场上，他和魏洀的研究所算是同一战线，放在之前他或许会找机会和魏洀商讨合作事宜，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上一次选择异变前，他就不清楚自己能保持多久的理智，会不会和圣玛利亚基地的卫兵一样血脉狂躁到躯体爆裂，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
　　好在他清醒着，也活下来了，可下一次呢？
　　他和3号区的孩子们不一样，在背后驱使着他的那股力量会不会因为他的不配合而再次动怒？平静祥和的研究所会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受到牵连？
　　这种难以掌控，又完全无法推测的感觉压迫着粟续的神经，将看到3号区的存在而感到的欣喜也一并抑制。
　　“麻烦你先送她们回去休息吧。”魏洀低声嘱意医务室的负责人。
　　负责人见女人们还在劝，小声说：“她们也是好意。”
　　“她们的好意已经表示得很到位了，看得出来粟续其实很高兴，但是……”魏洀欲言又止，无奈地摇了摇头续说，“用情感把人捆在研究所，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已经够累了，让他自己选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些从马提亚逃出来的可怜人也是希望自己的恩人也能受到优待，可粟续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一边是万众期待，一边是粟续自己的考量，魏洀认为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向粟续描述选择研究所后能遇见的人事物，祛褪他心中的缥缈不定，却无法代替他做下选择。
　　魏洀默然挥手屏退了周围其他人，又目光示意梁盏去和芬恩老所长通个气，转告他可以收手了，剩下的时间都留给粟续好好考虑。
　　“粟续，如果将来某天你有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我不会拘着你。我想和你说的是，世界这么大，但你可以把研究所当做停靠的港湾。”
　　看得出“家”对粟续有着特殊意义，其实他希望粟续能把研究所当家，但又担心粟续会不喜欢这里。
　　“魏洀。”粟续目光深沉地巡视着3号区的一草一木，脸上挂着由衷的笑意，“每当我觉得世界真的是烂透的时候，你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我很喜欢这里，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马提亚还没缓过劲，暂时无法再进行海上任务，他就算想动手脚也没有机会。
　　就这么几天，也只要几天，让他稍微满足一点私心就好。
　　他想在魏洀身边多待一会儿，在茫茫的不确定中，短暂拥有触手可及的踏实。


第190章
　　“馅儿拌好了, 你们皮儿擀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吧，他们按照你给的示范做了滚轴图纸，滚动频率也算出来了, 下一步应该要开始机械自动化了。”
　　“什么玩意儿？”
　　负责掌勺的埃德听声急吼吼地从厨房出来, “包个饺子而已, 拖拖拉拉半天，水都烧开两轮了，合着你们在搞机械自动化？准备搞生产线是吗？”
　　奥利弗拇指与食指捏着给他们当参照用的饺子皮拎起，满脸为难地说：“饺子皮的制作难度太大了, 连路方青都搞不定，已经向研发部申请特批了。”
　　“前两年咱们不是也包过饺子吗？但因为各种原因，我们最后吃的是肉沫面片汤，但既然要延续旧时代的团圆传统, 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再做, 不如专门搞个器械。”
　　梁盏不懂器械原理, 帮不上什么忙, 很是殷勤地来回跑腿, 各。
　　埃德指着占据了大半张桌子的图纸, 气得涨红了脸, 挥手驱散这些碍事的家伙，“起开起开, 早知道就不让你们这群家伙帮忙了，等着机子擀皮, 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吃上。”
　　他说着，招呼妻子过来一起包，“老婆，有时间吗, 一起包饺子。”
　　“来了！”李姐刚理完仓库，听声立马出来，动作利索干脆地接过丈夫擀好的皮包馅儿。
　　两人的默契配合看呆了一旁的奥利弗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们手上的动作，时不时发出两声惊叹。
　　“婶婶，为什么要包饺子啊？”梁盏趴在桌边好奇地眨巴眼睛。
　　李梅脸上的浅笑多了几分温柔，“因为据说在旧时代，不论大家身在何地都会忙里抽闲回到故土和家人团聚，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顿饭。”
　　“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吗？”梁盏有些不理解。
　　李梅眼中尽是溺爱，“等你长大以后就能明白，所有人能凑齐简单吃顿饭是一件能难得的事。”
　　她说着，望向了粟续房间的方向，耐心解释今天这顿饭的含义：“不管他愿不愿意把研究所当家，研究所都愿意把他当做家人。”
　　粟续的事在研究所都已经传开了，他为了帮魏所拿到重要样本，差点连命都搭进去，还有能力救下那么多无辜的受害者，哪个原因都足够她刮目相看。
　　所谓家人，未必得血脉相传。
　　“家人？”
　　门外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传入粟续耳中，他背靠房门，凝视着面前干净整洁的房间，久久没敢往前踏足。
　　他在四个地方落脚过，福利院的小屋虽然简陋，但随处可见院长的贴心，后来进入社会在外租房，条件虽然差了点，但每天都有盼头，日子不算太难熬。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暂居处每天和垃圾处理站溢出来的废品抢地盘，每天醒来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就是难闻的恶臭，仿佛是将他与垃圾归为了同类。
　　“这个房间的前主人前几天搬去海上营地住了，正好空出来。简单打扫了一下，换掉老旧的家具，条件是有点简陋，你先凑活着住下，有哪里不满意的再和我说。”
　　魏洀也知道自己有些唠叨了，但面对粟续时，还是觉得有很多话没说。
　　半晌没得到回声，魏洀以为粟续已经有了想法，回过身正想问，发现对方竟然还站在门口。
　　他快步折返回入户门口，爽快地拉上粟续手腕朝里走，“从今天开始，这个房间就是你的了，不论将来你去了什么地方，研究所永远有个房间属于你。”
　　粟续被猛然往前拽，跟随魏洀的步伐踏入了这个陌生房间，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铁板都会发出金属弹动声，仿佛是这间并无生命的房间在对粟续的自馁作出回应。
　　“属于我的？”粟续的低喃充斥着浓重的不确定。
　　他的脚步逐渐慢下，分神观察屋内陈设，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床单被褥都是刚换上的，隐约能闻到肥皂的清香，摆放合理的家具齐全周道，只有细看才能发现有被水泡过的痕迹，但所有接口和残缺都做好了修补加固，整个房间弥漫着用心。
　　从小到大，就没有东西真正属于他，这里会是例外吗？
　　魏洀顺着粟续的视线看向桌角，解释道：“这些是我们在海底收集物资时找到的，看还能用就捡回来了。与其重新生产制造，不如物尽其用，也算是一种资源再生，你说对吧？”
　　“叩叩叩。”
　　敲门声倏地响起，紧接着听门外传来询问声：“魏所，晚饭做好了，你们一起出来吃吧！”
　　魏洀闻声先看向粟续，解释说：“今天轮到李姐他们家做饭，埃德叔做饭很好吃，要不要一起试试？”
　　粟续亮起的眸光眨眼黯淡，苦笑着摇头说：“还是不了，你自己去吧，顺道替我谢谢他们。”
　　他不希望再有人因为靠近他而变得不幸。
　　“怎么还不出来？”李梅伸长了脖子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去，打掉想要偷吃的奥利弗的手，说，“奥利弗，你去试试。”
　　奥利弗没有动作，眼里只有热腾腾的饭菜，“不用问了，他想出来的时候会自己出来的。”
　　埃德双手端着刚出锅的汤走出厨房，煞有其事地惊呼：“我知道了，该不会粟续其实和咱们小路一样，会在生人面前害羞吧！”
　　他的这番话霎时引得不少人赞成，除了坐在角落的路方青。
　　“我不是。”在众人的和声中，路方青的小声辩解显得尤为苍白。
　　“叩叩叩。”
　　“那我出去盛两碗进来。”魏洀才说，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他应了句，“马上来。”
　　可门外的人又敲了次房门，他不解地又回了声“稍等”，可频频响起的敲门声似在催促他立刻出门。
　　“他们平时不这样的。”魏洀抱歉地笑了笑，加快脚步走到门边，拉开门还没看清门外的人是谁就急声问，“怎么了？”
　　可门外并没有人，魏洀转头朝公共餐桌的方向看去，见李姐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他，他这才注意到地上放着个托盘。
　　魏洀意会地感激点头，无声道了句谢后，弯腰拿起托盘回到房间。
　　“李姐给你盛了点菜，还有盘饺子，吃完不够的话，我再出去盛。”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招呼粟续过来坐下，“先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还在屋内熟悉环境的粟续闻声靠近，看到桌上的饺子时，恍惚间感觉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人们常笑影视作品结尾强行团圆，所有主角一起包饺子的情节略显俗套，可此刻他再看到往日寻常无比的食物，只觉得无比怀念。
　　他想院长了，也想福利院的饺子了。
　　魏洀见他站在原地愣神，试探着问道：“是不喜欢吗？还是你有想吃东西，我去给你做。”
　　他说着，解开袖口捋起袖子，盘算着厨房现在应该还有剩余食材。
　　“不，我很喜欢。”粟续摇头否认，只是扯着嘴角露出的笑容多少透着悲伤。
　　“叩叩叩。”
　　魏洀循声朝房门看去，领会地低声笑了笑，没有去开门，而是向粟续提议：“要不，你自己开门看看？”
　　他赖皮似的瘫靠在椅子上，懒声懒气地说：“我走累了，不想动。”
　　粟续一眼就能看穿魏洀在撒谎，配合地没有拆穿，随即移目望向不远处的房门，困惑地走近轻轻打开。
　　一个放在门口正中央的花瓶映入粟续眼帘，瓶子里插着的一小捧雏菊，带来了春意生机。
　　粟续见门口没有人，他不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没有贸然拿起，而是侧过身，让魏洀能够看清门外，“有人把这个放在门口。”
　　魏洀认出了花瓶的主人，点头笑说：“拿进来吧，大概是植物研究方向的安德烈送你的，我们一路过来看到的花花草草都是他试验品。”
　　海水淹没了大地，也夺走了很多植物生长的机会，一直以来研究所都在尽可能地收集物种样本，等待着某一天海水褪去，他们能把封存的植物生命再次带上陆地。
　　或许短时间内看不到希望，但他们相信只要善待海洋，努力净化污染，尽最大努力挽回人类犯下的罪恶，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原来是这样。”粟续注视着怀里的小花，在魏洀的描述下，对研究所的好感愈发强烈，“以后要是有机会，我想谢谢他的好意。”
　　这个世界原来没有彻底腐烂，在深海的角落还有鲜花开放。
　　难得收到礼物，粟续反倒有些不自在。
　　礼物是送给他的，就不好让魏洀代转感谢了。
　　粟续抱着花瓶左右寻找着放在哪里更合适，最终选择了入门的架子，这样进出都能看到。
　　“叩叩叩。”
　　敲门声兀地再次响起，粟续转头看向魏洀，见他坐在位置上摊了摊手，没有要来开门的意思。
　　粟续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看，见刚才放花瓶的地方现下放着一筐新鲜水果。
　　他提着水果转向魏洀，“这是？”
　　“农场负责人，勇哥。”
　　“叩叩叩。”
　　粟续放下果篮主动开门查看，只见门外放着个脸盆，里头装的是牙刷牙膏这些日常用品。
　　魏洀见粟续带着脸盆回来，惭愧道：“抱歉，是我忘了给你准备，这些应该是供给处送来的。”
　　粟续暗暗记下魏洀刚才提到过的名字，依稀听见门外又有脚步声靠近，在他门外转悠了好几圈。
　　他没等敲门声响起就主动打开门，直接同抱着鱼缸在门外徘徊的路方青对上。
　　“你……”
　　“你开门了？你怎么能提前开门呢？”路方青忙将手里的鱼缸塞给粟续，慌不择路地一溜烟跑个没影。
　　房间里的魏洀一见这回送礼物来的是路方青，憋不住地大声发笑：“路博，你跑慢点。”
　　“谢谢！”粟续朝路方青的背影说了句感谢，毕竟来送礼物的他也就见着这一个人。
　　路方青虽然社恐，但还是礼貌地从拐角撤回来，应了句：“不、不客气。”
　　话音未落，人影又不见了。
　　粟续双手捧着鱼缸回来，纳闷问：“为什么叫他路博？”
　　魏洀笑得眼底发红，双手接过粟续手里的鱼缸放在一边，随手拿了块毛巾擦掉他胸口溅到的水花，语调轻扬着说：“芬恩所长说路方青打小就很聪明，还没成年就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生物化学知识，并且已经随队在海上开展样本采集和生化研究。营地的长辈们夸他是天才，说旧时代学历最高的叫博士，所以给路方青起了外号，叫路博士。”
　　“他只是更喜欢做研究和学习，不怎么擅长和人交际，熟悉以后会发现他其实挺有意思的。”
　　魏洀说着抬眼看向粟续，突然对上一双浅蓝色的眼瞳，感觉到轻喷在脸上湿热的呼吸潮气，适才反应过来刚才为了擦水，自己离得有些过近了。
　　他瞬即拉开距离轻咳了声遮掩尴尬，走到粟续身后推着他回到桌边，“先坐下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接触。”
　　魏洀那双清澈的眼瞳还在眼前挥之不去，粟续深吸了口气摈弃杂念，沉默着闷头进食，腾出一只手又摆了副筷子，对魏洀邀请道：“太多了我吃不完，坐下一起吃吧。”
　　魏洀微微低头窥看粟续的表情，抓到了他偷瞄自己又回避的视线，心情愉悦地眉头微扬，坐下说：“好，不过你得多吃点，昏迷了三天呢。”
　　“我只是在这儿住几天，你们不用刻意招待我的。”
　　“如果他们知道你只是住几天的话，估计一会儿就不敲门，直接进来送礼了。”
　　“那……算了，吃饭吧。”
　　“好吃吗？”
　　“嗯。”


第191章
　　桌上一大盘饺子和两大碗配菜在两人的闲谈中逐渐见底, 魏洀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准备收拾餐盘，刚要拿起就被粟续抢了个先，端去了小厨房的洗菜池。
　　魏洀落空的手攥了攥, 紧跟着粟续的脚步, 双手环胸靠在旁边的柜子上, 笑眯着眼给他递去洗碗布。
　　“你们是轮着做饭？那为什么房间里有小厨房？”粟续打开水龙头，拧到稍小的程度，加快了手上洗碗的速度，同时提出了疑问。
　　以前工作的时候, 想租个带厨房内卫小阳台的房子，租金都快赶上他一半工资了，后来住在马提亚，也在地下城基地待过, 都没见过配套设施这么齐全的房间, 毕竟末日资源紧缺, 不分给他们这些底层也算正常。
　　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特殊, 能让魏洀专门给他开后门, 住进这个豪华大单间。
　　魏洀蹭了蹭鼻尖, 被粟续主动提问才说了实情, “一般情况下，没有家室的人会被安排进普通房间, 日常吃喝由住在套间的家庭轮流负责，当然也不是硬性轮班, 大家商量好了来就行。”
　　粟续闻言一怔，关上水龙头看向身旁的魏洀，“我住单间也可以。”
　　魏洀垂眸看了眼粟续洗了一半的碗，塞了块干净的擦手布给他, 主动清洗好剩下的碗碟擦干放好，钓了会儿他的好奇心，才勾着嘴角笑说：“让你住这儿是大家的一致建议，至于做饭的事，我来就好。”
　　“又是你来。”粟续抿了抿唇，较真道，“我也可以。”
　　可这话怎么琢磨都觉得有点奇怪，感觉像是掉进了陷阱。
　　魏洀见好就收，没给粟续继续探究的机会，“要不要出去消食？”
　　“去哪儿？”粟续看了眼路方青之后又送来的礼物，已经摆满一整个柜子了。
　　他要趁这个机会和研究所的人们表示感谢，毕竟他说不准哪天就会离开。
　　至于这些礼物的回礼，他想在销毁HOM势力之后，在海中多守护研究所几年作为交换。
　　魏洀认真想了想，没有给出粟续期待的提议，而是说：“带你接着逛完研究所，至于研究所里的其他人，我想还是你慢慢接触慢慢认识比较好。”
　　他说话的功夫，顺手擦了擦桌面，将碗布搭在水龙头上晾干。
　　“如果有时间的话。”粟续没有给出准信。
　　魏洀刚擦干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个新通讯器递给粟续，“给，这是魏洀送你的，不过里面暂时只有他的短号。”
　　他上身向粟续微俯，满是期待的双眼与之视线平齐，“那你要先从了解我开始吗？”
　　粟续倒吸一口气，稍要后退一步，就被魏洀拉住手臂往外带。
　　“走吧，先带你去看看我的实验室。”
　　船舱被主干道划分成了两半，再由数条支路划分出各个区域，整齐有序的道路如同鱼骨。
　　天色渐晚，粟续跟着魏洀的一路上没看见几个人，走出生活区后，前方大部分区域已经关灯。
　　“左边是生产二区，负责工业生产及污水处理系统，如需组装大型器械，就会另外搬到舱外进行。”
　　粟续接话问：“比如我在海底看到的污水过滤器？”
　　“是的。”魏洀毫不隐瞒，更是补充道，“还有一些军事战备、反击陷阱等等。”
　　“怎么做到不被马提亚发现的？”
　　魏洀直言：“只要准备得足够齐全，再有海上营地做掩护，即使马提亚起了疑心，派出前卫队来围剿，我们也有机会撤离。”
　　有时马提亚发现他们的踪迹，是他们故意暴露的，为的就是调虎离山。
　　涉及研究所军事机密，即使魏洀没有设防，粟续也不再继续深问。
　　魏洀意会地示意另一侧，“那一片就是研发部和实验室了。这个点估计只有路方青还在了，他是只要上机就会寸步不离的人。我的实验室在那儿，海洋数据分析组。”
　　而后又转移指向，“要是在实验室找不到我的话，可以去研发部的设备调试间找找。”
　　粟续跟着魏洀的引导，逐渐打开了话匣，“设备？你不是学生物化学的吗？”
　　魏洀笑着耸了耸肩，“诚如你所见，路方青在这个领域上更优秀，我只是有在海上的实战经验和地下城学到的理论知识罢了。自打来到研究所，我向各位老师求学，根据目前所需调整研究方向，现在侧重于收集海况和生物信息，研发针对性净化系统。”
　　他从不无视他人的优秀，不论是哪种水平，和他孰高孰低，都是每个人自己努力过的结果，没什么好攀比的。他反倒决定既然一个领域已经有人在发光发热，不如把有限的时间精力放在其他需要的地方。
　　粟续全程注视着魏洀发言，脸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很高兴看他能找到合适的领域。
　　“可是我觉得，你不比任何人差。”
　　魏洀呆愣了好一阵，反应过来粟续的夸奖后，紧抿着唇想要控制自己压抑不住的笑意，完全就是一副芬恩口中的“不值钱”模样。
　　他心口发痒地抻了抻脖子，轻咳了声回谢：“就……我……谢谢。”
　　怎么办，他好想原地蹦两下，会不会显得他很蠢？
　　不行，他得在粟续面前保持形象的，等回去再说。
　　魏洀强行转移了话题，“这条路往前就是停机舱，装有疏水消杀系统，供外勤组快速进出。没有突发情况的话，他们这会儿要准备休息了，因为后半夜才是那些异化生物活跃的时候。”
　　他刚才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粟续暗自纳闷，面上随魏洀的话头转开，“挺好的，大家都有休息时间，不像马提亚，所有人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神经。”
　　“研究所的地方不大，这会儿熄了灯里头没什么好参观的，等之后你感兴趣，我再带你一一熟悉。”
　　魏洀上下忖量着粟续，“虽然看你状态还行，但大病初愈，还是得早点休息，我送你回去。”
　　不管是参观研究所，还是认识这里的人，他没有选择直接介绍，除了希望粟续是以自己的感知认识这里，其实也有私心作祟，希望他能多留上一些时间。
　　沿途的路灯透过矮树泼洒光影，映在行人的眼中，眼波流转间灿如星河。
　　两人脚步缓慢地并肩而行，偶尔偏过头偷瞄，撞上对方的目光迅疾慌乱移开，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并不算长的一段路，两人拖拉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魏洀将人送到家门口，站在粟续身侧，照着他的方位作出指向，“我住在4号区，就在拐角第一间，有事敲门就好。”
　　粟续拿出口袋里的通讯器，“我有你号码的。”
　　魏洀眉眼弯弯地应声点头：“好，那我等你联系，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嗯，你也是。”粟续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突然顿步回身，见魏洀还站在原地，于是问，“明天我能不能研究所暂时找份工作？”
　　欠了这么多人情，还是稍微先换一点吧，不然他总觉得不自在。
　　魏洀爽快答应：“当然，如你所愿。”
　　是夜。
　　一声急报打破了5号区的宁静，奥利弗穿着外衣入睡，一听到海上营地发来的警报，立即睁开双眼起床，快步走至门口取下战备，边走边穿地赶往后方停机舱。
　　住在这里的外勤组常年保持备战状态，即使没有召集指令也无人懈怠，片刻便集结好了人手整装待发。
　　“是异化生物突袭，营地有点招架不住。你们几支小队就别跟着了，留在基地待命，以防其他营地需要，必要的时候把魏老大他们喊上，调拨海上巡卫队。”
　　“明白！”
　　奥利弗简单嘱咐了几句，其他事之前就提过好几遍，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次次都说，随即向战斗潜艇跑步前进，猝然在载具外看到有人影晃动，当即抬手暗示队友收声，轻慢下脚步靠近。
　　粟续听觉敏锐地转过头看向脚步源头，主动从阴影中走出，表明自己出现的原因：“我听到你们说海上营地遇袭，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研究所的夜里很安静，没有齿轮转动的生涩磕碰声，也没有护卫军巡逻监守的脚步，更不会在某个夜深人静时在某个幽僻的角落听到凄厉的哀呼。
　　这里宁静到只有海水轻拂过船壳的涌动，如若他沉下呼吸放大感官，甚至能感应到远处的潮汐与鲸喷。
　　眼下来自不易的安详反倒让粟续一时无法适应，告别魏洀回到房间后，他躺在床上迟迟没有困意，却听到研究所内突然响起脚步声，似乎是有一波人正在集合，从他们碰头后的对接中可以听出是海上营地发生了意外。
　　奥利弗没有同意，“不是我不让，是你刚醒过来，不适合外出作战，万一出了什么事，魏老大和芬恩老所长一定会揍死我，梁盏也会很难过的。”
　　粟续张开双臂端正站着，坦言道：“我有自愈能力，现在已经没事了。”
　　随后他又说：“既然是紧急情况，就别浪费时间和我掰扯了，准备出发吧。有备用装备吗，借我一套。”
　　“给你的。”
　　奥利弗盯着突然递来的防护服，顺着那只手看向源头，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
　　魏洀轻推了奥利弗一把，“不是说了吗，有紧急情况别拖着，粟续的海上经验丰富，他自己会掂量的。”
　　既然带粟续回来，就是拿他当同盟的意思，而作为生死与共的战友，信任就是一切的基石，不是吗？


第192章
　　“距离258号营地还有5公里, 所有人做好应战准备。”
　　“已锁定海面异常生物活动信号，II型2只，III型目前发现12……更正为13只, 准备启用水下定向轰炸。逵哥,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戴着护目镜的张逵歪头对肩上的通讯器回话：“炮台已充能, 上面的人呢，扶好了没有？”
　　连线中传来怪物的嘶吼，紧接着就是两声枪响，听到有重物后退的声音传来, 对方才抽出空应声：“瞄准点，听说之前167号营地被你炸了个大窟窿。”
　　张逵嗤声，“那是不小心被冲过来的丑八怪们挡住视线！我就打偏过一回，就被唠叨了几百遍, 你们还是盼着点自己好吧！”
　　他迷眼瞄准目标, 倒计时着提醒所有人：“准备发射, 三、二、一！”
　　“砰！”
　　轰炸声被水吞没了大半, 异化怪物们吃痛地仰头啸叫着, 愈发狂躁地肆意冲撞, 试图快速捕抓猎物离开。
　　一道寒锋折着月白从眼前晃过, 光芒刺得人们不由得闭眼躲闪，已有伤势的异怪也被突然冲出的人影吓退了几步。
　　趁着魏洀近身牵制的时机, 粟续当即瞄准异化生物的颅脑扣动扳机，就算不致命也能给到同伴进一步攻击的机会。
　　魏洀趁机转腕回握长刃向后一刺, 直击爬蜥腰腹软肋后，抬脚猛地将它踹开，左手拔枪对准它头上的血洞又来了两枪，彻底夺走它反击的机会。
　　“砰！砰！”
　　粟续不遑多让, 击退了两只爬上岸的海蝎，不仅没有趁空后撤，还主动疾跑冲向带着剧毒的怪物，沿途拽下拴船的沉重铁索，奋劲向蝎尾扔去。
　　海蝎敏巧甩尾避开铁索重压，分神之际粟续已经闪身到它身侧，双手高举岸边的鱼叉用劲扎入它的尾鞭，将它牢牢钉在竹排上。
　　一旁的狮蟹节肢大张朝粟续猛扑了过来，滞空之间被一记炮火轰至一边。
　　粟续放下手中紧握着的枪回头，见是张逵搭救，当场道谢：“多谢！”
　　张逵摆手说：“客气了，为人民服务！”
　　粟续被他这话逗笑，余光扫见悄然上岸靠近魏洀的多头长身鳗鳄，快步上前将人拉开，冲着靠近的危机连开数枪。
　　“噗——”
　　粟续闻声回头，只见刚拉开的魏洀一剑刺穿了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的异形，点头说了声：“谢谢，身手不错。”
　　“你也是，我也得谢谢你。”魏洀瞥了眼断尾撤离的海蝎，又看向感知到威胁主动退走的鳗鳄，意识到粟续是最开始不是没打准，而是对他的这些潜在同类狠不下心。
　　粟续向岸边侧目，见越来越多异化生物逃离，营地逐渐脱离危机，适才沉声叹息着表态：“魏洀，这就是我没法留下来的原因，因为在我看来，这片海洋没有真正的主人。”
　　他受过高等教育，知道地球资源是所有生物共用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能理解海洋孕育他时的纠结，因为站哪一边都不对。
　　所以，他也无法替海洋做出决定。
　　与其在研究所里接受越来越多的好意后突然离开，不如趁早把话和魏洀说清楚，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有各自的利益立场，没必要弯弯绕绕。
　　魏洀怔怔地看着粟续，迟疑道：“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以为你是打算和马提亚殊死一搏，不想影响研究所，所以才不愿意留下。”
　　“也是有这个顾虑的。”粟续避开魏洀目光，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和对方说清楚，可在对方的直视下，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喘不上气。
　　“哈？”魏洀的一声低笑打破了僵局，收起长刃又将左手的配枪装回腰袋。
　　他凝结在眉心的郁闷终于散开，声量清朗地笑说：“大家都生活在海里，怎么说也算邻居，他们不来侵犯，我们是不会主动攻击的。”
　　魏洀想让自己在浑身戒备的粟续面前看起来温和一些，可身上沾染着的血迹污秽还是令他带上几分杀气。
　　为此，他微低上身，主动让渡这场对话中的地位，“粟续，我之前就说过研究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净化海洋，找到新大陆。我们掌握的军事、兵力都是为了自保，也不会利用你和3号区的任何人做你们不愿意的事。”
　　“我们巴不得过安生日子，好好睡个整觉。”张逵扛着长管枪炮，直白地给出自己的立场。
　　只有变态才喜欢打打杀杀吧，他们说白了都是向往着和平的普通人而已。
　　奥利弗双手抱臂靠在刚开启的海面驱散仪边，冲着粟续扬了扬下巴，“诶，要我说，你要是真有和那些异化生物沟通的能力，要不帮我们搭桥牵线讲讲和得了，大晚上出来溜达怪累的。”
　　他说着，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指挥同伴帮忙收拾营地，又补了句：“没人乐意睡觉说一半，一睁眼看见怪物就在床边。这话夸张是夸张了点，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粟续顺着奥利弗的指引，视线平移向有序重整着家园的住民们。
　　“钉架被撞开了个洞，快去拿工具补上。”
　　“工具箱给你们放这儿，旁边有一块被大家伙们踩漏水了，路过的时候注意别掉下去。”
　　“窟窿我用木板先盖了下，这些箱子先挪开。”
　　“箱子我们搬，帮忙腾个新地方放。”
　　“马上！”
　　被抱在怀中的襁褓安详熟睡着，半大的孩子被动静惊醒后，抱着洋娃娃从房间出来，不哭不闹地帮大人搬点小物件。
　　从他们的熟练默契程度可以看出，今晚这样的险情在过去的日子里重复过无数遍。
　　营地的防御多过武器，驱散仪全天候运作，所有住民都可调动起来备战，目的就是为了守护研究所存放在海底的净化系统。
　　粟续的亲眼所见，无一不在印证魏洀他们所言非虚。
　　相比于高悬在空中的诺亚方舟，与海洋朝夕相伴的人类各基地更能体会来自灾难的痛苦。
　　粟续面朝着大海与魏洀擦肩而过，走至竹排边缘驻足，低头凝望着跟前幽深的海域，沉声突然问：“目前研究所放置了多少台净化器？”
　　他双脚踏实地踩在地面，晃神间能感受到水下的波动，这样的细密震荡并不让人感觉厌烦，反而驱走了他胸口的浊气。
　　不清楚是否是错觉，他感到每一次的呼吸都不再像上一次恶臭。
　　魏洀未问粟续目的，如实给出研究所当前预想：“目前全海域已设置240台高通量粒子加速过滤净化器，当前净化波段覆盖百分之八十海域，预计五年内安置剩余8台净化器，以太阳能为驱动，参考初始海水样本调整净化数值，计划100年内激活海洋活性，300年内净化百分之五十污染。”
　　当前海洋污染程度过高，净化工程不是一日之功，虽说到那个时候他大概率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相信会有后来者继承研究所科研人员们的遗愿，继续寻找让全球回冷的方法，带领剩余人类登上新大陆。
　　“300年。”粟续低声轻喃着缓缓蹲下，俯视着归于宁静的海面，平坦的眉心缓缓皱起，似有酝酿着烦忧心事。
　　奥利弗双手搬运沉重的铁箱路过，以为粟续是在嘀咕他们的效率，朗声笑着从他们身后经过，“人类侵害了大海这么多年，区区三百年已经很快了。”
　　魏洀跟着蹲下|身，耐心询问：“怎么了，是有什么想法吗？”
　　粟续目光沉凝迟疑上抬，没头没尾地突然问：“魏洀，你能听到呼吸声吗？”
　　“什么？”
　　粟续抿唇思考措辞，“具体有点难以形容，这个声音不是你自己的，也不是我发出的，它好像无处不在，但找不到源头也无法感知方位。”
　　他曾经问过前卫队的其他人，得到的都是同样答案。
　　魏洀疑惑地后缩脖颈，配合地屏息细听，确实没听到什么异响，关切地查看粟续的状态，温声询问道：“你是不是累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今晚的突袭规模不算大，没损坏什么东西，营地的修缮等天亮之后拜托工程队来协助就好。
　　“我没有。”粟续摇头否认是自己的精神问题，但也深知解释无用，即使是愿意投注时间精力关照他的魏洀也做不到完全感同身受，索性不再多说。
　　“呼——呼——”
　　沉慢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虽说并不吵闹，甚至像酣睡的轻鼾，但这种难以琢磨的不确定感令人焦躁。
　　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难道是大海的声音？粟续不自觉地跟上呼吸节奏，忽然觉察最近听到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不少，就像是沉睡已久的生命将要醒来。
　　奥利弗简单加固了营地外围的防御陷阱，打着哈欠朝浮在水面上的船艇走去，“回了回了，再不睡觉天都快亮了。”
　　他说着，招呼同伴赶紧上床，又冲着魏洀他们方向招了招手。
　　魏洀注意到了奥利弗的信号，微微点头回应，朝着粟续伸出手邀请道：“走吧，我们回家。”
　　低眉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粟续恍然想起在离开马提亚时，他深陷混沌的意识中，听到过魏洀的声音。
　　家？
　　研究所会成为他的家吗？眼前的这个人会是陪他一起走下去的家人吗？
　　粟续蹙紧的眉头舒展，坦然接受了魏洀的第二次邀请，“好。”
　　虚无缥缈的未来难以琢磨，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开始相信魏洀会是那个落实他一切不置信的人。


第193章
　　返航的潜艇稳稳滑入停机舱, 疏水消杀系统无间隔启动，全方位保证舱内安全，魏洀等人出舱后紧接着在缓冲门口排队, 自觉多一重保障, 即使后排的人已经困到睁不开眼, 也没有一声抱怨。
　　现在花点时间杜绝隐患，总比一时疏忽导致覆水难收要好。
　　“我先送你回去。”魏洀收起通讯器，陪同粟续前行。
　　粟续面上挂着浅笑，拦住魏洀摇头说：“一路上瞧你时不时就看一眼通讯器, 是实验室找你吗？放心我认识路的，你先去处理急事，别耽误了时间。”
　　魏洀微眯的眼角夹着笑意，抬手轻拍了拍粟续抓着他衣角的手背, 边走边提醒道：“你要是有事一定要联系我, 我处理完实验室的事就去找你！”
　　他这一步三回头的模样, 多少有些滑稽, 粟续没有嘲笑的意思, 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暖意。
　　“以前也怎么没觉得这小子这么腻歪啊。”奥利弗嫌弃得咋舌, 凑到粟续旁边上下打量, 纳闷地叨咕着，“也没看出你是多了个眼睛还是多张嘴, 怎么能这么让魏洀这么稀罕呢？”
　　粟续脸色瞬间冷下，哪儿还看得出刚才对魏洀的和颜悦色。
　　奥利弗一点也不见外, 压根没把粟续的冷待放在心上，很是热络地用手肘戳了戳他，笑问：“要不要一起喝酒？”
　　“喝酒？”粟续闻言单挑眉头，没想到奥利弗会对他发出邀请。
　　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毕竟他曾经对奥利弗动过手。
　　奥利弗哪儿管粟续犹豫不犹豫的，直接上手拽他往5号区去。
　　“别找理由推脱了，就你刚才抡鱼叉那架势哪儿像生病的？不过你放心，看在你今晚帮忙的份儿上，我肯定会让着你的！”
　　同行返航的战友见奥利弗把粟续带上了，忙劝：“带他喝酒，不怕魏所揍你？”
　　奥利弗洒脱地摆手，“魏老大啥反应不重要，不管他俩是啥关系，粟续一个有手有脚的自由人，顾忌他干嘛？”
　　“你说对吧？”他说着，从粟续扬了扬下巴。
　　他这话对粟续很是受用，畅笑着点头应答：“没错，走，喝酒去！”
　　说起来，距离他上一次喝酒好像过去很久了。
　　5号区的路灯大亮，应是随时做好出勤的准备，因此有别于其他街区，这里路口设立了值班点，保证有突发状况随时有人应答。
　　粟续经过时见值班点墙上挂着小黑板，上头是手写的排班表，今天并不是奥利弗执勤，但也在第一时间领队出发了。
　　“粟续，我看你骨骼清奇，要不搬来我们这儿，以后一起出外勤？”
　　奥利弗邀请粟续进入值班点，支了个小灶烫酒，“我们去年一起酿的烧酒，烈是烈了点，但是可香了，你稍微喝点没事的。”
　　话罢，他接着前言继续说：“我之前就和魏洀说了，把你放在5号区，凭借你的身手，以后跟我们多外出几趟熟悉环境，将来必成海中霸主！”
　　粟续接过热酒道了声谢，趁势问：“关于之前的事，你不介意？”
　　奥利弗吹了吹热汽，听到粟续的话时还是被烫了一下，“你该不会以为我还在记仇吧？那点小事，我转头就忘了，不过……”
　　他埋头喝了口酒，沉重的呼吸推着热雾氤在杯壁上反喷，灼烫了他的双眼。
　　即使极力隐藏自己的心事，但隐隐动摇的决心使得他声音发闷颤抖，“你那一巴掌打的很好，是我该打，不怪任何人。”
　　奥利弗仰头灌下杯中的烈酒，长叹了口气但还是块大石般的郁闷堵在心口，“我是爱她的，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虚伪，但我是爱她的。”
　　“我问过她的意见，她更希望留在马提亚。她有她的执念，我有我的想法，我不喜欢自己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早就千疮百孔的现存人类法则上。”
　　“所以你在更正前进方向和莉迪亚队长之间，选择了前者。”听到奥利弗的表态，出于一点私心，粟续替莉迪亚感到了惋惜和不平。
　　奥利弗坦率地承认：“是的，莉迪亚是一名成熟果敢、有担当的女性，我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框住她的未来，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选择，在明知绝路的前提下继续选择愚忠。我的离开应是悄无声息的，她便感觉不到太多痛苦，也不会因为我的背叛而受到牵连。”
　　“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可这不妨碍我仍旧深深地爱着她。”
　　粟续表示了自己的不认同，“可她一直在怀念你，也猜到你可能活着。作为外人，我不方便评价你们之间的情感，可你不该站在自己的角度替你的爱人做选择。”
　　莉迪亚小队长是一名优秀且独立的女性，她完全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是，所以我该打，你该狠狠地揍我一顿。”奥利弗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发烫的双眼满是对故人的愧疚。
　　粟续的神色平静，连带着话语似乎都没有太多情感，“她只让我打你一耳光，别的什么都没说。”
　　可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令奥利弗再忍不住悲痛，抱头低啜：“她这是彻底对我失望了。”
　　莉迪亚可以在得知他的下落后，冲过来和他对峙，也可以借粟续的手好好惩戒他，把他打到重伤都不为过。
　　可是莉迪亚没有这么选，只是一个巴掌，彻底清算他们之间的恩怨。
　　粟续从小生活在福利院，不太擅长感情上的事，对奥利弗和莉迪亚之间的纠葛更是不解，“那要是让你重新选择的话……”
　　“我还是会选择走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路，这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事。”奥利弗眼中满是对往事的眷恋，可说出的话语坚定决绝。
　　他对莉迪亚的爱从不掺假，不论过去多久，都会热烈又真诚地爱着她，祝福她能够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
　　粟续不太能理解，但尊重奥利弗的决定，这与他为被辜负的莉迪亚小队长鸣不平并不冲突。
　　“来，走一个。”奥利弗举杯强行和粟续的杯子碰了一下，“莉迪亚愿意和你说这些，说明你在她眼里也是个值得信任的。”
　　粟续抬杯回意，轻酌一口浅品了品，顿觉兴致上头，微仰下巴将整杯烧酒吞下，舒爽地长舒了口气。
　　“哎哟，好酒量！我这酒不错吧，来，再来一杯。”奥利弗说着又把杯子满上，完全忘记一开始说的只要粟续小酌。
　　奥利弗打开抽屉，从角落摸出珍藏的压缩果干拿来下酒，好事地压低声量勾引着粟续的好奇心：“聊点别的，魏洀的事你感不感兴趣，不管是前卫队出海那会儿，还是来到研究所，我可是和他没少接触的。”
　　粟续被他这么一说意兴渐浓，提出了在意很久的疑问：“魏洀不是研究员吗，他的身手从哪儿学的？”
　　从他的视角第一次进入魏洀见面，当时他们交过一次手，魏洀的身法很快，下手直击要害，没有下三年五载的苦功夫练不出来。
　　“他啊。”
　　奥利弗感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整理好措辞后才说：“被选拔进入马提亚的人不论从前在海上基地有怎样成就，到了马提亚大家都不是原住民，受到特殊对待也只能忍气吞声，然后削尖了头往上挤，只有冲破阶级才能不被欺负。”
　　粟续颔首表示理解，他身边也曾有这样的人 。
　　“魏洀那会儿才刚成年不久吧，来马提亚几天就被安排去海上任务，第一次任务就是跟着我的队伍，有缘吧！”
　　奥利弗干笑了一声，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缘分，也有同样受过排挤的经历，所以后来听到魏洀揭露马提亚的诡秘时，他才多了几分信任。
　　烈酒的醉意逐渐上头，奥利弗的话比平时还要多，“任务中，我们前卫队负责清场，给实验中心的研究员留出采样时间，魏洀当时突然落水，差点被水下伏击的异化生物咬死。”
　　“我们听到声音赶紧救人，魏洀指认是带教的同事推了他，可这件事回到马提亚之后不久就不了了之，像我们这种从地下城基地来的人，婆娑殿堂是不会庇佑的。”
　　“后来呢？”粟续瞧着奥利弗才喝了几杯就开始醉醺醺的，连忙追问。
　　奥利弗感觉自己的头沉重无比，用手拖着腮帮子说：“后来他也看清楚了，想要在马提亚上立足，只有自己站稳脚跟，比其他人撑得更久。”
　　“在那之后，每天在训练基地练习的人中多了一个实验中心的研究员，甚至比大部分前卫队的还要刻苦。”
　　“粟续，不是我吹。”奥利弗话语突然高调，举杯摆了摆手，“魏洀这小子本来脑子就好使，一有时间就泡在训练基地里，几年下来实验成果有了，在前卫队里的名望也不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实验中心下一位负责人时，他却离奇消失了。”
　　奥利弗感慨着又灌了一杯，瘫靠在墙上语速渐慢，“他离开前最后一次任务也是跟我的队伍，和我们说实验中心一直在秘密进行人体实验，尤妮花园的孩子们很可能也遭到了毒手。”
　　“我该怎么和莉迪亚开口呢，她不愿意离开马提亚就是为了那些孩子，要是告诉她尤妮花园离奇死亡的孩子们不是意外，她一定会很难过。”
　　可就是因为他的担忧和怯弱，让莉迪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效忠仇敌，他无法想象莉迪亚在得知真相时该有多绝望。
　　奥利弗痛苦地抬手捂住双眼，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我是个懦夫，是可耻的逃兵，她应该恨我的。”
　　他不奢求莉迪亚的原谅，在他们之间的感情上，他被千刀万剐都是活该。


第194章
　　“粟续！”
　　还没见着来人, 粟续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见魏洀急匆匆跑近的身影出现在5号区路口。
　　粟续清冷的目光微起波澜，重新拿了个干净杯子给魏洀倒了杯水, “怎么了, 跑得这么急？”
　　直到看见粟续安然无恙地坐着, 魏洀才双手扶膝大口喘着气，“我一从实验室出来就听说你被奥利弗带走喝酒，就赶紧过来了。”
　　“他这是？”魏洀指着靠在墙上仰头陷入熟睡的奥利弗，明知故问道。
　　来之前他还担心粟续会被奥利弗灌酒报复, 没想到先倒下的会是奥利弗。
　　粟续面不改色地喝着杯子里的烧酒，如果不是凑近了些闻，魏洀还以为他喝的也是热水。
　　“没想到你会喝酒。”魏洀面露诧色，看粟续平平淡淡的, 还以为是个滴酒不沾的。
　　粟续意味深长地淡笑了笑, 当初为了拉业务赚绩效, 经常一晚上连续两三场应酬。
　　论起酒量, 十个奥利弗都喝不倒他。
　　魏洀搬了张凳子在一旁坐下, 喝了口粟续倒的热水, 好奇地拿起炉上的酒壶晃了晃, “我陪你喝一杯。”
　　他还没倒酒，手里的酒壶就被粟续拿走。
　　“酒精对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粟续对宿醉之后的肠胃灼烧感心有余悸, 今天小酌两杯只是突然有点怀念过去罢了。
　　“那你也别喝了。”魏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手拿走了粟续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困吗？”
　　粟续闻言摇头, “昏迷几天，睡够了。”
　　“那好。”魏洀抓住粟续的手腕站起身。
　　“怎么了？”粟续回头瞥了眼桌上的酒杯，这会儿刚有点在兴头上。
　　魏洀攥着粟续的手微微收紧，胸口翻涌着的气血哽住喉口, 张了张嘴没具体说明，邀请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期许。
　　“陪我去个地方吧。”
　　粟续跟着魏洀的牵引放下酒壶起身跟上，路过路边的钟表留意了眼时间，疑问：“这个时候？”
　　见他们前行的方向是停机舱，他更是没明白魏洀的用意，追问其打算：“你要带我去哪儿？”
　　“想给你一个惊喜，你确定还要问吗？”魏洀笑着满足粟续探知的习惯，只是在坦白前又留了一手。
　　他盯着粟续的表情，捕捉到了对方欲言又止的吃瘪，只觉一根轻羽在心头划了一下，瞬时痒得浑身激灵。
　　“那，走吧。”粟续转身主动朝停机舱走去，脚步在一搜小型潜艇旁停下。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是魏洀的载具。
　　魏洀见此笑意更浓，打开舱门邀粟续先进，“那个地方不算太远，但你要是困了，可以先靠着睡一觉。”
　　他碎碎念叨着，真就从副驾驶位的抽屉里掏出一卷毯子。
　　粟续盯着递来的毯子问：“你们出勤要去很远的地方？”
　　魏洀在驾驶位坐下闻言愣了一愣，点头应答：“如果目的地是另一半球，确实会有点远，不过一般会乘坐大型潜艇，队员们轮流负责驾驶。”
　　他指了指毛毯解释说：“从实验室回4号区得绕路，不如直接出门右转，在这儿休息会儿。”
　　粟续顿时语滞，旋即赞同地点了点头，坐上副驾驶位后系上安全带，眼中全然没有困意，“出发吧。”
　　他很好奇，在这个被利益和欲望驱动的世界里，会有怎样的惊喜在等着他。
　　皎白月光照不进海底，强压之下的深海深幽昏暗，风窗外一片漆黑，显示屏上的红外探照显示他们处于垂直上升阶段。
　　见粟续警惕地观望四周，魏洀配合地拉高了船载驱散仪档位，才解释道：“研究所附近海域梁盏他们都清理过了，海下净化器内置驱散仪，异化生物群通常情况下是不会靠近这里的。”
　　“研究所是怎么做到在马提亚眼皮子底下驻扎，长久不被发现的？”粟续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研究所停靠的位置离马提亚之舟直线距离并不算很远，暴露风险极大，可研究所的源头甚至可追溯到关怀营地时期。
　　但之前魏洀带人出现在高空与马提亚对峙时，他观察过莫勒他们的反应，似乎从未预料到海上营地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他认为研究所是一个人类在将死之前集中爆发求生欲望，凝集所有智慧与信仰的地方，可现实总归是残酷的，马提亚掌握了绝大部分资源与人力，这是研究所无论如何都没法跨越的鸿沟，他越这么想越觉得困惑，魏洀他们的底气究竟是什么呢？
　　魏洀抽出空指了指上方，“天上有我们的眼睛。”
　　“眼睛？”粟续仰头朝上望去，恰好潜艇摆脱了混沌胶粘冲入月色，不明白道，“你指的是？”
　　魏洀同步启动船体的隐身模式，操控的动作流畅迅速，不拖泥带水，还能分出闲心回应粟续的问题。
　　“不论当时的前辈们在各行各业做到多么精尖的水平，都逃不过老去的宿命。为了报复人类联盟的无情抛弃，几名天文学家与航天工程师联合起来，用尽毕生心血在月球潮汐影响最强烈时攻击了一处人类基地信号卫星，使其在马提亚的控制下脱轨，交由研究所接管。”
　　据说，当时为了潜入被淹没的天文台收集资源，改装废弃信号站，牺牲了很多人，可大家都很清楚，只要能控制一颗卫星，对于营地未来发展都会是质的改变。
　　“为了点亮天上那颗星星，营地有很多人也变成了星星。”谈及沉重的过去，魏洀的情绪明显收敛了不少。
　　“当时卫星突然失控其实引起了人类联盟的怀疑，企图通过找回信号反追查失控的真正原因，但由于那段时间潮汐引力严重干扰信号输出，等异常想象过去再作寻找时，失踪的卫星已经完成了脱轨计划，并以新程序重新启动。”
　　对于粟续的疑问，魏洀也作出了回答：“在修改卫星系统时，前辈们保留了旧系统的运行，不做任何信号反馈，只留下通讯监听频段，所以马提亚有任何行动研究所都知道，并以此提前规避风险。”
　　“为了这颗卫星，营地付出了上百年的心力，但从正式接管开始，营地与海下研究所进入高速发展阶段，才有了现在的局面。研究所能有今天，都归功于当初全身心奉献的前辈们。”
　　魏洀双手紧攥着船舵，呼吸沉重慢长。
　　“是啊，能在这个世界留存到现在，是用多少血肉换来的，只是未必所有人都珍惜。”粟续侧过头看了眼魏洀，透过他透亮的眸光，看到了窗外的星星点点。
　　“这么星星，他们或许能看到现在的研究所呢？”
　　魏洀跟着他微扬的语调重新勾起活力，浅笑说：“嗯，一定会看到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后，胸腔空荡了不少，“就快到了。”
　　粟续遥望着高空远海，在浑黑的夜色中，海天之间看不清交接线，水面上微闪着的幽光打远了瞧也如银河般灿烂，蓦然间这个世界竟没有之前那般腐恶了。
　　在研究所的影响下，这个世界将来真的能回到真正海天一色的那天吗？
　　以往粟续是不确定的，但现在他开始期待研究所接下来会怎么做。
　　“到了。”
　　随魏洀渐落的话音，平稳前行的船艇猝然调改方向，撞向了下方一片星河。
　　翻涌的浪花卷起又盖下，砸在了潜艇顶部发出轰然巨响，浸入水中后，一切哄闹陡然消失不见。
　　隐匿身形的船艇与四处游荡的异怪群系擦身而过，冲开恶浊的雾碍急速下沉，穿过一片压抑混沌后，风窗外的视野瞬间明朗。
　　粟续波澜不惊的眸光骤然映入一抹清亮，这个世界多年不见的缤纷光彩此刻正安静地海底峡谷边沿悄然生长。
　　“珊瑚群？”
　　他们的船在群系外围停下，魏洀顺手给粟续递了个防护头罩，“我们出舱走过去吧。”
　　“好。”粟续颔首认同，同样不想践踏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魏洀走下舱门延伸台阶，刚准备伸手接应粟续出舱，对方已经利索地下了船。
　　粟续走了两步见魏洀还在原地杵着，挑眉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魏洀悻悻地收回手，暗笑自己真是沉溺过了头，粟续就不是喜欢依靠别人的类型。
　　他加速移至粟续身边，“这个地方是我们之前来检修时发现的，你看那儿。”
　　粟续顺着魏洀所指望去，发现珊瑚丛中央有个隆起的鼓包，厚重污泥的覆盖下露出了不间断运转着的过滤器进出口。
　　“海洋净化计划已持续了上百年，按照设备上的编号，这台是最早一批。”
　　魏洀蹬地跳上海底高处，眺望着前方一片绮丽，“所以我相信，只要愿意付出真心和时间，这片大海总有一天会活过来的。”
　　净化器积年累月的运作在海底划出了明显分界线，线外林立的高楼大厦如今是一片死寂。
　　粟续原地腾跃跳上楼顶，站在魏洀身侧，俯瞰着圈内的生机，不安的心绪沉稳了许多，但他担心的不是这些。
　　“我不是不相信研究所的决心和能力。”粟续叹了口气后接着说，“只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就好像……”
　　他闭上双眼试图思索如何形容，忽而感到一阵目眩头晕，曾在梦中感受到的海洋在生化污染下濒死前的痛苦再次席卷他的脑海。
　　粟续闷着一口气，沉声说：“就像又有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即将到来。”


第195章
　　“世界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粟续闻言睁开双眼, 见魏洀正站在自己面前。第一缕晨光穿透黑夜照在洋面上，洒下一层粼粼波光，随微风缓缓渗透水下, 驱散了深海的幽僻, 与微清的浊水共舞, 沉睡的珊瑚丛被波动唤醒了似的随之轻摇慢摆，在涌动中焕发着异彩，而眼前人就嵌在这幅生机之中，诚挚地邀请他共鸣。
　　魏洀面向寂寥的无亘废墟, 洒脱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哪怕是明天世界就要毁灭，当下的我们也尽到最大努力了。”
　　他的理性宛若一记良药，令粟续霎时神清气明, 认真地重重点头：“谢谢你, 魏洀。”
　　魏洀闻言当即抬手阻止粟续接着说下去, “打住, 别说什么还人情的话。”
　　他对粟续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如指掌, “粟续, 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别有用心, 因为我需要一个清醒又有能力的内应，在你出现之前, 我也接触过几名前卫队员，可马提亚的制度太过残酷, 我始终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除了好心告诫，他离开前对前卫队员的提醒还有另一层目的，那就是在他们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为日后计划得到海水样本做准备。可那些前卫队员在马提亚残酷的竞争中接二连三殒命, 他的计划始终得不到进展。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的决策有问题时，粟续揣着那根试管出现了，给他和研究所带来了希望，或许连粟续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但没关系，他知道就好。
　　魏洀深望着面前的人，毫不掩饰地向对方袒露自己的真心，“你的能力出众、态度坚决，好几次我都以为你要栽跟头了，你总能力挽狂澜。后来我就开始好奇你为什么会这样与众不同，就这么看着看着……反倒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他抿了抿唇自嘲低笑，掩去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感慨道：“粟续，有时我会觉得，你大概是上天对现世的怜悯。”
　　魏洀凝睇着那双海蓝色眼瞳，字字句句说得诚恳又小心，期盼粟续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担心说得太过引人反感。
　　“粟续，我对你的所有助力，是出于喜欢的赠予，那是不需要还的。”
　　他温柔一句“喜欢”重击粟续的魂灵，将方才脑海中世界溃败前风卷云涌的恍惚呵退，震撼得半晌无话，良久才怔怔地问了句：“喜欢？为什么？”
　　魏洀口中的喜欢，是喜欢他的意思？为什么会喜欢他，像他这样孑然一身的人，孤身前来最后悄然离去才是他的宿命。
　　从前因为有更多紧要的事占据粟续的心绪，在感情这件事上他的确生疏，不代表他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傻子，他清楚自己在面对魏洀时心跳为何会加快，也知道在接收到魏洀明确表示出的好感时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开心。
　　可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他不能保证魏洀就是那个例外。
　　“魏洀，我……”粟续想要回绝触手可及的好意，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哽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魏洀无奈地抬手敲了敲粟续的头罩，透过屏障注视着他的双眼，话语中也被染上了困惑，“又是为什么。你好像对很多事都抱有探索欲，或者说，你似乎一直在观察着这个世界？”
　　他仿佛能够预见粟续的回答，与之相反，他的言语尽是坚定，“我说这些不是非要你回应我什么，如果我的表态让你感到为难了，一定得还我这个‘人情’，那就多笑笑吧，学着不再背负责任地活着，只是作为粟续好好活着。”
　　他想要的东西很多，比如灾难在此刻停止，世界回归平静，大地重新开出绚丽的花朵，有虫鸟在天空自由翱翔，无数念头盘踞在脑海中指引着他向前，但他现在盼望粟续做到的只有这一件事。
　　作为粟续，没有负担地好好活下去？
　　这个想法粟续不曾有过，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拥有，报答福利院的养育之恩是他此前的唯一心愿，决定这个世界最终在哪一方的手中走向灭亡是海洋赋予他的使命。要抛开这些条框，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魏洀注意到了粟续眼中的茫然，适时打断道：“没关系，我前面说的事不急于一时，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他抬头向上望了眼估算时间，“看来天已经亮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粟续应声点了点头，离开前最后看一眼生意蓬勃的珊瑚丛，目光蓦然落在了旁边深不见底的峡谷，隐约感到了惴惴不安。
　　粟续原想接替魏洀驾驶回程，但被对方以喝了酒为由明令拒绝，他自知理亏只好作罢。
　　船艇冲破混浊直冲入云霄，翼沿携着晨光划破长空，在朝光中留下一尾汽云。
　　“粟续你看，是朝霞！”魏洀望着海天交界线的橙黄，兴奋地想同粟续分享，扭过头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合眼睡着。
　　粟续的脸上时而挂着浅笑，时而眉头紧锁，魏洀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梦到了怎样的画面，但可惜无从探寻。
　　看着粟续安然睡在一旁，暖馨的笑意轻抬起魏洀的嘴角，在上空停稳后起身替他盖好毛毯。
　　“我们回家。”
　　海面在朝霞的映照下泛着璀璨金黄，好似焰火一般耀眼夺目。
　　粟续只觉得眼皮子有些沉，想靠在副驾驶位上小憩片刻，再有意识时，惊觉自己身处霞光之中，低下头便有金鳞入眼。
　　可他越是紧盯着欣赏，越是感到浑身发烫，仿佛自己被架在火上炙烤。
　　水面上的光彩随渐起的波涛翻涌，粟续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霞光，而是愈烧愈烈的火焰。
　　他在狂涌的浪潮中看到了大海在凄厉哀呼，一阵震天骇地的巨响猝然响起，下方的混沌在动荡中开裂，无穷尽的岩浆自地底涌出，意图覆灭这世间的一切。
　　毁灭吧，这个世界早该毁灭了！与其在痛苦中挣扎等死，不如让这世间的万物一起湮灭，推牌重开一条崭新的时间线。
　　“不行，这个世界好像还有救。”
　　粟续生于海洋，同其一体，他能感受到它的哀苦与无助，又清楚记得魏洀的心愿。
　　“可你不是很讨厌这个世界吗，不是一直很希望世界毁灭吗？”
　　粟续紧咬牙关，强忍着痛苦作出回应：“这个世界是早该结束了，可总有人还在努力挽回，是大地被淹没前的抗议者们，是被放逐到海上却不认命的幸存者们，是冒着被强权发现的风险，在世界各个角落放置净化器的研究所。要是没有他们，大海也不必纠结。”
　　他抻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在茫然中寻找声源，可那个声音不知来处，又无处不在。
　　“你究竟是谁，我一直听到的那个呼吸声，是不是你？”他冷声质问着躲在暗处的窥探者，可回应他的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火烤的焦灼近乎烧光了粟续的耐心，他狠声怒骂：“我讨不讨厌这个世界和正在拼了命想拯救海洋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道诡秘的声音沉默了许久，再有动静时明显带了几分不耐烦，“又是这样，不管哪个纪元你都这么选，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难办的。”
　　它忿忿叹声，又咋舌说：“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忘记之前的事了。”
　　粟续敏锐察觉到怪异，质问：“你什么意思？”
　　它耍无赖似的不作解释，自顾自地说：“真烦啊，我都不在乎了，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粟续，希望这一次你能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
　　那声音逐渐淡去，可粟续越听越觉得不对，猛然觉察自己似乎离这个世界的真相近在咫尺，急切追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别走，回答我！”
　　可不论他反应得多及时，都再无声音回应他的疑惑。
　　“别走，回答我！”
　　魏洀被背上突然惊呼出声的粟续吓了一跳，转头瞧了眼，见他分明没醒，还是很配合地老实应答：“我没走，现在是扛你回去休息。”
　　他纳闷地低声问：“粟续，你到底做的什么梦，前面没听清你在说什么，感觉像是在和人吵架。”
　　奇怪归奇怪，魏洀的声量极力压到最低，生怕惊扰了粟续的梦乡。
　　余光扫见一道身影从拐角走出，魏洀赶在对方开口前示意噤声，微微偏过头确认粟续还在熟睡。
　　“老人觉少也挺好啊。”芬恩嘀咕了句，上前冲魏洀扬了扬下巴问，“你俩一晚上不睡觉干嘛去了？这是……成了？”
　　他左右打量着两人，又觉不对的摇了摇头，“不对，要是成了你小子不会是这副表情。”
　　魏洀无奈地苦笑了声，不为自己申辩，“我先把他送回去，一会儿实验室见。”
　　“知道了，去吧。”芬恩意会点头，侧过身给两人让道。
　　目送着两人逐渐走远，芬恩双手环胸抱臂，活络的心思暗暗盘算着，脸上浮现的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梦中的大火在那道声音消失后愈发热烈，烧干了洋海，燃尽了万物，毫不讲理地将粟续的魂灵也一道湮灭。
　　如果真有一场这样的毁灭，岂不是也能将HOM也销毁得干干净净？
　　他也算是对院长他们有了交代，可是他好像变得贪心了，不甘心看着魏洀和研究所的愿望还没实现却就此停滞。
　　“慈悲的大海啊，请宽恕我，我也狠不下心去做最终的选择，再相信人类一回吧，在世界没有毁灭之前。”


第196章
　　粟续不清楚自己在虚无中游荡了多久, 再睁开双眼，迷朦的虚影逐渐有了实形，发觉自己身处的环境熟悉又陌生。
　　是研究所, 他是怎么回来的？
　　粟续双手撑起身体坐起, 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这个属于他的房间。他摸了摸枕边, 转头见他的通讯器不合习惯地放在了床头柜上，迟钝的意识终于开始运转，隐约想起自己好像是在魏洀的船艇上睡着了，模模糊糊地感觉像是被人背回来的。
　　他看了眼时间顿时清醒, 完全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难怪感觉这么饿。”
　　粟续揉着饿到反酸的肚子，在储藏柜里找到农场负责人送的一篮子果蔬。他啃了口洗净的苹果，发现是意料之外的脆甜, 惊喜得感叹了一声。
　　“只是同意暂住在这里, 不能指望着别人送来的礼物过活, 还是得想个办法填饱肚子。”粟续暗自琢磨着, 幽幽望向了紧闭着房门, 深吸了口气做下决定, “出去转转, 找找机会。”
　　撇开魏洀的帮扶，他想靠自己在这个地方立足。
　　粟续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把手, 一眼就看见放在他门口的保温饭盒，弯腰拿起见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不小心多做了一份, 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请替我解决了吧。”
　　粟续认得出这是魏洀的字迹，翻看背后发现还有留言，“农牧场旁边就是资源供给站, 大家用劳动去那里换取食物，住民之间也会按需进行交换，或许你可以在这里找找生计，希望我的提醒能对你有帮助。”
　　“按劳分配，按需交换。”粟续站在门边攥着纸条默默张望，寻找着这里衡量个人贡献的方式。
　　3号区相对来说有些特殊，像梁盏那样能自如行动的在少数，大部分畸形的孩子只能做些基础搬运和拆解，会有专门的负责人送来定量食物。
　　他住在这里也是沾了这些孩子的光，能保证不会被饿死，但这样的馈赠应当属于那些特殊的孩子，他不能占这个便宜。
　　粟续留着魏洀分给他的食物当找不到活计的退路，侧身避过正在玩跳房子的孩子，向主干道靠近。
　　“你耍赖！”
　　“我怎么就耍赖了！”
　　“你另外两条腿还在格子外呢！不算不算！”
　　“可你用八根触手和我比丢沙包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呀！”
　　“哼！”
　　粟续被孩子们的纯真感染，浅笑着穿行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用自己的双眼静默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工人们从停机舱卸货，由分拣处确定归属，决定是送往实验室进一步分析，还是进入生产区维修再利用，再由工人分别运送。
　　不只是卸货，还有往船艇上送货的，粟续的视线随前往停机舱的队伍倒退，发现是从一号生产区和农牧场出来的，运送的都是些生活资源，应当是送往各个海上营地的。
　　高度机械化的农牧场源源不断地产出资源，却仍留有人力操作的岗位，确保即使设备出现故障，园区也不会停工。
　　每个区域的运行都有专人负责，工厂用了轻型玻璃隔音防尘，原材料处理、生产、加工的过程站在主干道上就能看见，大大方方展示着生产线。
　　甚至透过玻璃能看见在外界不受重视的女人也能在各个岗位上拥有一席之地，她们自由畅快地攀谈着，无所顾忌地走在人群中，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在这个空间局促的深海船艇之中，竟藏着这个世界本该有的模样。
　　粟续走到能看见供给站的位置就停下，没有打扰他们的工作，只是默默观察着人们计算贡献和兑换的方式。
　　研究所的结算方式同之前的劳民区有些像，感觉在岗时长或搬运次数进行计算，但会使用通讯器计算数字货币，再带着通讯器去供给站兑换食物或日常用品。
　　粟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立马掏出魏洀送给他的通讯器查找数字货币余额，果然看到魏洀悄悄存了些钱在他账户底下，金额不多不少，恰好卡在他能接受的范围。
　　“怎么什么都想到了？”粟续心口泛着暖意，攥着通讯器低头轻声微笑。
　　魏洀不说是知道问他的话，他一定会拒绝，存这一笔足够生活几天的数额，是担心他无法适应，所以给他留的过渡和保底。
　　利益至上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导，怎么会有人不求回报地为他做这么多，魏洀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傻成这样。
　　“娟姐您怎么来了，您要的高速分拣机不是已经送去工厂了吗？”
　　“阿吉，你晓得工程部啥时回来不，还是旧机子使得顺手。”
　　“这个我不清楚，近期异常洋流频发，冲坏了我们不少净化器，他们正忙着四处检修呢。您那台机子已经送去给邱师傅修理了，工程队就留他一个人在所里值班，大家都排着队呢，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修不过来。”
　　被叫做娟姐的女人不再催，倒是担忧地感叹了句：“哎哟，所里计划着248台净化器按照经纬线分别扎点，想着说同步运作效率更高，早些年安置设备没这么困难的，眼看着就要在魏所手里大功告成了，没想到这几年海里的怪物越来越狂躁，马提亚也在一个劲儿地使绊子，搞坏我们不少台装备。”
　　她惋惜地摇头：“唉，日子不好过啊，也是苦了魏所了。”
　　在后头排队的人也是无奈，“我们厂子预约检修一个月了还没排上，都已经开始转人工装配了，忙的嘞！我这会儿是来换一筐西瓜回去，给工人们解解渴的。”
　　有人忍不住笑说：“所以说，谁去帮帮咱们忙到快绝望的邱师傅？”
　　“不对吧，魏所前段时间不是从研发部拨人支援了吗？”
　　捧腹大笑着的那人摆手说：“前两天第277号净化器故障，那波人支援海上去了，这不又剩下邱师傅了。”
　　在后头排着队的人们一听也没忍住笑声，有人跟着附和自己也在工程部排号中，大多都在调笑邱师傅的倒霉。
　　明明是个坏消息，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因此感到焦虑和不安，默契地忽略掉那些负面情绪，将精力留给有需要的地方，井然有序地更换其他工作方式。
　　这样的乐观积极，粟续从前只在劳民区见过，而那艘承载着人类最终希望的机械巨船上，只有被褫夺魂灵的一具具躯壳。
　　工程部临近停机舱，方便随外勤队外出检修，及回收可再利用的末日资源。
　　只是由于人手严重不足，大批物资囤积在工程部仓库，于是乎基本所有工人都是抱着东西来，空着双手走，大门开合间偶然能听到里头传出有人在暴怒的呼嚎。
　　听到又有人进来，正埋头工作着的邱杰西狂躁地大喊：“个人维修放左边，部门维修右边填写申请单，拿上号码牌回去等着。”
　　他的头发花白，鼻梁上架了副老花镜，随着渐长年岁而模糊的视力使得他焊接时略显吃力，盯着电路板眉头紧巴巴地皱着，枯槁的手在身前已经洗到发白的围兜上擦了擦，准备再做一次擦拭。
　　他忽然察觉这回来人站在原地不动，手里也没拿什么东西，看着不像是来修东西的。
　　邱杰西抽空抬头问：“你干啥来的，看你有点面生啊？”
　　粟续拿出面试的态度进行自我介绍，“邱师傅你好，我叫粟续，是来找工作的。”
　　“找工作？”邱杰西诧异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手里的活儿都停了，“还真是稀罕了。”
　　他怎么看这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也不像是个技术工，大概是刚来研究所，见这儿没什么人随便进来的吧。
　　邱杰西指了指大门，语气还算是客气，“给你指条明路，那儿看到了吗？出门右转，去哪儿都比待在工程部强。”
　　他们这儿的待遇其实也不算差，就是工作量越来越大，要保证海上目前安置的设备能够正常运作，万一出了故障或损坏，得及时外出维修，还得顾及研究所里的设施。活儿越来越多，可工程部的人手就这么点，而且照目前这个状态发展下去，任务只会更加繁重。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在被工作压垮前的抱怨，其实他是很爱研究所的，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粟续顺着邱杰西所指往后看了眼，但没有就此离开，问：“这里是工程部？”
　　邱杰西点头：“对。”
　　“你姓邱？”
　　他再点了点头：“没错。”
　　“你工作做不完，需要人手？”
　　邱杰西撇了撇嘴，“是，但是……”
　　粟续不再同他掰扯，根据以往丰富的找工作经验，自主跳过面试阶段，上手实操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他随手抱起一台待修的家用电器，找了个工作台前的空位坐下，初步观察之后，相当熟练地拆开后板，一步步拆解、检修、重装，再放回检查区等到复查。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看得邱杰西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年轻居然真是熟手。
　　“你真会啊？”
　　粟续直言：“家用小电器基本没问题，其他的……”
　　他指了指邱杰西正在检修的智能一体化器械，摇头坦诚道：“我不太懂这些机子的运行机制，但是可以学。”
　　他不是正经机械专业毕业的，因为福利院破旧，电器家具总坏，找人维修需要花钱，所以他就花了些时间自学，后来有时间也会帮忙修理附近邻居的电器，赚点零花钱，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不少东西。
　　处理旧时代的电器对粟续来说难度不大，但隔行如隔山，他毕竟是没有正经学过的，时下离他成长的年代过去了四百多年，技术不断更新迭代，他就算假装自己能行，暂时骗到这个工作机会，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
　　邱杰西倒不在乎粟续说的那些后话，指着桌上的工具问：“这些基本工具我看你都会用是吧。”
　　见粟续点头确定，他紧接着说：“你先打下手我看两天，能不能接着干下去，等我再观察观察。”
　　“没问题。”粟续回答得很是干脆。
　　邱杰西没工夫再搭理粟续，指着待修区一堆活说：“挑你能处理的修，搞不定了再找我。”
　　粟续坐在椅子上顿了顿，再问了一句：“工资怎么算？”
　　按照传统的应聘流程，现在应该开始谈薪资待遇了，直接试岗的工作对打工人来说并不友好。
　　“哈？”邱杰西闻言愣住，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酬劳对吧，先按计件来算吧。出来干活儿的都不容易，只要你努力干，工程部能管饭。”


第197章
　　粟续的动作很是麻利, 囤积在角落里的小型家用电器不到一天就修理得七七八八，默默开始尝试研究稍复杂一些的机械，完全曾经在计件结算的热血中。
　　马提亚也是有工程部的, 不过能进入工程部的大多是教育中心分配的优等基因, 或是考核成绩优秀的前卫队员, 不过即使前卫队的人挤破头进去了，也只能从事最基础的劳力工作，很难接触真正的核心工作。
　　劳民区坠落之前，阿帕曾说过给他开个小维修站, 如果那个铺子真开起来了，或许会比这个工程部要更小更拥挤一些。阿帕在前头摆摊售卖，他在后面的房间负责处理海上带回来的报废电器，带领劳民区的其他人一起赚钱致富。
　　没想到一晃眼, 他们的美梦竟然破碎这么久了。
　　邱杰西将排好芯片送入高温焊锡机, 再抬头时被摞得满满当当的待检区吓了一大跳, 得闲地抽检其中几台, 除了些小毛病外, 几乎找不到什么错处。
　　他仔细端详着布线, 很明显能看出对方的处事风格, 主打一个简单直接有效，接线处捆得结结实实, 严谨又认真，但这种乱糟糟的排线究竟是谁教的, 好在没真耽误了这棵好苗子。
　　邱杰西看他闷头钻研得有些吃力，适时提醒了一句：“这条线从这里走，接单片机。”
　　粟续顿悟地双眼灿然，追问自己的不解：“邱师傅, 我这边的布线能简略吗，把电阻串联起来可行吗？”
　　“可行是可行，但你得考虑一些后续的排布，比如这儿。”在工作重压下，邱杰西的耐心不多，但提点几句后发现对方回答得有来有回的，学得相当快，霎时来了兴致。
　　他搬出工具箱底下的教辅书递给粟续，指尖轻抬鼻梁上的镜框，“这些是我早年在海上教授时用的教案，都是些比较基础的知识，你可以先看看，遇到哪块不懂的再问我。其实这些电路不难，你就是基本功不太扎实，稍微整理一下思路就懂了。等你确定检修方向了，我再单独给你讲。”
　　工程部也有细分不同的工种，电路、电器、半导体、导体等等，大家在各自的领域钻研，在必要时通力合作，争取事半功倍。
　　年轻时他时常和芬恩那些家伙在海上四处传授知识，在各方面都有一定的涉猎，现在老了走不动了，工程部的年轻人们怕他出勤受伤就让他留在研究所，可瞧瞧这没完没了的检修工作，还不如到海上去。
　　粟续双手接过递来的几本教案，翻看见全都是手抄的，字里行间都是用心，向邱杰西诚挚地表示了声感谢，“谢谢您。”
　　他的认真反倒让邱杰西不自在了，转身摆手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余光偷摸观察坐在不远处看书的人，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
　　“叩叩叩。”
　　魏洀轻敲着粟续的房门，半晌无人应答，给他发消息也迟迟得不到回应，询问3号区的其他人，没人知道粟续上哪儿去了。
　　他的心绪不受控地开始慌乱，纠结成一团麻绳将他的心脏捆勒住，隐隐发疼，“难道是离开了？”
　　是因为他对粟续说了那些话吗？
　　魏洀脸色瞬时黯然，双肩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离开时的脚步略显沉重，刚转身就撞见梁盏正一脸困惑地站在他身后。
　　“哥，你怎么在这儿？”梁盏歪头瞧了眼魏洀身后的那道门，又问，“你是来找粟续哥哥的吗？他昨晚就没回来，你不晓得呀？”
　　昨天实验室测算出了第一版海水初始值，他配合设备调试间的其他人对测试机的净化参数做出调整，反复观察各大区采集到的海水样本，再离开研发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以为粟续即使要拒绝他，也会当面和他道个别，没想到会默不作声地离开。
　　见魏洀沉默不语，梁盏指了指停机舱方向，“我早上外勤回来的时候，听工人叔叔们说邱师傅那边新来了个帮手，昨天工程部的灯亮了一整晚，早上他们去送物资的时候，竟然有修好的电器设备搬出来，数量还不少呢。”
　　他很是夸张地双臂在空中画了个大圆，表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程度，“我好奇偷偷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粟续哥哥在里头。邱师傅的心情看起来都比之前好了，逢人就说粟续哥哥是他带过最优秀的学生，等小马哥他们回来，指定要被念叨了。”
　　具体的他也不是很懂，远远听到好像说粟续哥哥只用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掌握了高级电工的知识，现在已经开始研究电子芯片方向了。
　　邱师傅的语气听起来是有些夸张啦，但被夸奖的那个人是粟续哥哥，这些话听起来就没有那么难以置信了。
　　梁盏非常认同自己心里的想法，叉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邱师傅兢兢业业，我是不是应该要代表研究所去慰问一下？”魏洀有了个提议。
　　“啥？”梁盏木讷地没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为了犒劳留守的邱师傅，研究所没少往工程部送温暖，所里的其他人也时不时送去水果面包表示关心，他哥怎么突然又说要去慰问了？
　　魏洀默默盘算着，离开时的脚步比方才轻快了许多。
　　说不上具体改变了什么，但进出工程部的人能明显感觉得出这里的气氛比前两天要轻松，一丝不苟的邱师傅竟然和新来的有说有笑，因为人手被调走而死气沉沉的工程部竟然就这么被盘活了。
　　“这个八核高通运转的原理你得着重记，目前研究所大部分智能一体化就是建立在这个原理的基础上。”邱杰西教得认真，注意到有人进门也不抬头，指了指左边再指了指右边，“个人业务放左边取号排队，部门报修右边登记，取号回去等着。”
　　“那水果放左边还是右边？”
　　邱杰西听到来人的声音猛然抬头，见进门的是拎着果篮的魏洀，惊诧地瞪目起身问：“小魏，来的人怎么是你啊！”
　　“最近工程部的任务加重，我正巧路过，进来探望探望您老人家。”魏洀客气地说着，目光定在了正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粟续。
　　他开屏开得正欢，可惜这位瞎子是一点眼色也不给。
　　邱杰西见魏洀一个劲儿盯着粟续，热情地将这位新人介绍给他，“小魏，这位新来的同志我真是太喜欢了，小小年纪悟性就这么高，做事胆大又心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魏洀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柔和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同，“的确。这样优秀的人，很难不让人喜欢。”
　　粟续正专注于调试芯片，听到敏感字眼后焊锡的手不由得一僵，迟疑地上抬视线，目光与魏洀相对，脱口而出问：“魏洀，你怎么来了？”
　　“你们认识？”邱杰西这话刚说出口就反应了过来，他是最近太忙了脱不开身，没留意研究所的近况，现在仔细想来，研究所突然出现的生面孔，还和魏洀认识的人好像就是传闻中的那位。
　　他指着粟续讶异问：“原来你是粟续啊！”
　　粟续没想到邱杰西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似乎在自我介绍时就说过自己是谁。”
　　“是吗？”邱杰西将信将疑。
　　这并不是件值得花时间探讨的问题。粟续引导邱杰西转移话题，“邱师傅，这个传感器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放这儿，您可以帮我解答吗？”
　　“好，马上。”邱杰西笑眯着眼。
　　他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比芬恩那小子还要长一轮，要是说得夸张些，他在这些小辈中都算是就是人精了，怎么会听不出来粟续的意思？
　　这位叫做粟续的晚辈替研究所办成了一件大事，单单是这份功劳，就能让研究所好吃好喝地供着，他非但没有居功自傲，还主动来工程部帮忙。
　　邱杰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显然明白了什么，手肘轻戳了戳身侧的人，低声说：“你小子这次带了个不错的人回来，我就不记你调走人手的仇了。”
　　魏洀无辜地喊冤：“邱师傅，他们真不是我故意调走的。”
　　他又不是旧世界的资本家，给工程部增加工作量产生不了多少效益。相反，他巴不得净化系统能从出厂的那一刻开始就完好无损。
　　现在只差最后8台了，实验室和调试室都在加班加点地测算最合适的净化值，很快他们就能控制住海洋污染继续恶化，希望在此之前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邱杰西摆手强制送客：“调走就调走了，这个人我得留下。你快走，别打扰我们！”
　　“可是他……”魏洀刚想说粟续已经一晚上没休息了，但两人聊得正酣，识趣地不再打扰，轻敲了敲粟续的桌面低声道别，“那我先走了。”
　　粟续从沉迷中短暂抽离，简单应了一声，很快就琢磨出反常，喊住了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魏洀，“魏洀，谢谢你能理解我排斥不告而别的想法，所以，再见。”
　　他没有直白的表态，却借势说明自己不会不告而别，在最大程度上安抚了魏洀来时的焦躁。
　　谁说粟续不擅长人情世故的，他可太懂了。魏洀嘴角不受控地扬起，任凭谁见了都能察觉他此时的欣喜。
　　邱杰西有些看不下去，也敲了敲桌子，冷声喝道：“小魏啊，你有点碍眼了！”
　　亏得他以前还教过魏洀，这小子居然把尊师重道忘得干干净净。
　　粟续忍不住偷笑，冲魏洀偷偷挥手，示意他一个人先走。兀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竟然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留堂的学生，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和早恋对象打暗号。
　　他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手动打破这个莫名其妙冒出的设想，全身心地投入正事当中。
　　深海之中幽暗无光，研究所内模拟日照的过道灯渐渐暗下，工作了一天的人们离开岗位返回生活区休息，但总有一两处工作区的灯光未熄。
　　实验员们自发轮班值守，希望能以最快速度得出初始海水的测算数据，即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常休息了，也无人发出抱怨。
　　他们短时间的劳累如果能成为往后漫长岁月的基石，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实验员打着哈欠开门，准备把整理好的资料送去档案室，刚出门就见一道身影站在实验室玻璃窗前，疑问道：“魏所，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魏洀神情怪异地挑眉问：“你们路博又开始神秘仪式了？”
　　他歪头盯着实验室里正调整跪拜方向的路方青，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行为艺术。
　　实验员没忍住笑说：“可不敢打扰他，这是第四十二次分离实验了，再不成功他要怀疑人生了。”


第198章
　　“啪！”
　　亮堂的实验室猝然一黑, 魏洀的视线瞬时抬高望向高处的警示灯，确定没有危险信号后，叹声说：“看来是又过载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了确保数值的合理性, 目前调试室内三台高通量测试机都在不间断运行着, 多半是研发部过载断电，波及到了实验室。
　　“啊！”
　　听到实验室内传出路方青的惨叫，实验员咽了口水紧忙说：“魏所，能帮忙把资料送去档案室吗, 我得跑工程部请邱师傅来一趟。”
　　就算魏所平日里没什么架子，他也不敢指示领导大老远的跑一趟，自觉选择更远的任务。
　　魏洀刚想说他可以再去一趟工程部，厚厚一沓资料已经塞进他的手里, 一眨眼的功夫, 那名实验员早跑没影了。
　　“邱师傅！”
　　实验员急匆匆跑进工程部, 赶在邱杰西发作之前说：“邱师傅, 实验室突然断电了, 能帮忙马上去看看吗？样本储藏室的备用电源撑不了太久。”
　　事分轻重缓急, 邱杰西再不耐烦也知道实验室断电的影响有多大, 气冲冲地碎嘴骂道：“当初都说了不要和研发部共用电源，为了不浪费重启机器浪费的那点电, 天天过载、天天过载！又不是联姻，整什么如胶似漆？赶明儿小马他们回来, 把研究所的电线全拆了给我重新接！”
　　实验员畏惧地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引火烧身。
　　他站在一旁不催促，直到邱师傅骂归骂, 肯定是会去帮忙的。
　　邱杰西弯腰从桌子底下掏出工具箱，翻了翻里头的工具，确认要带的东西没少后，转头拍了拍粟续的肩膀说：“走吧帮工，带你出趟小外勤。”
　　粟续挑眉，指着正对着工程部大门的实验室，问：“外勤？你说的是过一条街的那种？”
　　“走不走，出去转转，一直坐着屁股不疼啊？”邱杰西托着自己的一把老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他刚走没两步，拎着工具箱的手突然变轻，不用看就知道是粟续跟上接走了。
　　“研究所的供电系统都是靠外头净化器扇叶产生的动能，本来实验室和研发部的用电量和对面工厂差不太多，所以之前接线的时候，就并一块儿了。但是最近研发部有需求，使用的仪器都是大功率，目前供电系统的承载力就不够了，只要把研发部的线路拎出来单独接新供电器就可以。”
　　邱杰西带着粟续有条不紊地教述研究所内部线路构造，先重启紧要的实验室供电，再当着粟续的面重新整理研发部的主线，接上船舱壁上的供电箱。
　　“这样的供电箱在舱内还有9个，是供电系统的分流，现在将研发部的线路转到用电相对少电箱就可以了。”
　　邱杰西虽已年迈，但漫长岁月中累积下来的经验足以让他能够冷静沉着的应对大部分疑难杂症，整体的处理速度不比粟续慢多少，其中还有他故意放慢了速度，让粟续这个生手能看得清楚。
　　“明白了。”粟续意会点头，见邱杰西接好一半，将剩余的电路交给他来处理，很快就有样学样地上手应对。
　　邱杰西在一旁静静观察着，脸上的笑容满是欣慰，检查好粟续的成果确认无误后，攥拳伸出大拇指指向实验室说：“走，顺道进实验室里头检查一圈，免得待会儿再跑一趟。”
　　“好。”粟续点头应声。
　　电力连通的噪声惹人耳廓嗡鸣，乍亮的瞬间驱散了所有噪声，霎时间神清气爽。
　　路方青一脸无奈地看着仪器内分离中断的样本，摸黑在记录本上写下第四十二次分离实验失败的结语。
　　灯光大亮的同时，实验室内所有仪器重启，或许是个新的开端。
　　在同一个实验上失败了四十二次，什么样的结果他都经历过，路方青对此早已无所顾忌。
　　为痛苦伤神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最终都要重新来过。
　　路方青默默再次备样，重整期待将样本送进分离仪器，等待结果的时间，满脸凝重地调整面朝方向。
　　“不能朝这边，会倒霉的，这次换这边。”他说着，理了理之前做其他实验时常穿的白大褂，希望这边寓意着胜利的战袍能赐予他好运。
　　红灯频频闪烁着，无声地急催观察者的心率，攥住了本就紧绷的神经，叫人目不敢移。
　　“粟续，你上另一头去，看看还有没有传导不全的线路。”
　　“好。”粟续领声，询问一旁的实验员，“你好，可以帮忙带路吗？”
　　“当然没问题。”
　　粟续在实验员的带领下快步穿过过道，走向实验室另一端，途径一间大亮的玻璃窗前偏过头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会看见路方青。
　　他礼貌地冲里头的人点了点头，没有打扰地迅速离开。
　　路方青往后一缩，下意识想要避开他人的视线，忽听旁边的分离机发出完成的提示音，满眼不敢置信地原地站起，再望向粟续离开的方向时，眼中尽是感恩与虔诚。
　　正在机房内确认信号响应的粟续莫名感到后背凉飕飕的，条件反射地耸了耸肩，确定连接无误后，便准备向邱师傅回话，开门时目光落在了门后挂着的一沓排班表上。
　　这份排班表本身并无异常，吸引他的是拟表人的名字，也就是这时，粟续才会对魏洀是深海研究所所长的身份有实感。
　　他简单翻了几页，随口低喃了句：“看来研究所的人员很固定，你们的排班表竟然是未来三月内的。”
　　马提亚的人员变动极大，今天还在并肩作战的队友，明天或许就成了婆娑殿堂门口高台上的一盏长明灯。
　　为粟续带路的研究员却摇头否认道：“不是的，以往排班计划是一个月或半个月，上次魏所突然准备了三个月的，我们也觉得很奇怪。”
　　粟续对研究所的了解不多，也不太清楚魏洀突然这么做的用意，只是视线在排班发布的日期上多停了两眼。
　　“不错。”
　　只是稍微提点几句，粟续就能交上称心答卷，这令邱杰西很是欣喜。
　　他领着粟续向外走，都有些舍不得放人了，“就到这儿吧，一连在工程部待了两天，铁打的人也该累了。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报酬过会儿就发你账户上。”
　　再不放人回去，魏洀那小子也该找他算账了。
　　有钱了。
　　这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令粟续眉宇顿开，一点困乏也感觉不到，甚至可以再干两天。
　　“滴滴。”
　　邱杰西困惑地拿出口袋中的通讯器，“都这个点了，还有谁给我发消息？”
　　他骂骂咧咧着，看到发信人后默默瞥了眼身旁的粟续，表情很是精彩。
　　“经匿名人士热情要求，提议非海上营地住民粟续先生正式加入研究所，享受原住户同等权限，故向各部门各营地负责人征取意见，回复同意、反对或弃权即可。”
　　奥利弗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指着负责人大群的短信转头询问就在一旁的发信人，耻笑道：“魏洀，你这就没必要了吧，还匿名人士呢，谁猜不出来这其实是你的意思？”
　　他们的营地散落海面各处，一起开会议事的难度太大，也不喜欢像马提亚搞形式主义，除开头号紧要的大事，消息互传基本靠线上通知。
　　但今天这条来自魏洀的短信，真实意图相当可疑。
　　“大家不都接受粟续哥哥加入了吗，还送礼物了呢！”出任务累了一天的梁盏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至于权限什么的，我哥既然把粟续哥哥带回来，就没有要设权限的意思吧。”
　　他不是负责人，只是和奥利弗一道回来时看到他通讯器里的消息了，想跟过来凑个热闹。
　　魏洀趁着调试数据导入的功夫，翻看着刚送来的结论报告，憋着笑说：“我可不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关于粟续加入研究所这件事，于情，他对粟续是合乎常理的喜欢，于理，粟续的能力本身就极具招揽的价值。
　　“那会是谁？”奥利弗忍不住发出疑问。
　　紧接着，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人率先发出意见。
　　路方青：“路方青同意！”
　　紧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奥利弗心中怀疑越来越重，指着路方青的名字难以置信对魏洀问：“这个匿名人士，该不会就是他吧？”
　　路方青平时沉迷研究，对其他事爱搭不理的，今天比所有人都要活跃，很难不让人觉得有问题。
　　见魏洀不否认，奥利弗沉默了有一阵才说：“我个人没有不欢迎粟续的意思啊，但路方青这是脑袋被实验室的门夹了？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啊！”
　　粟续刚来研究所那会儿，路方青可是被他们逼着去送礼物的，才过去两天啊，变得这么热情好客？
　　虽然这个理由他也觉得有些扯，但路方青确实是这么和他说的。
　　“粟续刚才去实验室检修的时候，他的实验成功了。”魏洀如实道。
　　“魏洀，我想给粟续申请最高权限，以后他可以自由出入实验室，爱呆多久呆多久，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都没关系。”
　　“或者，干脆让他搬到4号区吧，住我对门，你搬出去！魏洀，我是真的很需要他！他是我的幸运之神！”
　　魏洀知道路方青那个呆子没有别的意思，但还是非常不爽地拒绝了他这个相当过分的提议。
　　“起开，回你的实验室去！”
　　奥利弗眼角微微抽动，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说出来有点没素质，最终咬牙挤出了句：“迷信。”


第199章
　　梁盏被奥利弗的反应逗得咯咯直笑, 扭头继续闭眼浅眠：“路博虽然过程错误，但答案正确啊，研究所需要粟续哥哥。”
　　“对海上营地正式说明粟续哥哥已经加入是有好处的。净化器就是研究所存在的意义, 研究所欢迎他, 知晓他是如何克服危难为我们带来了好处的人也会欢迎他, 可未必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奥利弗还是有点不明白，“可这和路方青有什么关系？”
　　“傻大个。”梁盏故作老成地摇头感叹奥利弗的不成器，“你都看出来路博今天冒尖说话不对劲了，其他人会不明白吗？我哥这是要借路博的提议正式向所有营地发出说明, 落实粟续哥哥已经被研究所所有人认可。”
　　“从今天开始，不论粟续哥哥将来去哪个营地，都有研究所做靠。他现在加入了工程部，很快就会随队外勤, 有他在队伍里保驾护航, 驰援各处故障净化器对我们只有好处, 你明不明白？”
　　可还有一件事梁盏想不通, 睁开眼对魏洀问道：“可是哥, 万一粟续哥哥没有去工程部帮忙, 也没有路博做这个出头鸟, 你准备怎么给粟续哥哥正名？”
　　他知道他哥，从来不打无准备的战, 粟续哥哥的事必然早就已经有计划了。
　　魏洀算计地轻勾起嘴角，目光幽幽移向了奥利弗。
　　他的目光看得奥利弗发毛, 指着自己问：“我？”
　　梁盏恍然大悟：“哦！奥利弗被粟续扇了一巴掌的事早被老所长传得人尽皆知了，让他出面挑头，也能达到同样效果。”
　　魏洀赞同地点了点头，“在证明自己这件事上, 粟续是完全用能力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今天找奥利弗过来是想和他谈谈，等粟续有需要，麻烦亲自带他出趟海。先前就有功劳在身，再由奥利弗作保，也算是正式和各位营地负责人见面了。”
　　他猜测粟续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留下，大概是有事想做。
　　粟续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想做什么他不拦着也拦不住，只是想到万一粟续将来还是不愿意留在研究所，他再无法第一时间提供帮助，海面上的幸存者营地也会成为他的退路。
　　计划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路方青才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意外，否则他今天不会突然把奥利弗喊过来叙旧。
　　不过粟续经过路方青实验室，致使分离实验成功这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奥利弗闻言忿忿不平，张口就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可想到自己曾经都做过些什么，埋头全盘认下，“算了，我活该。”
　　他垂眼跟在路方青之后表态：“奥利弗同意粟续加入。”
　　大概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渣男，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看在粟续和莉迪亚的关系上，魏洀真要让他做个顺水人情，他也是会同意的。
　　“我同意。”邱杰西的回复紧随其后。要不是他老人家打字稍慢了些，哪儿能让奥利弗当第二。
　　猜到魏洀的打算，他紧跟着提了几句：“这小子主动来工程部帮忙，两天一夜没合眼，一句怨言都没有，把累积的待修机器处理了大半。魏洀，你的研究所要是瞧不上，往后粟续就只跟着我，老头子我留的遗产不少，够他下半辈子吃喝。”
　　“我说邱师傅这两天的效率怎么变高了，原来是有帮手了。机子下午刚送回来就试了一下，不仅修好了，还帮忙换了个皮带，就是看在这份儿上，我怎么着也得投同意啊！”
　　“代表数据部全体投同意票，没有粟续冒死帮忙带出初始海水样本，我们想要调配出适合数据恐怕得花费上百甚至几百年。”
　　有人带头表态，研究所其他人看着风向也都纷纷同意粟续正式加入，对他们而言，其实不用说这些他们也会善待新来的朋友，但看到营地负责人们通过他们的介绍了解到粟续的为人，也跟着表示同意，大概理解了今天这条短信的用意。
　　晚间的潮涌声也比白日轻慢许多，海水在净化器不间断的过滤下轻轻拍敲着船舱顶板，恍若慈爱的母亲正哄睡。
　　或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在离开劳民区后，他又一次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他难得是带着笑意沉沉睡去的。
　　梦中的海面是难得宁静，粟续放空了大脑，毫无拘束得仰躺在浪花上，任凭身下的波涌起伏，享受着这久违的放松。
　　起先他以为又会有场凄厉往事袭击他的心绪，可他等候了许久，却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在背后排布着一切的人偷闲去了，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粟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过安稳觉了，一觉睡到自然醒再睁眼时，先前的疲惫感荡然无存。
　　他翻身摸到枕头边的通讯器，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了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草草浏览了一遍，其中内容令他神色怪异地微微挑眉，莫名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还要专门发个公告？”
　　粟续从床上起身间摆脱了困意，思绪回神的顷刻意识到了魏洀的打算。
　　对他先前飘摇的处境来说，这不过是件可被忽略的小事，即使没有这条介绍公告，他只靠自己也会在海上拼力活到摧毁HOM的那天。
　　可就是这么一件他自己都未曾在意的小事，却被人用最认真谨慎的态度处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末日中默默为他搭好了庇护所。
　　粟续低头仔细重看了遍短信，心头的暖意上涌，晕红了他的脖颈，连带着呼吸也灼烫得可怕。
　　“收神。”
　　粟续长呼出一口浊气，收起脸上的浅笑，强制收回自己差点失控的心意。
　　他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快速洗了把脸出门找事做。
　　“看看人家，我只教一遍就会了，你跟着我学了五年多还没出师，有时间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粟续刚走近工程部，就听到邱杰西破口大骂的声音，暗道自己这会儿怕是不方便进去。
　　马骞委屈巴巴地缠着邱杰西说：“师父，以前工程部人手不够的时候，您说我天资聪慧，是您见过最聪明的小孩，现在喜新厌旧，让我好好反省。”
　　他忿忿地拿出一个油纸包，佯装失望地叹息：“亏我这次路过的时候，问罗希爷爷要了两块黄米糕，想着我的师父肯定很想念这一口。”
　　故作正经的邱杰西瞟了眼马骞一眼，一把抢手了他手里的油纸包，碎嘴子地怪罪道：“才两块，也不知道多拿点。”
　　“下次一锅都给您端来。”马骞搓手追着问，“那师父，我现在还是你最爱的徒弟吗？”
　　邱杰西的回答很不配合，“两块黄米糕就想收买我？”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啃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耸了耸肩膀，顺嘴一提：“下次出去把粟续带上，让他熟悉熟悉净化器放置流程，基本的原理和操作方式我会在你们离开前教会他。”
　　和魏洀无关，粟续的学习能力确实罕见，现下粟续既然正式加入研究所了，他也不拿这小子当外人，既然看重报酬，不如上更好的去处。
　　马骞显然有些意外，“师父，我以为你会把他留在研究所。”
　　香甜的米糕糊满口腔，使得鼻息都带上了甜意，邱杰西洒脱地摆手说：“把他留在研究所实在大材小用，他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那工程部怎么办？”马骞说着，偷偷伸出手想揪一块黄米糕尝尝，手背立马就被他师父无情地扇了一巴掌。
　　邱杰西剜了他一眼，哼了声说：“还能怎么办。只要你们全力配合魏所尽快将剩余净化器安置完毕，等所有机器联通启动，后期的工作量会小很多。”
　　不论他平时是如何调侃魏洀的，在正事面前，就是领导研究所及海上营地走向曙光的魏所。
　　他见马骞的目光实在炙热，才勉强地分了他一小角，“在此之前，工程部有老头子我扛着。”
　　看着递到面前的叉子上叉了块软糯的米糕，马骞眸光微动着接过，有别于刚才的吊儿郎当，突然一本正色说：“师父你就放心吧，我们几个是年轻，可既然收下了接力棒，就一定会守好海上的。等卫星信号连通，所有净化器以最高功率运行，大海一定能看到人类的诚意，说不定会比我们预想的要更快结束这场污染。”
　　他并不渴望什么黄米糕，只是延续了工程部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习惯。
　　他们不是想拘着师父，只是他年纪大了，海上又危机四伏，不得不把师父留在研究所。
　　偌大的工程部平时只剩他们师父一个人，怪冷清的，所以他们约定每次回来多待在老人身边热闹气氛，所以听说有人加入工程部，他们是打心眼里高兴。
　　“但是师父。”马骞咬着米糕含糊地问，“研发部为什么这么执着要248台净化器一起开啊？”
　　从第一台净化器开启，到现在少说也有上百年，分区块进化不行吗？
　　这个问题，站在门外的粟续也有同感，研究所既然已经有了预想，机器也早就投放启动了，为什么执着最后8台净化器？就不怕因小失大吗？
　　邱杰西摇头否定了马骞刚才的疑问，“你的这个设想其实很久之前就实践过，可惜最后不幸失败了。”
　　那一战，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他知道徒弟在困惑什么，回忆着慢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海洋污染持续了这么久，异化生物早就适应了当前环境，净化器一开，它们反倒会应激。”
　　邱杰西说着，指了指窗外，“就看如今的研究所，要是没有外头的漩涡屏障，那些东西早就冲进来了。随着污染逐渐严重，与期待水质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当前各净化器只是以中低档位以下的运行，就已经引起异化生物的频频侵犯，等联通卫星启动最高档位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研究所可没有这么多人到处支援。”
　　马骞领悟地重重点头，异化生物为了不受影响，会转移到净化程度相对薄弱的区域，那些怪物一旦扎堆，进化速度就不可预估了。
　　“难怪248个标记点是为了将海洋分割成容量相近的区块。”
　　邱杰西见他反应了过来，点头认可道：“所以研究所在等，等248个标记点全部被卫星掌控，统一调整发动机功率，使各区块在最短时间、最大程度同步净化值。只有同时压制异化生物的行动能力和净化速度，才有减小它们合力突袭的可能。”
　　说了这么多，他觉得有些累了，靠着椅背长呼了口气感慨道：“等我们熬过最艰难的时期，海洋生物反适应进化，逐步退去畸变特征，大海或许就能活过来了。”


第200章
　　粟续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边, 身条修长匀称，环胸抱臂的双手隐约能见肌肉线条，路灯自头顶照下, 在他的发丝、皮肤上覆了一层光晕, 看起来竟有几分世外的神性。
　　直到门口的两人交谈完毕, 粟续才转过身敲门示意：“邱师傅，我来报道了。”
　　邱杰西听到粟续的声音，很是热情地招手邀请：“粟续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昨天不是让你多休息半天吗？快来, 和你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位。”
　　粟续闻言上前，对站在邱杰西身边的男人微微颔首，说：“你好，我是粟续。”
　　想到不论是什么人, 终有一天都会离开的, 所以他不太喜欢交朋友, 可自打来了研究所, 发现这里所有人都是带着善意生活的, 在他试着放下戒备接触后, 又有更多关怀扑面而来, 砸得他根本来不及拒绝。
　　等到发现紧裹着他的全是温暖，即使从前预设了再多禁忌, 也不舍得拒绝了。
　　“我叫马骞，是邱师傅的徒弟, 大家都叫我小马哥。”马骞主动上前伸出手，拉住粟续的手握了握，“算起来你得叫我一声师兄了。”
　　“去！”邱杰西嫌弃地等了马骞一眼，从粟续本身的能力来看, 绝对寻常人类，他尽所能传播知识而已，何德何能做粟续的师父？
　　他再转头面向粟续时，瞬间换了副表情，亲和道：“今天工程队回来了，剩下的让他们修去，还有工厂那边的检修，咱们也不管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想到两人不久前的谈论，粟续领会应声：“好，老师。”
　　他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只是过去积攒了些经验，但在专业人士面前根本不够看，邱杰西完全没有轻视过他的茫然无知，还尽心尽力地教授着自己所知的一切。
　　粟续不觉得是自己学得快，反而在邱杰西有条不紊的讲述中，隐约看见了一位老者的过去，在他年青的岁月中，是不是无数次漂洋过海向晚辈们分享自己的所知？
　　邱杰西被他这一句“老师”镇住，欣喜又宽慰地点头应下：“哎！”
　　马骞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勾着的嘴角迟迟不下，故作愠色地说：“你俩差不多得了，看的我都嫉妒了！师父，赶紧带上你新收的爱徒去研发部吧，等会大机子进门，可就出不去了。”
　　他们暂时还达不到师父这样什么都懂的水平，大家是各自负责擅长的领域，所以等故障的大型机器进厂，是要进行拆分维修的，等部件零件拆一地，是真的没法走人了。
　　邱杰西临出门时又和徒弟拌了两句嘴，从他们吃瘪的表情里寻到乐子，脚步轻快地带着粟续朝对面的研发部走去。
　　“不晓得小魏有没有和你说过，今儿我再和你说一遍，听我的就行。”他边走边指着主干道两边的各个部门，介绍得很是清晰，“实验室、研发部、工程部和背后的生产区之所以扎堆一块，是有原因的。研究所的核心是研发部，他们收集实验室近期针对海水与海洋生物的分析数据，进行进一步研究，定期整理研发方向，由实验室作数据支持与后续方案落地的试剂、针剂、药片等生产。”
　　邱杰西的指向一转，指引粟续向工程部看，续说：“研发部不止于化学实验，武器、护具也占据一定比例，由特定的研发团队负责。可要深究他们的研发重心，答案显而易见，就是海底污水净化器。”
　　“和化学品同理，研发人员收集现有信息，给出净化器、武器等制备方案，交由工程部进一步细化和补充，再研发部确定可行性后，正式交给工厂制造，生产出来的组件由工程部进行拼装和试运行，最后回到研发部做调试。”
　　粟续的视线紧跟着邱杰西的指示环顾各处，理解后询问：“魏洀说组装大型机械是在海下，所以工程部才需要出海组装和定期维修？”
　　“是啊。”邱杰西大概给粟续比划了一下，“一个完整的高通量净化器足足有半个船舱那么大，哪儿能在这儿装好搬过去？出海组装和维修净化器会有研发队和外勤队协同，在原地确认正常运行后再返航。”
　　他说着手指向粟续，一本正经地说：“小魏之前就很经常出海，基本每台净化器的调试都是他亲力亲为，最近他天天猫在调试室，除了专注研究那份初始海水样本外，大概也是舍不得出门吧，毕竟……”
　　邱杰西意味深长地冲着粟续扬眉，明晃晃地调侃两人的关系。
　　粟续干笑了声，没有对其他人作出有关他和魏洀关系的回应和解释。魏洀为人很好，是他见过的人中顶好顶好的一个，在这样的绝境里也能保持善良友好、又总是心怀希望，带领研究所和海上营地住民们脚步踏实地走在正道上。
　　除了这些，像魏洀这般样样周全，又事事顾及他感受的人，他很难没有私心，可是不是人类的他真的能回应吗？
　　粟续强行扯开话题，“所以调试室里的净化器是样机吗？我还没有近距离看过，能看我去看看吗？”
　　“你这孩子。”邱杰西走近研发部的路上，神秘莫测地小声询问，“你在介意小魏是个男人还是？想不到你还挺保守。”
　　粟续一时语塞结舌，“我，没有。”
　　邱杰西摊手摆出一副“我懂得”的模样，穿过研发部感应大门，领着粟续往里走。
　　“老头子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他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回味惋惜时笑容耐人寻味。
　　“调试室到了。”邱杰西轻敲了敲门，故意吊胃口说，“等以后有时间慢慢和你说。”
　　粟续憋笑时嘴角隐隐抽动，话语中满是无奈，“好。”
　　邱杰西的敲门后，紧接着便听门后传出应答声。
　　“稍等，来了。”
　　逐渐靠近的声音令粟续很是熟悉，抬眼便见从内缓缓打开的大门后露出了一张骨相极优越的面庞，剑眉压着那双深邃眼瞳，周身充斥着未从工作中脱离出来的正色，使得此人看起来冷冽肃穆。
　　但在那双平静眼眸倒映粟续身影的瞬间，恍若一阵春风迎面，眉宇间的冰冷肉眼可见地正在融化，嘴角难以自控地微微上扬。
　　魏洀开门的速度骤快，侧身出门问话：“你们怎么来了？”
　　邱杰西终算明白芬恩为什么最近总嫌弃自己徒弟了，瞧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他抬手晃了晃魏洀直愣愣的视线，强拽回他的注意力，好气又好笑地说：“魏所，我带工程部新人粟续同志来认识一下净化器，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不？”
　　魏洀忙给两人让路，抵着门说：“当然可以，请进。”
　　邱杰西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笑着拖粟续进门，“走吧，徒弟别看了，进去瞧瞧。”
　　这两人在正事上确实是一点也不含糊，可正常人哪能一心只有正事，总要点别的什么调剂一下，无趣的是他俩在情爱这方面也没比路方青熟练多少。
　　怪不得粟续来到工程部后，芬恩特地找了他一趟，要他给这两个孩子找找机会。
　　“好。”粟续回了声，路过门口时顿滞脚步，偷瞟了眼前头的邱杰西，声音压低了对身边的魏洀说，“谢谢。”
　　魏洀微怔，旋即反应过来粟续说的是正名的事，浅笑着微低头看他，“嗯？没有后半句，有进步。”
　　以往后头可是会跟上一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粟续听他这句逗趣微挑眉头，张嘴故意要把这句话补上，下一刻就被魏洀捂住了嘴巴。
　　“别，把话吞回去。”魏洀看得出来粟续是故意的，但真要他亲耳听到又心里发怵。
　　见粟续得逞似的迷眼窃笑，兀地感到心头被挠了一下，忍不住跟着勾唇微笑，话尾跟着上扬说：“一起过去吧，别让邱师傅等久了。”
　　“徒弟！”
　　粟续闻声抓住魏洀的手拉开，应声：“来了。”
　　他握着魏洀的手腕未松，拉着他径自朝邱杰西走了一段，临到调试室正中央的那台净化器样机时，才被汇集的注意力引去，松开魏洀缓步靠近。
　　“像这样大型的机器，我恐怕在短时间内无法完全理解构造原理。”粟续清楚自己的能力，坦诚自己的认知水平，也适时抛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只需要学会如何启动、关闭和基本维修，应该足够我随队出海了吧。”
　　魏洀的心思他明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选择离开深海研究所，在海上和马提亚抗争，万一出现破绽纰漏，他要如何躲开天空巨舟的追捕？
　　所以魏洀帮他开通营地权限，就是未来某一天他无路可退的时候，能通过标记点找到海上营地暂避风头。
　　但对其他人来说，不管现在有着怎样激动的情绪，宽待和友善会随着时间逐渐被冲淡，他保持一定的价值才能延续这样的善意。
　　所以他很清楚多数人赞成他的加入，是带着条件的。
　　粟续没有因此感到失望，反而觉得心里平衡许多。况且，他需要前往海上观察情况，有研究所帮忙带他离开深海，能减免不少麻烦。
　　这显然是个双赢的双向选择，他没有理由拒绝。
　　邱杰西知道粟续敏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聪明，暗暗决定要更认真地把人教好。
　　“先学一部分，有时间或者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再深入了解。”
　　粟续是他最优秀的学生，各方面都是。


第201章
　　昨天没轮到夜班, 而且一整个晚上没有突发情况，奥利弗难得睡了个整觉，精神抖擞地阔步朝停机舱走来。按照原定计划, 今天他的小队需要配合工程部前往北半球的一处营地进行海底净化器检修, 要是顺利的话, 完全可以当天来回。
　　从生活区出来往停机舱的路上，他遇着好几个熟人，热络地打了声招呼：“小马哥！”
　　马骞一看到奥利弗，满眼惊喜地说：“原来今天保护我们出海的是你们啊！那我这心就放在肚子里了。”
　　“小马哥哥早！”梁盏小跑着过来打招呼, 向前一跳扑到了奥利弗的后背上，不等对方把自己摔下来，先一步说，“昨天3号区有个小妹妹没控制住, 在我们眼前突然就异变了, 为了把她限制住送进实验室镇定观察, 我们可是一晚上没睡呢！你后背借我趴着补会儿觉先。”
　　“又有人异变了吗？你不用遵从排班表的, 回去接着睡吧。”奥利弗担忧地低喃了句, 反手往上拖了拖梁盏, 背得更稳一些。
　　梁盏低埋着的头摇了摇, 拒绝道：“不要，我要一起出任务。”
　　他也是被马提亚改造过的, 难说自己哪天突然就守不住人类的思考能力，成为一个只知道虐杀和捕食的怪物, 所以他要尽可能的多做一些事，尽己所能减少研究所的重担。
　　马骞也不再交谈，生怕惊扰了梁盏的休息，发现有人走近了要打招呼时, 也贴心地嘘声提醒。
　　奥利弗脚步尽量平稳地带着梁盏进入停机舱，刚将背他进入船舱，没想到看见一道身影趴在角落熟睡，讶异出声：“粟续？你怎么在这儿睡着？”
　　被吵醒的梁盏嘟囔着说：“昨晚就是粟续哥哥帮忙抓住的小妹妹，送进了实验室的看守区，他也一个晚上没睡觉呢。”
　　“不是。”奥利弗感觉自己舌头都打结了，又问，“我的意思是，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前两天不是一直待在研发部学习怎么操作吗，这就出师了？邱师傅放心他这么跟我们出去？魏洀也不拦着点？”
　　马骞反倒对粟续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微压声音说：“是我师父建议他实地观察，对实物和安置环境有个具体概念，再回来查缺补漏的。”
　　谈起自己的师父，马骞眼中更多的是骄傲，“我师父就是这样，不喜欢死教书，只要是能从实践中学到的知识，他不爱口头教授。”
　　而且据说，是粟续自己提议跟着一起外勤的，刚听到的时候他也和奥利弗一样觉得很意外，但仔细想了想，从最近研究所里有关他的传言来看，他就是这样直率果敢的人啊！
　　“那魏洀呢？”奥利弗纳闷。
　　梁盏困意正浓地咋舌说：“粟续哥哥想做啥没必要都和我哥汇报吧！再说了，我哥也很希望粟续哥哥能按照自己舒服的节奏在研究所里长久生活啊。”
　　他撇了撇嘴，感慨了句奥利弗真是没救了，紧接着吐槽道：“你还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呢，结果看待情爱还不如我这个小孩子呢。”
　　奥利弗猝然觉得胸口被□□了一刀，顿觉语滞地半晌说不出话。
　　粟续被舱内的交谈声吵醒，抬头见奥利弗他们全都盯着自己，主动表明来意：“今天可以让我跟着你们一道出海吗？”
　　“好。”奥利弗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指了指舱门说，“我不知道你会跟着，所以少拿了一套装备，你稍等一会儿，我再去准备一套。”
　　他说着蹲下｜身把梁盏放到椅子上，快步朝船舱外走去，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回头确认了一眼，发现是粟续打着哈欠跟上了。
　　粟续：“我跟你一起拿吧。”
　　毕竟是他先不亲自来的，不想麻烦奥利弗帮忙拿东西。
　　奥利弗无所谓粟续跟不跟着，径直走向仓库和管理员报备了一句：“再给我们一套护具和武器，帮忙登记一下！”
　　“没问题。”仓库管理员登记好领取的东西后，让奥利弗签了个字，就把护具和武器一一放在柜台上，往前一推，“这是您要的东西。”
　　“粟续，拿着吧。”奥利弗帮忙拿了个防护面罩和腰带，发现粟续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困惑地正要问他在做什么，却见他一直盯着旁边的登记簿看，霎时意识到了什么。
　　奥利弗对仓库管理员问：“这本登记簿怎么在这儿？”
　　管理员抻长脖子，抱歉道：“不久前老所长突然过来，说想看一眼，我刚才正忙没注意到他离开了，就忘记收起来了。”
　　奥利弗发现粟续面色凝重，沉声问：“你看到了？”
　　粟续牙关紧咬，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指着登记簿上的名字问：“炸｜药是……”
　　他只是无意间瞥到了魏洀的名字，所以多看了两眼，可谁能告诉他，魏洀为什么在他离开马提亚的前一天，申领了一份炸｜药。
　　奥利弗抿了抿唇，略有些为难地说：“你俩的事我不方便掺和太多。但那天出发前他突然很啰嗦，叮嘱我以后要多关注海里的动静，此前还专门找邱师傅沟通过，为梁盏准备了未来二十年的人造脊骨和双腿的调整方案，他知道路方青不擅长交际，所以排了未来三个月的实验室计划表，给足他缓过来的时间，又在私底下找芬恩老所长谈话，我不用问也知道，他是想把所长的位置交出去。”
　　他拿起重点武器申领登记簿，深深看了眼上面魏洀的名字后，长叹了一声转手还给了管理员，“粟续，你不是个没心肝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对你的心思？带你回来的时候，他高兴得几天几夜没睡觉，我们几个都笑话他没出息。可万一那天你没能活着离开马提亚，或者送来海水样本的时候，重伤到只剩下一口气呢？”
　　在他看来，魏洀看只是表面上洋洋洒洒的，其实是个特别轴的人，否则他当初不会认准死理，从马提亚逃出生天。
　　粟续僵着一口气哽在喉头，哑然道：“他完全没必要为了我做到这份上，明明他在研究所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魏洀领了这么多炸｜药，是想尽可能破坏马提亚的战备吗？可研究所要是想这么做，不用等到现在，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怪那天魏洀是最先出现的，一旦他出事了，其他舰船可以趁着隐身模式未退马上离开，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他总觉得魏洀不是为了小情小爱而不顾全大局的人，一定还有别的想法，会和他有关吗？
　　“是啊，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但还是做了赴死的准备。”奥利弗嗤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人蠢成这样？”
　　为了自己喜爱的人放弃前路付出生命，在他看来并不值当，魏洀无疑是选择了一条和他相反的路。可这件事究竟值不值得，恐怕外人的评价无用，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听到奥利弗的评价后，粟续突然低头轻笑了一声，眼底的情绪难以抑制。
　　魏洀和他是一类人，为了自己所求可以不顾一切。在决定拿到海水样本，并摧毁尤妮花园的时候，他做了最坏的打算，看来魏洀也是，只是不清楚这份计划里有没有他。
　　会有吗？会有的吧？
　　奥利弗看着他神伤的表情，指了指不远处的研发部，提醒道：“魏洀这会儿应该在测算数据，你要去找他谈谈吗？”
　　粟续苦涩微微一笑，抬起头摇了摇，恢复正色说：“我们出发吧。”
　　在情爱面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奥利弗眉头挑起，嘴角轻扯着点头说：“好，走吧。”
　　脱离主舱后，穿过混浊屏障前潜艇发动机的转动声被压至最轻，在深海稳缓上身。
　　窗外一片漆黑，只得见密集星点幽光疾游而过，又往复冲回，似感受到了海中异常波动，在躁动地寻找着什么。
　　潜艇的隐身系统全开，为了不引起开智的异怪警觉，刻意没有开启驱散仪，只是悄然避开盘踞在深海的怪物向海面靠近。
　　刺眼日光披盖在海面，酷热持续蒸腾着地表万物，仿佛下一刻就要燃起无尽火焰。
　　为了不引起空中巨船的注意，奥利弗没有驾船离开海面，而是在浅水层移动，灵活避开马提亚放置在海面的监测基站。
　　不到半天的时间，导航系统就显示即将抵达目的地。
　　“我和岸上的人发过消息，等会直接下到海底检修，完事了再上去打招呼。”奥利弗的安排干脆利落，节省了不少时间。
　　马骞带上工具做出舱准备前提了句：“虽然我师弟的能力有目共睹，但还是麻烦各位兄弟尽量拖点时间，我头一次教人没经验。”
　　他这话说得委婉，奥利弗心领神会地拍胸脯说：“放心，这事儿包我们身上。”
　　马骞笑着搭上奥利弗的肩膀，哥儿俩好地走进缓冲舱，反手朝粟续招手说：“粟续，咱们走了。”
　　随着潜艇直线下沉至海底，水色明显清澈许多，但仍有异化生物在水中漂荡，试图寻找进攻机会。
　　粟续顺着微清的海水向最远处望去，隐约还能找到马提亚曾经搜寻过物资的痕迹——随意的翻找、置弃，毫无顾忌地留下海洋无法消解的垃圾。
　　马提亚之前清理过这片海域，可为什么还有怪物？
　　答案无外乎是前卫队员一贯的敷衍导致还有异化生物残留，在恶浑的海水中潜移默化地继续畸变、不断繁衍，再一次壮大群体。
　　奥利弗见粟续一直到盯着外头，话语中充斥着无奈：“海洋异常暖流频发，外头这些鬼东西越长越丑。就现在这样，已经是营地年轻人们自行组建的巡逻队每天巡逻清除的结果了。”
　　他点了点粟续的肩膀，“哎，麻烦这位工程部同志往后捎捎，研究所清场的事归我们。”
　　他这会儿不是在客气，往后有的是用得着粟续的地方，头一回往出任务哪儿能直接把人往海里丟？
　　遥想他第一次见粟续时，这人被自己的队友抛弃，拼了命地在海里挣扎。他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是魏洀执意要救人，没想到这一救还真救出了缘分。
　　“兄弟们，出发了！”
　　奥利弗话罢，抱着强力驱散仪背对深海往后一跳，身如游龙在水中翻越，在被受到惊扰的怪物侵袭的瞬间，摁下了启动键。
　　外勤队员们默契拔枪压制，迅速在净化器周围清出安全区，确认火线安全后，适才通知舱内的其他人：“你们可以出来了！”
　　马骞应声后看了眼粟续，见他早已蓄势待发，遂向其他人示意出舱。
　　粟续领先一步离开舱门，在水中稍等了片刻，伴着跟上来的其他人靠近净化器，确保这些技术人员的安全。
　　“啊！好踏实，好有安全感！”马骞忍不住笑着感慨了句，听到其他人也忍俊不禁地附和，冲粟续招手说，“保镖，我们开始了！”
　　粟续微扯嘴角点头，走近了些肉眼观察实体净化器的细节。之前他也是见过这个净化系统的，只是这一次有队友为他细心讲解。
　　“为了避免被马提亚破解改装，这台大家伙的控制面板是外接的，只留了启动键，还有底部……”
　　马骞下潜贴近海底，给粟续指明位置，“你看最底下，这儿，是强制关闭的按钮。”
　　“明白。”粟续点头。
　　马骞又往底下伸长手，由于整个人是趴着的，声音有些变调：“机子整体是做过防水处理的，如果要做硬件检修，就得挖开这些淤泥，从底下爬进去，通过检查各个接口能否正常工作，来确定损坏的位置。”
　　“嗯，邱师父说过。”粟续句句有应答，颔首后跟随马骞钻入机器底部。
　　他根据前两天邱杰西教授的指示，一一回答马骞的提问，也时不时抛出自己疑问和感兴趣的点，眼中的专注令他一时忘记自己正身处危险可怖的深海。
　　马骞眼中的赞赏愈发热烈，满意地笑说：“老实说，我回答得都未必有你这么完整。”
　　他很激动能有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还是这样一个能力卓越的人。
　　粟续坦言：“昨天刚学，记忆犹新。”
　　或许因为他是海洋孕育的产物，而研究所在深海扎根了数百年，所以即使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马骞指了指外头，“那我们再过一遍控制面板的操作？”
　　肩头的探照灯映出粟续微微点头的影子，“好。”


第202章
　　又问了一连串问题, 马骞震惊之余较上了劲儿，在终于把粟续问倒时身心舒畅地仰头大笑，“你要是这还能答上来, 我得管你喊老师了。”
　　他一时笑岔了气, 捧腹咳嗽了两声, 耐心地为粟续刚才答不上来的问题做出解答。
　　马骞的传授全程细致又通俗，连粟续这个外行人都能听得明白。
　　粟续了然点头，低喃重复了遍马骞刚才的话，暗暗记下了今天所学。
　　马骞偷偷观察着粟续的反应, 生怕自己有说不明白的地方，低声关切询问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你有哪里没听清楚吗？我可以重新说一遍。”
　　粟续笑着摇头给予肯定：“不用，你讲得很仔细, 我都记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马骞憨声嘿笑, 收起了外接控制面板, 歪头确认其他人的检修情况。
　　见大家的检修工作基本完成, 将消息告知给了奥利弗, “奥利弗, 我们搞定了！”
　　“我们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兄弟们准备收队！”奥利弗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得嘞！”
　　马骞收好维修工具，同粟续一道往船舱靠近, 途中话起了家常：“你说我这样适合做老师吗？你别误会，我不是求夸。”
　　他笑了声, 微微仰头憧憬着，说：“其实我就是想着以后要是没能力外勤了，就和师父一样到处传播知识，让更多人加入我们。”
　　粟续转身面向马骞, 态度诚挚诚恳地正声说：“马骞，我认为你很优秀，懂得多还很谦虚，如果世上有更多像你和邱师父一样耐心、宽容的老师，我想会有更多人加入到研究所之列。”
　　这并不是对于施恩者的盲目夸赞，在这个即将败落的世界里，每一个奋起反抗、在逆境中仍积极向上的人都值得称颂。
　　“看你说得这么正经，怪不好意思的。”马骞害羞地想挠头，但隔着防护头罩犹如隔靴搔痒，更是忍不住窃笑。
　　看着海底一望无尽的废墟，他突然有些好奇地发问：“粟续，你说旧时代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
　　粟续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真实情况，浅笑着说：“我在课本里看到过，旧时代的老师们也是负责传道受业解惑，有的人终其一生为了地位卑微的女孩子能够走出大山而殚精竭虑，担得时代之楷模，也有的只当老师是份赚钱的工作、敛财的手段，在弱者面前释放着自己可耻的欲望。总而言之，人各有志，大不相同，但我觉得你要是活在旧时代，一定能成为一名好老师。”
　　马骞双目灿然，笑意更是收敛不住，心中原本的迟疑在对方肯定中逐渐踏实，话语中也渐渐带上了些感激：“粟续，谢谢你！”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缓冲舱，从消杀喷雾中走出时，发现大部分人早就回来了。
　　奥利弗正和路方青汇报这次海洋生物样本的采集情况，瞥见粟续他们回来，好奇挑眉：“你俩聊什么呢，聊了这么久。”
　　随即他转头对舱里的所有人询问：“怎么说，是直接回研究所，还是上去转转？戴夫说给我们准备了便饭，正催我们呢。”
　　和前卫队长时间接触的粟续习惯性以为他们会选择留下来，等吃饱了饭再走，却没想到大多数人是拒绝的。
　　“还是别了吧，海上资源这么紧缺，你们外勤遣送资源也是很久才轮到这儿一趟，他们能存点粮食不容易。”
　　“是啊，我们人这么多，就算是再简单的一顿饭，怎么着也要吃掉他们营地半天的食物吧，反正我是下不去这个嘴。还是说留一部分人上去，其他就先撤了？”
　　“留什么呀，今天是蒂芙尼姐姐一家做饭，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抢到剩饭呢！”
　　粟续终于加入大流，也表示：“我想回去。”
　　出来的这半天里，他心里总有个声音不停叫唤着，希望能尽快回去，早些见到那个人。
　　“我就多余问你们。”虽是一句吐槽，可奥利弗却没有讥讽之意，脸上尽是对同盟的认可，“坐稳了各位，我们返航了！”
　　他说着，拨通了上方营地的通讯，朗声笑着说：“戴夫，研究所有急事召我们赶紧回去，便饭下次再吃吧！”
　　“上次也这么说，这回我们篝火都架好了，你们着急走什么！”通话那头的人叹笑着妥协，“行吧，记得下次一定要来吃顿饭再走！”
　　“成啊，不过希望下次过来不是检修。”奥利弗的话引得舱内其他人和笑。
　　粟续从前总觉得返程太快、路途太短，巴不得能再晚一些回到马提亚，可这会儿明明是相同的里程，他恨不得撇开奥利弗自己开，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研究所。
　　他揣着满心期待全神贯注着风窗外的前景，亲眼看着他们撞向一层浓厚的水中泥障，视野骤然明亮开阔，不禁会心一笑。
　　潜艇平稳降落在停机舱顶部，随着升降梯缓缓回到舱内，疏水系统启动得刻不容缓，严格守卫着研究所这一亩三分地。
　　在朦胧的消杀喷雾中，粟续一眼就认出站在监测点外的人影，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他走出船舱后逐步向魏洀靠近，但脚下像是灌了铅一般，只是一小段距离而已，同行的其他人都已经目露异色地超越过他，而他的步伐仍沉重迟缓，挪了许久才到监测点前。
　　耽搁了一路，他还是没想好该怎么问魏洀有关那些炸｜弹的事。
　　魏洀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主动踏过监测点走近粟续，关切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主动询问道：“怎么了？受伤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以和我说说吗？”
　　粟续微微张嘴又紧闭，摇头否认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了。”
　　他踏上监测点的生物电板，直到头顶的绿灯亮起，才走进研究所主舱。
　　魏洀望着粟续的背影有些困惑，默默问了一嘴刚还完战备的奥利弗，“他怎么了？”
　　“这我哪知道？”奥利弗心虚地撇了撇嘴，正纠结着要不要出卖老所长的小伎俩时，见那老顽童一蹦一跳地靠近，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仓库看。
　　当芬恩看到奥利弗挑事般的眼色后，就全明白了。邱杰西那个老家伙和他通过气，按照他对奥利弗和粟续的了解，一个是认死理儿的，到了几人领几份战备，一个是能不让人帮忙就会选择自己单干的，有九成几率能看到他故意留在柜台上的登记簿。
　　他徒弟的一片丹心，不说出来心上人怎么知道？
　　不过刚才看粟续走得匆忙，看来是还有心事没有化解啊！
　　芬恩意味深长地捋了捋胡子，盘算着自己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您怎么来了？”魏洀问。
　　芬恩手指向仓库说：“年纪大了，忘记之前领过什么，早上就借登记簿看了一眼，然后忘还了，过来提醒管理员收好的。”
　　奥利弗憋着笑说：“忘了还啊，等您这会儿想起来，东西要丢早丢了！”
　　“你小子！”芬恩眯眼威胁奥利弗，无声警告他不要乱说话，免得打破他的计划。
　　奥利弗默默抬手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懂得的。
　　魏洀满眼困惑地凝视着粟续离开的方向，启步小跑着跟上后，发现对方的脚步也加快，赶在他追上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妥妥给了他一个闭门羹。
　　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魏洀抬手敲了敲询问：“粟续，你真的没事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开心了？我们好好谈谈怎么样？”
　　粟续背靠着房门，有些气滞，哑声说：“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问题想一个人冷静思考一下，你先回去吧。”
　　他困扰得低垂着头，早已乱麻的思绪将他网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魏洀。
　　他不知道魏洀在申领炸｜药时是怎么想的，如果是为了他，选择放弃研究所、牺牲自己，那他于魏洀来说，真的有存在的价值吗？可要是魏洀的赴死计划里压根就没有他，他纠结的一切又都是笑话。
　　明明他从前可以很冷静地面对这些事，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当混乱的情愫如同感染一般逐渐侵占他的思维，他一时真的做不到完全冷静。
　　就让他短暂地逃避一会儿吧，一个人待着好好想想，等胸腔内躁动的心跳平静，或许就能想到答案。
　　魏洀尊重粟续的决定，不再继续打扰，可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不管他是去3号区还是工程部，粟续就想故意躲着他一样，一见到他就溜走了。
　　粟续以为和魏洀拉开距离几天，彼此都能想清楚，但每次看见魏洀来找他，又黯然离开的样子，心里怎么都不好受。
　　可他该怎么和魏洀开这个口呢？
　　“别在架子后面躲着了，拿着。”邱杰西说着，塞给粟续一份报告，“这是研发部交给工程部的净化器变更方案，我们做了修改意见，反正你这会儿有时间在架子后猫着，不如帮忙走一趟。”
　　“可是我……”粟续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接下了递来的报告，“我现在就去。”
　　“嗯，好孩子。”邱杰西欣慰地目送粟续走向对面的研究所，可看着他在门口转悠了半天不进去，无奈地咋舌，“这孩子真是的。”
　　粟续正犹豫着一会儿见到魏洀该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感应门突然打开，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拿着通讯器脚步疾快地走到了他面前，他眼尖地瞄到通讯器屏幕上的名字正是邱杰西。
　　他回头冲着邱杰西忿忿瞪了眼，却见对方得逞地微笑摊手。
　　粟续轻了轻嗓子说：“老师要我给你送的报告。”
　　魏洀歪头朝邱杰西望了一眼，趁着接过报告的手势抓住了粟续的手腕，微微弯腰与之视线平齐，问询道：“上我办公室聊聊？”
　　眼见着避无可避，粟续只能点头跟着他进入研究所。
　　研究所里工作的大多也是实验相关人员，眼下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实验当中，无暇顾及门外经过了什么人。
　　粟续低头盯着魏洀拽着自己的手，突然慢下了脚步。
　　魏洀疑惑地回过头看向粟续，只见他正盯着玻璃展示柜发呆，问：“怎么，感兴趣啊？”
　　怎么办，在粟续眼里，他真就不如这些机子有趣？难道真要像那个内心肮脏的老头子建议的那样，上点非常规手段？
　　粟续的神思回位，借势对魏洀重开话头：“之前路过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个牌子上为什么写着时光机，是柜子里的这台机子能回溯时光？”
　　魏洀坦率摇头，“虽然可能会让你失望，但这是我们随手做着玩的。所谓的时光机其实回不到过去，至少现有条件暂时做不到。”
　　身陷困境的时候，他们也会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过去，阻止一切灾难发生，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第203章
　　不确定粟续能不能听得懂, 魏洀还是尽可能地给出了通俗一些的解释，“在物理学上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过去和未来，但想要快速压缩时间还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利用黑洞视界边际高速旋转着的时空扭曲, 将人或物以强大的牵引力固定, 再在预测时间到达后取回。在广义相对论的引力红移下，会产生一定的时间差，达成时间线上的穿越。”
　　粟续勉强跟上思路，顺着对方的话说：“也就是说, 必须要有巨大空间站在太空开足马力，中保证不被黑洞吸入的前提下，精准牵引穿越对象，才能达成时光机的效果？”
　　“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从来没有人实践过。”魏洀捕捉到了粟续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紧接着说, “我记得你提过自己小时候的事, 所以你是想回到那个时候？”
　　粟续面露苦色, 垂头惋叹：“其实我知道回不去了。”
　　他目光深切地注视着展示柜里的机器, 沉默了良久。
　　“所以这段时间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好不容易把人逮住, 魏洀干脆直截了当问。
　　粟续微仰头直视魏洀的双眼，抛出疑问：“魏洀, 如果你是奥利弗，面对当初的两难, 你会怎么选？”
　　他关心的事实在难以启齿，不如换个问法。
　　魏洀没有回答，摇了摇头说：“可我不是他，况且莉迪亚女士也不该由我去选择。”
　　“不, 我的意思是……”
　　魏洀见他踌躇纠结，反问道：“那我问你，摧毁HOM和我……和留在研究所好好生活，你会选择哪一个？”
　　粟续眸光微动，霸占了他多日思路的困扰渐有起色，“按照以往的习惯，我应该会选择前者，但是现在又觉得留在这里也不错。”
　　这里太像他待过的劳民区了，大概也有心里的那份遗憾吧，他想在这里像阿帕期待的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在这个残忍又腐烂的世界里，有一个能被称作“家”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微蹙眉头说：“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我不能两个都选吗？”
　　当初没能保下劳民区，他时至今日还在后悔，在研究所暂住的这段时间里，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重视和善待，也见到有别于马提亚的温暖人心，让他对人性重新有了希望。
　　万一将来真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再让劳民区的事重演。
　　魏洀低笑了一声，“虽然不清楚你的为难究竟是什么，但突然拿奥利弗做比，我大概有了些猜测。”
　　他上身微微前倾靠近粟续，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了：“那我的回答也和你一样，在你和研究所之间，我也会拼力保全。粟续，你和研究所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粟续凝视着面前的双眸，清澈透亮的瞳孔中尽是他的身影，愣神时他听到了自己狂跳着的心绪。
　　魏洀往前踏了一小步，主动拉近和粟续之间的距离，在感觉到对方的犹疑后，他的态度反而更加明确。
　　“粟续，我并不介意你在和我相处中发泄情绪，这样的你反而更加鲜活，只是请不要闷闷不乐，有任何疑虑和不开心都可以向我倾诉、与我沟通。”
　　粟续怔然语滞，沉默了有一会才问：“你为什么不生气？我之前的态度很不好。”
　　魏洀回答得没有太多犹豫，笑说：“那要我重复一遍之前的话吗？粟续，我对你……”
　　“好了，可以了！”粟续抬手打断了魏洀再一次的告白。
　　渐涌的潮浪轻拍着船体发出咚咚响声，仿佛与他的心跳相合，愈促愈烈。他下意识屏蔽了能够捕捉海底事物的感知力，满心满眼都是面前同他郑重承诺的人。
　　矫情，真的是太矫情了。
　　他这些天到底在纠结什么？为了那些不知全貌的猜测而患得患失，自私地冷落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未免太过不识好歹。
　　他不清楚魏洀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不论有什么线索扰乱他的思绪，都应该知道魏洀的为人，相信自己用眼睛看到的一切。
　　“怎么起了这么大的浪？”魏洀前话一顿，听到暗涌的拍打声，转头朝窗口望去，同粟续说了句抱歉后，分神给奥利弗发了条消息，提醒他和外勤队的小弟们说一声出海需小心，又嘱咐各营地负责人注意异常洋流。
　　粟续站在旁边静默观察着，深知外头突发状况多半是受到他情绪波动的影响，暗暗心虚地轻咳了声。
　　他更是没想到浪花在海面翻卷着，竟能引得空中巨舟骚乱。
　　根据海面基站近日回传的数据，研判中心预测今日海上应当是微风无雨，突然收到的异常信号打断了他们的懈怠，急惶惶地将这个消息报给指挥中心，想提醒海上的前卫队注意安全，毕竟马提亚如今经受不住任何折损了。
　　汉森作为研判中心的代表，寸步不敢缓地朝中央电梯走去，但路上听到了些闲言碎语，还是令他忍不住慢下脚步。
　　“怎么还在修？一天到晚修个没完，食堂已经三天没有放饭了，合着物资都在重建上吗？可是等不到马提亚重建，我们恐怕就先饿死了。”
　　“地下城送来的物资越来越少，物资能源部不敢克扣上层的份额，只能拿我们开刀呗！”
　　有个前卫队员琢磨出了不对劲，压低声音向周围其他队友闲嘴：“话说地下城基地最近是怎么回事？送来的食物怎么少了这么多，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马提亚前些日子又向地下城发布招募令了，到时候又要多了一波人抢口粮。”
　　离他最近的队员道了句奇怪，紧接着纳闷道：“不对吧，地下城那边不是递了申请，说人才资源匮乏，已经无法满足马提亚需求了吗，怎的现在又同意了？”
　　“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没人手就得一直恶性循环，马提亚可不想这样。”
　　人群中有人保持清醒，没有掺和他们的议论，指明：“你们在这儿埋怨有什么用，上面的人听不见的。走吧，领任务去海上，说不定还有时间去趟地下城。”
　　汉森闻言同样心寒，可在众目睽睽下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扫视着低层的目光落在了中央广场另一侧。
　　被异化实验体强袭后的低层一片狼藉，模拟天光的暮色透过门口高墙映在婆娑殿堂的断壁残垣间，之前粉碎了的石膏墙已被清理重立，由工人再次精心雕刻，靠着虚无的假象掩盖墙后败落的事实。
　　不远处的实验中心更是凄凉，时至今日还在清理废墟，时不时捡出几块被撕裂的碎骨碎肉。为了不引起恐慌，马提亚刻意拉了块长布遮住进出口，但浓烈的恶臭是这块遮羞布也盖不住的。
　　婆娑殿堂和实验中心都成这样了，尤妮花园也好不到哪儿去，用于繁衍计划的女人们都被怪物带走，在地下城基地下一批人手送来之前，偌大的花园只能被迫暂停工作。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汉森在心中暗念了一句，摇了摇头走进电梯。
　　他原打算直接去指挥中心汇报情况的，可进入指挥塔台前，打远了瞅见护卫军新任中将官正站在船长办公室外，不用多想也知道莫勒上将此刻就在里面。
　　不是说船长大人很器重莫勒上将，计划任命他为下一任船长吗？
　　传言中上将手握重权，为人却严戾暴虐，苛待下属排斥同僚。可他们都知道不久前的祸事，令马提亚陷入了危难之中，是莫勒上将站出来带领护卫军坚守一线，拖延至其他人离开。
　　就算在研判中心工作，汉森也清楚自己在马提亚的上等人眼里什么也不是，所以从前几乎没有和莫勒上将接触，传言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但现在他竟然有些期待被上将接管后的马提亚了，怎么着都会比现在更好些，可这些心思他完全不敢暴露，生怕惹火烧身。
　　好奇心的驱使下，汉森在进门前忍不住屏息窃听，从船长办公室隐约传出的声音似乎不太作好。
　　可没等他继续听下去，杵在门口的中将就朝他望了过来，他哪儿还敢待在原地，忙进门汇报情况。
　　中将忧心忡忡地往后微微转头，连路人都听见了里头的吵闹，他们这些在门外驻守着的护卫军怎么会听不见。
　　“船长大人，霍锋将军说的不无道理，近期异化生物进攻频繁，地下城基地的防御军事已经很吃力了，马提亚不应在此时着急征召人力。”
　　莫勒知道这些话船长大人不喜欢听，可如果他不说，还有谁替地下城发言？
　　偌大的船长办公室内没有太多装饰摆件，与马提亚其他建筑相比可以算得上是朴素，倘若仔细查看，会发现目之所及的用具都是顶好的材料。
　　只是一张踩在脚下的地毯，色彩繁复、纹样复杂，是用金线与真丝羊绒编织，这并不是泡过水后重复利用的工艺品，这般鲜亮的颜色只会是近期制作的。
　　但莫勒上一次来时见到的，还不是这一张。
　　此刻，他孤身跪在地毯边缘，正面应对着高位的威亚，再不见从前的忍让与忌讳。
　　端坐在高处的领导者睨着眼，目光锁定了莫勒，双手握紧权杖猛戳地面，发出“咚咚”声响，站起身厉声质问道：“莫勒，上次的教训还没让你长记性是吗？我对你很失望！”
　　莫勒闻言微微抬眼，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他后背的鞭伤还没有完全愈合，每做一个动作都在牵拉肌肉，尖锐的刺痛令他有种伤口又一次被撕裂的感觉。
　　由于他的懈怠和无能，放走了那些威胁马提亚的反叛者们，在领导人眼中，他的这些失误就是在间接迫害马提亚，放言说将来哪天人类的希望陨落，和他逃不开干系。
　　莫勒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现下人手不足，那天粟续他们离开后，他大概会被船长他们泄愤打死。
　　在这样不见未来的虚假繁荣中苟延残喘，其实和死去没有什么区别。
　　从前他会想，要不再忍一忍吧，马提亚即使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至少初衷是对的。只要他带领护卫军坚守职责，等到加百利完成实验不再害人，等到地下城基地有能力改进防御工事，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属于人类的曙光就能真正到来。
　　可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只看到了凋败，护卫军用生命守卫着的不是避风港，而是为了自私欲望残害同胞的炼狱。
　　人类的未来？只出现在假大空的口号中罢了。
　　终于看清现实后，莫勒的眼神悲戚哀苦，无声嘲讽着自己往日的信念全成了笑话。


第204章
　　忽而一只手轻搭上了莫勒的肩头, 如安抚一名迷路的无助孩童，温柔地宽解他愈发强烈的反抗。
　　“孩子，这些年你为了马提亚的安危尽心尽责, 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在想什么我其实都知道, 只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为了在这个畸变的世界里抢夺生机，马提亚不得不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
　　“孩子，你自小生长在马提亚, 受尽了人类联盟的优待，更应明白我们的决心，理解我们的重担与不易啊。”
　　莫勒的目光微抬，顺着跟前那双踩在地毯上的赤足向上看, 与满眼慈悲的耄耋老人四目相对。
　　对方的话语分明温善亲和, 可入耳时宛若倒刺荆棘, 剐得莫勒忍不住紧拧眉头, 心生寒意。
　　船长这番话不就是在暗示他狼心狗肺, 不识好歹吗？
　　莫勒也学着把话头藏起, 夹枪带棒地说：“是啊, 我在剩余人类对后世的希望中沾了光，为了感激这份恩情, 我自然要尽全力护卫。”
　　老人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莫勒适才发现眼前的这位船长语音语调甚至是神情变化, 竟然和不久前坠落平台的霍利斯神父有些相似。
　　“莫勒上将，你这是何必呢？”一道稍显年轻的声音从老者身后传出，油亮的黑色皮革军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正步立定在莫勒跟前, 鞋跟的磕碰声有力脆响。
　　莫勒移目望向昔日的引路人，如今再见尽是陌生。可顾及往日的师恩，他垂下头恭敬道了句：“上将。”
　　同被唤作“上将”的尊者冷漠地鼻孔哼声，俯视着莫勒的眼神中满是对其不成器的责怪。
　　“莫勒上将，我曾对你寄予厚望，相信人类的未来最终会交到你手里，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违背了人类联盟的共同决策，还在愚蠢地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的浅薄认知才是正义。”
　　“怎么，是觉得我们都做错了，人类联盟应该都听你的？莫勒，你还没继承马提亚呢。”
　　一声声剜心的指责自戳莫勒脊梁，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试图将他困在原地，和以前一样继续听凭差遣。
　　从小如悬剑吊挂在头顶的教化规训再困不住清醒的魂灵，莫勒不顾伤痛地直起腰背，眼神清明地正视着围在他身边训诫的三人。
　　顾及体面的假仁伪善与意图明确的癫狂欲望在这个集体中同时存在，再佐一个军权镇场，虽然说话习惯不同，但目的一致，想从各方各面把控人类社会的走向。
　　他们紧挨着合力向莫勒施压，不停晃摆的手臂好似狂躁摇舞着触手的畸形异怪，哪儿还有半点为人的慈悲，活脱脱就是一只人形六脚羊。
　　看穿了权利本质后，莫勒全然听不进他们的教育，只觉得可悲可恨，叹息一声后突问：“船长大人，您……不，各位领袖，你们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吗？”
　　三人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发言制住，吵闹的斥责声骤停，屋内陷入诡异的冷寂。
　　前身为护卫军上将的其中一人率先嫌恶开口：“那不重要。”
　　“这很重要。”莫勒紧跟着反驳，他撑着单膝从地上站起，孤身直面人类联盟的最高权力。
　　在这一刻，他完全明白粟续和魏洀选择放弃马提亚的真正理由。但船长说得其实也没错，他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活到现在，是受尽了那些身处险境的人们对于美好未来的馈赠，所以他更不想放弃人类联盟。
　　莫勒右手紧握着腰间佩剑，常年在强权面前屈膝卑躬并没磨灭他身为军人的坚毅，“和指挥官一样，船长不过只是个职位而已。”
　　他冷冽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你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甚至外面任何一个人只要认同了所谓的人类生存法则都可以是。马提亚之舟根本没有领导者，驱使巨船漂洋过海的一直都是几百年前的计划。身为有血有肉的人类，脱离本心成为只知道遵从指令的傀儡，我不认为人类的希望能被这样一艘船送往新大陆。”
　　在集权者眼中，指挥官不需要有个人思想，只用听取命令按部就班即可，在尤妮花园和教育中心的培育下，一个指挥官的位置有无数候选人可以轮换，而这些候选人终身只有这一个使命。
　　船长这个位置由于位高权重，任命方式略有不同，将所谓的优等基因下放到马提亚各个部门，在优胜略汰中决出更优者，再以积年累月的驯化将他们打造为忠臣，成为权利中心的同时他们不再拥有主观意识，肩负前人愿望才是他们的使命。
　　但莫勒有自己的名字，会不甘会难过，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莫勒上将，请记住你曾说过的，身为战士不该是上位者手中的傀儡，应成为斩尽邪祟的刀枪，化身挡在人类身前的护盾。”
　　他记得的，一直都记得。
　　“莫勒！”
　　船长气恼地走上前，要拿权杖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却被对方单手抓住了把柄，毫无反抗之力地拽拖倒地。
　　他难以置信地直指莫勒，“你竟然反抗马提亚！没想到你也是叛徒！”
　　在另外两人拉响警报之前，莫勒迅速拔枪对准了他，看不见半点昔日的恭敬，嗤声呵笑道：“是我背叛了人类联盟吗，我可没有对同胞下手。”
　　他冷眼扫过拿不稳枪的前辈，没有迟疑地转身向大门走去，走上他认为的正道。
　　“反了！反了！”
　　“快来人，给我把莫勒带回来！”
　　莫勒抬步迈出船长办公室，回身最后深望了一眼自己差点走上的未来，亲手抓住大门的门把。
　　带着恐惧的绝望呼喊声传出，随着门缝渐窄变得扭曲呜咽，却比不上往日马提亚阴暗角落里的悲哭来得真切。
　　沉重的大门被用力合上时发出轰然震声，莫勒紧咬着牙关缓缓转过身，没等下属猜测自己所想，直言道：“正如你们所见，我可能背叛了人类法则，不论怎么选都是你们的自由，但从即日起，我所带领的护卫军只为保护剩余人类的安危。”
　　他只是一介武夫，没什么本事，做不了什么研发实验，那就遵守自己的承诺，成为坚守现存人类的护盾，用自己一身血肉保人类信仰生生不息。
　　甲胄的磕碰声宛若雷动，守在办公室前的护卫军跪倒了一片，他们此刻的参拜不是臣服于威压权势，而是真心实意地投诚。
　　只要他们不倒下，人类基地永远有一堵钢铁高墙。
　　莫勒冰冷的目光在人心鼓动下融化，阔步领队回到护卫舰，透过挡风窗下望，试图寻找正确的前进方向。
　　蓦然间，他又想到了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选择的那条路能否抵达彼岸。
　　那就祝愿吧，愿所有希望都能够安然落地。
　　轰地一阵雷声乍响，莫勒循声抬起头看天，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心中的惴惴不安愈发强烈。
　　“轰——”
　　阵阵雷电如天柱砸落，直击茫茫海平面，在浑黄的水色间留下短暂焦黑，粟续在期间艰难躲避，有好几次差点被劈中。
　　即使他清楚自己又在做梦，当危险来临，逃避是生物的本能。
　　白杈抽打着天幕，发出毁天灭地般的巨响，狂风骤雨也来为这场灾难加码，眨眼便卷起了苍天巨浪，逐渐逼近前方的海上营地。
　　人类在天灾面前渺小如粟，即使拼尽全力架起高墙，也抵挡不住即将盖下的危难。
　　粟续闪身化作异怪挡在营地前，生生破开了浪潮，来自大海的猛力撕扯着他的躯壳，誓要亲自毁灭这个早该结束的时间线。
　　他不断与之相抗，想偿还自己欠下的人情，在一次次抵挡下，他的内脏早被绞得稀碎，无声祈祷着这场灾祸能早些过去。
　　明明是幻梦，胸口的疼痛却像真实存在一般，碎裂的肋骨戳得粟续喘不上气，紧攥着衣襟含胸闷喘。
　　“呼——呼——”
　　来处怪异的呼吸声无数次出现，早已刻进了粟续的脑海，他抬眼沉声说：“你又来了。”
　　“粟续，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为什么不愿意认输呢？”
　　粟续撑着地面再次站起，环顾着茫茫海面仍未寻找到其他身影，他抬手擦去嘴角呕出的血渍，咬牙辩驳：“被浪花一拍就死的人类都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你凭什么要我认输啊？”
　　“啧。”那道声音发出明显的嫌弃咋舌声，“讨厌世界的人是你，现在想留下这个世界的也是你。粟续，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为什么不能？”
　　讨厌世界是一回事，现在粟续是真心反感在背后装神弄鬼的东西，“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我既要又要怎么了？要么真的弄死我，要么别跟我废话。”
　　它叹了口气，紧接着说：“时间又要到了，粟续，这一次我也劝过你的，是你自己不接受。”
　　那声音逐渐淡去，仿佛是说话之人失望地走远了。
　　强烈的疑惑灌入粟续脑海，越发想不透为什么对方重复提及的“这一次”、“之前”、“哪个纪元”这种时间性极强的字眼，就好像他不止活跃在已知的时间线内。
　　“呜呜——呜呜——”
　　猝然响起的警报声召回了粟续游离的神识，即刻从幻梦中脱身，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下床疾步走去开门，正想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瞥见奥利弗带着人手快跑向停机舱。
　　“多处营地遭到侵袭，就我们这点人肯定不够，还能不能召到人手？”
　　“奥利弗，别忘了还有我。”粟续大步向停机舱跑来，没多犹豫地加入到外勤队列。
　　他最近的感觉不太妙，尤其是做了场噩梦醒来后，总有一种没来由的压抑。
　　奥利弗眼含感激地点了点头，转头向仓库管理员追加了粟续的战备，“我们五分钟后出发，由于多处营地遭到侵袭，可能需要你帮忙带一队。”
　　粟续果断地一口应下，“没问题，交给我。”
　　托了研究所的福，这段时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最安稳的日子。就算魏洀说了人情债是不需要换的，可他还是想为这里做点什么，不为了还债，帮忙分担些压力也是好的。
　　“也帮我准备一套。”魏洀还未现身，他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过来。
　　奥利弗见他也来了，态度坚决地拒绝道：“不行，最近的海况不对，难保研究所不会遭到突袭，必须有人留守在这儿。你是研究所负责人，这个时候不能走。”
　　“研究所周围的驱散仪和涡旋仪我已经调整到了最高档位，老所长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场面一旦控制不住，即刻驾船启程转移阵地。”
　　魏洀的部署有条不紊，来此之前已经准备好了各种潜在危机的应对策略。
　　奥利弗摇头坚持，“可我们都走了，研究所的人怎么办？”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他们都会留一支小队在研究所，防止意外的发生。糟糕就糟糕在最近灾难频发，其他小队已经调派出去支援海上营地了，眼下竟然在同一时间不同海域发生意外，外勤队恐怕无法完成远距离援助。
　　外勤队的队员直叫稀罕，“之前都是气温变化导致某片海域的异化生物暴动，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东西南北半球的营地都在发出求援信号，这和谁说理去！”
　　他们没有分身术，研究所的人手还短缺，看来今晚是个不眠之夜了。
　　奥利弗还在犹豫之时，见研究所的住民们手持武器走上主干道，对着道路尽头的停机舱高喊：“你们怎么还没走？放心吧，我们可不是等着被人保护的懦夫，研究所也是我们家！”
　　3号区的孩子们不会说话，但都感知到了危险，默默将其他住民包围在了中间，发出的啸叫声饱含着人性的关切。
　　魏洀微勾起的嘴角满是欣慰笑意，冲着他们重重点头，拿上仓库管理员递来的装备迅速跑向潜艇，在进舱前向粟续递去了询问目光。
　　粟续摇着头手指向各自带队的奥利弗和梁盏，又在魏洀和自己之间摆了摆，考虑到魏洀在研究所里的地位，他不太好当众驳面子，但想法直白地写在了脸上。
　　现在人手严重不足，有作战经验的最好分头行动。
　　魏洀领会颔首，由于事发突然情况紧急，他没时间叮嘱太多，在舱门合上前对粟续高声祝愿：“万事顺遂！”
　　“一路平安。”粟续收下魏洀祝福的第一时间便作出回应，便不再犹豫地进入船舱。


第205章
　　停机舱内其他舰船有序脱舱, 跟随粟续驰援的队员好心询问：“你应该没有操作过我们的船吧，要不让我们来开？”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自的队长负责驾驶，他们其实也不太熟练, 但怎么说也比粟续懂得多。
　　粟续目光扫过面前控制台上的各个按钮, 迅速理解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紧随着前面船只离开停机舱，侧身划出了漩涡狭缝，目的明确地直冲出了海面，丝滑流畅的动作压根看不出来他是第一次操作。
　　队员们原本还有点担心粟续, 站在他身后想着随时提点一二的，这一套下来哪儿还有他们什么事。
　　“我们去清点战备。”
　　“我去备弹，有炮火需求叫我。”
　　“好。”粟续在离开水面的第一时间打开隐身模式。
　　透过风窗俯瞰海面频频翻卷白边的浪花，一层比一层势高,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刚才那场梦。
　　现在的形式不是他能停下来思考的时候, 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心态, 朝着屏幕上标记的求援点快速逼近。
　　疾风暴雨近乎要将枪响声掩盖, 营地住民既要防止沾上污浊的雨水, 又要坚守营地防止即将冲破防御陷阱的异化海怪们爬上岸。
　　“优先转移老人孩子！问一问研究所, 离我们最近的安全营地在哪儿！”
　　污水滑过面罩玻璃遮挡视线, 他们一遍遍擦去，目光紧紧盯着逐渐靠近的危险, 随时做好作战准备。
　　“砰砰砰！”
　　他们来不及反应，空中突然响起枪线破空的簌簌声, 逼近的怪物受到突袭后吃痛嚎叫，紧接着一道携带尾焰的炮火砸下，在海上掀起一阵巨浪。
　　粟续操控射击准心，对着海上的异怪一顿扫射, 紧接着向点炮位的张逵发出指令，趁着怪物们还没缓过神来的功夫下落舰船，带领舱内所有人踏上营地竹排正面抗击。
　　“你们去那边，你们负责那边，把怪物往中间赶，争取一网打尽。我们还有下一个营地要去，没时间拖延。”粟续立即分拨调配，对扛着手炮的张逵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时做好开炮准备。
　　营地其他人没有坐以待毙，虽然不清楚研究所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但见其他人对他的指令言听计从，也跟着帮忙压制火线。
　　“轰——”
　　被聚集到一块儿的怪物们在核子炮的冲击下连连后退，似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没有再继续进攻，找准机会撤出人类的攻击范围。
　　一次是偶然，但粟续他们接连支援了多个营地，都遇到了同样情况，显然不是巧合。
　　“你们怎么样了？”魏洀的问询声自连线中传出。
　　奥利弗嘶声纳闷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对呢？这些鬼东西就算上了岸也没有太多攻击行为，反而在我们要把它们赶下去的时候才开始暴怒，就好像……”
　　听他思考了半天没有也想出个合适的措辞，梁盏适时补充道：“我觉得他们不像以往那样是为了捕猎才发起进攻的，更像是单纯为了离开海洋？”
　　“咋？是海水烫脚吗？”
　　连线中的调侃声没有给粟续带来笑意，表情愈发凝重严肃。随着时间不断推移，越往后支援的营地入侵情况越严重，受伤人数远超出了预期。
　　“我们带的阻断剂不够了，其他医疗用品也快见底，你们呢？”
　　粟续的问题将所有人拉了回来，短暂的抽离反而让现实更加残酷。
　　奥利弗叹了口气说：“我们这队是捉急了，还有队员受伤。”
　　“呜呜，我们也是。”梁盏还没委屈够，就被一声炮响盖住。
　　魏洀顺着这个话题向研究所发问：“老所长，研究所情况还好吗？”
　　他屏息等待了许久，也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应，暗道不好地紧忙再问：“芬恩所长，路方青？还有谁在？”
　　“该不会出事了吧？”粟续看了眼屏幕上仍在发送求援信号的营地，是现在就调转方向回去确认情况，还是继续清除入侵怪物成了两难的抉择。
　　他旋即向魏洀提议，“魏洀，你把海上信号点同步给我，我们这一片处理好就马上过去，你先回研究所。”
　　“对，分摊给我们，研究所可不能出事。”奥利弗说。
　　“好。”就在魏洀准备分拨任务点时，沉默了许久的研究所终于有信号回馈。
　　芬恩手握着通讯器，指挥着人手加强火力的同时，又命人调整涡旋仪档位，还要分心提醒在舱外射击人员注意安全，忙了好一阵才有空回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以前外头那些怪物就算看我们的净化器不爽，估计是知道我们人多，所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今天真是小刀划屁股了，一个劲儿地往漩涡里头钻，赶都赶不走。”
　　一旁辅助操作系统的路方青对师父的糙话无奈抿唇，开口汇报道：“魏所，我查了目前研究所的医疗储备，你们最好做最坏打算。”
　　由于马提亚的霸道掠夺，研究所实际能收集到的海上物资少得可怜，大多还是靠着自身产能。受船舱大小的局限性，生产区目前维持各营地的日常需求已经是捉襟见肘，加之近期海上频频遇袭，各方面库存消耗极快。
　　他统计了一下各营地发来的需求，目前已严重超出了研究所的储备。
　　激烈的炮火声震得听者脑子嗡嗡响，路方青没觉得吵闹，反而更加担忧其他人的情况。
　　大概是抵达了新营地，参与通话的人接连退出，再听到的枪响炮声就是来自研究所外的了。看着亲力守护着家园的人们，路方青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不该一心只扑在实验上，懂得再多有什么用，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芬恩察觉到了他的困扰，分心提醒道：“既然明确了当前紧缺，你带上一拨人马上投入酒精、纱布、消炎药品的生产。不要害怕自己能力不足，停在原地懊恼不前才是最致命的。”
　　“好，我马上去！”路方青醒悟地起身向外走。
　　向来不主动和别人说话的他，快步穿行在人流之间找到相关人员，用最快速度启动了暂停的生产线。
　　接连的炮火声誓与雷动一较高下，海上水下齐心抗击，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危难前，没有一人做逃兵。
　　直到来自海平面的朝阳乍破天际线，疾风暴雨终于消停，离奇狂躁的怪物们终于舍得返回海里，持续了一夜的抗争暂告休止，所有人回到研究所时累得已经站不稳了。
　　魏洀驾船返回研究所的第一时间就是指挥队员将伤员送往医务室等待救治，再前往信号接受舱确认海域当前近况，确保各营地都安全后，憋着的一口浊气终于呼出。
　　年迈的芬恩跟着一晚上没休息，听到医务室缺人，不顾晚辈们的劝阻，迅速加入到治疗的队列中。
　　停机舱不断有舰船返航，可魏洀左等右等没看到自己期待的那个人，眼尖发现随粟续一道出发的张逵都回来了，快步上前询问：“逵哥，粟续呢？”
　　张逵扭头往身后敲了敲，咦了声说：“刚才还看见他人呢，估摸着是还战备去了吧？”
　　“那我再等等。”魏洀礼貌侧身让道，遥望向战备仓库，并没有看见粟续的身影。
　　他暗觉奇怪地走入停机舱，探究地轻步向粟续乘坐的舰船靠近，只见他一直在找的人靠坐在舰船背后，正低头检查着腰上的伤口。
　　意识到有人靠近，粟续当即拉下衣服遮住伤势，警惕地转头上抬视线，正要辩解时见来人是魏洀，一时心虚地说不出话。
　　他闷声只道：“就是不小心的，我……”
　　魏洀垂眸望了眼粟续腰间正在渗血的伤口，一言不发地半蹲在他身前，拿出刚才进出医务室时顺手取的绷带，原准备拿去给同样受伤的奥利弗，现下着急先给粟续用。
　　他拉开粟续腰间的衣服，动作轻缓地擦去伤口边缘的鲜血，竟见血淋淋的豁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不问吗？”粟续直盯着魏洀的表情，想找到对方可能会露出的恐惧、反感、厌恶，可他看到的是依旧是一双明亮澄澈、只倒映着他身影的双眸。
　　粟续受伤后创口快速愈合的事，魏洀早就知道了。当初在地下水采集中心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端倪，只觉得或许是自己看错了，不久前他把粟续带回研究所，明明满身伤痕、多处骨折，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大概早就没命了，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粟续的伤就好了大半。
　　他有过很多猜想，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粟续为了拿到海水样本，接受了强兵改造，这不过是基因变更后的作用。
　　魏洀毫不介意地笑着表诚：“问什么，你不就是粟续吗？”
　　被改造过怎么了，不是人类又怎么样，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喜欢，这种发乎人类内心的纯粹情感，是不需要太多理由，也难以自控的。
　　粟续试图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暗涌着的情绪，可胸口积压许久一朝溃堤的心意比他的理智先行了一步。
　　他张开双臂上身前倾抱住了跟前的魏洀，深埋在温暖的颈侧恢复失血过后的体温，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向魏洀给出了他的回答。
　　魏洀抻着脖子想让对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他能感觉得到粟续好像很喜欢拥抱这个行为，于是也抬手认真地环抱住了怀里的人，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粟续开口。
　　魏洀不假思索：“当然可以。”
　　粟续后缩暂时拉开了和魏洀之间的距离，凝望着对方的双眼，问出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个问题：“在去接应我的那天，你为什么领了那么多炸|药？你想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魏洀不用往深处想，脑海中大概有了个人选。
　　“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这事不需要回避。”他稍有些没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憨笑了声说，“我始终相信你能带着样本出来，但马提亚的军备、护卫军的手段我都是见识过的。之所以带上那些炸|药，是想在隐身系统没暴露前偷偷丢到马提亚上吸引火力，给你争取点逃离时间。但你也能想到，这样的行为有点冒险，万一出现什么失误，所以……”
　　挨近的潮热鼻息使得他身体猝然一震，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在生疏轻触着他双唇的柔软离开的瞬间，他的意识终于回笼，手臂紧紧扣住欲逃的粟续，顺着对方僵直的脊背上移，指尖穿过发丝托住后颈，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狂跳的血脉，仰息换气间唇瓣轻擦过上下滑动的喉结。
　　粟续回了口气以为在此结束，可紧抱着他的臂弯不给他逃走的机会，缱绻暧昧的气息交汇间，彼此的眼中再燃起名为欲望的火焰，唇瓣厮磨，辗转轻碾。谁也不想就此认输，几欲将对方嵌入自己的骨血缝隙，从此成为真正的一体。
　　不远处传来的舱门开启声将两人的较量拉开，粟续呼吸急促地背靠出舱台阶微喘，眼间魏洀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唇，扭头回避道：“打住，被人看见了不好。”
　　魏洀挑起的兴奋生生抑制，稍有不甘地咽了口水，站起身当着粟续的面脱下自己的外衣。
　　“你……”粟续忙向旁边的舰船望去，确认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魏洀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实在没忍住笑意，轻弹了一下他胡思乱想的脑门，将衣服递给他说：“如果不想让更多人注意到你受过伤，套上我的衣服回去吧。”
　　他紧接着晃了晃手里的绷带，“我得去找奥利弗了，怕去得再晚些，他就要流血致死了。”
　　“等等。”粟续喊住了魏洀，犹豫再三后问，“目前研究所的储备很紧缺吗？”
　　谈及正事，魏洀的面色严肃许多，点头坦言：“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必须加快剩余加速器的安置速度，然后归拢海上住民，否则资源的产出早晚有天跟不上消耗。”
　　甚至这一天何时到来，他们已经可以估算到了。
　　粟续的眉头渐蹙，走近了些说：“魏洀，可能你不会相信，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有场足以毁灭世界的灾祸即将到来，研究所最好提前做准备。”
　　他能感觉到，昨晚的劫难或许是大地下给他们的战书，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魏洀的回答满是肯定，“你说的我相信，反正做好准备总没错。”


第206章
　　“哥哥姐姐们, 今天任务点情况可能有点麻烦，大家先检查一下弹夹。”
　　舱内其他人没有因为发出指令的声音稚嫩而懈怠，很是配合地温声回：“好！”
　　“后舱的工程队准备好了吗？”梁盏紧接着又问。
　　马骞刚结束最后一次零部件检查, 伸出头说：“没问题。”
　　这段时间他们又陆续完成了两台净化器的安装和调试, 剩下的六台设备的零部件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只是计划安置点有些尴尬，离人类两大基地和马提亚海上采集站有些近。
　　大家都很清楚净化器安置的事很紧急，是研究所的第一要务，魏所会体谅他们不容易, 几乎没有主动催过，但前些天魏所突然来到工程部，提醒他们要尽快完成安置任务。
　　邱师傅琢磨出了此事不同寻常，立马召集工程部所有人开了个小会, 会议大致意思就是工程部接下来的任务繁重, 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用最快速度完成安置任务。
　　突然下达的命令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 更多的是羞愧, 反省自己过去是不是太拖沓了。所以这段时间工程部几乎没日没夜地在海上工作, 争取早些完成剩余净化器的组装。
　　梁盏转头瞧了眼屏幕上显示的距离, 和所有队员同步当前情况：“好，再往前就到海上灯塔的警戒区了, 我们将在警戒区边缘下沉。”
　　自从前几天下过一场暴雨，海面气温直线上升, 蒸腾的水汽扭曲空间，使得远处逐渐浮现的灯塔看着也像发生了畸变。
　　粟续站在窗前向外张望，遥见几处灯塔的外墙残破，顶层观望台与下层观察区的墙体崩塌, 大部分内部构造暴露在外，仔细瞧就能发现灯塔内已无人行走，看来是海上基地直接放弃了这几座灯塔。
　　他虽然和霍锋将军接触不对，但根据以往的几次交集，霍锋没道理放弃得这么干脆，现在海面已经恢复平静，灯塔没道理不趁着这个时候加强防御，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提高警惕。”粟续发出提醒。
　　梁盏应声后细心地留了一台侦察机在海上，趁着灯塔巡逻队刚离开的时机迅速潜入水中缓缓下沉。
　　潜艇停稳的第一时间，梁盏立即带队在海底清理安全区，“动作都小点，这里离警戒圈太近，不能被灯塔的人发现。”
　　在他的提醒下，大多数人迅速装上了消音装置，或干脆换冷兵器作战。好在附近海域被海上灯塔日夜监管着，海下情况相对安全，他们没花多少精力就清出了一小片可以放置设备的空地。
　　就在梁盏回头准备朝马骞他们招手的时候，头顶突然响起的警报打乱了原本的节奏。
　　“我们被发现了？”梁盏立即通知舱内的人暂时不要出来，拉着手炮挎带转到身前，一旦灯塔巡逻队明确攻击意图，他马上就开炮。
　　“看来是扩大了巡逻范围。”粟续低喃了一句。
　　马骞不太懂这些事，扭头问：“什么？”
　　粟续浅思后解释了一句：“硬件跟不上，只能靠人力拉动，地下城基地物质告捷，他们未必想开打。”
　　难怪放弃维修灯塔，看来他们已经没有多余资源放在防御工事上了，这是一件相当致命的事。
　　“那我们怎么办，先撤还是？”马骞担忧地望向海底，水下混沌看不太清，但队友的处境他们怎么会不明白？
　　粟续突然摘下面罩，随即又脱下防护服，只留一件薄薄的里衣，看的马骞等人一愣一愣的。
　　“你这是做什么？”马骞纳闷问。
　　粟续这是放弃挣扎了？他不是这种人啊？
　　粟续径直向缓冲舱走去，淡然道：“我来拖延时间，你们加快速度。”
　　话罢，在缓冲舱内海压还未到达深海压强水平前，粟续直接打开了主舱门，在离开潜艇的一瞬间，一条黑青色长尾如毛笔挥墨撇开了水色恶浑，直截向海面上游，留下海底一群看呆了的人。
　　马骞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思绪回笼后咽了口水，感叹了句：“好漂亮的尾巴。”
　　他清楚粟续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才主动化身的，不再耽搁地立马召集人手抬零部件出舱，“快！粟续在人类基地的地位不作好，我们的速度决定他是否安全。”
　　“明白！”
　　众人意会回声，提高了干活的速度，梁盏几人也意识到了粟续的心意，忙回到舱门边搭把手，节省工程队的时间。
　　霍锋紧盯着屏幕上接收到的异常信号，神情肃穆地靠近检查，忽见不远处水面荡起涟漪，逐渐卷翻出浪涛白边，当即命人瞄准异常区域射击。
　　可守卫打空了一个弹夹都没看到海面有什么别的异常，正感到纳闷地回头询问将军，惊觉甲板边缘竟趴着个人。
　　“他……他……”守卫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人，目光下移看到了他脐下的黑色鳞片，惊恐地连连后退。
　　霍锋顺着卫兵所指回身，抬枪瞄准时看到来人的模样，扣动扳机的手指瞬间僵住，他显然认出了对方，“粟续？”
　　再见到的粟续显然不是人类，能从马提亚上全身而退，霍锋不认为真打起来，巡逻船上的这波人能在粟续手上讨到好，不过来看对方似乎没有攻击意图。
　　霍锋神色一黯，想起梅格死前曾给他发过一条消息，那个疯子说如果有一天粟续来投奔地下城，能不能看在他们过去的情分上帮一把，因为他欠了粟续一条命。
　　马提亚上发生的事他不知全貌，但略有耳闻，现在收留粟续恐怕做不到，但他会尽力完成梅格遗愿。
　　粟续双手搭在甲板栏杆边，见霍锋注意到了自己，很是热情地抬手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霍锋将军。”
　　“你怎么在这儿？”霍锋眉间沟壑骤深，防备警惕的眼神向周围海面扫视，以防粟续是在为潜藏的危机打掩护。
　　粟续侧目一瞥，意味深长地轻笑了声，晃手召回霍锋的注意力，“我后头没人。”
　　他不避讳地勾起尾巴，缓缓缠在了甲板栏杆上，随着水波轻摇慢晃，受到重压的栏杆发出咿呀的声响，他悠然自得的模样就像是在单纯晒太阳，“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和人类不一样，回到海里后就和那些人分道扬镳了。”
　　说多错多，粟续没再深入这个话题，歪头看向霍锋身后的地下城基地，微笑着说：“放心，我不是来给你们添堵的，只是路过时看见了灯塔的情况。”
　　“你想说什么？”霍锋拧眉质问。
　　粟续仰面躺靠着，咸热的海风拂面，刮得他脸皮发痒嘴唇发干，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说：“马提亚的损毁程度我可能比你还清楚，他们要想恢复往日的虚假繁荣，必定会加大资源收集。可前卫队人手不足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那么对马提亚来说又快又省力的办法不就是找地下城直接伸手要吗？”
　　炙热的阳光太过刺眼，粟续即使闭着眼也感觉双眼正在被灼烧一般，幽幽扭过头望向远处的灯塔，说出了一件霍锋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马提亚以重建的名义向你们索要物资，或许你们一开始提供过帮助，但贪婪的天空之舟尝到了甜头要得更多了，现在你们已经完全给不出了，对吧？”
　　人类发展的重点究竟是承载着希望的方舟，还是在驻守着更多人类、维持农商工发展的地下城？或许人类联盟早对此有过讨论，但话语权显然不在后者这一方。
　　霍锋与他身后卫兵长久的沉默给了粟续最好的回答，其实只是一段时间没见而已，他们眼窝脸颊凹陷，在黑黄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消瘦。
　　梁盏留在海面上的侦察机突然上下浮动，悄然给粟续打了个暗号。
　　粟续意会地从栏杆上坐起，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正对着霍锋好言提醒了句：“霍锋将军，我敬你有胆有识，为地下城基地鞠躬尽瘁，所以有些话我知道现在的我说不合适，但有没有道理你可以自行斟酌。”
　　“马提亚之舟无论如何都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什么人类命运共同体，不过是一场既得利益者的狂欢。当初人类联盟为了节约资源，无差别放逐同胞，你说现在的地下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关怀营地呢？”
　　粟续反身滑下栏杆，长尾落入水中惊起一层巨浪，他单手抓着栏杆临行前留下最后一句话，“霍锋将军，当踏足地下城基地入口的不是人人畏惧的怪物，而是靠着地下城供给滋养出来的马提亚战备军，你还会坚守吗？”
　　霍锋闻言怔住，紧蹙着的眉宇一松，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粟续落入海中，水花逐渐归于平静，可他心里的波涛迟迟无法安宁。
　　刚才粟续问的不是他能否做到，而是他在面对强权时，会不会选择继续站在地下城这边。
　　可是，马提亚真的会这么做吗？
　　霍锋担忧地仰起头，灼目的日光刺痛双眼，可他还是遥望着无边天际，答案隐约能够预见，可他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渴盼着那深黑的枪口能否看在地下城过去的协助上不会对准他们。
　　浮云像是被烈日烧尽，海面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高温下，无处可逃地接受曝晒，层层海浪的卷翻声竟听起来有些凄厉。
　　“太热了！”梁盏穿着防护服四仰八叉地躺在海底，还是觉得浑身燥热，一直嚷嚷着奇怪，扭头对正在检修研究所新风系统的工程队问，“怎么样，似乎是新风系统坏了？就这么几天，热得我快喘不上气了。”
　　马骞刚从海上回来，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就被拽出来检修，可看来看去没没发现什么不对。
　　“奇怪，系统都好好的，发动机也没问题，怎么会这么热？”
　　他们从外头的高温回来，还以为出了舱门能稍微凉快些，没想到研究所也热到窒息。
　　马骞进进出出确认系统问题，正一筹莫展时，突然有了个念头，迟疑地缓缓蹲下伸手触摸铁皮地面，烫得他忙抽回手。
　　“我去，这是在搞铁板烧啊？”
　　他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快步跑出舱门想提醒梁盏：“阿盏，快别躺在海底了，你会……”
　　“中暑的。”
　　马骞刚出舱就见梁盏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有些不道德地偷笑着赶紧把人带回舱内，而后立马叫人商量对策。
　　“我刚才检查过底舱，不是咱们的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你说最近主舱高温是因为地下的问题，你说的地下既然不是主舱地下那是……”
　　“是海底。”
　　邱杰西听到消息后也检查了一圈，赞同马骞的说法，将选择权交给了年轻人们，“你们想怎么处理？”
　　“魏所带人都去转移海上住民了，要不等他们回来再说？”他们面临的可不是件小事，马骞不认为他们有拿主意的权限。
　　邱杰西摇了摇头，给出的态度相当坚决，“傻小子们，魏所从来没有把决策权攥在他自己一个人手里，研究所是我们每个人的家。老头子我呢上年纪了，工程部迟早有天会完全交给你们，趁还有人给你们兜底，放手去做吧！”
　　芬恩那个老家伙以为只有自己在好好带徒弟吗，他可不认输。
　　马骞左右环顾同伴，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肯定，站起身表态道：“师父，我想上抬研究所，暂时远离海底。”
　　邱杰西见他终于说出口，笑着颔首给予了赞赏，看向所有人说：“那就开工吧！”
　　话罢，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空位，闷声又提了一嘴：“也不知道海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马骞知道他是在担心粟续，贴心安抚道：“师父，您又不是不知道粟续的本事，有他帮忙转移住民，魏所他们一定很久能回来。”
　　一旁有人叹声，“最近天气是很奇怪，热得也太快了，海里的东西时不时往岸上爬，跟见了鬼似的。奥利弗他们四处支援，确实是忙不过头了。”
　　“所以魏所他们才决定暂时把远离马提亚的另一个半球营地住民集合起来，毕竟人多力量大嘛，也能给奥利弗他们减减负。”
　　“那边的净化器都没了问题吧？”马骞适时问了句。
　　负责那几个片区的成员摇头：“只要那些怪物别乱碰，就暂时没事。”
　　海底气温升高对他们来说倒也不完全算是坏事，至少那些怪物最近很少在海底游荡了。
　　“我们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开始吧！”马骞主动站出来引导，在邱杰西的欣慰的目光中，调拨人力着手开始研究所的抬高工作。
　　“三、二、一！”
　　众人齐心的喝声同样响彻海面，幽暗阴森和海底与酷热下的水上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晒得人差点虚脱。
　　奥利弗用力扯着遮阳布，盖在了新搭的营地上方，哗哗流淌的汗水迷了眼睛，疼得连连嘶声。
　　“你那边是最后一波人了吧。”粟续将潜艇停稳，出舱前对连线的魏洀问道。
　　魏洀：“对，把他们都送过去，再加固一下营地，就差不多完事了。”
　　粟续踏上竹排后看了眼顶上的篷布，和魏洀同步情况，“大家拉了遮阳篷布，回去后我和邱师父再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搞个全自动的。”
　　这种篷布只能在无风无雨的时候起作用，万一又下大暴雨，篷布来不及收回的话不是被吹飞就是压垮营地，实在不安全。
　　“好，辛苦你们了。”魏洀的声音温柔，即使没有见面也能听得出他此刻含着笑意。
　　粟续见奥利弗有些体力不支，正要过去帮忙时，猝然慢下了脚步，困惑地垂眸向四周环顾。
　　“啊，你不是过来帮忙的吗！”奥利弗以为终于能歇会儿了，可这救星怎么还半路熄火了呢。
　　“等等。”粟续察觉有异地轻步走到了竹排边缘，蹲下｜身凑近查看水面，捕捉到了微颤着的波纹，“魏洀，你还在吗？”
　　魏洀：“怎么了？”
　　粟续的语速骤快，“不对劲，离开海下，快！”
　　魏洀没有着急询问，而是出于信任地照做，立即操控潜艇离开水下。浊水顺着船体滑落到水面荡开阵阵波澜，可他在高空俯瞰，海上的异常波涌不止他们船底一处，周围的浪花越掀越勇，仿佛整个大地正在震颤！
　　“滴滴——滴滴——”
　　警报灯在响声中频闪，诡异的红光伴着下方愈发明显的震动，拔高闻者的心率。
　　魏洀当即连线研究所急切询问：“操控室有谁在，报警声是怎么回事？”
　　留看操控室的梁盏盯着屏幕上的警告，震惊得瞪目，忙说：“哥，是地幔柱喷发预警！”


第207章
　　“警报, 警报！海下地幔柱异常，请所有外出任务的前卫队提高效率，抓紧物资收集！相关管理部门跟进督促, 确保马提亚资源稳定！警报, 警报……”
　　悬在所有马提亚住民头顶的提示音冷漠无比, 如催命一般反复念诵着，试图如往日一般规训他们的魂灵。
　　可先一步被毁灭的实验中心也是马提亚的魂灵，脱离强兵剂掌控的精英队员不论往日再强悍，如今不过只是一群没有思考能力的躯壳。
　　“物资呢！为什么只带回这么少物资！”
　　船长办公室内传出的急吼声令路过的人忍不住驻足窥看, 注意到门口驻守着的指挥中心守兵后，连忙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物资能源部负责人佝着腰背怯声说：“地下城说前两天刚上交了一批物资，现在再交的话，他们的资源也不够了。”
　　“蠢货！”船长气愤得直接抄起权杖向他砸去, 身陷在癫狂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来不及思考自己在说什么就怒声大吼道, “他们留着物资有什么用！马提亚才是决定人类未来导向的存在, 一群只知道蚕食物资的米虫, 他们就该被放逐！”
　　他还要再骂, 帷幕之后轻敲桌板的声响短暂唤回了他的理智。
　　物能部负责人表情有些难看, 不知道船长刚才骂的是地下城那些人还是他，也不清楚刚才听到的“叩叩”声是谁发出的。
　　据说前些日子护卫军的莫勒上将顶撞了船长, 被限制在护卫舰不许踏足马提亚，船长在办公室里赌气了一整天, 直到指挥官过来汇报情况，才愿意把门打开。
　　似乎就是从那天起，船长大人的性情大变，更频繁地要求地下城上交物资。
　　可收集物资哪是嘴皮子一碰就能办到的事, 物能部这几次去地下城都得好说歹说的才又带了点物资回来。
　　刚才指挥中心发出预警，说地幔柱即将喷发，船长立马把剩下几名部门负责人叫了过来，让物资能源部一定要赶在马提亚启程前将仓库储满资源。
　　他正惊讶着马提亚才抵达新海域不久，怎么又要启程了，便听旁边工程部和领航部的人分析了一通，主要意思就是海下火山主要集中在北半球，他们要找新领空的话，最好上南半球去。
　　这些和他们物能部就没关系了，现在最难办的就是地下城基地不愿意配合了。物能部负责人无奈叹声，既然不好在船长大人面前说自己的难处，那他总能提点小要求吧！
　　想着，他垂着头含声恳求道：“船长大人，地下城基地的野蛮人守着物资不愿意讲理，能否再调些人手同我们一道去，或许态度强硬一些，他们就怕了呢！”
　　要是莫勒上将在，他就提议让护卫军帮忙了，让那些凶神恶煞出面，看那些刁民还敢不敢顶嘴？这不是传言说上将开罪了船长吗，他可不敢在这时候提。
　　船长一听立马将目光递给旁边的领航部，指使道：“再调两队前卫队配合，要是在启程前没能达成目标，我拿你们是问！”
　　来自高位的怒喝声令各部门负责人忍不住瑟缩，在强压下几乎要喘不上气，直到船长终于挥手屏退他们，所有人一步不敢停留地忙步离开。
　　“早知道就不让你出面了。”
　　“把莫勒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才保住了人心，你最好收一收自己的脾气。”
　　另外两名船长拉开帷幕走出，语气显然有些不满，但这样得罪人的事他们也不希望是自己开这个口。
　　坐在主位上的船长闻声冷哼：“好声好气地说话，不还是养出了个白眼狼吗？”
　　一想到莫勒竟敢收回所有护卫军，待在护卫舰上不再参与马提亚的事就来气，既然背叛了马提亚，那一直环绕在周围又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他们吗？
　　“等资源收得差不多了，解决掉马提亚外面碍眼的苍蝇，我们立刻启程！”
　　一人走到巨大的落地风窗前，满眼慈悲地俯瞰着脚下大海，怅然说道：“指挥中心说根据海上基站信号反馈，地幔柱大概就在十天之后。东西真能凑齐吗？”
　　“凑不齐也得凑，先人的遗愿不能断送在我们手里。”跟来的人态度强硬，容不得半点置喙。
　　没让他们等太久，前往地下城基地的方舟疾速驶离平台，携一尾长云冲向远方。
　　“霍锋将军，你等等！”物能部负责人这次亲自来了，可地下城基地的人果真是没礼貌，压根就不愿意听他说话。
　　霍锋蹙眉顿步回身问：“我们的态度很明确，按照以往定期给马提亚输送物资，如有特殊情况地下城也愿意配合，但加上这一回，马提亚这个月已经是第十次向我们索要资源了。我不清楚高高在上的船长大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得为一整城的住民考虑。”
　　“地幔柱即将喷发的预警，我们也收到了，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请马提亚宽恕我们的自私。”
　　地幔柱一旦喷发，会在空中产生大量污染物，马提亚必然有所行动。飞在空中的尚可转移阵地，地下城基地怎么办，马提亚可有考虑过他们的死活？
　　他已将所有资源投注在外墙的加固上，确保岩浆不会流入地下城，以他们目前的生产水平，如要顾及马提亚就根本撑不到岩浆冷却的那天。他们向马提亚提供的资源已经够多了，是时候为了他们自己了。
　　物能部负责人还盼着要是霍锋不知道火山喷发的事，还能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现在既然他知道了，那只好……
　　他手指蹭了蹭鼻尖，给出了个自认为无法抗拒的诱惑：“霍锋将军，我想你是误会了。马提亚近日频频收集物资是为了扩充领空面积，好带更多人离开，而像您这样功绩满身的人物必然在内！”
　　对方的这番话反倒让粟续不久前的提醒再次回荡在霍锋脑海，他眉宇间的怒气不散，反问道：“那剩下人呢？”
　　“剩下的……”物能部负责人默默移开目光，不敢和霍锋对视，“马提亚仁慈，也会留一部分物资在这儿的，您不用担心！”
　　亲耳听到这句话后，霍锋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认命地砸下，原本还会对抛弃感到气愤，如今什么都不想了。
　　“他说的果然没错，地下城基地就是当初的关怀营地。你们在一次次的筛选中放弃自己的同胞，或许能够逃过这一劫，那么百年之后呢，你们还要放弃谁？”
　　物能部负责人难给答案，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数十名前卫队员，估算着抢夺物资的难度。正要放言威胁时，见霍锋先一步抬手，紧接着一群卫兵将他和前卫队员们团团包围。
　　“霍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挑战马提亚的权威，就不怕被船长问责吗？”
　　霍锋冷哼了一声，拿起手中的通讯器说：“地下城基地的卫星信号站已主动脱离马提亚空间站，即日起，桃源基地正式独立，全面戒严！”
　　“你敢！”物能部负责人不敢相信霍锋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刚才听他说的那些，显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等着他们来往火坑里跳呢！
　　霍锋直接无视了他的跳脚行为，挥手命人把他们都带下去关押。他面对着闻讯前来的住民们，才沉下心问：“大家会怪我吗？”
　　“将军，加固城墙的事有需要我们帮忙尽管提！”
　　“趁火山还没喷发，我们近期是不是要加大储能，提高一下生产速度？”
　　“我们娱乐区愿意空出来，让给生产区扩充流水线，需要人手的话……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们力气小，我们也愿意帮忙！”
　　“全体都有，敬礼！”霍锋高声呼喊，领着所有卫兵立定敬礼，鞋跟地齐声碰撞振聋发聩，却不比军人的决心，“灯塔所有卫兵誓与人类基地共存亡！”
　　“同生共死！”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当即汇聚了地下城所有人的决心。
　　海浪似是也感受到了人类的决然，为之轻颤翻涌，泼盖在暂停海面的舰船上，顺势卷下水面悄看，见同样也是一群人在海底做最后的挣扎。
　　“搞定了，最后一台净化器！完成校准后就能开始同步各海域净化程度，最后这片海上营地的住民也能汇聚到一块儿了。”
　　粟续收起工具缓缓抬头，他满是现实顾虑的话语给马骞浇了盆冷水，“因为马提亚大肆抽取地下水资源导致地壳松动，这次多处地幔柱喷发，即使有区域未被波及，恐怕多少都会受到地质灾害的影响。幸存者营地不能继续留在海上，但研究所又住不下那么多人，我们能在十天之内完成所有转移吗？”
　　况且深海研究所能不能挡住岩浆还另说，魏洀这几日也在苦恼，带着研发部其他人连夜讨论解决方案，目前的预想是直接改造旧时代地下防空洞穴，十天的时间虽然赶，但所有海上营地的住民都凑齐帮忙，或许能够完成这场自救。
　　马骞哀恼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尽力一试。我和魏所的想法一样，不想放弃任何一位同胞。”
　　之前研究所选址不采用地下防空洞的方案，是因为头顶的马提亚能够移动，他们一旦固定在某处就会很被动，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是在幸存者营地长大的，营地的先辈们就是被同胞抛弃的，他们不能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十天。”粟续低喃着这个日子，垂眸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什么。


第208章
　　大地的颤动晃荡着海洋, 挥扬浪潮似在为即将到来的毁灭提前庆祝，可挣扎中的人类无法感同身受，连海中游荡的异怪也在疯狂逃离危境。
　　“轰！”
　　燃着红圈的炮口对准了趴在外墙上不停往上爬的异化生物们, 在重炮的冲击下, 刮下了一大片, 紧接着又有无数怪物向上攀爬，意图侵占人类领域。
　　霍锋的射击未停，时刻关注着其他灯塔的动向，第一时间调派人手支援弱势, 余光注意到天际似有舰船靠近，旋即意识到不妙，当即发出指令：“所有人注意空袭！”
　　“可那不是马提亚的舰船吗？”卫兵纳闷着，忽听头顶一阵撕空裂风的急坠声,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锋将军连忙扑倒, 仅差分毫自己这条小命就没了。
　　他震惊又道：“不是马提亚的舰船吗, 为什么？”
　　没等他想到答案, 停在灯塔上空的舰船打开舱门放下天梯, 无数身着战甲的卫兵正在等待落地。
　　“让地下城基地马上关门, 马提亚这是抢劫来了！”霍锋的话也不客气。
　　异化生物入侵如此危险的时刻, 马提亚没有支援就罢了，竟向灯塔顶层投掷炸弹, 安的什么心思真当他们看不出来吗？
　　人类命运共同体？地下城有价值的时候才是共同体，一旦他们不配合、没有用处了, 就和外面的怪物没有两样。
　　“簌——”
　　“砰！”
　　猝然，一道不知从哪儿来的炮火直接轰断了天梯，紧接着又有一声炮响直接砸断了舰船侧翼。偌大的舰船不受控地高空摇晃，直接冲向了海面。
　　霍锋不明情况地向炮声源头望去, 怀疑使得他抬起枪口准备朝空中射击，却见瞄准的位置缓缓着色，终于看清潜藏着的势力。
　　“将军，你看海上！”
　　霍锋顺着卫兵指引向海面望去，只见无数潜艇浮出水面，扫射轰炸着袭击灯塔的异怪，没有战斗模式的船只打开舱门后，即刻涌出多名身穿黄绿色防护服的人类，亲身在怪物堆中穿梭、抗争。
　　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舰船前方的人身蛇尾异怪，长尾一挥直接破开重围，掀起的浪花溅在他脸侧，差一厘就沾到他满是杀意的双眼。
　　粟续冷漠凝望着海上异怪，眼神在无声驱赶着它们尽快撤离，否则他不会再留情面。
　　异化生物们悲怨地注视着他，霎时有了几分人类情感一般的哀求。粟续不想动手，也能感知到它们今日的入侵只为了活命，可一旦让它们踏足人类领地，后果将难以设想。
　　他一直不愿做下的决定，最终还是在命运的推动下做出了选择。
　　这个残忍的消息以人类无法感知的方式迅速在异化生物中传遍，凄厉的啸叫声宛若孩提哀哭，它们佝偻着身躯钻回了深海，等待海洋为它们安排的结局。
　　来势汹汹的异化生物们离奇撤退，霍锋正觉得奇怪，紧接着听海上的粟续高声冲他喊道：“霍锋将军，我们帮了这么大忙，讨口水喝不过分吧！”
　　霍锋唇线紧平，沉默良久才说：“地下城恐怕一时供不了这么多茶水。”
　　粟续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拇指撇了撇后方舰船上的魏洀，说：“我，再带个家属，两杯茶而已，霍锋将军不会这么小气吧！”
　　家属？魏洀闻声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勾起。
　　“不喝到这杯茶，面前的舰船是不是就要冲我开火了？”霍锋冷眼看向刚才帮忙炸毁马提亚舰船的船只。
　　“不好意思，忘了。”粟续朝天空喊话，“梁盏，你们可以回来了！”
　　魏洀轻咳了声，默默用通讯器把在舱内听不到喊话的梁盏召回。
　　看着面前的威胁缓缓落下，霍锋脸色肃然地松口：“开门，放人。”
　　顺着灯塔悬梯向下，只有霍锋的示意才能再次打开地下城基地的入口，他穿过闸门刚想给身后两人留路，可粟续凭借着暂未删除的前卫队队员身份信息直接进入地下城，一旁的魏洀站在电子屏前，上面显示着他就是地下城住民，两人近乎同时踏过闸门，甚至不明白霍锋在等什么。
　　粟续也跟着上下检查自己，歪头挑眉问：“怎么了？”
　　霍锋盯着粟续的双腿，冷声说了句：“你撒谎。”
　　粟续顿时噤声，难得面露尴尬之色，抬手说：“不是喝茶吗，在这儿啊？”
　　“怎么了？”魏洀站在粟续身边，好奇地低声询问，顺手接过了他手里一直拖着的重物。
　　粟续撇嘴说：“就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走吧，喝茶去！”
　　要是魏洀知道他对外宣称自己和研究所撕破脸了，会不会生气？不对，他还没怎么见过魏洀生气，早知道刚刚说实话了。
　　霍锋没有把两人往地下城深处带，而是引进了接待室，倒了两杯净水放在他们面前，“这个世道哪儿有什么茶叶，温水可以吧！”
　　“不挑。”粟续冲魏洀使了个眼色，被五花大绑的领航部部长就这么被随意丢在了地上，他解释说，“马提亚舰船坠海后，大部分人都乘坐逃生艇跑了，他一个领航部部长趴在舰船外哇哇大叫。我们拿他向地下城基地投诚怎么样？”
　　霍锋冷眼扫过倒在地上浑身狼狈的人，直白道：“他对地下城基地来说毫无用处，你们想做什么？”
　　对方豪爽，粟续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地下城基地现在人手不足，而将军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有的是人，还不需要你费心操练，无论男女老幼个个骁勇，地下城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霍锋没有着急应下，而是认真地审视着坐在对面的两人，似在思考对方提出的交易是否可信可行。
　　粟续看穿了对方的顾虑，摊手说：“将军，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们，但现地下城现在还有足够的信心和实力，面对外面那些企图侵占领地的怪物和即将到来的灾难吗？”
　　他说着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拖着下巴，紧跟着施压：“另外，友情提醒一句，马提亚是不会放弃资源掠夺的。”
　　少了个领航部部长又怎样，没有足够的物资，天上的“人类净土”还能飞得了多久？为了满足可耻的欲望，坚信着HOM法则的信徒为了能让马提亚之舟继续保持航行，就算押上马提亚最后一波人他们也觉得无关痛痒吧。
　　霍锋低垂着视线，紧盯着杯中晃动的涟漪，早已动摇的决心在地下城基地的急需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呼出一口气问：“你们有多少人？”
　　粟续嘴角扬起势在必得的微笑，进一步给出自己的要求：“可能还需要您和圣玛利亚基地也搭个桥，我们人手都点多。”
　　他的要求看似过分，却很直接地解决了两大基地的燃眉之急，桃园基地遭遇马提亚威胁，圣玛利亚基地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霍锋领会点头：“可以，但……”
　　粟续闻言脸色一改，在他印象里霍锋也算是个挺爽快的人，怎么这会儿扭扭捏捏的，他挑明道：“合作就合作，如果我们真想登堂入室，刚才有的是机会动手。”
　　霍锋忙抬手解释：“不，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存资源可能无法供给太多人，你们那边……”
　　“我们还有部分物资储备，研发线生产线齐全，入住后战备可以于地下城共用。”魏洀紧跟着摆出研究所的态度。
　　他们有太多住民无处安置，十天的时间完成地下防空洞的入住和加固是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他作为研究所所长，没到万不得已不能带着这么多人一起冒险。
　　所以当粟续提出这个建议后，他是第一个投同意票的人。共用资源不是妥协，而是由他们主动入局，重新构建人类联盟。
　　魏洀从口袋中掏出保存许久的地下城实验室工牌放在桌上，在马提亚的那些日子里，他时常怀念地下城的生活，背叛马提亚后，他以为再也回不了家，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终于回来了。
　　前言是他作为研究所所长应尽的责任，那么接下来魏洀所言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霍锋将军，桃源基地也是我的家园。”
　　是他的家园，是他魂牵梦绕的故土。
　　霍锋盯着桌上的工牌展眉一笑，点头同意了这场合作：“带你们的人进来吧，罗伯特那边我会去交涉。”
　　他起身准备离开，路过魏洀时缓缓停下脚步，抬手拍了拍这位年轻人的肩膀，难得温和地说：“欢迎回家。”
　　灯塔底层入口大开，所有卫兵乘船列开，为即将到来的同盟架起防御线。他们虽然不清楚霍锋将军到底和这些人的领袖都谈了些什么，但一听说将有很多人加入灯塔军事中，瞬间感觉压在肩头的重担得到了解脱。
　　是海上盗贼也没关系啊，过去那么多年里，他们的确厌恶着掠夺资源的盗贼们，可真算起来这些人从未伤害过他们，还在不久前帮了灯塔大忙。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没什么不一样的。
　　漂荡在海上数百年的人们终于踏进先人的故土，他们眼中看不见在末日中拥有稳定居所的侥幸，更多的是对过去的感慨，不知先人的在天之灵能否看到今日的情形。
　　散落在各处的海上住民汇聚以此，轮流运送着剩余物资，力气大些的帮忙搬运研究所主舱内的器械，工程队负责拆卸，再进入地下城找合适的区域重新组装，忙得脚不沾地时突然有人走近帮忙。
　　站在远处观望的地下城住民原本还有些犹豫，见有人出列，似是找到了勇气一般，接二连三地伸出援手。所有人混杂在一起，合力搬运、搭建着，竟逐渐分不出是何来处。
　　粟续主动化形帮忙搬重物，才见一台发动机送上门桥时，猝然感到头顶一阵疾风擦过，迅疾抬头查看情况，海蓝色竖瞳一紧，认出向灯塔靠近的空中巨船马提亚的护卫舰。
　　灯塔高墙的炮筒齐齐瞄准靠近的舰船，海上所有人当即放下手里的物资，拿起武器严阵以待，准备合力应对这即将到来的强敌。
　　舰船的驾驶者似是感觉到自己被地下城列为不速之客，没有任何攻击行为地在高空停稳后缓慢下落。
　　随着沉重的舱门打开，莫勒空着双手缓步走上了甲板，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异样上，紧接着默默移开，望向了霍锋问：“还需要帮手吗？”
　　这些时日，他带着护卫军继续坚守着马提亚外圈的巡逻任务，防止有异常势力侵袭，也能随时出发支援两座地下城基地，想着游走在势力之间尽可能帮助人类本身。
　　可他看轻了马提亚的野心，身为人类联盟的领袖，心思却在如何从同胞身上获取利益。这样残暴的存在，已经不值得护卫军守护了。


第209章
　　“阻断剂？你是说那种感染后可以快速阻断病毒扩散的药剂？你们研究所已经有一套完整的生产方案了？”
　　听到这个叫路方青年轻人主动提及深海研究所目前的实验进度, 地下城实验室的几名科学家有些眼热，但涉及实验机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而且对方从进来后就一直背对着他们, 看起来似乎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阻断剂可是个稀罕东西, 要是能够顺利投产, 往后海上作战我们就不怕了！”
　　“是啊，我弟说与其搞什么强兵剂，把士兵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如赌上一条命往前冲, 只要能剩一口气回家就行。虽然我不想看到自己弟弟出事，但我希望他就算战死，也是以人类的身份。”
　　科学家们低声讨论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其中有人小声提议说：“霍锋将军好像和深海研究所的头儿能说得上话, 要不让将军去谈谈？”
　　立即有人否定了这个提议：“将军有这个时间吗？近期异化生物进攻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顶上灯塔没日没夜的反击、巡逻, 还有马提亚……总说缺少物资, 要求我们按清单上交, 可就他们天天派舰船来投弹的频率, 看不出他们到底缺啥了！”
　　刚才提议的科学家不愿意放弃阻断剂这个大好机会, 要是做出成品，未来几天霍锋将军他们能少操心一些。他们这些整天待实验室的, 没有什么作战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前线的同胞们减少负担和压力。
　　于是他说：“这样吧, 要不我们先谈谈研究所的口风，万一还有商量的余地，地下城再努力争取争取。”
　　他的这番话取得其他人的一致同意，推举了几个最会说话的试图和深海研究所正面沟通。
　　“路先生您好, 关于阻断剂的事，地下城是真心想与研究所合作，您看这方面双方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路方青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同意代表研究所实验室参加这次的对接会议，可他来之前没人说对方派了这么多人啊！
　　“别过来，前往别过来！等会我该说什么，老所长没教过啊，魏洀也不说清楚，早知道带个梁盏过来了，让奥利弗出面也比我强啊！”
　　路方青闷头碎碎念叨着，冷不丁地看到几双鞋出现在自己跟前，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地挪走凳子滑走，慌忙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仅存的理智将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堵住，呼吸急促地不断重复着临行前魏洀对他的嘱托：他是是芬恩老所长倾力推举的研究所友好大使，在地下城面前要注意形象，他们现在毕竟住在别人的地盘，一定要拿出最好的态度，为双方接下来的长久合作奠定基石。
　　可是……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让他来啊！
　　路方青咬了咬下唇，抱着必死的决心把怀里的文件放桌上，往前用力一推，吞吞吐吐地说：“你、你们别过来，东西、东西你们拿走，别过来！”
　　“啊？”科学家们一头雾水地看了眼桌上的文件，第一页上明明白白写着第五代阻断剂研发方案，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给他们了？看对方代表的反应，怎么感觉像是他们胁迫的一样，可他们也没做什么，怎么就得罪人了呢？
　　虽然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地下城明摆着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一定要给足对方诚意，让研究所能够满意，但没想到对方站起身的速度比他们还快。
　　“我、我们魏所说了，很感谢两座地下城的收留，这、这个本来就是、就……”路方青鼓起勇气站起来闭着眼说了一通，中途偷偷睁开眼睛一条缝，见所有人这会儿都盯着自己，吓得魂都要飞了，语速加快了说，“他说研究所的所有实验成果都可以作为人类共同财产，如果你们的话。”
　　路方青闷头跑出了会议室，话音未落就已经冲出了门去，欲哭无泪地一路胡言乱语：“老所长，我真的……做不来形象代表，我要回实验室！”
　　芬恩从过道拐角后走出，目送着自己的学生跑过了头又折返回来找路，愣是没发现自己的一路跑远，没忍住咋舌说：“这孩子，还得练啊！”
　　他转头看向地下城的科学家们，作了个揖抱歉道：“我徒弟腼腆，多担待！往后合作的地方还有很多。”
　　科学家们一听，紧绷的情绪在几声无奈笑语中释然，意会地郑重再次表示：“谢谢研究所的慷慨，我们代表地下城实验室认真且严肃地欢迎各位加入。”
　　他们相视彼此后，点头确认都赞成后，紧接着说：“赶时间打出来的实验室多少有些简陋，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们愿意共用实验室！真的，你们随便用，以后咱们就是……”
　　话说到一半，科学家代表突然有些局促，挠了挠头“就是”了半天。
　　是芬恩上前自来熟地搭肩道：“那咱们往后就是一伙儿的了。”
　　“好！”
　　听到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芬恩猝然想起了什么，嘶了声说：“你们将军看粟续那小子身手和脑子都不错，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军事调派权，又看我们家魏洀研发、实验能力卓越，作战水平也是一流水平，直接就给了地下城指挥部的密钥。你们现在把实验室的权限也给开放了，真不怕我们研究所造反？”
　　科学家们没想到芬恩会说这个，愣了好一会忍不住笑说：“如果火山喷发毁灭了一切，剩下两天的时间，你们能做什么？要是……”
　　说话的人顿了顿，话语中带了几分叹惋，苦笑着说：“要是我们能侥幸活下来，那就是过了命的交情。”
　　“是，过命的交情！”
　　芬恩跟着他们慢步走出了会议室，俯视着正抓紧时间做最后部署的地下城。
　　仅仅八天的时间，原本因短时间搬入大量海上住民的混乱场面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之前研究所外的几台发动机全部投入地下城生产线。
　　农牧业大部分农作物非几日能见成效，于是大家把注意力放下了快收成的蔬菜上，新扩了一块地专门种植菌菇、豆芽等，并有意识得储备耐存放的食物。
　　农产区的开垦种植、收捡搬运、登记储存皆有人负责，配合得很是默契。
　　不仅有存放着未来数年全城住民口粮的仓库，地下城另一侧的大型储能舱正在以高速储备太阳能转化资源，以供灾难到来后的自然停滞期地下城有足够的能量支撑。
　　工人们汗流浃背地组装着新储能舱，擦掉汗水继续干，忽然沉重的钢材被人轻松抱起，被改造过基因的3号区孩子们凭借着畸变的身躯默默分担了重活，又和正常人类拉开了一段距离，可他们刚把钢罐离开，转头正要搬阀门时，见工人叔叔们都在笑着对他们竖大拇指。
　　而一旁的工程师们反倒吵得凶狠，仔细听便发现他们正讨论着，城墙的最优加固方案与陷阱构造，谁也不愿意让着谁。
　　科学家们都打算过去劝架了，被芬恩拦住说：“不用干涉，再看看吧。”
　　他们不过是在原地又观望了一小会儿，便见刚才还在剑拔弩张的几人不知吵到了哪个契合点，一拍脑门突然就想通了，重新围在一起讨论新方案。
　　“人类的未来一直都触手可及。”芬恩指了指所有正在为生存而拼力的人们，“只有我们不认输，人类才能生生不息。”
　　旧时代的一些人和事的确可恶，但有句话说的确实没错，那就是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论即将到来的灾难带来怎样的结果，至少他们所有人现在都拼尽了全力。
　　芬恩目光停在了几个孩子鬼鬼祟祟的身影上，好奇地问：“我想问很久了，这些孩子天天跑荒废区域去，哪儿之前说什么地方？”
　　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太方便，跟了一段就跟不上了，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地下城平时没人会去那儿。
　　科学家们显然是知情的，但都表现出了犹豫。
　　其中有一名女学者主动说：“这是马提亚造的孽，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那里叫春晖堂，是尤妮花园……”
　　一份曾经被禁止外传的秘辛就这么袒露在了地下城新家人面前，过去他们也会为地下城这些年迫于压力的漠视而感到愧疚，越自责就越逃避，逐渐忽视了住在里面的女人们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在这件事上，地下城与马提亚同样可恶，只是在即将到来的死亡与真正的同盟面前，他们想没有秘密地好好活着。
　　“咚、咚、咚。”
　　孩子们一路上蹦蹦跳跳，顽皮地拍打着皮球，穿过一片废墟后远远瞧见伫立在荒芜角落里的宅院。穿过一座小矮桥后，他们故意放轻了脚步靠近，趴在拉着帘子的窗帘好奇地向内窥探。
　　猝然，暗黑的帘子从里头被拉开，满脸死气的女人们看清来人后，脸上展露了许久未有的笑容，抬手招呼着说：“快进来吧，阿姨们给你们做了甜糕，刚出炉呢。”
　　“好！”孩子们童趣的笑声犹如温暖篝火点燃了这里的冷寂，蓬勃的新生在这个角落渐渐重绽春意。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人类社会该有多好的光景？所有人都在齐心忙碌中憧憬着，幻想如果大家能够度过这场劫难，或许他们将会迎来全新又满是盼头的未来。
　　可一声意料未及的轰炸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顷刻间地下城的每一位住民都抬起头向上看，无不在祈祷着灯塔的卫兵们能够凯旋。
　　“10号灯塔怎么样，刚才的炮弹是朝你们那儿去的。”
　　“回霍锋将军，10号灯塔提前升起了防护罩，我们没事！是粟续先生预判了马提亚的轰炸路线，让我们提前做好了准备！”
　　霍锋紧跟着看向海面，急切问道：“粟续，你们怎么样了？”
　　粟续面无表情地甩尾扫开不断靠近的异化生物们，脸侧的青黑鳞片与微闪的海波纹交错，令他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神秘与神圣。
　　他赤手空拳地站在阵前，没有对无助的海洋生物们发起攻击，只是一遍遍保护着自己的坚守，无声向抉择的另一方不断致歉。
　　“海面不用担心。”粟续循着启航鸣笛声抬起头，沉声说，“终于要来了。”
　　逐渐靠近的声音莫勒再熟悉不过，抬眸望向远方时眼中满是震惊，难以相信马提亚真的会把事情做到这么绝。
　　难道上位者为了自己活命，不惜牺牲灯塔卫兵和住在这里的所有人类吗？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莫勒相信这是马提亚能干出来的事。
　　“恶魔。”凝视着巨船底部对准了他们的枪口，霍锋想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词汇评价这艘曾经被冠以人类希望的巨舟，可无论什么样的评语都不够概括这饕餮一般的黑心。
　　“灯塔顶层已升起防护罩，炮塔已就位。”
　　在所有人震惊之时，魏洀的冷静布控声瞬间拉回了他们的思绪，在无尽子弹如暴雨袭来之前，支起了工程部联合地下城工程队设计的粒子防护盾。
　　空中巨舟见势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切换核炮接连轰炸，疯狂又贪婪地势要抢夺足够的资源再离开。
　　“不行！15号灯塔的防护罩要裂了！”卫兵的慌忙声几近要被轰炸声掩盖。
　　魏洀看了眼仅存的几座灯塔，提前盘算好防御的难度，下令道：“15号灯塔，请现在立即撤回底层，支援其他灯塔守备。”
　　15号灯塔信号迟迟未回，许久代表着回音的信号灯亮了亮，响起对方沉重的声音：“我们不能走，一旦撤走就等于地下城少了一层屏障，要是眼睁睁看着天上的匪贼从我们灯塔打进地下城，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你们留在原地也撑不了多久，我们的目标是度过地幔柱喷发的高危期，不要提前折损人手。地下城入口已做了加固，等你们撤离后灯塔将自行崩塌，彻底掩盖底部入口，绝不让有心之人踏入地下城。”
　　魏洀的决策平静而有力，毫不客气地将守卫的满腔热血浇灭，让他们快速冷静下来看清现实。
　　“那现在怎么办？一队一队撤吗？”霍锋指挥着追击炮朝天空发射，又分出空挡指挥其他人帮忙分担粟续他们的压力。
　　很快，他自己就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能撤，我们一旦撤了，马提亚就会集中攻击另一处人类基地，罗伯特他们的资源也不乐观了。”
　　霍锋的话音刚落，即刻连线洋海另一段的战友，在通话接通的第一时间，他高声询问道：“罗伯特，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炮火连天的轰鸣声中，罗伯特没有一丝的松懈，反过来教训霍锋道：“你这会儿找我做什么？来了几艘舰船，这会儿我们正头疼着，估摸马提亚主舰迟早也要来。”
　　“马提亚在我们这儿。”霍锋回。
　　罗伯特的声音高调：“那你们这会儿不专心应战？”
　　知道桃源基地这是担心他们的安危，他转头望了眼不远处单腿跨在墙头做支架稳定射击的莉迪亚，对连线另一头语气肯定道：“霍锋，我们和你们一样，誓死守卫地下城！”
　　“桃源基地与你们同在。”霍锋只是想确认圣玛利亚基地如今是否安全，得知与他们情况同样危急后，更不想现在撤离。
　　眼看着不断消耗的弹药，霍锋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声说：“马提亚这是准备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吗，要么不断消耗弹药阻止他们靠近，要么停止攻击撤回地下城，给他们寻找入口侵袭的时间？”
　　“是的。”魏洀的回应声平静，似是早预料到了一般。
　　“那我们怎么……”霍锋正想问话呢，突然发现平台上少了个人，纳闷道，“莫勒上将呢？他不久前还在指挥旁边灯塔作战的。”
　　“嘟——”
　　又一声代表启程的鸣笛响震天撼地，偌大的舰船自灯塔后方缓缓升起，霎时间遮住刺眼骄阳，它的体积在马提亚之舟面前犹如蚍蜉撼树，却在高空与强权形成对峙之势。
　　霍锋迅速意识到了莫勒的打算，忙声想要制止：“莫勒，你别想不开！护卫舰怎么可能阻止得了马提亚，你会死的！”
　　莫勒听着通讯器传出的声音，默默回头看了眼身后满仓的炸｜药，在可预见的未来前，他反而没什么情绪波动了。
　　他说：“弹药还有大用，禁不起这样的消耗，与其这样长久的僵持下去，不如尽快结束这场荒唐的统治。
　　“莫勒！”
　　莫勒关闭通讯器打断了霍锋的劝阻，目光深沉地扫过船舱内的每一个部件，这艘护卫舰只是架临时启用的备用机，对他来说不如之前的舰船来得情感深厚，却也记录着他在马提亚护卫的过去。
　　转头间，强烈的日光透过窗户射入舱内，莫勒垂下眼帘的回神适应，仿佛在副驾驶位上又看见了久违的蒙德，满脸的愁苦和纠结应该是又在苦思冥想着他的计划。
　　他怅然惋叹了一声，再次看向前方逐渐逼近的马提亚，操控舰船灵巧躲开直袭而来的拦截弹，将行驶速度调至最快，无所畏惧地直向马提亚顶层前端冲去。
　　在即将撞上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集权者们惊慌失措的哀嚎。
　　“为了人类的未来！”


第210章
　　“轰隆——”
　　护卫舰没有分毫犹豫地冲向了马提亚, 满舱炸|药被猛烈的撞击引爆，烟云顷刻间染红了一整片天空。
　　无人能预料到，百年来忠实守护着马提亚的骑士们会在最后时刻成为刺向缔造者要害的刀剑, 烈火无情焚烧着一切罪恶与绝望, 纵使只影响了高层前半段, 整艘巨船恍若失去了龙骨一般瞬间瘫痪。
　　数不清的公民茫然地游荡在舱内各处，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即将面对着睁眼的命运。在长期的驯化下，没有收到上级指令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自己此刻究竟应该怎么做, 又或者说，早在马提亚剥夺他们主观意识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去了。
　　血红天色映在高墙上的霍锋眼中，仿佛也在灼烫着他的眼眶, 难以言喻的沉痛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内心, 愈发感到郁闷难过, 明明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在最后的时刻对抗进犯的异化生物, 守护身后的家园领土, 没想到莫勒竟会突然做出这样的选择。
　　霍锋猝然在火光中看到了什么, 眼瞳不由得收紧, 不敢相信地又往前走了两步，“那是？”
　　莫勒张开双臂双腿感受着解脱带来的快意, 疾风自由地从耳边擦过，在窒息的临界点到达了顶峰, 只是手中紧攥着的通讯器突然传出了一声适时提醒，打断了他短暂的癫狂。
　　“上将，降落伞。”
　　色彩缤纷的篷布在空中霍然撑开，即使是顶上烧得正旺的火光也掩盖不住它的存在, 及时稳住了莫勒降落的速度。
　　他双手抓住把手控制方向，快速适应后对连线另一头的魏洀感谢道：“多谢。谢谢你的降落伞，还有……”
　　莫勒缓声说着微仰了仰头，在头顶篷布的遮挡下，他已然看不见马提亚的情况，续说：“还有护卫舰的智能驾驶系统。”
　　魏洀没有理所应当地接下莫勒的谢意，而是说：“在我们当中，只有上将您最了解马提亚反制导弹的轨迹，敢带着那么多炸|药冒险。刚才但凡有一步失误，护卫舰都会被提前引爆，这个只有您能执行，不必谢我的。”
　　在他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莫勒几乎没有迟疑地点头同意，纵使他一再说明这个计划的危险性，对方也没有任何纠结。
　　莫勒释怀地淡然笑了笑，似乎在被风声吹散的笑声中，将自己的过去一并扬洒在了风中。
　　他默默低下头俯瞰着海面，浑黄水色被密密麻麻的怪物挤开，毫不怀疑他现在落入水中，下一刻就会被它们撕裂。
　　“砰！”
　　一道青黑长影猛地拍下，在海上掀起阵阵巨浪，强行破开了一条可供穿行的径途。
　　即将落入海中的莫勒下一刻被一只长着尖甲的手指勾住，随着头顶降落伞缓缓落下，篷布折射的异彩打在粟续冰冷肃杀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诡秘。
　　粟续单手挑着莫勒，无暇过问他是否安好，直截说：“手抖吗，能拿得稳枪吗？”
　　他清楚魏洀和莫勒都说了什么，也知道莫勒上将不是个会被轻易吓住的人。现下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堵闷，得尽快把眼前的事摆平。
　　“能。”莫勒回答得恳切，当即掏枪在半空中射击，驱退疯狂侵袭的异怪们。
　　很快便有船只靠近接应，他终于在海上有了落脚之地。
　　高空巨船的焰火一连烧到深夜，在无人掌控中继续前行，与天际的霞光同色，或许只有到所有资源都耗光的那天才会力竭停下，与过往无数被抛弃的劳民区一样，沉入无尽深海。
　　海上的祸乱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工程队将地下城大半驱散仪嵌入墙体，在水力与太阳能的充能下以最强档高速运转，异化生物们的攻势才稍有缓和。
　　可海上的守备队伍不敢有一刻的停歇，在换下上一波卫兵后，继续火力压制外敌侵入。
　　“粟续不休息吗？”霍锋关切地趴在前头向下看，连莫勒都返航轮班了，粟续还泡在水里不知疲倦，就跟上了发条一般。
　　莫勒直截了当地申请连接指挥室，将问题丢给了魏洀，“你怎么不把粟续喊回来，他该休息了？”
　　魏洀的叹息声满是无奈，坦言：“就在接通您的呼叫前，我刚结束对他的第三次提醒。”
　　而粟续给他的回答无比坚定，“魏洀，所有人最好都别休息，用最快的速度把防御工事准备好，没时间了，真的没时间了。”
　　魏洀不清楚粟续为何能感知到危险的到来，但明白他这是在尽最大努力为他们拖延时间、分担海上压力。出于全心信任，他调整了住民们的休息时间，保证每个岗位24小时不间断地运行着。
　　“呼——呼——”
　　诡异的呼吸声没完没了在耳边回荡，粟续心情越发烦躁，冲着逼近的异怪狠戾嘶吼，疲倦的精力有些恍惚，眼前竟出现一闪而过的虚像。
　　波涌在幽僻的海底鼓动，聚向了深处的一片荒芜废墟，从这座崩塌建筑的构造建材来看，与他曾见过的地下水采集中心极为相似。
　　意识错乱间，他隐隐看见有异形钻进了过道，在频闪着的警报灯光中，无穷尽的卵鞘即将破裂。
　　粟续无心计算时间，全然沉浸在波涛的起伏中，偶尔失神时竟有种与海洋融为一体的错觉。
　　直至海天交接一线有天光乍破，蛮攻了一整夜的异怪渐退，他这才有想法返回人类基地暂时休息。
　　他化身回人形穿过门桥，一路挪动的脚步沉重，在临近地下城入口闸门时，看到有道身影在那里等候多时。
　　可全心投注的信任顷刻间驱走了他的强撑，展开双臂抱住魏洀，卸了力地全身倚靠着他，闷声低喃了句：“我好困啊。”
　　魏洀又气又笑地微俯身托抱起粟续，脚步轻缓地穿过闸门向宿舍走去，路过有想打招呼的人时，默默摇头制止了对方。
　　没有绝对安全的环境，粟续恐怕是睡不着的。魏洀深知这一点，压低了音量温声和他同步目前的地下城进展：“邱师傅和马骞带队忙活了好几天，外墙已经加固到第八层了，在能量充裕的情况下启动防御工事，能做到驱散百分四十的II型以下异怪，抵抗一千至一千二摄氏度高温。”
　　“嗯，邱师傅他们辛苦了。”粟续的回应声如细蚊，听得人耳根子发痒。
　　“是啊，他们很不了不起，几乎没日没夜的工作。”魏洀顺应他的话也应了一声，紧接着续说，“目前粮仓、储能舱装备进度已达七成，足够地下城所有人类在地底生活五十年，且所有生产线仍在运作。”
　　“只要能熬过喷发期，大家都会好好活下去的。”强大的困意使得粟续眼睛发酸，紧贴着魏洀的颈侧热敷双眼。
　　湿热气息喷洒在薄弱的脖颈，魏洀心绪隐有几分波动，理智占据了上风，强行摁下了不合时宜的想法，垂头看了眼粟续，说：“宿舍就快到了，回房间以后好好休息。”
　　“嗯。”粟续微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主动问，“最近没时间查看参数，所有净化器都联通卫星了吧，距离同波段校准还有多久？”
　　“一天。一天后，净化器将参考海水初始值推测出的各区块参数，不间断过滤净化，抑制异化生物行动。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守在海上了。”魏洀微微偏头轻靠在粟续额头，传递着他的满腔心疼。
　　魏洀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宿舍，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贴心地盖上被子拢好，在粟续意识沉睡前轻声说了句：“醒来后如果有时间，到指挥室找我一趟。”
　　粟续困乏地微点了点头，轻拽住魏洀的衣角含糊叨念了句：“你不休息吗？没时间回自己宿舍的话，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也可以。”
　　其他人都有轮岗休息的时间，魏洀在指挥室布控一切一待就是几天，完全没有松懈的机会。
　　魏洀俯下|身双手撑在床边，眼下的乌青被笑意遮盖，饶有意兴地轻抚过粟续的手背说：“真是困迷糊了，这种话放平时你可不会说，但是很抱歉，我得拒绝你的邀请了。”
　　他握住粟续的手腕放进被子里，凝视着爱人的眼神中满是爱意，“要是停下脚步，怎么对得起你在海上拼死拼活的奋战？粟续，你才是辛苦了，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地好好休息吧，睡醒以后来找我。”
　　意识逐渐游离，粟续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同意了魏洀的邀请，在倦意的困缚下脱离了躯壳，主动寻找着海上看到的幻境，可不论他如何探寻都再找不到梦中的那片废墟，心中的惴惴不安犹如将坠危石，令他无法无所顾忌地沉睡。
　　“你会死的。”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诡谲低吟不断回荡，刺痛粟续的神经，眉心尖锐的痛感逼走了他的困意。粟续紧皱着眉头幽幽睁开双眼，捂着额头从床上坐起，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左右寻思着是睡不着了，索性下床往指挥室去。
　　为了避免即将到来的岩浆高温影响住民生活，原本嵌在墙上的住民宿舍被全数拆除，改作数据监测分析战与备战点，以便及时应答海上突击情况。
　　住民的安置点被挪到了地下城中心，拆除原本的平房豪宅，围绕着卫星信号基站新建立体式胶囊舱，舱内虽然面积较小，但足够住民们在末日极端恶劣条件下生存。
　　除了外墙的隔热防御，粟续经过时还见工程师们正在讨论内部防御的加固，预想着万一岩浆熔解了外墙，地下城也需要预留逃生通道和尽可能多的时间离开地底。
　　想到这件事，粟续多少有些惭愧，工程部的事他最近帮不上忙，邱师父和马骞他们压力应该不小，等他从魏洀那里出来，顺道去探望探望他们。
　　粟续暗暗盘算着，快步走向了嵌入墙体的指挥室，轻敲了敲门见中断了魏洀的专注，抱歉道：“我来了，是打扰到你了吗？”
　　魏洀旋即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给粟续倒了杯温水，看了眼时间关切道：“怎么才睡了这么一会儿？”
　　他以为粟续会睡得久一些，想再抽空核对一遍卫星数据。
　　“睡不着。”粟续接过水杯坐下，见魏洀刚刚在捣鼓乱码七糟的数据，脚边放着的仪器看起来有些眼熟，是他之前在研究所看到的时光机失败品，“怎么把这东西搬过来了？”
　　魏洀推着粟续坐着的椅子来到计算机控制台前，俯身为他介绍道：“为了增加净化器控制效率，我们将信号源转接到了地下城的卫星信号站，所以研究所的卫星在运行数百年后终于迎来了它的轮休。我找到了距离地球最近的黑洞，设定好卫星航行的路线，不出意外的话，它将在3400万年后抵达黑洞视界边缘，以最强频段向外发射信号。”
　　他略有愧意地深望着粟续，直言道：“很抱歉，以我的能力目前计算不到信号的落点时间，也无法向你保证这场太空旅行的成功率。就是想着说，万一……”
　　魏洀的话语一顿，俯身从粟续后背环抱住了他，慢声道：“我是说万一，世界真的要毁灭了的话，我不希望你在最后的时刻仍有遗憾。”
　　这也会成为他的遗憾。
　　粟续注视着屏幕上不断滑过的程序字符，蓦然僵在了原地，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闯入了思绪。
　　他开始重新回溯这个时间线的见闻，如果说他的魂灵是在海洋纠结中诞生，而他在这个世界的躯壳是马提亚基因计划的产物，但出于某种原因，他被投放到了另一个时间线成长，中途因空间错乱，导致他对留在这个时间的“粟续”躯壳与部分魂灵产生了一些影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发展。
　　海洋既然希望他能够替她做下选择，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将他调走，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还有一股力量在推动这一切，试图切断他和现在这个时间线的联系，想彻底毁灭这个世界。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是如何违背神秘力量的驱使，再次连接两个时间线的呢？
　　“粟续，希望这一次你能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之前听到的怪语重新浮现在粟续的脑海，他将要做下什么决定，有可能会让自己后悔？
　　粟续再看向魏洀为他准备的卫星，陡然间想通了一切，忍不住垂头发笑，只是微红的眼尾夹着彻悟的心痛。
　　根本不需要什么信号的锚点，只要他做下这个选择，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所以联通两个时间线，开启这一切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粟续？”魏洀察觉环抱着的人脸色不对，立即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他扭头看了眼计算机屏幕，致歉道：“我大概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要是觉得无趣的话，那……”
　　“不，我很喜欢。”粟续苦笑着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指着操控台问，“我想让卫星带着一条短信远航，可以吗？”
　　魏洀闻言眉眼再次舒展，即刻同意道：“当然可以，从这里输入就好。”
　　他起身手把手教粟续如何输入，见屏幕上随后出现了一行字后，满是不解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谁？要救下谁？”
　　“大海即将苏醒，他在萍港村，你要救下那个孩子。来地球第五纪，这里需要你。”
　　粟续输完一串短信后，紧盯着眼熟的文字，摇头说：“救下……救下所有能庇佑的人，完成真正的使命。”
　　他见魏洀没听明白，突然笑说：“魏洀，在过去的无数个轮回里，我好像都选择和你站在一起。”
　　“粟续。”凝望对方袒露心意时双眼的真切，魏洀难以自控地紧紧拥抱着粟续，声音哑然，“希望在未来的轮回里，我们还能走到一起。”
　　虽然粟续起头的这些话像极了美梦，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真就实现了呢？毕竟人总要有盼头，才能走得更长久。
　　“呼——呼——”
　　粟续紧抱着魏洀的手一顿，微垂的双眼散开焦点，兀然间一副诡异可怖的画面化作虚影浮现在眼前。
　　浸泡在水下的采集中心早被异化生物入侵渗透，泛着荧光的卵鞘随处可见，只是粟续这次再见时，卵鞘几乎都破了壳，无数异怪向采集中心涌去，一步步靠近那道没来得及关上的阀门。
　　世界开始无序地晃动，似有一双大手愤然掰开了深海地表的裂缝，是大地在震怒。


第211章
　　刺眼日光灼烧着万物, 顷刻间被漫天乌云遮盖，稀薄的空气越发闷热，往远瞧竟见蒸腾的水汽扭曲了空间, 翻卷着波涛的海面莫名冒起滚水热泡, 波及范围越来越广, 蔓延一整片海面，浓热雾瘴渐渐在上空汇聚成积云，愈压愈厚，好似下一刻天空便要坠下。
　　密布乌云遮去了大半天光, 直到天际一阵裂天闪光砸下，乍然的亮光照在万物表面，倏地看清远方的海平面正在隐隐震荡，伴随着一道如醒龙的闷吼声, 埋藏于海底数百年的地表被无形之手撕裂, 露出血脉一般的赤红灼光, 不过须臾便在深渊淌就一片血海。
　　汽泡激烈翻滚着, 掀起阵阵夹杂着碎石的浪潮, 数不尽的海洋异化生物惊慌逃窜, 试图离开这片深海炼狱, 在橘红火柱的追逐下，逐渐向人类基地靠近。
　　意味着危险来临的警报被即刻拉响, 所有轮休的卫兵迅速返回灯塔备战，世界末日般的电闪雷鸣下, 是坚守着人类最后家园的人们坚毅决绝的面容。
　　“不是还有点时间吗？”霍锋俯瞰着已然逼近的异化生物潮，迅疾调派人手准备开火。
　　魏洀扫了眼手边屏幕上未进入倒计时的预测时间，深知现在他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语速加快道：“基地防御系统已全面开启, 外围阻拦陷阱以释放完毕。收到内勤组发来的情报，灯塔战备舱已备弹完毕，后援随时在地下城出口待命。”
　　“距离海下净化器校准完毕还有多久？”粟续的声音在连线中响起，夹杂着急速擦过的风声。
　　研发部和工程部在设计净化器时，考虑到机器放置后需运行百年以上的时间才能看见起色，而他们这一辈难说能坚持多久，为了避免后世返工检修太过繁琐，在生产初期就考虑过未来各种天灾发生的可能，因此粒子高速净化器的防水功能只是基础。
　　他离开魏洀的指挥室时路过工程队，马骞听到警报声后已经着手带人通过卫星控制，上抬防水耐高温的净化器，避免被滚烫岩浆掩埋。
　　但由于人类基地附近的净化器是最后放置的，目前尚未结束校准期。求生欲是生物本能，眼下异化生物的进攻趋势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人类基地的防御工事能否撑到248台净化器校准完毕，抑制异化生物进攻能力？
　　魏洀：“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粟续向灯塔顶端疾跑的脚步慢下，面色凝重地仰望着仅剩几步的阶梯，立即回身向台阶下走，与不断驰援顶层的兵力背道而驰。
　　“吼！”
　　野兽的嘶叫同惊天雷电一道响彻暮色，苍白电光将可怖异形映得更是畸怪，皮表凹凸上挂着粘稠灼烫的海水，它们泛着绿荧幽光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人类堡垒，在求生欲念的驱使下做最后挣扎。
　　狂暴的浪潮席卷而来，栅栏陷阱挡不住异怪们的汹汹来势，几分钟不到便在嚎呼声中的撞击下沦陷。
　　眼见着黑压压的威势压境，霍锋一声令下示意所有卫兵开火，只要能拖到净化器校准完毕，所有卫兵就有机会撤回地底，等待地幔柱喷发期过去。
　　最后这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撑过去。
　　枪口的焰光频闪，在大自然面前渺小如粟的人类所做的最后挣扎，看似不自量力，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发乎本能的欲求。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天际的惊雷声又响，天地动摇之间，一道青黑色身影自海上灯塔冲出，长身孤影立于海面，面对着成山怪形不见丝毫怯意。他扬起长尾猛地拍下，在海面断出一道深壑，拦下了迫近的危压。
　　如泼的大雨自积云泄下，初沾海面时冒起阵阵白烟，散发着一股焦灼的咸臭味。粟续抬手将挡眼的头发先后捋，陡然闪身冲入了怪潮，与身后不断压制的火线一道守卫着脚下的人类家园。
　　“奥利弗。”
　　连线中突然传出梁盏平静的声音，反倒让奥利弗有些不习惯，反问了一句：“怎么了？”
　　梁盏领队走出灯塔门桥，手动再次锁上坚固的大门，仰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再骚扰你一下。”
　　他话音落下，抓着手炮挎带大步跳上船艇，带着3号区所有有作战能力的改造人类支援粟续，“家人们，我们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是芬恩所长他们的保佑，现在是报答的时候了！冲啊！”
　　粟续闻声微微往后偏头，脸颊的海波纹泛着红光，与海底逐渐蔓延开来的岩浆相似，吐出的呼吸也带着灼烧的糊气，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体内游窜沸腾，与眼前的海水一样在灼烧中蒸腾干涸。
　　纵使他们已经全力阻止异化生物靠近，但在数百年的进化中，受人类污染侵害的海洋生物们早已蜕变，以极可怕的数量优势与生化进步突破了压制，向堡垒高墙靠近。
　　“砰！砰！”
　　直到密集的炮火声再次从头上响起，霍锋等人下意识抬高枪口，只见是灯塔的舰船启航，从上空支援火力。
　　“指挥室，船上的人是谁？这太危险了！地幔柱一旦喷发，溅起的石块威力堪比炮弹！”
　　“魏所长人呢？怎么没人回应？”
　　良久才响起路方青的应声：“带队支援的就是魏洀他们。”
　　“人类命运生死同盟，要么大家今天一块儿和这些怪物在海上耗死，要么一起回地下城去，没有让你们顶着压力站在一线的道理。”奥利弗驾驶舰船避开溅起的飞石，对准攀附在灯塔外墙上的异形，分神看了眼3号区的同胞们，在其中找到了梁盏的身影。
　　只见他瘦弱的身躯在怪物的猛烈攻势下布满伤口，鲜血早已染红身上的防护服，离他有一段距离的粟续似也发现了异常，迅疾赶来支援，只是高空的炮弹来得更快一些。
　　魏洀的视线紧盯着屏幕上的粟续，确认他当下无恙的同时，对梁盏嘱意道：“阿盏，你做得很棒，帮我们拖延了很久的时间。但老所长现在很生气，但你现在带人回去打屁股。”
　　梁盏声音发虚，拒绝道：“我们想留下来帮忙。哥，，你们总觉得我们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可当初如果不是海上营地和研究所搭救，我们活不到今天，所以只要能尽一份力，我们就是死在海上也没有关系。”
　　“哥，谢谢你们。”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等灾难过去再上演舍命答谢的情节。”粟续终于逆着水流赶到，长尾卷起梁盏往后一甩，冷声说，“带上力气大的人把地下城入口守好，所有人随时准备撤离。”
　　“可是！”梁盏扛着炮筒的双手无力到隐隐发颤，却不愿就此离开。
　　粟续甩尾掀起巨浪，在阵前竖起水墙，给他们争取短暂的撤退时间，接下来说的话与奥利弗前言有些相悖，可目的一致，“不是所有人都要站在一线抗争，守好大门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也是一种懂事的表现。”
　　梁盏紧咬牙关做最后挣扎：“我们都走了，那你呢？就剩你一个人留在海上，扛不住的呀！”
　　海水越来越烫，溅起来的水滴沾到皮肤上就会留下一片红印，逐渐靠近的橘红浆流就像地底爬出的恶魔利爪，离海上灯塔越来越近。粟续化身后半个身体泡在水里，肯定比他们还要难受，这让他们怎么能放心离开？
　　“走！”粟续没有正面回应梁盏的问话，语气带着鲜少的命令口吻。
　　紧接着他仰头对空中驾船的魏洀问：“还有多久？”
　　魏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回答道：“距离校准结束还有十分钟。”
　　他视线紧盯着粟续，声音发闷：“粟续，你也可以撤了，最后十分钟我们能拖到的。”
　　“地幔柱岩浆涌过来了，你们才应该马上撤走。”高温溅起的砂石足够击穿空中的舰船，看来魏洀他们决定从高空分离灯塔的压力，就没有想回去的打算。
　　粟续回身看了眼灯塔外满墙的异化生物，离顶层越来越近，霍锋和莫勒他们在墙上抗击的效果不佳，魏洀他们在高空闪避飞石的同时既要支援灯塔，又要分担他在海上的压力，就算能拖到净化器校准完毕，抑制海上异化生物的行动，光是清理各灯塔墙面上的怪物时间就不够。
　　粟续缓缓低下头看向淌过身下的浆流，眼前的景象与梦境重叠，已然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紧攥着的净化器外置控制面板，发言道：“魏洀，你们只管把灯塔外墙清理干净回到地下城，海上交给我。”
　　“你要做什么？”魏洀即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追问，“粟续，我从没对你提过请求，现在我只希望你不要做傻事。”
　　粟续切断了主频道连线，单独拨通了魏洀的通话，在了然自己的结局后，环视着沸腾海面的目光平静，“魏洀，在宿命的推动下，我站在了人类这边，既然做下了这样的决定，就要践行自己对海洋的承诺。我曾以为自己的存在对世界来说无关紧要，可现在既知自己的选择能够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我不明白。”魏洀调转舰船方向，想靠近粟续的位置，将他带离海面。
　　粟续微笑着仰头凝望着冲向自己的舰船，虽然相隔甚远，他却好像看见了魏洀为他焦急的面容，满是眷恋地轻叹了一声，说：“魏洀，谢谢这个世界有你的存在，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等你回来，我们慢慢谈。”魏洀脱口而出道，没再听到粟续应声，只好妥协，“你说。”
　　粟续闻言眉眼微弯，心中翻涌的暖意比周身热流更能牵引他的思绪，“魏洀，我希望等灾难过去后，你能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亲手建成期愿中的人类世界。”
　　他顿了顿，立身于火红的焰光之间，满眼是才学会不久的爱意，怯慢又郑重地说：“还有，魏洀，我爱你。”
　　雷电在疾风暴雨劈砍着世界，血红的火柱自地底喷出，溅起的火点、碎石与雨滴相撞，使人无处遁形。
　　魏洀无视了机翼受损的警报提醒，直冲向被异化生物包围的粟续，无法揣测对方当下是什么样的想法，但隐约能感知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见粟续话音才落，回身直接转入了水下，青黑色的长影霎时隐入怪潮中，再不见其去向。
　　不多时，海上净化器的监控系统突然发来警报，急闪的红光催红了魏洀的双眼，顷刻间明白了粟续的打算，抓着通讯器喊话：“粟续，你要去哪儿？”
　　可通讯器另一头再无声音回应，魏洀在漫长的死寂下冲向距离桃园基地最近的一出净化器标记点，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异化生物伤害不了粟续，说不定他关闭净化器后，未被净化的海水吸引走部分怪物的注意力，分走地下城基地的压力后，他就能找机会脱身。
　　没关系的，海水净化计划可以等岩浆冷却后再继续，只要人类基地没有毁灭，他们一定会救赎前人犯下的罪过。
　　他现在只希望，粟续能安全回来。
　　数不尽的怪物聚集而来，魏洀的舰船自上而下清理着标记点附近的异化生物，保证粟续离开海面时有机会在第一时间救人，可他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从地底而来的高温灼烤着水下一切，躯壳如水流将融，连呼吸都是奢望，所有海洋生物凄厉地挣扎着却无处遁形。
　　粟续强撑着游散的意识潜入深海，挥手拨开前方掺杂着火星的水流，被灼伤的双眼满是血红，越是深入越感到绝望与无力，他能感觉到孕育他的大海似乎将要放弃最后的挣扎。
　　“你将选择让给我来做，何尝不是对这个世界还留存着希望？既然想活下去，不到最后一刻结局就没有注定。”粟续在滚水中早已看不清前路，仅凭着记忆寻到净化器的安置点。
　　“粟续，你看这个地方，净化器的关闭按钮就在最底下。”
　　马骞的教诲声回荡在粟续耳边，他摸着净化器滚烫的外壳继续下潜，全然不顾双手的血肉被机器的铁皮烫烙，心算着校正的最后时间，净化计划正式启动前，亲手关闭了所在海域的机器。
　　粟续潜在深海中，能够感知到其他海域的净化器在既定的程序中进入高速运行状态，仅有他所在的一处毫无起色。霎时间，迷惘无路的异怪们探查到了最近的舒适区，未开智的异化生物无法辨别哪块区域才是安全之地，顺从本能想舒适区靠近。
　　大地震颤愈演愈烈，粟续的感知力逐渐淡弱，难以分清周身是海水还是岩浆，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插入净化器控制面板重新启动机器运作。
　　净化器连接卫星需要时间，可他没有时间等下去了。必须在消散前保证地下城基地和剩余人类的安全，粟续仅存的意识仍紧揪着最后的希望不放。
　　他诞生于海洋的希望，来自末日灾难爆发前，生长于桃源基地前身的国土上，没有什么比他更合适作为这片海域的参数。
　　只是一副躯壳而已，他曾不知自己的来处，也寻不到何处可以落脚，现下他找到了这个世界的意义，可心里还是感到惆怅和遗憾。
　　魏洀，不知道你此刻安全回到人类基地了没有，这场灾难过去后，你会不会如曾经所说，为剩余人类带来光明的未来，建成如研究所一般的美好家园。
　　或许他们会在千百年后再见，可下一个纪元他们是否还会记得这个世界？怕是不会了。
　　粟续已经无法流泪，在满身失落中继续下潜，前往属于他的归宿。
　　“净化器……净化器被重新启动了！”
　　马骞难以置信地看着控制面板上的对接请求，此前他一直在懊恼粟续找他要外置控制面板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嘴，明明自己也有机会劝下粟续的。
　　邱杰西在长久的沉默中垂泪，默默擦拭粟续修理过的机器，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操控屏上显示距离他们最近的海域已达到净化最佳值时，震惊的情绪瞬间占据了情感顶峰，“不对，粟续做了什么？”
　　即使那台净化器尚未接通卫星，海域达到初始净化值就意味着桃源基地外的海水刚刚已经完成了一场净化，无法适应污染浓度的异化生物短期内无法靠近这片海域，但在污染度与其他海域达到平衡前，海域中心的净化器完全有时间对接卫星并启动高速运作。
　　可不论人类基地如何呼叫粟续，都再得不到应答。
　　芬恩看着返航后一直垂头丧气拨通粟续号码的魏洀，不多言语地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重新建立人类社会，我知道的。”魏洀双眼无神地应声，却难忍住心中的难过。
　　粟续太聪明，太了解他了，大概猜到他会因为这件事而伤神，用约定框住他摇摇欲坠的生存欲念，带上一份对光明未来的希望继续走下去。
　　可越清醒，就越是痛心，好似他也随之一道沉入灼烫的洋流，只剩一副装满信念的躯壳。
　　接连数月的暴雨雷鸣一遍遍冲刷着滚烫炎流，撕天裂地的震荡终于结束，只留下一望无际的黑海在沉重涌动，等待彻底冷却后沉积为陆地。
　　漫天灰烬如雪幕一般飘落，遮蔽了头顶天光，刺鼻的硫磺味混杂着海水的恶臭久久不散，人类基地的灯塔在岩浆抵达的最后一刻启动防御工事瞬间瓦解，覆盖住了所有入口，与外界彻底隔绝，整个世界似乎再无人烟，弥漫着一股死意。
　　“咳咳咳。”
　　一阵人类的咳嗽声打破了静谧，身穿高温防护服的几人从地底冒出，探索着灾难之后的地球。
　　“奥利弗，你戴着氧气面罩，能闻到什么，居然装模作样的咳嗽！”
　　“梁盏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刚从打通的地下出口出来的时候，你偷偷试探会不会烫脚！”
　　马骞看着两人又开始拌嘴，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领队的魏洀身边，“和你预料的一样，熔岩灰烬沉积后，应该会形成新大陆，我们这段时间研发的机器可以加速区域冷却。你们研发部给的设计图纸我们连夜做了调整意见，你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魏洀接过后点了点头，趁着确认的时间对马骞嘱咐道：“你带人先检查一下净化器是否都能正常运行，人类基地重建需要时间，海洋净化计划也不能停。”
　　“明白。”
　　马骞闻声点头领命，见往日亲和的魏洀在那场意外之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默默无奈叹息。
　　他领人准备释放无人机观察未凝固的陆面时，路过打累了的梁盏和奥利弗两人，见他们一起蹲在小水坑前不知摆弄着什么，走近一看见他们正蹲着在水上放下一艘艘纸折的小船。
　　于是他好奇问：“这些小船是？”
　　梁盏抬头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又垂下头继续放置，希望小船能漂得更远一些，让深埋在海底的灵魂能听到他们的思念。
　　“这些是大家这段时间折的，有我对粟续哥哥想说的话，也有很多人对他表示的感谢，还有……我偷偷看了几张，好像还有对未来的展望，希望地球能重新回到充满生机，绿意盎然的样子，无愧粟续哥哥的付出，也许诺自己往后绝对不会再做危害自然的行为。”
　　他指着纸船，特意解释说：“这些是可降解材料，路方青专门搞的。”
　　马骞叉着腰忿忿不平，“你们搞这些事居然没有算上我这一份。”
　　梁盏缩了缩脖子说：“这不是看你们工程部和我哥没日没夜的准备重建计划嘛，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养伤，闲着也是闲着。”
　　马骞没有真和梁盏生气，摸了摸他的头盔，俯身也放了一只小船在水上，目送着它渐渐远去，怅然说道：“希望他能听到，希望这个世界未来的蜕变能符合他的梦想。”
　　暴雨在熔岩冷却后的表面留下浅薄的水洼，与这个寂寥世界格格不入的小船顺流漂荡，顺着微风向世界转达来自人类的真切追思与呼唤。
　　“你来了。”
　　粟续漫步在黑暗中，如果不是看到前方不远漂浮着的微光星点，他都要以为自己是真瞎了，“我好像来过这里。”
　　光点发出一声负气的低笑，烦躁道：“熟悉吧！在过去的无数条时间线里，每一次结束的时候你都会来这里见我。”
　　粟续意会，看来眼前这个虚相就是之前听到的神秘声音源头，遂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它上下飘动着，没有任何实体，也可以化身为一切事物，似乎知道粟续接下来都会问什么，一口气说了下去：“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世界的本源，海洋只是我的一部分，按理说你也应该臣服于我，可你从来没有听话过。在人类一次次的破坏下，我算是彻底活腻了，可海洋还想继续观望，于是在她孕育出你的时候，是我掐断了她的生路。”
　　“但我们都没想到，你会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成为世界即将走向毁灭的例外。有时我会忍不住去想，到底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粟续眼中不见胜利的喜悦，占据情绪上峰的理智揭穿了真相，“既然你是世界本源，要是真想毁掉这里，任何一个动作都能做到，可你没有这么做，恰恰说明你也怀着希望不是吗？”
　　“切。”它忿忿地嗤声，不耐烦地转过身，顽劣地驱赶着粟续，“赶紧离开这里，真是烦透了你这个无趣的灵魂，不期待下一次见面。”
　　“可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的。”粟续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招人厌的自觉。
　　感觉到这个漆黑无边的世界再无旁人，瞬间清净反倒让它感觉到无尽的寂寞，仿佛是感觉到了奇异，它默默转过身看向粟续刚才站定的地方，竟见粟续留下了一朵盛开的小花。
　　“这是人类在不见天日的海底培育出的鲜花。”
　　看着粟续挂在花盆边上的纸条，虽不见形状，但它似乎有了几分笑面，“算了，看在这个世界还会开花的份上，就多留一段时间吧。”
　　一望无垠的焦土之上，魏洀一言不发地手握着图纸，全神贯注在重建的想法之上，冷却的心绪仅有粟续离开前的愿望还在微微发热。
　　微风携带着地底散发出的热意，吹散前方的灰烬雾霭，隐约有人影从水面现身，一步步向他走来。
　　魏洀握着图纸的手一僵，不确定是自己日有所思的幻觉，还是真看到了实影，魔怔了似的向前走去，完全听不到身后同伴的复方，只见眼前的影像愈发清晰，来人竟与他日思夜想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粟续站在魏洀对面缓缓张开双臂，胸口翻涌的思念与劫后余生的庆幸最终汇聚成一句招呼：“魏洀，是我，我回来了。”
　　他诞生于海洋的祈愿，只要人类还有希望，他便不会彻底消散。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贪婪的人们还是会欲望的趋势下干出蠢事，可只要世界没有完全终结，仍有人在荒芜贫瘠的世界里坚守原则拼力救赎，大海依旧会给人类留下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
　　粟，嘉谷实也，人存永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