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路》作者:花渡渡   标签:ABO 破镜重圆 星际 架空 不平权 复仇 虐恋   简介:   Omega平权起义失败后,同盟会瓦解。   同盟会长兼起义领袖:4s级omega洛迦被捕,以战犯之名,扭送至联邦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正义凛然的Alpha环伺中,洛迦知道这一生都完了。   法庭罗列他十条罪名,最终判他入联邦特别监狱,终生监禁。   联邦特别监狱,对Omaga来说,是个有去无回的地狱。   但有人,将他从地狱边缘拉了回来。   暴力镇压平权起义的大功臣:4s级Alpha,联邦军部上将陆庭深。   他在审判席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负隅顽抗请求上诉的洛迦。   -   “未婚妻,伟大的科学家,你又落到我手里了。”   看向Alpha似笑非笑的眼神,比联邦特别监狱还要令人绝望。   因为他曾玩弄Alpha的感情,在婚礼上,不小心炸死了他全家。   陆庭深x洛迦   前温柔忠犬·后强硬霸道·鬼畜攻x一直高冷不屈·淡漠美人科学家·战力爆表·疯批受   ·古早狗血老套配方,AO不平权文,专为解压而生,勿较真   ·受很疯批,神挡杀神狠角色   第1章   联盟总部大楼轰然倒塌,一切都结束了。   一架残破不堪的战斗机烧毁在废墟旁,腾起熊熊烈焰,黑烟滚滚。   烟尘却还未落定,漫天腥云遮天蔽日,天地混沌一片,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硝烟味。   联邦军部所有高精尖作战武器全部出动,陆地、天空,将这片废墟团团包围,赫然是一张密布的天罗地网,在数千名荷枪实弹的联邦Alpha军人环伺之下,没有任何生物可以逃脱。   胜负已定。任何举动都是负隅顽抗,没有意义了。   数百名Alpha军人架着狙击枪,围成一个可怖的包围圈,圈正在一点一点地缩小,瞄准器中的圆心,无一例外地正对废墟中心绝望的残破人影。   不久前,这位Omega以一己之力手刃了数千名级别在3s以上的精英Alpha军人,即便战力恐怖如斯,却终究还是输了。   能有这样彪悍战斗力的,整个星系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只有发动“荆棘之路”平权起义的领袖,Omega同盟会长,4S级Omega洛迦了。   洛迦死死抱着怀里一只比他完好的小型合金保险箱,绝望地朝向他一步步围来的Alpha军人声嘶力竭地重复这一句话:“不要逼我!!”   撕心裂肺的怒吼,在荷枪实弹的强压之下,实在显得苍白无力又可笑。   七日七夜无休止的战斗,精神力、战斗力、耐力都早已告罄,洛迦就像那垂死挣扎的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做出这些毫无意义的举动。   退无可退的洛迦瘫坐在废墟之上,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Alpha们一步步逼近,他只能绝望地一点点后退,吼道:“杀了我——开枪!!!”   他疯了。   癫狂的嘶吼穿破重重腥云,洛迦目眦欲裂:“杀了我!开枪啊!开枪——!!!”   而Alpha军人们的目的,从始至终就不是他的命,上级下令,务必活捉。   所以不论洛迦如何吼叫威逼,数百只狙击枪的枪管也不会射出一颗子弹。   然而绝望之际,洛迦在徒劳的后退中,摸到废墟下一冰冷的物什,低头一看,喜出望外,是一把枪。   洛迦不假思索地将之拾起,癫狂大笑,将之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洛迦高傲地扬起了脖颈,暴露出脆弱的喉咙,喉咙之后正对着的腺体,是Omega全身上下最脆弱致命的地方,一旦击穿,必死无疑。   “想要活捉我?”洛迦双手持枪紧紧抵住喉咙,“不可能!带我的尸体回去吧——”   “——砰!”   巨大的一声枪响,围攻的Alpha们瞬间汗毛倒竖!但不多时,他们又松了口气,这一枪并不是洛迦开出的,他也没死。   一道激烈血泉骤然从洛迦持枪的左手背飙射而出,洛迦惨叫一声,手中枪无力坠下——   “砰——”紧接又是一枪,打穿了右手。   群狼环伺之中,有人一步步朝他走来。   一片高大的阴影覆压下来,洛迦惊愕抬头,看见来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来人一身鸦黑军服修身笔挺,勾勒出无可挑剔的完美身形,甫一对上那双凌厉的双眼,洛迦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完了。   击穿他双手手掌的枪,枪管还是灼热的,抵上了自己的头。   “想死么,未婚妻?”来人轻轻一笑,笑声听在洛迦耳朵里,只觉毛骨悚然,“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军事法庭的被告席,还等着你。”   高大的身躯俯下身来,一道银芒闪过,洛迦崩溃地发现一道冰冷镣铐锁上了自己的手。   “陆庭深——!!!”洛迦狂如一条疯狗,竭力扬着脖子,誓要活活将眼前人的颈项血肉活活撕咬下来。   然而在他张口准备付诸行动之际,一道更为恐怖,几乎是所有Omega内心最害怕的恶魇般的刑具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合金束缚项圈——   项圈内侧紧贴omega腺体的小小铁片上,内置上亿个纳米级别传感器,可释放Omega所能承受范围之内的最高压电伏。而控制它的权限,只在陆庭深手上。电击腺体的痛苦,没有任何一个Omega可以忍受得了的,那不啻于下油锅一样的酷刑。   强悍如洛迦也不例外。在这条项圈之下,他会变成逆来顺受的阶下囚。   洛迦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我当初怎么没炸死你!”   他嘴上不饶人,身体却不敢再有任何反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自己拼死保护的那只保险箱,取出里头的试剂,在自己眼前晃了一晃。   “没能炸死我,真是太可惜了。”陆庭深拿着那管浅蓝色试剂,贴着他的脸碰了碰,一阵寒意透骨,注视着那抹惊心动魄的蓝,那是陆庭深此生永恒的恨与痛。   “Omega改造试剂,”他笑,“我可怜的未婚妻,伟大的科学家。多少年心血,真遗憾,今天要落到我手上了。”   “还给我……”洛迦只觉五脏六腑都痛苦得蜷缩在一起,伸长了手臂去夺,却只能无力地摔倒在一片废墟之上,“还给我!!!”   小小的试剂管,装着他此生全部心血。为了让Omega彻底摆脱每三月一次的发情期依赖,不再沦为Alpha的奴隶,洛迦穷尽了毕生心血。甚至,葬送了无数Omega实验体的命。   就这么被人轻易夺走了。   然而已成他人阶下囚,他说出的话又能有几两重呢?   陆庭深果然置若罔闻,只将试剂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箱中,扣紧箱体,提在了手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撇了他一眼,冷漠下令:“带走。”   洛迦被两个Alpha一左一右架起,装入那个专门为他打造的精钢牢笼。   Omega同盟会会长,兼“荆棘之路”起义领袖:4s级Omega洛迦于帝国历2729年被联邦军部逮捕,意味着长达十数年的Omega平权运动正式宣告失败。   暴力镇压“荆棘之路”平权运动的将领:联邦军部上将,4s级Alpha陆庭深,活捉反动头目,成功缴获非法试剂,此役居功至伟,荣光加身。   待此案了结,头目判决之后,回帝星另受封赏。   军用合金,是目前最坚硬的顶级作战材料,由它浇筑的牢笼,整个太阳系都没有任何生物乃至武器能够破坏它一分一毫,何况洛迦?   牢笼很小,它甚至无法供人直立,甚至坐下。   只能像狗一样匍匐蜷缩着,连放松一下四肢的空间都没有。   更遑论他脖颈上尚还束缚着同样材料的电极项圈,根本就是插翅难逃。   洛迦大概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却连仔细去想都不敢。   他会被带回那个令人无比怨恨的帝星,押送上联邦军事法庭,他这样罪恶滔天满手血腥的甲级战犯,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地狱。   那些正义的Alpha会剥夺他的一切人权,会把他的灵魂、肉身,通通撕碎。   恐惧和绝望的潮水将洛迦淹没,他蜷缩在牢笼之中,忍不住眼泪失禁。   因为脖颈上的合金项圈被固定在牢笼顶部,求生的本能使得洛迦只能像只虾子般尽力弓着脊背,让脖颈尽量与笼顶贴着,早已累得脱力的胳膊肘支撑着全身的重量,以保持自己能自主呼吸,才不至于被脖子上紧贴着的合金项圈活活勒死。   而此时他的脆弱和不堪,通过监控,被全方位投射到前方漆黑军车后座的显示屏上,被人好整以暇地观赏着。   陆庭深看着屏幕,看他挣扎、嘶吼、流泪,却不知为何心如止水。   这十多年来,他每一天都活在巨大的痛苦和仇恨之中,是刻骨的仇恨支撑着他一步步孤身走到如今,只想着有一天亲手将他活捉,可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却意外平静,心中翻不起一丝浪花。   只有左肩传来如虫咬蚁噬般的强烈痛感。   陆庭深摘了战术手套,漠然看着自己苍白的左手,握了握拳,能听见皮肤下传来仪械运动的细微声响。   这并不是一条血肉之手,只不过蒙着一层仿真人皮,皮下的骨骼筋脉无一不是精密的机械。没有柔软的肌肤触感,也没有体温。   十二年前,陆庭深的左臂毁在一场严重的爆炸中,他在废墟里捡回了一条命,失去了左手的他只能装上机械臂,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健全的正常人。这是他身上隐秘的疤,不愿提起的过往,连他自己也不想看见。   所以常年带着手套,仿佛只要看不见,那段痛苦的记忆就不会存在。   屏幕里无助颤抖的Omega,是造成这一切苦果的罪魁祸首。   十二年刻骨铭心的仇恨,终究将陆庭深从拳拳赤心满腔爱意的少年,逼成了如今冷血无情的军部上将,他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天。   十二年后再重逢,爱意不再,只余血海深仇。他可以复仇了。   帝国历2729年的3月17日,联邦军部上将陆庭深,活捉Omega反动派头目洛迦,   他的仇敌,   他的未婚妻。 第2章   帝星,联邦特别监狱。   虹膜识别成功,重重精钢装甲门一道道依次打开,军靴踏在地上,发出冰冷的,令人胆寒的声响。   监狱最深处立着一道半人高的军用合金刑架,刑架上跪立着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他的双膝被迫分开,被地面突出的锁环扣着,双手反剪在身后,丝毫动弹不得。   同样材质的合金项圈依旧紧紧束缚着他的脖颈,将颈后腺体牢牢包裹在项圈中,扣在刑架上,项圈显然扣得非常紧,紧到这位犯人只能尽量挺着胸膛仰起头颅,长时间保持着献祭一般的姿势。   他的皮肤很白很细腻,即便落魄到这个境地,依旧细腻得犹如蓝星中古老的东方国度烧制的珍贵白瓷。   传感芯片紧贴着他的腺体,只要他一动便立即释放电流,在这样恐怖的威胁之下,洛迦即便全身反骨,也不敢再有一分一毫抗争的动作。   然而要长时间维持不动,这太难了,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来将他解救下来,怎样都好,再也不想受此无边无际的磋磨。然而真的有人来了,他又克制不住簌簌战栗起来。   他深刻明白,从被捕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在这个Alpha执掌一切的帝星,Omega,尤其是他这样满身血腥的Omega战犯,是没有人权的。   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果不其然地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从来不屈的Omega,没有向谁低过高傲的头颅,但是现在,他屈服了。这一次,是他跪在地上,卑微地仰望他,乞求他的宽恕。   “陆庭深,我好难受……”洛迦睁开水光朦胧的泪眼,用最软和的话语,卑微地乞求,“能不能解开我……?”   “你想要我,是不是?”他像牢笼中即将送往屠宰场的可怜宠物,用尽浑身本事摇尾乞怜,希望眼前人能开恩,救他于水火之中。   空气中忽然弥漫开冷冽的曼陀罗气味。   那是洛迦的信息素。   洛迦苍白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微微勾起,望向陆庭深的目光中藏着几丝诱惑与狡黠。   曾经,只要洛迦释放一丁点信息素的气味,眼前的男人会立刻化身成最忠诚的狗,对他予取予求,把一切能给他的都给他。   现在也不会例外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果然不出洛迦所料,陆庭深深色的瞳仁仿佛亮了一亮,他摘下手套走过来,在自己脖颈后的项圈上轻轻一按,“咔哒”一声,项圈应声弹开。连带着膝弯、手腕的锁扣,一齐落地。   看吧,可笑的卑贱Alpha,手握一切权利又如何?只一丁点信息素,就和低等的野兽无二差别。   没有了束缚的洛迦倒在地上,揉了揉生疼的关节处,空气中弥漫的曼陀罗气味更加浓了。   他坚信不出十秒,在自己的信息素攻势之下,眼前的男人就会像十二年前一样,为他沉沦,为他疯狂。为他俯首,亲吻他的脚面,说爱他一辈子。   洛迦没有等来他的沉沦,他的请求,只等到了一把冰冷的枪。   “咔嚓——”清脆的上膛声让洛迦的心猛地一颤,随即枪口抵住了眉心。   洛迦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不多时,苍白的薄唇忍不住打起了颤。   男人阴寒沉静的话语,比抵在眉心的枪管还要冷硬:“我已做了标记清除手术,你的信息素对我再不起任何作用了。”   十二年久别重逢,陆庭深好像变了太多,他变得更加高大,更加深沉,神色阴鸷而冰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温柔,只余一片冰冷的讽嘲。   洛迦极力压抑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恐慌,极力想要站起来,他不想仰望任何一个人。即便平权运动输得一塌糊涂,一无所有的如今,他也不愿意屈服在任何一个Alpha脚下。苍白的双手握上冰冷的枪管:“是吗,可我不相信你的枪里会有子弹。”   “陆庭深,你这么爱我。”笃定的神色,话音却是发虚的。   陆庭深仿佛听见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将枪管移到他纤瘦的肩膀,眸光一暗,扣动扳机——   “——砰!砰!”   接连两声尖锐的枪响回荡在牢房之中,两道血泉猝然迸溅,溅上了陆庭深俊美狠戾的脸庞。   同一时间响起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洛迦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肩头的伤口,滚烫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淌。   坚硬冰冷的军靴重重碾在了洛迦头上,仿佛脚下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土块,要将之碾碎,踩成齑粉。   洛迦痛得不住呻吟。   “阶下之囚罢了,”陆庭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洛迦,讥讽之色更深,“凭你也配?”   洛迦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陆庭深是真心实意爱过他的。   在浩浩荡荡的平权起义还没有开始的最初,陆庭深几乎为他献出了一切。   一个出身军政大家族,前途无量的Alpha,不出意外的话,他将继承陆家父辈的荣光,成为帝星一呼百应的掌权者,这一生都将顺风顺水,可惜,在校时遇到了一个改变他这一生命运轨迹的Omega。   他与洛迦一同就读于帝星霍利普顿军校,那时,洛迦是学校里最优秀漂亮的Omega,他主修高等生命医学,总是穿着一身洁白的科研服,孤身穿梭在学校里,即便抑制措施做得完全,一丁点信息素都泄露不出来,可是他这样优秀又漂亮的Omega,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就能让无数Alpha为他折腰。   十八岁的陆庭深也是不例外的。   陆庭深出身于帝星权势滔天的大家族,他的父亲跟随总统阁下戎马一生,才奠定了如今帝星大一统的局面,他陆家一族在帝星的地位,不肖多说。   像他这样受尽宠爱,在帝星翻手可覆云雨的天之骄子,大多都纨绔浪荡,不可一世,陆庭深却是例外的。   他并不过多行使家族为他带来的特权,只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军校生,专心学业。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当然不缺乏优秀的Omega追求者,不管是图他的外貌也好,家世也罢,拥趸者多如过江之鲫,他却视如遮眼浮云,直到有一天,他坐在家里派来接他的车里,车辆行驶在傍晚寂寥安静的校园里,透过雨珠斑驳的车窗,陆庭深在一丛新鲜正艳的白色曼陀罗旁,看见了一个人。   那时帝星正处冬日,又值雨季,地面上,空气中到处都湿漉漉的,雨露将眼前人脖颈上洁白的围巾末端沁得湿湿的,那人有些孤寂地站在雨棚下面,没有带伞,只在手上握着一束新鲜的白色曼陀罗。   那是一个漂亮的Omega,霍利普顿军校最出名的Omega,冰冷的雨幕困住了他。   只那一眼,陆庭深的心便开始为他跳动。   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12月中,军校已经放假,学校里早都没有学生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孤身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陆庭深这样的大少爷,今日要不是临时要办些事情,他也不会来。   Omega向来矜贵,娇弱,需要被保护,在这样寂寥的冬日,面临这样冰冷的雨,孤立无援怎生是好?   陆庭深让司机靠边停了车,尊贵的陆少爷甫一下车,便被这寒气冻得一个激灵,拉了拉脖子上的黑色毛衣领,18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司机Beta举着伞,伸长了手臂才勉强为他撑开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方天地。   空气中弥漫着白曼陀罗的冷香。一片绿与白的杂糅中,那名漂亮的Omega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避雨,有些惆怅,有些脆弱。   那并不是陆庭深第一次见他,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面,与他说了话。   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学校里,洛迦说,他没有家人,只能住在学校里。早些时候出来采集课业研究需要的标本,没想到天降大雨,将他困在这里。   漂亮Omega握着鲜花的手上,密密匝匝地都是被花茎划伤的伤口。他孤零零地站在这里,雨水寒露打湿了他的衣裳头发,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高贵白猫,即便落魄难堪,依旧桀骜不屈地舔舐着自己的皮毛。   陆庭深怜惜之心大起,想带他回家,却被他拒绝,最后只能退一步,将他送回寝室。   陆大少爷身份何其高贵,长相何其俊美,没有一个Omega上了他的车会心如止水,若他提出带自己回家,没有谁会拒绝。   但是这名Omega,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那束他采下的白色曼陀罗,坐在豪华宽敞的后座座位里,淡淡地看着车窗外被雨水斑驳的校园街道。   车厢里弥漫着清冷的曼陀罗香。坐立难安的还是陆庭深。   寝室楼很快就到了,洛迦下了车,带着他那束用来做课业研究的白色曼陀罗,朝陆庭深露出一个浅浅的礼貌笑容:“谢谢你,同学。”   “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给你一只曼陀罗,好不好?”漂亮的Omega从花束中分出了一只最新鲜饱满的花朵,递给他的时候,不小心与他肌肤相触。   那一瞬仿佛过电,陆庭深拿着那只洁白妖研的白曼陀罗,心神恍惚地与他告了别,上了车,清冷香氛扑鼻,一辈子都挥之不去了。   情爱的种子在那场冬雨的滋润下,在少年的心里悄然发了一朵嫩绿的芽。   过了很久陆庭深才知道,那根本不只是简单的不期而遇,是蓄谋已久的利用和接近。   想到过往种种,陆庭深坚毅深沉的眸子里也忍不住浮起一层水光。   春心萌动的那颗种子早已在那场背叛里被炸得粉身碎骨,十二年后,站在这里的陆庭深痛苦地屏住了呼吸,不愿在仇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他紧握着枪,移到洛迦曾递给曼陀罗的花的右手上,决绝而狠戾地扣动扳机——   一下,两下,三下,五下,直到那支手枪再射不出一颗子弹方才罢手。   痛极而扭曲的嘶吼震动着耳膜,猩红血液像烟花一般一簇簇炸开,洛迦像一条涸泽的鱼,捂着残破不堪的右手,在地上绝望而痛苦地翻滚。   爱意在那场爆炸里灰飞烟灭了,余下的,只有名为仇恨的灰烬。   陆庭深眼底心里再不存丝毫怜悯,他捏起洛迦的下巴,蹲下身,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注视着那套被他一意孤行非法改造过的器官,灼热的枪管贴了上去:“我这一次,是来送你下地狱的。” 第3章   Omega同盟会会长,兼“荆棘之路”Omega平权运动反动头目洛迦,于被捕的一个月后,以战犯之名,扭送至联邦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这一个月之内,被告人洛迦暂由联邦最高统帅部收押于联邦特别监狱,接受强制检查与治疗,包括但不限于体表外伤治疗、精神力评估与强制介入矫正、第二性分化检查、注射肌肉退化剂等等。   这一个月对于洛迦来说,每一天都是无穷无尽的地狱。   曾经只能仰望他项背的同系同学摇身一变,变成了手术台边摆弄他的煞白冰冷的屠夫。   而如今的他,只能戴着冰冷的电极项圈,被锁在冰冷的铁架床上,无影灯之下,如羔羊一般被审视、宰割。   这对自尊心极强的洛迦来说,不啻于是下油锅一般的酷刑。   可他的身上已多了太多弹伤,又被注射了让人失去战斗力的退化剂,如今的他根本就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无影灯下,手术床前,白衣的高大Alpha医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摘掉手中沾着污秽的手套,丢进医疗垃圾桶里,语带漫不经心的讽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师哥。”   Alpha医生撤掉他身下的医疗垫巾,叠几叠一并扔入垃圾箱中,重取一张干净的铺设上去,浇上温热的消毒水,床上的人被蛰得失声痛呼,挣扎扭动如一条被活剥了皮的肉虫。   “非法改造第二性分化器官,为此葬送无数条Omega的性命,”Alpha冷淡地笑着,取一副新的外科手套戴上,取过冰冷的鸭嘴钳,涂上透明耦合剂,随后还有一条高清微型探头,旁边的屏幕晃了一晃,呈现出一片嫩粉。   受此倒行逆施的磋磨,床上的Omega痛得不住喘息,耳边迷迷糊糊地,听见曾经的师弟在说:“师哥当年成绩多么优秀,怎么没学过么?三性分化乃自然法则,你非要逆天而行,最后只会遍体鳞伤。”   “滚开……别碰我——”洛迦痛得不住痉挛,可他使不出多少力气,再有桀骜不屈的傲骨,再是羞愤欲死,挣扎的力气也只够让拘束带动一动罢了。但究到底,他的嘴总也是硬的。   曾经的师弟,将他的一系列身体数据全都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案,等着提交最高统帅部,用以判他的刑。   那鸭嘴钳和摄影探头撤出来后,洛迦稍微松了口气,绝望地看着头顶的术室环形灯,苍白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对待我?”   Alpha颇有些同情地瞟了他一眼,笑:“如果您有幸未被判处死刑的话,自然是改造回来。”   洛迦冷笑一声,讽道:“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Alpha取过一张柔软的医用棉巾,给他擦了擦一片狼藉的器官,盖上敷巾,道:“师哥,你未免有些太小瞧如今联邦的医疗水平了。”   “等着接受审判吧,师哥。”   帝国历2729年4月20日,战犯洛迦伤情稳定,精神力鉴定无异常,押解至联邦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后世称其为:荆棘审判。   在来之前,监狱方面给洛迦注射了抑制剂,避免他释放的信息素影响到在座的Alpha精英法官们,还大发慈悲地,允许他穿得尽可能体面一些,毕竟在法庭上,他还算是个人,下了法庭,就不是了。   洛迦以为走到了这一地步,他什么都不再怕了,横竖不过就是一死,无所谓了。   但真正从武装押运车上被押解下来,一步步走进审判厅内,高大的Alpha注视之下,他的内心还是不可控制地颤抖,泛起无边名为恐惧的骇浪。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能显得云淡风轻一点。   洛迦再见陆庭深时,他已是审判席后高高在上的法官。彼时洛迦戴着重重屈辱的镣铐,群狼环伺的Alpha之中,孤零零地像只即将被宰杀的小羊。   庭长、审判长、检察官,他们统统来自联邦,有男有女,无一不是高大的精英Alpha,洛迦垂头麻木地听着这些介绍法官的说辞,听到陆庭深的名字时他也反响平平,仿佛死了一般,直到第十一位法官的名字被念出来,洛迦才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庭上那一身洁白军服,纤细修长却俊美的人影。   那是,法官席上唯一一名Omega。   赫德,他的师哥。   叛徒!   一直麻木地沉默着的洛迦,在听到这个名字,清清楚楚看见他的人时,蓦地激动起来,沉重的镣铐在安静严肃的审判大厅中哗啦作响,洛迦愤怒地盯着他,要不是脖颈上的项圈束缚着,只怕他当场就要挣脱被告席,扑上去将席上那唯一一个Omega活活撕碎!   洛迦面色苍白一片,指着庭上那儒雅纤细的Omega,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没有资格审判我!”   “滚下来——!”洛迦面目狰狞,歇息底里地大骂,“你这个叛徒——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也是你配来的地方?”   健壮的Alpha军人一左一右四只铁手,轻易桎梏住了他。   洛迦知道自己挣扎无用,颓然后退了一步,但还是不死心地昂着高傲的头颅,向审判席发出字字泣血的反抗:“审判长先生,检察官先生,法官大人,我抗议——”   洛迦盯着审判席末位那个Omega军人,眼眶恨得通红,咬牙一字一句道:“身为一名Omega的赫德中校,没有资格坐在审判席上,去审判一名为Omega平权事业奋斗终身的同类!”   “——我要求赫德中校回避本次审判!”   众Alpha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好整以暇地,满带玩味的神色欣赏这位甲级战犯的暴怒和失态。   而此时在座正被质疑的陪审官赫德,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疯子同类。   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桌下的手有些发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边上的陆庭深。   洛迦话甫落,公正威严的首席检察官便开了口:“抗议无效。辨方所犯罪行已违反《人道主义公约》、《星际联盟条约》、《分化性别保护法案》,辨方请明白一点,本次审判无意挑起性别对立,也并非Alpha族类对Omega族类的单方面审判,而是包括Alpha、Beta、Omega在内的全人类对破坏和平、发动战争之战犯所犯下恶行的一致控诉。”   “赫德中校有权代表Omega族群担任本次审判法官之一,对你所犯罪行进行审判。请被告控制个人情绪,法庭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检察官严肃公正的声音在偌大的审判大厅之内回荡,震耳欲聋。   愤怒不已的洛迦才不听这些,他恨眼前这个叛徒恨入了骨,不论如何也坚决反对这个叛徒败类与一群卑劣Alpha坐在一起,居高临下地审判他!   洛迦死死盯着他,眼神狠戾得仿佛要生啖其肉那般,情绪激动到Alpha军人一时都压不住他。洛迦的声音字字泣血,听得他质问赫德道:“坐在这里审判我,是不是特别高兴?!好尊贵的中校啊——联邦这群畜生给了你什么好处?!”   赫德脸色很差,他当然不像洛迦一样发疯,在如此严肃的法庭之上与他争辩,实在听不下去,黑着一张脸离了审判席。   “哈!”洛迦看见他脸色愈发难看,猖狂大笑,“懦夫!叛徒!又跑了,又跑了——!卑劣又下贱,没有Alpha就不行的贱种!”   洛迦继续猖狂道:“怎么走了?被我说中了?你可不可笑啊!半路离开同盟会就是为了上赶着回去给Alpha当狗!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下贱!”   “你的好丈夫段声寒呢?”洛迦是知道怎么刺痛这位师哥的,抓住他的痛处往死里讥讽,“尊贵的元帅阁下,怎么没来审判我!难不成是残废了,瘫痪了?还是死了!?”   本次审判因法官之一的离席与被告人情绪恶化而被迫暂时休庭,赫德在听到洛迦这一句话之后,气得浑身颤抖,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外表,愤怒犹如潮水拍浪而来,轻易湮灭Omega的神智,他径直拐了脚步,朝洛迦大步流星走来,一左一右两名Beta联邦军人竟也拦不住他,被这位中校轻易掀翻,赫德抬腿一脚,坚硬的靴底结结实实地踹在洛迦的肚腹之上,洛迦当即向后飞出好几米远,脊背重重撞在墙上,整个人痛得快要断成两半了。   洛迦很痛很痛,捂着几乎痉挛的肚腹,咽下一口猩红,看着这名心如死灰的Omega,面上却依旧倨傲地猖狂笑着:“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赫德,我死了也要拉段声寒当垫背的,你做寡妇吧!”   联邦最高统帅部,4s级Alpha段声寒元帅,于七年前玫瑰西岸,与Omega同盟平权军一战中,被炸重伤。   熊熊烈焰吞噬了他,在他的爱人面前,硬是一声不吭,粉色的玫瑰海岸,落日余晖之下,只对他的爱人温柔地说了一句:“赫德,回……家……”   那时,如今的赫德还效力于Omega同盟会,还是洛迦最得力的左右手,因不满洛迦愈发畸形的统治而逐渐生了二心,他想阻止这一切,便给联邦军部发去密电,联邦军人杀了同盟会一个措手不及,元气大伤。领导此次突袭的,正是联邦最高统帅部的段声寒元帅。   赫德回头了,段声寒来接他回家。   可是东窗事发,实情败露,疯子一样的洛迦要送他俩下地狱,段声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他捧在掌心上的那朵白蔷薇。   他能回头,真好。   可是……   没关系,回头就好,回头就好。   “赫德,我的小蔷薇……回家……”   赫德的信息素是洁白的蔷薇,段声寒最喜欢洁白的蔷薇花。   段声寒躺在高等生命维持病房中,一躺就是七年。   别墅外栽种了一片洁白的蔷薇花,赫德每天清晨都会剪下一只最漂亮饱满的,插在段声寒病床旁的玻璃花瓶里,希望他闻到这个味道能醒来。   往事不忍细数,不忍回头,这个疯子居然还有脸提!   赫德只恨不得,当庭与他同归于尽!   有人忽然拦住了他。   洛迦忽然哽住了,仓皇地抹了抹满嘴的鲜血,看向赫德身后的高大的Alpha。   “中校阁下,何必与一个战败者置气,秋后的蚂蚱,不过逞一逞口舌之快罢了。”陆庭深似笑非笑地,仿佛看垃圾一般瞥了洛迦一眼,转而朝赫德温柔地伸出手,“去休息一下吧,亲爱的中校阁下。”   而墙角的洛迦,在看见陆庭深与赫德牵上手的那一刻,终于再也笑不出来,那一刻的情绪难以名状,又苦又酸。   他自嘲般笑了笑,开口道:“赫德——”   赫德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有时候真是羡慕你,”洛迦道,“你明明又笨又蠢又坏又自私,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上赶着保护你,偏袒你。”   “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好运气就好了。”   赫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都有些站不住,心慌意乱地在陆庭深体贴的搀扶下离开了。   等待洛迦的,只有冰冷的押解束具。   曾经不是没有人爱他,不是没有人想牵他的手,有,只不过被他亲手毁在了那场爆炸里。 第4章   对待满手血腥的甲级战犯,无需讲任何人权。   审判庭外,荷枪实弹地站着几十名高大的Alpha武装军人,他们将押送这名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前往法庭暂时羁押罪犯的监牢,接受精神方面的介入治疗。   介入治疗,只是好听一些的说法,其实不过是用一定量的电流电击Omega罪犯的大脑、后颈腺体,紊乱其精神,使其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不敢再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而已。   在几十名Alpha军人的押解之下,洛迦逃无可逃,只能眼睁睁地被逼入眼前这间恐怖的“治疗室”。   在特别监狱关押的一个月里,那一直无休止折磨自己的Alpha学弟,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等着他。   洛迦看见那熟悉的金属床,密密麻麻的电极贴片,双腿有些发软发软,最后几步,几乎是被Alpha军人架着走过去的。   Alpha学弟一身白大褂、橡胶手套、医用口罩,手里正在为刑具做着消毒工作,一想到这东西最终的归宿会是哪里,洛迦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就连Alpha军人都架不住他,仿佛手中架着的是一团被水化掉的泥人,瞬间软成一滩。   在特别监狱羁押的这一个月,洛迦已经尝过了这种令人求死不能的极度痛苦。   “我不想……饶了我……我什么罪都认……”洛迦的求饶声从一开始低如蚊蚋的喃喃,到被强硬架上金属床,捆上束缚带时而变成尖锐的哭吼嚎啕,他用尽了力气挣扎、抗拒,浑身肌肉骨骼都僵硬如铁,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皮肉爆体而亡,他极力扬起惊惧不已的头颅,忽然在治疗室的门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洛迦忽然崩溃大哭,竟然挣脱了Alpha军人的桎梏,从床上扑通一声滚下来,用尽了力气往那两人身边爬,他颤抖哭求:“陆庭深!救救我——”   一个4S级Omega在癫狂的状态下爆发出的力气大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很快就爬到陆庭深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恐惧得颤抖哭泣。   他卑微地讨好似地用脸颊去蹭他一尘不染的军靴靴面,豆大的泪珠都滴落在上头,张口只有脆弱的哭腔溢出,什么尊严、什么人格,统统都消失不见:“陆庭深……我认罪!什么罪都认,别折磨我,行不行?”   “我是有苦衷的……你让他们别电我!听我好好跟你解释,行不行?”   他不太敢抬头去看陆庭深的神色,只是像只受惊的小白兔,紧紧抱着他的腿,不肯松开。他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将军阁下——”Alpha军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看了看这位凌厉威严的联邦新贵,又看了看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脆弱却着实漂亮的Omega中校,拿不准这位大人物的心思,暂时不敢对他脚边求情哭泣的罪犯下手,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等着这位联邦新贵下令。   空气中,再次传来清冷的白曼陀罗信息素的味道。   这个味道让陆庭深恶心。   趴伏在脚边的曾经的爱人,曾经不论他如何伸长手臂也够不到的神明,现在变成了一滩臭水,一只令人嫌恶的鼻涕虫。   陆庭深一脚将他踹开了。   “聒噪得很。”陆庭深低头看着自己漆黑靴面上的几滴水珠,神色不悦,吩咐道,“好好‘治治’他的腺体,别让他肮脏的信息素污染了审判庭的空气。”   得了命令的Alpha军人们再无顾忌,抓鸡似的挟起战犯的胳膊,强硬地往金属床上摁。   “……”   这一刻,才真叫万念俱灰。   洛迦心如死灰地看着远去的陆庭深,他依旧高大、挺拔,依旧温柔。他挽起的臂弯依旧绅士,挽着他的人会沉溺在他的无尽温柔里。   高挑纤细的赫德中校,与他看起来是那样般配。   只是,这份温柔的对象再也不会是他了。   ——   暂时休庭后,供庭审法官暂作歇息的休息室就在不远处,陆庭深与赫德刚才只是路过洛迦所在的治疗室。   陆庭深如今已是联邦炙手可热的新贵,升迁在即,身份更加尊贵。他不喜热闹,中途休庭之时,自有休息厅专为他一人而开。   刚好要路过洛迦接受治疗的治疗室罢了。   赫德自从看了治疗室内那冰冷金属床与仪器之后脸色就很不好,心不在焉的,随陆庭深一道进了宽大温暖的休息室,陆庭深看出了他的异常,关切地询问,还贴心地为他倒了杯咖啡:“中校阁下,怎么了?”   赵声寒元帅是陆庭深原先的上司兼朋友,如今他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他的爱人,陆庭深当然要尽力关照。他一个近乎守寡的Omega在满是Alpha环伺的法庭之中无处可去,陆庭深便将他带在身边,以免他受到威胁。   “没事……”赫德心神不宁地接过咖啡,没滋没味地抿了一口,道了句谢,不再言语。   陆庭深不再多问,怕他与自己独处时,心理觉得自己会对他造成威胁,便到此为止,礼貌地退离了几步,对他道:“有需要随时找我。”   “多谢,将军阁下。”   陆庭深的军靴脏了,这让他很不舒服,精明的手下早就去车上取了工具来,这会儿恭敬地伏下身来,询问他是否需要清洁。   陆庭深施施然坐下,将脏了的右脚搁在手下放置好的脚凳上,一双修长的腿就叠在一起,任手下擦拭、上油,犹如对待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般,用柔软的绒布一丁点一丁点仔细地擦拭。   偌大的休息室里,只有陆庭深和擦鞋的手下,以及角落里安安静静一个人呆着的赫德。   室内安静得只有鞋刷轻划过靴面的声音。   之所以暂时休庭,一是战犯的精神崩溃,不适合继续接受审判,二是法官之一的赫德中校情绪受到了波动。众人都知他与战犯洛迦有怎样的纠葛,他离席了,众人自然要关照他的情绪。   休息室里,有治疗室中实时传送的投影,一来可以供庭上法官实时掌握战犯的身体情况及治疗进度;二来,满足一些人的癖好。   来到这里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战犯,对待视人命为草芥的战犯,也就无需奉行什么人道主义了。   陆庭深打开了投影,画面中,出现了煞白的画面。   曾经的爱人犹沉沦在地狱里,他狼狈的受刑过程,惊恐的啜泣与凄厉的惨叫,都将通过床边的鹰眼摄像头被实时同步给无数人。   被人好整以暇地欣赏、指点、嘲笑。   包括他曾经的爱人,陆庭深。   陆庭深阴沉的目光注视着屏幕中那个插满电极片的人,心中泛不起一丝怜悯的涟漪。   他沉静如水,可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赫德听到这恐怖的电流声却倏然一震,仿佛受此酷刑的人是自己一样,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尽力克制,又背对着陆庭深,加之宽大椅面的遮挡,陆庭深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屏幕之后,不知道多少平日看起来尊贵正经的Alpha脸露揶揄的笑容,盯着屏幕窃窃低笑。   天性使然,陆庭深生理上也不免起了些反应。   但心理只觉得十分恶心。   他和别的Alpha不同,对天生处于弱势的Omega没有太多恶趣味。   本不欲再看,正要关了,却听闻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响起,陆庭深俊眉一蹙,循声望去,一个咖啡杯碎在了地上。   “赫德?”陆庭深走了过去,只见赫德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蜷在沙发里,脸色煞白,捂着耳朵,浑身颤抖得不比屏幕里正在受刑惨叫的洛迦好多少。   “赫德!怎么了?!”陆庭深长眉深锁,关切地要去扶他坐起来,左手不经意划过绒毛椅面,愕然发现已经全湿了,沙发边沿泼洒出来的咖啡一滴滴落下,溅碎在冰冷的地上。   陆庭深呼吸一滞,见赫德满面通红,呼吸粗重,仿佛受了惊的小兽,紧捂耳朵瑟瑟发抖。   不经意碰到赫德的脖子,滚烫一片,这是,紊乱期快要到来的应激症状。   Omega的紊乱期来得其实并不规律,经常会受到外在突如其来的刺激而提前。   陆庭深猜想,应该是刚才洛迦受刑的画面和声音导致他应激了。丧夫多年的赫德本来就处在一个长期无人标记的敏感期,是比寻常Omega更不稳定一些。   陆庭深的在场让赫德几乎发疯,变得暴躁凶狠,听他撕心裂肺地吼:“滚——!别碰我!”   “别看我!!!”   陆庭深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眼疾手快将屏幕关了,尖锐的电流声与惨叫戛然而止,休息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泛着苦涩咖啡的空气中忽然弥漫开一股白蔷薇的甜香。   陆庭深心中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忙起身转过头去,温柔地说:“好,好——我出去,我不看你。”   “我去给你拿一套新的衣服和抑制剂,你在这里等我,不会有人进来的,你放心。”   “——滚!!!”   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赫德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抓过一旁的纸巾,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手捂着脖子一边哭泣,一边去擦地上、沙发上的咖啡液。   段声寒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了。 第5章   电流滋滋划过大脑的感觉真的很痛苦,洛迦眼前出现一阵阵刺目的白光,又细碎如雪花,仿佛无数根蜂针在扎着他的脑袋,霎时间夺走他的神智,逼得他痛苦地吼叫出声,整个刑床几乎要被挣扎散架。   涕泪口涎无法克制地滚落,狼狈羞耻不堪。   电击大脑与腺体的痛苦让洛迦无暇再去思考任何东西,像砧板上的一团白肉,被折磨得落花流水。   为了不让囚犯的身体因过度折磨而开启自我保护机制,这种惨无人道的刑罚每隔一分钟左右会暂停一次,痛苦短暂地如潮水褪去,意识会渐渐回笼。   刑罚暂停了,洛迦的身体还是克制不住地痉挛,他意识到自己浑身湿冷,这个时候,煞白一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高大伟岸俊美,是无数Omega争之而后快的优秀Alpha,他在一片祝福声里,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之中,虔诚地单膝跪在自己身前,说要把此生所有都奉献给自己。   画面一转,轰隆一声是剧烈的爆炸,所有人都尸骨无存,只剩漫天浓浓的硝烟,连带着那个最爱他的人也被吞没了。   隔着飞行器厚厚的双层防爆玻璃,已经换掉婚礼礼服的洛迦睥着底下升起的团团蘑菇云,心慌如乱麻,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已经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脸色惨白的洛迦紧紧抱着自己的左手,不断摩挲那只还残留着陆庭深体温和气息的戒指,状若疯狂。   却有人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左手,不顾他的尖叫求情,残忍地从无名指上摘下那只钻戒,对他说:“不要入戏,洛迦。”   “不、不、不!”洛迦摇头喃喃着,扑过去夺,“还给我!”   方祁动作很快,退到窗边,对他说:“卑劣的Alpha,他的真心,我们不稀罕。”然后,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哥将那枚戒指被抛出窗外,消失在一片腥云弥漫的废墟里。   ·   这样的痛苦不知道经历了几次,加诸在身上的电击片导管才终于被撤下,束缚带松了,洛迦像一条死鱼般跌落在冰冷的地上。   麻木地任Alpha医生粗暴地给他套上衣裤,勉强收拾得体面一些。   全身受了太久的磋磨,此时他的双腿软得像两根面条,根本无法站立,Alpha医生将他桎梏在轮椅上,施施然推了出来。   终于逃离苦海的洛迦歪在轮椅里,他煞白一片的脸上什么神情都看不到了,恐惧、不安、愤怒都消失无踪,只余一片麻木。   Alpha军人前后包围着他,准备将他重新推回审判庭的被告席。   洛迦的手脚带着镣铐,沉沉地压着,他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在最狼狈的此刻,在这条狭长的过道里,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眼前开道的Alpha医生恭敬地行了个军礼:“上将阁下。”   随后他向旁侧了一步,似笑非笑地道:“战犯已治疗完毕,身体各方面数据已趋正常,随时可以准备开庭。”   陆庭深高大的身躯覆压下一片阴影,将行将就木的洛迦笼罩得彻底,洛迦木然抬头,麻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在来人的臂弯上,看见了一套洁白的军服。   他的身形无可挑剔,健美、宽阔,猿背蜂腰,鸦黑色的军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宛如古希腊神祇雕像,威严不敢直视。   洛迦却尽力仰起头,希望能从他的眼里找到一丝丝不忍的神情,以此来证明他对自己还有一丁点爱意,一丁点就行。   可是没有,就连厌恶都没有,根本就是一潭死水,仿佛他眼前的自己,只是墙角忽然冒出来的废纸团,或是黏在白墙上的一颗饭粒。   曾经满眼都是他的人,如今连目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押过去就行,”陆庭深微微抬了抬挽着洁白军服的右手,“我稍后便来。”   随即他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消失在了关紧的门隙里。   洛迦盯着这扇紧闭的门,蓦地流下一串泪水。   心中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和委屈,注定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如今他还能算得上什么呢?战败的Omega哪里还有什么人权可讲,不过就是一只待宰的猪猡,人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   在带着衣服去找赫德之前,陆庭深先给自己推了一支A型抑制剂。   也许是同为4S级别,身为Omega的赫德释放的信息素引起了他的反应。陆庭深没有多想,任由抑制药液抚平身体每一寸战栗的神经,到现在他已平复了下来,休息室里,赫德静默地捂着腺体,蜷缩在墙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很听话,很温柔,很善良。与那个满心城府与算计的蛇蝎不可比,赫德才是值得被Alpha捧在手心里疼爱的Omega。   一个人冷静了许久的赫德已不再如刚才那样失态,接过陆庭深递来的衣服默默换好,他就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中校,谁也不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很抱歉……将军阁下。”赫德已注射了抑制剂,体内叫嚣着的躁动慢慢熄了,“刚才我失态了。我为我鲁莽不逊的行为向您道歉。”   陆庭深浅笑了笑,默契地不再提刚才发生的事:“没什么。照顾朋友只是举手之劳。”   “马上就要开庭了,走吧。”   审判长、检察官,包括陆庭深、赫德在内的十一名法官已陆续到齐,除上述审判者外,另有陪审团成员几十名,他们之中竟多是Omega,都曾是Omega同盟会成员高层,曾效忠于洛迦。   不过只是开头几年,12年间他们逃的逃散的散,还有命回来,之所以没有被当做党羽,是因为他们已经早早回头,并戴罪立功,提供了诸多情报,才得以在今日出现在这里,一同审判这位臭名昭著满手血腥的战犯。   洛迦神色木木地看着这些曾经立誓要永远追随他的“盟友”,如今倒戈相向,只觉得讽刺,可是此时他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庭上有审判长、检察官、十一名法官、陪审团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审判团,庭下有百十余名旁听的联邦首脑政要、大族勋贵,他们前后一排排呈弧形坐着,神色严肃地围着正中心接受审判的甲级战犯,Omega同盟会会长,荆棘之路平权起义领袖洛迦。   这下,才领教了什么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这是一场胜利者对失败者单方面的审判,他根本就没有胜算。   洛迦忽然就不想挣扎了,事已至此,早些死了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那一张张纸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无不清晰地记录着他的罪行,每一行每一字每一张图都惊心动魄。   事到如今,洛迦从始至终也没有悔恨,只有战败被俘的惊惶,以及不甘。   眼前浮起了一幕投影,那是十二年前,“荆棘之路”平权运动正式拉开帷幕的帝国历2717年5月21日。   那是一段影像,影像中清晰可见,是一幢占地很大的古堡花园,鲜花遍地,宾客满座。   此时庭上所有人都可以看见这段影像,赫德见此情景长眉一蹙,不由得向陆庭深投去一个担忧的目光,果不其然,陆庭深闭上了眼,眉目沉郁着凛然的杀意,搭在扶手上的双手紧握着,显然不想回顾。   影像中正是陆家的古堡,这是,十二年前他和洛迦的婚礼。   他们结婚的那一天,陆家人都来了,带着衷心的祝福赴这场终成眷属的爱侣的结婚典礼。   十二年前,如今的联邦新贵陆庭深尚还年少,二十二岁,深情体贴,满眼满心只有眼前这位身着洁白燕尾礼服的爱人。   他向他跪下,行虔诚的骑士礼,为他戴上璀璨的戒指,他亲吻着爱人的手背,向神父庄严起誓,他将奉献自己的一切,爱他、敬他、护他,不论贫穷还是富有、生病还是健康,永永远远,视他如生命一般爱护。   画面一转,来到一身洁白的Omega新人前。   “我向神父宣誓,我愿意与陆庭深先生结为夫妻,不论贫穷还是富有、生病还是健康。迎接他进入我的生命,与我合二为一,成为一体。永远对他忠诚,矢志不渝。”   影像里清晰地回响着这句话,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陆庭深投去怜悯的目光。   连洛迦也不例外。   他僵硬地抬了抬眼,看向陆庭深,他已经表现不出什么情绪,愧疚还是得意,亦或是嘲讽,都看不出来,只是木木地扯了扯嘴角。   陆庭深就坐在那里,面沉如水,一丝波澜也无。   影像中的Omega也珍重地牵起丈夫的左手,将戒指戴进了无名指。   那一瞬间,二十二岁的陆庭深看着眼前洁白俊秀的Omega,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枚他自以为承载着洛迦沉甸甸爱意的戒指,会成为要他命的凶器。   戒指戴上手的那一刻,灼烫刺痛不已,陆庭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怕洛迦担心所以一直忍着,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枚控制古堡周围近万枚炸弹的控制器。   在陆庭深以为是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那一天,陆家上下前来见证他圆满爱情的百余口人,全部死于爆炸之中。   硝烟铺天盖地腾起,前一刻还在神父前庄严宣誓,要与自己结为夫妻,矢志不渝的Omega爱人,扔下了洁白的曼陀罗捧花,头也不回地离开。   滚滚硝烟之中,一架飞行器呼啸而去。   古堡一夕崩塌,连带着陆庭深的心,变成一片焦黑的废墟。   陆庭深仍然清楚地记得,婚礼前洛迦亲昵地与他欢爱,亲吻他的额头,嘴唇,说希望他的家人都能来见证这一天,陆庭深回吻他,说好。   这么多年,陆家的远亲近朋都陆续搬去了遥远的其他星落地安家,是陆庭深一个一个联系回来的。   他的姑父、姨夫、舅舅,所有所有人。   “我要结婚了,我希望您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的爱人是一位优秀的Omega,我很爱他。你们若是见到了他,也会很喜欢他的。”   他们来了,却被一网打尽,全部死于非命。   这一笔笔血债刻骨铭心,永远都算不完。   这一次变故,是“荆棘之路”平权起义的开端,如今为方便称呼,便将其命名为“五二一古堡事变”。   洛迦坐在被告席上,双手被拷住动弹不得,接受过“治疗”的身体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扎,这使他只能直面自己过往犯下的血淋淋的罪行,连回避的资格都没有。   “请被告对检察官提出的起诉书的有罪指控进行认定。”影像回放结束之后,庄严肃穆的法庭上,审判长开口道,“帝国历2717年5月21日,辨方假借与如今的联邦上将陆庭深先生结婚为由,事先在陆家所在的β109区古堡周围埋下近万枚炸弹,致使当天出席婚礼的所有宾客无一生还,对于该事件,被告洛迦,你是否认罪?”   洛迦没有沉默,也没有顽抗,很快就点了点头,麻木道:“我认罪。”   “据调查,一同参与‘古堡事变’的你的同谋:同盟会副会长方祁,与你里应外合,协助你完成本次计划,此情况是否属实?”   “……是。”洛迦面无表情地回着话,仿佛只是一个被上了发条毫无自我意识的机器人。   审判长继续问道:“那么请被告如实回答,陆氏家族根系巨大,在防卫如此森严的情况下,这么大量的炸药你是如何隐埋而不被发现?你事先筹谋了多久?一直在陆庭深先生身边的你,是怎么与你的同伙密谋,瞒天过海的?”   “……”一个战败者,着实没有心情去回顾这一段经历,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首的事情。   审判长一连说了三回“请被告如实回答。”   洛迦都一言不发,最后发现沉默无用,只得道:“我……不想回答。”   他根本也不愿回想。目光从陆庭深身上移开了,落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不多时,泪水朦胧了眼眶。 第6章   其实一切流程走到了这里,十二年前的案情都已调查明晰,不用洛迦自己招供,起诉书上就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之所以再问,只不过是需要再众目睽睽之下,要他亲口说出来而已。   既然他像个锯嘴的葫芦,一问三不答,那么只要摊开实情就好了。   检察官道:“2716年5月份开始,你提议要在陆家古堡周围种满白曼陀罗,尤其是古堡前举行婚礼仪式的地方。你对陆庭深先生说,你希望能在白曼陀罗花海里与他缔结神圣的婚礼契约,陆庭深先生同意了。”   “……”   “然而这些白曼陀罗,是你秘密培育的变种曼陀罗,毒性更强,气味更浓,其花粉有麻醉、致幻的功效。而这些花只是个幌子,你的目的,是假借种花为由,在古堡周围布控种子炸弹。”   洛迦呼吸滞涩,手铐下的手将虎口掐得一片青紫斑驳。   “Omega同盟会副会长方祁,曾就读于霍利普顿军校军工化学专业,年长你一届,使陆家古堡沦为一片废墟的种子炸弹,就出自他手,被告洛迦,你承认吗?”   “……我承认。”   方祁是从始至终追随洛迦的人,不过他在洛迦被捕之前就已经坠机身亡了,尸骨也寻不到一根。   被陆庭深所率的军队打下来的。   方祁其实不是不能活,只是不想活了,不敢活了。他不敢回来,再度面对那个属于他的,如蛇蝎般歹毒恐怖的Alpha。   所以宁愿与烧毁的战斗机一同自由落体尸骨无存,也不愿意再活。   洛迦忽然回想起他在战斗机残骸边哭着喊着找师哥时的绝望,就忍不住瑟缩一下。   种子炸弹,是方祁研发的新型武器,初始形态与一颗胶囊无二差别,即便混进真花种子里也分辨不出来,却能像种子一样,依靠土壤和水分的滋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发育、膨大,假以时日以控制器操控爆炸。   埋在地底吸收养分的时间越长,威力越大,随白曼陀罗花一同种进土壤里,待到第二年五月份他们结婚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在神圣庄严的婚礼殿堂中,洛迦满怀着虚假的深情,为陆庭深戴上了那枚外表是戒指,实则是一枚操控爆炸装置的控制器。   戒指内圈是数百个微米级别的信号点,一旦被戴上手指,这些信号点就被触发,若是一直挤压着那倒也相安无事,一旦取下戒指,这些信号点没了阻碍,指令就将在瞬间被释放,顷刻之间,炸弹爆炸。   同样满手血腥的战犯方祁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再去定他的罪没有意义,而庭下这个唯一活着的,才是这场审判的重中之重。   “被告洛迦已对五二一古堡轰炸事件供认不讳,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犯罪动机清晰,此罪其一,请被告详细阅读具结书,确认无误后请在结尾签署姓名。”   洛迦没有看那一行行详细的文字,提笔就签上了名字。   不论此书所述对他的罪行是夸大其词也好,恰如其分也罢,这都是他累累罪行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他的结局横竖难逃一死,据理力争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这场审判足足进行了三天方才结束,在瀚如烟海的证据资料堆里鏖战到最后,大家几乎都已是强弩之末。   洛迦签完了第十个名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也终于要迎来这群正义之士对他最后的审判。   十项罪名,三百页纸,一张张一字字都详尽记录着这12年来他犯下的累累罪行:   ——2717年5月21日,帝星β109区古堡大轰炸,“荆棘之路”Omega平权起义的开端,致使整个109行政区化为废墟,307人死亡,一个家族就此陨灭,此罪其一;   ——古堡事变开始之前,被告洛迦早已趁职务之便,暗中搜罗军事武器长达3年,此罪其二;   ——同年9月,Omega同盟会成立,武装攻占玫瑰星,屠杀玫瑰星原住公民10万有余,投降的Alpha强制挖出腺体,强征为劳工,Omega俘虏入同盟会,此罪其三;   ——次年3月,Omega同盟会击杀玫瑰星共主,攻陷政治区,夷为平地后于废墟之上重铸以Omega族群为领导的新政权,掠夺武装军备八千余件,此罪其四;   ——2720年2月,臭名昭著的Omega第二性分化器官研究与改造实验正式开始,美其名曰“荆棘计划”。荆棘计划首席执行者,高等生命医学博士,Omega同盟会会长洛迦,致力研究Omega改造试剂与生殖腔体封闭改造,目的在为“帮助”Omega解决每三月一次发情期的困扰,从而彻底摆脱对Alpha的依赖。以数千名Omega俘虏为活体实验对象,致使这些无辜Omega统统死于实验之下,造成无数家庭家破人亡,此罪其五;   ——此后,同盟会内部Omega因不满其残酷统治,渐生二心,欲寻生路,统治者洛迦发明电击疗法,开启残酷统治,折磨Omega的大脑、腺体、第二性分化器官,致使同盟会成员身心遭受到巨大摧残,此罪其六;   ——2721年6月,“荆棘计划”成功,改造试剂与生殖腔体封闭改造术实验成功,以联盟会内部成员为首,强制改造,有不从者,视为奸细,就地枪杀,此罪其七;   ——2722年,同盟会陷入内斗,以赫德为首的一派叛变同盟会,向帝星联邦秘密求助,并泄露同盟会战略部署,8月,玫瑰星西海岸,联邦军部与Omega同盟会轰轰烈烈地拉开了长达三月的残酷战争,联邦军元帅段声寒,于玫瑰战役中被炸重伤,此罪其八;   ——此后数年,Omega同盟会多次向周边星系发动武装攻击,多次轰炸各星各部行政区,绞杀Alpha,掳掠Omega壮实同盟会队伍,意在重建一个全新的Omega族群,此罪其九;   ——12年间,同盟会强征Alpha俘虏为劳工,挖除腺体不计其数,但有违反同盟会所谓的《Omega自由法案》的Omega,视为卑劣下贱的低等生物,扔入Alpha劳工营,自生自灭,此罪其十。   以上罪行桩桩件件,洛迦皆供认不讳。   罪证确凿,暂时休庭。   待这座法庭下一次再开,就是对洛迦的最终审判。   暂时休庭,洛迦终于不用再受那非人的电击治疗,他躺在安静的治疗室里,被紧紧捆着,默默无言地看着头顶刺目的吊顶,为自己的生命数着倒计时。   他一定会被判处绞刑,这无法一言以蔽的人生,终于要画上句号,   一了百了吧。   其实,很多罪行不是他做的。   但是同盟会高层,只剩下他还活着了,再去追究这些没有意义。   真的很累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认与不认,最终都是要死的,随便吧。   洛迦苦笑一声,眼泪却簌簌滚落。   死前只是觉得不甘,背负了这么多不属于他的罪名,好像死也死得不那么痛快。   “方祁,师哥……”静默的治疗室里,哀怨声如蚊蚋,“你欠我好多好多……”   下午14:30分,军事法庭再次开庭。   经过休庭后的法官集议,如今对于这位罪证确凿、满手血腥的战犯洛迦最终宣判终于来临:   审判长威严严肃的声音在审判大厅内回响:“如此反人类、反文明的侵略战争,已是最高程度的犯罪,‘荆棘之路’平权起义首领洛迦,对上述十条罪行供认不讳,故本法庭宣布,判处‘荆棘之路’平权起义首领、Omega同盟会会长洛迦,改造回Omega正常生理构造后,于联邦特别监狱终身监禁。剥夺政治权利、剥夺一切人权。”   一直麻木垂着头的洛迦,忽然跌坐在被告席上,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宣读判决书的审判长,忽然发了疯般嘶吼:“为什么!?”   改造回正常生理构造、联邦特别监狱、终身监禁、剥夺一切人权,这四个词组合在一起,无疑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的刑罚!   被改造回普通Omega,又被剥夺人权的他去了那里,意味着他会被那些恐怖的Alpha罪犯虐玩到死的!   “我不服——”洛迦崩溃大喊,挣得被告席哗哗作响,“我要上诉……我要上诉!!!” 第7章   字已经签完了,他再怎么负隅顽抗也无济于事。   没有人在意他的诉求,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如释重负,他们只是完成了一项普通的工作,离开了这座法庭,自有丰富多彩的自由生活等着去过。   洛迦却再也没有以后了。   如果早知道等待自己的不是死亡,洛迦哪怕被电刑活活折磨致死,也不会在那认罪具结书上签哪怕一个字!   可是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所有人都置他歇斯底里的反抗如罔闻,就仿佛他只是捕鼠夹上哀哀挣扎的老鼠,收获不到任何人的同情,只有一道道漫不经心的玩味眼神落在身上,将他凌迟。   高大的Alpha军人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前前后后押解着他就要离开审判庭,从特殊通道离开,法院门口,自有天罗地网等待着他。   洛迦可以带着冤屈赴死,可绝对无法接受带着冤屈生不如死地活!这样的判决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决不能就这样被押走,从此滑进不见天日的深渊,去了特别监狱,他就彻彻底底完了!   行步匆匆的人潮里,绝望的洛迦一眼锁定在审判席那道高挑伟岸的人身上,再顾不得什么尊严,什么脸面,只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再沉默,等被押送到军区医院接受改造后,他想再见他,就是痴人说梦。   那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陆庭深!”惊惶的呼喊声中带着重重的哭腔,还未来得及跨出法庭大门的众人都闻声回过头,目光落在狼狈的战犯身上,好整以暇地看看他,又看看陆庭深,抱臂看戏。   陆庭深终于大发慈悲地偏头,朝这位狼狈如此的,他曾经的爱人赐下一个冰冷的目光。   就是这个仿佛看垃圾一样的目光,却让洛迦如蒙大赦,他还肯施舍给自己一眼,是不是证明他还顾念着一丁点往昔旧情?   想到这里,洛迦霎时间凝聚起所有勇气,奋力挣脱Alpha军人桎梏的一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簌簌滑落。   “陆庭深……”洛迦的声音因极度害怕而瑟瑟颤抖,他像仰望救世主一样仰望他,“我有罪,我对不起你!可我是被逼的!我有苦衷!你相信我,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想去特别监狱,你救救我……救救我!”   四周静默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庭深身上,陆庭深站在那里,沉默得像一樽黑石雕像,许久方才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摇摇头,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径直离开。   陆庭深信过洛迦很多次了。   可是换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无尽的利用和背叛。   陆庭深为此付出过很多代价,这一次,不会再信了。   洛迦心中才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苗,又被浇了个彻彻底底。   “——陆庭深!!!”洛迦崩溃大哭,他甚至想爬过去抱着他,缩在他的脚边,可身边的Alpha军人又岂会轻易饶过他?刚才放开他,只是因为上将阁下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不敢得罪上将才随他跪在地上的。   现在上将的态度如此鲜明,他们又何必与这个战犯客气?如铁的手掌轻易将他桎梏住,不由分说地往特殊通道里押送。   他将在军区医院完成Omega生殖系统重造,待身体机能恢复正常水平之后,移交联邦特别监狱,终生囚禁。   迎接洛迦的,是重重禁锢冰冷昏暗的武装押运车,而迎接陆庭深的,却是无边的拥趸和恭维。   属于陆庭深的灰暗前尘已经过去,从今往后,他的前途只余一片光明。   在与Omega同盟会鏖战的十二年里,陆庭深上将屡立奇功,如今更是亲手活捉反动头目,将贼首送上了处刑台,功勋卓著。   原本陆庭深无意从军,没什么志向,只想当个闲散的贵族子弟,受家族庞大枝叶的荫蔽,与自己的爱人逍遥一生。然而整个陆家,都被洛迦连根拔起了。无依无靠的陆庭深再也当不成闲散的贵族子弟,除了军队,他无处可去。   仇恨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变成力量,成就一个人。   陆庭深无疑属于后者。   他效力于段声寒元帅部下,一开始只是一个少尉,却凭借着这股名为复仇的力量,一路向上攀爬,七年前,段声寒元帅于玫瑰西海岸被炸重伤之时,他已是空军少将。   此后,在大大小小与Omega反动派的战役之中,因表现出色荣升如今的上将级别,直到今日,上将这个头衔,已经配不上他了。   帝星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总统阁下欲提拔陆庭深上将为元帅,顶替他的昔年上司段声寒。   毕竟段声寒元帅在高等生命维系病房中一躺就是七年,还是丝毫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醒不过来了,和死人有什么区别?无法再为国家效力的段声寒,空挂着军衔在身没有意义。   更有传言道,总统阁下怜惜段声寒元帅的伴侣赫德,空守着一个活死人过着寡妇的日子,一个柔弱的Omega得不到Alpha丈夫的保护,生活该有多么寂寥凄苦?   故而打算撮合赫德中校与陆庭深上将,在陆庭深的授勋仪式之后,为赫德中校洗去段声寒留下的标记,择日与陆庭深完婚。   此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早在一月以前,洛迦落网之时,切尔·希特总统就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他们两人,觉得这一个丧夫一个与丧妻无二差别的两个小年轻,着实很般配。   他们一同毕业于霍利普顿军校,又是同届,赫德更是在陆庭深身边效力了这么多年,既然两个人现在都是单身的状况,又都是4s级别,如此匹配的两个人都单着身,太可惜了。不如就在一起,组建新的家庭。   对此,陆庭深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他的爱人已经没有了。作为一个Alpha,在大仇得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不可能永远一个人生活。   释放Alpha的天性也好,单纯的陪伴也罢,总是需要有Omega在身边的。毕竟Omega有紊乱期,Alpha也有。   洛迦背叛他之后,他的真心也毁在了那场爆炸里,洛迦没有了,那么这个Omega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赫德却显而易见地一僵,脸色奇差无比。   对于洛迦的审判结束之后,众人都陆续离开,陆庭深也不例外,却在即将离开之前,被一眼熟的Beta拦下,那是切尔·希特的随行秘书。   他礼貌地笑:“上将阁下,且慢。总统召见您。”   陆庭深当然没有拒绝的余地,随Beta秘书的指引,上了停侯在不远处的那辆漆黑公务车。   宽大的后排,赫德中校在角落不安地坐着。   陆庭深神色一凝,面色如常地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总统同时召见他们两个,所为何事,两人都心知肚明。   赫德的脸色很白,刻意回避着陆庭深,不安的目光落在窗外喷泉池中那尊静静伫立的忒弥斯雕塑上。   象征正义与秩序的忒弥斯女神,左手提着天秤,右手举着宝剑,虽然双眼被蒙着,但投落下的巨大阴影还是威严无匹,让赫德的内心忍不住颤栗。   公务车平稳驶离,在前往总统府的一路上,两人一句交流都没有。与紧张不安的赫德相比,陆庭深就显得云淡风轻许多。   总统府邸富丽堂皇,这是总统私人的居住地,没有行政办公区的严肃沉闷,处处生机,绿植环绕。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栋巨大的古堡中穿梭,约十五分钟之后,才终于见到了在窗边悠闲品咖啡晒太阳的尊贵的总统阁下。   “庭深!赫德,来。”切尔·希特如今已经快60岁了,但科技飞速发展至今,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提高到150岁左右,所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就像个三十七八左右的中年人而已。   他一直保持着很无可挑剔的健美身材,宽肩窄腰,鬓角斑白了一些,往那一坐,任谁都不由自主臣服。   尤其他惊为天人的英俊容貌,任谁一看都挪不开眼。   总统府仆人很快端上来两杯咖啡。   问了问此次庭审的情况,终于,正事来了。   第一件事,是正式确认提拔陆庭深上将为元帅,择日授勋。   第二件事,果然。   切尔·希特言笑晏晏地看向陆庭深,道:“如今罪犯首领洛迦已伏诛,庭深,你大仇得报,终于可以放下执念了。”   “……是。”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向前看。”陆庭深与赫德一左一右坐在切尔·希特身边,这么看起来,他们三人亲密得就像在某一个平凡的下午,共享天伦之乐的普通父子。希特看了看左边的陆庭深,又看了看右边的赫德,慈祥地笑,“你们觉得呢?”   “……您说得对,总统阁下。”陆庭深道。   “……”赫德一言不发,看向窗外开得正盛的美人树。   忽然间,赫德的手被牵起,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赫德微不可查地一僵,回过神时,他的手已被总统阁下牵起,与陆庭深的手一同叠着放在了他的膝头。   总统慈爱的语调之中,却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严。两个年轻后辈的手被他拉到膝头交叠着,慈爱地拍了拍,道:“一个一片真心所托非人,一个真心相爱却与爱人阴阳相隔,都是可怜的孩子。”   “总是这样孤单,真叫人心疼啊。”   窗外的美人树开得繁盛,有花无叶,一片绚烂粉白,投落下斑驳的碎影,落在这位帝星最尊贵的首脑身上,让人琢磨不透他的神情。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你们也该操心操心自己接下去的人生了。”   “一个是优秀的4s级Alpha,一个是优秀的4s级Omega,多么般配?不如由我做媒,选一个好日子,你们两个……”   话音未落,赫德的手惊慌失措地收了回来。   忧郁的Omega美人惊惶站起,一片冰蓝色的美眸中已显愠色:“总统阁下——我的丈夫还没有死!他只是受了伤,还昏迷不醒而已,请您慎言——”   切尔·希特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慈爱地抬眼看他,却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犀利目光被机警的陆庭深捕捉。   “赫德,傻孩子。”切尔·希特无奈地笑着摇头,“声寒在病床上躺了七年,要醒早就醒了。他,已经死了。”   赫德气滞,他厌恶这个虚伪的Alpha老东西,可他连握紧拳头表示愤怒的勇气都没有。   切尔·希特依旧温和地抬眼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等他回应,神情自若。   他是绝对的上位者,掌控着帝星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所以才可以如此平和的,带着笑容,包容这个不懂分寸的小辈。   赫德苍白的唇惊惶不安地颤抖,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陆庭深微微一笑,他的左手还搁在总统膝上,被他怜爱而不容拒绝的粗糙宽掌覆着,此时陆庭深从容地伸了另一只手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总统阁下,赫德中校未必是不肯接受伴侣故去的现实,只是他对待感情向来始终如一,迈不过心中那个坎罢了。”   陆庭深又道:“如此长情专一的Omega,才更优秀,更值得被Alpha怜惜和疼爱啊。您觉得呢?总统阁下。”   陆庭深收回手,云淡风轻地倚进靠背里,Alpha族群天生就拥有更加健硕颀长的身形,何况是陆庭深这样罕见尊贵的4s级别,他随意一坐,叠起修长的腿,浑身就散发着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他朝赫德勾了勾手,挑唇一笑,对希特说:“总统阁下仁心慈爱,视我两人为己出,操心我二人的终身大事,我与赫德高感激还来不及,怎会不识好歹,辜负您的一片心意呢?”   “我说得对吗?”陆庭深偏头看向赫德,目光灼灼,“中校阁下,我的妻子。”   赫德死死忍住呼之欲出的泪水,面对这两个Alpha,他还能有什么余地呢?   窗外的美人树摇枝颤叶,风拂过,带来阵阵馨香。   赫德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胆敢违逆这两个权势滔天的Alpha,他的下场,就在窗外。   这一株被风吹得婆娑的美人树,是总统那早已死去的Omega伴侣,卡尔·加文。   被切尔·希特亲手枪杀。118枪,打成了筛子,埋入地底,在他的尸骨上栽种美人树。   因为卡尔·加文如他一样,如洛迦一样,渴望自由,渴望平权。   不愿臣服在Alpha脚边,做卑微的宠物。   可惜,切尔·希特不是深情的段声寒,更不是当年温柔的陆庭深。   他是真真正正的暴君,专横独断的Alpha,不允许Omega与他平起平坐。   他不可能包容不听话的Omega。   更不用说曾投身于荆棘之路平权起义的赫德。   赫德心知肚明。   他没有以死明志的勇气,那么任人拿捏就是他的宿命。   “我……”赫德声音颤抖,喉头哽咽再说不出一个字。   “过来,”陆庭深搭在座椅扶手上手指轻轻扣了扣,朝他道,“赫德。”   赫德只能认命,迈着犹如千斤的沉重步伐来到陆庭深身边。   “跪下。”陆庭深施施然吩咐。   语调平和,温柔,却不容置疑。   赫德屈服了,顺从地跪在陆庭深脚边,连呼吸都痛不欲生。   陆庭深摸了摸他的头,展露一丝舒畅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一只漂亮温驯的小狗一般,爱怜地赞许道:“很乖。”   切尔·希特终于由衷地露出笑容:“看见你们两个这般恩爱,我就放心了!庭深啊,尽快为你的新妻子安排标记清除手术,我来为你们挑日子,把婚礼办了。”   陆庭深笑意浅浅:“是,总统阁下。”   “尽快安排,”切尔·希特赞许地拍拍陆庭深的肩,“别让你这么优秀的Omega妻子再受紊乱期到来却无人抚慰的苦楚啊。”   陆庭深再度点头,轻拍了拍脚边Omega的后脑勺,道:“难为总统阁下这么记挂你,赫德,还不快谢过总统阁下?”   赫德紧抠着的十指,快要把实木扶手给硬生生抠破了。   他嗫嚅许久,终是被逼无奈说出了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的话:“谢谢……总统阁下……”   自此之后,他再也无颜面对段声寒。   切尔·希特笑得开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终于慢悠悠起身,对二人道:“时间不早,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们。” 第8章   专属于切尔·希特的Beta司机,正透过驾驶室正中的后视镜,不动声色地监视后排这一对“恩爱眷侣”。   总统鹰眼之下,没有权贵。   赫德只能任由陆庭深亲昵地握着他的手,一丁点厌恶的神情都不敢表现出来。   一直忍着,直到公务车抵达段声寒元帅府邸,亲眼看着车辆消失在远处的拐角,赫德才重重甩开陆庭深的手,避他如蛇蝎,逃也似的穿过一片雪白的蔷薇花墙,钻进那栋白色的巨大主楼。   偌大一个元帅府邸,此时不见一位仆人,只有满目洁白的蔷薇花在孤零零地开放,十分冷清。   白岩石铺就的小径倒是干净,花墙下摆着一套藤编桌椅,陆庭深坐下点了支烟,洁白如雪的蔷薇花杂糅在绿叶间,淡淡馨香被烟草苦涩的气味覆盖,倒有些煞风景了。   曾几何时,他和洛迦也是这样坐在古堡前一片白曼陀罗花海里,即便那时的洛迦满怀着虚情假意,但他伪装得太好,那些年,确实是陆庭深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他时常帮洛迦打理着那一片曼陀罗花海,殊不知那纯洁如新雪的曼陀罗下埋藏着足以要他一家性命的炸弹。想到这里,陆庭深重重吐出一口烟雾,烦躁地将燃着的烟头攥进手心里。   感觉不到疼。   毕竟只是一条冰冷的机械手臂。   陆庭深长身而起,迈进了主楼。   找到赫德的时候,他正在段声寒的病床边坐着,捧着爱人的手在脸颊边,大颗大颗地落泪。   病床边围满了维持段声寒生命体征的机器,可除了那条心电图在平稳跳动,其他一切都是静止的。   床头柜上那朵蔷薇应是摘下来许久了也没有换新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花瓣卷了边,泛起了黑色。   陆庭深心绪如麻。   赫德显然不愿意面对现实,但陆庭深得面对。   他踟躇许久,漠然开口道:“你今天就收拾一下,搬到我那里住。接下来,我将为你安排标记清除手术。”   Omega的标记清除术相比Alpha要更复杂一些,周期更长,恢复更慢,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拖延也没有意义。   赫德很快就扬起愤怒的头颅,怨恨地盯着陆庭深,被泪水浸泡许久的蓝色眼瞳像一对透明清亮的蓝宝石。   赫德喉头发紧,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厉色道:“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   陆庭深仿佛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走到段声寒病床边,注视着赫德,问道:“你以为你还有得选么?”   “我……”赫德哽咽无言。   陆庭深不屑讽嘲:“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段元帅待你不薄,从始至终尊重你,从来没有把你当做玩物,你却因为O型抑制剂管控问题就选择与他割席,投奔同盟会,赫德,你没有脑子吗?”   往事重提,赫德的心像一面不慎坠地的镜子,七零八碎。可是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药可解的东西。   “你说你投奔就投奔了,你要和洛迦一样一条路走到黑,都算你有种。可你半路后悔,反叛同盟会,向联邦军透露同盟会机密,段元帅奉命出征去救你,结果呢?”   “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是你,你现在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要是当年没做这种蠢事,没有离开他,他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吗?现在倒是开始为他守贞了,可不可笑?”   赫德崩溃地站起来,吼道:“你别说了!”   陆庭深岂会善罢甘休?他步步紧逼,直至到了赫德身边才停下,不容他挣扎的大手如铁钳般紧紧桎梏住他,赫德惊慌失措地怒吼:“你干什么,别碰我!”   一个身经百战的军人,本就是4s级别的罕见Alpha,他的力量,区区一个Omega如何反抗?   陆庭深单手便轻易将他的两手手腕合在一起反剪在身后,紧紧压在他的后脑勺摁在段声寒病床边,赫德不得不顺势跪下,抬眼看着昔年爱人了无生气的脸,痛苦得连呼吸都困难。   “搞清楚一点,你现在不嫁给我,违逆总统的命令,他把你丈夫直接拖去烧了,再把你这个不肯听话的Omega送去特别监狱和洛迦做伴,那些Alpha玩都能玩死你,你还想再和段元帅有重逢的那一天?做梦吧——”   “切尔·希特能是什么好人?”陆庭深哼笑,“留你一个背叛过他的Omega一条命不杀,你就谢天谢地了,还这样不知好歹!”   陆庭深粗暴地将他拉起,擒住他湿冷一片的下巴,抚摸他雪白细腻的脸颊,拍了两下:“嫁给我,至少我能保你平安,还为你免除紊乱期困扰,划算得很。”   “我时间不多,就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就去收拾东西,然后跟我走。”   “当然,你可以拒绝,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利用职务之便为你领取哪怕一支抑制剂。自己想想吧。”   切尔·希特统治下的帝星乃至整个星系,Omega抑制剂是严格管控的。   早在几十年前,新修订的《星际联盟条约》与《分化性别法案》就对于Omega族群新增了两项法令:   第一:Omega公民法定结婚年龄由原先的22周岁下调至18周岁,而年满22周岁尚未婚配的Omega,进入强制匹配,并处巨额罚金,每年递增,为时三年。年满25周岁仍未婚配的Omega,视为犯罪,移送特别监狱服刑。   第二:Omega在非特殊情况时禁止使用Omega抑制剂来抑制紊乱期的到来。   法令颁布之后,更是严格管控O型抑制剂的生产,每位已经结婚的Omega每年只能领取1-5支抑制剂,至于具体能领取几支,各区政府负责这块的Alpha工作人员会视该Omega的工作性质与家庭情况而定。最多不会超过5支。   这些定量发放的抑制剂,用以在特殊时期,譬如紊乱期到来时,Alpha丈夫因工作原因无法回到Omega身边给予标记安抚,又或者Omega本身的工作性质的原因,譬如赫德这样的军人,受外界因素影响而导致紊乱期提前到来时紧急使用。   须知一名Omega每三月一次,一次持续半个月的紊乱期,如果全程没有Alpha标记,那么每次就要用掉5支左右的抑制剂,因为一支抑制剂的作用只有三天。   而年满21周岁还没有结婚的Omega是没有资格领取Omega抑制剂的。有阶级特权在身的,还能暗中弄来足够数量的抑制剂,没有特权的平民Omega,要么在21岁之前草草找个Alpha结婚,要么就得饱受紊乱期折磨的痛苦。   这一法令之所以被颁布,是这几十年来Omega族群中高呼平权口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宣扬要站起来,不再臣服于Alpha身下,随着这样的群体越来越多,抑制剂的需求量就逐年增长。Alpha与Omega的结婚率也在呈断崖式下降。   终于,以Alpha为领导主体的政府坐不住了,长此以往,Omega是站起来了,Alpha的权利又该如何保证?   没有Omega来纾解他们的欲望,这简直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所以切尔·希特上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厉打压Omega。   先是严格管控O型抑制剂的生产,再是颁布新修订的针对Omega抑制剂使用的法案,法案一经颁布,自然怨声载道。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浩浩荡荡的Omega平权起义暗地酝酿多年之后,终于在帝国历2717年,正式爆发。   赫德反叛Omega同盟会后回来,段声寒已经不省人事。   这七年里,不下30次的紊乱期,段声寒不再能给他标记抚慰,赫德一直是靠陆庭深为他搞来的O型抑制剂勉强度过的。   毕竟对一个位高权重的Alpha上将来说,暗地搞几支抑制剂完全是小菜一碟。   但现在,陆庭深话撂到这里了,赫德若是不肯嫁给他,不肯做标记清除手术,就得不到足够的抑制剂,不用总统发火抓他去特别监狱,他自己就得活活被紊乱期折磨致死。   他的爱人段声寒,也很有可能会变成一抔灰烬。   陆庭深放完话就出走廊抽烟了,才燃了小半根,赫德就出来了,他已擦干了泪水,眼眶却还红肿着,尽力维持着一点体面,他冷冷道:“我可以嫁给你,也可以做标记清除手术,但我要求婚后你不许永久标记我。抑制剂……你还是要为我弄来。”   赫德还是没有办法接受除段声寒以外的Alpha占有他的全部。   陆庭深掐住他的下巴:“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小蔷薇。”   听到这个名字,赫德陡然一僵,咬牙甩开陆庭深的手,切齿道:“不要这样叫我——!”   陆庭深也不气恼,满不在意地放下手,道:“去收拾东西吧。”   赫德回头望,段声寒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心电图还在跳动。   他长长吞了一口气,问陆庭深道:“我丈夫……总统阁下会把他拖去烧了吗……?”   陆庭深阴鸷道:“从现在开始,你的丈夫是我。注意你的言辞。”   “……”赫德又落下一滴泪来,“段声寒元帅……会被拖去烧了吗?”   “总统阁下的心思,我怎么知道?”陆庭深愈发不悦,“赫德,作为我的所有物,你的话太多了。”   赫德跪在了他身前,温驯地像一只可怜的小猫:“求您……替我保护他。陆庭深元帅……我……”赫德哽咽到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我愿意……做您的宠物,成为您泄欲的工具……终生追随您的脚步……”   赫德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大理石地砖之上,止也止不住,就像被雨点无情摧残的洁白蔷薇,惹人心疼。   “替我保护他,好不好……?”   陆庭深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想我没有义务赌上我的前程,去保护我妻子的前夫。”   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切尔·希特给他的。   和切尔·希特对着干,他没有好下场。   他说要烧那就是要烧,谁也没办法置喙。   看向赫德脆弱哀伤的恳切目光,陆庭深严肃道:“他已经死了,赫德。就算他醒来了,你要怎样?和他重归久好么?”   “我……”赫德也不知道,可赫德真的没办法就这样离开。这无疑是对他最残忍的酷刑。   “既然你这么磨磨蹭蹭地和我讨价还价,我想你是没有东西要收拾了。”陆庭深轻易将他拽起,蛮横地往外拖,“走!”   “不要……我不要——”   今日之后,赫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段声寒一面。   切尔·希特统治下的星系,Omega没有什么人权可言,荆棘之路起义失败后更是。   作为被支配的Omega,只不过是Alpha的私人所有物,没有支配者的同意,赫德没有资格离开陆庭深元帅府邸一步。   标记清除手术就安排在赫德被强制带回将军府邸后的第五天,地点在军区医院,那里有着全帝星最顶尖的医疗水平,私密性也很好。   因Omega身体构造较Alpha更加复杂,所以同样是标记清除手术,对Omega来说会更危险,术后很虚弱,更需要精心的护理。   Omega标记清除手术,需要打开生z腔固定,用22公分长手术刮匙深入,来来回回刮上三五遍,直到彻底把上一个Alpha流下的痕迹统统刮除才行,本来应该在紊乱期,生z腔自然打开时做才能大程度降低Omega的痛苦,但很显然,切尔·希特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显然他也不在意赫德是否痛苦。   手术室外痛苦的哀嚎接连不断地响了一个上午,被推出来时,赫德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身下未着一物,只盖着医用敷巾,赫德痛得双腿打摆,不住倒吸气,而比伤口更痛的是心。   段声寒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标记也没有了。   陆庭深虽然还没有与赫德结婚,但作为他不久之后的丈夫,他还是于百忙之中抽空,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赫德伤口疼痛,就为他释放安抚信息素。伤口要冲洗换药了,他就亲力亲为。   明亮温暖的病房里,弥漫着松针的气息。   那是陆庭深的信息素。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Alpha,陆庭深真的很称职。细致体贴入微,不论是从前对待洛迦,还是如今的赫德,他都尽到了丈夫的责任。   和那些高高在上,视Omega为玩物的Alpha不一样。   赫德又痛又累,在信息素的安抚下,沉沉睡过去了。   陆庭深打算回军部处理公务,却在即将上车前,听到了一声尖锐的枪响——   陆庭深猛地回头,枪声是从监狱特护病房里传来的。   是洛迦!   陆庭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一脚踹开了特护病房的精钢装甲门,有一个人了无生气地倒在血泊里。   “——洛迦!!!”陆庭深想也不想,飞扑过去,霎时间凛冽松针的气息充斥整间特护病房。   怀里的洛迦手上紧握着一把枪,枪管还是烫的。   他打穿了自己的脖子。   在去特别监狱生不如死之前,他终于解脱了。 第9章   陆庭深只是慌张一瞬,意识过来自己有多可笑后,随即像丢麻袋般将他甩在了地上。   他居然对这么一个该死的灭门仇人产生了片刻的惊惶和不安。   简直贱得慌!   枪响之后,身处其他层的医生和Alpha军人也闻讯赶来,一见到眼前场景,惊得浑身发冷。   驻守在本层的所有精英Alpha与医生,无一例外全部倒地,重度昏迷!   空气中残留着白曼陀罗的香气。   面容阴沉的陆庭深上将站在原地,释放的压迫信息素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还救得活吗?”陆庭深问。   一名Alpha医生迅速跪在地上检查洛迦的后颈,惊慌中稍稍松了口气:“腺体没有被彻底打穿,救得活。”   陆庭深高达的身躯覆压下一片阴影,监护室中一片噤若寒蝉,只见他走到昏迷的那名值班医生身边,坚硬的军靴踩上了那人事不知的医生的头,寒声开口:“你们,解释一下?”   “为什么甲级战犯受你们军区医院的约束,还能有挣开束缚,拿枪自杀的本事?”一把枪抵住了洛迦身边倒霉医生的脑袋。陆庭深的声音平平淡淡,却像即将倾塌的天,让倒霉的医生瑟瑟发抖,“他脖子上的合金束缚项圈,为什么断成两截了呢?”   医生只能硬着头皮摸向洛迦的后颈,在满手血腥中摸到了一丝粘稠。医生瞳孔皱缩,拿到鼻前一闻,哽道:“罪犯的信息素……是变种过的剧毒白曼陀罗。有镇定麻醉的本事,应该是罪犯趁机释放到了一定浓度,看护的医生和军人一时没有防备,才……”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纠结洛迦到底是怎么挣脱重重束缚,释放信息素的。当务之急,是保他的命。   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战犯,分化器官还没有改造回去,特别监狱的大门也还没有摸着,捱一颗枪子就轻易死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你们最好祈祷他能活着,否则总统怪罪下来,你们上下所有人,等着喂狗吧。”   洛迦被噤若寒蝉的医生们七手八脚地拖下去即刻展开抢救。   满地只剩下横七竖八躺着的军人和看护医生。   陆庭深此时自然是哪里都没心思去了,就在医院等着。   晚上,洛迦的责任看护医生敲响了陆庭深所在办公室的大门,毕恭毕敬道:“将军阁下。”   “战犯洛迦已脱离生命危险。”   医生如实回答:“关于今日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有几点还是需要向您解释一下。”   陆庭深不语,不紧不慢地等着他解释。   医生抽出了两份报告。   其中一份已经泛黄卷了边,有杂乱无章的折痕,一看就很有些年份了。   医生恭敬侍立在一边,道:“罪犯洛迦身上的禁锢一直都是完好无损的,抑制腺体释放紊乱信息素的合金项圈在事发前也是完整戴在罪犯脖子上的,但,很遗憾,被他自己扯开了。”   星系现如今已知最坚硬的军用合金材料,困不住洛迦。   陆庭深看着手中的报告,神色愈发凝重。   新的那份,是临时对洛迦身体以及腺体细胞抽取检查而得出的报告。   报告上显示,洛迦的腺体细胞基因序列与正常Omega截然不同,他的细胞基因序列被人为改造变异过。   陆庭深看着这些繁缛深奥的报告沉默半晌,道:“你的意思是,他的战斗力远超我们的想象?”   医生道:“可以这么说,将军阁下。他……在这12年间,接受过细胞重组改造,细胞基因序列代码为:kno.283a。这是一种能令骨骼肌肉完全钢化的能力。今天罪犯正是利用了这种能力挣脱了脖子上贴合的合金束缚项圈,释放紊乱信息素,让我们集体中招的。”   “他所释放的信息素也曾经过改造,使毒性强烈百倍。”   他所有的防御能力开启,却只是为了能给自己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而已。   看来他是真没什么活下去的意愿了。   此时陆庭深提出质疑,道:“基因序列重组,我不太相信他在这12年里,还有心思研究这些。”   医生笑了笑,道:“所以我拿了第二份报告给您。您看看右下角的签名,是否觉得眼熟呢?”   Karl·Gavin   霍利普顿军校前任副校长,高等生命医学系教授,洛迦的授业恩师,还是……切尔·希特总统的Omega妻子,卡尔·加文。   118枪,死在切尔·希特的枪下,现在被埋在总统私人府邸主楼旁的一棵美人树下。   思及此,陆庭深只觉浑身发凉。   卡尔·加文曾是帝星最尊贵的Omega,他聪明、温柔、善良、俊美,如果没有选错人,他这一生都将顺遂,圆满。可惜,选错了Alpha,大好的一生就这样葬送了。   切尔·希特还未上任之前,卡尔家族才是这个帝星实实在在的掌权者。   卡尔·霍尔曼总统,是加文的父亲。   那时,切尔·希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家骑士,他没有背景、没有令人艳羡的家世,但有一具伟岸宽阔的身材,一张迷倒众生的英俊的脸。   年轻时的他温柔又深情,曾是奉总统之命,随行护卫在卡尔·加文身边的骑士。   他年长加文三岁,高大英俊,笑起来可以迷倒众生。   何况才二十岁的卡尔·加文。   他会虔诚地单膝跪地,捧起卡尔·加文的脚,在脚背上烙上迷人的吻;   那一年帝星卷入星系纷争,卡尔·加文成为赤裸裸的被攻击目标。哪怕在漫天硝烟的战火里,忠诚的骑士也会为他折来洁白无暇的玫瑰花。护在怀里,他是破烂浴血的,但怀里的玫瑰花却是纯洁尤带着露珠的。   他会虔诚地跪在地上,向卡尔·加文行最迷人的骑士礼,咬去残破的手套,用干净的手将洁白的玫瑰献给他:“我在硝烟的石缝罅隙里发现了它,送给您,我亲爱的加文殿下。”   卡尔·加文的信息素正是白玫瑰。   “请您相信,我会像守护它一样守护您的一切,用我的身躯,我的剑刃,我的命。”   “我愿意为您战死,殿下。”   Alpha的嗓音低沉又迷人,那一声“your highness”的尾音总是摄人心魄,品来永远让人陶醉。   连日的逃亡,加上Omega紊乱期的到来,刚注射抑制剂的卡尔·加文体力尽失,他的骑士抱起了他。   在熔金般的余晖里,他的骑士恭敬虔诚地抱着他,和他手中那一朵洁白无瑕的玫瑰花,走向坚不可摧的机甲。   他强大又英俊的骑士跪在他身前,把他视如连城的珍宝,虔诚地托着他的脚,温柔地亲吻,没有谁能在这样的温柔中清醒。   一日复一日,骑士的强大和温柔犹如毒蛇盘绕在Omega的心上,卡尔·加文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下一次紊乱期到来,卡尔·加文说什么也不肯再注射抑制剂,情如浪汹涌扑来,他不肯再清醒,只想迷醉在他宽阔温柔的胸膛里。   “标记我,我的骑士。”洁白无暇的玫瑰丢下抑制剂,自愿低头亲吻尘土。   可是最后,尘土淹没了他。   也许缠绵悱恻的情爱终是会变的,又也许从始至终,玫瑰只是骑士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骑士摇身一变,变成睥睨天下的掌权者,手心里的玫瑰就变成他王座之上,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他的野心,他的手段,终于在登顶之时展露无遗。   曾经的温柔只是假象。   切尔·希特上台了,属于Omega的末日来临了。   在他专横独断的制裁之下,Omega的生存空间一点一点被压榨,白玫瑰卡尔·加文不得不退出政治舞台,进入霍利普顿军校任教,高等生命医学系教授的头衔,是他最后一个体面的身份。   洛迦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可使血肉之躯完全钢化的名为Kno.283a的变异细胞序列代码就是他创造的。   卡尔·加文已经翻身无望,推翻切尔·希特的暴政他已经做不到了,但只要Omega族群还在,薪火相传,那一天也许迟早会来。   洛迦,也许就是这颗希望的种子。   他把秘密研究成功的基因序列细胞组,移植进洛迦的腺体,满含着泪对他说:“你要成为燎原的火种。”   “这是一条荆棘血路。”   “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一个Alpha,洛迦,他们会害死你的。”   细胞组被移植进体内,洛迦自此成了无坚不摧的杀戮机器。   但……还是输了。   这台杀戮机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自毁。   却再一次失败。   洛迦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陆庭深。   没有愧疚,没有悔恨,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要怪就怪他真心错付,谁让他要爱,谁让他傻。   陆庭深站在他病床边,看着洛迦依旧死不悔改的神情,听着他说:“烂命一条,随你们折磨吧。”   自杀失败后,连特别监狱也不怕了。   陆庭深忍不住问他:“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有没有一刻,后悔你对我做下的一切?觉得对不起我?”   洛迦无谓地笑笑,轻易吐出两个字:“没有。”   “我没有拿枪逼着你爱我,”洛迦想起被切尔·希特殴打得满身伤痕的加文,控制不住喉头酸涩,许久哽声道,“是你下贱,你真心泛滥。”   “陆庭深,如果不爱上我,你什么事都没有。”   “偏偏你贱,你要招惹我。”洛迦的脸色很白,双眸里翳着死气。   陆庭深已全替换成机械的左手快要捏碎了:“……好。”   “既然我的真心你不稀罕,”陆庭深无谓一笑,“那就尝尝我的手段。” 第10章   陆庭深沉郁着走了。   迎接洛迦的,是更加残酷的禁锢。   泛着光的漆黑拘束衣严丝合缝地贴着他从脚趾到脖颈的每一寸皮肤,大半张脸都罩在释放麻醉剂的面罩之下。别说动根手指头的力气,他连最基本的感知触觉都丧失了。   kno.283a基因序列的能力也并不是无坚不摧,在使用一次之后,腺体的能量耗尽,将进入一定时间的休眠期。在这段时间内,洛迦再也使不出一丁点力气。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去赌,依旧在他身上施诸了条条禁锢,等他的身体机能各方面恢复正常值,再正式进行改造手术,以及清除名为“kno.283a”的基因序列细胞。   如今,洛迦的腺体虽然还会释放信息素,但因为生z腔的封闭改造,Omega天生三月一次的紊乱期已经不会在他身上出现,此次改造手术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重置生z腔,让他变回一个正常的Omega。   当然,他不会再拥有属于自己的Alpha。   去了特别监狱,剥夺了人权,他终生都将在紊乱期中度过,任谁都可以占有他的身体。   即使不被重重禁锢着,子弹击穿脖颈的剧痛也让他动弹不得,洛迦僵硬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剩下眼珠,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为自己所剩无多的时间数着倒计时。   人自知将死时,站在生命的尽头,往事就如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往脑海里涌。   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脚边躺着一个碎裂的骨灰盒,灰白的粉末淌出来,顷刻就被雨水冲刷,一片触目惊心的灰白被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流向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早春的风挟着瓢泼的雨,打落了爬出小洋房院墙外的白丁香,碎了一地残艳。   哀艳的残香飘不出这条孤寂的小巷,无力地萎靡在冰冷的地上,被风雨撕碎,消散。   15岁的洛迦衣衫单薄,春雨打湿了他的身躯,那件丝绸白睡袍贴在皮肤上,冷到了骨子里。   那只骨灰盒已经跌落在地碎成了五六瓣,其中一瓣上镶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温柔俊美的Omega早已与世长辞。   那是洛迦的Omega父亲,白方宁。   一身洁白军服,肩上,胸膛上,别着累累的功勋。   人类世界经过漫长的演化,分化出了男女Alpha、Beta、Omega六种性别,唯一拥有生育能力的女性Omega越来越稀少,为了人类族群的延续,人类研究出了更高等的骨髓生育,男性Alpha与男性Omega可以以各自的骨髓抽取细胞的方式来繁育后代,在培养皿中发育成胚胎,8周之后转入恒温箱持续发育,直至各器官发育完整,即成一个全新的人。   洛迦就是这样出生的。   在生物学上,他有两个父亲。   他不知道Omega父亲是怎么死的,只记得那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春,院墙外的丁香花落了,他也接到了Omega父亲的死讯,以及一个装着父亲骨灰的小瓷坛。   Alpha父亲没有多少悲痛的神色,只是告诉他,你的父亲死在Omega武装反动的战争之上。   那年他还很小,不知道什么是Omega武装反动。   只知道曾经会抱着他坐在丁香花下晒太阳的Omega父亲,变成了一只冰冷的小瓷坛,变成一张四四方方的黑白小照片。   那一天开始,还未分化第二性的小洛迦,连Alpha父亲的爱也失去了。   十五岁那一天,洛迦分化成了Omega,就被Alpha父亲嫌恶地丢出了家门。   洛家不需要Omega。   一个浑身反骨的Omega的后代,他的Omega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洛迦已经有两个分化成Alpha的哥哥,这个家不再容得下他。   被赶出来太仓促,他唯一来得及带出来的,只有Omega父亲的骨灰。   还碎了。   骨灰遇上雨水,很快就糊成了一团,能捡起来的变成一团白泥巴,捡不起来的,就随瓢泼大雨流向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洛家的洋房外雨丝风片,大雨将两头的路都浇得晦暗不明,小巷的两头,都是死路。   他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无家可归的Omega,不知何时就会被大街上的Alpha拖去占有,还好洛迦上过学,学过生理课,知道紊乱期到来时怎么保护自己,他用胶带紧紧缠着自己的腺体,不敢让信息素释放哪怕一丁点,招来Alpha的觊觎。   应是上天眷顾,在紊乱期到来之前,他被一名年老的Omega收留,为他打理他的花园。   更幸运的是,花园里正巧栽种着成片成片的白曼陀罗,正与他的信息素匹配。这样一来,即便信息素释放,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藏着一个水灵灵的Omega。   那时候新的总统已经上台,新的法案也已经推行,关于未满18周岁的Omega,没有限制抑制剂的使用,但抑制剂的领取需要实名制,洛迦才分化不到一个月,他的父亲就不要他了。   他自然没有登记过,也就没有领取抑制剂的资格。   紊乱期到来,却没有Alpha标记的痛苦,那是怎样一种折磨,除了亲身经历过的Omega,没有任何人能够想象。   年老的Omega也没有办法。   能为他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已经是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无人标记的痛苦轻易将洛迦灭顶,他难受得在曼陀罗花园里打滚,用尽了能用的一切物体,始终无法抚慰痛苦空虚的sz腔。   他浑身连带着身下干燥的泥土都全湿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洛迦醒了昏,昏了又醒,煎熬得想要咬断腕动脉自尽的那一刻,迷迷糊糊之间,有清冷的白玫瑰香钻入鼻腔,旋即手臂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很快,铺天盖地的燥热痛苦就像被一股清凉的泉水涤荡过,每一个煎熬的细胞逐渐平静下来。   一支小巧的抑制剂针管被丢在地上。   他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安抚,那人释放馨香的Omega白玫瑰安抚信息素:“没事了,再也不难受了。”   洛迦看见了光的方向。   那人有着天使一般俊美温柔的面孔,浅金色的头发柔软地垂着,拂过他湿冷的脸颊,天蓝色的眼眸像天空一样澄净,美丽。   “洛迦,我在找你。”那如父亲一样俊秀温润的Omega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叹息,“到我身边来,再也不用受苦了。”   15岁的洛迦和那名Omega走了。   车上很干净,很温暖。   “洛迦你听着,我是白方宁上校的上司,我叫卡尔·加文。他临死前托我关照你,从今天起,你做我的学生。我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洛迦原本应该幸福的人生毁在了15岁的那个早春,第二次生命,是卡尔·加文给他的。   洛迦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救命恩人。   但卡尔·加文不能将他带在身边,毕竟在Alpha统治的帝星,Omega的身份实在卑微。   他自己尚且还在魔爪之下惶惶不可终日。   卡尔·加文为他登记了Omega身份,这样他每个月才能领到足够他安然度过紊乱期的抑制剂,又将他送进霍利普顿军校,在远没有到上军校的年纪,洛迦就在这里学习了。   举目无亲的日子里,能陪伴洛迦的只有深奥的医学书籍,与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   洛迦从来就没有选择。   卡尔·加文是救他出了地狱,又在往后的人生给予他全部关爱和温暖的人。他这一生,只为卡尔·加文奉献。   他犹记得老师围巾之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高高在上的总统阁下,私下里对自己的合法Omega妻子有多暴虐。   洛迦每年生日,都是军校放假的日子,他无处可去,为他庆祝生日的,只有卡尔·加文一个人。   往年都是卡尔·加文做了香甜的蛋糕过来,陪他一起过,17岁的那一天,也不例外。   但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卡尔·加文没留神脚下,摔倒了,蛋糕也摔倒了。被雨水冲刷,不能吃了。   “对不起,洛迦。都是老师不小心。”卡尔·加文内疚地看着这个失落的孩子,抹去他脸上泪水,“老师明天再给你做一个新的,好不好?”   洛迦没有说话,转身抹泪。   “洛迦……”   “老师,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少年在窗边抹泪,窗外寒雨连天,滔天的委屈将他淹没。   “为什么只有我要呆在这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和您回家,赫德师哥可以,方祁师哥也可以,就我不可以!凭什么!您为什么这么偏心!”   “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吗……”少年什么也不知道,少年只是不想生日的时候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少年有什么错。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今天就是不想呆在这里!这里很冷,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洛迦咆哮着哭泣着,质问这个浑身湿淋淋的金发Omega,他最依赖的老师,“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老鼠吗?!为什么我要像坐牢一样呆在这里……”   卡尔·加文一言不发,心都要碎了。   他能说什么呢?他能告诉他,因为他是反叛势利白方宁的Omega儿子,因为他是决不能被切尔·希特发现的秘密,看见他就会想起反叛军的事,从而自己会因此遭殃吗?   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沉默。   少年的哭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卡尔·加文别无他法,只能道一句:“生日快乐,洛迦……”   “老师明天做了新的蛋糕,带来给你。”   “老师有苦衷,不是偏心。”   说完,卡尔·加文忍痛离开。   洛迦追了出去,在风雨交加的廊下撕心裂肺地哭。   从后视镜中目睹这一切的卡尔·加文终归不忍,让司机停了车,踟蹰许久,打电话给自己的Alpha总统丈夫的秘书,得知他今日有会议缠身,没有那么早回来。   卡尔·加文撑了伞,走到可怜学生的身边,牵起他冰冷的手:“走吧,老师带你回家。”   烤箱里的覆盆子蛋糕新鲜出炉,带着奶油和果酱香甜的气息,窗外寒风冷雨依旧瓢泼,但风吹不进温暖的屋子里。   老师的家好大好大,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富丽堂皇,精美至极。   这样漂亮的地方,老师以前为何从不肯带他来?他不知道,觉得很不高兴,眼泪又忍不住簌簌滚落。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对老师来说,是永远飞不出去的囚笼。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在洛迦还没有逛完这座城堡时,窗外太阳已经西沉,斜阳投落进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美丽得让人心碎。可老师在窗下止住了脚步:“洛迦,该回学校了。”   可是洛迦不想走。   争执之下,一辆漆黑的军车从城堡大门驶了进来。   卡尔·加文的脸上顿时血色尽褪——   他浑身恐惧得颤抖,拉着洛迦发疯似的奔跑,慌不择路间,将他藏在藏酒室里,打开壁橱将他藏进去:“不许出声!听明白没有!”   “老师……?”   老师的眼眶通红着:“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不许发出声音!明白吗?”   “知,知道了……老师。”   他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这般慌张,只乖乖地蜷缩在黑暗的柜子里,抱着膝盖,透过那一丝窄小的罅隙,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上天总是喜欢和可怜的卡尔·加文开恶劣的玩笑。   那一天,切尔·希特就是很想喝酒。   还亲自去藏酒室挑酒。   藏酒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白曼陀罗气味。   一个4s级Alpha,不可能分不出信息素和单纯花香的味道。   他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在某一个壁橱前停下,打开上方的玻璃柜,取出了一瓶瓶口细长的香槟,扬声唤道:“Gavin,进来。”   卡尔·加文如遭雷亟。   完了。 第11章   进来的卡尔·加文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是破碎的。   漂亮Omega的睫毛像蝶翅般颤抖,因恐惧而溢满眼眶的泪将一双湛蓝双眸泡的更加晶莹剔透。   “为什么这么害怕?我的殿下。”已经站在权利顶峰的总统,还是喜欢像当年一样称呼自己的Omega。一声深情的your highness,尾音还是那么迷人,那么摄人心魄。   他的手划过卡尔·加文煞白的面庞,让他整个灵魂都在绝望地颤抖。   陈列着无数美酒的藏酒室,卡尔·加文竟无处可去。他惶惶不安地一步步退后,暴君就一步步逼近。   直到腿根撞到冰冷的岛台,再退无可退,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汹涌落下。   “殿下,我想在这里占有你。”切尔·希特修长健壮的双手,一左一右将卡尔·加文困在臂弯里,优雅俯身,亲吻他眼角簌簌滚落的晶莹泪珠。   那时的切尔·希特是多么年轻,高大俊美又位高权重,多少Omega求而不得。他将颤抖哭泣的白玫瑰抱上了长条形的岛台。   卡尔·加文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惧的眼泪汇聚到下巴,一滴滴坠落,他伸手去抗拒,可切尔·希特实在像一堵坚实的城墙。   轻轻的一声“砰——”   香槟开了。   切尔·希特施施然在他身边放下香槟,征战一生的枭雄用他有力的大手掐上了Omega纤细的腰。   “不听话的小白猫,最喜欢藏东西。”切尔·希特高大的身躯倾压上来,可怜的小白猫无处可逃。   “Hiter……”   Alpha将卡尔·加文的手移到他自己的衣襟:“让我看看,殿下。”   低沉迷人的嗓音在加文耳边响起,犹如蛇信一般阴湿,让加文颤栗的更厉害:“Hiter……”   “快点。”   不容置疑。   加文别无退路,只能照做。   苍白的皮肤上一丁点瑕疵都没有。   Alpha笑了,亲昵似的摸摸他的头:“不要这样害羞,殿下。”   寒冷的天,冰冷的酒液从锁骨处缓缓倾倒而下,一缕一缕划过白皙的皮肤,染上浅金色的光泽,玫瑰泣露,动人至极。   Alpha高挑的鼻梁轻轻动了动:“您闻到了吗?美丽迷人的白色曼陀罗。”   Omega浑身浮起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的细小疙瘩。   加文隐忍地哭着。   不知何时,哭泣顿化凄厉的惨叫,卡尔·加文被反手摁在冰冷岛台上:“我错了——Hiter……原谅我……原谅我……”   “救命……救命——!”   洛迦捂着口鼻,透过罅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他那么温柔高贵的老师啊,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这般卑微,被一个Alpha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因为……自己吗?   荒唐的想法一旦涌上心头,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恐惧就将他吞没。   那是洛迦第一次直面残酷的Alpha和Omega之间的可称得上是残酷的情事。   柜子里登时充满了浓郁的白曼陀罗信息素!   洛迦惊惶失措地死死捂着后颈,可信息素还是克制不住地钻出指缝,飘出罅隙。   终于,Alpha餍足抽身,却旋即拔出枪,上膛,拨轮,一气呵成,不紧不慢地抵住了已被折腾得落花流水的Omega的头。   笑容依旧危险又迷人:“我的小猫儿,去,把你藏着的小玩意儿拿出来。”   Omega浑身淋漓着脏污,被枪指着脑袋的他,别无退路。   酒柜的门打开了。   那是洛迦第一次看见这个专横独裁的暴君。   “老师……”洛迦吓得呆了,老师的身上一片青紫。   痛极累极的卡尔·加文仍然竭力将洛迦护在身后,卑微地跪在地上,哀哀哭求:“他只是我一个普通的学生,Hiter……真的!你放过他,好不好……”   “你想怎样惩罚我都行,我……我什么都愿意做……饶了他,Hiter……”卡尔·加文顾不上身体疼痛,匍匐在冰冷的地上,用湿冷的脸颊蹭着他锃亮的靴子,真就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猫,摇尾乞求主人的原谅。   独裁的暴君信步走来,屈尊蹲下,掰过瑟瑟发抖的少年的脸,好整以暇地拍了拍,道:“Omega武装反动军,上校白方宁的Omega儿子。就是你所谓的,普通的学生。”   洛迦的下巴被他铁钳似的手掐着,扭向惊惶不已的卡尔·加文,轻轻叹了口气,用失望的口吻说:“殿下,您知道我最讨厌背叛。你背着我组织Omega武装反动军队,暗地袭击联邦军部,挑起战火,我已大发慈悲,只当您是磨磨小猫爪,不与您计较。”   “今日又包藏战犯遗孤,甚至带到家里来。真令我失望,您是在挑衅我吗?殿下。”   “没有!我没有……饶了……饶了他吧……”卡尔·加文惊恐万分地紧抓住切尔·希特的手臂,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切尔·希特叹了口气,牵起不听话妻子的手,“看来学不乖的小猫,必须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了。”   “Hiter……”   “怎么就哭成这样,”切尔·希特无奈一笑,俯身将他打横抱起,阴冷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宠溺,“真是一只调皮又不听话的笨蛋小猫。”   “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学生,不如,”切尔·希特睥向妻子那呆若木鸡的Omega宝贝学生,挑唇一笑,“让他一道看看他的老师受教训吧。”   城堡的地下室一望无际,是只为小猫一个人准备的,精美的刑房。   三天三夜。   那是洛迦一回想起来就痛不欲生的三天三夜。   为了洛迦能活着,卡尔·加文付出了惨痛无比的代价。   从地下刑室被拖出来,洛迦以为他和老师终于离开了地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只是一脚踩进了更深的地狱。   那一天,隆冬的天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雨雪,老师不着片缕,就被Alpha的手下军官架起,丢在冰冷刺骨的雪泥地里。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白玫瑰信息素。   卡尔·加文浑身泛起不正常的红。   因为三天三夜无休止的折磨,卡尔·加文的紊乱期提前到来了。   Alpha不会标记一只屡教不改的不听话小猫。   他命人将洛迦捆在十字架上,就让自己正被紊乱期折磨得心力交瘁的Omega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则施施然坐在雨雪侵袭不到的廊下,品着香浓的咖啡,拥着氅衣,好整以暇地看着。   “我可以不杀您的宝贝学生,但前提是,您得熬过紊乱期,殿下。”Alpha释放烟草气味的压迫信息素,被包围在支配者的压迫信息素下,紊乱期的Omega生不如死。   更要命的是,能结束他痛苦的Alpha就在眼前。   切尔·希特向他张开双臂,笑:“您也可以不必苦苦坚持,您的骑士愿随时为您效劳,殿下。”   可是,卡尔·加文不能屈服。   那不仅仅是他的学生,更是Omega族群唯一的希望。   燎原的火种。   他死了,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白方宁的死算什么,千千万万Omega武装反动军人的命算什么,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决不能因为自己而前功尽弃!   卡尔·加文几乎咬碎了自己的舌头,口腔里一片浓重的血气,他死死忍着,一次次昏过去又一次次醒来,嚎啕、哭泣、求饶、咒骂,就是没有爬过去,求他恩典。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他煎熬了多久,切尔·希特就在廊下看了多久。   这几日他推掉全部政务,就是为了和这个总是学不会听话的Omega较着劲。   脚边堆着不知多少只A型抑制剂针管。   切尔·希特是真心爱他,想要怜惜他,爱护他。可惜,他总是学不会听Alpha的话。   他总是宣扬要平等,要自由,要与Alpha平起平坐。   他表面臣服,暗地却网罗军队,欲置他于死地,一次又一次阳奉阴违,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他无数次想打断他的手脚,摧毁他的一切,可临了要下手,又未免觉得可惜。奄奄一息的小猫实在无趣。所以一次次心软。   小猫还是不回头。一定要溜走,去搞破坏,碰得头破血流。   怎么就学不会听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切尔·希特的脸色愈发难看。   第七天,得不到抚慰的紊乱期还未过去,切尔·希特却已经无法熟视无睹。   他已经闻不到玫瑰的信息素了。再僵持下去,他的小猫真的会死。何况政务已经堆积了太多,他不得不去处理了。   “好,殿下果真硬气。”切尔·希特轻轻一声叹息,长身而起,“你赢了。”   切尔·希特履行了承诺,将洛迦放了下来。   妻子浑身都惨不忍睹,半睁半阖的眸子里却依旧跳动着不服输的光。   一只O型抑制剂被推进了皮下血管,卡尔·加文像一团烂泥,软在Alpha脚边。   他一头浅金色的美丽长发已经被雪泥浸染的灰扑扑一片,一缕一缕重重地缀着,狼狈不堪。   切尔·希特抱着他的爱人,走到几乎虚脱的洛迦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的老师,对你可真好。”   Alpha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妻子,为他沐浴,上药,喂饭。   像当年那样无微不至地服侍他。   “殿下既然这么想玩,我便奉陪到底。”切尔·希特温柔地摸了摸他柔软的金色发丝,在他如死灰般的眼睛旁,烙下一个迷人的吻,“我给您与我斗争的资格,但是殿下,我们先说好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您一定要玩,就别怪我对这些Omega不客气了。”   “请您记住,他们的处境之所以越来越糟,都是因为您不听话。”   不久之后,《星际联盟条约》、《分化性别保护法案》推行两道新的政令:   Omega全面退出政治、军事舞台,终身不得从事任何相关工作;   Omega抑制剂不再向20岁之后的Omega提供,如有从特殊渠道非法获得并暗地使用者,挖除腺体,送入特别监狱,终身服刑。 第12章   从那之后,洛迦再也不敢奢求任何感情。   他孤零零地学习,一个人生活,陪伴他最多的,只有实验室里冷冰冰的仪器。   他不再惧怕寒雨,不再渴求温暖,变得沉默寡言,凛如冰霜。   卡尔·加文救他脱离苦海,又有授书之恩,泼天恩情已是无以为报,更遑论如今欠了卡尔·加文一条命。   从那之后,洛迦的一生只为卡尔·加文而活。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地狱一般的七天七夜,为了他,卡尔·加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心甘情愿为卡尔·加文做任何事,哪怕,是一颗棋子。   他很聪明,又很勤奋,短短几年就将学业全部学习完毕,更是在私下里,与老师一起秘密研究全新的基因序列,一个足以让Omega脱胎换骨的生物武器。   卡尔·加文是整个星系最杰出的高等生命医学家,没有之一。   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做这场基因植入手术,医者不自医,唯一能躺在他手术刀下的,也只有洛迦。   唯一燎原的火种。   洛迦没有抗拒,哪怕死在手术台上,只要是为了老师,他也心甘情愿。   19岁那一年的生日,老师像往常一样为他带来了亲手做的蛋糕,明知这一吃他就将失去一切意识,等醒来时他会变成一台冰冷的杀戮机器,他还是全吃了。   一块不剩。   kno.283a植入腺体之后,身体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洛迦只能熬,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嚎啕尖叫,痛苦到自残。   卡尔·加文带着一身青紫打开紧闭实验室大门,看见一片狼藉,学生瑟缩着在墙角,虽然不成人样了,但还是顽强地活着。   “洛迦……”卡尔·加文捧起他血肉模糊的双手和头颅,愧疚和自责将他推下深渊,粉身碎骨。   所幸,排异反应只持续了两个月,在第二年春就消失了。   洛迦以为这样的痛苦熬过去了,往后再也不会惧怕任何东西,可是世界上摧毁一个人神智的不只有生硬冰冷的身体上的痛苦,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真心。   植入变种基因序列后的洛迦,只要他想,他可以击碎世界上任何坚硬的东西,可倘若是柔软的真心呢?   那真诚的少年闯进他贫瘠冰冷的生命雨幕中来,撑起了一把伞,像绕指柔般密密缠裹他的心,他轻易碎得掉全世界已知最坚硬的军用合金,却碎不掉陆庭深如水般温柔的真心。   但洛迦清楚地知道,他不能沉沦,甚至不能回应,否则,自己会害死他的。   他可以永远孤零零地做一台杀戮机器,可他不想欺骗任何人。   那一天雨幕中的校园相遇,真真切切只是一场偶然,洛迦没想与他有过任何未来,可是陆庭深却对他念念不忘。   陆庭深的接近让洛迦惶恐,他迫切地想要逃离,可陆庭深的温柔却像泥沼,洛迦越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终于有一天,卡尔·加文发现了这一切,露出了令洛迦几乎崩溃的笑容。   “庭深是个很好的孩子,洛迦,嫁给他。”   洛迦连连摇头,哭着求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实验台桌角,泣泪涟涟:“不行,我不行的……老师,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行?”老师的脸病态般苍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冷冽的语气让洛迦崩溃欲死,“你马上20岁了,过了20岁生日,政府将不再给你提供抑制剂。你总归要找个Alpha嫁了。”   就是因为他好,他温柔,洛迦才不敢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杀戮机器,怎么敢去奢求别人的真心。   爱上他的人,注定会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   “是谁都可以,老师……唯独不能是他,好不好……”洛迦跪在老师脚边,苦苦哀求,“他是真的喜欢我!我不能……不能背叛他……”   “他很尊重Omega,真的!他不是我们的仇人,老师,放过他吧……你要我嫁给谁都行,我……我都愿意,可不可以,不要是他……”   卡尔·加文解下了围巾,露出脖颈上宛如狗链一般的抑制项圈,他抓起洛迦的手,强行摁在脖颈上,洛迦一触碰到项圈边缘,就被它释放的额定电流点的浑身发麻。   两个人受此痛苦,双双蜷缩着倒在地上,抖如筛糠。   卡尔·加文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解开衣襟,露出一身被虐玩的青紫,暴露在洛迦眼前。   “不……不……不要给我看!”   洛迦慌忙闭上眼睛,却被卡尔·加文掐住下巴,温柔的低语却如魔咒:“相信一个Alpha有真心,就是你这一生痛苦的开端。”   “曾经我也相信我的丈夫是真心的,结果呢?”卡尔·加文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血肉模糊的皮肤上,“我把自己交给他,他就这样对我。”   “洛迦,若我当初没有相信切尔·希特的鬼话,现在的我,才是帝星真正的掌权者。”卡尔·加文摸上他的脸,轻轻叹气,“Omega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处境,这些卑劣的Alpha只配臣服在我的脚下!”   可是,都怪他真心错付。   “老师已经错了一次,后悔莫及。不能眼睁睁看你重步老师的后尘。”   洁白无暇的玫瑰如今变成了黏在切尔·希特王座上的一粒饭粒。   “庭深出身帝星最大的军政家族,拥有古蓝星神秘高贵的东方血统,是β109区的主宰,切尔·希特尚要忌惮陆家三分,嫁给他,我们才能拥有与切尔·希特抗衡的底牌。”   洛迦犹自不肯听,不肯应承。   两厢拉锯僵持之下,卡尔·加文有些生气了。   “老师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就这样报答我,洛迦。”卡尔·加文缓缓站起,轻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枚芯片,将它插进投影设备里。   感应到设备开始工作,实验室四周的遮光帘自动阖上,一片黑暗。   巨大投影之下,渐渐地,浮现起了一抹亮光,生冷刺耳的铁门声环绕在实验室中,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那抹光愈来愈亮,牢房之中,一个摆满实验器具的实验室赫然出现。   实验室中摆着一张煞白的床,那束光照在床上躺着的人时,洛迦疯了一般往前爬,眼泪顿时滚滚落下:“爸——爸爸——!”   影像中的白方宁满脸氲着死气,浑身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实验室里有三五个穿着煞白科研服的研究者或摆弄着显微镜,或拿着各式各样的实验器具调配不知名的液体,一旁的巨大屏幕跳动着花花绿绿的数据。   又有一个研究者拿着一只装满不知名液体的试管朝床边走来,将液体吸入注射管,摸到白方宁的尾椎骨,刺了进去。   巨大的痛苦在白方宁脸上展露无遗,他的尖叫声回荡在实验室上上下下。   影像中,屏幕晃了晃,有个穿着军装的人走到一排排密封玻璃罐前,端详里面的人形胚胎,满意地笑了:“这一批,似乎不错。”   一名研究者走来,恭敬道:“是的,总督阁下。实验体‘丁香’的骨髓细胞评估可达到三个A。有很大几率可以培育出更加优秀的Alpha胚胎。但是,实验体的骨髓细胞裂变并不理想,失败性占比很高,实验体也不太配合。我们在想办法改变这一问题。”   洛迦身为高等生命医学专业的博士,怎会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利用爸爸的骨髓细胞,想要造出更加优秀的Alpha!抽取骨髓合成新的生命,成功率本就微乎其微,而要造出墙上一排又一排已经结合成功且还存活的Alpha胚胎,要抽取多少次骨髓细胞,洛迦想都不敢想!他恨不得剜出自己的眼睛,紧闭双眼不敢看,可影像里,抽取骨髓细胞的针再一次扎进骨缝里,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还是钻进耳朵里:“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洛迦想要逃出这里,可卡尔·加文不会让他如愿的。   卡尔·加文调大了音量,让白方宁每一个破碎的哽咽和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洛迦捂着耳朵也清清楚楚听见父亲嚎啕而出的三个字:“陆振霆!我杀了你——!”   耳边充斥着剧烈的撞击声。卡尔·加文应是自己也听不下去,按下了暂停键,他淡漠俯视着地上哭成一团的洛迦,漠然开口:“白方宁上校本来应该牺牲在战场之上,哪怕输了,死也死得其所。”   “可是有人把奄奄一息的他带了回去。囚禁在实验室里,剥夺他的人权,取名为‘实验体丁香’,日日夜夜无休无止抽取骨髓,只为合成一个6s级别Alpha。这样的残酷实验,长达一年之久。”卡尔·加文凄然一笑,道,“Alpha一边看不起Omega,一边毫无止境地贪婪着Omega的骨髓细胞。”   “陆振霆是谁,你不妨去问问陆庭深。”卡尔·加文说。   洛迦崩溃质问:“可是这一切和陆庭深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参与这些,他……”   他温柔有礼,进退有度,即便父亲口中的陆振霆和他当真有不可割舍的关系,那又如何?一个人不应该为他的亲人背负仇恨!   卡尔·加文哑然失笑,撑在讲台的手摁下了播放键。   画面里又传来铁门大开的声音,剧烈的撞击声顿时停了,美丽Omega暂停了嚎啕,转而变成了哽咽的低声抽泣,那在他身边的Alpha转头,看向门边的不速之客,轻轻发出一声低笑:“庭深,过来。”   “……父亲。”那画面外的声音略带着稚嫩,“您叫我过来干嘛?”   “在给你造新的弟弟。”陆振霆扭过身下美丽Omega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刚分化成4s级Alpha的出色儿子,“庭深,你看看他是漂亮,还是丑陋?”   画面里,只有白方宁绝望破碎的抽噎声。   “……”   洛迦跪倒在地,抱头痛苦地哭泣,但是很快,他听见了那时年少的陆庭深说:“漂亮……”   “你已经长大了,”陆振霆轻笑一声,“爸爸今天教你,怎么玩Omega。”   陆庭深没有再说话,画面里,蓦然出现一只小一些的左手,被他的父亲握着,来到了可怜Omega惊恐欲绝的脸上。   那左手虎口下面一点有一颗黑色的痣,清清楚楚,浮现在洛迦脑海里,这只虎口带着一枚黑痣的左手,在三天前刚抚摸上他的脸颊。   “身为一名Alpha,Omega是上帝赐给你最珍贵的礼物。”Alpha轻笑着,握着儿子的手一步步引导他向下,“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Omega,你说对吗?”   洛迦陡然崩溃,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抓过一旁的显微镜朝屏幕猛地砸了过去!   kno.283a基因序列的能力在顷刻之间爆发,洛迦将入目所见的一切全部碎成了齑粉!   那投影仪碎了个稀巴烂,自然没法再正常播放,实验室里安静如坟墓。   只有坐在一地碎片堆里的洛迦绝望的嚎啕与哭泣。   卡尔·加文踩着一地狼藉来到他身边,蹲下身,给予他无限温暖的怀抱:“Alpha与Omega,生来就是天敌,洛迦。”   “你永远不要去祈求一个Alpha的真心。你把他们当爱人,他们拿你当人么?”   卡尔·加文亲吻他湿冷的眼角:“听老师一句话。先付出真心的人,会被万箭穿心。”   “老师不会害你,老师都是为了你好,永远与你在同一条战线。”   老师温柔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洛迦,你是燎原的火种。”   “你是最强的杀戮机器,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   “去杀了他,灭了陆家全族,为你的父亲讨回公道,为全世界的Omega,讨回公道。”   “我们要自由,我们要尊严,不要爱情。” 第13章   往昔的真相被戳穿,再温柔深情的少年,在洛迦眼里,都像一副画皮的鬼。俊美的外表之下,流淌着肮脏的血液,包裹着腐臭的尸骨。   蒙在鼓里的陆庭深一概不知,他为洛迦送来了香甜的覆盆子蛋糕,还有一束洁白的曼陀罗花束。   宽阔的操场上落日熔金,女贞子树下,台阶上,高大的少年满眼填着爱意,在他爱慕之人身边坐下。   但那一天,洛迦迟迟没有拉开蛋糕盒上的丝带,也没有接过那束犹带露珠的曼陀罗,只是茫然地看着远方,一言不发。   “洛迦,你有什么心事吗?”陆庭深小心翼翼地问,没有得到回答。   陆庭深思索良久,拉开蛋糕盒上的雪白丝带。   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就吃一吃甜品吧。   陆庭深是这样想的。   他小心翼翼地切出一小块,殷红的覆盆子果酱铺在奶油上,点缀着树莓,泛着馥郁酸甜的浆果气息。   他不知道,此时洛迦的精神饱受摧残,之所以沉默,是在保护自己。   他没办法仅凭一段录像,老师的一面之词,就铁下心去欺骗伤害一个爱慕他的人。   可是,老师的教训血淋淋地摆在面前,老师的恩情他还没有偿还。   陆家虐杀了他的Omega父亲,连陆庭深也牵扯在其中,理智告诉洛迦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理智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一个人。   陆庭深的爱也是真的,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怎么忍心摔在脚边,践踏成泥。   陆庭深将那块蛋糕递到洛迦眼前,带着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这是他第一次亲手为别人做蛋糕,没有很精美的裱花,但一定有很多很多真心。   洛迦真的快动摇了。   可他伸过来的那只左手,虎口边那颗明晃晃的黑痣,却一下子变成刺入眼中的钉,变成扎进肉里的刺,刺得千疮百孔,刺得血肉模糊。   洛迦手一抖,蛋糕掉了,砸在自己的脚面。奶油、果酱,弄得狼藉不堪。   陆庭深哎呀一声,没有抱怨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只是急忙下了几个台阶,拿出纸巾,单膝跪在地上,虔诚地为他擦拭鞋面。   奶油沁入了袜子里,肯定不好受,陆庭深以为凭借他们两人如今的关系,这种程度的肌肤之亲实在算不上什么,便没有多想,脱去他的鞋子,轻轻将那只裹着雪白棉袜的脚搁在自己膝头,脱下白袜,用纸巾轻轻地擦。   从小就受尽拥趸的Alpha从未这样真心实意地对待过谁。更遑论低眉顺眼地为谁擦拭脚面。   洛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专注着为他清理的陆庭深没有抬头,看不见他眼角凝聚的湿意和怨戾。   一直沉默着的洛迦盯着他虎口的那颗痣,终于开了口:“我是你的第一个Omega吗?”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拂过女贞子树的清风,陆庭深一愣,又听他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你以前也像这样,对待过别的Omega吗?亲昵地抚摸他的脚,他的腿。”   陆庭深摇了摇头,说没有。   洛迦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陆庭深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忽然有一段不堪回想的往事钻进脑海里。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但话语在齿尖绕了绕,又不动声色地吞下去。   他还记得那个被囚禁在暗无天日地牢里的Omega,但他是被逼的。只要他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庭深默默无言地收起他被弄脏的鞋袜,又把没有吃的蛋糕盖起来,系上丝带。眼神中有些落寞,他不知道洛迦怎么了,他有试着问过,洛迦却笑了笑,说没什么。   “我背你吧。”陆庭深背着他,走过长长的女贞子树荫校道。风吹过来,偶尔吹落下几颗女贞子果实,落在地上,被往来的人踩开一抹抹秾艳的紫。   洛迦顺从地伏在他的背上,忽然问他:“陆庭深,你有没有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农夫救了一条冻僵的蛇,放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蛇得到了温暖,渐渐恢复了体力,却凶狠地咬了一口农夫的胸膛,农夫不治而亡。流传在古蓝星时代的寓言故事,太过深入人心,千万年也仍旧口口相传。   陆庭深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洛迦,你到底想说什么?”   洛迦想说,我就是那条蛇,不要爱上我。想告诉他,先付出真心的人,会被万箭穿心。   这是一场危机四伏的单方面博弈,谁先动真心,谁就死。   可他怎么能说呢?说了,他就成了冻僵在雪地里的那条蛇。   命都没有了,遑论燎原。   “没什么。”洛迦轻轻贴近陆庭深的脖颈,炙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我想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回你的家?”   陆庭深愣怔着停下脚步,喜不自胜。   洛迦来到陆家古堡的那一刻,在庄园里,看见了陆振霆。   β109区的主宰,威严无匹,手握着象征无上权利的权杖。正和自己其中一个Omega妻子品着下午茶。   洛迦站在陆庭深身后,看着眼前的杀父仇人。   “庭深,这位是?”   陆振霆不只有一个Omega妻子,作为β109区的当权者,他需要壮大家族根系,尽可能多地提取优秀的Omega骨髓,培育出足够优秀的Alpha后代。   所以,他有6位Omega妻子。当然也不只有陆庭深一个优秀的Alpha儿子。   陆振霆一开口,洛迦心中一颤。   那段录像是真的,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热烈地跳了跳。   说实话,陆庭深对自己的Alpha父亲又厌恶又惧怕,能不交流绝不交流。他的眼里没有亲情,只有基因。   洛迦的身份被卡尔·加文保护得很好,陆振霆并不知道洛迦是反叛军白方宁的儿子。   但洛迦知道,眼前这个可恨的中年Alpha,是虐杀自己亲生父亲的罪魁祸首。   陆庭深恭敬疏离地道:“父亲,三爸爸。这是我的同学,今天学校放假,我带他来家里玩玩。”   陆振霆锐利的目光落在洛迦身上,他暂时看不出来这个Omega的危险,只随和地笑了笑,做了个示意他们随意的手势,陆庭深松了口气,拉着洛迦一头钻进了古堡阔派的大门。   “我带你去见我的爸爸。”陆庭深牵着他的手,走在金碧辉煌的旋转楼梯上。   洛迦试探性地开口:“你很不喜欢你的父亲?”   陆庭深说:“不喜欢。不过你不用担心,他至少不会干涉我的婚姻自由。以后我们也不会跟他有来往,等我们结婚了,我们就搬出去住。”   陆庭深带着他来到阁楼尽头的一间房,推开门,阳光洒落进来,洛迦看到了窗边油画架下坐着的Omega。   “爸爸。”陆庭深温柔地呼唤了一声。   画架旁执着画笔的Omega转过脸来,看见儿子,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庭深,好久没有回来了。”   Omega很漂亮,但脖子上锁着一个沉重的合金项圈。   在洛迦的意料之中。他这一次提出要和陆庭深回他的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他来的。   陆庭深的Omega父亲,陆振霆的第一位Omega妻子,白鹤。   白鹤的腿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陆庭深正想向爸爸介绍身边的洛迦,目光却忽然落在毯子下延长到地上的电线上。   他的脸色一下变了,三步并两步跑上去:“爸——”   他跪下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那条隐入毯子里的漆黑电线,咬牙道:“陆振霆又锁你了?”   他想掀开毯子,却被白鹤温柔地按住,放在膝头,轻轻抚摸。他弯下腰,捧起儿子倏然红了眼眶的脸,笑得温柔慈爱:“惹他生气了。七天而已,不多。”   洛迦沉默着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条电线失神。   “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庭深。”白鹤看了看一旁的洛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陆庭深抹了抹泪,向白鹤剖白自己对洛迦的心意。   白鹤轻轻一笑,对儿子道:“幸好你回来了,庭深。爸爸很想吃你做的曲奇饼干,蔓越莓味的。你去为爸爸做一份,好么?”   “把你的Omega留下,陪爸爸说说话。”白鹤微笑的时候,眼角堆着一些细细的皱纹。   陆庭深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洛迦,怕他与自己的爸爸独处会感到尴尬不自在,但没想到洛迦轻轻点头,陆庭深也就放下心,转身离开。   白鹤正在创作一幅画,洛迦虽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还是在这幅画里看出了一丝吊诡之处。   画里画着一栋看起来就摇摇欲坠的危楼,伫立在混沌的黑夜里,它的根基倾颓,无数裂痕像毒蛇般从他腐朽的根基处向上攀爬。一只鸟在楼边煽动着它的翅膀。   洛迦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洛迦。”白鹤执着画笔在调色盘里碾转了几回,提笔,在画布上为这只鸟丰富它的羽翼,“你知道我在画什么吗?”   洛迦微不可查地一顿,开口轻轻地说:“我看不太懂,白先生……但是我想,您一定想表达什么。”   白鹤轻轻一笑,犹自勾勒着他的作品:“这是一只极乐鸟,传说中,它象征着自由。”   洛迦在他身边蹲下,更加仔细地观察眼前这幅画。画里,似乎还有无数微小的鸟,它们有的围着这栋摇摇欲坠的高楼,奋力地煽动着翅膀;有的停留在楼壁的缝隙里,画是静止的,但也许是白鹤的画技太过纯熟,洛迦还是能看得出这些鸟身上散发着顽强的生命力,他们的羽翼、尖喙,无不在用力。   墙上斑驳着暗红的血迹,地上聚满了鸟的尸体。   目光转而落在倾斜欲坠的楼里,有几个窗户里透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户,洛迦看见了窗边画着指甲盖大小的鸟笼,但笼子是开着的,笼子里的鸟却没有飞出来,受着人的逗弄。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您的意思。”   “你说说看?”   “这些鸟,是不是想要推倒这座大楼?”   白鹤欣慰地笑了:“腐朽的东西,那就推倒它。在废墟之上,建立全新的世界。”   这座古堡,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烂透了。   烂透了。   洛迦的不可置信地看进白鹤的眼底。   白鹤看着他,话语轻柔而郑重:“我是白鹤,Omega武装反动军情报科科长,高等生命医学脑科学研究教授。”   洛迦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努力消化这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许久苦笑一声,道:“可是您有没有想过,的儿子也在这栋楼里。”   “他是Alpha。”白鹤平静地说。   “他也是您亲生儿子!”   白鹤一怔,久久无言,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所以,留他一命。”   “这是我身为一个父亲,最后的温柔。”   白鹤的面色忽然变得极度狠戾,他抓起桶里的一把画笔,愤怒地戳进黑色颜料里,在画布上那栋黑色大楼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又愤怒涂抹。   “洛迦,杀了他们。”   “除了庭深,一个不留!” 第14章   陆庭深带进来了一盒香甜的蔓越莓曲奇。   黄油和蔓越莓的香气杂糅在一起,拿在指尖,还有余温。   画架上的那副画已经不见了,陆庭深问起来,白鹤随口说了句:“画完了,收起来了。”   “不重要。”白鹤轻轻笑,对陆庭深说,“洛迦是个好孩子,庭深,结了婚,你要好好待他。”   “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被锁在这里。”   听了这话,陆庭深难掩愧疚和失落,他跪在白鹤身前,将脑袋埋在父亲的腿上:“我一定会救您离开这里,爸爸……”   白鹤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轻轻一笑,咬了一口手中蔓越莓曲奇,不言一语。   可惜的是,白鹤并不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儿子上。   他们并不奢望身为一个既得利益者的Alpha能站在Omega这边,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公与腥风血雨,何况陆庭深是陆振霆最看重的儿子。   能拯救Omega族群脱离苦海的,唯有Omega自己。   一个惊天的阴谋,一直在暗地里酝酿。   白鹤身为脑电波领域的科学家,即便被锁在这栋永远逃不出去的古堡,折磨受屈,也凭借着他的专业,一直通过被改造过的大脑向外传送脑电波情报。   白鹤与洛迦,与卡尔·加文,与曾经的白方宁,与无数投身平权的Omega,即便不见面,不利用任何通讯设备,也能仅凭一颗大脑,准时准确向外传送情报。   陆家的军事武器藏身何处、陆家的一切动向,都是白鹤往外传的。   在洛迦与白鹤初次见面的那一天,白鹤就在洛迦脑子里植入了隐秘的芯片,用以接收和通讯。   洛迦才能在看似全然与白鹤没有交集的情况下,暗通款曲。   甚至他在与陆庭深欢好,水乳交融之际,还在利用脑电波与白鹤交流炸掉陆家古堡的计划。   陆庭深直到12年之后,也不知道毁掉他整个家的人,幕后主使不是洛迦,而是他的亲生父亲。   白鹤……   白鹤——   十二年后的今天,沦为阶下囚的洛迦忽然从混沌迷茫中惊醒。   十二年,太久了。   久到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洛迦猛地睁开了眼,混沌的脑子像生锈了的机器,艰难地运转起来。   一个人可以被锁住四肢、腺体,但永远锁不住他的大脑。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Alpha永远也不会想到,在Omega同盟会彻底瓦解的今天,还有灰烬星火在闪烁。   白鹤没有死在那一场古堡轰炸之中。   在婚礼的前一天,洛迦将他秘密转移了出来。   洛迦振奋起来,他闭上唯一能动的眼睛,尝试以脑电波联系这位十二年不见的盟友。   “····- ·---- ----- ·---- --··· --··· ··--- ----·”   “····- ·---- ----- ·---- --··· --··· ··--- ----·”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但……   发去的电码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了。   洛迦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他不知道自己被所在这张束缚床上多久了,他连头颅都没法转动一分一毫,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军区医院特别看护病房中煞白的天花板。   他几次尝试发送脑电波,都没有消息了。   也许,白鹤已经死在了无情的时光长河里。   白方宁……加文……白鹤……方祁,还有……活着也像死了的,早已反叛的赫德。天地之间,似乎这条路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人,真的只有洛迦了。   做了一场冗长得像是把前半生都回忆了一个遍的梦,时间应该过去了很久很久。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要改造他的Alpha医生很快就要来了。   既然这条路上没有人了,那死了也无妨。洛迦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眼角的泪落进枕头里,门果然应声而开。   Alpha医生们三三两两步入。   连接他身体的管子另一端连接在显示屏上,数据维稳在一定水平,满屏跳绿。   “战犯洛迦……各项……机能……判定合格……手术……进行……”断断续续的声音洛迦已经听不太清楚,但只拣他勉强听清楚的几个字也不难知道,属于他的末日,真的来了。   果然,天花板忽然动了,洛迦被他们簇拥着推进手术室。   无影灯在头顶亮起,这是洛迦最后的感知。   全麻之后,又进入一段冗长的梦境。   梦见他还算快乐无忧的童年,在Omega父亲的怀里咯咯地笑,在如茵的绿草地上打滚,吹着泡泡;   画面一转,是阴谋还没有浮现出水面的那一段短暂却快乐的时光。   什么也不知道的天真少年温柔亲吻他的脸。   女贞子树荫下,少年捧出一盒巧克力,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在他跟前:“我用生命爱你,洛迦。”   洛迦失笑,却伸手接过那盒巧克力:“古蓝星都消散了,你怎么还这么土。”   情话是土的,送巧克力剖白爱意的行为也很土,但巧克力却真真实实是甜的。   那抹甜在心头存了十二年,回想起来,还是甜的。   然而巧克力甜过之后,留在口腔里经久不散的,却是苦味。   他骗了陆庭深,他是真正爱过他的。   可是当Omega族群的自由和尊严与陆庭深一起放在洛迦心中的那杆天秤上,陆庭深终究是轻的那一方。   洛迦再次醒来时,送巧克力的深情少年不见了,在床边居高临下看他的,是如今炙手可热的联邦新贵。   满心的爱意不在了,连仇恨也没有了,只剩下嘲弄。   陆庭深上将……不,陆庭深元帅。   麻醉感正在逐渐褪去,洛迦察觉到颈后腺体和腔体的痛感越来越尖锐,一开始还能忍,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痛愈发难挨,洛迦再也克制不住,喉中溢出嘶鸣。   他紧握拳头苦苦忍耐,等握拳也无济于事时,他开始挣扎。   额头沁出冷汗,将碎发都沾湿了。   刚接受过手术的腔体为了避免发炎,必须撑开透气,巨大的痛苦无法形容。   “陆……庭深……”洛迦痛得唇色煞白,瑟瑟发抖,“你来干什么……”   陆庭深挑唇一笑,道:“看你痛苦,是我的乐趣。毕竟现在不看,以后就没有机会看了。”   洛迦苦笑一声,忽然很想在这做人的最后关头,向他剖白一切。   又觉得没有意义。   白鹤已经死了,他也要进永不见天日的监狱了。   Omega族群已经输得彻彻底底,这条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尊严和自由都没有了,他又何必再告诉他真相,徒增悲伤。   就让他背负着白鹤的秘密,沉沦地狱吧。   “对不起……”洛迦竭尽全力再看他一眼,“陆庭深……”   他虚情假意了一生,唯有这句话是真的。   “对不……起……”   陆庭深笑了出来,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之间也就这样了。   洛迦痛苦地闭上眼。   然而这时,脑电波忽然发出了异常波频——   洛迦猛地睁开眼,眼底跳动不可思议的光!   “-···· ---·· ····· ·---- ···-- ····- ----· ----· ···-- ····· ----· ----· ----- ----- ----- ---·· ····- ·---- ····- --···”   洛迦浑身颤抖,嘴唇克制不住地扬起,呼吸急促,巨大的惊喜犹如骇浪将他灭顶。   他翻译着忽然跳动在脑海里的电码,顷刻间泪流满面!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是白鹤。” 第15章   4s级Omega白鹤,陆振霆总督的第一位妻子,高等生命脑电波研究领域的天才。   他对人类大脑的探索已经到了他人望尘莫及的阶段。   人类的脑电波互通,就是他的一大发明。   所谓脑电波互通,就是通过人脑内的电波频率,将之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送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不必依靠任何外物为媒介,即刻达成信息的互通。   但唯一的弊端是,人脑电波发出的波频十分单一,要怎样将这些单一的波频组成丰富的信息从而让接收人明确传递者所要表达的信息呢?   而对白鹤来说,这些实在算不上什么难题。   古蓝星有一种古老的通讯技术:摩斯电码。   摩斯电码,发明于古蓝星时代的公元1837年,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只有两种基本信号,短促的点信号“·”,读作“滴”,以及保持一定时间的长信号“-”,读作“嗒”。   由以上两种基本信号进行不同排列,可组成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以及标点符号。   而白鹤、洛迦、方祁等人是古蓝星东方血统的后代,他们依旧沿用古老的汉语进行交流,每一个汉字便各由四个阿拉伯数字组成的代码来表示,通过“·”与“-”来向外传递。   白鹤将这一古老的技术,原封不动地套进了脑电波的交流之中。   须知在遥远的古蓝星时代,人们使用摩斯电码发电报,需要依赖于无线电报机,一旦需要依赖任何外在的工具,情报的传输就不可避免要碍于诸多条件,譬如信号干扰、机器损毁、人身自由受限等等,更有被发现的风险。   而将摩斯电码通过大脑传输,那么这个人只要脑子活着,就可以不惧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及时向盟友传递任何信息,不必担心信号干扰、人身自由被限制等任何不可抗力因素。   即便与盟友身处天涯海角,只要两个人的大脑还活着,控制大脑发送长短信号波频,另一人就能成功接收波频,并在脑中迅速翻译信息。   不论科技再如何高速发展,一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总是难以破译的。   这种传讯形式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了。   就像当年与陆庭深正干柴烈火之时,谁也没有料到洛迦的大脑正在接收白鹤传递来的炸掉陆家古堡的计划。   在那个Omega被全方位碾压、禁锢的畸形社会里,这种天衣无缝的通讯方式,成了Omega反叛势力高层无往不利的利器。   收到白鹤传输来的信息,洛迦仿佛重生。就连身体的痛觉都感觉减弱了许多,他向白鹤发去许多讯息,但意外的是,白鹤没有再回应。   洛迦喜忧参半。   脑电波接收到的信息不会有任何作假的可能,能收到白鹤的脑电波,说明白鹤确确实实还活着,至少脑子是足够清醒的。并且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过,他没有办法及时回应自己发出的信号,一定说明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也许脑子没办法一直清醒,所以才对自己发去的讯息无动于衷。   此时留给洛迦的有效信息只有这几个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从字面意思来看,这句古老的诗里迸发着昂扬的生命力。   洛迦忽然不想束手就擒了。   是啊,Alpha的野火烧不尽他们的根,即便满地灰烬狼藉也无所谓,只要春风一来,他们终有一天还会欣欣向荣的。   洛迦无声地笑着,是啊,他还活着,一切还没有结束呢。   洛迦开始深深地呼吸,对抗身体上的疼痛,他需要保持足够清醒的大脑,去思考接下来的路,也为白鹤随时有可能发来的通讯做最完善的准备。   12年前的5月20日,与陆庭深的婚礼前夕,他将白鹤秘密转移到了108区一个偏僻的郊区小宅院暂时安置,宅院坐落在一片美丽的枫叶林里,风景宜人,环境温暖,枫叶林里有松鼠,有白鹿,有叽叽喳喳的鸟儿,是白鹤没嫁进陆家前,为自己置办的一处小宅院。他很喜欢这里,时常过来写生。   刚嫁给陆振霆的那些年,陆振霆对他很好,时不时会陪他到这里采风画画。他就在枫林里采集枫叶蜜,涂抹在面包上,与爱人一起分享。   可是婚姻就像是这满林的枫叶,时间无情消磨,终将会泛黄,飘落,变得干脆,一碰就碎了。   陆振霆不让他再出门。   这间宅院也就逐渐变得没有人气,屋里的画稿也蒙上尘埃,变得陈旧。   多年之后白鹤重回这座小小的宅院,看见满屋的画稿惹上尘埃,失去了原来的色彩,心情低落。贴心存在壁龛里的枫叶蜜也已经过期,不能再食用了。   本来他想给洛迦泡一杯甜甜的枫叶蜜糖水,最终也没有泡成。   洛迦看他抱着蜜糖罐,心中犹如五味杂陈,道:“老师,您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的,对吗?我最后问您一次,明天参会的嘉宾里,有没有无辜的人?”   白鹤捧着没滋没味的白开水喝了一口,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洛迦,我和那些Alpha不一样,不是残忍的刽子手。”   洛迦忍无可忍,吼道:“可是那里面也有你的父亲!你的亲人!你告诉我他们都有罪都该死,你让我……怎么相信!”   白鹤淡淡笑了一声:“我的亲人又怎样,洛迦,世界上血浓于水却反复成仇的人多了去了。”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白鹤一字一句道,“明天即将丧生在这场爆炸里的,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我为此筹谋了多少年,一笔笔仇恨,我都记在这里。”白鹤点了点自己的心。   怔忡良久,听闻白鹤又笑了笑,视线落在窗外轻轻摇曳的红枫叶上:“其实,我的家人也不全是罪大恶极之人,但无辜的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我的Omega父亲、我的Alpha哥哥、Omega弟弟,甚至对我好的Alpha外公、那些所有所有想要保护我的人。你知道他们是被谁杀死的吗?”   洛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陆振霆啊。”白鹤说,“就因为他的阴谋藏不住了,因为我想离开他,他恼羞成怒,把我家拒不臣服的所有所有人,全都杀了干净。”   “他们死了,再也看不到我孩子的婚礼了。我就算想滥杀无辜,可也没有无辜之人让我杀。”   “洛迦,你扪心自问,活下来的这些畜生,他们该不该杀?你在乎庭深的无辜亲人,可是当年,谁有在乎过我家无辜的亲人?”   洛迦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按原计划,在第二天的婚礼上炸掉陆家古堡,洛迦脱身后就来接白鹤离开这里,一同远赴玫瑰星,拉开浩浩荡荡的荆棘之路起义,可是这一天,意外出现了。   古堡轰炸计划成功之后,回到枫林的洛迦一行人却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白鹤的踪迹。   发出去的脑电波也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来不及了,洛迦!”方祁紧紧拽着他的手往飞行器上拖,“我们的时间不多,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   方祁所言不假,陆家古堡化为废墟,以切尔·希特为首的联邦军部同一时间就会觉察,留给他们离开的时间少之又少,洛迦为顾全大局,不得不离开。   之后,白鹤就像落进大海里的一滴水,再没有了踪影。   这一消失,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后的今天,洛迦从梦中惊醒,想到了白鹤这个人,起初以脑电波向他传递讯息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但没想到,迟了十二年,白鹤会给他回音。   现在对洛迦的审判,是让他在军区医院修养身体,待身体各方面恢复到健康状态之后,遣送入特别监狱终身服刑,也就是说,在身体将养好之前,他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为自己谋划一条生路。   一个人一旦对生有了一线希望之后,黑暗就让他更加恐惧。洛迦从一开始的惧怕,到万念俱灰不惜自毁,再到如今的拼命求生,也就短短几天时间。心态的转变不着一丝痕迹。   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洛迦一直不断尝试联系白鹤,终于在三日后的傍晚,一段异常的波频在脑海里跳动。   “疯人院,299。”   白鹤传递来讯息的时候,洛迦正在接受痛不欲生的康复治疗,以确保身体各部分机能能长回到原来的正常水平,入狱之后,供那些尊贵的Alpha政要享用。   一段波频忽然跳动在脑海里,洛迦痛不欲生的眸子都亮了几分,但不敢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紧紧抓着床沿扶手,用嚎叫来分散Alpha医生的注意力。   消毒冲洗完毕之后,洛迦获得了难得的独处时光,得到了一个重要讯息,白鹤被关在疯人院里。   洛迦一下就明白了,在切尔·希特的政令下,全世界的Omega到了18岁都必须与Alpha结婚,以平稳度过紊乱期,因为Omega抑制剂已经严格控制生产,没有抑制剂的话,未婚的Omega没有活路。但唯一一个例外,就在疯人院。   有严重精神疾病的Omega会在疯人院接受治疗,这期间Omega病人的紊乱期只能用抑制剂来度过,因为他们没有可以与之匹配的Alpha。   所以疯人院也是整个帝星中最不缺O型抑制剂的地方。白鹤只有在那里才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白鹤的讯息总是断断续续,没办法给洛迦及时的回应,洛迦猜想,白鹤可能真的已经精神失常,清醒的时间很少,毕竟在那样一个全是疯子的地方待上12年,再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不正常。   来不及等白鹤给他回应了,洛迦能够勉强下地行走之后,扶着墙蹒跚着来到监护室唯一的窗边,一呆就是一天。医生并没有阻止他,反正他插翅也再飞不出这座监牢,强悍的kno.283a细胞也被清除,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Omega,适当让他活动活动也有助于他的康复。   洛迦扒着窗户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深夜时,看见一辆漆黑的公务车停在视线里,车上下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陆庭深,已经不再爱他的,他的爱人。   陆庭深是处理完了军部公务,来医院探望赫德的。就这一两天,没有其他异常反应的话就可以出院了,接回家,准备婚礼。   赫德不想看见陆庭深,陆庭深也是一样的。   他倚着车身烦躁地摸了支烟抽。   苦涩的烟草味弥漫开,袅白的烟雾盘旋上升,模糊了他凌厉分明的下颌角。   吞吐几口烟雾之后,忽然有一缕光束直挺挺打进眼睛,晃得陆庭深俊眉一蹙,抬头张望,很快就锁定了光源投来的方向,监狱特护病房7楼,最高级别监护病房。   洛迦拿着一只碎镜片,反射着病房天花板的光源,投落在陆庭深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像调皮的孩子在恶作剧。   陆庭深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洛迦手里还拿着那块碎镜片,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手中镜片反射的光又把陆庭深晃了个正着。   他的手被镜片割得鲜血淋漓,血花和其它碎镜片在地上绽开一地残艳。向他们的爱情,破碎斑驳。   “……”陆庭深不为所动,看着他冷漠地哂笑,“你再拿着那东西晃我,我不建议让你少一只手进监狱。”   洛迦再一次看见他,眼中没了破罐破摔的死气,就像看见了救世主般,扔下镜子碎片跌跌撞撞走来:“庭深——你来了。”   他伸出的手就快要碰到自己的爱人了。   想像从前一样扑进他的怀里,与他拥抱,却在将将要碰到衣角之时,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   身体狠狠砸在墙上,牵动伤口,痛不欲生。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陆庭深掏出了枪,冰冷的枪管抵在洛迦的眉心。   洛迦的眼泪汹涌而落,心理与肉体的双重疼痛让他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不断喘气缓解这股钻心透骨的剧痛。   “陆庭深……”洛迦可不想像那些肥皂剧里产生误会的男女主一样,明明可以一句话解释清楚的东西,非要用一大堆无意义台词来拖延机会,当机立断就挤压肺里痛苦的气体,咬牙说,“疯人院——二百……九……十九……”   “你的……爸爸……”   爸爸二字,让陆庭深几乎暴走,他大步走向前,一把抓起洛迦的头,发狠地往墙上撞:“你还有脸提他!你把他炸死,你还有脸提他!”   洛迦尖叫求饶,那撞墙的力道大得可怕,后面几个明明就要脱口而出的字又无从说出口,尽数被淹没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中了。   直到掌中桎梏的头颅渐渐没了声息,陆庭深才触电般松开手,洛迦像只装满垃圾的麻袋,无力委顿在他的脚边,他们都浑身鲜血。   洛迦满头满脸的血,鼻腔、口腔的血蜿蜒成小溪,他用尽力气睁眼,张开的嘴里鲜血涌得更厉害:“疯……人院……二百……九……”   含着一大口血说话,血液很容易呛进气管里,洛迦的脸憋成猪肝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疯狂咳嗽,像一只热锅里的鱼扑腾跳动,翻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抖若筛糠的手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299”。   最后一笔写完,洛迦失去了意识。   陆庭深卸了力气,目光落在那歪歪扭扭的299上。 第16章   β101区,穿过一片蜿蜒的平坦车道,来到三山环抱的汀白港,陆庭深将车停在了这里。   白风铃在这里郁郁葱葱地开了遍地。   蓊郁的松林环抱着一栋巨大的白色建筑,江风送来清新的风铃花香,这让陆庭深想到了他的Omega父亲,白鹤。   他的信息素是白风铃。   这座疯人院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阴森冷郁,阳光明媚地投落下来,落在如茵的草地上,泛着金黄色。   草地上往来穿梭着一身洁白的护士,蓝白条纹的病人。   陆庭深要往那栋白色的主楼去,一定要穿过这片延绵到后山松林里去的大草坪,在一堆嘿嘿玩闹的精神病人里,他正常到几乎不正常。   能在草坪上自由玩耍的,都是没有危险的病人。   这些病人的脖子上都带着厚厚的抑制项圈,在草地里开心地打滚,玩闹,都是成年人,嬉笑玩闹却像一群三四岁的小朋友。   这场景,别提多诡异了。   他路过的地方,病人都懵懵地看向这个衣着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的外来客。眼神或恐惧、或懵懂,胆小的躲起来,胆大的跑过来。痴傻的目光打量着他,陆庭深不习惯,走在草坪汀步之上的脚步不由加快了许多。   “先生。”在一群巨大的红伞白杆蘑菇小房子旁,一名Beta女护士及时将围观陆庭深的病人哄走,礼貌地叫住了他,“请问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吗?有什么可以帮您?”   陆庭深停下脚步,微微眯了眯眼,道:“299,是你们这边病人的床号么?”   女护士答:“是的先生。您要找299号床病人的话,他在最西边的大楼7楼,您可以询问楼层的分管医师。”   “谢谢。”   陆庭深抬脚欲走,却被蘑菇小房子里忽然钻出来的病人拦住了去路,顺带吓了一跳。   他是四肢并用宛如小狗一般窜出来的,动作太快,陆庭深差点踢到他。   他坐在地上,抱着一只蜜糖罐,抬头看见这个高大的Alpha,漆黑的瞳仁剧颤了一下,旋即放下蜜糖罐,一把抱住了陆庭深的脚。   陆庭深眉头一蹙,挣了半天没挣开,又不敢太用力怕伤着他,低头打量这个漂亮脆弱的Omega,但确实面生。陆庭深遂蹲下来,语气平淡但不冷:“你认识我吗?”   Omega打量了他很久,垂下眼眸,从外套口袋掏出好几包曲奇饼干塞到陆庭深手里,礼貌地说:“给你吃饼干。”   又抱过蜜糖罐,指了指罐口:“蘸,蜜糖……好吃。”   陆庭深呼吸一滞,不知道这个Omega为什么要拦着他,他明明不认识他。不过……他的头发是银色的,长长地束在脑后,乱糟糟的,发色倒是和早已死在那场爆炸里的爸爸一样。   但这个人怎么看也不是自己的爸爸,别说长相没有丝毫瓜葛,就这个年纪都不对,他看起来分明与他同龄。   陆庭深没有兴趣吃他的小熊曲奇饼干,这样会显得他很幼稚,把饼干又还给他:“你自己留着吃,我不吃,谢谢你。”   Omega慌乱地抱住了他,抱着他的小腿小猫一样蹭蹭。   “……”陆庭深有些不耐烦了,他没兴趣陪这个傻子纠缠,“放开我。”   “吃饼干……”Omega举起那一把小熊饼干,往他面前一伸一伸,“吃饼干……好吃的饼干,好吃的。”   陆庭深无奈,拿过一块饼干撕开包装纸,一口塞进嘴里,咀嚼吞下肚去:“我吃了,你放开我行不行?我还有事情。”   “嘿嘿~”Omega很高兴,松开他的手又顷刻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边上的蘑菇小房子里拉。陆庭深很高,一米九三的身高,那个矮小的蘑菇洞只到他的腰。陆庭深不敢太用力怕伤了他,就被他半拉半拽地拉到了蘑菇洞里。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Omega笑吟吟的,蜷在他身边,挨着他的肩,又从外套口袋掏出两根棒棒糖,笨拙地剥开包装纸,往陆庭深的嘴里捅。   “……”陆庭深很不耐烦,更不想吃这个傻子的东西,谁知道这是糖还是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身为一个有教养的正常人,陆庭深即便不耐烦也按捺着心情,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把棒棒糖拿在手里,整个人缩在这个逼仄的蘑菇洞里,连腿也放不直,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Omega的眼睛亮亮的,扳住他的胳膊,像是怕被被人听去似的,凑到他耳边:“我!是!你!爸!爸!”   “……”   陆庭深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他:“疯子。”   Omega被他一推,狠狠撞在蘑菇洞弧形的墙上,斑驳的朱红色墙皮掉下来,扑簌簌砸到傻子Omega的银发脑袋上。   “啊……”Omega伸手抓不住气愤离开的Alpha,急得大哭大叫,“宝宝!宝宝别走!”   陆庭深气急败坏地从蘑菇洞里钻出来,四面八方的几个护士闻讯赶来,大惊失色:“先生——怎么了?”   陆庭深站起身来,指着蘑菇洞里爬出来的傻子Omega,怒道:“把这犯病的傻子带走!”   白屠夫又来抓他了!   Omega惊恐地捂住脑袋,拼了命往陆庭深身边爬:“宝宝!救我——他们要抓我……他们要电我!他们要强奸我!”   另一名Beta女护士听了病人说出口最后几个字,如临大敌般忙向陆庭深走来,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歉然道:“抱歉先生——这名患者病情发得太过突然,是我们一时没有看护住,让您受了惊吓,十分抱歉!”   “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Omega被后续赶来的医生钳住,摁在地上用束缚带五花大绑,尖细的针头在太阳下散发着恐怖的银光。   “不要!”Omega尖叫着大声哭泣,“宝宝!我是你爸爸!”   陆庭深看向草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傻子Omega,只觉得晦气,问道:“这疯子以前也像这样到处认儿子?”   护士窘迫地看了看地上挣扎疯叫的病人,这病人是她的管辖,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有责任。如果这位Alpha先生追究起来,那么她难辞其咎。而这位Alpha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护士焦头烂额地小声道:“真的很抱歉,先生,这名病人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这就带他回去强制治疗,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那罐蜜糖已经打翻在地,漫开一地粘稠,香味被太阳一晒就弥漫开来,有一种特殊的甜味,似曾相识。   但究竟怎么似曾相识,陆庭深想不起来了,也没打算想。   如果他仔细想一想,或许能想到小时候在陆家古堡里,自己常喝枫叶蜜糖水,古堡西边那一间小小的画室里藏着一罐枫叶蜜,那是父亲最喜欢的东西。   喜欢到他自己都舍不得泡。如果是他自己吃的话,每次只舍得用餐刀沾一点点,涂抹在面包上,尝一尝味道。   后来有一天,被陆庭深不小心打翻了。   “没事……宝宝。你没有伤到就好。”爸爸没有舍得生他的气,年幼的他也就不以为意。   只是一罐蜜糖而已。   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忘记了,就像堆在角落里蒙尘的旧物,他不需要,就根本懒得去翻。   闻讯而来的Alpha医生拍拍傻子Omega的脸,叹了一口气,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小鸟儿,你又不乖了。现在要送你去治疗了哦。”   陆庭深不以为意,转而向西边大楼走去。   标号299的床位上空无一人。   问了护士站的护士,说299下楼玩儿了。   陆庭深重新回到空荡荡的299床位前,在床尾的病号牌上看见一个名字,不是正经姓名,只写着小鸟两个字。   小鸟,不是刚才在草坪上拦住他的傻子么?   护士说,他来这里已经很多年,来的时候就已经精神不正常了,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一直说自己是只自由的小鸟,从此他的名字就叫小鸟。   陆庭深大老远来一趟,一无所获,烦躁的他准备下楼驱车离开。   只是在准备离开时的电梯口,忽然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宝宝!!!”   电梯门开了,陆庭深却没有迈进去,忽然心中浮起一个荒唐的想法,迈开长腿追了过去——   煞白的治疗室门口,陆庭深被阻拦在外面。   不多时,更加撕心裂肺的嚎叫从里面传来。这种尖叫在疯人院里时常有发生,医护都见怪不怪了,只觉得他们吵闹,熟练地戴上耳塞。   医院规定,治疗室前不允许有不相干的人员驻足,有一名医生走过来:“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吗?”   那医生态度冷漠,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治疗室前不允许无关人员驻足,这位先生,如果您是病人家属,有主治医生允许探望的单子吗?没有的话,请您离开!”   陆庭深不为所动,径直问道:“里面的人是谁?”   医生冷哼一声:“先生,病人的隐私我没有义务告知您。”   下一刻,一把枪抵在了医生的脑门上。   “问你话,你就答。” 第17章   瞬间,整条走廊的医护人员吓得统统站起,噤若寒蝉。   医生在他外套袖口下看到了一枚金灿灿的纽扣。   联邦军部唯元帅独有的狮头图案,这人是……陆庭深!   医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是……299床。”   陆庭深问:“小鸟?”   “是的。”医生深深吸一口气,道,“元帅阁下,我失礼了,非常抱歉——”   陆庭深言简意赅地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医生答:“他的病情发作,我们正在为他治疗呢。”   “好。”陆庭深慢悠悠收起枪,吩咐道,“给我找一个隐蔽的房间,他治疗完毕后,送到我身边。”   医生眼中倏然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是,元帅阁下,请随我来。”   西大楼的顶层,这一层已经不是医院的装潢了,而是一间间私密性极强的房间,豪华靡丽,与整个医院的装潢很不搭调。医生推开最里间的一扇拱门,侧过身:“元帅阁下,请。”   果然是够隐蔽的地方。   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铺满了厚重的地毯,踩上去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房间内厚重窗帘垂落,床品、束具一应俱全。   陆庭深面对满室陈设所散发出来的极强的欲望气息而失神,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在联邦政要的高层,疯人院和特别监狱这两个地方除去关押犯人和病人之外,还是一个淫靡的极乐窝。   这两个地方,不乏有美丽的Omega,不是坏的就是傻的。坏的永无出头之日,傻的也不会知道发生什么。安全得很。   据陆庭深所知,很多跻身上流的军官、政客都辗转于这两个地方消遣过。其中也包括切尔·希特。   陆庭深没有这方面的癖好,遭到背叛之后,他像个性冷淡,没有再碰过任何Omega。   但他对这件事一向持中立态度,不支持,不厌恶,也不管。毕竟他人的处境与自己无关。   直到陆庭深想到刚才那个傻子,对他求饶说,有人强奸他。   ……   那么,假如事实真就这么荒诞不羁,299真的……   那作为人子,陆庭深该要如何面对曾经无动于衷的自己呢?   ……   想到这里,陆庭深如坠冰窟,整个人僵住了。现在他迫切地需要尼古丁来安抚自己如乱麻的心。   砂轮在寂静的房间里擦响,橘红火光跃起,烟丝被点燃,发出“嘶嘶”的细响。陆庭深一口入肺,烟就短了半根。可心跳还是快得压不住,指尖的烟无声燃烧,直到烟灰挂不住落到手背,陆庭深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拍掉手背烟灰,将烟头摁灭,之后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煎熬。   斜阳西沉了,门终于被敲响,陆庭深回身,那个在今天下午缠着他的傻子Omega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坐在轮椅上,一头银色发丝被梳顺了,松松地拢成一束,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眶里的漆黑瞳仁被恐惧填满,整个人僵在轮椅椅背上,双手无助地抠着指节,呼吸声格外粗重。   医生淡笑着鞠了一个躬:“祝您享用愉快,元帅阁下。”   说完他指向房间角落那张办公桌,道:“桌上有呼叫铃,若有需要,可随时呼叫我们。”   医生出去后,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小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恐惧地尖叫起来,摔下轮椅,连滚带爬地钻到床底下去,压抑不住的哭声回荡在保密性极强的房间之内。   陆庭深有些不知所措,来到床边单膝跪下,温柔地呼唤:“小鸟?不怕,我不碰你,你先出来。”   一连呼唤了几次,小鸟也无动于衷,伸手进去抓,却被他的指甲划出一道道血口,陆庭深耐心尽失,他现在迫切想要搞清楚真相,并且他也没有这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一只大手从床底伸进来,用力握住Omega的脚腕,蛮力将人拽了出来:“说了不会碰你就不会碰你——你躲在床底下就有用吗?”   小鸟尖叫,嚎啕,剧烈挣扎,惊慌绝望间一把抱住陆庭深的手臂,重重咬下去——   可他抱的是陆庭深的机械左手,咬不痛他,反倒把牙给硌了。   小鸟一把甩开他的左手,自己颤颤巍巍地缩到墙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陆庭深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蹲下,试探性地开口:“小鸟,你是299床的小鸟,对么?”   小鸟不说话,犹自在哭,陆庭深又耐心地引导:“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宝宝?你是看见谁都叫宝宝,还是唯独只有我?”   小鸟见他果然没有再碰自己,声音也很温柔,于是渐渐停止了哭泣,啜泣着,陷入一片茫然的沉默,无助地蜷着手指。   陆庭深就耐心地等他,为了不给他压力,又向后跪行一步。   小鸟见他后退,勉强安静了一点,抱着膝盖弱弱道:“我只有一个宝宝……”   “你的宝宝,叫什么名字?”陆庭深继续引诱询问。   无有回应。   陆庭深从怀中摸出一枚怀表,拨开,里面有一张陈旧的照片。   照片里的白鹤侧身坐在一堆画稿里,安静地坐在画布前创作。那么温柔、那么高贵优雅。   陆庭深举怀表到他眼前,语气颤抖:“小鸟,你认识他吗?”   小鸟接过怀表,怀念地抚摸着照片上的人,笑起来,眼睛里却又滚出一行行热泪,喃喃地念着:“我是一只小鸟……我撕开荆天棘地,欲往自由的北方飞去,又听见小小鸟在荆棘中哀鸣……”   陆庭深顺着他的话问:“那小小鸟是谁?”   “小小鸟……”小鸟合上怀表,忽然盯着陆庭深的脸,当眼泪聚集到下巴砸落手背上时,他轻轻吐出三个字:“陆庭深。”   陆庭深愣了足有半分钟,忽然似有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流窜至四肢百骸,整个人像是被铁钉钉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保持理智的意识忽然崩了崩,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枪,抵在小鸟的眉心,冷硬地吐出二字:“骗我。”   冰冷的枪口抵在头上,小鸟瑟缩一下,抬头看向他。   陆庭深怒吼道:“傻子一个,假扮我的父亲很好玩吗?我父亲早就死了!被炸死了!”   “……”小鸟眼中的光暗下来了。   等他再度抬起头时,陆庭深忽觉手腕一阵剧痛,等反应过来,手中的枪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小鸟手里。   小鸟已经站起来,熟练地上膛,将之抵在了陆庭深的太阳穴上。   熟悉的声音暌违了十二年,终于再一次来到陆庭深耳边,不再温柔,阴冷如冰:“不上膛的枪就用来对准别人,真当傻子好欺负?”   陆庭深不可置信地回头,枪管就正对着他的眉心。   “陆庭深,”小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中唯余一片冷硬,“我清醒的时间不多,只有一分钟左右。”   “我是白鹤,你的Omega父亲。”白鹤开门见山自爆身份,后冷冷一笑,“你啊,结婚了,连自己父亲在不在场都不知道。你觉得我一定在阁楼里看你的婚礼对吗?可我为什么要甘心困在阁楼里,一辈子当你们陆家的笼中困雀?我早就跑了,傻孩子。”   “我本来自由了,又放心不下你,忍不住倒头回来看你,只要看到你还活着我就走,可是来不及了。”   “我没能和他们一起走,陆家没了,陆振霆死了,为了获取足够的抑制剂活下去,我不得不改头换面,装疯卖傻逃到疯人院。我以为到了这里至少我能平安活着。”   说到这里,白鹤的声音变得凄厉愤怒,手中枪不停撞击着陆庭深的额头,陆庭深再也跪不住,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听他咆哮:“可谁知道这里他妈的是另一个地狱!!!你们Alpha像无时无刻不在发情的狗!这是疯人院吗?这他妈是满足你们兽欲的妓院!!!”   “你知道我一天要接待多少Alpha吗?我没疯也被他们折磨疯了!”   陆庭深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眼泪夺眶而出,悔恨万端却也无济于事:“爸……”   “都是因为你……”白鹤手中的枪管愤怒地点着他的眉心,将陆庭深逼得一步步后退,“我他妈为什么要在乎你的死活啊,我为什么又贱得发慌跑回来看你,没有你的话,我早就自由了!早就自由了!!!”   “你打翻我的枫叶蜜,为什么不说对不起!”   “为什么!!!”   陆庭深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不知道……”   遗忘在角落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旦被人逼着回忆,很轻易就能想得起来,他想起来他打翻过爸爸的蜜糖罐子,却没有说对不起。   人总是这样,被疼爱得过了头就有恃无恐,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视若可有可无的东西,是别人手心里的珍宝。   这一句道歉,来得太迟太迟了。   情绪波动太大,白鹤有些摇摇欲坠,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不清醒了,咬牙说出最后几个字:“带我离开这里。”   话音一落,白鹤就瘫倒在地。   小鸟摔得好痛,眨了眨眼睛,看到手上的枪,吓得瘪瘪嘴又哭了,一把扔掉。   陆庭深抱着他,在伤心地哭。   “宝宝……”小鸟心疼地转过身来,“宝宝你怎么了?宝宝不要哭,爸爸有小饼干给你吃。”   他从病号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把饼干,扒拉扒拉找到芝士味的,笨拙地撕开,可是撕得太用力,小熊饼干掉到地上,摔成了两截:“哦豁……”   陆庭深弯腰捡起,像饿了很久的人将它一把抓起塞进嘴里,一同咽下的,还有满心的酸楚与愧疚。   小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被他拥入怀中,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宝宝………”   陆庭深抹掉眼泪,把剩下的小熊饼干都放进口袋,啜泣一口,扶他起来:“爸,我带您回家,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第18章   联邦炙手可热的红人,想要从哪里带走哪个人,没有人有权利置喙。   陆家古堡早就化为一片焦土,如今陆庭深元帅的宅邸在军部附近,占地非常之大,环境也很不错,僻静安宁,适合白鹤在这里养病。   白鹤在第二天早晨就被接过来了,陆庭深为他聘请了一名稳定的Beta医生专门为他治疗。   据评估,白鹤现在绝大部分时间还是痴傻的状态,清醒的时间不固定,频率也不高,短的话两三天,长的话七八天都有可能,维持的时间也不固定,可能一两分钟,可能七八分钟,好的话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白鹤在疯人院呆了十二年,陡然换了个陌生的环境,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除了陆庭深,看见任何一个人都害怕得瑟瑟发抖。陆庭深有事要忙,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   单单是军区医院里,就有两个让人头大的Omega在等他。更不肖说军部日常的事务,还要应付切尔·希特总统,那个伪善阴险的笑面虎。   白鹤不肯单独待在房间里,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陆庭深身后,宝宝宝宝地叫,这让陆庭深在自己下属面前感觉蛮没有脸面的。   这座宅邸太大了,空旷得让白鹤害怕,他想呆在蘑菇里。   于是陆庭深让手下驱车去了101区疯人院,把疯人院草坪上的大蘑菇给拔了回来,插在自家草坪上。蘑菇小屋里摆上厚厚的毯子,放上一张小桌子,摆满棒棒糖和小熊饼干,又费了些劲买来几罐枫叶蜜让他抱着吃。更是怕他无聊,在小屋里放置了画笔颜料等一系列绘画工具,白鹤才终于肯让他离开。   曾经亏欠父亲的,现在统统偿还给他。会有很多很多的耐心,很多很多的关注和爱。   回到军区医院,赫德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在带走赫德之前,陆庭深让赫德在车里等他,自己孤身上楼,又去找了洛迦一次。   将他打得奄奄一息到现在才过了两天,但洛迦告诉了他父亲的下落,那么还是有必要在他被送进特别监狱之前,去看看他。问清楚他怎么知道父亲的下落。   但进了病房,洛迦却还昏迷着。   浑身插满了管子,戴着吸氧面罩,额头缝了十几针,看起来就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却是他往后余生之中,难得的清静了。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他的腺体被破坏了,sz腔也通过手术改造了回来,以后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Alpha会怜惜他,进了特别监狱,他就是个Alpha的肉套子了。   永远不会死,但永远比死了痛苦。   陆庭深在他病床边坐下,无言失神。不多时,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洛迦的手一片青紫,那是受尽折磨之后的新伤叠旧伤。   “洛迦,”有些话陆庭深为全自己的尊严,洛迦清醒之时他说不了,如今他昏迷了,这里只有陆庭深自己,有些话才好说出口,“我要结婚了。”   “和赫德。”   陆庭深轻轻拉过那只青紫斑驳的手,很冰,一点温度都没有,想到曾经他们明明那么幸福,为什么一切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把所有人都弄成这样,到最后两败俱伤,这样你就满意了?”陆庭深紧紧握着那只手,咬牙低声问,“何必呢。”   洛迦给不了他回应。   陆庭深在洛迦身边坐了很久,直到医生进来要给洛迦换药,陆庭深才回过神来,窗外天色已沉了,不论如何,他该离开了。   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结果了,就此分别吧。怀念过去徒劳无益,所有人都要向前看。   回到车里,赫德已经等他等到睡着了。洗掉标记之后的成年Omega神经会变得很脆弱,对Alpha的信息素更加敏感,更不用说不是自愿的赫德。   车子是密闭空间,陆庭深上车时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一丁点信息素,把睡得本就不安稳的赫德给惊醒了,他的脖子很快红起来,急忙降下车窗,让新鲜的通气透进来。   陆庭深皱眉,道:“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吹风。”   “你的信息素影响到我了……”赫德缩在座椅里,“我有点难受。”   透过后视镜,陆庭深看见他脖颈浮起红斑,便从扶手箱取出一枚抑制贴贴在后颈上:“抱歉。”   一对即将结婚的新人,倒比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还要客气。   ·   汽车驶进宅邸,冷不丁被一面四四方方的画框砸了个正着。   “咣——”的一声,车顶凹了个大坑。一个一身花花绿绿的人影冲进了视线里,在车前手舞足蹈:“宝宝回来啦!宝宝!”   一行人随后焦头烂额地追上来,有管家、医生,以及宅邸的侍从。   陆庭深长叹口气,下了车,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个熊抱团团抱住:“宝宝——爸爸想你~”   白鹤身后的一众人心虚得抹汗。   果然,陆庭深一手揽住父亲的腰安抚似的拍拍,一边怒斥:“一个病人都看不住吗,干什么吃的!”   白鹤满身弄满了花花绿绿的颜料,脸上手上泥津津的,一下就把陆庭深抹得像个彩色面团,开心得拍手嘿嘿笑。   陆庭深尽力忍耐,回报父亲一个温暖的笑容:“我回来了,乖。”   拿下扎在车顶的那副画框,陆庭深在上面看到了一坨又一坨花花绿绿的……屎。   “……”陆庭深又气又想笑,无奈地叹气,问,“这是爸爸画的吗?”   “嗯……”白鹤低头抠着手指甲里的颜料,“我不会画画……”   昔日帝星最杰出的画家,如今变成这样了。陆庭深心中蔓延开无尽的悲凉。   “还行吧,挺逼真的。”陆庭深收敛好情绪,露出鼓励的笑容,摸摸父亲的脑袋,“再接再厉。”   得到鼓励的白鹤很高兴,重重地嗯一声。   赫德从车上下来了,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花花绿绿的傻子,又看看他画的几坨屎,目光落在陆庭深身上,哽了半晌,问道:“你叫他什么……?”   “这是我的Omega父亲,白鹤,”陆庭深向他介绍,道,“这些年出了一些事情,精神出了些问题。”   白鹤看见陆庭深身后的赫德,笑容逐渐凝固,瘪瘪嘴,推开陆庭深,一把抓住赫德的双手,凑上脸去左看右看,又开心地笑起来,一把抱住了他:“小蔷薇~”   赫德瞳孔巨震——   陆庭深也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二人。   赫德眼泪瞬间汹涌而下,紧紧回抱住白鹤:“老师……”   ·   阿蒂尔·赫德,高等生命医学系脑科学研究博士,是洛迦同系不同专业的师哥,白鹤是他的授业恩师。   只可惜,白鹤在霍利普顿军校任职没多久后就因一些隐秘的原因而离职,赫德是他带的最后一名学生。   满打满算,他教导赫德的时间也就两年而已。   该教的他已经教完了,离职前,白鹤将他托付给卡尔·加文。   “不要为我难过,赫德。”离职的那一天,白鹤含笑着与他告别,“老师会永远幸福。”   会吗?   幸福的话,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热爱的工作岗位?   问及原因,老师没有说,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苦涩,赫德看得见。   那一别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老师一面。   唯一能够与老师交流的,只剩下那一串串滴滴答答的脑电波。   老师也鲜少给他回音。   赫德找到卡尔·加文,忍不住求他:“Prof.karl(卡尔教授),我想见见老师……”   卡尔·加文都不忍心看他满含水花的眼睛,便看向窗外婆娑的美人树,目光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悯:“好孩子,为了他好,别去见他。”   “我不懂……为什么?!”赫德含泪质问,“我真的很想他,为什么不能见他?!”   “别问了,赫德。你的老师他希望你快乐。”卡尔·加文闭口不谈,只起身从身后文件柜里拿出一副油画,交给他,“几天前,白鹤托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让我告诉你,别担心他,好好完成学业。”   那是一副白洁如新雪的初绽蔷薇花,开在明暗交织的绿叶中,沐浴在阳光下,含着露珠,熠熠发光。   右下角署名,白鹤。   “本来想明天再拿来给你,但看你的样子,我想现在就是时候了。”卡尔·加文抽一张纸巾递给他,“他还让我与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泪水打落在蔷薇花上,更显鲜艳夺目。   凌晨12点整,脑海中准时跳动一段波频。   ···-- ----· ···-- ··--- ··--- ····- ---·· ----- ·---- ---·· ·---- -···· ··--- ---·· -···· --···   “生日快乐,赫德。”   赫德没有想到,多年之后,他们师生会以这种形式重逢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黄昏。   陆庭深带走依依不舍的白鹤去洗澡,赫德跟随管家来到了属于他的房间。   房间布局很大,一大面落地窗透过日光,整个房间都很亮堂,但没有段声寒在的往后余生,赫德一辈子都将活在背光的阴潮之下。   陆庭深形单影只地过了十二年,没想到12年后,身边却陡然多了两个Omega。   一个终日郁郁寡欢,一个没心没肺地缠着他,陆庭深心烦,在军部呆了很久,不肯回家。   耗费心神。   不是烦家里的两个Omega,烦的是抑制剂的问题。   帝星的法律明确写着,O型抑制剂严格管控,不再向20岁之后的Omega提供,家里却有两个Omega需要这种东西。   之前与现在不同了,现在赫德马上就要嫁给他,不再是守寡的身份,他已经领取不了抑制剂了。   别说赫德愿不愿意让他标记,反正他是不愿意碰赫德的。   自己的父亲就更不用说了。   既然法律不容许,那就只能背叛法律,非法获取。   对于陆庭深来说虽然有渠道,但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旦发现,就是知法犯法。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他的下场会很惨的。   一个人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切尔·希特第一个不会饶过他。他可以给他无上荣光,也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但与之相比,陆庭深更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饱受紊乱期折磨而无动于衷。   所以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法回头的死路,陆庭深也必须去淌,没有选择。   陆庭深一个人愁思许久,还是准备回家,家里还有两个Omega在等他。没有他的话,只怕今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陆庭深叹气,驱车开回府邸的半路,却临时接到心腹的讯息,对面寥寥说了几句,陆庭深登时脸色大变,明明已经要到家门口了,又立刻掉头疾驰而去。   一天了,白鹤都没有等到他回来,极度不安的他发疯打砸,好在有小蔷薇陪着他,安慰他,阔别十余年的师生缩在逼仄的蘑菇小屋里,一个哭泣着囫囵睡去,一个一夜无眠直至天明。   第二天,陆庭深依旧不见踪影,直到第三天上午,陆庭深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对赫德无甚感情道:“去换身衣服,办理手续。”   外头下雨了。   雨珠跳线,天空阴沉肃杀,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闷雷时不时在耳边炸开。   赫德茫然抬头看向他:“什么手续?”   “你与段声寒的离婚手续。”   赫德浑身都写着抗拒,可他抗拒又能怎么办呢?他人屋檐之下,又能做得了什么主。他无法抵抗陆庭深,更无法违逆切尔·希特的意思,他与段声寒的婚姻关系,已经结束了。   段声寒不会再醒来了,已经被医学领域判了死刑,所以赫德的离婚证明开得顺利;但陆庭深的就麻烦一些,毕竟洛迦还活着。   陆庭深不得不去医院一趟。上去之前,把一直请求要去看看段声寒的赫德锁在车里。   洛迦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为自己数着倒计时,忽然听到动静,艰难地扭过头,看见陆庭深来了。   他带来了一纸离婚协议,白纸落在白被上,比它更白的,是洛迦的脸色。   “签了它吧。”   天知道陆庭深费了多大劲才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协议离婚,你我之间,留最后一点体面。”   四周静得只有水珠啪嗒啪嗒滴落在纸上的声音。   刺目的“夫妻双方感情破裂,已无共同生活可能,经双方协议达成离婚意愿。”像一把尖刀,刺得洛迦体无完肤。   洛迦深吸一口气,语带着根本忍不住的哭腔,说:“我马上就被剥夺人权了,到时婚姻关系自动解除,你何必多此一举。”   陆庭深意识到自己红了眼眶,不愿被洛迦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忙背过身去,把自己疮痍遍布的心藏起来。故作平静赌气道:“因为我要结婚了,等不及那一天。”   “……和谁?”洛迦心中如遭重锤。   “赫德。”   “……好吧。”洛迦再也忍不住啜泣,在结尾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耽误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了。”   “祝你新婚快乐,陆庭深。”   “忘掉我吧。”   他当然要为自己某一条生路,但这段感情,注定是要殉掉的。已经伤害他一次,不能再伤害他第二次。   痛也没办法,洛迦深知自己必须放手了。   陆庭深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平静,毕竟已经不爱了。可是,当目光落在右下角那歪歪扭扭的洛迦签名上,心底还是蔓延开无尽的苦涩。   他慌忙将之叠了两叠,塞进衣襟内侧的口袋里。   爱和恨能同时发生吗?   陆庭深自觉不行,恨了自然就不爱了。   可是现实告诉他,能的。   他只是不愿相信。 第19章   陆庭深收敛好情绪,撑伞回到车边,赫德已经不见了。   后车窗整个碎裂,斑驳着血色,瓢泼大雨肆无忌惮地泼进车窗,陆庭深眸光一凝,低声爆了句粗口,当即上车朝段声寒府邸疾驰而去。   陆庭深懊恼自己大意,不该把赫德一个人锁在车上的。   陆庭深想都不用想,一会儿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   段声寒元帅府邸。   从今日起,不再属于段声寒了。   原本种满一片洁白蔷薇的主楼外只剩下一片翻起的泥泞湿土,白花绿叶都绞烂在泥土里,被挖机铲进装土车中。   气喘吁吁的赫德独自奔跑了很久很久,一进院子就是这般衰败颓唐的景象,一身泥泞的他不可置信地摇头,跌跌撞撞往主楼里闯,用尽了力气奔跑。   推开大门的一瞬,赫德的心都空了。   段声寒不见了。   维持生命体征的机器一片黑屏,管子贴片零落在地,病床上亦是空空如也。   床头柜上的蔷薇彻底枯萎了,花头了无生气地垂着,像赫德碎成了齑粉的心。   赫德痛苦地张大了嘴,却嚎啕都嚎啕不出一丁点声音,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转身冲出房间,发了疯般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门,没有,没有,都没有……   那个会搂着他的腰,低头吻他的Alpha,再也不见了。   如帘的雨幕之中,赫德像一只快要被雨水融化掉的泥娃娃,绝望无助地放声哭泣。   陆庭深不顾脚下湿泞的泥浆,三步并两步跑来,倾过伞面为他遮去风雨。   “段声寒呢?”赫德瘫坐在一片泥泞之中,心如死灰。   陆庭深居高临下地看他,长长叹了口气:“7年了。赫德,现实一点吧。”   “段声寒元帅已经死了,你守着他的尸体又有什么用?”   想嘲笑他蠢,讥讽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他这个样子,陆庭深又实在说不出口,连衣襟口袋里那张死亡证明书也不忍心拿出来。   赫德癫狂怒吼:“他没有死!”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大脑还在运行,你说他死了,你凭什么说他死了!”愤怒推开陆庭深,赫德重新暴露在瓢泼大雨之中,雨水快要将他活活撕成碎片了。   “陆庭深,还给我……”   生别死离,是人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学会接纳的痛苦。   赫德跪在湿泞的泥浆里,哭到肺里的空气都挤不出来一丁点,痛苦地蜷着背,整个人如虾子般匍到泥土里。才做过标记清除手术的赫德身体本就虚弱,医生叮嘱不能吹风受凉,更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波动,今天却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绝望的一天。   陆庭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蹲下身,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只此而已。   “这里雨太大,先回车上去。”陆庭深单手将他抱起,一手撑着伞,无言走出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的段声寒府邸。   回到自家宅邸时,赫德已经深陷昏迷,发起了高烧。好在有私人医生尽力照看,陆庭深换了身干净衣服,孤身一人走下车库,靠着车点了一支烟。   地下车库很昏暗。   火机砂轮发出轻微的一声“嗤”,暗室之内,一抹橘红火光跳动在Alpha英俊的脸前,流畅的下颌线藏匿在阴影里,更显得凌厉英挺。   烟雾袅袅盘旋而起,陆庭深从怀中摸出一张证明。   目光落在文件顶端的几个大字上:“死亡注销证明文件”   死者姓名:段声寒   性别/第二性分化性别:4s级男性Alpha   年龄:33   死亡日期:2729年4月30日20时   死亡原因:——   一笔划过的死亡原因,不是他的生命真到了末路,是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有人要掐断他的路。   火机砂轮再度擦响,橘红的火苗跃起,火舌舔过文件一角,很快蚕食掉这张死亡证明,最终在指尖烧成灰烬。   陆庭深拨通了一个电话:“是我,我准备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道:“元帅阁下,您可想好了,这一步踏出,就是谋反。”   陆庭深丢了烟头,上车,方向盘一抹,驶进如帘的雨幕里。   副驾驶上,放着一个未拆封的盒子,蓝底白字,分分明明写着“注射用Omega型抑制剂”   陆庭深瞟了那大盒子一眼,无所谓地说:“早就谋反了,不差这一步。”   段声寒死没死,切尔·希特说了不算。   陆庭深的车驶进偏僻的郊区,如鱼入涧,沿着狭窄的白桦林道又开了大半个小时,方才来到一处偏僻的别墅。   别墅四周的墙上盛放的白蔷薇是早上才移栽过来的,经过长途运输,还显得有些蔫蔫耷耷。陆庭深下车,折了一只最饱满的。   地库里等候着的,是陆庭深的心腹。   “元帅阁下。”   “带我过去。”陆庭深的臂弯间挽着一只洁白的含露蔷薇。   “是。”   别墅二楼,军用合金、特种钢化玻璃打造的病房严丝合缝,可以抵抗任何军火、生化武器的偷袭与轰炸。   洁白的纱质窗帘在窗边静静垂落,窗下,有一个人静静躺在病床之上,维持生命体征的机器稳定运行,液晶显示屏上,身体数据一切正常。   陆庭深将臂弯间的白蔷薇插进床头柜上的细颈玻璃瓶里。蔷薇的冷香在温暖的环境里氤氲开来。   三日前,陆庭深收到切尔·希特要将段声寒处理掉的消息,并命医院方面开具段声寒的死亡注销身份证明。   陆庭深赶在这之前偷梁换柱,冒着大风险将段声寒秘密转移出来,安置在自己名下的一处房产之中。   当然不仅仅是为那个哭得几乎断气的Omega,更是因为,在陆庭深惨遭背叛,最灰暗绝望的那几年,段声寒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上司,他的至交好友。   他们都同病相怜。   “我大你两岁,以后私下里不用这么客气,拿我当哥哥就好。”   “庭深,人不应该沉湎在过去,你要学会向前走。”   病床旁的墙上,密密麻麻陈列着一墙锃亮的功勋章,那是陆庭深一并带回来的。   切尔·希特不在乎这位曾经的Alpha功臣为联邦付出的一切,但陆庭深会永远铭记。   陆庭深俯身,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段哥,我会替您照顾好赫德的,等你醒来,就可以与他团聚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伤害赫德,请您放心。”   段声寒被安置在这里的事是个秘密,陆庭深暂时不打算告诉赫德。这件事越少人知道,陆庭深的处境才越安全。   非法获取O型抑制剂,暗中转移段声寒,都是与切尔·希特抗衡的危险举动。   一旦被发现,等待陆庭深的,就是联邦处置奸细的极刑。   陆庭深却不打算回头。   即便真到了那一天,他也认了。   陆庭深向窗外望去,满院的蔷薇花在绽放,绿枝剡棘,白朵如雪,开得鲜艳动人。手下人在修剪蔷薇花簇的枝叶。   陆庭深说:“在这里照顾你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心腹,你大可放心,期待你在蔷薇的围簇下安然醒来的那一天。”   费了好大功夫驱车赶来,陆庭深能陪段声寒的时间并不多,聊聊说几句,就该走了。   陆庭深离开前,被心腹叫住了:“元帅阁下——”   地库昏暗,陆庭深的身躯完全隐在一片阴影之中,神色看不分明。   “您真的知道后果吗?”军官苦苦规劝,“您现在回头,一切还来得及。”   陆庭深不为所动,阴影之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你要是害怕,我可以换人。”   “我怕什么,我是担心您!您如今什么都有了,这么做又是何必呢?纸包不住火的。”心腹站在地库门口,一半身子也笼罩在阴影之下,“您的前途光明无限,真要为了一个醒来几率微乎其微的弃子,赌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吗?”   “要的。”陆庭深说。   “为什么呢?”   “他不是弃子,他是我的朋友。”   “倘若这一步踏出,一去不回呢?”   “那就一去不回。”   陆庭深毅然决然上了车,点火,朝着更加昏暗的地库深处出口义无反顾地绝尘而去。 第20章   切尔·希特给自己休了半个多月的假,终于在陆庭深的授勋仪式上露了脸。   仪式上,切尔·希特见到了一个人。   这个Alpha一身鸦黑色肃穆军装,身形较大多数Alpha更为纤细,修长,叠着双腿整个人隐在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百无聊赖地转着。一双毒蛇般冰冷的目光落在教堂中心挂满勋章的陆庭深身上,挑起一丝不明的笑意。   切尔·希特没想到会在今天在这里看见这个人,属实是意料之外,走过去在那人身边坐下,摸出自己的火机,倾身亲自为人点上,微微白了些许的头发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俊美:“没带火?”   能得到切尔·希特亲自点烟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找不出第二个。   那人放下挡风的手,向后靠进椅背里,吐出一口浓浓的雾,没有谄媚的前缀问候。无需谄媚,无需讨好,言简意赅三个字:“不见了。”   切尔·希特问:“人呢?”   那人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人也不见了。翻遍了废墟,一根骨头没找回来。”   切尔·希特也点上一根烟:“节哀。”   那人的目光盯着堂中陆庭深元帅手下那支象征权力的手杖,神色更加冰冷,掸了掸烟灰,冷笑一声,道:“陆庭深元帅,好威风的排场。”   切尔·希特有些许尴尬,道:“活捉反叛头目,确是奇功一件。你也不必挂碍,来日你的成就,只比他高,不比他低。”   那人轻放在扶手上的指间烟嘴处,沾染了一丝艳丽的口红颜色:“这是后话。”   切尔·希特眉目一凛,知道她话没说完,默默吸了口烟,等她说下文。   果然,听得她道:“我的爱人尸骨无存,我心里不平衡。一肚子的火,您总得让我痛痛快快撒了。总统阁下。”   切尔·希特一下明白过来,释然笑了笑,看向台上一身功勋的陆庭深,漫不经心地说道:“留他两张嘴、一张脸,其余的,随你了。”   “我是第一个?”   “你是第一个。”   那女声轻轻一笑,像恶魔亮出镰刀一瞬的刺骨寒声。   “谢了,总统阁下。”女人长身而起,高跟踩在木地板上,哒哒,哒哒,很快消失在切尔·希特的视线里。   ·   洛迦在军区医院半囚禁半治疗地度过了煎熬的一个月,期间伤情本来有渐好之势,又被陆庭深抓着脖子把脑袋撞破了,不得不又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洛迦一开始是庆幸的。   虽然被自己最爱的人伤害很痛苦,但陆庭深的暴虐确实给他拖延了很多时间。   进入特别监狱的Omega,特别是终身监禁的Omega,需要全须全尾地检查一遍,有病治病有伤疗伤,务必身体健康地跨进特别监狱的大门。   毕竟,是要去伺候贵客的。   没料想,在机会还没来之前,变故先来了。   这一天,平日里无时无刻不在捆缚着他的Alpha医生围了过来,破天荒地为他解开身上的束缚带,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洛迦不明所以,随着自己身上的管子,束缚带一个个被取走,他愈发惊惶,像穴洞里不安的幼鼠,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医生护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带我去哪儿?”   “我的身体还没有养好,你们不能提前把我送进监狱!”洛迦拼命挣扎起来,他宁愿在这里接受惨无人道的束缚,也不想去那种鬼地方!   Alpha医生撤去了他脚腕上最后一条束缚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难掩讽嘲的笑意:“师哥,你得罪了天底下最不该得罪的人,自求多福吧。”   最不该得罪的人……   洛迦脑海里浮起一张人脸的瞬间,脸上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哒哒”、“哒哒”的高跟鞋脚步声。   医生按住洛迦发抖不止的身躯,伸出指头揩去他因恐惧而瞬间落下的泪水,怜惜地道:“要整你的人,已经来了。”   洛迦发疯嚎啕,尖叫着挣开医生的桎梏,这一刻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去死。   在落入那个恶魔之前。   洛迦从未这样坚定求死过,就在这一瞬间,什么燎原星火,什么唯一的希望都是天边浮云,他不想让自己落入那个恶魔之手。   能让切尔·希特都忌惮的人,这个世界找不出第二个人。   在洛迦划破自己脖颈的前一瞬,一只修长的手轻易箍住了洛迦的手腕。   洛迦一片绝望灰白的瞳仁里,映入了一张美艳歹毒的脸。   红唇长目、手推波盘发、珍珠耳钉、皮风衣,涌入鼻腔的硝烟压迫信息素,让洛迦抖若筛糠!   “不要这么怕我,”女人冰凉的手指划过洛迦湿冷的脸庞,犹如黑曼巴蛇阴冷的鳞片,吓破了胆的猎物一动也不敢动,“小曼陀罗。”   女人美得极具攻击性,妆容精致,如鸽血般艳的红唇画得很满,边缘分明锋利,勾起的嘴角,像索命的弯刀。   她露出个迷人的微笑,捋了捋洛迦因极度恐惧而一起颤抖的刘海,拍拍他的脸:“只是请你,去69处做做客,顺便……聊聊天。”   女人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副血迹斑斑的银手铐,礼貌一笑:“请吧,漂亮的小曼陀罗。”   洛迦看到这副手铐的一瞬间恐惧得哭泣起来,撑着手臂疯狂向后退,边退边摇头,抛下一切尊严求饶:“饶了我……”   他的求饶没有半点用处,染血的手铐还是咔嚓两声,落在了洛迦的双腕上,听得女人又发出那让他胆裂的轻笑:“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一副。脏是脏了点,但想必小曼陀罗是不会嫌弃自己师哥的血的,对么?”   洛迦在尖叫嚎啕之中被女人带走了。   因挣扎而变得狼藉一片的地上,到处斑驳着洛迦的泪水。   Alpha医生惊魂未定,站在其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拨打出一通电话。   ·   授勋仪式结束后,如履薄冰的陆庭深拄着象征权威的权杖,心中并无半点喜悦的波澜。   他只是觉得很累,只想睡觉。   满座宾客,尽是豺狼虎豹。   陆庭深厌恶这种逢场作戏,与他们周旋交际,真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即便这场授勋仪式只进行了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陆庭深应付他们许久,也觉得仿佛被掏空了精气神,实在太累。   他必须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管,好好睡一觉。   却在将要将要沾上枕头的前一刻,好死不死地接了通手下人的电话。   手下人告诉陆庭深:洛迦被抓走了。   不耐烦的陆庭深语气非常不好:“他被谁抓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老子他妈离婚了!!!”   那边回答得言简意赅:“是69处的那位,出山了。”   陆庭深登时呆立在原地,手机哐当一声掉在地毯上。   “元帅阁下?”   陆庭深愣了足足十几秒后捡起手机夺门而出,飞奔向地库,这辈子没把车开得像今天这样快。   69处是一个简称,全称为:   帝星联邦最高统帅部69号,刑讯处。   69号刑讯处处长,那是连切尔·希特这种地位的枭雄都敬而远之的人,更别提其他人。   那不是个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陆庭深踩死了油门,操控着车像发疯的野兽在路上飞奔,陡然间,手机震动起来,陆庭深如临大敌般接起来:“喂——”   电话里依旧是一阵不紧不慢的笑声,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陆庭深也不由得汗毛倒竖的笑声:“元帅阁下,恭喜升迁啊。”   疯女人听见了电话里引擎剧烈的嗡鸣声,好整以暇地劝:“开车注意安全,不用这么火急火燎。”   “砰——”一声枪响之后是一声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嚎啕,“救救我——陆庭深!”   “砰——”如有实质的声音仿佛穿破了手机屏幕,直直打进陆庭深的耳朵,震得耳膜剧痛——   陆庭深目眦欲裂,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紧咬咯咯直响的牙关,才克制住爆粗口喷死这个疯女人的冲动,他快要将方向盘握碎了。   陆庭深拿远了手机,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凑过来,低沉着嗓音极力克制颤抖的声线,才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黑玫,我不管你秉公办事也好,泄私愤也罢,你先停手,等我过来。”   电话里,传来咯吱咯吱正在运转的链条机括声,夹杂着洛迦痛不欲生的惨叫和抽泣。   被称为黑玫的女人好整以暇地道:“元帅阁下,我的耐心一向不太好,您只有15分钟。”   陆庭深挂了电话,愤怒将手机甩在副驾上,一脚地板油猛地踩下,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目火花。   明明是再也不见的仇人,为什么在得知洛迦惨遭黑玫毒手之时还会这样惶恐,陆庭深自己也不懂。   ·   一只巨大的圆形轮盘伫立在暗无天日的刑讯室中。   刑讯室六面合金,严丝合缝地焊死,唯有东面开有一扇一平方左右的窗用以通风,通风扇叶在窗外一圈一圈地缓慢转动,室内便投现出一个巨大的扇叶影子,不疾不徐地转动。   那张巨型的转盘垂直竖着,上面大字型五花大绑着一个残破的人形,旁边有人在转动轮盘。   黑玫施施然坐在轮盘78米开外的扶手椅上, 翘着二郎腿,在给手中的枪装填子弹。   椅边的桌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枪与弹匣,各型号的子弹一排排密密麻麻。   都是军部最新型的武器。   黑玫很喜欢把俘虏捆在转盘上,当她的人肉靶子。   她欣赏俘虏在她枪下吓得发抖的模样。   黑玫的枪法很准,哪怕转盘在高速旋转中,只要她不想,就一颗子弹都不会落在俘虏身上,当然,如果她想,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一轮游戏已经结束,转盘上已是千疮百孔,洛迦虽然狼狈,但身上无一处中弹,只是挨着身躯一圈的边缘密密麻麻排列着整齐的弹孔。   黑玫轻轻一笑:“小曼陀罗,这个游戏好玩么?”   盯着洛迦即便被五花大绑也克制不住因害怕而颤抖的身躯,黑玫笑靥如花:“第一轮热身结束,我们来进行下一轮。”   黑玫支着头,左手好整以暇在一旁桌上逡巡,最终拿过一只型号为dm63的狙击步枪,娴熟地装填子弹,拖过桌子夹好,起身,弯腰边调试边说:“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活跃在战争第一线,枪法有点生疏了。”   “所以接下来,我并不能保证会不会伤到你。”黑玫扣下扳机,砰的一声——   子弹堪堪贴着洛迦湿冷惨白的脸颊划过,一枚烧焦的弹孔穿过脑后轮盘,透进一抹明亮的天光。   洛迦惊惧大叫,瞪大了湿漉漉的双眼,双腿控制不住地打摆,抽噎不能自己:“饶了我……”   下一枪,擦着头皮划过。   破风而过的子弹头带来一阵恐怖到难以名状的冲击波,让整个头皮宛如过电般麻了一片,逼得洛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   他又羞耻又惊恐,扯着嗓子放声大哭:“救命啊——陆庭深!”   “现在只剩13分钟了哦。”黑玫慢悠悠点了根烟,叼在唇边,继续调试她的枪械,抬头看向痛不欲生的洛迦,笑,“你猜倒计时结束之前,我能用掉多少发子弹?”   洛迦不可思议地摇头,哭喊求饶,求她高抬贵手。   “方祁师哥不是我杀的……”洛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哀求饶,“他是自己坠机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黑玫充耳不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刑讯室中枪声、弹壳坠地声、嚎啕声不绝于耳。   黑玫叼着烟,一脚踩着椅子,一脚踩着桌子,端起一架冲锋枪瞄准猎物时,巨大的爆破声从身后精钢门传来——   “砰——”   黑玫吓了一大跳,一个“我草”二字将吐未吐,左脚下的椅子就已四分五裂!   好在她反应快,就地一滚,堪堪稳住身形,还不忘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不至于在下属跟前摔个大马趴,有损威仪。   气急败坏地抬头,只见变形扭曲的精钢门重重倒在地上,一阵烟尘浊浪扑起的同时,空气中蔓延开一股极富侵略气息的冷冽松针香。   一个高大的Alpha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枪,轻笑一声:“叶处长,多年不见,您的为人还是那么变态。”   黑玫怒极反笑,端起冲锋枪瞄准他:“老娘他妈毙了你——” 第21章   叶眉,帝星联邦军部中将,69号刑讯处处长,代号黑玫,是整个帝星唯一一名4s级别女性Alpha。   在这个女性出生比只占十分之三的时代,女性已经十分稀有,且因先天的身体构造,99.99%的女性只能分化成Beta或Omega,剩下的千分之一才能分化成Alpha,而叶眉这样的4s级Alpha,更是千万分之一。   此人心肠歹毒,手段极其狠辣,行事杀伐果断,对自己疯对别人更疯,愣是凭着一个女性的身份,从社会边缘单枪匹马杀进男性Alpha主宰的帝国高层,牢牢坐稳刑讯处一把手的位置,没有人敢因军衔高低而轻视她,段声寒与陆庭深也不例外。   轻视她的,全都被她整死了。   她是所有Omega的噩梦,Alpha也敬而远之的魔头。   饶是切尔·希特这种人,宁愿把自己的Omega打成筛子埋起来,也不忍心把他交到黑玫手上。   所以陆庭深一得知洛迦被她抓了,即便与洛迦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绝不肯让洛迦落到她的手中。   那辆停在刑讯处门口的车几乎快要报废了。   她这样恐怖的Alpha,会有Omega吗?   有的。   切尔·希特的统治之下,这是一个不追求自由恋爱的世界。   Omega成年之后,其身体数据自动录入联邦匹配中心,供Alpha们挑选。   黑玫在匹配中心的贵宾室坐下,眼皮也不抬一下,对数据中心库的优秀Omega资料视若无睹,笑了笑,将一张身份信息拍到桌子上,施施然道:“我要找一个Omega,他的名字叫,方祁。”   “……”数据库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道,“叶处长,很抱歉地通知您,方祁先生在一天前已经有匹配的Alpha了。”   4s级Omega方祁,信息素白山茶,洛迦的师哥,霍利普顿军校军工化学专业研究生,在昨天也就是18岁生日的当天,已经与军部段声寒元帅手下某一名Alpha军官匹配成功,手续就是这位工作人员办理的,所以查也不用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哦……”黑玫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我来得迟了?”   “是的……非常抱歉,叶处长。”工作人员低头道歉。虽然他没有错,但是对上这样一个女疯子,夹紧尾巴总是没错的。   当天晚上,方祁的Alpha丈夫横死家中,尸体被掏空,填满了黑色的玫瑰。   第二天,黑玫笑意盈盈地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点了根烟,笑:“现在没有了吧?”   “……”事发的当天晚上,这件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何况此时直面黑玫的匹配中心工作人员,“是的,叶处长,恭喜您。”   那位可怜的Alpha并不是泛泛之辈,也是一名男性Alpha,还是段声寒元帅手下的得力军官,陆军中将。就这么被制成干尸,装进竖式玻璃柜里。   还没来得及结婚就丧夫了的可怜Omega小寡妇方祁,就这么绝望地被送进了叶处长的宅邸。那个她为自己宝贝Omega精心打造的囚笼。   “小山茶~我的宝贝,”女Alpha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Omega妻子,露出个迷人的微笑,漆黑的皮鞭折了几折,轻抬起Omega发抖的下巴,“我们又见面了。”   “为庆祝我们再次重逢,送你一束花。”黑玫放下脚,走到一张巨大的黑布前,一扯,黑幕落尽后,露出一个巨大的竖式玻璃柜——   那是Omega的前夫,仅仅只匹配了一天的前夫。变成干尸,开膛破肚的胸腔里填满了漆黑的黑色玫瑰花,两颗干瘪的眼球凸出来。   绝望的Omega在看清玻璃柜里的东西之时发出凄厉的尖叫,不可置信地捂着脑袋,连滚带爬地缩到铁笼角落,背过身去:“不不不……别这样!”   黑玫可没打算放过他,抓过遥控器一摁,六面墙体瞬间变成通透清晰的大镜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一面,映照着的全是干尸,两个空洞干瘪的眼眶爆出灰白的狰狞眼球,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似乎都在盯着自己。   “小山茶,”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颊,将他拽进冰冷的牢笼,锁紧,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在耳边响起,“欢迎回到你的家,我是你的Alpha,黑玫。”   “从今往后,就由我和你的Alpha前夫,陪着你吧~”   如今,方祁死了,一根骨头没有找回来。   黑玫痛失爱人,只剩下孤身一人。   但她这样的疯子,本身并不需要什么爱情。她需要的是权力,是别人的臣服。   当年陆庭深正式晋升上将的那一天,段声寒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离黑玫远点,不要得罪她,凡事卖她个面子,她凑过来,就当被疯狗咬了,别和她起冲突。   她是切尔·希特座下最凶狠得力的鹰犬,得罪了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陆庭深一直谨记于心,这么些年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天,陆庭深无法再作壁上观。   陆庭深手枪入袋,径直走向一边的座位,施施然坐下:“叶处长,脾气这么爆,难怪你的Omega宁愿坠机也不愿再看到你。”   黑玫气笑了,连道了三声好,放下冲锋枪,道:“元帅阁下深情好男人,还不是被炸没了一条手——”说完,眸光一凝,猛地抓过桌上一把火力最猛的冲锋枪,非得把轮盘上这个Omega给打成筛子捞饺子。   比她的手更快的,是陆庭深摘掉手套后举起的左手。   顷刻,黑玫手中枪械在眨眼之间炸开,变成一堆破铜烂铁,崩到黑玫下巴上,吓了她一大跳,猛往后退了一步,气得咬牙:“我你妈——”   陆庭深施施然收回手,看了眼自己刚发出激光摧毁电闸装置的机械指尖,笑:“在某一方面,假肢其实挺好用的。叶处长,考不考虑也剁条手装一个?”   说完,陆庭深朝洛迦举起手,一道刺目激光倏然划过,将洛迦困在轮盘上的精钢铁链应声而断,切口平整,扑啦啦落了一地。   下一个是整个轮盘,被激光击中,顷刻间碎得稀巴烂。   轮盘碎成一地木块,没了桎梏的洛迦像条软虫,无力摔倒在木块堆里。   很痛,不过,终于解脱了。   陆庭深将手指向了黑玫的手臂:“0.001秒的事,亲测不痛。”   黑玫呵呵凉笑一声,道:“这个帝星敢威胁我的人,元帅阁下还是第一个。有意思。”   “开玩笑的。”陆庭深缓缓放下手,叠起腿摸了两根烟,一根抛给她,一根自顾自点上,道:“机械手臂比原生手臂可稀罕多了,我买不起第二条,也并不想给您安一条好用的外挂。”   黑玫接住他抛过来的烟,叼着去摸火机,点燃,拖过一旁的凳子面对陆庭深一米开外坐下,倚进靠背里,朝角落里站定的手下打个手势,那女手下会了意,立马走上前来,拖麻袋般将洛迦从废墟上拖到黑玫右手边的扶手旁,飞快将他五花大绑成仰头跪下的姿势,掏出一只口枷扣在洛迦嘴里,将他摆成仰头大张着嘴的姿势。   从会意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再退下的时间,只用了15秒。   洛迦痛极累极,此时只能发出如刚出生小猫崽般微弱的哀鸣。   黑玫吸了口烟,烟丝已向尽头攀爬了两厘米,烟灰坠在烟头处长长一串,黑玫将烟灰弹进了洛迦的嘴里。   洛迦被烫得发出一声沙哑的嘶鸣。   陆庭深的瞳仁震了震。   黑玫慢条斯理道:“陆庭深元帅授勋仪式今天才礼成,权杖还没握暖,这就迫不及待英雄救美来了。总统阁下知道么?”   陆庭深眨了一下眼睛,眼底的震惊就已消失无踪,他从洛迦身上移开眼,转而迎上黑玫宛如毒蛇般冰冷促狭的目光,笑了一声:“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烟灰缸的话,那你可误会了。”   “哦?”   陆庭深道:“背叛我感情,炸死我全家的仇人,我为什么要救他?”   “……”黑玫无语地摸摸鼻梁,都气笑了,“所以元帅阁下赶生赶死赶到我这里,拆了我一扇门,炸毁我两个刑具,难不成是单纯找我聊天?元帅阁下,您是不是当我傻?”   “我是为你而来的,叶处长。”陆庭深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有节奏地轻点,旋转的巨大扇叶投落下阴影,他的神色忽明忽暗,让黑玫一时间捉摸不透他内心所想。   吐出一口烟,陆庭深道:“叶处长深受总统阁下赏识,这些年屡立奇功声名赫赫,若是没有你,总统阁下也没法轻而易举坐上如今这个位置。可为什么身为他最得力的刀,如今你却还是区区中将,你想过吗?”   黑玫不言一语,径自抽着烟。陆庭深可以看见她脸上那一丝成竹在胸的促狭笑意悄然无踪了。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陆庭深道,“因为你是个女人。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政权领导者可以容许女人踩在他们头上,哪怕这个女人是千万里挑一的顶级Alpha。”   黑玫冷笑一声,掸了掸烟头,不为所动:“挑拨离间。”   陆庭深不置可否,道:“就算是挑拨又怎么样呢?我说的不是事实?叶处长可不像是甘心臣服于任何人的角色。我知道你一个女人一路走到这个位置上有多不容易,要是掉下去了,实在令人痛惜。”   陆庭深知道这个女人有多癫狂,用良心劝她大发慈悲高抬贵手简直可笑,唯一能动摇她的,只有利益。   “你想说什么?”黑玫说,“讲重点。”   陆庭深笑了笑,道:“叶处长确实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剑刃。但你太毒了,碰一下就烧心。不管你信不信,总统阁下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弄掉你。你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别让他抓到把柄,这是由衷的劝告。”   “把柄?”黑玫笑了,“我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陆庭深看向跪在黑玫脚边充当烟灰缸的洛迦,道:“之前没有,今天过后,或许就有了。”   顺着陆庭深的目光,黑玫乜了一眼脚边的洛迦,讥道:“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陆庭深略挑了挑了眉:“叶处长不妨猜猜,为什么一个罪大恶极的战犯没有被直接判处死刑?这背后是谁授的意?”   “一个Omega,被判入特别监狱终身监禁意味着什么,你一个顶级Alpha,不会不知道吧。”   陆庭深开门见山道:“你猜他这个地位的Alpha,愿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下人先他一步触碰这朵美丽的曼陀罗呢?”   黑玫指间夹着烟,偏向一旁,箍住洛迦的下巴,左右转转,了然一笑,道:“好吧,确实漂亮。我承认,元帅阁下说服我了。”   “您说得对,我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呲……”黑玫将手中烟蒂摁进了洛迦的嘴,正正落在洛迦的舌头之上。   洛迦只觉得舌头快要被活活烫穿了,烟蒂丢在嘴里,又苦又涩,洛迦吐不出来也不敢咽下去,痛不欲生。   起身,黑玫拍拍洛迦被烫得痛苦痉挛的脸,笑:“来日方长,小曼陀罗,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机会,会请你来我这里做客。”   “请便吧,元帅阁下。”指了指洛迦,黑玫离去之前不忘讥笑一声,“别忘了给您的旧情人弄乖觉些,别送进了总统阁下的府邸,还是满身爪牙。”   黑玫放肆笑着离开,也带走了刑讯室内的所有手下。   哒哒哒,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深处。 第22章   昔日情人一站一跪,两两相望。   这一瞬间,洛迦仿若重生,哀哀仰望着来救他的旧情人,目光可怜。   陆庭深却不为所动,洛迦怕他转身离开,急忙膝行几步,一把将他拥住了,在瑟瑟发抖。   像暴风骤雨里被抛弃在荒野的流浪猫,紧紧抱住过路人,期盼被他收留。   他不想再流浪了。   见仇人如此卑微跪在他身前,明明应该觉得大快人心,可是为什么陆庭深觉得自己一丁点都快乐不起来。   觉得他这个人很恶心,想一脚将他踹开,可始终不忍心抬起脚。   也许洛迦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一次两次三次的伤害背叛,他还是舍不得在他伤痕累累的此时,对他拳脚相向。   陆庭深扒拉开他的手,冷漠地道:“我送你回医院。”   可是洛迦已经被折磨得走不了路了。几次试着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两条腿软得像面条。   洛迦弱弱地问:“我……走不了路了。你能不能抱我走?”   陆庭深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质问道:“你配吗?”   “……”洛迦心知不配,抹掉眼泪,撑着四肢一寸寸贴在陆庭深脚边,随他的脚步爬出去。   往前走了几米,应是嫌洛迦爬得太慢,陆庭深一手拎起了他背上破烂衣裳,提垃圾一般将整个人提了起来——   走出69处,粗暴地甩上了车后座。   洛迦蜷在后座上,无助地抱着双膝,眼睁睁看他钻进来,将自己捆得结结实实。动作间,陆庭深的脖颈无意擦过洛迦的脸,虽然并没有释放信息素,但洛迦还是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针香。这是12年来,他们难得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了。   想到几日前那一张离婚协议,恍惚记起陆庭深已不再属于他了,他的臂膀他的双手拥抱着的只会是他现任的妻子,自己的师哥赫德,洛迦的心就痛不欲生。   洛迦靠在车窗边,看着前头沉默着开车的陆庭深,目光哀戚。   车窗外的野路旁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洛迦由衷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他再与陆庭深独处得久一点,就仿佛这些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爆炸,没有背叛。他们只是在明朗的春天一同开车去郊游那样。   洛迦松了一下酸疼的身子,在后排忽然开口问陆庭深:“我上次……和你说疯人院的事,你之后有去过吗?你的Omega爸爸……他在吗?”   陆庭深一顿,冷淡回答:“我接回来了。”   得知白鹤真的还活着,虽然绝大部分时间精神都不正常,但还有清醒的时候,洛迦的心定了定,动了动唇,向陆庭深道:“你爸爸有和你说,古堡爆炸一案主谋策划者不是我吗?”   “没有。”陆庭深说。   洛迦缩了缩身子,无措地抱紧自己的膝盖,啜泣一口:“不管你信不信,但真的不是我……陆庭深,我是被逼的。”   “不信。”陆庭深轻飘飘的两个字堵住了洛迦全部的希望。   也罢,不论是不是被逼无奈,事情终归是自己做下的,罪魁祸首的解释永远都是苍白的。   也许是被黑玫的刑罚折磨得太痛太累,洛迦在这摇摇晃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洛迦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秾艳的色彩之中。   浑身轻飘飘的,总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   地上明明暗暗,炫彩斑驳的不规则图形映在地上,折射着五颜六色的暗光。洛迦只觉这些斑驳彩影晃得他眼睛疼,下意识转身,吓了一跳——   他正站在一片巨大玻璃彩花窗下,花窗上抵穹窿顶,上抵着地面,彩色光斑是太阳透过花窗而投落下的光影,秾艳压抑,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万花筒里,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洛迦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等他仓皇四顾,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左右两侧通道的尽头是巨大的殿堂,富丽堂皇的空间雕花繁复,但都怪异地扭曲着,地板、廊柱、墙壁俱是冰冷的彩色大理石,柱头、拱门、飞檐处几十具巨型吊灯都是暗的,唯一的光源只有大花窗透进来的迷离光斑,反射在吊灯细密的水晶之上,充满怪诞与压抑的气息。   洛迦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卡尔·加文老师的家。   当年他执意要来,觉得这里的建筑实在太美,不肯离开,殊不知这是卡尔·加文永生永世逃不出去的囚笼。   这座巨型花窗,就是曾经卡尔·加文发现切尔·希特回来时,他们逃跑的起点。   洛迦惊骇欲绝,像遇到危险的猫散大瞳孔,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凭借模糊不清的印象,洛迦转身向身后幽深的阶梯跑去。   奇怪的是,自己的腿脚没跑出几步就软了,沿着阶梯直挺挺滚摔而下,却没有一丝痛感,洛迦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只见楼层间隔中间平台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油画——   油画里,浓墨重彩地勾勒着的,是切尔·希特的画像。   这位称霸整个星系的枭主面容冷峻,一身墨绿色军装妥帖地包裹着他健美的身躯,左胸上挂着夺目的勋章,肩穗连接着象征无上权力的绶带,左手挟着头盔,右手拄着染血的军刀,仿有实质的目光险恶阴冷,穿过画布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画外的洛迦,玻璃花窗的秾艳光斑投落在他的脸上,更显得怪诞诡谲。   洛迦忍不住尖叫出声,仓惶爬起,再往下一层阶梯跑去。   印象里,这座巨型花窗在三楼,只要他向下再跑三段阶梯,就能来到一楼,冲出城堡,来到天光里。   这一次也是一样,没跑两个台阶就脚下一软,沿着台阶摔下去,洛迦撑着手支起发抖的身子,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眼前还是一扇一模一样的巨型花窗!   光影斑驳洒落,落在他吓得苍白的脸上。   洛迦捂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继续向下逃,再度滚下了这段阶梯,眼前依旧是一幅巨大的油画。   但这一次,不是切尔·希特了。   是卡尔·加文,他的老师。   画里,卡尔·加文只半披着一条白纱,白纱之下空空荡荡,坐在一片被紫红罂粟花包围的王座之上,头戴一顶荆棘王冠,浅金色的长发流泻。荆棘从地面钻出,蜿蜒如蛇缠住他的腿,隐入白纱覆盖的腿根,将他紧紧缠缚在王座之中,利刺刺入皮肤,蜿蜒流下一道道鲜血。   颊边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半垂的眼眸中满含悲伤、惊恐、不甘和无能为力的愤怒,正忧郁地盯着画外的洛迦。   洛迦呼吸不畅,满脑袋只有逃跑这一个想法,可目光却像是被吸铁石牢牢吸入油画里那双悲伤的双眼中,双腿也像是被柏油粘在地上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花窗光影斑驳,洛迦惊恐地发现画里的荆棘开始动起来,从画框四面八方如蛇蜿蜒像卡尔·加文爬去,原本缠绕在双腿上的荆棘也开始如活物般顺着腿向白纱覆盖的腿根更进一步——   “咯吱——咯吱——”是荆棘破开血肉的声音。   血,流血了!   卡尔·加文的腿根、身躯、眼眶,通通流出暗红粘稠的血,滴落下来,流出画框,流下墙壁,蔓延到洛迦脚边。   洛迦再次失控尖叫,撑着抖如筛糠的手臂向后退,手下一空,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滚,沿着台阶重重摔下,仍旧是没有一丁点痛感,地上斑驳着彩色的光斑。   惊恐欲绝的洛迦抬头,眼前,还是一扇巨型的花窗。   身后下行的阶梯没有尽头,没有。   洛迦想要重新爬起来,这时寂静的古堡里隐隐约约开始传来空灵的吟唱。   像教堂里唱诗班的吟诵。   “O come Thou Rod of Jessefree……”(来吧,给予我们自由吧)   “Thine own from Satan's tyranny……”(摧毁撒旦的暴政)   “From depths of Hell Thy people save……”(从地狱的深渊中拯救出你的子民)   “And give them victory o'er the grave……”(把这一切埋葬,让他们享受胜利的喜悦)   那声音从虚无发散的远方飘来,渐渐进了,充斥在洛迦的耳边,愈发清晰,悲切。   “不!!!”洛迦紧捂耳朵也无济于事。   “Until the Son of God appear……”(直到神之子出现)   “Rejoice rejoice Emmanuel……”(我们欢呼雀跃,以马内利!)   魔音贯耳。   猩红的鲜血从上行的阶梯蜿蜒流下来了。洛迦颤抖抬头,他刚才摔下来的楼梯尽头那副巨大油画,画里的老师已经鲜血淋漓,悲伤的眼眸死死盯着他。   充斥在耳畔的吟唱戛然而止,静默一瞬之后,响起了一声温柔的:“Savior……”(救世主)   洛迦僵在原地,隔了十二年,他还是清楚地认得这是老师的声音。   “老师——”洛迦放声大哭,“你出来……你别吓我!”   “Savior……”   “Savior——”   “Savior!loka!”(救世主!洛迦!)   不止是老师一个人的声音了。有方祁,有白鹤,有赫德,有白方宁爸爸,有他熟悉的Omega朋友,下属,千千万万Omega痛苦而饱含希冀的呼唤!   洛迦癫狂大吼:“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救世主!我不是——!”   “滚啊!!!”   洛迦用尽了力气爬起来,向更深处的阶梯逃去,这一回,一脚跌进深渊,滚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停下。   一阵刺目的光投落下来,洛迦痛苦地捂住酸涩的眼睛,鼻尖钻进一缕极淡的花香。   他缓过这一阵令他感到不适的强光,勉力撑起手臂,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在眼前的大理石地砖上高速旋转的银色陀螺。   等他抬头看清眼前景象后,霎时呆若木鸡——   眼前是一片罂粟与白玫瑰交织的中古花园,天空中悬浮着一棵树。   一棵巨大的,美人树。 第23章   陆庭深回到家,意外的是,草坪上空无一人。   看了眼手表,下午4点半。   这个时候阳光和煦,爸爸应该在草坪上玩耍的。   陆庭深走向蘑菇小屋,推开门,逼仄的小房间里放着零食、蘑菇抱枕,角落堆放着画具,就是不见白鹤的踪影。   陆庭深蹙眉,走向主楼,刚进门便与赫德打了个照面。   赫德自段声寒府邸淋了雨回来之后就高烧不退,几日了还没有好转,此时依旧在病中,穿着厚实的居家服,额头上贴着雪白的退烧贴,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他不是古蓝星的东方后裔,但从前和洛迦混久了,就习惯在受寒生病时喝点热水。   陆庭深看他的样子,道:“不再床上好好养病,出来干什么?”   赫德久未开口说话,甫一出声格外嘶哑,到后面才渐渐清晰一些:“躺得太久,很累,下来走走。”   陆庭深对赫德的态度不冷不热,并不与他多说关照的话,开门见山问:“看见我爸了吗?”   赫德如实答道:“老师睡了,您最好别去打扰他。”   陆庭深自然是不放心的,执意要去他的房间看,赫德没拦住他,在他将要推开白鹤房门的前一刻,猝不及防地被身后的赫德放倒了。   一只轻巧的针管扎在陆庭深后颈腺体上,赫德弯腰将之拔起,放进自己居家服的口袋里。   若无其事地跨过他的身体,轻手轻脚打开房门,钻进去,关上。   房间内很亮堂,白鹤坐在床沿边,神色漠然,正盯着床头柜上一只不停转动的银色陀螺。   赫德来到白鹤身边蹲下,轻轻开口:“老师,Prof.karl(卡尔教授)。”   明明眼前只有白鹤一个人,但赫德诡异地喊了两个人的名字。   洁白松软的床上放着一张造影片,那是一张人脑CT片,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在投身脑科学研究领域的赫德眼里,这颗大脑,是被重组过的。   更诡异的画面出现了,白鹤的左眼轻轻眨了眨,这只左眼与右眼专注淡漠的神色完全不同,温柔含笑,单独看向赫德,一张脸上出现两个完全不同的眼神,两颗眼珠右边不转左边转,简直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各从中切了一半拼在一起,诡异至极。   裂脑人。   在遥远的古蓝星20世纪60时代,裂脑人这一说法就已经有了,起初只是通过切除连接左右大脑的胼胝体,从而达到治疗癫痫病人病情的目的。   人的左右半脑分别负责不一样的工作,各控制着人体一半的躯体,左右半脑由大约两亿条神经纤维组成的胼胝体连接沟通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切断之后,左右两个大脑互不干涉,也就在一个身体里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   科技飞速发展至今,白鹤在这一基础上,将卡尔·加文负责储存记忆的右脑半球神经细胞提取到了自己身上,让卡尔·加文以意识健全的形态,在自己身上完成某种程度上的“重生”。   白鹤的左手举起来摸了摸乖巧蹲在膝边的赫德,温柔地说:“多年不见了,赫德,我很想你。”   普通人看到只怕毛骨悚然掉头就跑,但赫德并无惧意,乖顺蹲下,受他温柔爱抚:“我也想您,Prof.karl。”   忽然,白鹤的右眼动了动,转向床头柜那只快要停下来的陀螺,伸出右手重新将它转动。   赫德的目光被吸引去,乖乖喊了一声:“老师。”   白鹤问:“庭深呢?”   “在门外,被我放倒了。”   白鹤的右眼盯着那枚陀螺看,向赫德说:“给他盖件衣服,别着凉了。”   “好,老师。”   赫德乖乖拿了件外套出去,给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庭深盖上又回来,就见床上的一个人两只眼睛两只手各忙各的。   “白鹤,我要吃饼干。”   于是右手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块小熊饼干,递给左手。   左手拿过饼干,动了动嘴:“我一只手也撕不开啊。”   嘴巴马不停蹄又道:“我拿着,你撕。”   左右手配合不善,怎么撕也撕不开。   “我来吧。”赫德说着拿过饼干,轻易撕开把饼干递给左手。   左眼弯了弯,接过饼干放进嘴里。   “赫德,老师想喝一杯蜂蜜水。”卡尔·加文操控的左眼看了看赫德,用英文说。   赫德还来不及应是,那张嘴里含着饼干马不停蹄又道:“差不多行了,Gavin,你看不见我在忙吗?”   浑身上下,嘴巴最忙,白鹤说:“还有,我在这里,请用中文交流。”   赫德终于笑了笑,起身去一旁的水壶里装水,挖了一勺陆庭深买的甜甜的枫叶蜜进杯子,搅了搅端过来:“两位老师嘴巴最忙了,是该喝些甜水润润嗓子。”   左手接过杯子饮了一口,左眼弯弯:“赫德是个好孩子。”   赫德愧疚地跪下,伏在老师膝头红了眼眶,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成功救下您,怎算是个好孩子……”   许久,赫德抬起红通通的眼眶,看向一体双人格的老师,轻轻问:“老师,Prof.karl……造了这个梦,洛迦他接下来会怎样?”   卡尔·加文忽然不说话了。   陀螺仍旧在飞速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兀自转个不停。   洛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拨弄他,却根本摸不到它的实体。   “!”惊恐的洛迦用手去拍,用指尖去推,尝试把它抓起丢掉,可不论如何就是碰不到它,它犹自在旋转着,一圈,两圈,三圈……   洛迦放弃与这个邪门的东西较劲,连滚带爬地远离它,向眼前唯一一条大理石花径前行。   小径两侧除了花还是花。   娇艳的白玫瑰被紫红妖冶的罂粟花包围,无处可逃。   阳光太过炽烈,落在花上整体都显得朦胧,加上远方悬浮着的巨大美人树,树根犹如章鱼触手在云雾里狰狞摆动,一切都极度怪诞,太不真实。   洛迦在花朵包围的曲折小径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走了摔,又爬,就这么走走爬爬,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座洁白的圆弧状古罗马风格拱券。   白净圣洁,如圣经中所描绘的天堂。   洛迦发现自己不会再摔倒了,小心翼翼踏出两步,攀爬上拱券延伸下来的白玉石阶梯。一步,两步,三步——   洛迦听见自己剧烈的紧张心跳声。   终于他登顶了,前方是一片荆棘花蔓缠绕着的罗马柱,一片花海之中,白玫瑰、白曼陀罗、白蔷薇、白山茶、白风铃挨着盛开,郁郁葱葱,洛迦穿梭在其中,总是被荆棘绊倒,他又一次狠狠扑摔出去,这一回正正摔到一面巨大的竖式玻璃柜前。   “!”看清了玻璃柜里的东西,洛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狂拍眼前玻璃,目眦欲裂——   “老师!”洛迦刹那间泪如浪涌,“Mr.karl!”   只见卡尔·加文悬浮在装满无色液体的玻璃缸里,细看之下,白净的肌肤上密布着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瘢痕,应该是愈合之后的枪伤疤,宛如旧约圣经中因战争而受伤的天使。   他的周身散落着朵朵盛开的白玫瑰,浅金色长发在水中犹如绸缎般铺开,胸骨,股骨、鼻腔、口腔等部位连接着尾指粗细的透明管子,部分管子里流淌着猩红的血液。他的头微微扬起,大张的嘴里同样插着粗壮的管子,眉目紧闭,神情痛苦。   洛迦抬头,看向这些管子的末端去处,发现它们最终都束在一起,连接在一台仪器上,洛迦连忙绕到玻璃缸后面,仪器的显示屏上出现一项项数据,身为高等生命医学博士,洛迦对这些东西再清楚不过了。   老师没有死。   这些仪器管子在吊着他的命!   玻璃缸里的液体应该是类似福尔马林这种保证躯体不腐烂的药液。   洛迦大喜,跪在地上摆弄这台仪器,最终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他可以救回老师的命。   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能救!   正当他想办法要将老师从玻璃缸里救出来之时,脚下的地忽然龟裂开一条裂缝,周围所有景物开始剧烈震颤起来,远方天空的美人树,近处的罗马式拱券,眼前的巨大玻璃缸无不摇摇欲坠,缸内水波翻涌,远处的景象像风化的沙丘,一点点坍塌,消散。   “老师!”洛迦连忙扑上去,即将要触碰到玻璃缸的一瞬间,脚下的裂缝陡然变大——   洛迦失足跌了下去。   寂静的特护病房中,洛迦惊坐而起,脸色苍白,呼吸粗重。   惊惶环顾四周,入目是煞白的四面墙,金属铁架床,床边滴滴答答的仪器,高高悬挂的吊瓶,以及窗外晦暗的天空。   洛迦浑身湿冷,原来只是个梦。   头疼欲裂地捂住脑袋,任记忆回到脑海。   他是被黑玫带走了,进行一轮惨无人道的折腾后,陆庭深把他救了出来,他上了他的车,说几句好像就睡着了,然后做了这个又长又奇怪的梦?   陆庭深在自己睡着之后把自己送回医院,所以醒来就到了这里。陆庭深早就离开了。   洛迦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与陆庭深近距离独处的机会,自己为什么会没出息地睡着?都那个时候了,还能睡得着?   可即使不可思议,他也确确实实睡着了。万分懊丧的洛迦猛戳头顶呼叫铃,不多时,beta护士走了进来。洛迦道:“我做噩梦了,现在口渴,请帮我倒一杯热水,还有我流了很多汗,麻烦帮我拿一套新的衣服,再拧一条热毛巾来,谢谢。”   用热毛巾擦了擦身子,小心翼翼地换上干净的衣服,洛迦捧着热水杯喝了几口,暖流涤荡了五脏六腑,昏沉的脑子稍稍好受了一点,洛迦动了动酸胀的身体,开始回味那个怪诞荒唐的梦。   他为什么会梦到早已死去的卡尔·加文呢?   这些年他虽然远在玫瑰星,但卡尔·加文被自己的Alpha打了118枪,埋在宅邸门前一棵美人树下的事情洛迦还是知道的。   那是荆棘之路开始之后的前几年,赫德都还没有叛变,消息乘着翅膀飞到Omega同盟会,同盟会上下悲痛万分,尤其是洛迦,那段时间犹如行尸走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何事务都处理不了。   现在却没来由地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但他前后左右品不出来什么东西,毕竟只是一个没有逻辑的梦而已。现实里哪会有下不完的阶梯,哪里会有漂浮在空中的树?   洛迦不欲再想,想走到窗边透透气,却在将将要触碰到窗户时,混沌的脑子里忽然跳动起一串波频:   “Dreams are real.”(梦是真的)   手中玻璃杯没有握住,跌在地上,七零八碎。 第24章   赫德给陆庭深下的麻醉剂量足足可以让他昏睡12个小时。   陆庭深在门口躺了没多久,就被赫德弄到他自己的房间去,脱掉外衣,盖上被子。   马不停蹄回到了老师的房中。   床头柜上的陀螺已经停止转动,歪在一边,赫德将之放进抽屉里。   老师已经累得睡着了,抱着枫叶蜜罐子,呼吸绵长。   赫德偷偷拿出了那一张老师颅脑的CT片,面沉如水。CT片上显示的大脑一切正常,但白鹤却能让卡尔·加文的意识寄生在自己身体里,并且让他在不影响自己意识、记忆、行动的前提下,还有能够操控自己躯体的权限,更不可思议的是,普通的CT片里横看竖看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得不佩服起老师的本事。   当年发生了什么赫德远在玫瑰星并不知道,但他猜想,是卡尔教授生命的最后关头,白鹤提取了他大脑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自我意识、记忆,通过某种技术移植进了自己脑中,让卡尔教授借助自己的身体、神经中枢系统而完成某种意义上的“死而复生”。   这种胆大妄为的提议想也不用想,是白鹤老师主动提出的,移植脑子这种稀奇事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提出来,并且有能力执行到位。   也就是说,卡尔·加文没有死,至少意识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但因老师在疯人院呆了这么多年,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清醒的时间本来就少之又少,卡尔·加文的自我意识作为寄生体,更是绝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休眠期,只有在白鹤清醒且察觉到周围环境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时,才会释放卡尔·加文的自我意识,与他共同操控自己的躯体。   否则若是没有这项禁制,卡尔·加文随时支配白鹤的一半躯体,在众目睽睽的疯人院里,一个左右半边躯体完全不协调的怪物,一定会被抓去研究的。   到那时白鹤头颅里藏着两个人格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他们都会完蛋的。   在疯人院不比儿子家,时不时就被抓去强奸的地方让白鹤活得如履薄冰,精神常年高度紧绷,大脑开启自我保护机制,能维持正常思维的时间很短,绝大多数只有几分钟。一朝回到了儿子家,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正常人格存在的时间和频率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但正常人格的白鹤是背负着仇恨的。   他恨透了陆家人,连带着,也很难对自己的Alpha亲儿子陆庭深有好脸色。   一个人如果曾经活得太痛苦,那么清醒对他来说或许并不是好事。清醒时的白鹤总是对陆庭深避而不见。即便他知道陆庭深是无辜的,可他无法忘记当年在陆家古堡受尽屈辱时,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陆庭深。   沉默的人,亦是帮凶。   白鹤不恨他,但也不想亲近他。只能选择避让。   久而久之,陆庭深更喜欢傻乎乎的小鸟,对自己正常人格的爸爸却产生惧意。小鸟什么也不记得,会抱他,给他分享甜甜的枫叶蜜,会把他烤的曲奇饼干全部吃光,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鸟。   小鸟会拉他进蘑菇小屋做客,大方地请他吃枫叶蜜,一开始陆庭深并没有拒绝,爸爸迟来的关爱真的让他很受用。小鸟让他把指头伸进罐子里沾蜜糖吃,他就照做,枫糖蜜的味道真的很香甜。   他自幼就是一个没感受过什么父爱的孩子,陆振霆一心只想将他培养成一个冷血无情的Alpha,对陆振霆来说,陆庭深只是一个接管家族的工具,从小对他只有挫折教育,没有什么父爱。陆庭深小时候,连抱都没抱过他。   陆庭深只有一个Omega爸爸对他温柔,会抱着他在秋千上晒太阳,给他读故事绘本。可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这份温柔就渐渐消失了。   也许是陆庭深褪去了小朋友的稚气,开始懂事之后,也许关系急转直下是从失手打翻他的枫叶蜜开始,又也许是面对陆振霆的暴虐殴打而无动于衷开始。   两个爸爸都不爱了之后的陆庭深,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草坪上玩,长到15岁分化成Alpha了,他与Omega父亲的关系就更远了。如今想来,也许不全怪白鹤爸爸吧。   是他先面对陆振霆对爸爸的暴虐而无动于衷的。也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害怕,只是不敢。他总想着等再长大一点,再强一点,强到能和陆振霆分庭抗礼之际,接爸爸离开这个地狱,以后欠他的再补偿给他,可是,人生哪里有那么多机会能去等。   他还没有等自己变得更强大,整个家就毁了。   十二年后,天意让白鹤重新回到他身边,他就竭尽所能让他开心。这里不再有陆振霆,不再有窄小的阁楼。谁也不能再锁着他。   他在画布上画五颜六色的屎坨坨是为了哄爸爸开心,把指头伸进蜜糖罐里也是为了哄他开心。可是白鹤突然出现了,愤怒地盯着他。   陆庭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连忙把手从蜂蜜罐里拿出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爸……”   白鹤盯着他怀中那罐已少了三分之一的蜜糖罐,眼神中是遮掩不住的厌恶。   “对不起——爸爸!”   陆庭深急忙擦干净手指,想把蜜糖罐盖起来。可白鹤直接伸手将糖罐摔了,粘稠的蜜糖撒了一地:“你碰过了,我还怎么吃!”   陆庭深像个受惊的兽,忙不迭道:“儿子等下再去买,您别生气。”   白鹤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他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只能选择回避。   可是扭过头刚要站起来,就看见自己未画完的向日葵画稿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屎坨坨。   怒火烧心的白鹤一脚踹翻画架,扯过画框徒手掰成两半砸向陆庭深,破口大骂:“滚!滚出去!”   “爸——”   “滚——!”   陆庭深额角流着血,心也在流血。   这一次的白鹤没有维持多久的时间,就在陆庭深丧魂落魄转头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一声惊惶的呼唤:“宝宝!”   陆庭深一愣,转过头,小鸟手脚并用爬出蘑菇,看见自己不断流血的额头伤口,心疼地一瘪嘴就哭了:“宝宝……”   小鸟把他拉回来,一边哭一边给他擦额头的血,时不时不忘抹把眼泪,可他笨手笨脚的,半天都处理不好:“对不起啊宝宝……爸爸太笨了……”   还是赫德听见了动静跑下来,取来药箱给陆庭深处理的。这段时间,小鸟就懊丧地靠着墙壁,抱着腿哭。   赫德看看小鸟,又看看红了眼眶的陆庭深,沉默了许久,安慰道:“老师在疯人院被折磨太久,大脑开启防护机制,使得精神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分裂的小鸟人格是他内心深处对您的歉疚,主人格是他承受了太多压力和暴力而导致的激进和暴怒。总之,那不是真正的他,你不要往心里去。老师他还是爱您的。”   看向一旁伤心自责怼手指的小鸟,赫德露出个温暖的笑容,道:“老师不要难过了,小蔷薇给您烤饼干吃,好不好呀?”   小鸟吸吸鼻子,弱弱地说:“好……”   赫德走后,小鸟从背后抱上来:“宝宝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陆庭深抹掉眼泪,转身回抱住他,怕他因此自责,勉力笑了笑,露出个无事发生的笑容:“没事,不痛。我们继续画画,好不好?”   这一次,小鸟不敢画屎坨坨了,他在颜料盒里精心挑选了好久,拿起绿色、红色、黑色、白色的颜料,想认认真真画一幅漂亮的画。笨拙地拧开盖子想要往调色盘里挤,陆庭深怕他笨笨的动作会弄脏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的白鹤给气到,急忙拿过颜料,温柔地说:“爸爸要这个颜色是不是?宝宝帮你挤。”   “这个颜色要很多很多哦。”小鸟又递一管红色的给他,“这个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好。”   小鸟重新搬了个画框过来,有模有样地坐在画架前,拿起一只笔,沾了沾陆庭深手中的绿颜料,在底部画很多很多小叉叉。   “这是草地吗?”   “嗯!”被宝宝猜中内心所想,小鸟高兴得用力点头。   小鸟提起红画笔在画布左上角画了一个大大的海胆,陆庭深猜:“这个是太阳。”   小鸟嘿嘿一笑,提起棕色画笔在绿叉叉草地上画了一个正方形加三角形,陆庭深猜:“这个是房子。”   绿叉叉草地上,小鸟开始画火柴人。   这个,陆庭深就猜不出来了,勉强能认出是个碳基生物。   小鸟一边给第一个火柴人的头上画三根脑袋毛,一边念念有词:“这,是,宝,宝……”   紧挨着宝宝火柴人又画了另一个和他牵手的火柴人,这个火柴人没有支棱起的三根脑袋毛了,脑袋上顶着一根天线,天线上画着一朵丑了吧唧的小花:“这,是,宝,宝,的,老,婆……小曼陀罗,嘿嘿。”   “宝宝结婚喽~”   陆庭深陡然一震,想到洛迦,心中漫开一股浓浓的悲凉。   “宝宝~你的老婆咧~”   陆庭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掖了掖爸爸散落额边柔软的银色发丝:“小曼陀罗出门玩了,过些天就回来了。”   小鸟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嘴一瘪,哭了。抹了把眼泪,不慎把颜料弄上了脸,重重啜泣一口:“宝宝好,小曼陀罗也好……小鸟坏,小鸟是讨厌的大坏蛋……小鸟让小曼陀罗放鞭炮,轰——!”   他轰一下轰得大声,还自带爆炸的手势,冷不丁把陆庭深吓了一跳,忙握住他的手,小鸟的眼睛里霎时聚满了泪花。   “宝宝,你不要生小曼陀罗的气,把他接回来好不好……”   小鸟忽然蜷起身子,抓着自己的头发,伤心地啜泣:“小曼陀罗好,小鸟坏……小鸟坏……” 第25章   原以为白鹤和小鸟就是同一个人,料想画稿就是同一个人画的,没想到,白鹤会厌恶小鸟的存在。   有了被白鹤掰断画框砸得头破血流的前车之鉴,陆庭深不敢再让小鸟碰他的画稿,即便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两个人格之间无缝切换,一点留给人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白鹤不知道小鸟什么时候会出来,小鸟也同样。白鹤不喜欢小鸟,也不太喜欢陆庭深。   但小鸟很需要陆庭深的陪伴,喜欢和宝宝一起画画。   陆庭深无法拒绝这样的小鸟,这导致小鸟画下的每一笔都让他胆战心惊,生怕下一刻白鹤出现,让他看见这“超凡脱俗”的画技,再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陆庭深休息在家时,就陪着小鸟玩耍,白鹤出现了,他就迅速摆出他没有来得及画完的画作,然后默默离开。   “庭深。”这一次,白鹤及时叫住了他。   陆庭深僵硬着回头,动了动唇:“爸。”   白鹤看见他额头上的伤,心底漫开一阵酸涩,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朝他招招手:“过来。”   陆庭深不敢不从,转身蹲在了父亲身边。   白鹤摸了摸他的额头,想他小时候那样,亲了亲他的额角:“对不起。爸爸不想这样的。”   人就是这样,没有人安慰的时候都很坚强,一旦被安慰一句,眼眶就瞬间红了。陆庭深的双眼淌下热泪,埋在父亲膝头痛哭,摇头:“是儿子不好,把您放在疯人院那么久,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从始至终,都是他无动于衷。从小面对陆振霆殴打爸爸的暴行无动于衷,婚礼当天面对被囚禁在阁楼的爸爸无动于衷,古堡没了之后,手握权力的陆上将对高层玩乐疯人院的行为还是无动于衷。   但凡自己出手制止一次呢?   是不是爸爸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想起小鸟总是喃喃念的那句诗歌“我撕开荆天棘地,欲往自由的北方飞去,又听见小小鸟在荆棘中哀鸣。”爸爸本来可以自由了,却在飞向自由的前一刻,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折返荆棘,一切才变成这个样子。陆庭深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或许他根本不是小小鸟,他才是束缚住小鸟的荆棘。   过去的事再提无益,白鹤抚摸着孩子因痛哭而颤抖的后脑,轻轻吐出那段隐秘的往事:“庭深,陆家古堡爆炸案,是我策划的。”   陆庭深浑身一僵,惊愕抬头,看向父亲:“……您说什么?”   白鹤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漆黑的瞳仁氲上一层水雾,冰凉的手摸上孩子的脸颊:“对不起,但那确实是我做的。我恨你们陆家,恨透了你的父亲,我不想让陆家人再活着,包括陆家的所有远亲。洛迦他,只是被逼无奈的执行者。”   “陆家军火库的位置是我告诉洛迦的,控制古堡爆炸的戒指程序是我设定的,你心中有恨,就来恨我。至少在古堡爆炸案中,洛迦是无辜的。”   陆庭深骇然当场,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您没必要替他开脱,他的结局必死无疑!没必要……没必要……”   白鹤笑了笑,道:“庭深,我保留你恨的权利,但至少,你不要恨错人。在你们Alpha掌权的世界里,也许洛迦罪该万死,但他至少不应该背负着莫须有的冤屈,不明不白的死。”   陆庭深恐惧地推开了父亲,脸色煞白地质问:“为什么!我不懂!”   “……”   想到葬身在爆炸里的亲人,弟弟妹妹,陆庭深崩溃质问:“为什么!那里面也有我的舅舅,有我的表弟表妹,有我的外公!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啊!”   白鹤平静地说:“因为他们都是Alpha。是他们,先不给我活路。”   得知真相的陆庭深只觉得世界都崩塌了,崩溃吼道:“那我也是Alpha!你为什么不把我一起炸死,为什么要让我孤身一人背负仇恨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白鹤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喷泉池,哑然开口,“陆振霆抽了我136次骨髓才在保温箱里合成了你,我看着你从一颗细胞渐渐长大,你是我的一部分,我舍不得。庭深,一个人再歹毒,对自己的孩子总是例外的。”   “庭深,爸爸对不起你,但确实也没有多喜欢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白鹤说,“Omega族群想要有尊严地活着,只能造反。我们不想再过胯下求生的日子,不想成为Alpha的玩物。为了自由和尊严,我们谁都可以利用。”   “你记住,是你们Alpha族群把我们逼到这个份上的,我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只能在沉默中灭亡。”   白鹤的手摸到陆庭深腰间,取下了他腰间那把枪,上膛,交到陆庭深手上,然后用它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爸——”陆庭深倒吸一口凉气,双膝一软,跪在白鹤跟前,极力想要收回枪,却被他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危险!您到底想做什么……”   白鹤哀艳一笑,道:“我给你两条选择,第一:救洛迦出来,他不能待在没有任何人权可言的特别监狱里,他是Omega族群最后的希望。”   陆庭深眼眶中爬满血丝,咬牙道:“大逆不道的事,被发现了我会死的。您就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白鹤看着他:“那么第二条路,打死我。”   “疯子。”陆庭深眼看夺不过枪,怒气上来,并掌成刀猛地劈向白鹤苍白的小臂,白鹤痛得脸色煞白,无力松开了手,陆庭深迅速捡起地上的枪插回枪袋,紧接着抓小鸡翅膀似的攫住他两只瘦细的手腕交并在一起,用力往墙上砸,痛得白鹤愁眉紧锁,不断抽气。   陆庭深恶狠狠道:“我不可能去救他,也不可能打死你,往后余生我会照顾好您,没有人会再伤害您,您乖一点,我会对您好的。别再想这些不现实的东西!”   白鹤冷笑一声,道:“你现在阻拦得了我,以后呢?陆庭深,洛迦活,则我活。”   “他死的那一天,我也会死。还有赫德,卡尔·加文,我全都一并带走。”白鹤的声音比陆庭深这一生淋过最冷的寒雨还要冰冷,“我在大脑中植入了自毁程序,一念间灰飞烟灭,你拦不住的。”   “其实,我宁愿你选第二条路,死了一了百了,我们都不用再遭罪了。”白鹤说,“你也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应该早就习惯了。我们都死了,没有人会再拖累你,威胁你的前途。天下之大,你总归找得到‘乖巧听话’的Omega。”   身后,白鹤的声音掷地有声:“我们Omega族群,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   陆庭深气极,要将手下白鹤的双腕硬生生捏碎那般用力:“你执意救洛迦,那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切尔·希特发现了这一切,我会死的。”   白鹤不再说话了,目光也不再落在他身上。   “我到底做了什么罪不容诛的事情,一次一次被你们利用,算计,欺骗,甚至推出来牺牲!”陆庭深整个人快要碎掉了,语气颤抖,“我是你的儿子吗?在你心里,洛迦和我,究竟谁是你真正的儿子?”   白鹤没有回答,陆庭深就懂了。   这么多年,陆庭深第一次有了被全天下抛弃的无力感,眼泪像泄闸的洪水汹涌滚落,汇聚到下巴,滴落到草坪上。   “所以……”陆庭深想起了这一切最初的阴谋,忽然开始害怕,“从一开始洛迦有意接近我,都是你们早有预谋的安排,对吗?你有没有参与?你有没有指使洛迦跟我在一起,好预谋着利用我的感情,让他在婚礼上杀了我全家!”   “……”白鹤无言以对。   陆庭深死死压抑着哭腔,颤抖着嘴唇,语气放缓了:“你说话啊,你说了我就相信你,爸……”最后几个字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是。”白鹤认命似的闭上眼。   是他做的,没错。   当年那个寒雨天,是他让陆庭深回学校去帮他取文件。取文件是假,安排他与洛迦的偶遇是真。   他对卡尔·加文说:“我那儿子,善良天真,很好骗的。”   拿着洛迦的照片默默端详,他说:“多么漂亮可怜的孩子,庭深会对他一见钟情的。”   就连那天送陆庭深去学校的司机,都是白鹤提前买通的,让他往洛迦所在的那条校道上开。   而洛迦,直到现在也还以为那场邂逅只是偶然。   白鹤坦白这一切,扬了扬脆弱的脖子:“我不想再骗你了,庭深。这条路你要不要走,我不逼你。杀了我,就当爸爸向你赔罪。”   知道这一切的陆庭深几欲癫狂,暴躁地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撞在墙上,委屈地咆哮:“可我是你的亲儿子!你为什么要算计我!!!”   白鹤痛得冷汗直冒,朝他怒吼:“是你父亲先算计我!利用我!欺骗我!为了造出一个4s级别Alpha继承人,他抽了我136次骨髓!136次!陆庭深,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我快被抽干了!我恨你怎么了!我利用你怎么了——我是有错我对不起你,可我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我照样利用你!”   陆庭深哭着哭着就笑了,旋即拔出枪,咔哒一声,是枪上膛的声音,下一瞬,它抵上了白鹤的脑袋:“好,好,好——既知对不起我,那你现在就去死!我才不会为了你们这些畜生自毁我的前途!”   白鹤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陆庭深紧扣扳机的手指真的真的就要扣下去了,枪口前的脑袋却猛地一抖,颤颤巍巍睁开惊惧的含泪眼眸,楚楚可怜地呼唤:“宝宝……”   “……”陆庭深扣在扳机上的手蓦地松了。   小鸟被吓得大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满眼尽是悲伤:“宝宝要杀了小鸟吗……”   一把枪无力坠地。   陆庭深再下不了手了,跪在地上伤心痛哭。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真心对自己好呢?陆庭深无法再面对小鸟,失魂落魄地起身,转头离开。   “宝宝——?”小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死死拽住他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小鸟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啊宝宝……”   陆庭深不说话,也不回头。   小鸟卑微地摸遍口袋,一边啜泣一边把口袋里的所有糖果饼干都掏出来,硬塞给陆庭深:“爸爸错了——小饼干赔给你,宝宝不要生气了……”   “我不要这些垃圾,”陆庭深愤怒丢掉饼干,朝他吼道,“别拿给我!”   凶狠地盯着小鸟,陆庭深一字一句质问:“你这样算什么?先威胁我,转头换一副面孔讨好我吗!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把我当傻子糊弄很好玩吗?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是不是!”   小鸟被吓得扑簌直掉泪,难过地捡起地上的饼干,拍掉上面的碎草叶,委屈道:“我……我没有糊弄宝宝……”小鸟捡起一根棒棒糖,啜泣一口,撕开包装往朝陆庭深嘴里送,“那……那吃棒棒糖,宝宝说难过的时候吃棒棒糖就会好了,你吃!你吃!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陆庭深被他拿糖果捅得烦不胜烦,心中怒火腾地一下烧上大脑,一巴掌就呼到小鸟脸上,破口大骂:“滚!你这个傻子!”   小鸟挨了打,摔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暴怒的陆庭深,吓得噤若寒蝉,只敢小小声地卑微讨饶:“对不起……”   陆庭深喘着粗气,忽然倾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专为他准备的治疗室拖:“小鸟想一辈子陪着宝宝么?无忧无虑的,永远都和宝宝在一起。”   小鸟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想……可是宝宝你扯得小鸟好痛……”   “就痛一会儿,乖——以后再也不会痛了,我保证。”   陆庭深将他拽到家庭医生面前,言简意赅地问:“我要彻底杀死他另外一个正常的人格,有没有办法?”   既然白鹤要这样逼他,那就永远不要让他出现好了。   傻傻的小鸟就很好,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不是吗?他什么也不会记得,不用背负那么多屈辱和使命,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他会对他好的。   Beta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元帅阁下,另一个人格才是正常的,您要杀死他,是本末倒置。”   “少废话,我就问你能不能做!”   “理论上是可以的,”Beta医生实话实说,“但成功几率很低,并且过程很漫长,治疗期间需要长时间电击患者的大脑,过程非常痛苦。您确定吗?”   电击两个字让小鸟如临大敌,面如土色尖叫着就要跑,却被陆庭深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小鸟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几乎掀破整个屋顶。   他跪倒在地合十求饶:“我……我会乖的!不要电我,不要电我!宝宝!”   陆庭深居高临下看着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我确定。”   小鸟瑟瑟发抖,被Beta医生拉进治疗室,隔着治疗室门上的玻璃,陆庭深看见医生将小鸟捆绑在手术床上,做好一系列准备工作后,拿着两根电极管来到他的两侧太阳穴边——   “宝宝救我!不要啊!不要——救命!”撕心裂肺的嚎啕和尖叫充斥在整栋大楼之中!   赫德惊恐欲绝地循声找来,看见治疗室门口铁青着脸抽烟的陆庭深,又急切看向治疗室里正接受残酷电刑的老师,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小鸟已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陆庭深!你疯了吗!”赫德咆哮着闯进去,猛地推开正在施术的医生,关掉仪器电源,转身看见老师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脸色惨白。   酷刑暂停,小鸟浑身都湿透了,下意识紧紧抱住赫德:“小……蔷薇……我……好痛……”   小鸟绝望地扭头,看向治疗室外冷血无情的宝宝,泪水哗啦啦滚下:“不是说会对小鸟……好……吗……为什么……还要电我……”   小鸟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白天还陪自己画画的宝宝会变成这样。   恍惚间,小鸟想起了一首小诗,那是他的Omega爸爸在临死前对他轻轻说的一首小诗,他虚弱地呢喃,眼前浮现小时候的画面:“小鸟……小鸟……快……快飞……飞上天空……别……再回……” 第26章   电击治疗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后的某个夜晚,小鸟不见了。   这些日子,一直是赫德照顾着老师,清晨,赫德端着一杯热牛奶与三明治进入老师的房间,可房间里空无一人。   “老师?”赫德一连叫了几声都无有回应,看了看床底、衣柜、卫生间都没有影踪。   赫德暗道不妙,急忙放下早餐夺门而出,本想去草坪上的蘑菇小屋看看,然而还没走上草坪,赫德已经看到倒在北门出口不省人事的陆庭深的亲卫了。   地上一片血色。   四个健壮的Alpha亲卫军,喉管被割,一击毙命!   惊骇的赫德急忙调取监控,深夜三点五十分,一道白影忽然出现在监控画面,短短几秒钟时间,悄无声息地轻易手刃四个Alpha军人。杀人迅捷利落,一丛血液溅上此人的脸颊,得手之后,朝监控扬起了一个嘲讽的冷笑。之后迅速摸走死去的Alpha身上的枪纳入怀中,拐入监控死角,再无影踪。   这张脸,不是白鹤又是谁?!   赫德脸色铁青地发了脑电波过去,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丁点回讯。   陆庭深昨晚并不在府邸,清晨一回来就看见脸色惨白的赫德,与自己已经死于非命的手下,登时勃然大怒,询问情况,赫德默然起身:“老师跑了,带走了至少四把枪。”   一瞬间,暴躁的陆庭深想把入目所见的一切都炸了。破口大骂道:“他一个傻子Omega,能有这种能耐!?”   “……”赫德气笑了,道,“元帅阁下真的这样不了解自己的爸爸吗?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陆庭深被他一噎,无力道:“不就是画个画,军校教教书,还能干什么?”   赫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是嫁进你陆家之后。”   “老师年轻的时候,曾是帝国‘风神’反恐特种作战部队的首领,直隶于前任总统卡尔·霍尔曼,是真真正正的帝国爪牙。可惜,那时祸乱四起,整个部队元气大伤,切尔·希特在帝国危亡之际趁虚而入,诛杀前总统卡尔·霍尔曼,夺过政权,改君主制为联邦制。”   “而你的Alpha父亲陆振霆,当年只不过是白鹤手下的一个军官。白鹤与陆振霆在最初互有好感,陆振霆在没有权力之时对你爸爸亦是百依百顺俯首称臣。后来切尔·希特上台之后,大力打压Omega,剥夺了白鹤的首领身份,改立陆振霆为首领,并将最中心的β109区划分给陆振霆,当时你爸爸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死路,一条,嫁给陆振霆。白鹤本来是要自尽的,可是陆振霆花言巧语之下,哄得你爸爸选择了第二条路。他以为陆振霆会对他好,可是,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权力,不是你爸爸。”   “嫁进陆家之后的前几年,谎言还没有被戳破,白鹤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是真相终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卡尔教授和白鹤才知道,当年那场星系纷争的始作俑者就是切尔·希特,他暗地勾结时任风神特种作战部队的二把手陆振霆,出卖帝国机密给侵略者,才让敌人有机可乘。”   “你以为你们Alpha是天生的骄子,是世界的主宰,其实不过是踩着Omega的血肉才登顶的下作货色。”   “你以为你全家被炸死,你被利用,是老师心狠歹毒,全天下你最委屈,对吗?”赫德看着他,眼眶通红,“可你不知道的是,陆振霆的真面目暴露之后,抵死不从的老师要与他斗个你死我活,可是陆振霆杀了白鹤家的所有Omega。他的Omega父亲、弟弟妹妹等等,美其名曰:剿灭反贼。白家活下来的Alpha,都是切尔·希特所领导政权的走狗。你看到的那些白家的Omega亲朋,都是他们后来再娶的。老师真正的亲人,早就被陆振霆杀光了。参加你婚礼的那些人,全都是他的仇人。”   “你说经历这一切的白鹤,怎会不对Alpha恨之入骨?”   陆庭深无力地深吸一口气,沙哑道:“你知道他有可能会去哪里么?”   赫德垂眸思索了片刻,答:“军区医院,他有可能去找洛迦了。”   “上车。”陆庭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辆疾驰过繁华的曼林大道,有好几处街道拉起了警戒线,道路管制无法通车,但陆庭深亮明了身份,警察当即恭恭敬敬撤开警戒线放陆庭深进去,被清场的街道旁,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被子弹爆头的尸体。   街道另一面戒严的警察例行拦截询问,陆庭深亮了身份后,警察敬以一个崇高的军礼:“元帅阁下。”   陆庭深问了句什么情况,警察说,死者都是劣等的Alpha闲散人员,脑补中弹后身亡,尸体的胸膛上都刺着一个血淋淋的雷电图案,用但凶手失踪了。   车上两人脸色都微不可查地一变,陆庭深佯做镇定,问:“凶手有留下什么痕迹吗?譬如信息素之类的。”   警察答:“凶手毁灭痕迹的手段很高明,而且事发地点是监控死角,目前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只在尸体附近闻到了很淡的疑似白风铃花的味道,我们初步怀疑凶手是一名Omega,这是凶手的信息素。”   赫德垂在大腿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陆庭深关上了车窗,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白风铃,正是白鹤的信息素。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气压低得可怕,汽车发动机在疯鸣。   ·   特别监护住院部的7楼,走廊尽头一间储藏医疗耗材的仓库里,施施然走出来一名儒雅高挑带着银丝眼镜的Alpha医生,左手拿着病人的记录表。转身关住库房的门,正与走来的一名女护士打了个照面。   “咦?”护士脸带笑颜,“宋医生怎么从仓库出来?”   宋牧星儒雅一笑:“想进去拿些东西,但没有库存了。”   护士没有多想,忽然注意到他的后脑贴着一个创可贴:“宋医生您的头怎么了?”   宋牧星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一笑:“蹭到了货架角,破了点皮,没事。”   宋牧星是洛迦的责任看护医师,3S级别Alpha,与护士交谈了几句之后,若无其事地托了托眼镜,刚要打开洛迦所在的病房,半路却杀出来个程咬金,正是刚才与他打招呼的护士,着急忙慌地道:“宋医生——32床的病人情况忽然恶化,请您赶紧去看看!”   宋牧星眉头一簇:“带路。”   搜寻记忆,32床也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战犯,军部很重视他,必须上心。   路过消防通道时,宋牧星忽然道:“等我一下。”   随即钻进消防通道里,宋牧星点了点左脑,低声自言自语:“Gavin。”   左眼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我在。”   “宋牧星”道:“身体原主人记忆告诉我,32床是心肺破裂伤,这不在我的专业范围,是你的。你来控制我的躯体给他抢救,机灵点,别露馅。”   说完,“宋牧星”点了点自己的右侧太阳穴,右眼一眨,白鹤人格陷入休眠状态。   卡尔·加文人格接管了这具躯体的控制权,若无其事地走出安全通道,跟护士快步走入32号病房。   原来真正的宋医生已经被潜入的白鹤控制了,原身塞进仓库最里处的仓库货架后,现在的宋医生是白鹤假扮的。白鹤在瞬间提取了他大脑内的记忆。   而在白鹤脑子里寄生的卡尔·加文,拥有徒手复刻他人形象到本体上的能力。当年为白鹤改头换面就是他的功劳。   也就是说,现在的宋牧星医生,是白鹤与卡尔·加文的结合体,拥有他的记忆,他的面孔。   没想到半路被杀出来的程咬金劫走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先搁置寻找洛迦的计划,转而去救治32床的病人。   在推32床进手术室的路上,遇到了风风火火前来找白鹤下落的陆庭深赫德二人。   “宋牧星”医生医德高尚,眼里只有自己的病人,对身边风风火火路过的二人置若罔闻,但,赫德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来自卡尔·加文的脑电波密迅:“我在你身后。”   赫德迅速翻译出密迅之后,震惊得瞳孔放大,回头一看,走远的Alpha医生伸出手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比了个手势。   随即又是一段简短的密迅:“支开陆,等我。”   赫德一下子明白过来,迅速在脑中敲出一串电码:“ROGER”   ROGER是电报通讯中表示“已收到”的意思。   赫德假模假样地和陆庭深满医院寻找,因为白鹤是不能被被人发现的存在,所以陆庭深很小心地避免打草惊蛇,他快要把整个医院走遍了,都没有发现爸爸的一丁点身影。   焦头烂额的陆庭深忧心如焚,找不到父亲下落的他快要被恐慌和自责吞噬了。想到警戒的曼林大道,那几具被一枪爆头的Alpha尸体,警察口中的白风铃香气,爸爸可能受到了Alpha的欺负。   陆庭深无法再在这里等下去,赫德商量着道:“要不我留在这里,你再出去沿街找找?如果他过来医院了,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陆庭深转身火速离开。   赫德见他走远,自知此处不比医院其他地方,这是专门救治战犯的最高级别监护楼,不知道神通广大的老师是怎么潜进来的,总之赫德想要留在这里而不被察觉不对,必须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件事情不能被动,否则难免显得可疑。于是赫德在医务处来询问之前主动亮出身份:“我是联邦军部陆军中校阿蒂尔·赫德,奉上级命令前来为战犯洛迦检验身体情况,这是证明。请为我带路。”   赫德中校谁人不知,正儿八经的军医部队军官,还是元帅的新配偶,院方不敢有迟疑,恭恭敬敬地带赫德来到了洛迦所在的病房。   层层军用合金铁门需要医护人员的指纹才能打开,这是医院,和监狱也没什么差别。   穿过了七八道门,赫德终于在病房里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洛迦。   过了这么多天,洛迦还是没有从黑玫的阴影中走出来,门被推开的瞬间吓得抱着脑袋缩在床头,进来的人不是黑玫,松了口气,但看清来人,还是气得脸白。   “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滚出去!”洛迦发现此人对自己没有威胁,胆子大起来,横冲直撞地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趁手的东西能砸他,很挫败,只好骂他,“懦夫!叛徒!没出息!死舔狗!滚滚滚!滚蛋!”   “……”赫德也不生气,拖过一旁椅子坐下,交叠起长腿,抱臂注视他,“我们是来救你的,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骂我上吗?”   “我承认,当初叛变是我有错在先。”赫德看着他,平静道,“但是现在你恨我也没有用,我也懒得和你纠结谁对谁错。师弟,你想活吗?”   “滚滚滚!谁是你师弟!不要叫我师弟!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哥!”洛迦看见他就烦,说话像放鞭炮似的。   “回答我!”赫德大声道。   “想!”洛迦比他更大声,“想又怎么样!你有那本事救我出去吗!废物!”   赫德想站起来给他两锤子,到底忍住了,咬牙道:“好好说话!”   “我不能好好说话!”洛迦扬起脖子,道,“有本事咬死我!”   “……”赫德还是决定解释一下,“当年叛变,我有我的不得已。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好好和我说话。”   “我呸!谁要跟你……”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病房门从外被打开了,洛迦吓得一缩,死死盯着门,门打开了,一身白大褂的宋牧星医生走了进来,洛迦瞬间安静如鸡,僵在病床上,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了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   赫德没忍住,笑了一声。   宋牧星走过来,直勾勾盯着洛迦看,把洛迦看得浑身发毛,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不出意外的话,宋医生又是拉他去做康复治疗的。   洛迦抱住了脑袋,像乌龟一样一丢丢一丢丢钻进被子里。   “loka.”   洛迦瞬间睁大了眼睛,正要告诉自己听错了,下一刻,又听见宋牧星说:“好久不见,燎原的小火苗。” 第27章   燎原的小火苗。   只有死去的卡尔·加文会这样叫他。   肯定是又做梦了,才会这么荒唐。洛迦意识到自己或许又和之前一样,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看了看宋牧星,看看赫德,洛迦干笑了两声,拉被过头,睡觉。   然而被子一角很快被掀开,有人坐在床边,一只温柔的身伸进来,把他拉起,拥进了怀里。   “……”洛迦的脸埋在怀中人的肩窝里,他嗅到了一丝久违的,淡淡的白风铃香。   霎时洛迦惊恐地推开他,不可置信地向后缩,直到了床头退无可退,方才听见赫德在一边向他阐明这一切。   即便不可置信,但现在在他眼前的,确确实实是白鹤的身体,卡尔·加文的意识。他们两人融为了一体,还在这个世界上艰难地活。   洛迦再度扑了上去,与自己的老师紧紧相拥。   “Mr.karl,白老师,我很想你们……”眼前湿漉漉一片,洛迦喉头发酸,声线颤抖。原本以为这条路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没想到大家都还在,还会在滑向深渊的绝路上与他们重逢。   卡尔·加文问他,记不记得前些天他做的那场梦。   洛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听卡尔·加文道:“你白老师的主意识坚持不了多久了,loka,老师长话短说。我要你进特别监狱,切尔·希特会在不久之后将你带回府邸,他杀了我之后就后悔了,这七年他不计代价供奉我的身体,寻找复活我的方法。最终发现离我苏醒只差一管你的活体腺细胞液。他留你一命又大费周章把你关进这里治疗,就是为了利用你复活我,提取最健康的活体腺细胞液!我的躯体藏在美人树下,就和你梦见的那样。loka,我不能永远寄生在你白老师身上,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活我的人!”   卡尔·加文近乎疯魔地看着他,一字字掷地有声,“只要我们四个还活着,Omega族群就没有输!”   “为什……”洛迦还有很多疑问没有问出口,就见老师忽然极度不自然地摇了摇头,牙关僵硬地抖了几下,吓得洛迦一把扶住他,脱口而出,“老师!”   只见他的左手颤颤巍巍伸进白大褂的口袋,拿出一支针管,一只装满幽蓝色药液的安瓿瓶,强行晃了晃脑袋保持一线清醒:“k……n……”   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差点连安瓿瓶也拿不住,更遑论去掰开它,卡尔·加文眸光一暗,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几乎是吼着道:“赫德!原身……走廊尽头……库、房……”   话音未落,卡尔·加文意识陷入休眠,“宋牧星”整个人抖了抖,一脸惊恐地看了看陌生的周围,忽然尖叫爆哭!   赫德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嘘、嘘——老师!别哭,别怕!”   小鸟软倒在地,被赫德紧紧抱进怀里,温声安慰:“我是小蔷薇,小鸟不怕,小鸟不怕……”   洛迦惊愕在床上,看着陡然间大变样的老师,大脑都要宕机了:“这是什么情况!?”   赫德没时间跟他解释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哄住惊慌失措的小鸟,不要再让他大喊大叫吸引来外面的医护才是。被外头人发现性情大变的“宋医生”可不得了了。   还好照顾了老师这么多天,现在赫德都会随身携带棒棒糖和饼干,他急忙掏出来塞到小鸟怀里,低声安抚:“乖乖不闹,小蔷薇有奖励,好不好?安安静静的,就都给你!”   说完忙撕开一根棒棒糖往他嘴里塞。   这场景,诡异极了。   洛迦看呆在床上。   小鸟红着眼眶抱在角落里吃糖,总算安静下来。赫德微微松了口气,又从口袋掏出一只玩具鸭子,拧了好几圈发条放在墙角的地上,鸭子嘎嘎叫,在地上一摇一摆滑稽地转圈圈。   “小鸭子……”   “对,小鸭子,”赫德摸摸他的脑袋,“和小鸟玩个游戏,数数它到停下来为止转了多少圈,如果猜对了,小蔷薇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小鸟啜泣一口,“是枫叶蜜吗?”   “对,好多好多罐枫叶蜜。”   “好……”蹲在地上的小鸟转了个身面对墙角的小鸭子,开始认真数起来。眼里只有他的鸭子,根本也没有注意到病床上多年不见的小曼陀罗。   赫德见他专注开始数起鸭子,趁机回到病床边,抓过卡尔·加文没来得及注射在洛迦身上的安瓿瓶和一次性注射器,娴熟撕开注射器包装,掰开安瓿,吸取瓶中幽蓝的药液,边说边道:“我现在没空和你解释太多,长话短说,老师在疯人院呆了太久,患上了人格分裂,这是他发病时的人格。他的正常人格从家里跑出来,吃尽了苦头跑出来,就是为了给你带这个东西的。你今天必须挨这一针。”   “这是什么!”尖细的针头泛着可怖的银芒,洛迦意识到赫德手中的注射器是朝自己来的,极尽抗拒,咬牙质问,“你先说清楚——别他妈碰我!”   “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赫德推出注射器内残余空气,单膝跪上床,一只手轻易桎梏住洛迦将他翻过来,暴露出脆弱的后颈腺体,“但老师不计代价带着它偷跑出来找你,就是有用的东西,你要相信你的老师是不会害你的。”   “……”一句话,让洛迦放弃了挣扎。   冰凉的酒精棉球在腺体处擦了擦,随后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腺体处传来,比洛迦平生挨过的任何一次针都疼,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注射完毕,赫德丢了废弃针管,拉起被子一角,道:“我得带老师回去了。否则让这座医院里其他人发现就糟了。你躲在被子里别露头,让老师看见你就走不了了。你记住老师对你说的话,静观其变,我们不会让你死的。”   “告辞。”被角一丢,罩住洛迦的头,洛迦识相地不再动了。   被子外闷闷传来赫德温柔的哄小孩声:“小鸟~我们来玩过家家,好么?”   “怎么玩……?”   “你来扮医生,跟在我身后,全程不要说话,不要东张西望,跟着我就行,到了目的地如果小鸟做得好,我就给你烤姜饼人曲奇吃。”   “好……”   赫德为他戴上口罩,温柔地笑笑:“那准备开始咯?眼泪擦擦。”   病房的门开了又关,赫德的身后跟着一向寡言的宋医生,走向通道尽头,消失在拐角处。医护人员并没多留意,毕竟在这里,军部的人来提审治疗期间的犯人,询问责任医师病情是很常见的事。   众人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各忙各的。   钻进储藏室,赫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打开灯找了许久,终于在最里边的货架后找到了真正的宋医生。白鹤把他的制服都扒下来换到了自己身上,是时候还给他了。   小鸟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蔷薇在脱他衣服的时候他虽然很惊恐,但也没有抗拒,他知道小蔷薇是不会欺负他的。   所以虽然不解,但也乖乖任他脱。脱衣服的时候,赫德诧异地发现老师胳膊上多了许多青紫的掐痕。   “老师,”赫德举起他青紫斑驳的手,“怎么回事?”   白鹤想起了之前的经历,嘴一瘪又啪嗒啪嗒掉泪:“我不知道……我走在路上,好多小混混堵住我,把我往小巷子里拉,要亲我……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赫德立刻想起了在过来的路上,戒严的曼林街道,死于非命的劣等Alpha。   料想是白鹤从家里逃出来,半路上意识耗尽,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鸟出现了,被人拖到小巷子里欺负,在这期间白鹤再次出现,轻易击杀了这些人,拖着受伤的身躯来到医院的。   赫德赶忙查看他身体的其他地方,万幸的是,除了胳膊有一些淤青,其他地方都是好的。微微放下了一颗心,先联系了陆庭深,挂断通讯后左右看了看仓库,取了一套新的病号服。又拧来一张热毛巾,盖在老师脸上擦了几下,那张宋医生的脸竟然消失不见,露出了小鸟的容貌。   而一旁真正的宋医生必须及时让他醒过来,否则一个工作繁忙的医生离开太长时间,难免会起疑的。摸一摸他的后脑,果然在发丝间触到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电极片,赫德用食指指腹覆盖上去,喃喃念道:“你与赫德中校讨论完病人病情之后,赫德中校先行离开,你独自进仓库取耗材,蹲下身时突感身体不适,晕了过去。”说完,用指甲嵌入边缘,轻轻一拔,脱离了他的头皮,电极片中嵌着一根针,整个形状像是一颗图钉。   不用担心他醒来后会发现异常,白鹤能让他躺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他在脑电极片里设定了程序。自己只需要在他醒来之前带着白鹤离开就行。   整个军区医院的住院部设计都大同小异,医生的办公休息区与病房并不在一个连廊,期间要穿过一个T型回廊,有独立的出口。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赫德带着小鸟迅速钻进安全通道,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一楼,就到了住院部后面的一片松林里。   谁也不会发觉。   等待陆庭深来接应的这段时间,小鸟捡了一根足有手臂般粗壮的木棍抱在怀里,问他做什么用,他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不肯松手。   陆庭深接到消息后火急火燎地赶来,就在松林里见到了郁郁寡欢的爸爸。   陆庭深那颗悬了多时的心,终于在看见父亲安然无恙的这一刻安然放下:“爸——”   他想过去紧紧抱住他,亲吻他的额头,安慰他,却在抱到他的前一刻,被他狠狠推开。手中粗粝的木棍挟着风朝陆庭深的脸边狠狠横扫过来,这一切太猝不及防,赫德阻拦不及,随着一记猛烈的闷棍声响起,陆庭深重重偏过脸去,不可置信地泪湿了眼眶。   “你电我。”小鸟紧握木棍的手在害怕地颤抖,委屈又失望地说,“你这个大骗子,大坏蛋。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手中小臂般粗壮的木棍在陆庭深头边应声而断,随着木棍一起碎掉的,还有陆庭深已经遍布疮痍的心。   赫德后悔没拿老师手中木棍当一回事了,一把夺过老师手中木棍丢得远远的,赶忙去看陆庭深的伤情,鲜血从头侧蜿蜒淌下,把整个破了皮的耳朵都染红了。   “陆庭深——”赫德赶忙从口袋里掏出刚从储藏室顺来的纱布,手忙脚乱地展开要给他紧急包扎,开口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啊,老师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   陆庭深重重啜泣了一口,蹲下身勉强露出个笑容:“没事,我们先回家。”   他要去搀扶小鸟,小鸟却不依,一脚就踹了上去,手脚并用又踢又抓,把本就头脸受伤的陆庭深抓得更是血肉模糊。陆庭深强忍着怒气把他拉拽到车上,系上安全带,只想着有什么都回家再说,这里人多眼杂,做什么都危险。   不知道棍子打破了那根血管,血一直流,止不住,陆庭深只能一手开车,一手抽纸巾紧紧捂着流血的部位。   被血染透的纸巾在脚边堆了一团又一团。   没想到小鸟会在后座发疯,发狂尖叫又扯开安全带,赫德拦不住暴躁的他,一个没抓住,竟让他扑起掐住陆庭深的脖子猛摇:“你电我!大坏蛋,王八蛋!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   陆庭深再忍无可忍,将方向盘一抹,停在路边,整个人猱身从主副驾中间的间隙扑过来,结结实实给了小鸟两个重重的巴掌!   五指成爪锁住他的喉咙,看进他惊恐欲绝的眼底,冷冷道:“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小鸟脸色铁青,不敢再动了。   陆庭深松开了手,他就一头扎进赫德怀里发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后座的两个Omega不会知道,重新冷静下来的Alpha在主驾一边开车,一边无声地流泪。   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没有人在乎他。   在陆振霆眼里他只是个空有4s级别的Alpha基因,白鹤呢?或许对他也有爱吧,但只有一点点,和洛迦比起来,他算什么呢?   他被他们利用、算计、欺骗,到了最后还要被道德绑架着,去谋反。   车子驶进自家府邸,陆庭深把瑟瑟发抖的小鸟拽下来,任他摔在草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意识到自己满脸湿冷,抹了把眼泪,看向不知所措的小鸟,苦涩一笑:“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救洛迦出来,我谋反。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满意了吧?谁让我生下来就欠你的。”   “老陆说得对,我就是全天下最没种的Alpha,我没法说服自己为了权力和前途杀了你。即便你们算计我、利用我又欺骗我!”   “可是白鹤,不让我好过,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了!”陆庭深掐住小鸟的脖子向上提,“你以为在我身边就一定万事大吉?仗着我是你的儿子,就会对你予取予求?你做梦吧!”   “你们的起义代号叫什么?荆棘之路对吗?我一定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荆棘之路。” 第28章   又过几日,上头某位应是坐不住了,一纸逮捕令下发军区医院,院方各个人精,怎会不明其中意思。   逮捕令下发的三日后,战犯洛迦身体各项机能“已”维稳在正常水平,经院方评估,批准出院。   身上的病号服被换下,套上粗粝的灰蓝色囚衣,加诸道道沉重枷锁,合金项圈、手铐脚镣,已经消瘦得不到百斤的洛迦拖着加起来比他还重的束具,被前后押解着,一步步从这座牢笼,去到另一座更加恐怖的牢笼。   身上的镣铐沉甸甸地坠着,痛苦不已,洛迦脸色全白,连腿都在打摆,又无法停下来歇息,只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往前走,短短一条走廊,走得浑身冷汗直冒。   虽然他已经被摧毁了战斗力,腺体细胞内的Kno.283a基因序列也被清除干净,如今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但终归被列为危险等级满级的战犯,狱方对待他那是一点也不敢含糊。   一辆军用武装押运车停在车队正中,前后都是荷枪实弹的Alpha武装押运部队,黑漆漆的一片,围成天罗地网,数不清的狙击枪随着他移动,包管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洛迦苦笑一声,心忖自己都这样了,此举真是杀鸡用牛刀。   宋牧星医生随行在犯人身侧,手上拿着厚厚一沓文件,都是洛迦在医院接受治疗这些天的身体报告,将他交给狱方负责人,还负责协助狱警把洛迦押上押运车。   洛迦整个人缩在狭小的后座里,视听尽失,在一片黑海中浮浮沉沉地过了很久,等到重见光明时,终于见到了老师口中的Omega地狱——特别监狱。   此时洛迦已经重见光明,发现现在自己置身于一个宽敞的房间中,房间里除了角落摆着一张煞白的床,与墙上镶着的花洒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房间四角与唯一的门口各站着两名高大的Alpha狱警,彻底断绝洛迦逃跑的可能。   洛迦身后的狱警解开了他的束缚,进行拍照存档、搜身,登记个人详细信息、体检等基本手续。   目前看来,与普通监狱还无二差别。   洛迦虽然觉得屈辱、难为情,但也没有抗拒的资格,只能一步步跟着照做。   忽然洛迦被命令露出肩膀,面对墙壁站立,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身体绷得很紧,直到左后肩膀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应该是激光之类的东西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印记,太痛了,洛迦发出了一声闷哼。   给他操作这一切的狱警拿过一面镜子放在洛迦肩膀后,洛迦透过镜子,果然看见自己左后肩的肉上浮现了一串编码“Ω005302”,刚打上去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字里透着鲜红的颜料。   狱警是个精壮的Alpha,面对床上羞耻难当的Omega,语气中免不了透出一丝下流的促狭:“记住这串编码,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前头的Ω代表犯人的第二分化性别,后面那串六位数编码则是犯人的在这座监狱里的唯一称呼,原本的姓名被剥夺,就是为了让犯人明白,在这里,就做不成人了。   除了肩膀,右脚的脚踝外侧也印着一串同样的编码,洛迦低头一看,苦笑一声,只觉自己和屠宰场上倒挂着待宰的猪猡无甚差别。   Alpha囚犯在这里则需要被剃掉头发,编码以“α”开头,打上编码的部位在胸膛与左脚脚踝上。   特别监狱建造在地下,洛迦进来的时候全程被约束在严严实实的押运车里,看不见外面一丁点景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特别监狱在哪里,全貌如何,只知道能视物时他就已经进来了,门的外面是墙,墙的尽头是铁栅栏,一望无尽的铁栅栏。   曾经了解特别监狱的渠道,只在身边人的口口相传,都说那是一个Omega去了就生不如死的地方,在踏进真正的囚房前,洛迦还不懂得这句话的分量,直到狱警一左一右押着他进了全景玻璃电梯,摁亮最下一层摁扭,电梯缓慢下沉时,洛迦透过玻璃看到眼前场景,才觉一股凉气从脚心往上攀爬,将他整个人冻得透心凉。   玻璃电梯处在整个圆形监狱正中的电梯井里,360度全透明,透过玻璃,每一层的Omega们与他一样戴着电子颈环,满脸翳着死气,上面几层还要好一些,铁栏杆隔成一个个教室,Omega们围在一起,与学校的学生上课一般,不知道在学习什么。“教课”的老师是一个个高大的Alpha,手持教鞭,谁开了小差,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甚至坐姿不够端正,就必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课堂里还提倡互相检举,所以大家都正襟危坐,不敢开一丝小差。   越往下,画面越发不忍卒睹,洛迦不敢再看,蹲下身抱成团,可是即便闭眼不看,受罚的呼痛声还是360度无死角钻进耳膜里,洛迦不知,自己这一番动作已然犯了监狱犯人管理条例第八条:犯人除休息时间与教官特别要求之外,不许闭眼、捂耳超过10秒钟,否则视为忏悔改造态度恶劣,从重处罚。   他们将要去的,是整座监狱的最底层,-18层。   洛迦心底苦笑,十八层地狱是吗?   -18层到了,出了电梯,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型的迷宫,道路很狭窄,左右开着一个个门,门上镶着四四方方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这是一个个关押罪犯的监舍,这个时候监舍里没有多少人,零星有几个Omega毫无生气地蜷缩在床上,或者如一滩死肉歪倒在墙边,眼里没有生和对自由的渴望,只有行将就木的灰败表情,呆滞迷茫。   一个Omega应是听到了门外哗啦啦的镣铐声,知道来新人了,抬起死灰一片的眼,朝门外路过的洛迦发出一声冷笑。   洛迦吓了一跳,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狱警押着他朝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一直绕一直绕,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房停住了脚步,打开一扇标着“Ω甲一”的监舍铁门,将他押了进去。   迎面扑来一阵呛人的烟味。   洛迦忍不住咳了几声,透过眼前一片迷蒙的烟雾,看见几个肤色各不相同的纤细Omega,在墙边彼此紧挨着瘫在一起,腿与腿、手臂与手臂互相交缠,最中间的那个Omega金发碧眼雪肤,指间夹着半根烟,重重地吸一口,吐出烟雾,发出一声满足的笑。   他身边漆黑长发的Omega柔若无骨地蹭上来,半阖着眼凑到他手边,叼住烟嘴,同样地吸一口,仿佛品了一口仙果般满足,颤着嗓吐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们身上都一身或掐或磕出来的伤痕,这人的手搂着那人的肩膀,那人的膝盖顶着旁人的腰窝,大家都抱成一团,如痴如醉地品正中间金发碧眼Omega指间的那根烟。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狱里,命运相同的他们只能这样聊做安慰。   他们的反应都慢了几拍,直到Alpha狱警伸脚踹了这堆人一脚,把洛迦推过去,道:“来新人了,犯了第八条,你们负责在今天之内给他科普清楚犯人守则并背诵,明天上午的劳动休息时间,我来检查背诵情况。”   说完,Alpha丢下一句嘲讽的脏话转身离开。   洛迦冷不丁被一条腿绊了一下,本来身体就疼,刚刚是被搀扶着才勉强站稳的,现在被这一绊,直挺挺地就摔在几个人缠成的肉堆上。   洛迦惊恐地推开,肉堆被这一推,散了,金发碧眼的Omega指间烟被吓掉了,顿时目露凶光,要过来给这个不知死活的新人好好上一课。   “把这家伙给我按着。”金发Omega捡起烟头忿忿地猛吸一口,发令道,其余Omega就朝洛迦扑来,一人摁头,一人反剪双手,一人摁住脚踝。   洛迦发狂挣扎也不得解脱,他才来这里,太累了。   金发Omega手中只剩短短下一截烟屁股,眸光一戾,摁在洛迦肩膀后刚打了激光编号的伤口上,新旧伤交叠,只听到洛迦发出一声哀鸣。   “哼。”金发Omega拍了拍手,施施然站起来,颓靡的声音回荡在洛迦头顶,“新来的小Omega,有乐子玩儿啦~”   “刚刚那个Alpha说他犯了什么?”金发Omega问。   黑发Omega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条电丝散鞭:“第八条。 ”   洛迦身后结结实实挨了30个手板子。   挨完了,那些Omega像见到了一滩鲜肉的肉虫般围过来,他们是地狱里发烂发臭的烂肉,终于有一天丢了一块鲜肉下来,当然要把他也变烂,变臭。让他害怕,看他哭泣,从而找到一点点乐趣所在,不然这煎熬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金发Omega拽住了洛迦的头发,想坐在他的背上,吩咐其他Omega把他摆成马的样子给他骑着玩儿,几个Omega听话照做。   洛迦不想在为Omega族群的自由和尊严奋斗一生后,落入这个地狱后还要被同类欺辱。掀起困顿的眼皮,视线因为痛苦而变得模糊,他默然开口,有气无力地道:“奉劝你们,不要惹我……”   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新伤叠旧伤的身后,是身上的金发Omega冷笑一声:“惹你又怎样?你什么东西,口气这么大?”   下一瞬,身下不听话的小木马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巨大的力气,竟一下掀翻背上的金发Omega,霎时间高低陡转,金发Omega被洛迦狠狠压在身下,几个巴掌将他的脸颊打肿一圈,一掌成爪掐住他的喉咙,顿时传来咯吱咯吱颈骨脆响的声音,金发Omega惊恐欲绝的脸霎时从红转紫:“嗬……嗬……”   洛迦叹气,微微松了松手:“同为天涯沦落人,Omega别为难Omega,听懂点头。”   金发Omega为求生,只能拼命点头。洛迦甩开了他,砰的一声,狠狠撞在架子床脚上。   几个Omega噤若寒蝉,吓得往后缩,警惕地看着他。   做了做么多年领头的,洛迦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下面的人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于是,洛迦第一句没有任何废话,径直就是:“烟从哪里来的?我可以给你们搞来很多。”   他缓缓站起来,因为身后伤得太重,不敢坐,只能虚虚倚在一张桌子上。   几个人共吸一支烟,一人一口还高兴成那样,足可见烟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金发Omega还捂着脖子瑟瑟发抖,想说话,但已经说不出来,旁边的黑发Omega弱弱地接话:“Alpha……狱警身上……他们会带烟,只要我们伺候好他,他就会赏我们一根烟……”   洛迦垂眸思考了片刻,道:“我给你们弄来一条。前提是从今以后,这里,以我为尊。”   “……”几个Omega面面相觑,许久没人答话。   洛迦挨了30个手板子,身体痛着呢,但依旧维持着凌厉的气势,暗暗紧咬牙根,扫视了几个胆战心惊的Omega脚踝一眼,目光继而落在金发Omega身上:“听明白了吗?1001。”   每个监舍都住着五名Omega罪犯,加上洛迦,这个监舍里刚好五个人。   自古以来,凡是有小团体的地方一定会有一个头儿,很明显,这个金发Omega就是头儿。   他的脚踝上编号是:“Ω001001”。   1001瑟缩了一下,踟躇许久,跪下来,虔诚亲吻他的脚面:“yes……my lord.”   头儿都这样了,其他Omega更是不敢犹疑,纷纷照做。   问及1001的名字,他想了很久,似乎是已经忘记了,才道:“好像叫……曼塔斯特?还是曼塔梅斯,忘了。”   一个人还能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洛迦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叹了口气:“曼塔梅斯比曼塔斯特好听。以后我叫你曼塔梅斯吧。”   曼塔梅斯有些不可置信,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他。   洛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告诉他:“别人可以忘记你们的名字,你们自己怎么能忘?背叛谁都不可以背叛自己。”   “我们是人,不是Alpha的玩具。”   曼塔梅斯的泪水落在洛迦的脚面:“不是玩具又怎样……已经这样了,永远都出不去了……”   编号为“Ω001023”的黑发Omega轻轻地哭:“荆棘之路失败了,洛迦会长都死了……我们永远都等不到出去的那一天了,老大……”他一声老大喊得委屈、我见犹怜,洛迦一愣,随即无奈一笑。   “谁说失败了。”洛迦的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温柔地说,“我不是还活着吗?”   曼塔梅斯和1023和其他两个Omega倏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他。   曼塔梅斯哑然开口:“你是谁?”   “我就是洛迦。”   “!”   “!”曼塔梅斯忽然崩溃大哭,扑进洛迦怀里,“Your Majesty!”(陛下)   洛迦蹲下身来,与他们平视,掖了掖曼塔梅斯的耳边鬓发,凑近他们的耳边,声音轻柔而坚定:“只要我还活着,Omega族群就没有输。”   只要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荆棘若是遮天蔽日,那就斩断它! 第29章   001023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朱鹮。和他这个人一样美丽,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古蓝星东方血统的高贵与神秘。   另外两个,一个是黑皮白发的兰迪·诺尔,编号“Ω001014”,身上皮肤像黑珍珠一般光滑细腻,脸精致小巧;和白皮金发的曼塔梅斯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黑得扎眼,一个白得扎眼,唯一相同的就是惊为天人的容貌。   还有一个肤色不那么黑,也不那么白,选选看就像个咖啡豆。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卷发如海藻披在身上,眉间有一点秾艳的朱砂,鼻梁高挺,眼睛深邃,眼珠是绿色的,脸上用一种名叫Henna的深棕色颜料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左鼻子上打着一枚小巧的鼻环,手臂上缠着一只蛇型金钏。编号为“Ω001309”,他不爱说话,名字还是曼塔梅斯告诉洛迦的,叫卡玛拉·帕沙。卡玛拉在梵语中是白莲的意思,他们觉得他名字拗口,所以平时就叫他小莲花。   曼塔梅斯说,他们五个是这整座监狱待遇最好的。   洛迦眉头一簇,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都是Omega罪犯,还有高低之分?   朱鹮说:“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最漂亮……留着很有用,所以不能把我们折磨得太惨……不然他们就提不起兴趣了。”   所以,这一整座监狱就是一个专供高层Alpha消遣的乐子窝。洛迦苦笑一声,那他们五个算什么,头牌?   还从他们口中得知,特别监狱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地表以上的监狱是关押Alpha罪犯的,地表以下是Omega的。Alpha罪犯服刑期间要做苦力,做得好的不仅可以提前出狱,还可以得到奖赏,而所谓的奖赏,就是地下监狱的Omega罪犯。   “……”洛迦干笑一声,“那我们的奖赏呢?”   “我们没有奖赏,”曼塔梅斯说,“只有服侍不好Alpha的惩罚。”   又问及他们是犯了什么罪被关进来的,四人无一例外,竟都是因为投身荆棘之路起义而被联邦政府逮捕的战犯。   他们被关进来已经有好几年了,这12年来,Omega同盟会虽远在玫瑰星与切尔·希特领导的联邦军部火拼,但战争有赢有输,难免会有俘虏,而他们就是这些俘虏。Omega对于Alpha来说是稀缺的资源,当然舍不得就地格杀,于是关押入特别监狱“服刑”。   向他们这种罪大恶极的反贼,只有终身监禁这一个下场。   从曼塔梅斯的口中可以得知这座监狱的大致信息:   负一楼到负五楼是学习区域,在监狱服刑的日常,就是在这几个楼层里学习服侍Alpha的技巧,被挑上了就去伺候人,从低到高,有领取奖励的Alpha罪犯,Alpha军人,权势滔天的联邦高层,不同阶级可挑选的权限都不同。如果Alpha不满意了,可以向监狱方投诉,而这位服侍他的Omega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负6楼到负16楼整整11楼,全是花样百出的教育室,各种“教育工具”大大小小大几千种,用来教育警示那些犯错的Omega。   负17、18层则是Omega罪犯们的监舍,罪犯们根据身段模样从高到低划分为甲一、甲二、乙一、乙二、丙一、丙二六个等级,甲一只有他们这五个人。挑选甲一的权限最高,军、政、商都得达到一定层次才可以选择他们,拿联邦军部来说,只有中校以上的军衔才有提取他们的权限。   所以曼塔梅斯口中说的,他们是这整个监狱待遇最好的话并不是假的。   但高层的达官显贵虽然没有底层阶级那么多人,可他们手握重权,手段只会比普通人更下作,更变态。这四个人不被点名出去还好,一出去就是半死不活地回来,然后接受痛苦的治疗。   永远死不了,但永远比死了痛苦。   地下监狱不辨昼夜,抬头只有亮晃晃的白炽灯和不停发出低噪音的新风系统,大家只能依靠监狱的作息时间来推断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狱警下一次进来的时候,带了手套和口罩,以及几支注射器和玻璃管子,大家就知道,时已入夜,该睡觉了。   因为每天睡前,狱警会来抽取一罐骨髓液。   这些骨髓液会被收集起来,送往帝星新生命培育研究中心,用来合成优秀的胚胎。   深夜,洛迦蜷在床上一夜无眠,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没有人察觉他出去了,只是第二天四人是被监舍铁门的吱呀声吵醒的,大家如同惊弓之鸟般睁开眼睛,不约而同看向门口,一身伤痕的洛迦被狱警推进来。   洛迦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条未开封的烟,肉眼可见的疲倦,身上横七竖八地卧着伤痕。   “Your Majesty……”曼塔梅斯离得最近,跌跌撞撞下床来,抱着他伤心地直哭,哭完了关切询问,“他们怎么你了吗?你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被他们……”   欲言又止。曼塔梅斯紧张地捏着指节,惶惶不安。   洛迦喘匀了气,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放心吧,他们不敢。只是打了我一顿。还好,我还受得住。”   说完,扬了扬手中那条他花了半条命才换来的烟,苦涩一笑:“给我……点上……”   曼塔梅斯啜泣一口,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外壳生锈的打火机,跑过来的小巧克力兰迪·诺尔一边抹眼泪,一边拆烟,取出一根恭恭敬敬地双手伸到洛迦嘴边,洛迦轻启薄唇就衔住了,曼塔梅斯为他点火。   一口浓烟过肺,烟雾袅袅向上盘旋。   洛迦深吸一口气,夹烟在指尖,努力撑起上半身:“抽吧,不用客气。”   半条命换的。   大家这才诚惶诚恐地去拿烟,默默无语各自点上。   “dev……”一直很内向,不爱说话的卡玛拉·帕沙也衔着烟软软地开口了,他的口音总是夹着一股咖喱味,但莫名很好听,“ ?”   就是洛迦听不懂,求助曼塔梅斯:“他叽里咕噜说的什么?”   曼塔梅斯说:“他在问您,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洛迦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笑了笑,撑着下巴道:“因为我们是同类。”   全世界都欺负他们都没关系,同类不可以伤害同类。   洛迦身上很痛,那该死的狱警是个喜好鞭人的变态,爽完了止疼药也不给自己一颗,虽然曼陀罗信息素有安神镇痛促进睡眠的本事,但可惜,自己的信息素对自己无用。   掀开眼皮,洛迦似乎闻到一点淡淡的咖啡豆香。   “你们谁的信息素是……咖啡味的?”咖啡因具有一定的镇痛作用,洛迦急需有人能释放一些镇痛的安抚信息素让他不至于那么痛。   曼塔梅斯把帕沙拽了出来:“是他。”   洛迦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打趣道:“我一直以为你的信息素是咖喱味的。”   帕沙在他床边跪下,虔诚地伸出手摸上他颈后腺体:“mahādev…… .”   “……”洛迦道,“翻译。”   曼塔梅斯说:“他说,伟大的神,我愿为您赴汤蹈火。”   一股浓郁的咖啡豆香蔓延开来,洛迦觉得很舒服,无奈笑了一声:“赴汤蹈火倒是不用,有空学学中文吧。”   曼塔梅斯翻译给他听,帕沙碧绿的眸子颤了颤,用力点了点头:“en!”   帕沙是古蓝星南亚印度人种的后代,依旧信奉古老的婆罗门教,在婆罗门教义之中,“mahā”指的是伟大的意思,而“dev”则代表神,mahādev本是婆罗门教中三大主神之一湿婆的尊称“大天”,他用这个尊称来称呼洛迦,足以说明洛迦在他心中的分量。他是他的神。   洛迦在源源不断的清苦咖啡豆信息素安抚下,眼皮渐渐沉重,四人围在他身边,紧握他的手,为他带去力量。   “我会……”洛迦不知是梦是醒着,喃喃地念着,“带你们出去的……这里的……所有所有人……”   “mahādev……”   “Your Majesty……?”   “老大……”   “Savior……”(救世主)   洛迦在梦里,身后是千千万万挣扎在水深火热中,仰仗他的Omega同类,前方是荆棘遍野,荆棘的前方是自由,是光明,是尊严。   “神,我们会迎来自由和尊严吗?”   “会的。”   “我愿终身追随您,为您付出一切,dev。” 第30章   洛迦在彻底跌入狼群被吃干抹净之前,先被总统府的人捞走了。   时隔多日,再一次暴露在天光之下,洛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前飘起密密麻麻的雪花,缓了好一阵,他抬头,看见了那个他又惧又恨的人。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切尔·希特鬓发灰白,却并不显老,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正坐在椅中,认真打理堆满一桌的白玫瑰。   每一朵玫瑰都开得正好,含露盛放,瓣白如雪。   切尔·希特执着一把银剪,为他心爱的玫瑰剪去多余的枝叶,一支支都错落有致地摆好,用青碧色的雪梨纸一层层包好,扎上洁白的丝带。   这期间,他都没有分出一丝眼神给洛迦,仿佛整个世界除了这一束洁白玫瑰之外再无其他。   切尔·希特认真的样子,让洛迦很想笑,又不敢。   他在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虚伪的人了。   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有多深情呢。   从洛迦被押过来跪在他面前,到他终于侍弄好花,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洛迦的膝盖都跪麻了,切尔·希特才终于抱着那束洁白的玫瑰,居高临下地道:“孩子,见到你很高兴。”   高兴个屁。洛迦心想。   “你老师也会很高兴的。”切尔·希特笑起来很迷人,这一点,虽然洛迦恶心死他了,但也无法不承认。   他诚然是俊美无俦的。   但凡他没有这么英俊的皮囊,卡尔·加文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洛迦对上他,牙关都恐惧得瑟瑟发颤:“我老师……不是早就被你打死了吗?”   切尔·希特抱着花站起来:“是打死了,可是马上我就后悔了。”   洛迦知道老师没有死,几日前在军区医院,赫德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白鹤有造梦的能力,之前做的那个梦是白鹤提取卡尔·加文的记忆织出来的梦,是真的。结合之前卡尔·加文对他说的短短几句话,洛迦并不难知道,他今天是来救老师的。   但他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干笑一声:“你后悔又怎么样,人死还能复生吗?”   “有你在,就能。”头顶传来一声冰冷的笑容,“想见他吗,孩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迦明知故问,“什么叫我在就能?我还能复活我的老师吗?”   切尔·希特挑眉不语,抱着花起身,随口吩咐身边人:“看着他。”   然后抱着他亲自包好的花束离开了偌大的会客厅。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慢悠悠地出来,他把略有些灰白的头发染回年轻时的金色,将其向后抓得一丝不苟,换上了一身笔挺俊美的军装,功勋章在胸前闪闪发光。帝国领衬衣包裹他修长的脖颈,绶带、肩旗是他位高权重的象征,拄着一只纯金的手杖,身姿挺拔,军靴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声音。   我可去你妈的。洛迦在心中暗骂。   他被手下押解着随切尔·希特向前走,古堡很大很大,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大小宴会厅,终于,来到了那扇巨大的花窗边。   梦境与现实在此刻重叠,彩色光斑洒落脸颊的一瞬,洛迦的灵魂于此刻猛地一颤,不由得有些腿软,走下花窗前的下行楼梯,拐角处,果然挂着一副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巨大油画像,那是年轻时候的切尔·希特,动作、神情、装束都与梦中所见毫无差别,洛迦紧咬牙关,才不至于发出齿列咯咯的响声,让人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   再下一层是同样的花窗,拐角处挂着卡尔·加文的油画,但这一次,画中的老师与梦中所见却不一样,他依旧身披白纱坐在白玫瑰与罂粟包围的花园里,身边却没有横生的荆棘,金黄的阳光从左上角洒下来,落在他金色的发梢上,唇边挂着幸福的微笑,爱怜地抚摸膝头上的白猫,王座旁放着一束洁白纯净的白玫瑰花束。   一切显得那样祥和美好。   洛迦知道,都是假的。   到了一楼,美人树巨大的树冠已经将阳光都遮住,蓊郁的玫红色木棉花一朵挨着一朵,鲜活得太过,就像是吸饱了谁的精血才生得这样妖研。   和梦里的无限楼梯不同,一楼往下已经没有路了,洛迦正疑惑间,被压着随切尔·希特向左转,穿过一道道罗马拱券,每座拱券的间隔处右侧都立着巨大的天使雕塑,左侧则是对应的恶魔雕塑,他们姿势各异、神态各异,左右对立剑拔弩张,明明一动不动,洛迦却感觉杀气罩顶,一眼都不敢看,垂着头被压着向前走。   直到他们在一座巨大的穹顶教堂中心停下脚步。   建这么大房子干什么,有病。洛迦暗骂:死地主。   教堂正中的地砖是一片黑白间隔的四方地砖,俨然像个巨大的国际棋盘,棋盘上零星散落几枚纯银纯金的棋子,杂乱无章地错落摆布,每颗棋子都足足有两米多高,二王、二后、四车、四象、四马、十六兵,或站或屈膝于纯金银镂空的底座之上,神态肃穆,剑拔弩张。   耳边忽然传来金属擦过地面的刺耳震荡声,洛迦惊惶四顾,周围的棋子居然开始剧烈动荡起来,没有人操控的它们竟陆续退向两边,中间空着的黑白地砖开始下陷,逐渐显露出一个巨大的下行螺旋楼梯!   洛迦双股战战,觉得这简直比他上回做的梦还荒唐,他随切尔·希特走下螺旋楼梯,切尔·希特的军靴与手杖接触实木的楼梯,发出空灵的响声,笃、笃、笃。   又走了不知多久,洛迦被一片刺目的光蛰得眼睛酸涩,下意识紧闭双眼,缓了好一会儿再睁开,顿时瞳仁剧颤!   巨大的花园。   罂粟包围着白玫瑰,低矮地开着一簇又一簇,沿着大理石台阶曲折蔓延,远方,一棵巨大的美人树悬浮在上空。   今日身临其境,洛迦真真切切看到了眼前景象,才发觉并没有那么梦幻,花是真的,至于悬浮在空中的美人树,其实并非真的悬浮,应该就是总统府城堡门口的那一棵。他们现在在整个城堡的地底,这棵树是他们仰视的视角。   这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地下室,而这一切模拟的日光、天空,只是仿真科技而已。   路径和梦里一样,拾级爬上一段段低矮的大理石台阶,洛迦在荆棘花蔓缠绕的罗马柱下,见到了和梦里别无二致的巨大玻璃缸。   缸里真的真的,泡着卡尔·加文!   “老师!”洛迦难掩惊诧,扑上去拍打玻璃缸体,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哭得悲伤。   他被切尔·希特一脚踢翻,强硬地踩在脚下,洛迦惊骇扭头,看见切尔·希特手下军官递上一只银色保险箱,打开保险箱,里面是一套采集骨髓细胞液的恐怖针具,两根足有手掌般长的骨穿针发散着银芒。   洛迦被一左一右两个手下死死摁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摆出弓腰侧卧的姿势,挣扎不开,恐惧地尖叫怒吼:“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切尔·希特已经戴上橡胶手套的手摸上了他消瘦的脊骨,确定好下针的地点,吩咐手下道:“压住他。”   洛迦目眦欲裂,因害怕而紧咬下唇,他知道没有麻醉的骨穿取液有多痛,浑身筋骨僵得像块门板,虽然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可那粗长的骨穿针刺透皮肤,直抵骨缝深处的尖锐剧痛还是逼得他惨叫出声。   那一瞬眼泪与涎水齐淌,洛迦死死抠地的指甲瞬间折断,就好像有人用烧红的尖刀活生生破开他的脊骨,打进坚硬的钢钉,快要将他整个人绞碎了!   更恐怖的是,这种酷刑长得没有尽头,他的脊髓细胞液顺着针一点一滴流出收集瓶,一毫升一毫升慢慢上涨,抽的都是洛迦的精血。   脊椎上的酷刑还没有结束,又是一根针扎进颈后腺体,源源不断的珍贵细胞液一点点脱离洛迦的身体,很快就感觉到头晕恶心,愈发没有力气挣扎,只能绝望地被痛苦一点点啃噬。   淡黄的骨髓细胞液抽了满满一管,切尔·希特显得有些疯魔,红着眼取下针管,来到玻璃缸后,在一堆管子中挑挑拣拣出一根,这个时候他也因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保持住镇定,将骨髓细胞液打进那根连接卡尔·加文脊椎骨的管道中。   洛迦像条死鱼,困顿的双眼已经无力去看身后景象,直到切尔·希特一声颤抖的“Gavin”,洛迦才猛然睁开眼睛,他挣扎着要转身,耳边便传来轻微的玻璃破裂声,一道裂缝从玻璃缸的一角迅速往四面八方攀爬,咔嚓、咔嚓——   破裂之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清脆,最终,分崩离析。   无数碎片被水浪冲破,洛迦顿时被玻璃碎片划得鲜血淋漓,浑身都冲湿了,顾不上身体疼痛,洛迦用尽力气撑起手臂,一条雪白的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踩在了自己面前的石砖上。   纤细修长,趾如青葱,湿漉漉挂着水珠,一片白净无暇。   “老师……”洛迦不可置信地抬头,不挂寸缕的卡尔·加文看起来是如此陌生。   卡尔·加文眼神空洞而混沌,他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他站不稳,摇摇晃晃就要软倒,一双健壮的大手及时环过他的腰,揽入怀中。   紧紧地,紧紧地扣着。切尔·希特的胸膛依旧宽大、温暖,充满力量。   “殿下——”切尔·希特深情地吻上那张冰冷苍白的唇,失而复得的喜悦让爱意喷薄成燎原的烈火,轰地一下烧得双眼通红,切尔·希特霸道而深情地与他拥吻。释放罂粟味安抚信息素,磁性低沉的嗓音濡湿在唇齿间,“再也不与您分开。”   一缕粘稠的晶莹液体顺着卡尔·加文的大腿内侧蜿蜒流下,随后淅淅沥沥地淌下来,漫开一股淡淡的臊腥。   即便什么都忘记了,这具身体还是彻底臣服于切尔·希特的。   洛迦看着软了腰肢疯狂沉迷的老师,悲哀地笑出了声。   “My cavalier……”(我的骑士)七年了,卡尔·加文没有再说过话,嗓音沙哑,唯有尾音才变得清澈。   洛迦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老师湿淋淋的脚腕,却没想到他害怕得一缩,退后了一步,缩到切尔·希特身后去,像只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看着他。   他的骑士将他单手抱起,献上了那束洁白的玫瑰花,深情款款地亲了亲他的鬓角,温柔地笑:“不怕,殿下。您的骑士将永远保护您。”   “没有人会再伤害您。”   卡尔·加文抱着那束玫瑰花,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   他的骑士拥有宽阔坚实的臂膀,他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雄性荷尔蒙,让已经缺失部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的卡尔·加文腰肢酥软,只想向他袒露一切,被他填满。   “Hiter……”   “嗯。”   “刚刚那个人是谁?”   “闯进来的一只臭老鼠罢了,我让人处理掉。”   卡尔·加文紧紧圈着切尔·希特的脖颈,湿漉漉的像只小猫,亲昵地蹭他英俊的侧脸,没有在意那只伤痕累累的臭老鼠,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空虚,很想被他狠狠占有:“Hiter,我爱你……”   “殿下,我也爱您。”切尔·希特说。   “我想……要你……”   切尔·希特蓦地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痴痴迷醉的爱人,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腥味。笑容危险而迷人:“如您所愿,殿下。”   花园石桌上,洁白的玫瑰主动绽开花瓣,迎接他的骑士光临他久无人涉足的秘密花园。   一遍一遍又一遍,白玫瑰紧紧搂着他英俊伟岸的骑士,被捣得摇枝颤叶,如痴如醉。   久到天边挂上璀璨的晚霞,霞光落在卡尔·加文倦怠至极的脸上,数不清多少回,无力到承受不住,才依依不舍松开他。   切尔·希特终于能够退出,他虔诚跪地,轻吻玫瑰颤抖的湿淋淋脚面,从怀中摸出一枚璀璨剔透的钻石戒指,拉过他的左手,为他戴上。   恍惚还是当年,他虔诚起誓:“我燃烧生命爱您,殿下。”   “再也不分开。” 第31章   切尔·希特口中的臭老鼠,在被榨干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之后,倒在地上,任由切尔·希特的手下人押送回特别监狱继续服刑。   洛迦明白了。   之所以自己能活到现在,都是切尔·希特需要利用自己,提取自己身上的活体腺细胞液。   因为腺细胞液的采集很严苛,如果被采者身体达不到要求,细胞液就会失活。所以切尔·希特才会让他在军区医院修养这么久。   可是,如今卡尔·加文已经利用他的细胞液复活了,自己于切尔·希特而言,可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他会杀了自己吗?   没有人权的罪犯和畜生无二差别,洛迦很快又要像来时一样,被装进那个狭小的铁笼里,不见天日地被运回特别监狱。   防暴满级的押运车在总统府门前停着,车门大敞,随行的狱警荷枪实弹地等着他。   洛迦被押着跪在地上,垂着头,无声等待狱警摆弄那些束具。   老师醒了,然后呢?   赫德告诉他,七年前老师濒死时是疯人院的白鹤暗中救了他,偷偷克隆了他的脑子寄生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真正拥有自我意识的老师在白鹤的身体里,那么现在复活的这具躯体的意识是谁的?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卡尔·加文?   略一思索,洛迦很快有了答案:或许两个都是卡尔·加文。   因为他记得赫德说过,为了不被发现,老师只有储存记忆的部分右脑被克隆进了白鹤身体里。但众所周知,人可不是只有一个大脑的。维持躯体平衡、调节肌肉的小脑,维持身体基本生命体征的脑干,还在老师自己身上。   所以也就是说,他刚刚看见的卡尔·加文,只是个右脑思维不全,没有大部分记忆不会思考的傻子。   既然是傻子,那他的反常行为也就解释得通了。   想到这里,洛迦稍稍定了定神,只要白鹤和老师还在,一定会救他离开特别监狱的。   进笼子之前,身后忽然驶来了一辆漆黑的车。   洛迦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直到车上那人下来,也投来目光,四目相对之际,洛迦僵在原地,唇抿成线,羞耻地撇过头去。   钻进铁笼这么丧尊严的举动,至少,至少不要让陆庭深看见。   但陆庭深就饶有兴致地盯上他了,两厢僵持着,没有人权的洛迦当然没有太多拒不听令的资本,Alpha狱警拿出电棍抵在他的腰间,出声警告:“警告一次。”   洛迦顿时红了眼眶,依旧嘴抿成线,拒不肯弯腰。   “警告二次。”   第三次即将脱口而出之时,洛迦恐惧电棍的威力,还是败下阵来,认命般伏下身一点一点挪进那只有他肩膀宽的笼门。   陆庭深看了毫无波澜,神色淡淡,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一身哗啦啦的响,是铁笼关上的声音,洛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脑海里陆庭深的讥讽之色还是挥之不去。他痛哭了一场。   看着防暴车的大门左右关上,陆庭深转身进了雕梁画栋的总统府。   他已提前表明来意,总统今天似乎心情非常好,直接让他来家中详谈。   陆庭深见到切尔·希特时,他正端着一只精美的花卉甜品盘,单膝跪在地上,神色温柔地挖取盘中的提拉米苏。   他在喂谁?隔着高耸的红丝绒沙发椅背,陆庭深看不见人。   “庭深来了,”切尔·希特笑着迎他,“过来坐。”   得了准许的陆庭深这才信步走进来,挑了张沙发随意坐下,看到切尔·希特所喂的人,惊得瞳孔巨震。   切尔·希特满眼柔情,眼底只有爱人美丽的眉眼,藏不住的爱意流泻出来:“很惊讶吧,今天才回到我身边的。”   卡尔·加文抱着膝盖慵懒而闲适地窝在沙发上,嘴角沾染细碎的可可粉与奶酪,抱着一只白猫,满眼溢着幸福的亮光。   陆庭深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回神,笑着叠起腿,摸出烟与火点上,长叹口气:“恭喜了,总统阁下。真羡慕您啊,与旧爱重新团圆。”   切尔·希特只是慢了半拍没有继续喂,卡尔·加文便拧起眉头表示不满,倾身抱住切尔·希特端甜品盘的手,蹭蹭。   切尔·希特一颗铁心化成了水,摸了摸妻子的脑袋,挖了一大勺喂他,拿纸巾为他擦了擦嘴:“慢点吃,馋猫。”   “……”陆庭深无言以对。   切尔·希特这才接上陆庭深的话,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道:“怎么,听你这意思,你也想与旧爱重新团圆?”   陆庭深吐出一口烟,抛给切尔·希特一根,摇头自嘲一笑:“我哪里来的旧爱?恨他还来不及。”   切尔·希特喂完最后一口,放下盘子拍了拍卡尔·加文的胳膊,温柔地哄:“谈事情了,自己去一边玩,等会儿再过来陪殿下,好不好?”   卡尔·加文瘪瘪嘴,抱住切尔·希特的胳膊不肯松手:“不好。”   切尔·希特无奈笑笑,舍不得撵他走,好在沙发够大,于是在他身边坐下,将指尖烟衔于口中点燃,问道:“放着家里的漂亮Omega不疼,来找我做什么?与赫德新婚也有些天了,感觉怎么样?”   下人很快为客人与主人端来了两杯咖啡,卡尔·加文看到咖啡两眼放光,摇了摇切尔·希特的肩,指指咖啡,满脸写着:“我也想喝。”   切尔·希特笑笑,亲亲他的脸颊:“咖啡,苦的。你不爱喝。”   卡尔·加文嘟囔:“要喝你的……就尝一下……”   切尔·希特对他百依百顺,得到应允的卡尔·加文高兴地迈下沙发,捧起丈夫的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小口,苦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委屈巴巴地挪到丈夫脚边,抱住他的腿,蹭过来扭过去,不说话了。   陆庭深置这一切如罔闻,倾身端过咖啡饮了一口,道:“哪里都好,就是那方面放不开,扭扭捏捏的,估计还是没能从丧夫的悲伤中走出来,做起来没什么意思。”   瞥一眼卡尔·加文,陆庭深眸色暗了暗,自嘲一笑:“我是没有总统阁下好命啊——”   切尔·希特倾身掸了掸烟灰,卡尔·加文皱起眉头,不喜欢烟味,抢过烟头,摁进灭烟沙里:“臭!不许抽不许抽不许抽!”   切尔·希特笑了,耸耸肩:“好吧,遵命,我的殿下。”   “……”陆庭深鼻孔喷出两缕烟,很识相地也把烟灭了。   切尔·希特说,“Omega嘛,紊乱期晾他们几天就老实了。作为Alpha,这点手腕都没有怎么行?”   陆庭深大笑了两声:“不瞒总统阁下,人已经被我搞晕了。眼瞧着躺了一个星期没能下来床,现在和我闹不痛快,还跟我提段声寒,我气不过,打了他两巴掌,眼下又昏迷未醒。”   “我对奸尸没兴趣,又实在邪火难消啊,总统阁下。”   “所以,你的意思是?”切尔·希特的手在卡尔·加文的腰窝上抚摸,眸色暗暗。   “所以,”陆庭深端咖啡的手很稳,慢条斯理地饮一口,“我前来向总统阁下讨要一只可以供我随时随心泄欲的宠物。”   切尔·希特是明白人:“你要你的前妻?”   “我的前妻。”   满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切尔·希特脚边坐着的卡尔·加文有些害怕,抬头看看丈夫沉郁的脸,又看看对面的客人,都好吓人。   颤巍巍地摇摇丈夫的裤脚:“Hiter……”   陆庭深毫无惧色地与切尔·希特对视,许久轻轻一笑:“总统阁下何必这个表情?是在担心我旧情未了,还是担心我另有二心,包庇战犯?”   切尔·希特笑笑:“那你解释解释,特别监狱那么多Omega,以你的权限,想要谁不行,为什么单独要他?”   陆庭深不假思索地道:“自己的仇人欺负起来才更痛快,总统阁下觉得呢?”   “您知道的,洛迦那个坚韧不屈的疯子,欺负起来才带感。”陆庭深像头饿狠了而目露凶光的狼,“一想到欺骗我感情的灭门仇人只能被我关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变着花样折磨,我就痛快得要炸了。”   “正好也能杀鸡儆猴,叫赫德看看,违背我的下场。”   切尔·希特饮尽杯中咖啡,释然一笑:“庭深,你越来越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了。”   闻言,陆庭深暗暗松了口气,胸有成竹地笑笑:“多谢总统阁下夸奖。能与Alpha父亲并肩,是我的荣幸。”   “给你了,带走吧。”切尔·希特衷心祝福,“玩得开心。”   陆庭深谢过恩典,离开了。驶离总统府,一脚剎在了道路边,陆庭深摘下左手手套,已是一手的冷汗淋漓。   陆庭深走后,切尔·希特温柔蹲下身将他温顺的妻子抱起。   地毯上濡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切尔·希特无奈地笑了,看向臂弯里脸红的妻子,温言软语:“不是才喂饱你吗?怎么又这样了?”   “不够……”卡尔·加文即便失忆了,这具身体对切尔·希特的欲望还是一点不减。   “不可以。”切尔·希特摇摇头,说,“才醒过来,身体还虚着呢,要节制一点。”   “给我给我给我!”   “不可以不听话。”切尔·希特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医生在等了,先去检查身体,嗯?”   “哦……”   医生给卡尔·加文做了全身检查,检查报告显示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他的脑子受到了损伤,大部分记忆已经丢失了。”医生根据检测结果实话实说,“并且部分大脑出现了功能障碍,智商只能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   “以后会有变回来的可能吗?”切尔·希特问。   “这……”医生垂头道,“很遗憾,总统阁下,大脑的损伤是无法逆转的。”   切尔·希特对这个结果是很满意的。   从始至终,他都不需要高智商、高自尊的妻子。他无疑是爱卡尔·加文的,爱到了骨子里,前提是,他得听话。像现在这样做他乖乖的小猫就很好。   要离开之前,切尔·希特忽然眸光一凝,问道:“会有装疯卖傻的嫌疑么?”   医生回答:“检查显示大脑确实出现了功能故障,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总统阁下。”   切尔·希特放下了心,进检查室抱起他的妻子。   检查室里气温很低,卡尔·加文冷得有些发抖,屁股挨了一针酸胀不已呢,委屈地往丈夫怀里钻,哭诉医生下手是多么粗鲁。   “好了不气,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菠萝烤鸡。”   “好。”   切尔·希特健壮的臂膀可以轻易将妻子单手抱起,卡尔·加文很喜欢环着他的脖子窝在他怀里,每次他这样抱自己,自己就会泛滥成灾。   “控制一点,”切尔·希特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把,“哪块地毯经得住你天天这么浇。”   不可一世的星际霸主,一世枭雄,Alpha中的Alpha,围起了围裙,在厨房里杀鸡。   叮铃铃,叮铃铃——   厨房岛台上的传讯铃响了。   “Hiter,铃响啦。”卡尔·加文扒在岛台上,说。   “殿下接一下,我在杀鸡,挪不开手。”   卡尔·加文一巴掌拍下铃铛:“喂?你是谁呀?”   “……”铃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卡尔·加文不明所以又喂了一声,那边才深吸口气,“69处,黑玫。”   切尔·希特一刀把鸡脚剁了,抬眉扬声道:“厨房,进来。”   黑玫进来的时候,凌乱在厨房门口。围着围裙腌鸡的总统,和穿着丝绸睡袍,坐在岛台上吃菠萝的,他那早死了七八年的Omega反动头目妻子。   黑玫一度以为自己昨晚喝的是假酒,导致自己出现幻觉了,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这两个人。   “殿下,少吃点。”切尔·希特边为鸡抹腌料,边说,“你都吃光了,我拿什么烤鸡?”   “哦……”   哒哒哒,哒哒哒,卡尔·加文听到高跟鞋声,看到一个长得就不像好人的女魔头,吓得大气不敢喘,默默爬下岛台,躲到丈夫身后去,怯怯地看她。   切尔·希特把提前用酱汁拌好的洋葱、菠萝、玉米、土豆块塞进鸡肚子里,抬眼:“你怎么来了?”   黑玫抽了抽唇角:“我来述职。”   切尔·希特道:“抱歉现在很忙,你不急的话等我吃完饭。”   “抱歉我很急。”黑玫说。   切尔·希特拎了拎鸡脖子,说:“那你等我把它放进烤箱。”   “……”黑玫看向他身后的卡尔·加文。军部都知道切尔·希特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后立马后悔,将人装进玻璃缸里吊命的事,但没想到,真他妈能活,“总统阁下真是个大情种。死了也给拉起来整活了。”   黑玫对他执意复活爱人这件事本来就抱着反对的态度,但她只是个下属,虽然不忿,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想说什么?”   黑玫干笑两声,抱臂倚靠在门边,道:“我发现您挺有意思,Omega反动军的始作俑者,本来被您打死了,我还觉得您很有手段,您又给拉起来,就这样堂而皇之放在身边,不怕祸起萧墙么?”   黑玫看了看自己刚做的大红色指甲:“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切尔·希特手下一顿,道:“他已经失忆了,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黑玫瞧着着傻子一样的夫妻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笃定他不是装的?就算不是装的,你怎么笃定他不会有朝一日咬你一口?”   “哼……”卡尔·加文听出来她在说自己了。   一个男的,弱唧唧傻不愣登的,看了都鸟火。黑玫不屑撇嘴。   切尔·希特把烤鸡往削好的菠萝柱上插,给鸡腿的断骨处包上锡纸:“不论如何,我爱他。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第二次。”   黑玫心里暗骂他没出息。   等哪天被反杀了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   黑玫从风衣口袋掏出口红和化妆镜,给她那吃小孩色的红唇又补了补,侧靠着墙壁,道:“总统阁下,衷心提醒您一句,自古以来当权的霸主,把感情放在权力前面的,一概没有好下场。”   身为女人的黑玫已经看了太多太多因为重感情而死于非命的女性同胞,她绝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切尔·希特抬眼看她,神情已隐显不快:“叶处长,你话太多了。”   黑玫哼笑一声,从墙边施施然拔起身:“走咯,俩傻子慢慢吃。”   卡尔·加文听到傻子两个字了,顿时气得眉毛倒竖,拽着切尔·希特的袖子告状:“他骂我!我不是傻子!”   切尔·希特递给卡尔·加文一个刚切下来放在一旁的菠萝头:“砸她。”   一个青绿尖锐的菠萝头咻地一下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咚——   “我——”黑玫顿感后脑一阵剧痛,踉跄一下捂着后脑勺,“草!”   黑玫想把这傻子抓回69处好好电电,想到他是谁的人,到底忍住了。   黑玫这辈子没吃过这种瘪。 第32章   在鸡的表面涂抹上蜂蜜胡椒酱,摆好送进烤箱,上下火180度,烤60分钟。   切尔·希特摘下围裙,回身亲亲妻子的鼻尖,在他耳边温柔地说:“要烤一个小时,我去处理些事,一会儿回来陪你吃饭,好么?”   卡尔·加文拉住他,不让他走,非要挂在他身上当个挂件:“我不能跟在你身边吗?”   切尔·希特沉默着看他,许久摇了摇头。他知道黑玫找他干什么,无非是劝他放弃。   “不可以,乖乖等我回来。”   把卡尔·加文带回房间,切尔·希特回到会客厅,黑玫在这里抽烟。   “我只有半个小时。”切尔·希特说,“你长话短说。”   “半个小时鸡能烤熟?”黑玫抽抽嘴角。   “你一顿饭只吃鸡?”切尔·希特反问。   黑玫无言以对,抛给他一支烟,切尔·希特没有点,只是放在桌上:“不抽了。Gavin不喜欢烟味。”   黑玫鼻孔喷出两缕烟,气笑了:“总统阁下,世界上听话温顺的Omega何其之多,您非执着一个屡次造反的反动头目是什么心态?”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如果你是来找我说这个的,那你可以回去了。”切尔·希特起身要赶客。   黑玫黑了脸,冷哼一声:“您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彻底打压Omega的是你,亲手打死Omega妻子的也是你,复活他的还是你!总统阁下作风真是清新脱俗,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您如今大权在握,还要爱情干什么?您这样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Omega不行,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再不行我给您调教,您非执着于一个数次反叛Alpha政权的头目!”   切尔·希特不为所动,面对她大逆不道的挑衅之语也并不生气。因为他深刻明白,自己身边再没有一把比黑玫更趁手锋利的刀。   全世界都有可能背叛他,但黑玫永远都不会。   她是一个真正的Alpha。睚眦必报,手段歹毒酷烈,可以帮他做很多很多事。   人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就有了软肋,她没有,她是真的谁都可以杀,可以利用。她没有感情,不需要爱人。   方祁死了就死了,对她来说就和打碎一个玻璃杯没什么区别。她不需要感情。   他需要她。   切尔·希特道:“不过蝼蚁之勇,能成什么大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切尔·希特无法辩驳,沉默许久方道:“不论如何,黑玫,Gavin是我的,你一根头发都不能动。至于其他的,你想做什么我不拦。”   “愚夫。”黑玫灭掉烟头长身而起,“我劝也劝了,您不听我也没辙。就只能祝您政权永固,永远没有被反咬的那一天。”   “有毒的东西拔了爪牙一样有毒,不把他斩草除根碎尸万段,终有会有被反噬的那一天,无非时节早晚而已。”   “够了闭嘴!”   “告辞。”黑玫丢下一份文件,长身而起,哒哒哒,哒哒哒,高跟鞋踏上实木地板,黑玫单手插着裤袋潇洒离开。   切尔·希特呆立在原地很久很久,痛苦地饮了一杯96°的伏特加,重重砸下杯子,咔嚓一声脆响,玻璃杯受不住力,碎了。   他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要他再亲手杀死卡尔·加文第二次,他做不到。   黑玫在古堡大门口的花园里看见了一只圆溜溜的屁股。   那屁股听到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吓得猛回头,抱着刚采下的鲜花,懵懵地看着她。   黑玫蹲下身,拧过卡尔·加文的脸,擎着下巴左右看看,笑:“小美人儿,还记得我么?”   黑玫摸出一只黄铜铃铛,叮铃铃、叮铃铃地摇起来,视线落到他美丽的蓝色双眸中。   卡尔·加文曾被暴怒的切尔·希特亲手送进过69处,经受过几天几夜惨无人道的刑罚,并在他身上建立了残忍的“条件反射定律”。   凡是被她抓进69处的可怜Omega基本都被她建立过这样的条件反射,比如卡尔·加文,只要她摇响黄铜铃铛,他就一定会瞳孔骤缩,双腿打摆,恐惧流涎。她很欣赏Omega在她脚边像小狗一样。   但显然,现在的卡尔·加文对铃声已经无感了。   “真失忆了?”黑玫将眉一挑,收回铃铛,“好吧,算你走运。”   黑玫拍了拍卡尔·加文的脸,哂笑道:“咱们走着瞧,小玫瑰。”   离开之前,她不动声色地从军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布囊,拉开系带丢进隐秘的花丛里,布囊里瞬间蠕动出无数只花花绿绿的毒毛毛虫,卡尔·加文没有看见。   直到有好几只毛毛虫顺着脚趾往上爬,卡尔·加文感到一阵瘙痒才低头看,猛然惊觉身上挂了十几条毛毛虫,顿时吓得尖叫。   切尔·希特闻声匆忙赶来,就看见花园里挂满毛毛虫的妻子,一个箭步冲下来,脸色骤变:“Gavin!”   迅速摘掉他身上毛毛虫,抱在怀里,猛拍了一把他的臀,怒不可遏地凶他:“不是让你在房间里乖乖呆着吗,又偷跑出来干什么?半个小时你都待不住是不是!”   卡尔·加文嘴一瘪,一头扎进丈夫怀里,如小兽般呜咽。   这些毛毛虫大多有毒,爬过身体很快就浮起密密麻麻的红斑,又痛又痒,抹了药膏揉了好久才勉强缓解一点,卡尔·加文坐在一堆美食前,被骂了,心里泛着委屈的酸水。   他哪知道花园里有毛毛虫啊。   明明一开始都好好的。   “好了,吃饭。”切尔·希特温柔下来,撕给他一只香喷喷的鸡腿,看他抱着鸡腿一边抽噎一边啃的委屈模样,想到黑玫的话,心如乱麻。   卡尔·加文变成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倒在他面前时,切尔·希特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那一刻,连世界都坍塌了。他后悔了。   卡尔·加文离开了他。昔年在身边鲜活的灵魂和躯壳都湮灭了,只能变成一幅幅冰冷的油画挂在墙上,他思念得快要发疯,日日夜夜饱受煎熬,终于有一天,上帝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卡尔·加文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他身边。   人总是失去以后才更懂得珍惜,如今的切尔·希特不论如何也不会再杀死他第二次。   切尔·希特铲了勺苦苣、紫甘蓝拌在一起的蔬菜沙拉到妻子碗里:“以后乖乖听话,跟在我身边。不要再阳奉阴违耍心眼,我会对你好的,殿下。”   失忆后又脑子受损的卡尔·加文当然点头如捣蒜,毕竟刚才如果不是自己贪玩,非要偷跑出来摘花,就不会被毛毛虫咬了。他爱他的骑士,依赖他的骑士,他不懂什么自由、尊严、人格。只知道切尔·希特伟岸、俊美、专一、温柔、强大,是世界上最完美的Alpha,是他生命中的全部。能与他在一起,受他温柔爱抚,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但对完整的卡尔·加文来说,不是这样的。   他与切尔·希特注定不死不休。   白鹤精神不错,在画架前信手描绘他的作品。   卡尔·加文占了他左边躯体,既然出来,白鹤没让他闲着,让他端了好久的调色盘。   陆庭深不像陆振霆,不会把他关在小小的阁楼里,这偌大的元帅府,他很有自由。   赫德端着一盘黄澄澄的菠萝,在草坪一角找到了老师,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老师,prof.karl,吃点水果。”   “菠萝——”左眼兴致勃勃地转过来,放下调色盘,拿了一块菠萝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好吃。   白鹤一笔差点落歪,幸好收住了,含着一块菠萝,含糊不清地道:“Gavin!”   “对不起。”左手再拿了一块,“我再吃一块。”   “……”赫德见此诡异情景,笑了一声,“老师别画了,先吃吧。”   白鹤悻悻地丢下画笔,喃喃地道:“切什么不好,切菠萝。馋死你Gavin老师了。”   曾经他们还是同事时,卡尔·加文就爱吃菠萝,白鹤去找他办点事不提别的,就提俩大菠萝。   菠萝提前泡过了,拌上陈皮酸梅,沁着些冰块,酸凉生津,很好吃。   赫德注意到了老师的画,画上是许多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雀。它们抖擞着艳丽油亮的羽毛,在蓝天中自由地飞翔。   但有一只,懒散地蜷在窗内一只华丽精致的金丝笼里,笼子的门俨然敞开着,它脚上也没有任何束缚,但就是不愿飞出这座笼子,哪怕它的同伴在窗外振翅呼唤它。   它充耳不闻,只埋头在笼门边伸进来的那只手心里,惬意地啄着那只手心里的谷粒。   白鹤说,这幅画是送给卡尔·加文的。   单从色彩、光影、布局来看,这幅画无疑是极美的。卡尔·加文欣然接受,虽然他搞不懂白鹤为什么要突然送自己画,还是送这样一幅画。   卡尔·加文一向没什么艺术细胞,只是知道作为帝星最杰出的画家,白鹤的画价值连城,能得到他赠画是莫大的荣幸。   可是直到画笔在那只手的手腕处画上腕表、填补完整衣袖上的袖扣、缘边时,卡尔·加文蓦地僵住了。   “白鹤,你什么意思?”卡尔·加文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   冷得一旁的赫德心中咯噔一下,顺势白鹤左眼的目光看去,一样落在画上那只银色的腕表与金色的袖扣上。略一思索,冷汗涔涔。   切尔·希特永远戴着这只腕表,至少出现在人前,从来不曾摘下过。袖筒上两枚袖扣分别浮雕着鹰与公牛。那是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宙斯的标志,除了切尔·希特,无人敢用。   原本轻松的气氛急转至冰点。   “老师……prof.karl……”   白鹤依旧孜孜不倦地勾勒那只袖扣的细节。   “别画了——”卡尔·加文吼道,“我说别画了!”   白鹤不为所动,由卡尔·加文操控的左手将调色盘愤怒往画布上砸——转而一个狠狠的巴掌扇上白鹤的右脸。   “prof.karl!”赫德吓得肝胆欲裂,扑上去抱住左手,“您冷静一点!别吵架……”   “你这是什么意思?”卡尔·加文厉声质问,“敲打我吗!”   “你的意思是,我是这只不愿飞出囚笼的金丝雀,我是荆棘之路的阻碍是吗!”   “……”画被毁了,但意思传送到了。   白鹤颓然放下画笔,道:“你在愤怒什么?我没有那样的意思。”   “只是你应该明白,你的躯体复活了,你要回去了。回到切尔·希特身边。”白鹤说,“你的意识不爱他,但你的身体还爱他。”   “你能否认吗?Gavin。你用你的怒火掩饰什么?”   “我没有!”卡尔·加文愤怒咆哮,“我没有爱他!”   白鹤道:“回到切尔·希特身边逢场作戏的你,真的能恪守你的意志,不沉沦在虚无的爱情里么?Gavin,我不信。”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在分割你的大脑植入我身体里时,你对切尔·希特无尽的挂碍与思念。真到了我们成功的那一天,切尔·希特必须碎尸万段,你狠得下心吗?”白鹤说,“Gavin,大脑是骗不了人的。”   “我从未怀疑你投身平权的意志和决心,但这条路,你一旦行差踏错,对我们来说,就是灭顶的灾难。我只是想时刻提醒你,不要沦陷在虚无里。”白鹤苦笑一声,“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我……”卡尔·加文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没有爱他!我恨死他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爱他!你不要这样羞辱我!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但愿如此。”白鹤说。   “你做做准备吧。这几日,赫德会动手将你分离出我的身体,你的思维,你的意志,将会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你会回到切尔·希特身边,装作你还是失忆的,爱他的那个最初的卡尔·加文。”   卡尔·加文不能永远留在白鹤的躯体里,不论如何他都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身体里,才能与众人里应外合,这条荆棘血路有了他,才能走得顺畅一点。   而他的身体,被失而复得的切尔·希特捧在手心里。注定永远不会再松手了。   白鹤说:“Gavin,装疯卖傻不好受,你永远不要入戏,记住你自己亲口说的话。”   “我们要尊严,我们要自由,不要爱情。” 第33章   洛迦还没有回到特别监狱,就半道被人截胡了。   一个急急的刹车,蜷在铁笼里的洛迦哐当一下撞上坚硬笼柱,磕得头晕眼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迷茫不安地摩擦着被捆缚住的手脚腕,做出一些没用的挣扎。   刺耳的声音很快从耳边传来,兜住牢笼的黑色布袋拉链被拉开,洛迦见到了天光。   透过狭窄的牢笼缝隙,洛迦看见了他的旧情人,陆庭深。   他诧异地发现狱警在打开关住自己的牢笼,他和陆庭深之间,再没了阻碍。   陆庭深走上前几步,挟住他消瘦的胳膊将之拎小鸡似的粗鲁地拽了下来,身躯重重摔在地上,漫开一阵刻骨的钝痛。   “有劳各位,”陆庭深紧紧桎梏着他的胳膊,对狱警说,“人我就带走了。”   洛迦心中咯噔一下,迷茫地看向陆庭深,一声不敢吭。   有总统阁下亲自签名的调令,狱警也不敢阻拦,只能恭恭敬敬地将罪犯拱手奉上。   押运车一辆接一辆扬长而去之后,洛迦被陆庭深粗暴地甩上了车后座。   居然是车后座,不是后备箱。   这些日子被折磨习惯的洛迦居然还觉得受宠若惊。   虽然,甩上车后座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两只手被一齐拷在车玻璃上方的扶手处。   如果不去特别监狱的话,陆庭深会带他去哪里呢?   洛迦小心翼翼地将一句话思忖了好久,才弱弱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庭深没有回答他。   “……”洛迦撇撇嘴,问道,“你是不是要带我回家?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陆庭深还是没有说话,透过后视镜,洛迦看见他专注开车的神色中浮现出了一丝不耐烦。   洛迦小小声地嘟囔:“你没有把我塞进后备箱,是不是代表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一点份量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未说出的话被一个急刹车给堵了回去。   只见陆庭深把他拽了下来,打开后备箱,一脚踹了进去。   “……”   洛迦在后备箱抱着膝盖,乐观地想,真好,后备箱没有笼子。   即便再恨,陆庭深对待自己也和其他那些Alpha不一样的,在他眼里,Omega至少是人。   这里不黑,也没有笼子束缚着,虽然地方有限,但也可以自由活动,一片摇摇晃晃之中,有一个罐子滚到了脚边。   洛迦低头一看,眼前朦胧了一片。   车子缓缓停稳了,白鹤和赫德对视一眼,忙走上去,陆庭深下车,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后备箱,顿时两眼一黑:“……”   洛迦抱着一罐芝士脆棒,吃了满嘴的饼干屑。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眼睛一酸,遮住光线,等缓过劲儿来,手里的饼干罐没有了,他被陆庭深拽了下来,摔在地上,还没感觉到痛,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淡淡的白风铃气味氤氲在鼻尖。   “洛迦。”   洛迦颤抖着嘴唇,回抱住他:“老师……”   陆庭深拧上饼干罐的盖子,不理这一对“共患难”的师生,独自上了车,驶下昏暗的地库。   这下子,家里多了三个让人头疼的Omega。   他从切尔·希特眼皮子底下带走甲级战犯洛迦,虽然理由看起来足够充分,但切尔·希特是什么人,会这样就轻易相信他吗?显然不会。   陆庭深坐在主驾中,烦躁地想要摸根烟抽。打开了烟盒,却早已空空如也。   只有扶手箱前放着的那罐芝士脆棒。   满满一罐,只剩三根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无赖,不经过别人同意就把别人的东西吃得只剩三根。   但是要和一罐饼干计较吗?显得很幼稚。   他应该是满不在乎的才对。   陆庭深忿忿拿了根饼干吃。芝士咸香在嘴里化开,味道总是差一点儿。   十几年前,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洛迦会提着一个裱花袋,在铺了油纸的烤盘上挤出一条条笔直的芝士饼干液,送进烤箱,烤得金黄酥脆后拿出来,一根根装进罐子里:“我不会做别的,只会这一种,是我的Omega爸爸以前教我做的。我很喜欢吃,你给我烤蛋糕,那礼尚往来,我给你烤芝士脆棒。”   古堡一案之后,洛迦没了,家人也没了。   但芝士脆棒哪里买不到呢?全天下会做的人多了,不差洛迦一个。   虽然味道总是差一些,但也不是不能将就。   才浅浅尝了个滋味,就没有了。陆庭深愤而掷了罐子,播了通电话。   “元帅阁下。”电话那头的属下恭敬地说,“您有何吩咐?”   他收到了言简意赅的三字命令:“买饼干。”   “……是。”   只要他想,他可以拥有无数罐芝士脆棒。   白鹤向他坦白一切之后,他还想之前那样,对洛迦恨之入骨吗?   确实没那么恨了。   但也不会再有爱了。救他出来也只是迫于白鹤给的压力,不然只要他狠心一点,洛迦是死是活也和他无关。   但坏就坏在,陆庭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他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前途杀掉白鹤,至少面对小鸟,他是真的下不去手。   陆庭深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懊丧。   在空无一人的地库,抱着方向盘低声啜泣。   为自己的软弱而挫败,为自己不被爱着而哭泣。   受委屈的人是他,可连恨都找不到一个人恨。   在一群乌鸦之中,天鹅站在那里就是有罪的。   陆庭深丧魂落魄地抹了把脸,走进电梯要回书房处理军务,电梯门合上许久,到了楼层,门却没有打开。   “?”陆庭深按了按开门键,许久,没有反应。   陆庭深开始不安起来,猛按其它摁扭,无一例外,全部失灵。   陡然间,电梯开始剧烈震颤,紧接着猛地下坠!   陆庭深惨白着脸去扒门,门开了,眼前是一堵实心的墙。   “草!”   被恐惧包围的陆庭深腿一软,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墙,从腰间摸出了枪,颤颤巍巍地对准电梯门外,仿佛下一秒这堵墙里就会凭空出现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   “滚!”陆庭深赤红着眼对墙破口大骂,“别他妈过来,滚啊!”   幸好,他刚才在一顿乱按之中按到了呼叫铃,很快就传来一声焦急的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陆庭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人声拉回现实世界,破口大骂:“电梯故障!他妈的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边慌里慌张道:“抱歉!元帅阁下——我们马上赶到!请您冷静一些!”   “冷静个屁!快点!”陆庭深从来没有这么凶狠地骂过一个人。   陆庭深脸色全白,紧靠着电梯门,抱着脑袋疯狂喘着粗气。   不堪回首的童年噩梦如惊天巨浪扑来。   那是一栋不啻于人间地狱的全封闭大楼。   大楼坐落在一片荒山野岭之中,这里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长夜。   陆振霆打开荒地锈迹斑斑的大门,把犯了错的儿子孤零零地丢进去,还有一把枪,然后抛下一句:“游戏结束之后,我在这里接你,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爸——!”时年十五岁的陆庭深,只是因为没有顺父亲的意,去玩弄一名美丽的Omega,便被父亲视为没有出息的废物,以历练为名,丢进了这座恐怖荒芜的鬼楼。   历来有头有脸的军部大家族,家里都会有供家族子弟历练的场所,有的是巨大的原始森林,有的是地宫,而陆家,则圈了一块荒芜的山头,山的腹地伫立着一栋巨大的水泥大楼。   楼的外表涂满灰白的水泥,原本该是门窗的地方也统统用水泥堵死,看起来就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一簇一簇早已死去的爬山虎像一只只狰狞的鬼手扒在楼栋表面,恐怖至极。夜色之下,这座巨大的墓碑将小小的陆庭深笼罩在里面。   15岁的陆庭深才分化成Alpha没有多久,还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军人训练,甫一置身此地,巨大的恐惧从脚底沿着尾椎骨一寸寸往上爬,快要将他吞没了。   他吓得抱头痛哭,捡起枪抱在怀里,满脑袋只有逃跑这一个想法,这座已经合起来的大门,似乎是他逃生的唯一出路。   他跌跌撞撞地往铁门跑,却没看见地上黑色的漩涡,一脚踩进去,失重感将他吞噬,他重重跌了下去,再睁开眼时,身处在一个密闭的电梯间。   门边生锈的楼层按钮一共有32个,4楼的楼层亮着惨绿的光。   寂静的电梯厢里,忽然传来一阵阴冷的电子声:“试炼者‘没用的东西’,欢迎来到749收容所。”   陆庭深吓得抱头大叫:“你是谁!滚出来!!!”   那阴冷的电子男声依旧毫无感情地说:“请仔细聆听游戏规则。”   “你的任务:杀死楼内所有怪物,乘坐本电梯到达32层顶楼,中心八边形石台若出现黑色漩涡,则代表楼内所有怪物已死亡,任务成功,跃下即可逃离本楼。”   “反之,则代表尚有怪物存活,需要将其击杀。”   “本电梯可作为你的暂时避难所,但谨记,每次躲避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话音落,轿厢壁上突然浮现出一个5分钟的倒计时。   这时,电梯顶上砰地一下掉下一块液晶腕表,那电子人声又道:“腕表中详细记载着本栋楼所有详细位置地图,包括战斗物资储备点、电梯间所在方位。”   “祝您试炼成功。”   那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那年小小的陆庭深,成了这栋恐怖的749收容所有史以来进入的最小的试炼者。   长得像一颗花生的瞬移稻草人、长了长长四肢的黄色海绵擦、会无限复制粘贴自己的蛾人,骑着自己脑袋满天飞的无头尸,会从墙壁里钻出脑袋来给自己的脖子打成蝴蝶结的面条人,数不清的怪物充斥在这栋恐怖的收容所里,每一个都是埋在陆庭深心中最恐惧的存在。   就只因为,父亲教他玩Omega时,他没能下得去手,落荒而逃了。   父亲觉得他是劣种。   如今已经长大了的陆庭深,还是没能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他瑟缩在角落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里不是收容所,不是收容所。   盯着轿厢壁,生怕上面忽然跳出5分钟的倒计时。   在这里呆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陆庭深仿佛掉进滚油锅里熬煎。   终于,电梯忽然下坠了一段,然后稳稳停下,电梯门开了,温和的日光洒落进来,一瞬间,陆庭深仿若重生,第一时间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府上维修电梯的工作人员、白鹤、赫德、洛迦早都闻讯赶来,关切他的情况。   “庭深——”白鹤也立刻吓得白了脸,他知道儿子的电梯恐惧症有多严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定快把他的孩子吓疯了。   白鹤想抱抱他,却被他崩溃推开,大骂:“滚!”   陆庭深激动地抹去脸上泪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眼前三个Omega破口大骂:“你们都是要我命的怪物!全部都是!!”   陆庭深逃也似的冲进阳光里,正与买了饼干的属下撞个满怀:“元帅阁下——”   属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纸袋已经被夺走了,他吓得噤若寒蝉,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陆庭深一直跑啊跑啊,跑到府邸后一个空旷的向阳小山坡,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才终于停下来,   他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努力想把不应该出现在Alpha脸上懦弱的眼泪憋回去。   他从纸袋里拿出饼干罐,一根一根,一把一把,发疯地往嘴里塞。   直到口腔塞不下了,才崩溃地捂着脸失声痛哭。   他爱的人背叛他,依赖的人算计他,血浓于水的Alpha父亲厌恶他,虚伪的上司与同事虎视眈眈盯着他,唯一真心对他好的朋友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生死未卜。   世界偌大,陆庭深恍然发觉自己竟无人可依。 第34章   洛迦想追出去的,被白鹤拦住了。   “别去找他,”白鹤垂眸轻轻道,“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洛迦知道陆庭深有很严重的电梯幽闭恐惧症,这在当初刚与他在一起时,陆庭深就已经有这一方面的表现。   霍利普顿军校优秀的学生,考试能拿全A的特种作战尖子学员,又高又壮的体格,却在乘坐电梯时惶惶不安,会像只狗狗一样,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在洛迦的后背,整个人显得很不自在。   “你干嘛呀?”洛迦无奈地笑他,“乘个电梯也要我陪,你是Alpha还是胆小鬼?”   陆庭深紧紧圈着他的腰:“别的都不怕,就是怕一个人乘电梯。”   “你真奇怪,为什么?”   “15岁的时候,被我爸扔进一栋鬼楼试炼,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怪物,逃生通道只有一台电梯,我在电梯里却差点死于非命,就有阴影了。”   洛迦问:“你爸爸为什么要把你扔进鬼楼?”   陆庭深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只是说:“惹我爸生气了,他觉得我是没出息的Alpha,所以要锻炼我。”   他没有告诉洛迦,自己是因为被逼着玩弄一个Omega时拒绝了还落荒而逃了,才惹父亲生气的。他不想自己在洛迦眼里是个肮脏的Alpha。   洛迦对陆庭深口中那充满怪物的749收容所来了兴趣,总是让他展开说说里面有什么样的怪物。   还总是在深夜里的被窝里讲,听得洛迦寒毛直竖。   陆庭深说,有一种会钻墙的面条人,长得细长细长的,会桀桀桀怪笑,朝人走来的时候就像一条行走的海带,摇摇摆摆,会给自己的脖子打蝴蝶结;   还有一种会骑着自己脑袋满楼乱飞的无头尸,看见入侵者会拿自己的脑袋砸人;   还有一种杀不死的瞬移稻草人,长得像一颗花生,对人的呼吸声非常敏感,所以当它闪现到你面前时绝对不能呼吸。   听到这里,被窝里的洛迦都不敢呼吸了,捂住嘴小小声问:“呼吸了会怎样……?”   一双健壮有力的大手猝然紧紧搂住心爱Omega的腰,往怀里猛地一揽:“就像这样,把你拦腰截断——”   洛迦吓了一大跳,嬉笑着捉开少年作乱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脸一下:“吓我!大坏蛋!”   那年天真纯情的少年初尝情果,彼此都紧紧抱在一起,打情骂俏耳鬓厮磨,情果很甜,但入口就化了。   十多年后,已经把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爱人弄丢了的洛迦,只能怔忡地看着空荡荡的电梯间,黯然神伤。   问及749收容所的来历,白鹤说,那是这么多年来,风神特种作战部队在外星征战捕获的超自然灵异体,因为会威胁到人类文明,所以本来是要集中销毁的,但陆振霆接过首领的位置后,把它们留了下来,给它们建了一栋完全封死的大楼,关在里面,当做联邦军人的试炼场。   “切尔·希特所领导的以Alpha为绝对至尊的政权,崇尚血腥和暴力的绝对力量,他和陆振霆两个疯子凑在一起,不仅Omega遭殃,Alpha们也被迫加入残酷的战场,优胜劣汰,现在联邦军部的Alpha高层,每一个都是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杀戮机器。”白鹤平静地道,“切尔·希特的野心,从来不止一个帝星,他想要称霸整个星系。所以他的手底下每一个人都必须足够强。”   “你看到的如今的庭深,段声寒,乃至69处的黑玫,他们面临的血腥和残酷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切尔·希特把美丽的Omega试做珍贵的战利品,而Alpha,只有从千万人厮杀的血海里爬出来的,才能被称为勇士,得到Omega这样珍贵的战利品。   而万里挑一的Alpha哪里有这么多呢?所以这些漂亮的Omega性资源,除了提供X价值,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使命”,抽取骨髓细胞,与现今3s级别以上的优秀Alpha结合,培育出足够优秀的后代,来为帝星的繁荣和强盛添砖加瓦。   听到这里,赫德撇撇嘴道:“那么稀罕Alpha,直接提取Alpha骨髓细胞相结合不好吗?Alpha和Alpha结合,总不能造出Omega吧。”   身为高等生命医学博士的洛迦白他一眼,道:“Alpha的骨髓里有类卵细胞吗?白痴。”   “……”   在大约一百年前,人类三性的繁衍方式还是古老的母体胎生,后来有一名Omega科学家在一次机缘巧合中,在Omega的骨髓里首次发现了类似卵子的细胞,这些细胞的数量和Alpha的精子数量一样繁多,这位科学家大喜,命学生为自己抽取了几管骨髓液,投入漫长的研究,多年后,类卵细胞被证实,确实可以与Alpha的精子相结合,再辅以体外培育技术,自此,Omega摆脱了一胎至少一年的困境,以及肉体孕育新生命的枷锁。   那位科学家的本意是解放Omega,但没想到,新发明的问世,其实也帮不到Omega多少。   他们确实不用再承受生育的痛苦,但日复一日被按着抽取骨髓,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个世界的贪婪一日不止,压迫便无处不在。   而这位Omega科学家用他的研究孕育成功的第一位新生命,是一名漂亮的4s级Omega。   被他的Alpha总统父亲和Omega科学家爸爸捧在手心里,是帝星闪闪发光的王子。   他的名字叫做,卡尔·加文。   ·   洛迦在元帅府邸没有受到任何监禁、虐待,在这里,他就是完完整整的人。   只是,他不再被承认是家人了。   白鹤向陆庭深挑明了一切,灭门的血海深仇与洛迦没有直接关联,但那又如何,恨没有了,爱也没有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冰释前嫌。   从此后,就做陌路人吧。   陆庭深整理好情绪之后,步回了主楼,身后毕恭毕敬跟着元帅府里的管家,一个金发碧眼,身穿燕尾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Beta。一进门,三个Omega眼巴巴候在这里,见他平安无事,暗暗松了口气。   “庭深……”白鹤关切地唤了他一声,语气小心翼翼的,“你还好么?”   陆庭深没有回答他,目光落在局促不安的洛迦身上,许久,平静道:“从今天起,你是我元帅府邸的一名普通佣人,你需要学习服侍府上主人的各种技艺,包括但不限于园艺、烹饪、烘焙、洒扫、衣物洗护等,我会依照府上佣人的工资标准每月定时给你发放薪水,听懂点头。”   洛迦错愕呆立在原地,垂下眼眸,眼眶里很快浮现一层水雾。   虽然知道陆庭深对自己已经足够宽容,如今一无所有的他还能好好活着都拜陆庭深所赐,自己再没有资格去奢求他的原谅,可是亲耳听到冷冰冰的佣人二字,还是不免感到失落。   曾经与他缠绵恩爱,如今走到了这一步,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洛迦终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听得陆庭深继续道:“这是府上的管家,Robin。从今日起将由他教导并从此监督你的工作。”   “……”洛迦的手指紧紧蜷着,指甲陷进肉里,掐出一片月牙痕,“哦……”   陆庭深微微一抬手,罗宾就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那支独属于陆庭深元帅的手杖,纯金的丈柄上錾刻着一只威猛凶狠的兀鹰,那是战神阿瑞斯的象征。   鹰眼上镶嵌着两颗价值连城的绿钻石。   笃——   那是手杖点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陆庭深已经走上了两级台阶,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讨厌任何无意义的单音节回应,这显得仆人很没有将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你应该回复我,‘是的,元帅阁下。’”   “……”洛迦真的快要哭出来了,“是的……元帅阁下。”   “在府邸,犯错的佣人是要受到惩罚的。”陆庭深说,“一般是由Robin来处理,但要是被我抓个正着,恰逢我心情不好,我也会亲自动手。”   洛迦惊惧地看向他,不敢吭声。   “现在,伸出你的手。”   洛迦不敢迟疑,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左手。”   洛迦换了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下一刻,坚硬的乌木棍裹挟风声破空而来,紧接着洛迦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骨头断裂的脆响让洛迦霎时间脸色惨白,摔倒在地上,捂着彻底骨折的左手,狼狈地倒在地上。   “洛迦!”白鹤忙不迭扑过去抱住洛迦,却连抬头看陆庭深的勇气都没有。   陆庭深看向瑟瑟发抖哭泣的洛迦,心中舒坦:“很痛对吗?”   “……”洛迦痛极抬头,冷汗岑岑,忍不住啜泣了一口。   “痛就对了。”陆庭深摘了左手手套,转了转手腕,发出一声精密仪械运动的细微声响,“我的左手离开我时,我比你更痛。”   洛迦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对不起……”   白鹤招呼赫德想一起将洛迦搀扶起来带去治伤,却被陆庭深以手杖拦在了身前:“白鹤,你确定要带走他吗?”   “他受伤了,”白鹤咬唇道,“至少……至少先带他去治疗一下。”   陆庭深噗嗤一声笑了,笑声里饱含着自嘲与无奈。   “当年我炸没一条手臂从废墟里爬出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带我去治疗。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他,你就试试。”   一阵浓浓愧疚涌上心头,白鹤无力地松开了洛迦。   只听陆庭深看着洛迦,继续吩咐:“主楼后院有一大片白曼陀罗花。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见的佣人种的,我已经把他开除了。那花我看着闻着都恶心想吐,你现在去把它连根拔了吧。”   “记住,我非常非常讨厌这种植物,拔下来之后,请你有多远扔多远,我醒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哪怕一片花瓣,一颗果实。”陆庭深的枪不知何时已经挂在左手上,慢悠悠地转,“否则,我会给你的右手打上几个弹孔。”   “是……元帅阁下。”洛迦抹干净眼泪,很快进入了状态,用唯一使得上力的右手撑起身体站起来,抱着疼痛欲裂的左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那句厌恶曼陀罗的话,比曼陀罗花茎上本身带着的刺还要伤人。   他向Robin先生借用手套和工作服以防花茎刺果划伤自己的皮肤,但Robin摇头拒绝了:“可怜的孩子,元帅阁下特地嘱咐我不能给你任何防护用具。”   Robin看了看腕表,道:“我非常友好地提醒你,元帅阁下会在晚餐之前下楼来,你只剩下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小时,徒手,这里起码半亩白曼陀罗。洛迦欲哭无泪,任由曼陀罗的刺茎和刺果反复划烂自己的右手,痛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滴落进一旁狼藉泥土里的除了顺手臂蜿蜒流下的血,还有脸上的泪。这些荆棘划在他的身上,也剜在他的心里。   他曾经与陆庭深一起种下一片绵延无际的曼陀罗,十多年后,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将它拔除。   陆庭深再也不会喜欢白曼陀罗了,只有厌恶、恶心、憎恨。   就像他再也不会喜欢他一样。   但他能恨吗?最没有资格恨陆庭深的,就是自己。 第35章   没有手套,没有工具,洛迦唯一拥有的,只有一条还能使得上力气的右手臂。   骨折的左手只能小心翼翼地屈着,动一下都会传来头皮发麻的剧痛。   白曼陀罗一簇连着一簇,绵延一片,这个时节开得正鲜艳,花茎上荆棘繁多,呈卵圆形的褐色种子外表遍布坚硬倒刺,许多已经爆裂开,露出里头漆黑的籽,密密匝匝地掩映在一片片楔形阔叶里,即便有心也无法全然避免。   它们粘在洛迦破烂的衣服上、手臂伤口上,刺入皮肉里,一动就牵着血肉,痛不欲生。   一开始洛迦还咬着牙将它们摘下来,后来索性就破罐破摔,任由它们寄生在自己身上,不管了。   两个小时,要处理掉近乎半亩的曼陀罗花海,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至于陆庭深,当然全无睡意,他隐在窗户边的雪白纱帘后,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一片绿枝剡棘的曼陀罗花海中,艰难身处其中,麻木拔除枝叶的洛迦。   痛快吗?   陆庭深以为看见他受苦自己至少能获得一些报仇的快感,可是没有,一颗心就像被柠檬片和盐腌着,酸涩难当。   如果爸爸没有告诉他这一切,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恨着洛迦,怎么折磨羞辱都只会觉得爽快,纯粹的恨总是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可是就当他决定抛弃过往,重新走向新的生活时,父亲告诉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他,他只是被逼无奈的执行者。   这个时候,他该去恨谁呢?   满心的怨恨,连发泄都找不到对象。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陆庭深想睡也没得睡了。Robin先生敲响了陆庭深的门:“元帅阁下,晚餐已为您准备好了。”   陆庭深换了一身军服,吃完饭后,他得去军部处理公务。   华丽的餐厅里,除了陆庭深,一个人都没有。   一股无名火起:“我父亲呢?赫德呢?”   Robin先生脸露为难之色:“元帅阁下……抱歉,他们在后花园帮忙,我没能拦得住他们。”   陆庭深确实没有明确禁止白鹤和赫德向洛迦伸出援手。   他想出去将他们两个抓回来,又觉得没必要。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叫回来又是何必呢?   陆庭深沉着脸,一个人在这空空荡荡的餐厅里孤独地用晚餐。   “既然不愿意吃,就不用给他们留食物了。这些东西,全部倒掉。”   Robin垂首:“是。”   离开府邸之前,陆庭深还是没能忍住去后花园看了看。   原本该是一片雪白的曼陀罗花海,的确已经变成光秃秃的一片泥土,放眼望去,一片令人憎恶的花瓣都没有了。陆庭深的心却仿佛空了一块。   三个可怜的Omega抱团相互取暖,只有陆庭深一个人是孤单的。   陆庭深来到军部时,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黑玫坐在他的座位上,脚搁在办公桌上,大摇大摆地抽烟。   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插了好几根烟头。   “……”陆庭深差点没气昏过去,将外套往沙发上一丢,“叶处长,您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黑玫应是刚洗了头,卷了个蓬松的大波浪,看见人来,施施然放下腿,从军裤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抛给他一根:“不要生气嘛,元帅阁下。”   随后拿起桌上一封烫金的邀请函,夹在指间扬了扬,抛给他:“我是来给您送信的。”   “这是什么?”陆庭深接住,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黑玫慢悠悠站起来,鼻孔喷出两缕烟,撑着手臂在桌沿,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笑,“为了给您送信,我从69处巴巴地跑过来,结果您不在。我等您半天,一盒烟都快给我抽光了,才把您给盼来。”   “我看元帅阁下还真是悠闲得很,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牌面真大。”黑玫啧啧摇头感叹,“不像我,明明没屁事还要待在单位里,和我那些美女下属大眼瞪小眼。我实在闲得没事干只能磨刀。磨刀石都给我磨扁了几块。”   陆庭深揭开信封上的火漆印,抽出信舌展开,粗略扫了几行,顿时头皮发麻。   这是一封邀约他参加派对的邀请函。   宴会的组织者不是别人,正是切尔·希特。   地点就在总统府,邀请的对象俱为帝星军部的高层军官及各区的首脑政要。   对Alpha来说,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狂欢夜,可对于Omega来说,却是充满暴力、血腥,尊严丧尽的地狱。   陆庭深小的时候就跟随陆振霆参加过一次,长大之后荣升了上将,也参加过几回,那里面的景象让陆庭深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之前的陆庭深众叛亲离孤身一人,那些肮脏恶心的玩法他不喜欢可以不理会,离开就是。但如今不一样了。   信上特别写明,带上你的妻子和奴隶。   陆庭深若无其事地将信笺叠回去放回信封,放入怀中口袋:“邀请我收到了,您可以走了,叶处长。”   黑玫终于挪动尊臀,从陆庭深的座位上站起来,高跟鞋发出刺耳的哒哒声,来到陆庭深身边,黑玫冷艳的唇角勾了勾:“听总统阁下说,您把您的旧情人带回家了。我真迫不及待想要欣赏欣赏,您的驯服成果。”   黑玫走后,忍无可忍的陆庭深一脚踹翻了离自己最近的会客几。   宴会就在三天之后的晚6点,派对主题冠冕堂皇地写着是为庆祝镇压平权起义取得巨大胜利而举办的庆功盛宴,实则不过是为了满足Alpha们层出不穷的欲望而已。   箭已在弦上,陆庭深不迎合也不行了。   这场宴会举办的时机太过于巧合,逮捕平权起义首领距今都过去小半年了,这小半年里都不举办,却在他带走洛迦之后不久来办,这让陆庭深不得不多想。他要是推诿不去,那岂不坐实自己包藏战犯的罪名了?   陆庭深沉着脸回到府邸时,天已全黑了,步入主楼,Robin及时出来迎接,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元帅阁下,”Robin很及时地伸出双手,接过主人递过来的外套,小心翼翼拎起衣领,挽在自己的臂间,“您辛苦了。”   他身后的小尾巴也穿着一身黑色的修身燕尾服,层层叠叠的衣领里是挺整的白衬衣,蝴蝶结领带系在脖颈间,显得很消瘦,他也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个儒雅的执事礼,弱弱开口:“元帅阁下,您辛苦了。”   不是洛迦还能是谁。   如今医学技术发展迅猛,伤筋动骨这种普通的外伤,不再需要修养白天,只要有心要治,只是几分钟的事。他的左手已经接好了,不需要修养,就已经恢复如初。   不得不说,立裁的燕尾西装很是衬他,显得手长脚长,腰身纤细,看起来比以前要乖多了。   陆庭深摘下军帽,他就很有眼力见地接过,捧在臂间,恭恭敬敬地敛眸垂首,看起来已经进入了角色。   陆庭深微不可查地叹口气,道:“Robin,你去把夫人和我父亲叫来,然后去忙你自己的事。”   Robin应了声是,拿过洛迦手里的军帽离开。   “你,跟我上来。”   “是,元帅阁下。”洛迦恭敬地回道。   赫德与白鹤进来的时候,一张烫金的邀请函已经摊在桌子上,   洛迦面如菜色地站在一旁,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白鹤预感不妙,抓起桌上的邀请函迅速扫完,顿时面如土色,一把抓住陆庭深的胳膊,哀哀求情:“洛迦不能去!庭深——那群Alpha一定会活活撕碎他的!”   见陆庭深不为所动,白鹤一咬牙跪了下来,陆庭深见他这一套大为光火,还不等他再开口求情便猛地将他推倒在地,怒斥道:“你不要跪我!白鹤,你考虑别人的时候能不能也分点心思考虑考虑你亲儿子的处境和感受!”   白鹤愣怔在冰冷的地上,无言以对,默默承受孩子的怒火和委屈:“我把洛迦带回来,切尔·希特对我已经起了疑心,才举办这次宴会考验我!你他妈的懂不懂啊!你考虑他的死活,那我呢!”   “你就算真的这么讨厌我,不在乎我,你也得想想我遭殃了你们还能活吗?”陆庭深猛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现在保护你们的人是我!是我!”   赫德连忙走过来安抚,充当和事佬:“老师不是那个意思,您不要生气——”   “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还有三天,不是吗?总归能想到办法的。”   陆庭深焦头烂额地捂住了脸。   许久,寂静的房中忽然被一声平静的话语打断:“您带我去吧。事到如今,该到了我向您赎罪的时候了。”   “元帅阁下,从今以后,刀山火海虎窟龙潭,都有我挡在您身前。再也不会让您痛了。”洛迦的袖子里忽然滑出一柄锐利的银色餐刀。   忽然,陆庭深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手上,紧接着传来白鹤撕心裂肺的大叫声:“洛迦——!” 第36章   陆庭深猛地拿下手,不可思议地看向胸膛处蔓延开一片血色的洛迦,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跪倒在地,细长的食指竟钻进胸口里,抠挖着什么。   他痛到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一起,每一寸骨骼都在用力,耳根连着脖颈暴起一片青筋,脸色由红变紫,终于,半个尾指般大小的玻璃瓶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   染血的玻璃瓶里,散发着熠熠金光。   陆庭深不明所以,白鹤却瞪大了眼,手脚并用爬过去,颤颤巍巍捡起瓶子,用自己的衣服仔细擦拭,血迹被擦干净,里头的东西终于清晰显现出来。   里面是一颗金色的心脏,还在怦怦跳动!   赫德探头过来,大惊失色,夺过小瓶子,不可思议地颤抖着嘴唇:“你真的弄到了?!”   陆庭深注视着那颗闪闪发着金光的玻璃瓶,问:“这是什么?”   “不死鸟,”白鹤不假思索地说,“这是一颗幼年不死鸟的心脏。”   洛迦漠然点了点头,虚弱地说:“在古蓝星的传说中,不死鸟全身金红,拥有无尽的生命,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杀死它。不论遭遇何种境地,哪怕碎尸万段,它都能在火焰中重生。”   “我在玫瑰星的第五年,得知加文老师死亡之后,我意识到人的生命无比脆弱,朝生夕死,我不得不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考虑。无数Omega前辈投身平权,已经死了太多太多人,连加文老师都没有了。如果连我也失败了,死了,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Omega前辈的死变得毫无意义,Omega族群也将永无宁日。所以自那之后,我开始前往古蓝星寻找不死鸟的下落。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即便古蓝星湮灭了,不死鸟也依旧存在,因为它们不会死。”   “我将同盟会中一应事务暂交给副会长方祁打理,孤身一人在宇宙里穿梭了三个月,我到了人迹湮灭的古蓝星。在早已干涸的曾经的底格里斯河东岸,发现了不死鸟。”   历经多少年时光无情消磨,曾经湛蓝繁荣的古蓝星已经坍缩、干涸,放眼望去,满目荒芜。森林消失了、物种灭绝了,只剩一片疮痍与死气沉沉的雾霾。它脱离了本来的位置,离太阳越来越远,导致它的温度越来越低,它孤单地漂浮在漫无边际的宇宙里,像一颗不起眼的土砂砾。   这样恶劣的环境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地球上的人类破坏了它。人类知道这颗星球已经不能再做他们的家园,他们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离开了这里。   自此后,这颗美丽的蓝星上再也没有了生命,然而对它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它终于摆脱了万恶的人类。   人类带走了所有植株种子、动物,却唯独漏了一个,不死鸟。   世界上多了是人想要长生,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它们不懂用了怎样的方法藏了起来,以至于它们成为了人类口中的传说。古蓝星上所有物种、生命离开的离开,消散的消散之后,它们才得以获得自由之身。   可是,这颗星球上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山河草木、日月云雨,统统都没有了。   “那是一只金红色的雌性巨鸟,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对着鸟巢里的一颗蛋垂泪。不死鸟母亲决定趁孩子还没有孵化,将它吃掉。我很诧异,尝试与它沟通。它告诉我,永生,其实是一种痛苦。它不想让孩子面对无穷无尽的寒冷饥饿与孤独。它们的双翼可以飞向古蓝星任何一个角落,却永远飞不出这颗早已湮灭的寂寞星球,整个星球,只有它们孤零零地活着,连供它们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死绝了。它们寻找了无数种自尽的方法,可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是会带着痛苦的记忆睁开眼睛,永无止境地承受着寒冷、饥饿、与无穷无尽的孤独。”   “我拦住了它,因为我需要它。我向它说明了我的来意,它愿意将孩子孵出来,把心脏摘给我,让我带去温暖的地方。但在我离去之前,它还是告诫我,永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会看着所有人、事、物离你而去,而你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刻,我真的动摇了。我犹豫不决,便将这颗小心脏装进瓶子里,想来想去,藏在我的心脏中是最保险的。只要两颗心脏之间还隔着薄薄一层玻璃,我就还有退路。那时我想着,未来如果一败涂地,我就不用它,我依旧还有死亡这一种解脱;倘若未来尚有一线生机,而我命到绝路,我可以借它的力量,死而复生。继续奋斗在这条路上。”   “荆棘之路失败了。”洛迦喃喃地说,“我被捕回帝星,我亲眼看着方祁师哥坠机尸骨无存,赫德师哥叛变,我以为加文老师没了,白鹤老师也没了,天地间只我一个人,所以我破罐破摔,承认了一系列莫须有的罪名,只求速死。没想到一切还有转圜,大家都还活着。”   “我决定重走这条路。”洛迦握紧了双手,看向陆庭深,说,“切尔·希特留我一命是为了救加文老师,如今他醒来了,我于切尔·希特而言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为了永绝后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我,哪怕您以奴隶之名带我离开特别监狱。这一次宴会,就是他办来试探您的。一旦您心软了,不仅我死,您也逃不了干系。”   话音落,洛迦决绝地拨开了瓶塞,颤巍巍倒出那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心脏,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吞下——   “洛迦!”   “洛迦——”   陆庭深浑身一僵,腰背离开了椅面,想要去抢却早就来不及了。   洛迦顿时痛苦地瞪大了双眼,感觉身体从里到外都被一把烈火焚烧着,心脏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嚎啕,仿佛自己本来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吃掉了,挤进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东西像个气球,嘭嘭变大,替代了自己的心脏。   洛迦极度痛苦之中,十指深深陷入地毯,竟硬生生抓出两个洞来。   少顷,洛迦眼眶里的漆黑眼珠竟变成了金色的,中间黑色的圆形瞳孔也犹如一滩水般开始变换,越变越长,越变越细,透出朱红的光芒,脖颈也浮现出细碎的金色羽纹,时间持续了半分钟左右,这些痕迹才渐渐消失,一切结束之后,洛迦长长吞吐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正燃着火焰的壁炉里。   他胆大包天地摸上旧情人的腰,娴熟地从陆庭深腰间摸出了一把枪。   上膛,塞到陆庭深手里:“杀了我。”   陆庭深眉目一凛,沉声叱问:“你发什么疯?”   “试一试。”洛迦笑了一笑,紧紧握住他拿枪的手,来到自己的脑袋上,这个时候,他发现他的手在颤抖,“你不是恨我吗?杀了我,几枪都行。就当泄愤了。”   陆庭深咬牙切齿,讨厌他这种明明亏心的是自己,还对别人颐指气使的模样:“你以为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的。”这一次倒是不用您了,临死关头,洛迦狗胆包天,一把抱住旧情人的大腿,“打死我,在踏上这条无数次死而复生的痛苦路上,我希望杀死我的第一个人是你。”   死而复生四个字,让陆庭深的心稍微定了定。   陆庭深的食指扣上了扳机,看向洛迦一片含情的眸子里,死死忍住鼻腔里漫开的一阵酸意,许久漠然开口:“一枪不够,多少枪都不够,我还是恨你的。”   洛迦有些不自在,带着哭腔嗯了一声,然后颤抖着羽睫闭上了眼。   陆庭深是恨他的,但十二年不见,洛迦知道,他还是当初那个陆庭深,一个与其他人都不同的Alpha。   不论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他还是救他出来了。   即便委屈,即便无人爱他。还是愿意独自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救他出来。   嘴上说着让自己生不如死当一个奴隶,可做得最狠的事,就是打断自己一条手臂,让自己拔了俩小时曼陀罗花。   十二年孑然一身的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却还是当初那个善良的少年。   “陆庭深,我、爱……”   话音未落,陆庭深决绝扣动了扳机。枪响了。   整个脑袋都打烂了,鲜血飙溅整个餐厅。他还是无法接受从他口中听到这虚伪的三个字。   弹壳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咚的一声,是尸体倒地的声音。   “洛迦!!!”白鹤和赫德扑过来,面如土色。   陆庭深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一旁燃烧的壁炉。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十分钟。   ……   陆庭深有些坐不住了,地上的尸体了无生气地淌着血,漫到他的脚边。   那猩红血液淌到他靴尖时,他犹如触电般缩回脚,像个被抛弃的孩子,颤抖着嘴唇,死死压抑不住的颤声在寂静的餐厅蔓延开:“洛迦……?”   “洛迦——”陆庭深难掩慌张的情绪,大步走到壁炉边矮下身子,破口大骂,“出来——滚出来!!!你他妈是不是又骗我!”   火焰依旧寂寥地燃着。   无有回应。   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陆庭深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壁炉边,泪流满面。   他当然是恨的。   恨他炸毁他的手,欺骗他的感情,夺走他的一切。但恨一个人的前提是,他还在啊。   要是死了……还怎么恨呢?   “你哭了。”壁炉里,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话语。   陆庭深错愕抬头,火焰里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   那只手伸出来,撑在壁炉外的地上,接着是一张含笑的脸,含情脉脉地看着惊慌失措的陆庭深。   洛迦从火焰里爬了出来。   他重生了。   “你为什么而哭?”洛迦捧住他湿冷的脸,白净无暇的脸上带着几丝狡黠的笑意,“是因为我吗?我死了,你会很难过?”   被发现失态的陆庭深快要气死了,恨恨扯开洛迦的手,一脚给他踢开:“谁他妈难过了——滚!擦你的地去!”   洛迦被踹了一脚,却很开心,垂首应道:“是,元帅阁下。”   陆庭深气冲冲地走了,他得回房间洗把湿漉漉的脸。   白鹤激动地抱着他,哭道:“你吓死我了!”   其实一开始,洛迦心里也是没底的。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死而复生,毕竟自己并不是不死鸟,只是吞食了不死鸟的心脏而已。   直到在一片橘红的火光里,他恢复了意识,看见了自己完好无缺的手,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真的死而复生了。   满地血色狼藉,洛迦扬了扬高傲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的尸体,勾了勾唇,发出一声冰冷的笑:“吾名,不死鸟——” 第37章   夜已深了。   连佣人们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各自回房休息。   到处都是安静的。   除了三楼西面的会客厅。   不死鸟洛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挽起洁白的衣袖,在水桶里拧湿抹布,擦拭着被他的血弄脏的桌子、墙壁。   在这之前,他刚把自己的尸体拖去花园里埋了当化肥。   光是擦这些东西就花了两个小时,此时,东面的石英钟上,时针指向了1。   还没完呢,地毯与地毯外的地面还是一片血污。洛迦实在是太累了,然而一片血色狼藉的地毯吸饱了血,又重又难清理。洛迦想了想,向Robin先生提议,换一块。   Robin先生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元帅阁下告诫我们,如今的财富来之不易,能省则省,钱要花在刀刃上。”   不多时,Robin先生扛来了一台洗地毯机。   “……”洛迦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在地毯上泼了一桶混了洗涤液的水,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喃喃,“小气鬼。”   Robin先生总是拿着一本文件夹,时不时往上记什么东西,洛迦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Robin先生已经监工了两个小时,凌晨一点了,他年事已高,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洗地毯是一个漫长又枯燥的工作,便对洛迦道:“五点半时我再来检查,现在,我要去休息了。好好工作,别偷懒。”   清洗完地毯,打理完地面,洛迦又困又饿又累,收拾完工具,他决定去厨房找些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去睡觉。   元帅府邸太大了,主楼里又没有厨房,他得先绕过主人居住的主楼后,才能走到佣人居住的楼栋,在里面找属于佣人食用的食物。   凌晨五点,天色还未明,整个元帅府邸空旷又寂静,黎明的风吹在身上很凉,洛迦加快脚步想要快些回去,却在路过一片柏树林之时,听见风里传来压抑的悲伤哭声。   那是一棵棵茂盛的侧柏,密密匝匝地种满了主楼背面连接着佣人住房的空地,氲开一片清新的香。   熟悉的香味,这让洛迦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被他亲手炸死的,联邦军部前任元帅,段声寒。   侧柏是他的信息素。   和陆庭深的松针味很像,但又有不同,侧柏闻起来温暖、柔和一些,让人心情宁静,没有松针那样冷冽。   洛迦拖着沉重的脚步循着哭声往前走了不远,在某棵侧柏树树干后看见了一个颤抖的肩膀。   洛迦走进了,果然是赫德。   看赫德哭,他就很高兴。他越伤心,洛迦就越高兴。而还没有高兴几秒钟,看见赫德后脖颈腺体上深深的牙印,他忽然就高兴不起来了。   柔和清新的侧柏香中,钻进来一丝不合时宜的冷冽松针味。   从赫德身上散发出来的。   洛迦忽然就发疯似的上手去扳赫德脖子,看那深深的牙印。本就悲伤难过的赫德顿时更加暴躁,一把推开他:“你有病吗!”   赫德将他狠狠推开,他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双目通红,拽着赫德凌乱的衣领大声质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松针的味道?为什么!你脖子上的牙印是谁的!”   刺啦一声,癫狂的洛迦撕开了赫德身上薄薄的一层居家睡裤,还没看个清楚,就在裤子上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白色黏液。只觉得浑身都冷了。泪水忍不住簌簌滚落。   赫德一脚踢开他的压制,愤怒不已地甩了洛迦一个巴掌——   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我杀了你!”洛迦痛苦大吼,用尽力气锤他,“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的Alpha死了你就抢我的Alpha!”   啪——   又是狠狠的一个巴掌,赫德翻身将洛迦反压在地,死死摁着:“什么你的Alpha!可笑!你们不是都离婚了吗!现在陆庭深的合法妻子是我!他是被你炸的又不是被我炸的,你炸没他一条手臂,他早就不要你了!我本来也有Alpha的,不也被你炸死了吗!”   洛迦不听,只是一味地与他扭打在一起。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弄死赫德。   赫德的眼泪一滴滴滴落在洛迦的身上,他悲伤地嘶吼:“要不是你炸死我的Alpha,我至于被迫离婚,嫁给陆庭深吗?!我至于被他强制标记吗?难道我想嫁给他吗?我想被他标记吗?都是你害的!你还问我凭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炸死我的Alpha,为什么!!!”   洛迦暴跳如雷,恨不得跳起来咬死他:“你他妈真贱!你问我为什么!你叛变同盟会,你背叛Omega族群!你把同盟会机密泄露给联邦军,你害同盟会损失惨重!我没把你一起炸死都算你命大,你说为什么!”   掐住洛迦脖子的手忽然无力地松开了,被洛迦一把掀翻,死死摁在树干上。   “我承认……我是叛变了……”赫德的脖子落到他手里,被他掐得满脸铁青,“但我……没有泄露机密给联邦军!”   “你执政的这些年,确实很暴虐,很讨厌!你口口声声为了Omega,可是死在你手里的Omega不计其数!我有和你提过我们不能这样的,你不听啊!你说什么?你说革命是鲜血铺就的!我觉得你很可怕!我不想跟着你了,我怕我再留在你手下,终有一天也会变成你手术刀下的试验品!”   赫德口中那些死于洛迦手下的Omega,是玫瑰星的原住民,他们在玫瑰星的地位不比帝星Omega好到哪里去,同样深受迫害。   洛迦大声辩驳:“那是他们该死!我也和你说过的呀!你不听啊!你那么‘善良’!”   “我告诉过你的啊!同盟会救他们脱离Alpha的魔爪,为他们争取自由和尊严,他们呢?宁愿当Alpha的狗遭受Alpha的压迫,都不愿在同盟会有尊严地活着!就这样我都觉得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我好好养着他们,给他们发放抑制剂,他们却觉得我在囚禁他们!我说过了,真的要离开同盟会我不强求,但是现在外面在打仗!出去了很危险,那群Alpha军人是凶残的野兽,会把他们吃干抹净的!他们不听啊,他们恨我!他们诅咒我、辱骂我、殴打我们的Omega成员,肆无忌惮地伤害着自己的同类,这些我都忍了。但是他们逃出去之后,为了讨好自己的Alpha,乞求伤害他们的Alpha原谅他们先前自愿加入同盟会的行为,趁我不在,竟大开基地后门,让那群可恶的Alpha抓走了我们自己的Omega,先辱后杀!”   “我忍无可忍了,你知道吗!”洛迦手下力气加重了几分,“我们为Omega平权事业艰苦奋斗,不求他们出力,至少他们不应该助纣为虐,反过来伤害我们啊!我们要是成功了,争取到的光也会照耀在他们身上啊……为什么要开后门放Alpha进来屠杀自己的同胞呢……?   “我就算恨死了他们,拿他们做实验也给足了麻醉,就算死了也死得安详,我问问你,我有错吗!”   曾经的洛迦向他解释了那么多,可他还是觉得,就算那些Omega有错,洛迦做实验至少不应该拿自己的同类。赫德认为,既是为了Omega族群,就不应该伤害任何Omega。他不能苟同洛迦的做法。   但他拦不住洛迦。   也许是赫德拥有一个深爱他的Alpha,很好的原生家庭,他在爱里长大,崇尚仁爱、包容。认为他们不应该以所谓的平权事业为借口,去杀害自己的同类。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太无底线的善良本身也是一种残忍、一种愚蠢。自古以来,低处的人想要撕裂这个不公的世道向上爬,难免血流成河。那时洛迦的心情很不好,不想与他这个圣母一样的蠢货多说。   洛迦错就错在,让方祁去劝他。   方祁本身就是个恨不得全世界Alpha都原地爆炸的疯子。一个疯子,一个滥好人,撞在一起,准没好事。   方祁也许是被黑玫折磨多年,恨她归恨她,但也学会了黑玫骂人的话,他把赫德喷得体无完肤,骂人的具体话术包括但不限于:Alpha的x狗、x种、死xx等。   这下子,赫德与同盟会的嫌隙不但没有消弭,反而更深了。   要是温柔的白鹤老师和卡尔·加文教授在这里,或许还能消弭赫德心中的裂痕,但坏就坏在,两位师长都不在这里。   一个人越是讨厌如今的日子,对过往美好的执念就越深。   赫德就此离开了同盟会。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帝星,成了切尔·希特口中及时回头的好孩子。   在切尔·希特领导的极端Alpha政权之下,他这样善良的Omega最受人喜爱。善良,意味着好拿捏,没有心眼。   善良、听话,是上位者本身没有的品格,他们却希望下位者拥有。   因为一旦弱者不再善良、听话,证明他们已经无法拿捏,要造反了。   切尔·希特急需挽回自己在余下Omega民众眼中的声誉,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赶尽杀绝的刽子手。训狗的精髓在于,打一棍子,给颗甜枣。狗才能忠诚于你,要是只给棍子不给好处,狗急了也是要跳墙的。   于是他亲手打破了Omega不能从军从政的政令,提拔如此善良的赫德为中校。以维护自己在Omega民众眼中岌岌可危的声誉。   他仿佛在用提拔赫德为军官的行为向天下Omega宣告:看啊,我是一个多么包容的领导者,我对Omega族群关怀备至,只要你听话、愿意悔改,回到Alpha身边,我不会计较你曾犯下的错,依旧能给你荣华富贵。   这些年,切尔·希特提拔了许多听话的Omega担任一些军政高层,仿佛在对世界说:之所以对Omega同盟会赶尽杀绝,属实是被逼无奈,Omega同盟会是挑起战争、破坏和平的凶手,是挑起Alpha与Omega对立的罪魁祸首,居心不良其心可诛。但无辜的Omega群众不是。   普通的Omega群众太多太多,他们本来也从不了军参不了政,并且生活确实得到了一点点改善,他们享受Alpha的照料,不愿再走出Alpha为他们精心打造的金丝笼,走到风雨中去。他们也觉得自己是柔弱的附庸,是离了Alpha就不行的菟丝子。   沉沦在虚假的美好里很简单,只要放松自己不去想就可以了。想要站起来却很难,要流血、要淋雨、要牺牲,要在无数次坚持不下去之时,咬牙站起来。   渐渐地,Omega同盟会在他们眼中,也变成了挑起战争、破坏和平的罪魁祸首。   荆棘之路平权起义失败的那一天,会长洛迦站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判决书下达的那一刻,点头叫好的,除了Alpha,还有无数Omega,没有人心疼。   人人都觉得他坏,罪该万死。   赫德用七年看清了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愚蠢不堪,可是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第38章   如今在洛迦手下,赫德再没了挣扎的勇气,但他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我本来不想泄露任何机密给联邦军的……可我回到帝星,情报就瞒不住了……他们要把我送进69处严刑逼供,声寒告诉我,我熬不住69处酷刑的,去了黑玫手下,我招供了是死,不招供也是死。不如主动送上情报假意投诚,向切尔·希特证明我已彻底回头是岸,还能争取一线生机。透露情报也没有关系,反正奉命出征的人是他,到时只要他放水就可以了。你们依旧可以好好活着,最多炸毁同盟会几块地皮……”   “声寒和其他Alpha不同,我始终是相信他的……”说到这里,赫德突然愤怒无比地盯着洛迦,“可是你呢!你二话不说炸死了他!!!”   赫德忿忿抹泪,吼道:“我不停发送脑电波给你,我告诉你段声寒不会伤害任何一个Omega,我告诉过你联邦军对同盟会的武器轰炸只是为了应付切尔·希特,那三个月有死过一个Omega吗?!没有!可你不信!我哭着跪着求你,我说我知道错了,可你还是炸死了他!”   “我能不恨你吗?你杀了我最爱的人!”赫德反手也掐住洛迦的脖子,“我有错你炸死我不行吗……你为什么要炸死他!他是帝星唯一站在我们身边的Alpha啊……”   洛迦的手无力松开了。   确实,那一场战役对同盟会来说,除了几块地皮和一些军火武器被炸毁之外,真的没有什么损失。   可他能就因为这件事放段声寒无恙离开吗?不论如何,他是敌人。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洛迦的身后是无数需要他庇佑的Omega,他没得选。宁愿错杀,不能错放。   然而一切已经过去了,两个Omega不再自相残杀,既然这些事情说开了,再去计较对错没有意义。   如今,还是向前看比较重要。   不对,目前还有一件事没完。   “我炸死你的Alpha,所以你就睡我的Alpha?!报复我是吗!”洛迦按住他的头,往树干上嗙——用力一撞。   赫德被他磕得头晕眼花,委屈怒吼:“是他强迫我,又不是我自愿的!我又不喜欢他!!”   洛迦的手仿佛碰到滚烫的东西,骤然缩回来,不可置信地甩甩头,眼泪就被甩出来,被他愤然抹掉,他想上去质问陆庭深,想拉着他的衣襟猛摇,质问他为什么要碰别的Omega,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他和陆庭深已经离婚了。如今赫德才是他的合法妻子。   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一个佣人而已。   一个佣人,凭什么去置喙主人家的事。   他陆庭深要娶谁要和上床,他管得着吗?   可是,   可是洛迦还是觉得不甘心。   明明他的爱人那么好的啊……   忠诚、强大、温柔,明明以前发过誓此生只有他一个Omega的……   就算自己做错了,自己先背叛的他,可是自己是身不由己!和他解释过的呀!   就算还生自己的气,又怎么可以……   洛迦难过失望又愤怒,眼前这个哭得楚楚可怜的Omega就越看越不顺眼。   他明明又蠢又坏,却偏偏运气好得不得了!明明同为Omega,凭什么他就家庭和睦幸福,不受Alpha父亲的虐待和歧视?凭什么遇到的人都好都善良?明明是个可恶至极的叛徒,回了帝星还加官进爵,位列中校,甚至坐在审判席上审判他?凭什么啊!   白鹤老师、卡尔·加文老师、白方宁爸爸、方祁师哥,甚至自己,哪个不比他优秀,不比他聪明!凭什么命运都不如他好,为了荆棘之路,大家都流血流泪付出良多,凭什么就他干干净净啊!   从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到了军校也被追捧,即便受了欺负也有得是靠山,更有一个对他无微不至的高官Alpha,到死也护着他,他叛变了回到帝星依旧没吃苦,中校当着,大房子住着,现在还抢他的Alpha!陆庭深还对他照顾有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简直可恶至极!   想到这里,洛迦怒不可遏,握紧了拳头用尽猛力往他脸上招呼:“就他妈知道哭!你又蠢又坏又讨厌!没用的东西——去死吧你!荆棘之路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   赫德竟然没有反抗。   很及时地吐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为什么说及时呢?   因为鲜血溅上洛迦脸庞的几乎同一时间,一道阴影当头压下,还没反应过来,洛迦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整个身子翻滚飞出,重重砸在几米开外的另一棵侧柏树树干之上——   洛迦狼狈地看过去,千疮百孔的心再一次碎了。   陆庭深抱着赫德的左手有多温柔,举枪对准洛迦的右手就有多绝情。   砰——   砰——   砰——   决绝狠戾,毫无顾忌。   反正不会死,再怎么样都能从火焰里爬出来,不是吗?   怀里的赫德奄奄一息,一双眼睛困顿地阖着,反应微弱。   陆庭深走到腹部中弹的洛迦身边,又在他捂着肚子的手上补了几枪。   洛迦连委屈的神情都做不出来了,迷茫地倒在地上,空洞地望向抱着赫德的陆庭深,泪水汹涌地淌进泥土里。   空气里,漫开曼陀罗腐烂的气息。   “赫德是我的合法妻子,元帅夫人,这座宅邸的当家主人。”陆庭深睥着他,像看一只爆浆的恶心臭蟑螂,“敢把主人打成这样,你,算什么东西?”   洛迦艰难地动了动唇,想解释什么,可已经没有力气了。   “还有,请记住你的身份。”陆庭深的眼眸中不再有温柔,“我把你从特别监狱带出来,不是来我这里享福的,你只是一个佣人而已。我,不是你的Alpha。”   “再让我听到你和我攀亲,我让你生不如死。”   陆庭深不再开枪了,可最后两句话,比所有子弹打在身上还要让人痛苦。   “不是不死鸟吗?死而复生循环往复,就麻烦你,再爬一次火堆了。”   陆庭深带着赫德离开了。   晨风寂寥地刮。   刮来不知何处的枯叶,落在洛迦身上。   又是9枪。   打穿的不是致命点,等待彻底咽气还要一些时间。感受生命一点点流逝,洛迦在想,自己究竟还要再挨几枪才可以偿还他的罪孽。   枯叶卷啊,卷啊,路过他,又离开他。   萧瑟秋风带走他最后一点体温。   不死鸟确实可以无限重生,可不代表不会痛啊。   ·   陆庭深将赫德带回卧室,接满了一浴缸的热水,打算为他擦拭血迹,包扎伤口。   赫德愤怒地推开了他,拿着换洗衣物自己钻进浴室里,反手把门关住,将陆庭深阻挡在外面:“我自己来——”   赫德觉得很屈辱,在浴缸里蜷成一团,愤怒地擦着自己的身体,却不慎把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又蹭破了,额头上的鲜血再次不受控制蜿蜒流下。   赫德着急忙慌地拧干毛巾捂着伤口,眼泪忍不住再次簌簌落下。   洗到身体的时候,赫德嫌恶地撇过头去,一双泪眼里含着无可奈何的愤怒和不甘。门外的Alpha,在不久之前丢给他一只用过的,装满某种液体的套。让他涂抹自己的身体。   这是Alpha对Omega临时标记的一种。在动物界中,每当万物复苏时节,在那个残酷的弱肉强食世界里,雄性也往往常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东西涂抹在雌性的身上,用来向外界表明这只雌性是自己的所有物,欺负它就是挑衅自己。   洁白的蔷薇不再独属于温暖的刺柏了。   在两日后的宴会上,赫德需要以元帅伴侣的身份随陆庭深一同参加,自己身上若是没有陆庭深的标记,所有人都会起疑的。   切尔·希特生性多疑,赫德即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强制标记。   陆庭深没有对他进行彻底的嵌入式标记,他就应该知足了。   “怎么,”陆庭深的手停顿在他嘴角边,道,“因为我体外标记你,觉得不甘心?”   “……没有。”赫德极度不自然地蜷缩在角落里,只觉得胃里仿佛排山倒海,恶心欲呕。   眼泪滴滴答答汇聚到下巴,滴落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滩。   赫德真是陆庭深见过,最爱哭的Omega。   陆庭深长身而起,对赫德说:“我答应过段声寒元帅,会照顾好你的。我今天不会碰你,往后都不会。”   赫德哽咽道:“他都已经死了……你的保证又有什么用……”   陆庭深叹了口气:“后日宴会结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现在,收起你的眼泪。”   赫德试了试,没收住。   陆庭深无奈地摇摇头,看不下去了:“洛迦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真的又蠢又讨厌又没用,偏偏命好。”   将手中毛巾往浴缸里一丢,一丛水花溅出来,陆庭深说:“赶紧洗,洗完了离开我的卧室。”   浴室的门被关上,赫德哽咽着跨进浴缸,用毛巾用力擦拭自己身上被热水泡软的白斑,那股松针气息像是透进骨髓里,洗不掉了。 第39章   再一次从火堆里爬出来的洛迦,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精疲力尽地倒在壁炉前,不知是睡还是昏过去了。   Robin先生满庄园找他没找着,本来很生气的,却在见到他毫无血色地倒在壁炉前时又心疼了起来,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不挂寸缕的身上:“可怜的孩子。”   洛迦醒来的时候,身处在柔软的被窝里。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份三明治,伸手一摸,还是温的。   洛迦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受到这种被当做人的待遇了。   他饿得太久了,也不管这到底是不是为他准备的,拿起来就往嘴里塞,餐盘下压着一张便签纸:   “好好休息一下吧,可怜的孩子。休息好了再来找我。——Robin.”   Robin先生是一名很好的管家,洛迦心里酸酸的。   洛迦休息好后,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找到Robin先生时,他正在厨房里盯着手下人准备主人的晚餐。   为主人准备一日三餐的厨房特别大,中餐区西餐区甜点区,每个区都有佣人忙碌着。   厨房东面是一扇落地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底下大草坪上打滚玩闹吃饼干的白鹤老师。   洛迦忽然胸有成竹地笑笑,开口轻轻问道:“Robin先生。我可以来帮忙么?我做菜还挺好吃的。”   Robin眉毛一挑,递给他一条围裙。   陆庭深以前是个地道的中餐胃,对吃什么很讲究,陆家灭门之后,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吃什么都一样。   今天却在步进饭厅前,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饭菜香。   入座后,望着桌上的饭菜出了神。   一盅鲜美的冬瓜绿笋肉泥汤、荔枝肉、芥末虾球、芙蓉水蒸蛋、白灼芥蓝、彩椒牛肉粒。   看见蹦蹦跳跳的小鸟,Robin很及时地把其中一副餐具的筷子换成了勺子。   看见桌上的食物,小鸟忽然怔住了,二话不说抓起一个虾仁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嘴一瘪,要哭了:“小曼陀罗——小曼陀罗回来了!”   被陆庭深伸出手抓住:“坐下。”   “宝宝!你老婆回来了!”小鸟手舞足蹈地说,“小鸟要去找他!”   陆庭深不为所动,不肯松手,沉下脸来:“吃饭!”   嗙——   小鸟生气地把塑料勺子扔了,被赫德及时捡回来,擦干净塞到他手里,软言软语地哄着:“小曼陀罗有点事出门了呢,今天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他离开前说了,老师吃掉两碗饭他就回来啦。”   “真的吗?”   “真的,小蔷薇不骗人。”   小鸟垂下眼眸,接过勺子,铲了一勺虾仁默默地吃。   见陆庭深没有多言,端着碗神色平常地吃饭,赫德即便吃不习惯中餐但也不敢说什么,没滋没味地添了碗饭,默默吃起来。   小鸟一边吃,一边向餐厅外张望,吃完最后一口饭,还没看见来人,不依了,把塑料勺子敲得梆梆响,陆庭深没办法,吩咐Robin把洛迦叫进来。   洛迦早有准备,给自己身上贴了好多块膏药,还莫名其妙地给了自己狠狠一巴掌,在餐厅外反光的金属雕塑前照了照,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满意地笑笑。   他很明白,陆庭深对白鹤没多少感情,但对自己的小鸟父亲却有很深的亏欠,所以在这个家里,小鸟不在,陆庭深是老大,小鸟在,小鸟才是老大。   洛迦恭恭敬敬地走进来,朝陆庭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元帅阁下。”   还有赫德,声音提高了一些:“元帅夫人。”   陆庭深:“……”   最后是小鸟:“老师——”   小鸟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小曼陀罗!!!”   “嘶……”洛迦故意抽气,捂着脸双眼含泪,“老师别摸脸,疼……”   小鸟连忙松开手,看见宝贝曼陀罗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大惊失色:“小曼陀罗!谁打你的!”   洛迦看了一眼脸黑的陆庭深,吓得连忙缩回目光,捂住脸:“没事没事——是小曼陀罗做错了事,该打,您别怪元帅阁下。”   陆庭深:“…………”   陆庭深不语,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小鸟不明所以,刚忙扶起他:“是宝宝打你吗?他为什么要打你!你为什么要叫他元帅阁下?”   洛迦抹了把泪,道:“因为他不要我了,和我离婚了……”   “什么?!”小鸟怒不可遏,看向陆庭深。   “老师!老师!”洛迦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老师您不要生元帅阁下的气!否则他还会打我的……”   洛迦不经意拉起袖子,露出自己贴满膏药的手臂和布满弹孔的手背。   “当佣人就当佣人,没关系的!只要还能在老师身边,小曼陀罗就很高兴了!”   陆庭深忍无可忍,怒喝道:“你发什么疯!”   洛迦吓得扑通一下跪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元帅阁下我知错了!我只是一时看见恩师太情不自禁……”   “…………”陆庭深起身,想把他丢出去,没想到还没挨到他呢,他便伸手做躲闪状,满脸惊恐。   “求您别再用枪打我,您再打坏我的手我就伺候不了您了……我这就走!”   一个还装着剩汤的金色的不锈钢盆哐当一声当头罩下,陆庭深躲闪不及,被泼了满头满脸,整个脑袋被罩在锅里,还没来得及拿下来,就被金属大汤勺哐地一顿猛敲,发出一阵刺耳的敲击声,震得陆庭深头晕眼花,耳膜都快破了!   赫德和Robin先生大惊失色,忙过来拉开小鸟,拿开陆庭深头上的汤锅,小鸟还不消气,拿手里的大汤勺砸他:“负心汉!王八蛋!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洛迦对早上那几枪还没有消气,仍旧火上浇油,扑过去拦住小鸟,哭得我见犹怜:“老师!您可千万别再打元帅阁下了呀!不爱了就不爱了……没关系的!是小曼陀罗有错在先,他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只要还能在你们身边,即便做一个不能一起上桌吃饭的佣人也没关系的!”   洛迦重重啜泣一口,低声下气地对陆庭深说:“对不起元帅阁下——我这就把这里收拾干净!很抱歉,下次再也不会了!”   洛迦连忙开始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指头故意在一片碎瓷上用力一划:“啊——”   血珠汩汩冒出。   “小曼陀罗!你受伤了!”小鸟心疼地要帮他一起收拾。   “不用的不用的!老师,我已经习惯了……”洛迦一边收拾一遍低声下气道,“您是主人我是佣人,哪有让您来收拾的道理……元帅阁下会打死我的!”   “他敢!”小鸟怒目圆瞪。   洛迦道:“您不在的时候他就敢了……”   “我打死他——”小鸟抄起汤勺准备跨过桌子清理门户。   洛迦一把抱住他:“不要啊老师!元帅阁下一会儿连您一起打怎么办!我不能连累您……”   小鸟举着汤勺气得发抖,想起宝宝曾经电他还打他巴掌,顿时吓白了脸,发抖着:“打我……宝宝打我……”   陆庭深看他这样是又要发病了,急忙走上前抱住他:“不会的!宝宝发过誓再也不会打小鸟的,您别听他胡说!”   “不会就好……”小鸟放心地举起勺子,“我会!我他妈打死你!负心汉!王八蛋!”   一阵鸡飞狗跳。   洛迦在小鸟身后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陆庭深一声不吭地挨他铁勺攻击,把铁勺从自己脑袋上移走,无可奈何地哄:“别打脸啊,宝宝还要见人的!”   小鸟对他又踢又咬又打,陆庭深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想把小鸟哄回房间,洛迦又大惊失色地求情:“元帅阁下!都是我的错——您别生老师的气,千万不要电他!我——我愿意替老师受罚,您有气撒在我身上就好了!”   陆庭深咬牙切齿,吼道:“闭上你的狗嘴!”   “陆庭深!”小鸟看起来真的快要咬人了。   陆庭深向赫德投去求救的目光。现在看来,只有赫德能哄好老师了。   赫德会了意,走过来,温柔地抱了抱老师,轻轻说:“庭深和小曼陀罗只是闹了些小矛盾,赌气而已,没有离婚更没有当佣人啦。”   小鸟不太相信:“骗我……我又不是傻子……”   “真的!没有骗你呀,”赫德说,“小曼陀罗一生气就爱干家务,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信的话你问问小曼陀罗,对吗?”   赫德看向洛迦,小鸟也看向洛迦。   洛迦则看向小鸟身后焦头烂额的陆庭深,陆庭深咬牙切齿地,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洛迦这才满意地笑笑:“没错,老师,我和庭深闹了些小矛盾而已。”   小鸟又看向陆庭深。   陆庭深忙不迭道:“对,对,我哪儿敢让他当佣人。”   “现在!给我!和好!”小鸟叉腰。   洛迦冷不丁道:“但是是他生我的气……先骂我的。”   小鸟指着陆庭深的鼻子:“道歉!”   “……”陆庭深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洛迦见好就收:“没关系。”   小鸟拽过陆庭深和洛迦的手,合在一起:“牵手手!和好!”   牵上陆庭深手的那一刻,洛迦忽然鼻子一酸。   上一次牵他的手,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鸟狐疑地看了看鸟都不鸟对方一下的两个人,尤自不放心,指了指洛迦的嘴,命令陆庭深:“亲亲!”   “……”陆庭深道,“差不多行了,爸爸。”   “亲亲!!!”小鸟拔高音调。   陆庭深无可奈何,倾身过来,在洛迦的唇上点了一下。   小鸟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不可以吵架了,知道吗?吓人。”   陆庭深勉强笑了笑:“好了,天很黑了,爸爸去睡吧,好么?我和小曼陀罗也回房睡觉了。”   随即给赫德使眼色,让他带小鸟赶紧走。   小鸟尤自不放心,一步三回头:“不可以吵架哦!”   “不吵。”陆庭深拉着洛迦的手没放,说。   小鸟走了。   陆庭深脸黑得能吃人,拉着洛迦往自己的卧室走,打开门,一把将人甩在地上,砰地一声关上门。   洛迦脸上那副倨傲的神色消失无踪,恭恭敬敬地鞠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元帅阁下。”   陆庭深都气笑了:“洛迦,你真的让人觉得恶心。”   洛迦无所畏惧地扬起脖颈,露出最脆弱的部分,无所畏惧:“那你打死我。”   陆庭深骂了一句疯子,洛迦就如鬼影般缠上来,陆庭深意识到不妙,伸手要去制止洛迦时缺却已经来不及了,手枪已经落到了他手上。   “你干什么!”陆庭深白了脸,劈手要去夺,一声巨响,砰——   鲜血飞溅。   洛迦打穿了自己的手臂,眼睛也不眨一下。看陆庭深的表情,剧痛之下,洛迦心中泛起近乎扭曲的快感。   “哈哈哈哈哈哈——”洛迦扭曲地笑着,“是这样吗?你看着是不是特别痛快?”   砰、砰、砰、砰、砰——   直到弹夹打空,一颗子弹都射不出来才扔掉手枪,洛迦已浑身浴血,还咬牙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反正我总能死而复生,你对我开枪一点顾忌都没有。”   “可是陆庭深,就算我死了能复生,我也会痛的。”   陆庭深无言以对。   “既然看我受苦你这么开心,不用劳驾你动手了,我自己来。”洛迦疯魔了一般,猖狂大笑,“你还想看我怎么死才够解恨?我表演给你看啊。”   陆庭深的卧室里有壁炉。   壁炉上陈列着一把骑士剑,洛迦飞扑过去一把夺过,横剑于颈——   “洛迦!”陆庭深肝胆欲裂,“把剑放下!你疯了吗!”   这一剑死死抵在脖子上,鲜血很快顺着银白的剑刃蜿蜒流下。像几条鲜红的毒蛇,刺痛陆庭深的眼睛。   洛迦握剑的手愈发苍白,青筋必现,是真的打算对自己狠下杀手,陆庭深崩溃地抱住了他,把剑夺下,踢得远远的:“不要了!不要了……”   洛迦软在他的怀里。   感受他的眼泪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终于扳回一局。   洛迦轻轻叹了口气:“我承认,当年古堡一案我虽是被逼无奈,但确确实实是我亲手做下的,你的手也是我炸的。就这一件事,我一辈子也偿还不清。”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你想怎么报复我折磨我我都无话可说。”洛迦发狠地盯着他,“可我唯一唯一不能接受,你为了赫德那个混账来伤害我!!!”   洛迦一字一句道:“我愿为你死一千次,一万次,怎么赎罪都可以,我毫无怨言,但是赫德,他不配。”   “你的爸爸、加文老师、我的爸爸、乃至方祁师哥,还有特别监狱里无数没有人权的Omega战犯,我们都为革命付出了你难以想象的代价!赫德他没有,他没有!!!”洛迦拽住他的衣领,“我不允许你为了护他来打我!说什么我不配,他就配吗!我不是东西,那他又算什么东西!他只是个命比我们都好的废物!”   洛迦彻底疯了,一阵大力掀开陆庭深的怀抱,飞扑向那把被陆庭深踢到墙角的骑士剑,捡起来,再一次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破口咆哮:“跪下——向我道歉!”   陆庭深几乎吓傻了,扑过去要多夺剑却被他一脚踢开,只能惊恐大喊:“把剑放下!洛迦!”   “向我道歉啊!”洛迦眼白通红,扯着嗓子怒吼,“说你错了!说——!!!”   “说——!!!”   那剑刃再次紧紧抵着脖颈,又有猩红的血蜿蜒流下——   陆庭深目眦欲裂,只见洛迦发狠扬起剑,决绝狠戾朝自己脖子砍去,终于破口而出:“对不起——!”   剑刃停留在离脖颈处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陆庭深早已汗湿重衣。   洛迦还觉不够,癫狂大吼:“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我要你跪下!跪下——!刚刚不算!”   “跪下!对我说你错了!说——!”   陆庭深见他简直快要爆体了,来不及多犹豫,扑通一声,膝盖砸地:“对不起——洛迦!”   ……   轻轻一声嗡鸣,剑尖垂地。   洛迦扬起高傲的头颅,像个获取胜利的无畏的勇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负剑于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臣服的Alpha,心满意足地笑了:“和我比狠,你比得过吗?”   除了这条可以无限复活的烂命,洛迦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怕了。   “Omega族群,永不为奴。”洛迦慢悠悠走向壁炉,捧剑放于原位,偏头嗤笑一声,“晚安,元帅阁下。” 第40章   第三日,下午四点,总统府。   佣人将白纱帘拉了开来,阳光斜斜地撒进来。   卡尔·加文慵懒地反坐在沙发上,端着一份草莓蛋糕吭哧吭哧地吃,看向窗外陆陆续续开进府邸来的漆黑汽车,一辆接一辆,像训练有素的工蚁,在巨大的停车场里停好。   执事往茶几上的玻璃杯里添入甜甜的香蕉牛奶。   “Simon,Hiter怎么还不回来……”Simon如今是总统府的大管家,他年轻的时候,是在王宫中服侍卡尔·加文王子的近身侍者。   对待卡尔·加文,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洁白的毛巾擦了擦沾染奶液的壶口,Simon恭敬起身颔首:“总统阁下四点半就回来了,殿下。”   卡尔·加文垂在身后的金发柔顺光滑,是Hiter说今天有好玩的宴会,他特地洗的。   他很期待这一次热热闹闹的宴会。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跳舞,喝酒,享用美食,观看表演。   宴会上有鲜花、有美食、有父亲和爸爸。   卡尔·加文忘记了很多事,成年后大部分记忆都被白鹤带走了,这导致现在的卡尔·加文只能记得起来以前的事,爱他的父亲和爸爸,金碧辉煌的王宫,还有,俊美强大只对他一个人温柔的骑士。   记忆残缺的卡尔·加文,如今的生活却是美满的。   左等右等等到四点半,吃完最后一颗草莓时,他的骑士回来了。   “殿下。”切尔·希特张开怀抱,“抱歉,我回来迟了。”   卡尔·加文紧紧地拥了上去,他最爱的,最强大温柔的骑士。   “宴会即将开始了,为您洗漱更衣,我的殿下。”切尔·希特抱起他,温柔俯首,在他唇间烙下一个迷人的吻。   卡尔·加文红了脸,埋进骑士胸膛里,露出羞赧却幸福的笑。   荷叶边装饰的洁白蕾丝衬衣、修身马甲,穿起来很复杂,切尔·希特细心地为他理清每一根系带,并未他系上精致的花边领巾。马甲的插花眼中,插上一朵洁白饱满的白玫瑰。   切尔·希特每一次从外面回来,都会为他折上一朵白玫瑰。   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卡尔·加文问:“Hiter,我能在宴会上看见我的父亲和爸爸吗?”   切尔·希特为他穿袜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许久,道:“殿下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国王和王后不能一直陪在您身边了。”   他还哪里来的父亲和爸爸呢?早都被切尔·希特杀死了。   卡尔·加文垂下眼眸:“哦……”   切尔·希特摸了摸爱人的脸庞:“殿下有我,也是一样的。我永远忠诚于您,爱您如爱我的生命。”   “我也是,Hiter。”   沉浸在爱和温柔里的卡尔·加文不会知道,这是一场对Omega全方位围猎的残忍盛会。   庆祝的是荆棘之路平权起义的失败,围猎的,是这场革命的战犯。   是他的同胞。   切尔·希特为他编织了一个温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陪着他,爱护他,补偿他。即便这个世界虚假不堪。   今天一个下午,特别监狱的Omega几乎被带走了一大半,他们被里里外外洗干净,像猫猫狗狗一样装上货车,运往总统府。   装了七八辆大货车,大家蜷缩在阴暗的货车车厢里,不敢躁动。只因中间的过道,巡逻着手持电丝散鞭的Alpha狱警。一个不老实,那鞭子落下来,大家都得遭殃。   最末尾的一辆货车小一些,里面只关着四个人。   他们的颈后腺体扎着闪烁绿光的抑制器。   卡玛拉·帕沙依偎在曼塔梅斯怀里,不安地绞着手指。   “Metz,我害怕……dev会来救我们吗?”帕沙惊惶不安地说,一口咖喱味的印地语轻轻的,叫曼塔梅斯时的口音不太标准。   曼塔梅斯摸了摸他卷曲的长发,吐出一口袅袅的烟雾,沉默不语。   他又哪里知道呢?   “会的。”朱鹮爬过来抱住他,与他头抵着头,带去几丝宽慰,“他答应过我们的,别怕,帕沙。”   “en——”   大货车开进了总统府,开进地下室里去。   卡尔·加文从二楼盛大宴会厅的香槟塔后钻出脑袋来,正好看见窗外驶进地库里的几辆大货车,像满载了战利品的老鼠回巢。   “Hiter,好多大货车。”卡尔·加文扒在窗边看,“那里装的是什么?”   他的头上戴了一顶金叶王冠,高贵雍容,好一朵娇贵的金枝玉叶。   切尔·希特来到窗边,随意撇了一眼楼下,漫不经心地道:“一些供客人享用的食物。太脏了,我命人开到地下室去处理。”   “美味?”卡尔·加文想了想,“是烤小乳猪吗?烤全羊吗?还是……菠萝烤鸡?”   切尔·希特笑了出来,刮刮他的鼻子:“你说的都有,小馋猫。”   晚上6点左右,与会嘉宾纷沓而至,联邦高层政要、各区首脑、军部高层,纷纷携带自己的Omega伴侣踏入这个金碧辉煌的古堡,放眼望去,不论Alpha还是Omega,九成九的男性。   切尔·希特虽贵为总统,到底也是今日宴会的东道主,还是需要去迎接客人,由于与会嘉宾除了带上自己那受法律保护的Omega伴侣之外,还有的会带着自己的宠物,切尔·希特不愿让爱人看到这种场面,没有让他去。   等到他们的宠物都被安置在地下另一个宴会厅暂锁起来时,再领着众人前往主宴会厅。   暂别前,理了理卡尔·加文胸前的花边领巾,扶了扶金叶王冠,不厌其烦地又叮嘱了几句:“殿下今天是主人,晚上要招待好各位Omega客人,我让Simon留在你身边听你差遣,知道么?”   卡尔·加文懵懵懂懂地点头:“Hiter不陪我么……?”   切尔·希特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要招待别的客人啊,谁家Omega像你这么黏人?”   离开之前,切尔·希特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有个很重要的事忘记和你说。今天来的客人里会有不少女人,你惹谁都行,不要惹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不论她是Alpha、Beta还是Omega,知道么?”   “啊……为什么?”卡尔·加文不解。   “她们都是恶魔的手下。”这件事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估计他的Omega也听不太懂,只能言简意赅地吓唬,“她们会往你身上放毛毛虫的,你惹不起,我也不想惹。”   “啊——毛毛虫!”卡尔·加文大惊失色,想起了那天被他拿菠萝头砸的女魔头,冷不丁一个激灵,连忙摆手,“我知道了!不惹……”   受邀来参加宴会的Alpha精英们都知道,今晚,将有一场特地为他们准备的盛宴。在他们的Omega伴侣眼里,这只是一场庆祝总统夫人“大病初愈”的再普通不过的宴会。   Alpha们彼此都心照不宣,Omega伴侣在身边时,恭祝总统阁下与旧爱团聚,圆圆满满。当自己的Omega伴侣被执事往主楼主宴会厅引后,命手下人扛来一只只大黑箱子,往地下室里送。   天色已有些暗,黑箱子一个个抬进地下室,更像极了老鼠回巢。   一支乌木手杖点在地上,发出一声“笃”的脆响。   “元帅阁下,元帅夫人,晚上好。”   赫德以陆庭深伴侣的身份出席,不再被允许穿上军服。挽着陆庭深的手臂,面对往来的人,笑得勉强。   “庭深,赫德,来。”切尔·希特在拱券下站着,笑意盈盈地迎来了陆庭深与赫德。   赫德的脖子上残留着一抹暧昧的红痕,身上带着淡淡的松针信息素的味道。垂首恭恭敬敬道:“总统阁下。”   切尔·希特脸上笑意不减,对赫德道:“你的老师在上面。想必你一定非常思念他,先上去吧。”   小心翼翼地看向陆庭深,得到他首肯后,赫德才松开陆庭深的手臂,乖顺地告别,随侍者离开。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自然。切尔·希特看在眼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问陆庭深道:“怎么样?肯听话了么?”   “当然,按您说的,紊乱期晾了他几天,这几日就老实了。”   “你的小宠物呢?”   陆庭深的手下扛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陆庭深拍了拍箱盖:“总统阁下要看看我的作品么?”   陆庭深的手迫不及待地摸上了箱盖上的指纹锁,切尔·希特这才笑了笑:“那倒也不用这么心急,等会儿有的是时间看。”   印着陆庭深名字的箱子被抬入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和其他黑箱子并排放在一起。   确认箱子外没有动静了,沉重的箱盖被从里面无声无息地抬起了一条缝。箱缝里,一双机警的眼透过罅隙左右查探四周情况。   地下室有微弱的灯光,虽然很暗,但还是能勉强视物,四周暂时没有人。   一根细长的食指从箱缝里伸出来,摸索到指纹锁的位置,轻轻“滴”的一声,箱盖被推开,洛迦长身而起,他很讨厌身上这件黑色的胶衣,但这个时候,这个昏暗的地下室,黑色为他提供了最好的隐蔽条件,而且有衣服总比光着好。   临出发前,讨厌鬼赫德给了他很多小巧的催眠剂,告诉他若是行动时不小心被人发现,一针扎进对方脑袋,并对他说“忘掉我。”他就什么都不会记得。   赫德这个人讨厌归讨厌,但他的东西洛迦还是照用不误。毕竟他是脑科学天才白鹤最宝贝的学生。   胶衣没有能放东西的地方,洛迦只在手里攥了两枚,也就是说,在一次查探中,他至多只有两次机会。   宠物,不是白当的。   来都来了,先搞清楚这地下的地形和具体情况。看看切尔·希特到底要搞什么鬼。   这间存放奴隶的仓库门是虚掩着的,应是进进出出地搬奴隶,开门关门很麻烦,所以干脆就虚掩着。   洛迦躲在门后,透过半掩的门户向外看去,外边是一个巨大的下沉式八边形舞台。四周的灯都还没有开,到处都一片黑暗。   舞台边八面阶梯设有卡座,居高临下地将中间舞台层层包围,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一场Alpha对Omega战犯单方面的玩弄和欺凌。   舞台边伫立着八个半人高的玻璃酒桶,酒桶底部镶着金属水龙头,但酒桶里面空空荡荡,一滴液体都没有。   舞台旁的阶梯卡座结构复杂,适合藏人,洛迦趁此时没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最外圈,身子一矮,跃下第一格阶梯,就地一滚,滚进了某张沙发底下,透过沙发底部的罅隙视物,找准方向,一点一点往底下的舞台攀爬接近,第五层、第三层、第一层——   沙发下的缝隙只有30厘米左右的高度,勉强能容一个人紧贴着地面趴着,连抬头都是奢望。   狭窄的空隙让洛迦感觉很痛苦,他迫切地想要爬出来,已从沙发底下伸出了一只漆黑的手,却陡然感受到铺设地毯的地面传来轻微至极的震动。   有人来了!洛迦骤如触电般缩回手,果然几秒钟之后,有几双脚路过了这里。   空气中飘来十分浓郁的咖啡豆气息。   熟悉的味道。   一个底部安了轮子的铁笼从洛迦眼前被推过。咖啡豆的气息更浓了。   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铁笼底部的四个万向轮,洛迦往后小心翼翼退出此时藏身的沙发,蜷缩在沙发后,悄无声息地探出了脑袋,终于看清了全貌。   全身汗毛在这一刻立了起来。   他想尖叫、想大哭、想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可他不能。   尚在他人胯下屈辱求生,如今还远没有到能掀桌造反的那一天。   他只能死死捂住嘴,任眼泪无声疯狂流淌。   铁笼里瑟瑟发抖的人艰难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支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只潮红的手从铁笼的缝隙里伸出来,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   “dev,不哭。” 第41章   那是被特地注射过紊乱剂的卡玛拉·帕沙,被锁在狭小的笼子里,此时浑身通红,处于紊乱期又得不到任何标记的Omega会释放浓郁的信息素,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咖啡豆气息。   帕沙身上的鼻环臂钏等饰物都被取下了,几个Alpha侍者打开牢笼将他拉起来,在塞进酒桶之前,轻薄了一把。   一个Alpha的身前顶起了一个大包,气愤地猛掐一把Omega的肉,爆了一句粗口,便与同伴一起,将早已瘫软无比的Omega扛起来,塞进了酒桶里,往下又摁了摁。   洛迦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了,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冲出去撕碎这些畜生的冲动。   酒桶狭窄,帕沙在里面只能蜷着身体,紊乱期无人抚慰的痛苦使他痛苦扭动挣扎。   Alpha们开出一瓶又一瓶香槟倒了进去,冰凉的酒液让桶里的帕沙一个激灵,挣扎起来,那酒液漫到他鼻下一公分的距离,只要他一动,酒液翻浪,辛辣的酒就会进入他的鼻腔,让他痛苦难当。   他只能忍。   因紊乱期而释放的咖啡豆信息素充满整个酒桶,像是一块冰糖,在液体里溶解出丝丝缕缕的芳香气味,为美酒带去独有的风味。   做好一桶咖啡酒后,Alpha们打开酒桶底下的灯带,推着空笼子扬长而去。   洛迦连滚带爬地来到酒桶边,抱着酒桶无助地失声痛哭。   帕沙从酒液里艰难地伸出食指,在玻璃酒桶上方没有被酒液淹没的玻璃壁上,颤颤巍巍地画了个“^_^”   洛迦离开的这些日子,他有很努力地向朱鹮与曼塔梅斯学习中文,但学会的那几个零星词语在此刻也派不上用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的神,只能画一个笑脸。   洛迦勉强露出个笑容,摸摸酒桶壁就当是摸摸他的头,抹了把泪迅速爬开,因为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来人,他不能停留太久。   在卡座的沙发矮几下穿梭,八个方位的酒桶都塞了Omega罪犯,但除了帕沙以外都是生面孔,那,其他三个人呢?   正当沙发底下藏着的洛迦疑惑间,忽然听见舞台上方传来一阵沉沉的闷响,爬出沙发循声向上望去,顶上的天花板缓缓向两侧打开,有白花花的东西被吊着缓缓下降了。在离舞台地面一到两米的地方高低错落地停下。   那是一个个被红绳捆成姿势各异的,人。   曼塔梅斯在这里,朱鹮在这里,兰迪·诺尔在这里。他们都被注射了紊乱剂,导致紊乱期全部一起爆发。   仇恨的火焰在洛迦心中烧成燎原的烈火。   今日这一笔笔血债,来日,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舞台上的射灯全部打开了,明晃晃地映照着舞台亮如白昼,光亮之下,阴暗无处遁形,洛迦带着满心的不甘和仇恨离开了这里,钻进箱子之前,脑海里飘过了一串滴答声。   迅速翻译,得到:“我见到卡尔教授了。”   洛迦回复:“ROGER”(收到)   紧接着,脑海里又挤进一条急促的电码:“我来了。”   来的人,是白鹤。   赫德正在卡尔·加文身边不远处站着,收到讯息眸光一暗,四下环顾,有一个陌生的Omega在岛台边狂拿菠萝吃。   很快他就把菠萝都拿完了,卡尔·加文看见菠萝盘空了,不高兴地走过来,两个爱吃菠萝的Omega碰头,看起来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那嘴里塞着菠萝的Omega还拿着水果夹子,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有规律的夹了几下空气,赫德看在眼里,顿时了悟。   那夹子以长短信号夹出了一串代码:“····- ·---- ----- ·---- --··· --··· ··--- ----·”   翻译:白鹤。   赫德迅速在脑海中敲出一串:“ROGER”   卡尔·加文看了看一盘空空的菠萝果盘,又看了看满嘴菠萝汁还在嚼嚼嚼的客人,想生气,又想起来Hiter的叮嘱,主人不能乱发脾气,忍住了,委屈地扭头跑去找Simon,指着岛台上空空如也的盘子:“菠萝,没有了……”   满嘴菠萝的Omega默默放下夹子,白鹤感受到脑海里跳出不属于自己的吐槽:“傻子。”   “……”白鹤拽过张纸,擦擦嘴,在脑海里回道,“倒不用这样骂自己。”   Simon很快命佣人再切一盘菠萝来,卡尔·加文走过来要守着,没想到那个吃菠萝的讨厌鬼还在,看见他来,一把拿起夹子,不给他。   赫德:“……”   “我也要吃菠萝……”卡尔·加文伸出手,“你把夹子给我。”   傻子Omega的左手夺过右手的夹子,攥在手里,紧紧的。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往自己的盘子里夹菠萝。   “你……”卡尔·加文生气道,“你已经吃很多了,我都还没有吃……”   傻子Omega不停地嚼,就硬是不给他。   “你是谁的Omega?你怎么这么自私!”卡尔·加文委屈道,“我要告诉我的Alpha……”   在硝烟一触即发之前,傻子Omega的右手及时夺过左手的夹子,往果盘里一放,扭头就走。找卫生间钻进去,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你和你自己较劲个什么东西!?”   卡尔·加文愤愤道:“你看他那傻样!还‘告诉我的Alpha’,有病一样!”   “那不是你自己吗?”   “……我没有那么傻。”   白鹤叹气,道:“我提取了你很多记忆,现在原身体的智商很低,你不要和自己一般计较。”   卡尔·加文沉默了一会儿,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等我回到了自己的原身体,就得一直保持着他现在的智商才不会被切尔·希特发觉?”   白鹤顿了一会儿,道:“是这样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脑子换来换去,损伤是不可避免的。”   “……糟糕透了。”   人们对傻子一般比较宽容,不会去计较他做的事,所以傻子行动起来没那么束手束脚,于是白鹤又抄起了老本行,在一天前,他潜入某位Alpha政要的府邸,将这位Alpha的傻子Omega伴侣藏起来,自己易容成了他的伴侣,成功混了进来。   不得不说,被折磨成傻子的Omega真多。   这位政要白鹤认识的,是老熟人,名叫高鸣,是最高统帅部下属特情处处长,中将军衔,他的Omega伴侣柏舟还是白鹤的病友,比白鹤更早离开疯人院,他知道他发起病来是什么样子,能够模仿得很像,没有比他更适合寄生的人选。   他得来到这场宴会,这是他们能接近卡尔·加文身体的唯一机会。他得趁这一次机会,把卡尔·加文的意识还回去。   陆庭深没法以任何身份带他进来,他只能另辟蹊径。   当然,这件事陆庭深是知道的,陆庭深想拦,但拦不住他。白鹤说了,一切后果,他自己承担。陆庭深没办法,随他去了。毕竟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父子关系。做孝顺儿子的,始终无法违逆自己的父亲。   白鹤没什么好气地对卡尔·加文说:“我们现在要出去了,你别给我添乱。”   菠萝吃多了,胃里直泛酸水,口腔麻麻的,白鹤在洗手台前漱了个口,回到宴会厅,没想到Alpha们都上来了。   卡尔·加文找到了靠山,一头扎进切尔·希特怀里犯委屈,高鸣在一旁赔笑,保证日后带一车香水大菠萝来赔罪。   白鹤迅速进入了角色,也扎进高鸣怀里,打了一个长长的,菠萝味的嗝。   幸好,身为精英Alpha的切尔·希特并不会和一个傻子Omega计较,笑着对高鸣道:“早知道夫人也喜欢,我就应该命厨房多备一些。”   “真的是十分抱歉,总统阁下。”高鸣掐了掐妻子的腰:“柏舟,还不向总统夫人道歉?”   原来厨房的菠萝也没有了,卡尔·加文吃不着了。柏舟不服气地哼一声,鞠躬:“对!不!起!”   柏舟抬起头的一瞬,左眼盯着切尔·希特怀中的卡尔·加文,毫不遮掩地露出一个怨毒的目光。   那是他自己。   忘了一切,沉溺在仇人怀抱中的自己。   柏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边太阳穴,不甘心的真正的卡尔·加文只能背着仇恨陷入休眠。   这些年他寄生在白鹤大脑上的意识漂浮在一望无际的黑海,连躯体都没有了,彻彻底底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白鹤从他的大脑里带走了所有痛苦的记忆,这些记忆太沉重,太苦,常常把白鹤也折磨得心力交瘁。   亲眼看着依偎在切尔·希特怀里的卡尔·加文,白鹤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卡尔·加文是最幸福的。   他忘了一切不好的事情,切尔·希特在他眼里,高大俊美,位高权重。疼他爱他,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Omega。   但是很快,幸福的卡尔·加文就要消失了。一旦那些痛苦的记忆回到他的身体,那个时候的卡尔·加文,不知该有多痛苦。   躺在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身边朝夕相对,装疯卖傻,逢场作戏,每一天都活得如履薄冰。   白鹤看了一眼卡尔·加文,没滋没味地咬了一口高鸣递过来的凤梨酥。   还未咽下去,忽觉四周渐渐地静了下来。人声停了,大家脸色都很差劲,竖起耳朵,静听门外的动静。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Omega们脸上神情慌张,都不由得往自己的Alpha怀里靠了靠,Alpha们也或多或少露出几丝忌惮的神色,拍了拍自己Omega的肩膀。   哒哒哒——   哒哒哒——   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外传来,愈来愈近。   离门最近的赫德脸色骤然褪去血色,仿佛听见了什么很恐怖的声音,顿时香槟也没心思挑了,慌里慌张地拿着一杯酒往门的反方向走,锁定陆庭深的位置,脚步有些虚浮,快步走去。   大门从外被推开了,刺鼻的烟草味覆压进来。   那味道一钻进鼻腔,包括赫德、顶着柏舟皮囊的白鹤、卡尔·加文在内的Omega都犹如惊弓之鸟,浑身汗毛不受控制地竖起来。   柏舟双腿止不住地发颤,手上剩一半的凤梨酥再也拿不住了,软软地挂在高鸣怀里。   卡尔·加文瑟缩了一下,躲到切尔·希特身后去。   赫德更是,一杯酒晃啊晃啊走不出几步就晃得剩个底,眼看着差点要被垂到地面的桌幔绊倒,被眼疾手快的陆庭深拦腰一捞,不悦低语:“笨手笨脚的。一个人吓死你了?”   嘴上这么说的,手却很快地将人捞到身后护着,警惕地盯着门口的人。   门口的人,身穿一身修身军服,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个方方正正的银色保险箱。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那只保险箱上,如临大敌。   “……”那裤兜里的手伸出来了,做着红色长指甲的手慢悠悠地端起香槟塔顶的酒,叹气,“太夸张了吧,诸位。”   黑玫没滋没味地抿一口酒,看了看自动退离她方圆十米的Alpha与Omega,苦恼地揉揉太阳穴:“至于这样躲着我吗?放鞭炮都不用躲这么远吧。”   黑玫基本没参加过这种Alpha与Omega在一起的宴会,往年不是没邀请她,是她不爱来。   她一般在69处宅着干点文明社会禁止出现的事情。   切尔·希特干笑了一声:“叶处长的威力,比核弹还要厉害。”   “哈哈——”黑玫豪爽地干笑了一声,放言道,“诸位不要这么拘谨嘛。吃好喝好玩好,今日我这颗核弹,只凑热闹,不爆炸。”   黑玫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来到一处居高的座位旁,往主位上潇洒一坐,二郎腿一翘,把手提箱往桌上一甩,咔嚓一声,箱子开了的瞬间,所有人都倒退了一步。   进过69处领教过她威力的可怜Omega甚至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大叫。   白鹤上下牙关咯咯颤抖,腿有些软,被高鸣大手一揽入怀中,拍了拍后脑勺:“别怕,我在。”   切尔·希特脸色很差,正想警告黑玫不要在这个时候整什么幺蛾子,还未开口,那箱子被黑玫拎起来,哗啦啦掉下一堆……麻将。   切尔·希特:“……”   众人:“……”   “都看我干嘛?”黑玫掏出根烟衔上,边上的女Alpha跟班就顺从地擦响火机,移到她嘴边。   点燃,吐出口烟,指了指一桌麻将牌:“有没有一起的?一缺三。”   满堂鸦雀无声。   “好吧。”黑玫啧一声,“都成双成对的,看来也没人陪我玩。你们该玩玩儿,该跳舞跳舞。我就不去吓唬你们了。”   话音落,边上的三名女跟班纷纷落座,洗牌。   剩下的一名女Omega蹲下身来,颔首:“玫姐吃些什么?我去拿。”   黑玫叼着烟,一边摸牌,露出个迷人的笑:“随便,你拿的我都爱吃。”   这个座位挑得好,在整个宴会厅正东,又地处高位,可以居高临下俯视舞池里玩乐的嘉宾。   黑玫夹着烟,打出一个六筒。   那端食物的女Omega回来了,黑玫瞥一眼,扬扬下巴:“妞儿,给姐拣个草莓。”   一颗又大又鲜艳的草莓递到黑玫嘴边。   临座的女Alpha看了看下方成双成对的伴侣,打出一张牌,笑:“看大家成双成对的,玫姐心里不觉得孤单吗?”   黑玫仿佛听了个很好笑的笑话,爽朗地笑了两声:“孤单?”   她摸入一张牌,眉毛一挑:“笑死人了,废物才会觉得孤单。”   她将那张牌插进自己的牌堆里:“什么年代了还谈恋爱,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的,一群傻冒。”   “……”   等她再摸入一张牌,胸有成竹地笑了。鼻孔喷出两缕烟,居高临下地看着舞池里成双成对的眷侣:“女人,被边缘化这么多年,该上牌桌了。”   她上家的女Alpha打出一张牌,被黑玫摸走,冷艳一笑:“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所谓爱情,在权力面前,”黑玫推倒面前的牌,胡了,“一文不值。” 第42章   这场看似正经的舞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黑玫和她的属下从麻将打到扑克,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   最后一圈,输了。   黑玫推倒身前筹码,眼睛一眯,正巧手中烟也燃到了头,将之往烟灰缸里一插,面色不善地盯着台下仍旧在舞池里搂搂抱抱跳来跳去的众人,眉目一凛,吐出一口烟,长身而起,插兜离开。   哒,哒,哒——哒,哒,哒——   大门打开,黑玫渐行渐远,徒留烟草味的压迫信息素蔓延至整个房间,宛如狭窄的密闭暖气房里挤了一百个人抽烟而散发出的二手烟味,压迫得在场的Omega纷纷蹙眉咳嗽,被这股刺鼻的信息素呛得头昏脑涨,侍者不得不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涌动进来。   体质弱一些的Omega被呛得欲呕,跑到窗边连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勉强缓过来一些,赫德同样,直到接过陆庭深递过来的红茶喝了几口才好受一些。   赫德欲哭无泪,双手撑在窗边皱眉道:“怎么会有女人的信息素这么……难闻……”   陆庭深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闭上你的狗嘴,别他妈给我惹事!”   赫德并不服气,他听说过黑玫很凶残,但只限于听说,并没有真正落到她手里过。   几次是要落到她手里了,都及时被段声寒捞走。   从前有段声寒元帅做丈夫,如今有陆庭深元帅做丈夫,哪一个不比黑玫一个区区中将职级高?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赫德有些生气,大声道:“怎么了?难闻还不让人说吗?谁喜欢吸二手烟!”   反正人都走了,说两句怎么了?一个女人,区区中将,军衔尚在陆庭深之下,虽然手段酷辣,又能狠到哪里去,至于吗?   陆庭深想立刻把他抓回家,关上门,打一顿。   赫德话音才落不久,窗户下面陡然传来一声枪响——   夜色下,一个侍者被当场爆头,血浆飞溅,脑袋开了花。   只因他和同伴小小声吐槽了一句:怎么有女人的信息素是二手烟味。   就此命丧黄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赫德霎时白了脸,大叫一声,软倒在陆庭深怀里,手中红茶泼了出来,将手背烫出一片红痕。   一楼路灯下,哒,哒,哒,一个女人施施然站定,一手插兜,一手指间挂着一把枪,转着玩,对着眼前尸体不屑一笑:“女人该是什么味儿?少来定义女人。”   黑玫似笑非笑地抬眼,与二楼的赫德对上目光,昏黄灯光下,血红的唇角勾起一个如夺命镰刀的弧度。   赫德只觉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颤抖着离开窗边,缩着脑袋呶呶道:“对不起……”然后等陆庭深的斥责。   陆庭深几度想当场发作,又觉大庭广众之下不合适,到底忍住了。只丢下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冷着脸离开。   坐镇最上方的黑玫已经离场,留下一屋压迫信息素表明自己的不耐烦,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环节该结束了。   只见切尔·希特松开爱人的腰肢,在他唇间烙下一个吻,道:“差不多了,殿下招待好各位Omega客人,我先带Alpha们开会去了,嗯?”   卡尔·加文依依不舍地松开切尔·希特的肩膀,乖乖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别惹女人。”切尔·希特点点他的鼻子,“铭记。”   “知道了……”卡尔·加文缩缩脑袋,小小声道,“刚刚有一位女Omega来拿草莓,我都没敢拿,全让给她了……”   Alpha们离开之前,都或多或少地叮嘱自己的Omega伴侣一些注意事项,无外乎都带着一条:别惹女人。   心有余悸的赫德更是,忙不迭点头应承,战战兢兢地目送陆庭深随大流一同离开,没滋没味地抿了口茶。   Alpha们在夜色下沉入了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这是另一个真正可称极乐的世界。   为帝星的荣耀流血牺牲的精英们,需要这世间最可口的战利品。   地表上有法律,兽性的Alpha尚且需要披上人皮,伪造世界和平的假象,地表之下,不再需要了。   站在地表之下的Alpha,是至高无上的主宰者。   主宰着一切。   切尔·希特口中肮脏的羔羊,荆棘之路的战犯,破坏帝星和平的罪魁祸首们,拔光了毛在聚光灯下无处可逃,战战兢兢地看着涌入的Alpha,流下绝望的泪水。   一个个大且沉的黑箱子按照箱子角落镌刻的名字,被摆在部分卡座边上,陆庭深在最前排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入了座,目光落在座位边的黑箱子上。   趁周围人还不多,打开箱盖,箱子里蜷缩的人红肿着眼,眼白爬满血丝,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唯一露在衣服外的头颅因箱中狭窄而不得不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歪着,那双眼里满含着悲伤、痛苦与绝望,与他四目相对。   那脆弱绝望的眼神让陆庭深也不由得心神一凛,烦躁地盖上箱子,思考一会儿该怎么应对这不啻于修罗场的场面。   往临座一瞥,陆庭深顿时更加烦躁,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暗爆了句粗口,他的右边是黑玫,左边是切尔·希特。   真正的虎狼环伺。   不多时,黑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落座了。   陆庭深往座椅靠背里一靠,点了支烟用力吸一口,短了半根,过肺吐出浓浓的烟雾,用以镇定自己慌如乱麻的一颗心。   越到这个关头,越不能紧张,一旦有所暴露,他将迎来巨大的麻烦。   往年Alpha带自己的Omega宠物出门参与宴会,出行方式都是这样装在箱子里,像货物一样被运往会场的,如今身为奴隶的洛迦自是不能免俗。   在元帅府邸时,他是自己爬进箱子里去的,找了一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蜷在箱子里。   他知道这是不得已,不想让陆庭深为难。   陆庭深心中并不好受,倒不是因为旧情未了,他和洛迦之间的那些仇怨,怎么算都行,但仇人,前提得先是人。这种剥夺一个人尊严和最基本人权的方式,一点也不解气,实非陆庭深所能接受。   洛迦伸出手要把箱盖盖下,被陆庭深阻止。   “你还想干什么?”洛迦问他。   陆庭深蹲下身来,沉默着解开了他脖颈上的锁链,丢在地上,道:“你我之间的孽债,留待他日慢慢清算。但在此之前,我誓死捍卫你生而为人的尊严。”   箱盖落下了,周围一片漆黑,洛迦摸了摸脖颈上残留的那一丝陆庭深指尖的温度,一阵酸涩涌上眼眶。   看来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赫德一样幸运。   他的Alpha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很好的人。   即便此刻身处修罗地狱的洛迦,面对同类的悲惨境遇而被悲伤、绝望、害怕的苦潮包围,陆庭深在身边,总能稍微让他安定一些。   身边的黑玫落座了,这个他又恨又怕的Alpha将他包围。   从箱子里爬出来的洛迦,瑟缩着往陆庭深身边靠了一靠。   黑玫端着杯酒,斜睨了一眼陆庭深脚边的洛迦,抽了抽嘴角,道:“元帅阁下有意思,我头一回见不牵绳的宠物。”   “那是叶处长见识不够,优秀的主人从不牵绳。”陆庭深不紧不慢道,“要用绳子才能约束的,不叫宠物,叫俘虏。宠物百分百忠诚,俘虏可不。寻着机会就必定跳起来反咬主人一口。所以得套紧了,栓牢了。”   黑玫想起了自己那宁死不屈的Omega小妻子。   陆庭深笑了笑:“我说得对吗?叶处长。”   “……”黑玫攥紧了手中酒杯,脸比名字黑。   那酒杯看起来马上就要撑不住了,陆庭深及时从边上桌子拿了个酒杯往桌上一放,不用说话,洛迦便会了意,支起身子来到酒桌边,取了一支才醒好的酒,给陆庭深手中的酒杯满上,然后乖乖爬回去。   杯底的酒殷红馥郁,散发着宝石般的色泽。   “不要生气嘛,叶处长,”陆庭深似笑非笑,举杯向她,“您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主人,更是一个手段强硬的女人。”   “女性族群能在当今社会站稳脚跟不受排挤,全都是您的功劳,这一点,庭深实在佩服之至。来,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陆庭深的话不假,在人类族群发展千万年后的今天,人类分化第二性,男性Omega也承担起了繁衍后代的责任,女性的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压榨,她们的社会身份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边缘化,处境越来越糟,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比如今受尽压榨的Omega还悲惨。   就在此水深火热之际,是黑玫站了出来,孤身一人单枪匹马杀进由男性Alpha掌权的高层,以她一人之力,捍卫住了女性全体族群的尊严和地位。   让她们得以从事各行各业,不被歧视、排挤、压榨。   成为她们最牢固的靠山。   在周围没有任何同类能依靠的联邦高层,她必须足够狠,足够让任何人忌惮,才能保护身后成千上万的女性同胞。   在这种地方,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善良是有退路的人才有的品质。   她没有,也不需要。   这一点,实在不算捧杀,陆庭深是真的佩服她。虽然她实在很变态。   陆庭深饮尽杯中酒,黑玫才脸色稍霁,浅抿了一口酒:“是吗?但尊夫人似乎,很讨厌我身上的烟味。”   陆庭深摇摇头,也点一根:“那您误会了,是我在他身边抽烟,他不喜欢,不是说您。”   黑玫笑而不语。   显然并不接受这个说辞。她都听见了,当她聋是不是?   陆庭深知道此事是没法善了了。   不在今天解决掉这事,或许明日赫德就得去69处做做客。毫不夸张地说,黑玫这女疯子真能干得出来。   “叶处长,真的很抱歉。赫德他……”陆庭深话音未落,黑玫点了根烟,烟夹在手指,抬起一个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省一省吧,元帅阁下。”架着二郎腿的黑玫吐出一口烟雾,支在扶手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灰,摇摇头,“我的手下办事效率比较快,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了。就不劳烦元帅阁下再浪费口舌,向我道歉。”   望进黑玫似笑非笑的眼,陆庭深顿时暗道不妙,与此同时,脚边的洛迦也收到了一串脑电波代码:··· --- ···   来自赫德的:SOS(救命)   陆庭深沉着脸起身欲离席,洛迦看出来他要去关照赫德了,下意识抓住他的裤腿,尝试挽留他,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黑玫和切尔·希特左右围困,没有陆庭深在,他真的很害怕。   但,陆庭深只是犹豫了一会儿,拍拍洛迦的后脑,转身就走了。   ……   也对,赫德才是他的妻子,元帅夫人。就算他不喜欢赫德,赫德始终是他挚友最挂念的人,出于情义,陆庭深也不得不去救。   洛迦的手无力垂在地上。   “啧啧啧——”黑玫看向洛迦,伸脚踢了踢他的肩,逗狗似的,摇头哂笑,“陆元帅不要你喽~小宠物,真可怜。”   在这里,没有陆庭深能依靠的洛迦就像苦海中漂浮无依的浮萍,恨不得整个人躲到沙发底下去。   洛迦心里明白,陆庭深不能在黑玫面前为了他不受伤害而不去看赫德,如果让黑玫觉得一个可有可无的宠物的安危在陆庭深眼里比自己受法律保护的妻子还重要,后面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事情来。   祸不单行,陆庭深离开没多久,切尔·希特缓步走来,在陆庭深的位置左侧落座。   毒蛇般阴冷的目光落下来了,洛迦克制不住地瑟瑟颤抖,他谨记自己的奴隶身份,老老实实跪着,像一只瓢泼大雨里无处可去的幼猫。   “总统阁下。”黑玫叫了一声。   切尔·希特看了看身边的空座位,又看了洛迦一眼,挑了挑眉:“庭深呢?”   “英雄救美去咯~”黑玫抛给他一支烟。   切尔·希特无奈摇摇头,接过烟点上,道:“我看见你的人给赫德装箱子里去了。叶处长,不是我说,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   “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惩大诫罢了。伤不到他。”   黑玫冷笑一声,叠着的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换了一边,高跟鞋尖锐的细跟划过洛迦的手臂,虽没有流血,但也很痛:“不把他支走,总统阁下怎么除掉这个祸害呢?”   祸害二字仿佛巨石,砸在洛迦心中,泛起巨浪,洛迦惊恐欲绝地抬眼,两道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先后落在自己身上,这一刻,自己仿佛置身群狼围困的绝崖之上,前后都是死路。   “总统阁下,您不想做的事我做,您不愿亲自杀的人我来杀,我黑玫从一无所有不人不鬼走到今天,什么都不怕。遑论得罪区区一个陆庭深。”她从军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控制器。   中间红色的按钮按下,卡座包围的八边形舞台圆心绽开八条裂缝,地面中央旋转着退去,中间的黑洞向外扩散,巨大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刺耳。   有什么东西从舞台圆心下缓缓升起。冷冽的刀光映衬在穹顶之上。   黑玫顺手拿了桌上一个红心火龙果,往洞中一丢,   霎时火红的汁水飙射四面八方——   黑玫满意地笑了,倾身抚摸上洛迦因极度恐惧而颤抖的脊背:“小曼陀罗,伟大的Omega族群领袖,踏上这条路,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了么?   黑玫拉起了他的胳膊,朝舞台中间慢慢走去。   在巨大的破碎机前停住了,黑玫抓住他的头发,往边缘探去,逼他直面眼前高速旋转的锋利滚轴:“我虽然很坏,但我至少坏得光明正大。我给你机会,倒计时十五分钟,够久了吧?十五分钟之内,陆庭深回来我就收手,不然——”黑玫蹲下身摸了摸洛迦的脑袋,“不然,我就要请在场的所有人,喝喝曼陀罗榨的汁了。”   洛迦发狂挣扎、扭动,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宠物的身份,歇斯底里地咒骂这个疯子,求生的本能使他用尽了全部力气,撕咬殴打这个疯子,可是黑玫的力量,不是他能撼动的。   在巨大的破碎机前,黑玫轻易桎梏住他的手腕,在他身后单膝跪着,望向嗡嗡转动的机器,在他耳边轻轻地道:“平权这条路全是血,全是血。”   高速旋转的锋利刀片映衬着灯光,打在黑玫妖冶的脸上,更显得苍白、恐怖。没人看得见她狠毒双眸里悄复杂的情绪:“尝尝我的来时路。”   黑玫掖了掖他鬓边湿漉漉的发:“如果你有幸活着的话,记住我这个过来人给你的真心忠告,弱者活着一个字:狠。” 第43章   夜色下的大草坪上,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铁丝笼,笼子六面都用透明胶带一圈圈缠得密不透风。   周围四个角各站着一个女人,每人手里拿着条烟在拆,一根根烟点燃了,插进透明胶带里,数不清有几百根,密密麻麻地插在铁笼外的透明胶带上,烟嘴留在外面,而烟雾则全部充斥在笼子里,里面一片烟雾朦胧,隐约可见有一个人在里面拼命挣扎、咳嗽,铁丝笼被拍得砰砰作响,透出透明胶带的呼救声闷闷的。   边上围了一圈噤若寒蝉的Omega,卡尔·加文手足无措,又谨记切尔·希特的警告,完全不敢阻拦这几个女人的暴行,而白鹤因为顶了柏舟的皮囊,不敢露馅,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幸好,在三四分钟之后,有人及时狂奔而来,陆庭深几乎是扑过来:“赫德!”   四个女人见他来了,识相退下,扔了烟盒一眨眼溜得不见了踪影。   陆庭深粗暴摘了左手手套,仿真机械臂的五指倏然亮起光线,顿时五根手指甲弹出锋利至极的金属指甲,轻易划破缠了不知道多少圈的透明胶带,往两边扯开,终于呛人的烟雾不再缭绕,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笼子的门并没有锁得太结实,陆庭深的机械臂一个用力就捏碎了,从笼子里被解救出来的赫德满脸憋得通红,躺在陆庭深怀里瑟瑟颤抖,不住咳嗽,浑身要被二手烟的烟雾熏入味儿了。   一摸皮肤,浑身烫得吓人,怀中人浑身湿漉漉的,在陆庭深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声寒……”赫德通红的鼻翼轻轻翕张,因为烟雾长时间的熏燎,赫德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酸涩的鼻子挤进来一丝极度类似侧柏信息素的松针香,赫德顿时紧紧抓住来人的衣襟,哭着去蹭陆庭深的胸膛,“声寒……我好想你……”   因为外界刺激,赫德的紊乱期提前到来了。   陆庭深沉着脸,道:“我不是你的段声寒,别乱叫。”   赫德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紊乱期到来的折磨,连精神都失常了,处在这个阶段而得不到抚慰的Omega和一只低智动物没什么区别,他贪婪地抱住这个标记过他的Alpha,抬起湿漉漉的脸去蹭陆庭深的腰:“声寒……”   众目睽睽之下,陆庭深又不能置自己紊乱期的妻子不顾,只能硬着头皮走向卡尔·加文,单膝下跪,颔首:“殿下——”   卡尔·加文不知所措地退后了一步,听得陆庭深道:“殿下,我的妻子受了伤,可能需要您帮我找一个安静的房间,拜托了。”   陆庭深真的没有多少时间,洛迦还在下面被群狼包围着。   卡尔·加文反应得慢,但幸好,一直随侍在卡尔·加文身边的Simon,身为这座府邸的管理者,反应得很快,当即道:“请跟我来,元帅阁下。”   隐在人群中的白鹤目光凝了凝。   “多谢,Simon先生。”   总统府邸真的很大,这一去浪费了太多时间,陆庭深急得焦头烂额,来到房间后甩下赫德就要走,却被赫德紧紧攥着手:“别走——声寒……你要去哪儿?”   陆庭深不耐烦地深吸一口气,翻过颤巍巍的赫德,一口咬在了他的后颈腺体上,释放临时标记,持续了一分钟左右,赫德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神智却还不曾清醒,察觉到“段声寒”火急火燎地又要走,急得两臂一勾,紧紧抱住他的腰:“哥哥别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丢下我……”   “声寒……”赫德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哀哀啜泣,“我还是很难受……”   赫德被二手烟几乎熏坏的鼻子分不清侧柏和松针的信息素,浑然忘我,只一心地赖着陆庭深,去蹭他、贴着他,极尽挽留。   他哭得梨花带雨,陆庭深又想起来当时在段声寒元帅府邸,一片废墟泥泞之下的赫德,哭得有多绝望。   即便理智告诉他,洛迦还在狼口里等着他,可他掰开了赫德的手,他的嘴又贴上来,八爪鱼似的,陆庭深又实在怕弄伤他,被他缠了三四分钟才得以解脱,还是卡尔·加文不放心,在Simon的陪同下进来了,陆庭深这才得以脱身,往地下舞台飞奔。   “Simon!怎么办?”卡尔·加文急得团团转,道,“他看起来很不好……我们是不是要为他找医生?”   Simon眉头深锁,沉思片刻,道:“殿下与我一道出来,我会让医生过来给这位贵宾检查身体。”   “我想在这里照看他,直到医生过来……”卡尔·加文抠着手指,“Hiter嘱咐我要招待好大家……”   Simon坚定摇头,道:“总统阁下嘱咐我,不能离开您半步,殿下。请随我出来。”   “哦……”   刚出了门,迎面碰到一个傻里傻气的Omega,焦急地东张西望,Simon停下脚步,恭敬问道:“夫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柏舟撇撇嘴:“我……我想尿尿……我找不到地方,快要憋不住啦……”   Simon为他指了路,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几张破破烂烂的手纸:“我……我好像没有带够纸。”   “洗手间里有纸的,夫人。”   “哦……”柏舟依旧磨磨蹭蹭,Simon看出了不对劲,在柏舟的手快如鬼魅般来到自己后脑时,及时偏头一躲,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迅速摸进西装口袋准备按响警铃——   柏舟借力飞起一脚,及时将那枚警报器踹飞。   “啊!”卡尔·加文大惊失色,“打人啦!”   Simon是一个身手非常好的Beta,但可惜的是,他对上的,是风神特种部队的首领白鹤。   Simon被瞬间放倒,卡尔·加文脸色惨白要逃走,被白鹤一手抓住,拎到身边,凉凉威胁:“再叫,杀了你。”   卡尔·加文顿时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地流,小声哽咽:“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王八蛋……”   白鹤一手紧紧抓着他,一手摸出一枚图钉式控制器,快准狠地扎进了Simon的后脑,把刚刚打斗的那段记忆删除,接着麻利地提着卡尔·加文的领子,打开休息室的门,丢进去。   左脚突然发力,往卡尔·加文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啊痛!”卡尔·加文大叫一声。   “……”白鹤道,“等下你就回身了,倒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   “这不是我。”白鹤身体里的卡尔·加文说。   赫德还蜷在床上迷迷糊糊,白鹤伸出冰凉的手抚摸上他的后颈,释放安抚信息素,赫德渐渐耳清目明,头脑也清醒了,意识回了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老师——”   角落里,还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卡尔·加文。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小蔷薇。”白鹤看着角落里哭得梨花带雨的Omega,一时有些恍惚,“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你得尽快。”   错过这一次机会,日后再想逮到卡尔·加文就难了。   赫德环顾了一下四周,抹了把泪,冷静道:“老师放心,我会把卡尔教授完完整整还回去的。”   卡尔·加文哆哆嗦嗦地一点点挪到门边,开门就要跑,这里太可怕,他想回到Hiter身边。   门开了一条缝,眼看着就可以逃离,却有人及时将他拉了回来,结结实实给了他两巴掌。   真真切切碰到自己阔别已久的身体,卡尔·加文看着自己的皮囊,都陌生得像在看别人。   也不是别人,那是过去的自己。   那一切还没有发生,亲人健在,温柔强大的骑士永远保护在身边。他是快快乐乐的帝星王子。   无忧无虑的卡尔·加文早就死在帝国毁灭的那一天,但白鹤摘走了他往后痛苦的记忆,把他们分裂成了两个人,让快乐的卡尔·加文多活了一段日子。   与其说如今的卡尔·加文恨透了眼前的自己,不如说,他没法面对曾经的自己。   “Prof.karl,”赫德在身后轻轻说,“这一步踏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往后躺在仇人身边的您,日日逢场作戏,生不如死。”   “老师说过,如果您后悔了,就让我停手。他一辈子让您寄生也没什么。”赫德垂下悲伤的眼眸,“老师还说……如果您无法接受,就让我清除您灭国后的记忆。您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在您的爱人身边。这条路上您做得足够多了……剩下的路,我们来走。”   卡尔·加文轻轻摇了摇头:“我宁愿清醒着痛苦,不要浑噩的幸福。”   一朵洁白的玫瑰掉在地上,那是早些时候切尔·希特亲手为爱人在胸口别上的。   麻醉剂注入身体,药效渐渐发挥作用。   “Hi……ter……”意识模糊的前一刻,爱人为自己亲手带上的王冠被取下了。   那朵白玫瑰委顿在地,卡尔·加文绝望地拼了命伸手想去抓,终究没有力气了。   真心爱着切尔·希特的他,将彻底死在这个夜晚。 第44章   洛迦被五花大绑,悬于半空中,那台巨大的破碎机之上。   一个巨大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一分多钟,还在匀速倒退。   01:19……01:18……01:17……   四座黑压压一片事不关己的Alpha好整以暇地品着美酒,欣赏着台上挣扎着的曼妙的美人。   众人时不时看着台上孤零零的奴隶,又看看倒计时,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入场口,依旧没有人来。   倒计时进入了一分钟,洛迦不想再保持一个玩具宠物的乖觉。   没有人会救他,没有人会可怜他。他悬在这里,在这些Alpha的眼前,他和一块叉烧有什么区别?即便掉下了搅拌机,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一坨包饺子都嫌腥的肉泥!   赫德才是名正言顺的元帅夫人,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00:57   入场口依旧孤零零的,洛迦依旧没有等来能保全他的“主人”。   不想再忍了。   洛迦一直垂着的眼眸倏然掀了起来,折射出怨毒的目光。目光环视四座,座下有切尔·希特,有黑玫,还有无数他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眼熟的,眼生的Alpha,他们使出百般花样玩弄着脚边的Omega,居高临下地欣赏紊乱期Omega不堪的表情。   这些Omega里,有曼塔梅斯、有朱鹮、有兰迪·诺尔、有刚从酒桶里捞出来的卡玛拉·帕沙。所有所有,视他为救世主的同类。   眼泪在这个时候已经流不出来了,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愈发大,愈发猖狂。   匍匐在地的Omega泪眼朦胧,哆嗦着嘴唇望向他,听他笑得凄厉,悲凉。   00:22   陆庭深没有来。   卡玛拉·帕沙身上溅起一簇血泉,紧接着是一声惨叫,洛迦惊惧望去,灯光太暗,只知道帕沙是受伤了,但并不知道可恶的Alpha具体伤了他哪里,洛迦再也忍不住凄厉大吼:“我们是人!我们是人!我们是人——!”   满座寂静,无人在意。   00:15   陆庭深没有来。   洛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地笑了笑,大喘了几口气又梗起头颅,歇斯底里地呼喝:“不用倒计时了!来——杀了我!杀了我!!今天你们最好弄死我——弄不死我,来日我定要你们碎尸万段、血债血偿!”   座下不知是谁忍不住笑了一声。   00:10   陆庭深依旧没有来。   进入最后十秒倒计时,捆住洛迦的绳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5米,3米,1米……   破碎机……洛迦绝望地笑笑,他真想不出比这个更痛苦的死法。   越来越近的双轴锯齿滚轮无情地向中间滚动。   洛迦闭上了眼睛。   “dev——!!!”有一个绝望的嚎啕炸开在安静的会场中央,洛迦惊惧睁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咖啡色的人影瞬间扑上来,在破碎机的边缘纵身跃起,紧紧抱住了洛迦!   洛迦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头皮蓦然炸开,耳边出现了嗡鸣,随机整个人被重重甩出——   落了实地。   咯吱咯吱——   有什么东西被粉碎了。   洛迦不敢回头了。   舞台中央猝然炸开一抹血色喷泉,犹如火树银花般辐射四面八方,四座众人的头脸被溅上一片铁腥。   哪怕是修罗场中厮杀出来的Alpha,也不免在此刻噤若寒蝉。   周围回荡着Omega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曼塔梅斯、朱鹮、兰迪·诺尔,撕心裂肺地吼着帕沙的名字。他们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台来,被身边的Alpha抓住,场面一度乱极。   机器巨口在吃人。   洛迦抱头痛哭。   “de……vvvv……”人在极度痛苦之下发出的声音仿佛卡了帧。   ……   特别监狱。   “metz, ”(梅斯,我想学中文)   帕沙的眼睛亮亮的,弯起的嘴角特别好看。   曼塔梅斯搔了搔头:“我又不是东方人,这事你应该找朱鹮。”   朱鹮过来了,托腮笑:“你想学什么?”   帕沙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曼塔梅斯翻译:“他想学夸赞会长的话。”   朱鹮想了想:“嗯……夸赞会长的话,那我们这里有一个成语很适合。你看我的口型哦……”   “万——”   “汪……?”   “不是汪,是万——w——an——万——”   “w——an——汪……”   “……你是小狗吗?”   ……   00:04   “devvvv——”胸腔被吞没的前一刻,那犹如卡帧一般的声音变得微弱,但却字字坚如磐石:“千……秋……万……”   “岁……”   “帕沙——!!!”洛迦失控嘶吼,变成红色的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发丝,指尖,都在往下淌血。   黑玫不知为何猛地站了起来,愣怔良久,脱力般坐下,从被浇透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衔在唇边,点火的手有些颤抖,猛吸了一口烟,吐出郁闷的烟雾。   00:00   舞台中心破碎机上的盖子一秒合上。   她只想吓唬吓唬洛迦,没想真绞了他。哪怕陆庭深没来,倒计时结束,在洛迦彻底掉下去之前,破碎机的盖子会合上的。   谁知,谁知,玩脱了。   赶生赶死,最后两秒钟,陆庭深回来了。   他看见舞台中心,那只了无生气的手臂一点点被吞噬,绽开凄艳的血泉。刺鼻的血腥气里夹杂着一丝咖啡豆的气息。洛迦的嘶吼几乎穿破陆庭深的耳膜。   洛迦摇摇晃晃地回头,却在会场的入口处看见了姗姗来迟的陆庭深。   “……哈哈哈哈哈哈——”洛迦在大笑中泪流满面。   看着陆庭深一脸震惊,呆呆站在入口处,不可置信地看这眼前一切,那一瞬间,洛迦恨极了他,恨极了赫德。   陆庭深的手不动神色地摸上后腰,取下了他的枪,上膛,一步一步走上台,来到洛迦身边,哑然许久,开口:“跪下,奴隶。跪下。”   “……”洛迦戚戚然笑了一声,想问他凭什么。   可是陆庭深的声音变得更温柔:“跪下。”   洛迦心中仇恨燎原,可残存的理智还是告诉他,他得在这里保全陆庭深的地位。在这里,他是他的奴隶。洛迦几乎咬碎了牙,在他跟前臣服,下跪,像一条小狗。   “很好。”陆庭深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现在告诉我,是谁把你抓到台上来的。”   洛迦怨毒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射向黑玫,若眼光有实质,黑玫已经千疮百孔。   陆庭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抬起了枪。   黑玫暗道不妙,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砰砰砰——   八发子弹全中,黑玫痛得脸色惨白,捂紧右手就地一滚,气急败坏地爆粗口:“我草!陆庭深!你有种——你他妈因为一个奴隶来打你的同事!敢在我69处头上动土,你活腻了吧你!”   黑玫上位以来,哪个Alpha看见她不是绕着走,有委屈也给我咽了,陆庭深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敢这样明目张胆和她黑玫对着干的人!   陆庭深丢了枪,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台下的黑玫,像是被激发出杀意的豺狼,要将黑玫撕碎。他脱了笔挺的军服外套,丢在置物架洛迦身上,刚好遮盖住了他的身体,道:“就算是奴隶,也是我陆庭深的私人物品,还轮不到你来碰。”   “叶处长,随便动别人的私人物品很不礼貌,你不知道吗?敢在我陆庭深的头上动土,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诚然你的手段强硬,联邦高层人人惧怕你,我承认你是有点本事。但别人怕你,不代表我也怕你。敢动我的东西,想好怎么应付我了吗?”   黑玫仿佛听了个巨大的笑话:“哈!怎么,元帅还想打我不成!来来来——奉陪到底!老娘让你一只手!”   话音落,整个人已经被陆庭深抓住胳膊,恶狠狠摔在了舞台正中——   黑玫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铁拳挥了上去。   双方你来我往,短时间内竟旗鼓相当,分不出胜负。   不同于猛兽与猎物之间有着天生的力量悬殊,Alpha与Alpha之间那就是纯粹的暴力血腥的强强较量了。   第二性分化之后,男与女的第一性悬殊几乎已经微乎其微,何况黑玫这个身经百战的女魔头,陆庭深丝毫不敢松懈,专心应敌,一旦走神,迎来的就是巨大的代价。   幸运的是,黑玫右手重伤,在这场战斗中基本发挥不了作用,还成累赘。   陆庭深寻到机会将她死死抵在膝下,机械左手用尽了力气向下猛打。   “好了好了!怕你了还不行吗!”黑玫死命挣扎不开,无可奈何只能投降,“别打了!投降了还他妈打!明天还要上班啊!!!”   黑玫终于找寻机会逃离开陆庭深的攻击范围,踉踉跄跄站稳了,满脸鼻青脸肿,一摸痛得直抽气,不吝啬地给陆庭深比了个颤颤巍巍的大拇指:“了不起,了不起,你真了不起!算我他妈小看你了陆庭深——今日之仇,来日必报!你祈祷你来日别落我手里!老娘举69处8千平方刑室之力我整不死你个狗日的!”   陆庭深施施然收了拳头,一脚踩断她一根肋骨,哼笑一声:“好啊,我等着。”   “啊!我——操你……大……爷—— ”   “玫姐!”台下火急火燎地冲上来几个女Alpha,其中一个着急忙慌地低声道,“我们先送您回去——”   “回去干嘛!”黑玫颤颤巍巍伸出脏兮兮的手,“小伤,挺得住。老娘戏还没看完呢!”   “……”脸都肿成什么样了,肋骨都断了,这个时候别看戏了啊!   “扶姐回座位上去——”   回到座位上的黑玫大马金刀将脚一架,拽得不行,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鼻孔喷出两缕烟,聪明伶俐的手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冰袋,黑玫接过往脸上敷,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忘恶狠狠一笑,对着舞台上的陆庭深道:“元帅阁下这么聪明,不会不懂今天这场宴会开来的意义吧!要你宝贝奴隶的命呢!你给不给!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哦!”   她鼻青脸肿的,气场却一点儿没弱:“我还寻思毕竟是您旧情人,您可能下不了手,我来帮您动手呢!逮着我一顿好打!看来您是想自己动手了!”   陆庭深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许久,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看戏的切尔·希特身上:“这是总统阁下的意思?”   要到总统发言了,四周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等。   一直作壁上观的切尔·希特终于慢悠悠开口了:“Omega平权起义首领,挑起Alpha、Omega对立的罪魁祸首,罪行累累的甲级战犯,庭深,联邦法律容他不得,懂吗?”   “……”明知道结果,可亲口听到判决,陆庭深的心还是揪着痛。   黑玫龇牙咧嘴地笑得恶劣:“哈哈哈哈哈——选吧!牛逼的元帅阁下,打算怎么送您的旧情人上路啊?我给您开破碎机?还是想留旧情人一个全尸?!哈哈哈哈哈——”   “来来来——把老娘的家伙什扛上来!”   加特林多管旋转机关枪、SASR重型狙击步枪、HK MP5冲锋枪,本来还有一柄手枪的,被黑玫勒令给拿了回来:“用什么手枪啊!幼稚!给咱们元帅整大的!”   洛迦苦笑了一声,面朝陆庭深跪好了,撑着手臂,抬起血泪斑驳的,湿漉漉的脸,从地上捡起一把狙击步枪,塞到陆庭深怀里,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他从地上抹了一把已经冰冷的黏腻的血,亮给陆庭深看:“两条命,这一枪过后,陆庭深,我再也不欠你了。”   陆庭深极力克制持枪的手,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已翻起名为痛苦的滔天巨浪。   砰——   巨大的爆响过后,四周恢复一片寂静。狙击步枪的巨大后坐力将陆庭深震得后退了两步,弹壳孤零零坠地,弹了两下,骨碌碌滚向远方。   咚——   尸体闷闷倒地,鲜血奔涌向四面八方。   又是血,又是血。   耳边似乎想起白鹤的话:“这是一条荆棘血路。”   自己受的那点委屈,在这泼天血债面前,似乎着实显得有些可笑。他对得起谁呢?他谁也对不起。   倚着枪勉强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僵硬地转过头,向切尔·希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战犯洛迦……已处决完毕,请总统阁下放心。” 第45章   命侍者处理完尸体和台上血迹,Alpha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玩乐。他们常年与血打交道,鲜血洗澡都习以为常,死了两个Omega,一点负担都没有。   陆庭深坐在这里,以上位者的姿态观看这些不堪入目的表演,耳边欢笑夹杂着惨叫,只觉度日如年。   他谁也不想碰,但没奈何,黑玫不肯放过他。   鼻青脸肿的黑玫硬是不肯走,先骚扰切尔·希特,推Omega给他玩,切尔·希特为爱人守贞,不鸟她,她觉得没趣,转头来骚扰陆庭深。   “好香的小巧克力~”黑玫拍了拍兰迪·诺尔的脑袋,递给他一杯酒,“去,敬我们尊贵的元帅阁下一杯。”   一把枪抵在兰迪·诺尔的脑袋上,他没得选。   颤颤巍巍膝行来到陆庭深膝边,兰迪·诺尔捧着一杯酒,含泪道:“元帅阁下……我……”   黑玫离他这么近,说什么陆庭深都听见了,这杯酒他要是不喝,眼前的Omega会死的。   陆庭深沉默许久,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好怜香惜玉啊元帅阁下!”黑玫啧啧称赞道,“都看见我往酒里弹烟灰了还喝,真是世界上第一好的Alpha。”   即便不久前被胖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黑玫还没消停,非得往死里刁难陆庭深,意味深长地笑笑:“您对挑起战争的Omega战犯这么好,难道……”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不得了,切尔·希特的目光虽然没有看过来,但陆庭深能感觉到,他在关注着自己。陆庭深忽然笑了笑,道:“叶处长想什么呢?怜香惜玉,人之常情罢了。单纯舍不得看美人轻易挨枪子死去,浪费了这么好的姿色。”   陆庭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板药片,施施然剥了三个,取过一杯酒,堂而皇之地放进去,晃了晃,道:“我相信,叶处长也是怜香惜玉的人。”说完,将那杯不知放了什么玩意儿的酒递给她,自己举起了黑玫弹了烟灰的酒,“今天是个好日子,来,敬您一杯。”   黑玫呵呵笑了一声:“笑话!我叶某人字典里就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当着我的面下药,还让我喝?想太多吧你!”   下一瞬,黑玫陡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女声,黑玫登时瞪眼如铜铃,噌地一下站起来回头:“小莺!”   陆庭深举起的机械左手,不知何时发出一道激光,正中黑玫身后待命的手下的胳膊,瞬间被洞穿,一缕黑烟从烧焦的皮肤上冒出来。   黄莺霎时痛得脸色发白,捂着胳膊跪倒在地,冷汗潺潺,大口喘着粗气:“玫姐——”   陆庭深脸上笑意更深,扬了扬手中酒杯:“嗯?”   黑玫咬紧牙关不接,陆庭深抬手又是一下:“上次洛迦在69处时,叶处长说差个漏勺捞饺子。今天,我帮您做一个。”   在即将制造出第三个洞时,黑玫一把接过陆庭深递过的酒,快要把酒杯盯出个洞来:“你往里放的什么鸟东西?”   “喝了再告诉您。”陆庭深将手移到了黄莺的脑袋上,“磨磨蹭蹭,叶处长是不是Alpha?”   黑玫在心底骂了陆庭深一百遍,又怕自己的宝贝手下真的在她眼前被打成筛子。她谁都可以杀,女人不行。   她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同胞动手。何况黄莺是她最好的朋友。   于是,黑玫接过酒仰头一口饮尽,倒是没什么怪味道。   啪,酒杯放在桌上,碎了:“说!你放了什么玩意儿!”   陆庭深掏出一个包装盒,笑:“我家夫人这两天消化不太好,医生给开的药。”   黑玫黑着脸拿过,眯着眼看说明书:   适应症:作用于习惯性顽固性便秘。   用法用量:口服,成人一次1片……   注意事项:切勿过多服用。   “……”黑玫顿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是泻药!三片!妈的!   黑玫气急败坏地掷了药盒:“算你狠!陆庭深!跟我撕破脸是吧!你等着的你!别落我手上,不然完了你!”   陆庭深施施然翘起二郎腿,朝卫生间的方向做了个指引手势:“卫生间在那,慢走。”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带上,不客气。”   “滚你大爷的!”   “玫姐——”黄莺顾不上手臂剧痛,踉踉跄跄追上去,“玫姐——等等我——”   三片药,且有得拉了,黑玫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豺狼虎豹少了一个,陆庭深稍稍松了口气。   切尔·希特朝陆庭深投去一个略微同情的目光,叹气道:“为了一个战犯Omega,得罪叶处长,不是明智之举啊,庭深。”   陆庭深无所畏惧,道:“总统阁下玩笑了,我并不是为了一个战犯Omega,是她挑衅我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又道:“我凭一己之力走到如今,还能让一个中将踩在我头上么?”陆庭深摸出两根烟,抛给切尔·希特一根,“Omega的死活与我而言无所谓。但是除了您,没有任何人可以踩在我头上。我铭记如今的权势地位是谁给予,我这一生,只为总统阁下一人赴汤蹈火。其余人,不值一提。”   切尔·希特点上烟笑而不语。   往后如何尚且不论,至少现在,陆庭深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一把指哪打哪的刀。   先用着吧。   宴会持续到后半夜,散场之后,Alpha们回到地面上,携着自己的Omega伴侣纷纷告辞离开。柏舟和卡尔·加文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睡得沉。   赫德在为他们盖毛毯。   高鸣与切尔·希特先后进来了,赫德暗暗吓了一跳,连忙不动声色地伸手进毛毯里,扯掉了两人手背上的止血胶带,塞进口袋里。   问及原因,赫德眼睛也不眨地扯谎:“两位夫人吃了太多东西,玩累了,左右等不到你们回来,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其实只是两人都开了脑子,麻醉还没退而已。是昏了,不是睡了。   “殿下?”切尔·希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爱人的肩。没有反应,无奈一笑将人打横抱起,“时间不早,我带夫人先回房,各位自便。”   高鸣也抱起自己的妻子,向众人告别后离开了总统府。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陆庭深也带走了赫德,一路上陆庭深一言不发,赫德看着边上时不时搬出总统府的黑色箱子,不安地绞着手指,小心翼翼问道:“洛迦呢?没和你一起吗……?”   不提洛迦还好,一提他陆庭深就对赫德更加不耐烦:“别问了。”   把车驶离总统府一段距离后拐入一个小巷停下,对赫德道:“我去找洛迦,你在车上等着,困了就睡。”说完,锁了车门孤身一人偷偷返回到空空如也的地下会场,一片狼藉之中,仓皇地寻找洛迦的踪迹。   他不知道洛迦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会从哪个火堆里爬出来,像一只无头苍蝇般,漫无目的地找寻洛迦的踪迹,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燃起了一堆火,面对着火堆,紧张地抠着指节。   火焰无声跳动着,没有动静。   “洛迦?”陆庭深盯着火堆不知道多久,盯到眼白都爬满血丝,洛迦还是没有出现。   “洛迦……”陆庭深喃喃念着,“我错了……你出来,行不行?”   无有回应。   “这是最后一次伤害你,我保证,我保证……”陆庭深说,“别生我的气,行不行?我是被逼无奈,我没办法……”   不知过去了多久,寂静的台中忽然发出骇人的机器运转声,刺耳嘈杂至极。陆庭深猛然回望,是台中的破碎机忽然打开了,上面的残渣没有清理,还在往外喷溅着红色的血。   陆庭深急忙跑过去,跪下透过破碎机中间的狭窄缝隙,看见了底下一抹模糊的人影,站在好似开关的装置前愣了一会儿,好像被吓到了。   “洛迦!”陆庭深大喜呼唤,“你站在原地别动!等我下来!”   这机器也许是被底下的洛迦不小心触碰到开关才运转起来的,陆庭深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开关装置,但看见了一条向下的黑漆漆通道,想也没想,矮了腰钻进去,下到下一层楼,满地血肉泥泞,一时竟无从下脚。   破碎机的主体滚轴暴露在外,又被关掉了,锋利的刀片滴滴答答淌着暗红的血。   洛迦站在一片泥泞上,手里抱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装酒的纸箱子,一步一步麻木地走在其上,弯腰捡着破碎的尸骨。   “洛迦——”   陆庭深连唤了好几声,洛迦像是没了魂魄一般充耳不闻,只不断重复着弯腰、捡碎片、放进纸箱里的动作。   陆庭深冲上去制止住了他,霎那间泪流满面,扶住他的两条胳膊,心疼不已:“洛迦——”   鼻尖充斥着铁腥味。   洛迦木然看着陆庭深脚边一团红色的骨肉,看向陆庭深,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说:“你踩着我朋友了,起开。”   陆庭深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收回脚:“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洛迦弯腰从地上抠起那一团粘了脚印的肉,平静地问道:“赫德呢,还好么?”   陆庭深无地自容,除了对不起三个字,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想弯腰帮他捡,却被愤怒的洛迦一把推开,吼走:“不要碰我的朋友!你滚——!”   “洛迦——”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去照看你受委屈的元帅夫人,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一个佣人哭哭啼啼!”洛迦指着他的鼻子凄声吼道,“不要在这里叽叽歪歪!吵死了!”   陆庭深摇摇头,在尽量不影响到洛迦的地方局促地站着,耐心温柔地哄:“回家吧,好不好……?我知道你很愤怒很难过,可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家再说,好么?回到了家,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   洛迦不屑地笑了笑,道:“第一,我没有家,元帅府邸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第二,我算什么东西,敢打骂元帅阁下?我只是一个佣人而已。”这句话说出来,洛迦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因为这句话,陆庭深曾为了赫德对他说过,还打了他9枪。看陆庭深后悔不及的样子,他觉得很痛快。   陆庭深不敢再说话了,呆立在一旁,就这么默默看着他一块一块碎肉地捡,捡到最后看见一张叠得很小很小的防水牛皮纸,用一种特殊的叠法叠成拇指盖般大小,可能是因为小所以没有被绞碎,从缝隙里完好地掉了下来,洛迦抹去上头的血,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仿佛打结的蚯蚓般的字,好几个字写错了又涂抹掉:   为亻手(划掉)伟大 白勺衤由(划掉)神 耂(划掉)毛(划掉)奉 酉(划掉)南犬 找(划掉)我 白勺一七力(划掉)七刀^_^   ——Kamala·Partha   (为伟大的神奉献我的一切^_^   ——卡玛拉·帕沙)   “……”洛迦哆嗦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发出类似啊啊的哀鸣,瘫坐在血泥之中抱头痛哭,肝肠寸断。   为什么要救他呢……   自己可以无限复活,绞碎了就绞碎了,没关系的啊……怎么就赔进了一个无辜的帕沙呢?   洛迦越想越崩溃,开始疯狂地抓扯自己的头发和脸,宣泄心中泼天的痛苦。   直到血痕遍布,直到陆庭深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手,揽进怀里摇头痛哭,不停地喃喃着别这样。   他身上还残留着恶心的白蔷薇味道。洛迦嫌恶万分推开他,甩一个恶狠狠的巴掌,歇斯底里破骂他让他滚:“我说!给我滚!!!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你去陪你的夫人,去啊!他最重要!我算什么!其他Omega的命算什么!!!”   “去死!都去死!我不要你来可怜我!消失在我眼前!现在!滚——!!!”   一想到自己在破碎机上煎熬等待,他却抱着赫德耳鬓相贴,洛迦就恨得发疯,理智的弦断得稀巴烂。嫉妒、怨恨占据了他的全部。   “你不滚……我……”洛迦忽然用尽跑向破碎机的开关闸前,拉动扳手后跑到破碎机边上,伸出手臂,距离工作的齿轮只有咫尺之遥。一旦触碰到齿轮表面的瞬间,巨大的吸力会将人整个拉进高速旋转的轮轴中间,顷刻之间整个碎掉。   陆庭深目眦欲裂,扑过去要拦:“洛迦!别做傻事!”   “别过来,不然我死给你看——”   齿轮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巨大的嗡鸣声无时无刻不在摧残陆庭深紧绷的神经。   “好、好——我不过去,你别做傻事!”   洛迦绝望地说:“反正我不管怎么死都能复活,你都不用在乎我!你一去就是十五分钟,赫德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别的Omega的命就不是!你在上面十五分钟,想过我会遭遇什么吗……”   “不是这样的!!!”陆庭深痛哭解释,“我是——我是没有办法!赫德他紊乱期到了!我、我不给他标记他会很痛苦的!找房间的时候浪费了一点时间……我……”   这一解释,倒越抹越黑了。陆庭深一开口就觉得这样说不妥,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果然洛迦笑了,在大笑中泪流满面:“对、对、对——他会痛苦,我是怪物,我不会痛!”   洛迦眸光一狠,叹了口气,再一次举长了手臂:“再见吧陆庭深,我真受够你了。” 第46章   咯吱咯吱——   什么东西破裂掉了。   预料之中的剧痛没有袭来,谁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在被破碎机吞掉的前一瞬,将他扑倒在地上,洛迦仓惶睁开双眼,只见一条手臂被吞吃进破碎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破碎机里,噼里啪啦溅下一堆细小的螺丝、电线,破碎机里滋滋冒着蓝色的电花。   陆庭深压在自己身上,正在痛苦地喘气,血是从他的左肩流下来的,迅速渗出肩上衣料,蔓延开一片血色。   洛迦伸手去碰,袖下空空如也。   冷冽的松针气息氤氲在鼻尖。   洛迦冷着脸去扒他衣服,刺啦——上半身很快就被他扒光了,露出一个残缺的上半身。左臂整个没有了,几乎是从肩头处被整个截掉,一点残肢都没有,机械臂无处衔接,只能在残缺的肩头嵌入钢钉用以将机械臂衔接固定在身上。   现在机械臂没有了,嵌在肉里的几根钢钉突兀地暴露出来。因为破碎机两个滚轴向上运动,一旦咬住物体,能在短短几秒中将之整个拖拽上去,如果这是一条血肉之手,此时碎成一片渣渣的就是陆庭深了。他没有死而复生的本事,死了可真就是死了。   好在,这是一条机械臂。陆庭深还能再最后关头靠肩膀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和机械臂硬生生扯开。只是机械臂虽然本身感觉不到疼痛,但它却真真实实连接在自己的骨头上,这一扯,就仿佛用老虎钳夹住指甲,硬生生拽下来一般剧痛。   洛迦有些发抖,一时不知该去摸哪里,因为陆庭深身上不仅仅断了一臂,他的胸腹、后背,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疤。   身上的皮肤东一块西一块都是焦黑的,像煎锅里不慎煎过头的肉片,摸上去还是硬的。   为什么会这样……?   陆庭深沉默着爬起来,用残存的右手捡起衣服给自己披上,但因少了只手,没法穿好,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关掉了运作的破碎机电闸。   四周安静下来。   这一刻,洛迦心中泼天的恨也消弭了。   还不够清楚吗?这是爆炸伤。自己干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洛迦以为他会生气,像自己一样歇斯底里地和自己翻旧账,但是没有。   “先回去吧。”陆庭深向他走来,语气平缓,没有起伏,没有坏情绪,向他伸出了手,“天快亮了,总统府的佣人很快就会来打扫,这里不安全。”   洛迦抱着纸箱子,愣在原地,看着他浑身伤疤,咬着唇一言不发。   陆庭深拉起他的手,默默无言地朝出口走。   洛迦回头看向那条已经变成一堆破铜烂铁的机械臂,12年前的事涌进脑海里。   他决绝地离开,不明所以的痴情少年唤不回他。   ……   “洛迦——你要去哪儿?”19岁的陆庭深无助地看着被丢在地上的洁白曼陀罗鲜花,还没有亲吻爱人的手背,他就走了。   再之后,他消失在爆炸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嘶吼钻进洛迦的耳朵里。   腾起的浓烟里,洛迦看不见陆庭深的样子。   其实,他可以不用失去一条手臂的。是洛迦不甘心,忘不掉加文老师给他看的那段录像,忘不掉那只摸上自己父亲大腿的左手。交换的那枚控制器戒指里,同样藏着一枚微型炸弹。一瞬间,整条手臂就这样炸没了。   洛迦并不知道,爆炸带起的火焰蔓延了陆庭深整个躯干,几乎将他烧干了。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绝望地嚎啕,耳边是飞行器呼啸而过的嗡鸣,他的爱人背叛了他,远赴玫瑰星,一去十二年。   飞行器在头顶呼啸而过,落下了一枚戒指,孤零零地栽进废墟里。那是,不久前陆庭深亲手为爱人带上的。戒指内环刻着两个L,代表他们永结同心。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爬过去将它捡起来,攥在右手手心里,放声痛哭。   这十二年里,陆庭深接受了不下十次的全身手术,他多想一了百了,可是不甘心,不懂为什么。他想活着,活着才有机会问问洛迦,为什么。   因为机械臂的打造需要些时间,所以他当了许多年断了一臂的残疾人,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重伤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无家可归,是段声寒收留他,治愈他。   不知道是第几次全麻手术后醒来,陆庭深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段哥……我活不下去了……”   段声寒坐在他身边,捏着吸管头喂他喝水,温柔地说:“庭深,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无限可能。”   一个人受尽了委屈,仇恨支撑着他活下来,却到了现在,恨都恨不起来。只剩无力感将他吞噬。   洛迦也很惨,惨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在他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   身为一个强大的Alpha,他的委屈,无处可诉。   陆庭深回车上拿了一个医药箱和一瓶水下来,虚弱地靠坐在车边,用牙咬开瓶盖服了几粒药,给自己上药的手法很娴熟,他已无数次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习惯了。   洛迦就抱着箱子,在一旁看着,想上手帮忙,可脚就像是被柏油粘住了,动弹不得。最后只得安慰自己,也许是Alpha天生强大,战场上厮杀是家常便饭,也许,也不需要他帮忙吧。   赫德在后座放平了椅子,睡得昏沉,即便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子,也只是动了动鼻翼,没有醒来。   为了掩人耳目,车子停在一个破旧的巷子里,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路灯在亮,将影子拖得长长的。   洛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反正可以死而复生,你又何必拉着我。是我自己找死。你赔进去一条手臂,值得吗?”   陆庭深右手动作不停,熟稔地为自己的断口缠着纱布:“死而复生,也会痛的。”   洛迦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也已经死了七八次了,习惯了,还好。”   “虽然你为我断臂,我很感动,但我不会感激你。”洛迦抱着箱子,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路灯应是年久失修,电线老化,总是忽明忽暗的,“你要是早五秒来,帕沙都不会死。这一件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   陆庭深笑了笑,将纱布放进药箱,扣紧,站起来往后备箱走:“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我不在乎。”   “……”洛迦的心像是突然被陆庭深踹了一脚。   两个人内心都别扭着,一面觉得对不起对方,一面又为自己叫屈,非要分个对错,又确实分不出来。   陆庭深放好了药箱,走到副驾边拉开门钻了进去,冷淡道:“我没手了,开不了车。”   洛迦老实巴交地上了主驾。   车子启动了,赫德感受到震动终于醒来,迷迷蒙蒙地还未将周围事物看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先钻进鼻子,皱眉扭头左右看看,手忽然摸到了一个湿淋淋黏糊糊的箱子,定睛去看,顿时脸色大变,惊叫出声,骨头,碎肉,血淋淋的堆在一起,魂都要吓飞了。   他冷不丁这一叫,把前面两个人吓得一震,洛迦勃然大怒,一脚刹车重重踩下,抓过扶手箱上水瓶往后一丢,正中赫德脑门:“闭上你的狗嘴,吵死了!”   “你……”赫德痛呼一声,捂着额头不敢再吭声了。   委屈地看着窗外抹眼泪。   到家之后,赫德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暴怒的洛迦拽下来,恶狠狠摔在草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啊——你干什么!”赫德想要反抗,但全然反抗不过暴怒的洛迦,只能抱着头痛哭,“救命……庭深!”   庭深二字一出口,洛迦顿时更加暴躁,一拳挥过去:“庭深也他妈是你叫的!?”   洛迦从后座搬下那箱帕沙的尸块放到赫德眼前,反剪住他双手,一脚踢上膝弯强迫他跪下,强压着他的脑袋往纸箱里按:“你看看这是什么?都怪你——!”   直面血腥,被保护得一直很好的赫德根本忍不住生理恶心,白着脸在纸箱里吐了个干干净净。   洛迦一瞬间愤怒更甚,一脚将人踹倒,眼泪哗哗流下,咆哮着怒吼:“你招惹谁不好,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招惹黑玫!为什么——!”   “我们再三告诉过你黑玫很歹毒!很下三滥!你点头说你知道了!”洛迦咆哮大吼,“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他有像卡尔·加文一样,被黑玫建立过残忍的条件反射吗?有像方祁一样,日日夜夜受尽黑玫的折磨吗?有像自己一样,被黑玫当成人肉靶子用机关枪扫射吗?   没有。   赫德从来都没有领教过黑玫的手段,他从来被保护得很好。前有疼爱他的父母,进学校后有白鹤老师,后有丈夫段声寒,段声寒出事后,陆庭深又无缝衔接!   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这么死蠢却还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保护他啊!   上帝一点都不公平!   这样死蠢的人,为什么不管好自己的嘴!还要惹祸!!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陆庭深就用不着去救你,帕沙就不会死!”洛迦用尽了全力去掐他的脖子,帕沙的惨状再次钻进洛迦的脑海,几乎将他千刀万剐,“你知道被活活绞成一堆肉泥有多痛苦吗?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废物!”   他没办法去怪陆庭深,便将怒火尽数发泄在赫德身上。   能死而复生的他自己死一百遍都无所谓啊,为什么一个无辜的帕沙要为别人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还是这种恐怖残忍的死法。   洛迦仿佛被万箭穿心,痛苦欲生。   “你明明这么蠢!这么讨厌!可你偏偏好命,那么多人疼你爱你,把你宠上了天!你不配——你一点都不配!”   陆庭深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哪怕赫德已经伤痕累累,也没有再阻拦。   糟透了。   洛迦打累了才收手,赫德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捂着脸蜷在草地上啜泣。   三人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白鹤匆匆跑回来了,他费了好些精力才把真正的柏舟还回去,洗了脸上易容溜回来,一进来就在草坪上看见了伤痕累累鼻青脸肿的赫德,捂着脸哭得浑身颤抖。   一个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面对两个站着、一个受伤躺着的人,第一反应自然是去照看那个躺着的,白鹤也不例外:“赫德!”   他匆匆忙忙跑过来,扶起赫德入怀,大惊失色道:“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怎么了这是?”   赫德有了人撑腰,一瞬间再也止不住泼天的委屈,一头扎进老师的怀抱:“老师——”一头扎进白鹤的怀里放声痛哭。   即便赫德什么都没说,但看洛迦身上的血也并不难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白鹤看向他,不解地问道:“洛迦——你打赫德做什么?你们是同学、是统一战线的朋友!”   洛迦气得笑了一声,眼中泪花朦胧。他懒得解释,反正不管怎么解释,赫德都才是那个被偏爱的。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哭一哭,大家都上赶着安慰他、保护他。   白鹤并不知道地下会场发生了什么,在他眼里,赫德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他脑子里寄生的卡尔·加文的意识还了回去,完全继承了自己的衣钵,是很优秀的孩子。   其实并没有特别生洛迦的气,只是情急之下语气急了一点,在白鹤眼里,洛迦赫德都是自己疼爱的学生,他不偏心任何一个人。   洛迦并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痛下狠手,白鹤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心思细腻,可以看见洛迦满眼写着的委屈,他扶起赫德后,连忙张开双臂给了洛迦一个大大的拥抱,柔声安抚:“好了……老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师知道,你一定也受了很大的委屈。和老师说一说,好么?说出来会好过一点。”   不说还好,一说洛迦就眼泪失禁,哗哗往下落。   原来,被人抱在怀里安慰是这种感觉。   洛迦将地下会场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白鹤。白鹤一僵,叹了口气,摸了摸洛迦的后脑道:“洛迦,你没有错;庭深逼不得已也没有错,他不知道黑玫倒计时的诡计;赫德虽然有错,但归根结底,他不应该成为导致帕沙死亡的罪魁祸首。”   洛迦不甘心啜泣了一口,抹了把泪。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黑玫,是切尔·希特,是所有作壁上观冷漠的Alpha。”白鹤一下一下轻轻拍抚洛迦颤抖的脑袋,温柔地说,“老师知道帕沙死了,你很痛苦,作为同类,我们都一样感到痛苦和难过,赫德也是同样的。可是洛迦,我们的剑刃应该一致对外,永远不要对同类刀剑相向。”   “Alpha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是因为他们足够团结。他们团结起来打压我们,我们不能再内斗了,嗯?”白鹤掖了掖洛迦湿漉漉的鬓发,“赫德虽然在为人处事方面笨了一点,但他已经成功分离了你加文老师的意识,还到了加文自己的身体里,这么短的时间里,滴水不漏,也很了不起,对么?”   洛迦咬牙垂头,不说话,没有辩解,就说明他已经接受了白鹤的话。   “赫德做下的蠢事老师也绝对绝对不会姑息,一定会好好教训他,这个你放心好了。”   把赫德赶回房间里,草坪上只留下他们三个人。   现在,洛迦在联邦高层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未来的路更加难走。在彻底掀桌造反之前,洛迦绝对不能出现在任何外人眼前。   可是凭借他们现在的能力,又要怎么掀桌造反?   洛迦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直勾勾地盯着陆庭深看,冷不丁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被捕的那一天,你从我手中抢走的那个保险箱?它在哪里?我要找到它。”   白鹤不明所以:“什么保险箱?里面装的是什么?”   陆庭深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哽住了,缄口不言。   “说话!”洛迦大声吼道,“你缴获的!装什么哑巴!”   陆庭深终于道:“联邦防空防天司令部,指挥控制中心大楼顶层,最高级别军密档案处。你进不去的。”   洛迦猖狂地笑了,咬牙道:“只要还在,就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我要让切尔·希特知道,留着我的东西不毁掉,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陆庭深脸色煞白,一把拽住洛迦的胳膊:“进了那里面的东西,没有拿出来的可能!你不要发疯!”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拿不出来?”洛迦甩开他的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就算被抓,我也绝不供出你来。要杀要剐,我无所谓。”   “欠你的,我都还清了。我不会再害你,你也不要再管我了。”   洛迦转身决绝离开。 第47章   白鹤惊慌起身:“洛迦——”   身为陆振霆的妻子,白鹤怎么会不知道陆庭深口中的“联邦防空防天司令部”是哪里?那是帝星最严密的军事基地,他一个在联邦高层眼里已经死了的人,贸然闯进去被发现了,何止有去无回,生不如死的下场?   比白鹤的反应更快的,是陆庭深的动作,顷刻间他已经来到洛迦身边,右臂死死桎梏住洛迦的腰肢,要活生生勒断那般用力,在他耳边冷笑:“司令部你也敢独闯,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洛迦,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有我在,你哪里都不能去。”   洛迦瞬间暴怒,挣扎不动,咬牙切齿地吼:“不要你管——!放手!”   “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死一百遍都不关你屁事!滚开!滚!”洛迦咬牙屈肘,一只手紧紧扳住环在腰间的陆庭深的手,一手用最坚硬的肘关节去击打陆庭深脆弱的太阳穴,一下、两下、三下,很可惜,没打着。   洛迦气急败坏地偏头一口咬住他的右臂,要把肉咬下来那般用力,却忽觉一阵眩晕,下一瞬,他被陆庭深一只手恶狠狠掼在地上——   一只手轻易抓住他两个手腕,往头顶猛地一摁,健壮的身躯像一座大山砸下来,膝盖死死抵住洛迦脆弱的肩膀,任洛迦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滚——!!!”   陆庭深冷哼一声道:“让你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还想孤身一人潜进司令部,仗着自己可以死而复生,这么嚣张?那里面可是成百上千个4s级Alpha,你还想死而复生,他们让你死都死不掉!”   “关你……”后面的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察觉自己整个人被拎起来,往主楼里走:“Omega就是Omega,你再强也打不过Alpha,这是天命,认清楚事实吧。”   “司令部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全是从事军事保密工作的4s级Alpha,他们永远出不去,搞不到Omega。”说着已经到了陆庭深的卧室,一把将洛迦甩上大床,“你猜你一个Omega被他们抓到是什么下场?这么饥渴,我来满足你——”   “你……”洛迦气急败坏地一滚,伸出手想一巴掌把他甩死,却在抬手的一瞬间,闻到一缕冷冽的松针气息。   求偶信息素!浓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Alpha释放的求偶信息素简直就是世间最要命的毒药,何况是被陆庭深彻底标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洛迦。   Alpha的求偶信息素对被他标记过的Omega来说不啻于魔咒一般的存在,哪怕这个Omega已经把标记洗掉了也无济于事,一旦闻到,还是会瞬间溃不成军。   紊乱期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   洛迦脸色惨白,四肢瞬间提不起一丝力气,像一条软虫跪在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浮起一层嫣红,“你……王八蛋!收起你的信息素!我对你没感觉!”   嘴这么硬,手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后颈与鼻子,抖如筛糠,短短几秒钟就已经坚持不住了,甚至连洛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仰躺过来,发出哀哀低吟。   陆庭深依旧稳当当站在床尾,好整以暇地欣赏Omega失态的模样。   “抑制剂……”洛迦苦苦哀求,“给我……”   “给我抑制剂……”   陆庭深冷笑:“不是没感觉吗?”   洛迦被逼得走投无路,想用手,被陆庭深轻易抓住,铐在了床头。他的手腕很细,两根并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只手就可以轻易抓住。   “啊——”   “陆,庭,深!”   陆庭深施施然拖过一张椅子,从床头抽屉摸了一管O型抑制剂,夹在指尖:“我有,但是我不给你。你不是硬气么?你忍着啊。”   洛迦痛苦喘气,鼻尖都红了,短短几分钟浑身都被汗湿透了。紧咬着下唇与天性对抗。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难堪的声音。   陆庭深拿着抑制剂来到他几乎崩溃的眼前,就当洛迦以为他大发慈悲要给自己注射时,他却松了手。抑制剂落在地上,碎了个稀巴烂:“Alpha的信息素都会让你崩溃,躺在这里逃都逃不出去,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对付司令部里那些穷凶极恶的Alpha?”   洛迦眼睁睁看着那管能让自己解脱的抑制剂摔个七零八碎,崩溃掉泪,陆庭深的手指节轻轻划过他的脸庞,就引来一阵筛糠般的战栗,洛迦不受控制地扬起脸去蹭他的手指。   陆庭深眸光一暗:“我不想折磨你的,是你一直不肯听我说话。我只能这么做。”   “你恨我也好,讨厌我也无所谓,但我不能让你以身涉险。司令部,你就是不能去。我不得不拦住你,又不想再让你受伤,只能出此下策。”   “求我。”陆庭深睥着他,“我会立刻让你解脱的。”   洛迦想要得半死,一张嘴偏偏不肯落下风,死死盯着他,虚弱道:“谁要你的……脏东西……你这个肮脏的Alpha,烂黄瓜!我就是……我就是……出去找公狗,都不要你这个……脏东西。”   陆庭深一愣,转而反应过来洛迦口中的烂黄瓜是什么意思,苍白解释道:“除了你,我没有碰过任何人。”   “那一天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得带赫德去宴会,他身上必须有我的标记才不会让切尔·希特起疑,我只……”   “你放屁!”洛迦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怒吼道,“你上了赫德!他的身上有你的东西!你当我傻还是瞎!!!你们两个……一个贱一个蠢!我才不要被蠢货的东西碰!!!路边的公狗都比你干净!”   陆庭深的心仿佛绽开了几道裂痕,凄然一笑:“……好,那你就熬着吧。”   陆庭深撇开眼看向窗外,眼眶里蒙起了一层水雾。   他真的真的没有碰过任何人,真的没有。   在绝望边缘挣扎的洛迦死死咬着嘴唇,一片鲜血淋漓中,咒骂陆庭深全家,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问候来问候去去问候到最后,对象变成了第一人称。   “庭深……”洛迦真的快要活活被熬死了,“老公……救救我……”   陆庭深浓眉蓦地一挑,看向床上人:“你叫我什么?”   洛迦无意识地大张着嘴,颤抖着唇:“老公……老公……”   “叫我做什么?”   “……”洛迦哭着,喊着,咬牙说出了那两个字。   一个健壮的身躯猛然贴上来。   ……   如今的陆庭深早已退去了十二年前的青涩和温柔,凶狠得几乎让洛迦魂飞魄散。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洛迦只觉自己快被搅成一滩烂泥。   常年于修罗场中拼死搏杀的Alpha,拥有远超常人的体力和战斗力,即便没了一只手。   直到他也累得不行了,才终于停下来,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从早晨到晚上。   抱着身下瘦弱的身躯,很干瘦,统共没有几两肉,肋骨根根分明。陆庭深趴在他身上喘着粗气,用自己的微微冒头的胡茬去蹭他苍白的脸,身下人仿佛傻了一般,眼神空洞无法聚焦,眼角挂着泪痕,看起来和一条死鱼真的没什么差别。   陆庭深想起他在舞台上浴血看向自己的绝望模样,想起他在自己枪口前说的那些话,忽然很心疼,一把抱住他,紧紧的。   “洛迦……”陆庭深太累了,声音都轻轻的,带着些鼻音,却很郑重,“东西是我亲自送进去的,也应当由我亲自去拿回来。”   “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很后悔,对不起。”   “这条荆棘之路,我陪你们一起走。” 第48章   睡过去的妻子似是做了噩梦,一双漂亮的眉微微皱着,切尔·希特并没有多想,抱着爱人离开宴会厅,上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带回寝室。   替他把王冠摘下,拆最珍贵的礼物般,一点点虔诚地脱下礼服鞋袜,换上柔软的睡袍,抱进被窝里。   掖了掖他的鬓发,在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轻声说道:“晚安,殿下。”   浴室里传来冲水的声音,卡尔·加文蓦然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熟悉的寝室布局,时隔七年,他真真切切地再次回来了。   切尔·希特的军装挂在一旁的置衣架上,随身携带的枪就放在桌子上,满室弥漫着淡淡的黑罂粟香。   回到他身边之前,怎样糟糕的假想都不敌现下真正置身虎口,恐惧顺着尾椎骨一寸寸往上爬,不过片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已经回来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7年以前的日日夜夜,切尔·希特不知道在这里欺辱了他多少次,多少次自己苦苦求饶,声声哀泣,得不来他一丝怜悯。   即便时过经年,这里的陈设变了很多,但是不堪的回忆留在心里,留在脑海里,一辈子也挥之不去了。   卡尔·加文在想,要不要趁现在拿起枪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   煎熬中,浴室的水流声忽然停了,卡尔·加文像是受惊的兔子,连忙躺下,闭上眼睛装睡。   浴室的门开了,切尔·希特腰间围着一条洁白浴巾,拿着毛巾擦拭自己一头湿漉漉的金发。   上身的水珠还未来得及擦去,麦色健壮的肌肉蒙着水珠,肌肉块垒分明又不止虬结,像是草原中奔跑的猎豹,狂野又成熟性感。   他轻手轻脚地,怕吵醒了心爱的妻子,连拖鞋也没穿,光着脚踩上地板,没有脚步声,卡尔·加文就不知道他在哪儿,紧张得眼睫都在细细颤抖,即便无数次警告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不然会露馅的,但身体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并不是那么容易服从大脑的指令。   床的一边忽然毫无预兆地陷下,沐浴露的香气钻进鼻子,卡尔·加文意识到切尔·希特坐上床了,忍不住轻微颤抖了一下。   猎物直面天敌,想要完全放松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忽然,卡尔·加文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情。他醒来时是侧着面向切尔·希特的,现在却翻了个身。   想到这里,卡尔·加文头皮蓦然炸开似的,一片发麻。   虽然人在睡梦中翻身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切尔·希特这样的人,未必不会察觉到什么,何况卡尔·加文是真的心虚。   床垫再次动了动,仿佛大山倾倒,一具温暖的身躯贴上后背,一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环上了自己的腰,炙热的鼻息均匀喷洒在自己后脖颈上,带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卡尔·加文真的快哭了。   炙热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那只握过枪,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手掌覆上妻子的手背,蓦地僵住了。身经百战的枭雄早已练就了无人能及的机敏,一瞬间,不可置信的可能性涌进脑海。   切尔·希特没有再动,卡尔·加文也没有。   就这么僵了半分钟,切尔·希特忽然平静地开口:“殿下醒了,怎么不说?”   “……”卡尔·加文几乎忘记了呼吸。   “崩得这么紧,做噩梦了吗?殿下。”那只大手来到卡尔·加文脊背,摸着上面因消瘦而微微凸起的骨头。   卡尔·加文知道现在再装睡是不可能了,用力咬了咬舌尖,回忆从前自己的性格,艰难咧出个笑:“嘿嘿……被你发现了。”   切尔·希特笑了笑,拍了一把妻子的屁股:“淘气鬼。渴了吧?给你倒杯水。”   旋即起身下床,来到恒温壶旁倒了一杯45度的温水,递给卡尔·加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今天,殿下没有吵着要喝草莓牛奶。   卡尔·加文喝完杯中温水,递回杯子揉揉眼睛:“我好困……Hiter……我要继续睡了。晚安~”躺下去之前,还像从前一样,倾身亲了亲丈夫的眉角。   “……”切尔·希特默然不语,接过杯子放在床头,看着又躺下仿佛无事发生的卡尔·加文,勾起一个无声的笑,倾身来到他的耳边,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殿下,我睡不着。”   在切尔·希特口中,睡不着带着另一种意思。   与他结婚这么多年,卡尔·加文再了解不过。   卡尔·加文面色倏然一白,忍不住扭闪:“我……我现在不想……”   同理,卡尔·加文说没有也从来没甚么效果。切尔·希特的两根手指似笑非笑地划过卡尔·加文的脸,道:“不要么?殿下,醒来这么多日了,您还是第一次拒绝我。”   卡尔·加文惊得瞳孔巨震,勉强笑了笑,道:“今天就是……累了……”   他一把将丈夫抱住,蹭着他的脖子撒娇:“明天再来好不好,老公……”   切尔·希特摇摇头,道:“就要现在。”   暴君亲亲他的唇角,扯来一条黑布带,蒙住了卡尔·加文的眼睛。   “Hiter……”卡尔·加文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哭腔。   他看不见切尔·希特在干什么,床垫一轻,好像他下床了,卡尔·加文的鼻头害怕得变红了:“老公……你别吓我……”   切尔·希特摸过了桌上的枪,上膛,对准了爱人的脑袋,一瞬间,两行热泪簌簌滚下。   执枪的手却克制不住地颤抖。   七年前,118枪。要再重来一次,真的做不到。   他不想再一个人了。   黑暗让卡尔·加文无所适从,可他什么也看不见,逃也不知道怎么逃。   他察觉到丈夫走过来了,听见他冷冷地吩咐:“现在,说您要我。”   巨大的压迫感让白玫瑰不得不照做。   这一晚,切尔·希特并不觉得快乐。   只是觉得很累、很难过。   白玫瑰早已累得晕了过去,切尔·希特精疲力竭倒在他身上,与他紧紧相贴,在他身上泪流成河。   那只粗粝的虎口来到身下人白皙修长的脖颈,几度想要将它掐断永绝后患,都无一例外失败了。   切尔·希特俯身亲吻爱人沾露的眼角,脖颈处的利爪缓缓收起,转而温柔抚上玫瑰柔软精致的面颊,长长叹了口气:“我输了。”   ·   上午9点,卡尔·加文在丈夫怀中醒来,浑身好似被碾过一般酸痛,切尔·希特也同时醒了:“殿下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医生过来看看?”   卡尔·加文根本来不及多加思考。双眼一睁就是演,嘴一瘪,握拳锤他:“都说不要不要了!你还一直欺负我!”   切尔·希特宠溺地笑了笑,摸了摸妻子的脑袋:“对不起,您知道的,火烧起来了,很难扑灭的。”   卡尔·加文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丈夫一眼,看他这样,似乎并没有对自己起疑心,稍稍松了口气:“哼——”卡尔·加文气冲冲下床,大吼,“Simon!早餐!”   切尔·希特要帮他穿衣服,被他推开:“滚!”   帮他挤好了牙膏,气冲冲地刮掉,自己挤,在镜子前用力刷牙齿,泄愤。   “好了,都说对不起了,殿下别生气了,嗯?”从后抱住妻子的腰,“中午给您做菠萝烤鸡吃。吃完了带您去骑马。几天前您说想要骑的那匹,昨天已经钉了新的蹄铁,今天可以骑了。”   “哼。”   吃完了菠萝烤鸡,来到跑马场,马厩里一排雄姿勃发的神骏在等待主人的宠幸。   切尔·希特问:“殿下去牵吧,您前几日看上的那匹。”   卡尔·加文暗道完蛋,他怎么知道是哪匹?不过没关系,他今天就是不想骑原来的那匹,不行么?问起来就这么说。   他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出来,果然,切尔·希特笑:“殿下上次选的不是这一匹吧?不是一匹白马么?”   卡尔·加文道:“我就是不想骑上回那匹,今天就想骑这匹,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切尔·希特牵了自己的黑马出来,卡尔·加文已经骑马跑了出去,他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   事实是,卡尔·加文从来没有来选过马。   “驾——”   卡尔·加文太久没有骑马了,刚好挑的马性子又烈,一个转弯不慎掉了下来。   “殿下——”   脚扭了。   卡尔·加文痛得掉泪,不住地抽着气:“别……别动!好痛!”   切尔·希特打横抱起他,数落道:“笨蛋,都说别那么快了,非要逞强!”   “好了,乖,回去上药。”   切尔·希特小心翼翼脱了妻子的马靴和袜子,脱得过程还把卡尔·加文痛得龇牙咧嘴,好容易脱掉了,脚踝整个已经肿了起来,一碰就疼得卡尔·加文直抽冷气:“都说轻点了……”   “好好好,抱歉,殿下。”切尔·希特拿来药箱,到了药油在手上搓热了,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患处。动作十分轻柔。   卡尔·加文含着泪,居高临下看着卑躬屈膝伺候自己的切尔·希特,感叹他真的变了很多。许是对自己充满了愧疚吧。这样似乎……也不错。   这样的日子,似乎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难熬。   纱棉浸了药,覆盖在脚踝处,用纱布一层层包起来,全程切尔·希特都单膝跪着,将妻子受伤的脚搁在自己膝头,仔仔细细地包扎,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下午,白鹤给卡尔·加文发去了脑电波密报,问询卡尔·加文的情况,脑子缓过来的事有没有切尔·希特被发现?有没有被他虐待?   卡尔·加文正架着受伤的脚在丈夫膝头,懒洋洋倚着沙发,挖着他亲手做的草莓蛋糕吃,发送脑电波过去:   “我很好,没被虐待。”   “他在给我剪脚趾甲。”   “傻狗一个,可好骗了。” 第49章   洛迦昏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来。   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轻轻一动,浑身传来被碾碎一般的疼痛,忍着这股不适扶额起身,虚弱地看了看身边的环境,一股若有若无的松针香钻进鼻子,洛迦很快意识到,这里是陆庭深的房间。   回忆逐渐涌进脑海,洛迦顿时又羞又愤,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正巧旁边就是一面一尘不染的落地镜,一眼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脸刷地一下红了。   “陆庭深……?”没有回应。   床边放着一套干净的家居服,拎起来一看,明显不是陆庭深的尺寸。洛迦不难知道,这是他为他准备的。   多年以前他们还缠绵恩爱,每一次干柴烈火之后,陆庭深都会贴心地在床头放一套干净的家居服,给洛迦醒来沐浴后穿。   洛迦以为自己会对他的行为感到无比愤怒,但是身体每一寸都很没有骨气地诉说自己有多快活。洛迦暗骂自己一句不争气,咬牙拿起居家服打算去洗澡。   “扑通”一声,衣服里掉下来了一个尺寸不小的墨绿色弹头型草本药栓。用塑封膜包着,骨碌碌滚到洛迦脚边。   “……”一想到这死玩意儿是用在哪里的,洛迦脸色就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头顶冒烟,恶狠狠盯着那支破药栓,一脚踢开,“去死。”   洛迦气冲冲地下床,要往卧室里走,没想腿软得像面条,身体传来撕裂一样的疼痛。不信邪地一碰,痛得眼冒金星。   洛迦喘着粗气,整个人看起来快要爆炸了。   无奈,只能忍着一肚子怒火蹲下身,捡起那支有消肿止痛功效的药栓,奔赴刑场般,毅然决然地挪着小碎步进入浴室。   这澡洗了很久,湿漉漉的洛迦一脚踩在马桶盖上,咬牙羞愤地撕开药栓上的塑封膜,捏着头小心翼翼往里放,痛得龇牙咧嘴。   试了好几次才放好,气冲冲地洗手,边洗边骂:“死公狗!烂黄瓜——”   迈着不自然的小碎步下楼,洛迦要去找他口中的死公狗算账,前前后后却都没有找到,只在草坪上看见了心神不宁的白鹤。   “老师?”洛迦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您看起来不太好。”   白鹤闻声回头,看见洛迦,心稍微定了定,垂下眼眸,把手里的袋装牛奶吸得干瘪,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您看到庭深了么?”洛迦问。   白鹤没有回答,反而拉住洛迦的手,急切道:“洛迦——你告诉老师,你一定要找回那只保险箱做什么?那里面是装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一定要不顾一切去拿回来?法庭的判决书上不是写只是几支Omega改造试剂吗?用以改善Omega紊乱期依赖?”   白鹤语重心长地劝道:“洛迦,只是几支改造试剂而已,咱们现在这样,用不到它的,不值得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取!”   洛迦的脸色沉了沉,白鹤一句话就将他拉回他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如实道:“改造试剂,只是幌子。”   “……什么?”   “我花了12年秘密研究的心血,怎么可能只是几支改造试剂而已?老师未免太看不起我了。”洛迦回过头,看着白鹤,一字一句说道,“保险箱的提手里,藏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蜡丸,那里面装着的,才是足以让这个世界为之战栗的变异基因武器。”   洛迦嘲讽一笑:“放眼整个星系,多少废物Alpha科学家,他们自诩高等种族,抽了多少Omega的骨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投入研究,穷极一生却也造不出一个5S评级人类。他们一边拼命研究,一边疯狂打压Omega,不让Omega投身科学研究领域,就是怕有朝一日会有Omega先他们一步研究出令他们恐惧的5S,甚至更高级别的变异试剂,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不是Alpha研究出来用在Alpha自己身上,他们族群就不再是宇宙最强的主宰者。”   “他们不知道,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洛迦轻轻一笑,“去年被捕前夕,我的实验体各项基因检测已经突破4S评级,达到了6S。也就是说,我做到了。”   说到这里,洛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但可惜的是,我销毁了我的实验体,打算将试验成功的药剂注入自己身体里时,陆庭深率军队来了。”   “同盟会与联邦军拉开了毫无预兆的激烈战争,同盟会大楼起火,我和同盟会成员不得不紧急撤离,幸好我的实验室建造在地下,实验室内一切物品无一损坏,有惊无险,我顺利拿走了我的心血。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来不及给自己注射变异药剂了。因为注射之后,身体的排异反应和适应时间需要1个月左右。也就是说,一旦注射,我需要在保护舱里躺上1个月。当时的情形已经不容许我这样做了。被联邦军抓到,秘密就败露了。”   “我只能将药剂藏起来,我清楚地知道绝不能让任何一个Alpha发现变异试剂的存在,因为这足以让所有Alpha疯狂,他们一定会夺走它,用来注射到Alpha身上,真到了那一天,我的心血才真是为别人做嫁衣,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为了掩人耳目,我将保险箱的提手拆开,把我的心血装进中空的提手里,两头填充棉花,以免它在里面滚动造出异响引人察觉,再将提手原封不动安回去。至于保险箱里放着的那几管Omega改造试剂,”说到这里,洛迦不屑一笑,“毁了就毁了,我分分钟再造一万支。他们却以为这个就是我的毕生心血。其实,那玩意儿我在落地玫瑰星后的前几年就造出来了。老师您看,Alpha们那点可怜的想象力也就这样了。”   关于荆棘审判对于洛迦十条罪名的陈述,其实基本全是不实的。   毕竟黑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败者没有反驳的机会。   洛迦真正在做的秘密实验,连Omega盟友自己都不知道,所以那些半路叛变的Omega回到帝星,向联邦政府陈述的“事实”也全是不真实的。   没有人知道基因变异武器已经悄然问世。   早在经历被玫瑰星原著Omega背叛一事之后,洛迦就已经明白人心难测的道理,即便大家同为Omega,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大家就都誓死追随他。所以,秘密研究变异基因药剂一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连方祁也不例外。   白鹤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以商量的口吻问道:“那……还有重新制造出来的可能么?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冒险去拿了,你再重新制造一枚呢?”   还不等洛迦回复,白鹤仿佛是怕他生气一般,急忙补充道:“老师的旧居也有全套实验室的,就在我们去过的那片枫林里!如果可以……你去那里重新研制一枚?那里很隐蔽,庭深一定会保护你不被任何人……”   话音未落就被洛迦不耐烦打断:“老师——您也是大名鼎鼎的脑科学家,您不知道一个东西的研究问世有多难么?十二年!我花了整整十二年啊!您要我从头再来?就算可以从头再来,我去哪里找原材料?!早他妈被陆庭深炸光了!没了!”   “……”白鹤郁郁垂眉,不再说话了。   “我得去拿啊,老师——”洛迦的语气变得轻轻的,“凭我区区一个4s,我拿什么和他们斗?我爸爸死了,方祁师哥死了,如今帕沙也死了,加文老师深陷虎口……太多太多条命了!我不想让他们白白死掉,他们仰仗着我!”   很不巧的是,陆庭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缺了一只胳膊,左边的袖子下空荡荡的,软软地垂着。一言不发地将洛迦说的所有话都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倚在车边抽烟,把赫德等下来,带着他又出门了。   看着那两口背着他不知道干什么去,洛迦的心就阵阵发紧,扭曲,身后的痛密密匝匝地提醒着他昨天的事情,洛迦不由得更加气愤,忍不住对白鹤气道:“你们一家人好好的就行,我去闯司令部,被抓的是我,被折磨的还是我,我的死活,与你们何干。”   他决绝转头就走,离去之前,抹了把伤心的泪。   “可是洛迦,”白鹤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我问你这些,不是在心疼你,是在心疼庭深。”   “你爱心疼谁心疼谁,关我屁事!”洛迦狠狠怒吼,语气里染上了哭腔。   “洛迦,今天早上,庭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白鹤说,“他要为你,为我们,去闯司令部。哪怕那里是个九死一生的地狱,唯一的通道只有一个完全密闭的电梯井。”   “我也问他为什么,我问他明明洛迦可以死而复生,而你只有一条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做了,洛迦也不会感激你的,只会觉得你蠢。”   “他说死而复生也会痛的。他说他不想再看你受苦,不想再看你受伤。他还说,强壮的Alpha有责任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他不要你的感激,你原不原谅他都无所谓,他什么也不要,只是不想再看你哭。”   “他还让我和你说,之前对你做的那些坏事他感到很抱歉,让我代替他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洛迦仿佛被柏油沾在原地,动弹不得。   脑海里隐隐约约地闪现一些晦暗不清的片段:   “叫我什么?”   “老公……”   “我听不见,大声点。”   “老公!!!”   摸了摸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陆庭深嘴唇的温度。   “洛迦……我没有碰赫德,我是干净的……”   一声声无意识的老公喊出口,陆庭深的心蓦地化了。   “洛迦,东西是我亲自送进去的,也应当由我亲自去拿回来。”   “对不起……洛迦。”陆庭深在他身上颤抖,哭泣,“我知道……你背负了太多,多到我的痛苦和你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这条荆棘之路,我陪你们一起走。”   ……   洛迦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只在路的尽头看见一辆早已远去的汽车。   ·   一栋白色的别墅孤零零地伫立在山林前,别墅前的花园里,白蔷薇开得正灿烂。应是刚浇过水不久,花瓣上的露珠熠熠发光。   赫德呆呆地站在其间,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嘴唇有些哆嗦,转头向陆庭深抛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陆庭深没有说话,抬脚走进了别墅里,赫德心里隐隐有预感,紧紧攥着手指跟进去,上楼左拐,来到最里面的一间房,打开门,向身后的赫德扬扬下巴,示意他进去。   赫德屏住了呼吸,走到了门口,颤颤巍巍抬起眼,看见眼前景象的一刻,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他扑到病床边,扑通一声跪倒,抱住病床上的人放声大哭!   床头柜的花瓶里放着一朵饱满的白蔷薇。   空气中氲着淡淡的温暖的侧柏香。   监护身体机能的仪器上,各项数据平稳地跳动。   他还在啊。   没有被烧成灰!   陆庭深不爱看这种哭哭啼啼的相见戏码,自己走到远离病房的走廊另一侧,倚着窗抽烟。   赫德真能哭啊,哭声一传十几米,钻进陆庭深的耳朵里。   真是一个好命的爱哭鬼蠢蛋。   陆庭深抽完了一支烟,耳朵实在受不了了,走进病房让赫德闭嘴,赫德瞬间不敢再哭,抱着床头的纸巾擦眼泪和鼻涕。   一个人哭大了突然让他别哭,理智可以控制,但身体不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抽泣。   “……”陆庭深无奈地看向病床上依旧一动不动的段声寒,苦涩一笑,“段哥快点醒过来吧。我真受不了你老婆了。”   “也不知道你这样优秀的Alpha,到底是怎么看上这个笨蛋的。”   吐槽完后,摇摇头离开,下楼回车里躲清静。   赫德像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猫,紧紧抱着丈夫的脖子不撒手,眼泪飞进他的脖子,喃喃地道:“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不想……我不想再呆在别人家里了……”   啜泣一下,道:“他们都骂我笨……我……我想回家……” 第50章   洛迦失魂落魄地在大门口站了好久,直到白鹤出来寻他,带他回去。   安慰他道:“庭深就是要去,也不在这几天。至少他得等到机械臂装好之后。”   听到这里,洛迦稍微定了定心,这代表着他还有机会和陆庭深谈谈。   心情复杂的洛迦在府邸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看到花园边忙碌的佣人,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份,连忙回了自己的仆人居所,换上干净的佣人服,去找Robin先生报道。   Robin在收藏室监督手下人打理擦拭雇主的藏品。   洛迦来了,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套带上,要一同加入忙碌的团队中,被Robin拦下,他恭敬而有礼地向洛迦行了一个礼:“少爷。”   “……?”洛迦僵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向Robin,“您叫我什么?”   Robin没有回答,只是让在场忙碌的佣人先离开去整理隔壁藏酒室。大家有序离开,偌大的收藏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您跟我来。”   Robin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陈列柜前,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丝绒戒指盒,打开,放到洛迦跟前。   洛迦一愣,随即大惊失色,猛地一把夺过,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双目顿时失焦,不多时,眼眶里已是一片朦胧。   那是一对银色的戒指,左边那只圈口稍大些的已经破破烂烂,变成了黑色的,像一根烧焦的铁丝,歪歪扭扭的勉强看出来是一只戒指;右边那只圈口稍小的还很干净,即便多年不曾佩戴,也没有黯淡它的光泽,一直被保存得很好。   洛迦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圈口内侧,两个并排的L依旧清晰。   那是他和陆庭深的婚戒。   Robin先生平静地说:“元帅阁下曾经痛恨极了这一对戒指,命我拿去毁掉,扔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让他看见。但今天早晨,他失魂落魄地找到我,他问我戒指去哪里了。我就回到我的房间,拿出来还给了他。”   陆庭深没有抱多大希望能找回这对戒指,毕竟当初是他严令Robin丢掉的,但是没有想到,Robin一直保存得很好,并为两只肮脏破烂不堪的戒指做矫形、保养。一直藏在自己房间的保险箱中。   失而复得的陆庭深在Robin面前情绪崩溃,抱着戒指盒失声痛哭。   “我还没有成为元帅阁下的管家之前,在原来的雇主段声寒元帅府邸做一名普通的执事,那时候,陆庭深元帅还是一个浑身重度烧伤的可怜孩子,暂宿在段元帅府邸中。我被段声寒元帅委派照顾当年一无所有的他。他终日抱着戒指哭泣,我年长他两轮,他将我当做唯一能倚靠的长辈,我因此知道了一些他的过往经历。”   “你知道的,作为一名以雇主为自己世界中心的合格的执事,我们必须充分了解雇主的性格,甚至一些过去,才能最好地为雇主服务。”   “陆庭深元帅,其实是个非常重感情的孩子。我永远记得他在手术室外,喃喃念着他爱人的名字,即便他的爱人害得他家破人亡,重伤濒死。”   “这样一个人,怎会真的舍得丢掉他和爱人唯一还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相爱凭证呢?我悄悄为他保存了下来,果不其然,他还是来找我要了。”Robin看向泪流满面的洛迦,温和一笑,语气和缓,“在今天早上他来找我要戒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您不会再是元帅府邸一名普通的佣人。依旧不出所料,他也这样对我说。所以从今天起,您是元帅阁下的家人,是我的雇主之一了。”   看着左边那枚被炸得变形,已经拯救不回来的戒指,洛迦的心就阵阵抽痛。   Robin温和一笑:“去把衣服换了吧,否则元帅阁下看到,要问我的责了。”   洛迦抹了把眼睛,道:“您说您以前照顾过元帅阁下,那我换完了衣服,可以和您聊聊天吗……”   Robin颔首躬身:“我很荣幸,少爷。”   通过Robin的回忆,洛迦了解了自己在去往玫瑰星之后的那十二年里,陆庭深是怎么从一无所有又破破烂烂的最初,一步步只靠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   也知道,他真的不仅仅是没了一条手臂那么简单。   Robin给他看了陆庭深从前重度烧伤的照片,躺在一次性垫巾上,破破烂烂浑身流脓的样子。   又因为那时候陆庭深真的很依赖Robin,把以前的事也通通告诉了他。   比如告诉他,自己因为不听父亲的话,去玩弄一个Omega,还把他杀了。而惹得父亲大怒,把他丢进749收容所进行残酷试炼。   洛迦只觉头皮一麻:“……Omega?您知道这名Omega是谁吗?”   Robin摇摇头:“很遗憾,元帅阁下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但是我问过他,既然您的父亲如此霸权,您如此害怕他,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   说到这里,Robin的眸光忽然一暗:“他告诉我,Omega也是有尊严的。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不能再去伤害别人。”   “那他为什么要杀了那名Omega……?”洛迦问道。   “因为他的父亲将那名Omega囚禁起来,日以继夜抽取Omega身上的骨髓,提取类卵细胞,用来合成优秀的后代。那名可怜的Omega最后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因为长期被抽取骨髓,导致他只能蜷在实验床上一动不能动。是他恳求元帅阁下打死他,给他一个痛快。”   “元帅阁下很痛苦,他下不了手。他看着四周无数个胚胎培养皿,听到实验床上的人和他说……”   ……   病床上的白方宁骨瘦如柴,曾经优秀俊美的4s级Omega,如今和一具骷髅架子无二差别,他虚弱地对陆庭深说:“好孩子……我一天不死,他们对我的剥削就一日不止。杀了我,求求你……”   陆庭深痛苦地摇头:“我……我不行的……”   白方宁幽幽注视着他:“你现在是你父亲优秀的儿子,可真让他培育出一个5s级Alpha呢……你在他眼里,还重要吗……”白方宁如风中残烛,语气幽微,“杀了我……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放我……自由……全我……尊、尊严……”   砰地一声,枪响了。   白方宁终于解脱了。   他灰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好孩子……上天会、会……保佑你的……”   实验体“丁香”死了,陆振霆培育更优质胚胎的梦也破碎了,暴怒的陆振霆把儿子扔进749收容所自生自灭。丁香死了就死了,儿子死了就死了,世界上多得是优质的Omega,他可以培养更多比陆庭深更优秀的孩子。   于是,白鹤之后,他另娶了5个Omega。   但陆庭深顽强地活了下来,陆振霆也再没有培育出一个比陆庭深还优秀的后代。   可是上天也没有保佑陆庭深,在白方宁眼里是恩人的他,被白方宁的孩子以辱父之仇为由,炸没了一条手臂。   陆庭深压根不知道那名Omega是洛迦的父亲,也从没有对洛迦提过这件事。因为他始终觉得这件事问心有愧,他救不了他。不想让洛迦觉得,他是个刽子手。   何况洛迦问过他,有没有碰过别的Omega?他摸是真摸了,担心坦白一切会让洛迦觉得他是个脏东西,所以摇头否认。   洛迦对那段视频同样缄口不言。于是两人之间的误会就此种下。   如今,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洛迦悔恨不已,却也于事无补了。   洛迦难过垂头,喃喃道:“他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   Robin苦笑一声:“您也从来没想过问问他,就炸了他一条手臂。”   Robin语重心长地说:“两个小朋友,既然相爱,心中有结就应该尽早向对方坦白,埋在心里越久,彼此之间只会分得越来越远。”   洛迦咬了半晌唇,忽然鼓足勇气问:“Robin先生,既然这中间都是误会,那您觉得我和元帅阁下之间的关系,还有转圜的可能吗?”   问完话,洛迦忐忑地绞着手指,不敢看他的眼睛。   经过昨日几乎一整天的Q事,洛迦心中隐隐觉得,陆庭深还是在乎他的。不然怎么会决定冒险为他去闯司令部呢?   Robin耸耸肩:“我并不能做出判断。但是我想,您可以试一试。很多事情只要试了,不管结局如何,都不会有遗憾了。”   ·   赫德抱着段声寒哭了大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跟陆庭深回来,回到府邸时,天已擦黑了。   洛迦在心中酝酿了大半天的话,在见到陆庭深的一刻通通忘了个干净。   但是心中谨记Robin说过的话,试一试,不要留有遗憾。所以嘴是闭着的,脚步是紧跟陆庭深的。   “……”陆庭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想管,只想给自己的手臂换了药后睡一觉,要关门时,洛迦还别别扭扭地跟在身后,遂问道,“你想干什么?我要休息了。”   洛迦牙一咬,心一横,弯腰侧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进来:“我想和你谈谈。”   陆庭深愣了片刻,没有把他赶出去,反手把门关了。也不说话,就当他不存在,自己提了药箱来,脱衣服,给自己换药。   洛迦局促不安地站在角落里,看他仅用一只手打开药箱,默默无言地用嘴配合右手给自己拆绷带,再次牙一咬,心一横,跑过来夺过他断臂上的绷带头:“我来吧。”   绷带一层层掉落,露出惨不忍睹的断口来。洛迦鼻子一酸,用力忍住了异样。   卧室里很安静,洛迦不畅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庭深淡淡道,“你看起来要哭了。”   洛迦嘴硬,道:“没有。”   终于洛迦忍不住了,轻轻问道:“我父亲求你打死他,给他一个痛快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还有,因为你打死我父亲而导致陆振霆降罪于你,把你丢进收容所自生自灭的事,你为什么也不和我说?”   陆庭深蓦地一僵,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洛迦说的是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父亲?谁是你父亲?”   “实验体丁香,是我的父亲,白方宁……”   “我要是……我要是早知道是这样……”陆庭深血肉模糊的断肢呈现在自己眼前,洛迦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我怎么会炸坏你的手……”   洛迦把卡尔·加文给他看录像带的事都说了,陆庭深顿时明白了一切。   许久自嘲一笑:“所以,就因为一卷录像带,一颗虎口上的痣,你就什么都不问我,在交换给我的戒指上植入种子炸弹,把我的手炸掉。哦不对,不只是手,是我的全身。80%重度烧伤。”   “在你眼里,我和那些压迫Omega的Alpha没有差别。”   洛迦语出哽咽:“是、是加文老师和我说……”   陆庭深暴躁怒吼:“他和你说什么你都信!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花言巧语的恶魔!和切尔·希特、陆振霆一样!卡尔·加文和我爸是让你炸死我全家,他们让你炸我的手了吗!”   洛迦被吓到了,颤抖着嘴唇无话可说。   “我是Alpha,可从头到尾我做什么坏事了!”陆庭深暴躁嘶吼,“我就坏到我两个亲生父亲都不要我!算计我!我的爱人也想炸死我!我是你们达成目的的工具对吗!”   洛迦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对不起……”   看泫然欲泣的洛迦跪着,陆庭深该死的怜悯之心又开始作祟,不断向自己的大脑灌输自己也有错,错在没有在洛迦质疑的那一天就坦白一切。   也许,也许卡尔·加文和白鹤都是因为轻信了丈夫的花言巧语后又被残忍利用、抛弃后才形成的应激创伤吧。洛迦才会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   他们已经够可怜了。   自己的委屈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   不怪他们。   成功说服了自己。陆庭深不再说话,眼泪掉在膝头布料上,晕开一抹深痕。   “要换赶紧换,换完滚出去!”不被道歉还觉得没什么,一旦洛迦低头道歉了,陆庭深就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屈,然后理直气壮地骂人。   洛迦急忙开始专注手下的动作,一边换,一边小心翼翼地释放安抚信息素,想让陆庭深好受一点。   换完了药,洛迦也没滚,厚脸皮赖在这里:“我陪陪你……”   “不需要,滚出去。”   “……”洛迦想向他撒撒娇,像以前一样。扑上去,赖着他,但是现在洛迦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甚至一句软话也说不出口。   “滚!”陆庭深拿了个花瓶,狠狠摔在地上,“我他妈让你滚!”   洛迦吓了一跳,默默站起来,一步三回头走到了门口,几度纠结,还是突然下定决心,回头看着悲伤又愤怒的陆庭深,道:“白鹤老师说,你要为了我们去闯司令部。是真的吗?”   陆庭深没有回答,只是收回目光,落在墙角纱帘的底端。   “你说话啊?”   才得知手臂是故意被洛迦炸掉的陆庭深虽然已经在心底原谅了洛迦,但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委屈和不值得。司令部那个九死一生的地方,真的值得他为了洛迦去赴汤蹈火吗?   一时间,陆庭深自己也不知道了。   但显然,洛迦赖在门口不走,非要他给个答案。   “陆庭深。”洛迦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别去了,荆棘之路我自己走,与你无关。”   陆庭深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对。谁爱去谁去,我不去了。”   说完他拉被过头,翻过身去。   “……”洛迦的眼泪终于没克制住,滴落在地。关门的手有些微颤,他走了几步,最后抱着脑袋靠着墙角蹲下无声痛哭。 第51章   这段时间,洛迦开始搜寻关于防空防天司令部的资料。   有一些是白鹤、赫德向他提供的口述,有一些是通过智脑搜寻,了解得越透彻,越是不寒而栗。   防空防天司令部,隶属于联邦最高统帅部,隐藏在γ004区,350万平方英里的巨大沙漠之中,一整座指挥控制中心建造在斯弗拉夫山体之内,是联邦军部在帝星规模最大的军事基地,全年动态侦测所有可能威胁到帝星的其他星体的太空飞行器、卫星、导弹等,必要时做出反击、乃至侵略。   这只是它的主要职责之一。   坐落山脉东边的是最高级别军密档案处,在这座司令部里任职的所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踏出一步。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生都将被困在斯弗拉夫山里,永远也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能在司令部与外界来去的,只有联邦上将以上的职级。比如段声寒、陆庭深,还有总统切尔·希特。   白鹤这样对他说。   “总司令是切尔·希特,庭深是继声寒之后最高统帅部的领导者,也就是司令部的直系顶头上司,所以他可以来去自如。”   洛迦神色凝重地划拉着光屏,点开了主要军官的列表,总司令切尔·希特的下一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菲尔·梅瑞狄斯   性别等级:4S级男性Alpha。   最下方是他的职级:联邦最高统帅部陆军上将,防空防天司令部总指挥官   总指挥官,看来是这座司令部的老大。很有必要了解一下,洛迦点开了他的名字,页面跳转,一张证件照跳出来,照片上的人高鼻深目,墨绿军服妥帖穿在身,四星肩旗挂在肩膀上,胸前挂满了金灿灿的勋章。金色的大背油头一丝不苟地向后抓,竟是俊秀得晃眼。   洛迦转头向白鹤确定他的身份,却见白鹤神色复杂地偏过头去,显然不愿意看到屏幕上的这个人。   洛迦疑惑问道:“老师,您好像认识他?”   白鹤眉毛一挑,垂头抠自己的指甲,道:“我的学生。”   “?”赫德与洛迦一同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许久,赫德撇撇嘴,泛起委屈:“老师您说过我是您唯一的宝贝学生……”   白鹤无奈一笑,摸摸赫德的头:“你是宝贝,他不是。”   “那他是谁?”洛迦问道。   白鹤道:“他不是我在军校的学生,是再早些时候,在特种部队的学生。严格来说,也不是学生,只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学员。”   想到往事,白鹤脸上的神色很复杂,有几分不屑,却似乎又有几分遗憾和惋惜:“当年,他还是个16岁半大点的毛头小子,刚刚分化成Alpha,特训成绩平平无奇,但长得英俊,一头金发,很受Omega学员的欢迎。一些胆大的Omega向他表白,他都拒绝了,他说他只喜欢一个Omega。”   赫德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是谁?”   白鹤叹了口气,苦恼地挠了挠头:“我。”   赫德:“……”   洛迦:“……”   白鹤缓缓道:“他对我展开疯狂追求,鲜花巧克力轰炸我,皮还很厚,老是在办公室堵我,被我一顿好揍也不放弃。我和他说……”   ……   年轻的白鹤看着眼前的英俊少年,丝毫不留情:“小朋友,你还没有我家后院的蒜高。”   “我喜欢您,请您同意与我交往吧!”少年单膝下跪,献上了一束美丽的鲜花,“我会对您好的,教官!”   小朋友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白鹤冷冷睥他:“我不喜欢废物。等你各项训练都拿A++了再来找我吧。”   纯情的少年还真就努力训练,三个月后的考试,拿来了一水的A++,依旧单膝下跪:“教官,我做到了,您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吗?”   白鹤还没有说话,可怜的菲尔就被部队二把手,4S级Alpha陆振霆暴打了一顿。   那时候,陆振霆和白鹤还只是纯粹的同事关系,陆振霆暗暗喜欢着白鹤,但一直没敢说,看见有不知死活的瘪犊子来向白鹤表白,他就怒火中烧,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还公报私仇,以教官之名,往死里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犊子。   那个时候,白鹤是真的对菲尔没有半点感觉,哪个Omega会喜欢年纪小得能当自己儿子的Alpha做丈夫?何况这个小犊子还只是自己手下一个平平无奇的学员。   加上经常被他表白不厌其烦,也便没有将陆振霆针对菲尔的事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严格了一点。   可是后来他与陆振霆结婚之后,陆振霆本性显露无疑,白鹤被丈夫锁在小小的阁楼里,连SZ腔都被残酷禁制着时,那名热忱少年的模样便不可抑制地涌进脑海。   他明亮的满怀赤忱的眼睛、他温暖的笑容,他单膝跪地,满眼只有自己的样子,像毒蛇一样终年盘踞在白鹤心头。   现在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吧……该有一米八五了?   白鹤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他选的不是陆振霆,而是他,会不会自己的一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鹤一直被锁着、关着,在陆振霆终日的殴打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他竟然愈发想念那个少年的模样。   一个人在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之后,就不可避免地去幻想,如果自己当初选择另一条路会怎么样。   白鹤也不例外。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在画布上画下少年英俊的模样,他向自己单膝跪下时明亮的眉眼,满腔的真心和勇气。   一幅一幅又一幅。   直到有一天,陆振霆发现了他笔下的菲尔。顿时暴跳如雷,二话不说甩了白鹤几个巴掌,拿起画框将妻子砸得头破血流,任白鹤如何卑微求饶都无济于事。   那一次的紊乱期,白鹤没有得到丈夫一丁点标记甚至抚慰。   “这么想他,你就找他标记你去!”   ……   被陆振霆敲破的眉骨在多年之后的现在,一回想起来还是隐隐作痛。白鹤捂住眉骨,不多时,掌心传来了隐隐的湿意。察觉失态,白鹤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们说如果我当初……”白鹤苦涩一笑,“是和他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我就不会一无所有了?”   这么多年过去,人家肯定早已结婚成家,孩子应该都很大了吧。   洛迦撇撇嘴,安慰老师道:“也不一定吧,可能是另一个深渊。老师不用觉得遗憾,我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就不像个好人。您想想加文老师的丈夫。”   切尔·希特也长得帅,当年也那么温柔,还不是畜生一个。   白鹤释然一笑:“也许吧。”   如今,当初那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已经是联邦赫赫威名的空军上将,是整个司令部的总指挥。   而他……什么也没有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漫长的时光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白鹤也不能确定现在的菲尔·梅瑞狄斯是怎样的人。   是如切尔·希特、黑玫一样心狠手辣的Alpha?还是始终不曾变过,仍如当年一样明亮、热忱呢?   白鹤叹了口气,脑袋向后仰靠在椅背:“洛迦,你执意要去,老师拦不住你。但是菲尔这个人,从前是好的,现在我也不确定。你不要降低对他的戒备心,能远离请一定远离他。”   掌握了司令部所有资料的洛迦,开始着手为踏上γ004区的行程做准备。   这一路上,何止危险重重。   350万平方英里的帕加玛沙漠,被卡蒙强辐射线全方位包围的斯弗拉夫山体,一旦触碰,躯体直接汽化。一根指甲盖都不会剩下。   “强辐射线……”听起来是个很恐怖的东西。根据白鹤老师的口述,结合如今所有掌握的资料,这个名为“卡蒙”的强辐射线,是最危险的一个关卡。它能够直接把人汽化的杀伤力暂且不提,致命的是一旦触碰,则会在顷刻之间触发整个司令部的警报,不明物入侵的讯息会在同一时间上传联邦高层,那就不只是打草惊蛇这么简单了。   所以,这个万恶的射线是绝对绝对不能触碰的。   “卡蒙……”洛迦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它听起来莫名很耳熟。   半夜,洛迦半梦半醒间忽然睁开眼睛。   《高等生命医学进化论》第三卷,第十五章 :类卵细胞的发现在临床上的运用   卡蒙涅耳赫斯,古希腊籍高等生命医学家、生物化学家、物理学家,二性分化Omega脊髓类卵细胞研究先驱……   物理学家?那么卡蒙射线和他有没有关联?   可是天底下只能有一个卡蒙吗?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不试一试,睡不着。   于是洛迦急忙给卡尔·加文发去了脑电波密电,询问这位作为高等生命医学先驱的卡蒙涅尔赫斯,是不是在别的领域还有涉猎,比如射线什么的?   卡尔·加文应是还没有休息,洛迦很快就得到了滴滴答答一串电码。   “曼陀罗宝贝,首先,在医学家之前,他是一名很优秀的物理学家。他在25岁时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强辐射线,将其命名为‘卡蒙射线’。”   “其次,他是一名优秀的Omega,也是一位尊贵的王后。”   “最后,小曼陀罗,他是我的父亲。” 第52章   γ004区,是整个帝星气候环境最为恶劣的区域,一望无际的广袤沙漠,是住在这里的人们永远跨不出去的天堑。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使得这里古老得像是最原始的社会。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地理环境,为军事基地的建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   沙漠东北部的斯弗拉夫山脉延绵几万英里,坚固、隐蔽、易防御又难摧毁,可以承受目前已知的一切热武器袭击,所以帝星最先进的军事基地便设在这里。   斯弗拉夫山脉几座主峰山体内整个挖空,建有发电站、供配电系统、排水系统、通讯系统、空调系统等等,俨然是一个可以完全自给自足的小社会。   而由于军事基地的绝对保密性,整个帕加玛沙漠一丁点信号都没有,军用卫星系统不向其他任何人开放,故而得不到权限的一切顶级通讯设备进来了这里都只能变成一块块铁壳子。   临出发前,白鹤主刀,赫德辅助,给洛迦开了个脑瓜。   他们能依靠大脑进行文字情报交流而不受任何信号屏蔽的阻碍,但一旦进入帕加玛沙漠区域,信号全断的时候,单靠语言的交流还是太过贫瘠。洛迦孤身一人之时,没有高级通讯系统傍身,能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   “普通的摩斯电码交流能互通的讯息实在太少。”白鹤说,“稳妥起见,我在你的大脑中植入了我的神经元,一旦开启,你看见的、听见的、触摸到的、闻到的,我都能实时感受到。我可以运用身边能运用到的一切计算设备,为你提供可行的行动方案。”   洛迦蹙了蹙眉:“完全没有信号的地方,您这一招,有用吗?”   “当然,这并不是设备,而是另一个以意识形态存在的我。”白鹤说,“只要这里的我大脑还活着,我就活在你的脑子里。”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洛迦还是保有三分狐疑,毕竟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   面对洛迦的质疑,白鹤淡淡一笑,道:“小曼陀罗,盲目地使用瓜果来自我安慰的行为是不对的,尤其是山药、黄瓜这种对皮肤有刺激,或者表皮粗糙的食材。真有需要的话,可以使用一些硅胶制的玩具,你要是没有,老师这里有新的。使用前记得消毒。”   “……”洛迦俊脸倏然一红,手忙脚乱地捂住老师的嘴:“老师!这您也能感受得出来……”   他昨天……确实从厨房偷了一根黄瓜、一根山药。   “当然,”白鹤笑,“现在我下面很不舒服。”   洛迦灰溜溜地跑了。   留下赫德在白鹤身边,不解地看向白鹤,露出清澈且略带愚蠢的眼神:“老师,他怎么跑掉了?”   白鹤笑了笑,不说话。   洛迦不再是元帅府的佣人之后,他的住所搬到了主楼里,陆庭深嘴上说的他不值得,给他准备的卧室却是采光最好,最大的。   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白色曼陀罗。   用饭的时候,也可以上桌了。   今天陆庭深回来得早,看起来心情不错。   正到了用餐时间,大家在餐桌前坐着等他。   洛迦望着陆庭深座位旁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位置、一副餐具陷入了沉思。   陆庭深回来了,令洛迦等人意外的是,他的左袖下不再空空荡荡,仿佛没有断过臂一般,自如地操控着自己崭新的左手,取来两只酒杯,开了一瓶香槟,倒上。   “你的手……”白鹤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新的机械臂?已经定做好了吗?”   “今天送到了,才装上的。”陆庭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把其中一杯香槟放在身边那个空座位上。   白鹤、洛迦、赫德、陆庭深,四个人,他只拿两个杯子是什么意思?   看向大家疑惑的眼神,陆庭深高兴地笑了笑:“哦,我新认识了一位Omega,我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不多时,Robin领着一位年轻的黑发Omega进来了。还贴心地为他拉开椅子,请他坐下。   白鹤、洛迦、赫德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神情疑惑。   黑发Omega灿烂地笑了笑,向Robin礼貌地道谢,优雅地坐下,紧紧挨着陆庭深,一点也不拘谨,仿佛这就是自己的家。   洛迦呼吸不畅,极力抑制着心底酸溜溜的情绪,他想问,又问不出口,目光避开那个扎眼的Omega,落到面前一块炙烧红酒鹅肝上,想用吃东西掩饰自己的异样。眼看着叉子都来到盘子边缘了,却先一步被陆庭深拿着叉子叉走,放到黑发Omega的盘中,温柔地笑:“这道鹅肝是特地为你准备的,知道你喜欢。”   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道:“Robin怎么办的事,怎么放在这里。”   一块不够,全叉走了,只剩下几颗装饰的小番茄孤零零地躺在盘子里。   “啊,真的吗?你太有心了庭深。”黑发Omega惊喜拊掌,道。   “……”洛迦拿叉子的手愣了一会儿,默默地收回来。转而叉了一勺苦苣没滋没味地塞进嘴里。   庭深……庭深……   谁都可以这么叫他吗?   白鹤察觉到洛迦的落寞,开口问陆庭深道:“这位是?”   那黑发Omega露出个灿烂的笑:“伯父好,我是庭深的好朋友,纪澜。”   纪澜礼貌得体又开朗大方,要陆庭深给他介绍介绍他的家人。   “这是我的Omega父亲,白鹤。”   “这是我的夫人,赫德。”   “夫人好!”纪澜礼貌一笑,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或许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赫德于人情世故上虽然有点笨,但也听得出来话外之意,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陆庭深,最后的目光怜悯地落在默默无闻嚼苦苣的洛迦身上。   “唔,那这位是?”纪澜看向洛迦,问道。   陆庭深喝了口酒,脸色显然耷拉下来,漫不经心道:“一个远房亲戚,来我家暂住。”   “你好,远房亲戚。”纪澜大方地伸出手,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以后常来家里做客。”   谁家?!   洛迦整个人僵在原地,也不回应,像个木头人般坐在原地,内心翻起惊涛巨浪。   “没事,不用理他。”陆庭深贴心地纪澜铲了一勺虾球,“快吃吧,吃完咱们收拾一下,可以准备出发了。”   白鹤忍不住了,脸色奇差:“出发?你们要去哪儿?”   “哦!伯父,我和庭深打算去γ013区的星星湖玩儿,”说着纪澜拿出了一块平板,展示给大家看,“漂亮吧?庭深说他最近心烦,请我陪他去散散心。我们要在那里露个半个月的营,好好玩一玩。”   洛迦看了一眼平板,僵住了。   屏幕上是一个美轮美奂的星星湖,湖泊的形状像是一颗星星,湖水是粉色的,晶莹剔透,那是陆庭深和洛迦从前约定好结婚以后要去度蜜月的地方。   然而后来,洛迦食言了。   想到从前的约定,洛迦像是生吞了一个没熟的菠萝,心中又苦又酸又涩,腾地一下站起来,喃喃道:“我吃饱了。”转头离开。   纪澜故意大声道:“唔,这位远房亲戚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随他去吧,没事。”   “远房亲戚”加快了脚步,握着拳头走出主楼,忍不住蹲在喷泉池旁抱着膝盖埋头啜泣。   洛迦饿着肚子回卧室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抹泪,不停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去闯司令部,取回药剂,小情小爱什么的,不重要!   可是……可是……   星星湖是他和陆庭深之间的约定啊。   怎么可以带别人去……   可是为什么不能带别人去呢?是自己先食言的,是自己先欺骗陆庭深的,还什么都不问,就炸掉他一条手的。   他想带谁去星星湖,自己似乎管不着吧。   可是这么想丝毫不能缓解心中的酸楚,洛迦靠着床沿滑坐下,又再一次泪流满面。   白鹤端了一碗面进来。   “洛迦,听老师的话,先吃饭。”白鹤心疼地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别难过,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洛迦假装无事发生,耸耸肩:“啊?我没事啊。”抱着碗蹲在床头柜前,面对着墙,一边吃一边流泪,还非要嘴硬,“只是今天的饭菜不和我胃口,我不爱吃而已。”   “那个什么鹅肝,一看就很难吃!”洛迦一边吃面,一边哽咽道,“还有苦苣,狗都不吃……老师做的面好吃……”   白鹤苦涩一笑:“好,那就多吃点。”   洛迦飞速扫光那碗面,起身收拾东西,一边忿忿往包里塞,一边抹眼睛:“老师我明……天就走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您帮我告诉陆庭深,祝他和那个什么芥蓝旅途愉快。我、”洛迦吸了口鼻子,哽咽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我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白鹤收了空碗,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师帮你收。”   元帅府邸有好几架先进的飞行器,洛迦身为家人,自然有驾驶它们的权限,偌大的停机舱里,洛迦往飞行器里搬运物品。   陆庭深和纪澜也在,戴上情侣墨镜,穿着情侣椰子沙滩服和人字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各捧着个蛋糕吃,悠闲地看佣人在Robin的带领下,往飞行器里般露营需要用到的装备。   室内还带墨镜,有病。   看见洛迦来,纪澜就贴过来,拉下墨镜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咦?这位亲戚也要出远门吗?你要去哪里呀?”   “这是我和庭深刚刚一起烤的覆盆子蛋糕,你要一起吃点吗?”他递上一块蛋糕,着重了“一起”两个字。   覆盆子蛋糕……洛迦快要把一口牙咬碎了:“不要。”   纪澜也不恼,耸耸肩回到座位上,挨着陆庭深一起坐。   白鹤实在看不下去了,趁洛迦放回房间搬东西时,来到陆庭深身边,道:“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旅行吗?你明知道洛迦要去干什么!九死一生的地方,你故意的是不是?”   陆庭深将脚一架,小叉子往蛋糕里一插,挖一坨放嘴里,没有立刻回答白鹤的话,只在看到洛迦来了,才扬声道:“他爱去哪去哪,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佣人将东西都搬上了飞行器,陆庭深两口吃完蛋糕,拉着纪澜的手就走:“再见。”   “再见伯父!到了地方我们拍好多好多照片给您看!”   洛迦只来得及吃上一嘴尾气,就像当年他抛下手捧花那样,一去了之。   尾气慢慢散开,白鹤看清了洛迦泪痕斑驳的伤心脸庞。   ·   飞行器攀爬到一定高度,开始平稳飞行。   纪澜手中的平板从五颜六色的星星湖攻略切换成了黑底绿字,还在不断跳动的数据界面。   穿着椰子衬衫裤衩人字拖的纪澜往后一钻,再回来时,已是一身黑压压的特种作战服,墨镜也变成了战术眼镜,平板上忽然出现一大坨红色:“云图预警显示,004区正在遭受特强沙尘暴侵袭,我们必须在帕加玛沙漠东北外围暂停,等风暴过去。”   特强沙尘暴,足以瞬间把飞行器撕成碎片。只有东北角有山脉可以避险,其他地方都很危险。   陆庭深点点头,临时切换了航线。   纪澜收起平板,摇摇头:“真搞不懂,你搞这一出干什么。”   陆庭深干笑了笑:“我想帮他的。但又过不去心里的坎,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几次被他伤害,还要腆着个脸去为他赴汤蹈火,总觉得自己真贱,不值得。”   “可是我又做不到作壁上观。为了荆棘之路,他已经付出很多了。”陆庭深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所以临去之前,我想爽一把。”   “幼稚,”纪澜嘁一声,不客气评价,“老土。”   陆庭深不恼,只是道:“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我,我感到很意外,先谢了。”   “不是为了你,从始至终,我都在为会长效忠,”纪澜端着枪在胸前,平静道,“为荆棘之路效忠,为自由和尊严而奋斗终身。”   “这一去,要是死了呢?”   “那就以我尸骨铺大道,送我的同胞通向自由和尊严。”   纪澜从作战服口袋掏出一枚布制徽章,怀念般摩挲了片刻,后将之拍在肩膀上。   图徽上的极乐鸟张开一扇自由金翼,铮铮昂扬。   那是,Omega同盟会的标志。 第53章   飞行器在白云上穿梭,一望无际的蓝天中没有任何阻碍,凌驾于天空之上,起飞前的委屈、不甘、痛苦就都如浮云散去。   陆庭深要和谁去哪里玩,都和他无关。   洛迦换上了曾经同盟会的特种作战服,肩上别着自由金翼徽。   那是Omega同盟会的标志,象征自由的极乐鸟衔着同样象征自由的常青藤枝,健壮的金色双翼挣脱环形的荆棘,铮铮昂扬。   圆徽下面有一条弧形金带,上绣着“FIGHT FOR FREEDOM AND DIGNITY”(为自由与尊严而战)   洛迦也避开了特强沙尘暴的侵袭,在东北角的山脉屏障后等待风暴褪去,在正式进入沙漠之前,洛迦服用了两袋能量液,为接下来的行动提前储备足够的能量。   补充了足够的能量之后,洛迦把身上衣服、战术装备全脱下来,和一些止痛药品、能量液等需要用到的东西都装进一个耐烧的箱子里,然后掏出了一把枪,熟练地装上消音器,上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要不还是眉心?   算了,还是心脏吧。   爆脑瓜子真是太痛了,重生之后起码晕半个小时。   因为整个帕加玛沙漠信号都被完全屏蔽,没有军部授权的飞行器根本开不进去,只能靠一双腿,然而整个沙漠何其之大,别说徒步现不现实,就这个直逼50度的高温,人走不到半个小时就要脱水,洛迦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利用火焰重生的方式来实现远距离穿梭,运气好的话,没准能直接在山体里重生。   枪口抵在胸膛上,摸上扳机,洛迦害怕地闭上了眼。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在耳边炸开。   心脏没有丝毫的痛感,身边的一块石头却应声炸开——   洛迦吓了一跳,这枪显然不是他开出的,如此尖锐又刺耳的枪声也很明显并没有装消音器,那就只能是第二个人开的。洛迦立时汗毛竖起,几乎是跳起来环顾四周,有两个黑黢黢的一高一稍微矮点人影出现在视线里。   洛迦猛地回头,迎面行来两个人,看不清长相。洛迦咬牙举起枪对准前面一人的脑袋,但他心知以这两个人的防护装备,爆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洛迦惨白了脸,这个时候跑也不现实,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看着身形,不太可能是Alpha,只要不是Alpha,往死里硬刚还是有机会的。   走在后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走了,默默退到一边去,挨着块大石头靠着,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打开头盔前的护目镜,叼上。   管他的,先打再说。这俩一看就不像好人,八成是联邦的畜生,打死一个赚一个。   洛迦的铁拳即将招呼上去,那矮一点的人及时躲过,一把利落地摘了头盔,露出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来。   洛迦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眼前这颗芥蓝,又看看远处石头边上抽烟的黑家伙。   纪澜温柔地拿下他手中那把打算用来自杀的枪,插进自己战术腰带里,拍了拍自己左肩的徽章,垂首,肃穆行礼道:“Omega同盟会,原玫瑰星西海战区空军中尉、‘荆棘计划·潜行者’特工团首席,4S级Omega纪澜,代号‘流沙’,很高兴能与您重走荆棘路,会长。”   他左肩上的徽章迎着日光,自由金翼在闪闪发光。   洛迦怔怔然望着他,泪眼朦胧:“流沙……?”   纪澜他不清楚是谁,说流沙他就懂了。   2718年3月,同盟会于玫瑰星成立以Omega为领导的新政权,政权初立,一切都是新的。同盟会这颗繁茂大树在遥远的玫瑰星落下,开枝散叶。   可身为会长的洛迦明白,一个巩固的政权,光有阳光下繁茂的枝叶还不够,阳光照耀不到的地底下,扎实的根系也尤为重要。   否则一阵风来,树就倒了。   荆棘之路这条艰险而伟大的路,不仅需要明面上的披荆斩棘,暗地里涌动的力量同样至关重要。   于是在帝国历2718年3月9日,崭新的同盟会大楼里,第一次荆棘之路会议,荆棘计划正式敲定,除明面上现有的军事武备力量之外,另外成立了以同盟会副会长方祁为领导的“潜行者”特工团,在暗地中将同盟会根系牢牢盘固。纪澜,就是方祁从万人中挑出来的首席特工。   可是后来,同盟会被摧毁得太迅速,方祁为逃避重回地狱的命运坠机而亡,死得太突然,什么讯息都没留下。洛迦便也不知道特工团的命运。   特工团的身份一直隐藏在地底,联邦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洛迦猜想,同盟会瓦解之后,他们也许成功逃脱了抓捕。   洛迦一直没有指望他们会回来,散了就散了,毕竟既然他们幸运地拥有了自由,那就替其他Omega自由且快乐地活着吧。   没有想到在今天,已经重获自由的幸运儿会重新回到荆天棘地里,俯首在他身前,说要与他同生死,共进退。   久别重逢,洛迦欣喜又感动地抱住了他,旋即询问他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纪澜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又转过头来,对洛迦道:“荆棘之路失败后,特工组织一夕之间没有了领袖,我就将大家解散了,隐姓埋名回到帝星,因为我们接受过SZ腔G造,所以没有紊乱期了,我们伪装成Beta,散落在各区做一个普通人。我也同样,我在一家甜品店工作。”   “几天前,店里来了一个Alpha,Alpha可怜巴巴的,一边啃面包一边看着窗户外面的曼陀罗花抹泪,然后他投诉我们店种曼陀罗熏到他了,说这种花全是毒,危害他身心健康。”   “……”   “店经理看他是个Alpha,不敢得罪他,就让我去把花都拔了。”   “…………”   “您知道的,曼陀罗浑身都是刺,我为保住工作不得不去拔,弄得手臂上很多伤,那Alpha可能是良心发现,给了我一大笔小费,让我去包扎伤口。”   “他一不小心,露出了外套袖下的狮头袖扣,我意识到这个Alpha他妈的是陆庭深元帅,吓得我发抖。这不我那老大的老相好吗?他把我的老大抓了关进特别监狱,我要是不小心暴露了Omega身份,他反手把我也送进特别监狱怎么办?”   “好死不死,那一天,我脖子上的抑制贴翘了边,我的信息素不小心泄露了出来,被他闻到了。”   ……   “白玉兰。”陆庭深揪住了纪澜的胳膊,抓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一把撕掉了纪澜脖子上的抑制贴,浓郁的信息素飘出来,白玉兰香味蔓延整个空间。   陆庭深扬起那一枚抑制贴,问:“你知道Omega伪装成Beta,被发现了后果有多严重吗?”   纪澜心道完了,正思考要跪下求他饶自己一命还是跳起来和他斗个鱼死网破之际,却见他慢悠悠撕开一枚新的抑制贴往自己脖子上贴:“只能帮你这一回了,以后自己小心点。”   “……?”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陆庭深准备离开,纪澜忽然叫住了他:“元帅阁下——”   陆庭深回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洛会长他……”纪澜拼着很有可能死无全尸的下场,也还是咬牙问了出来,“他还活着吗?”   就这一个帮忙贴抑制贴的动作,纪澜选择相信他一次。毕竟这一次不问,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日子很痛苦,今天侥幸躲过了,明天呢?后天呢?   与其在荆棘丛生的世界里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为何不干脆去试着劈开它?哪怕死了,也死得其所,痛痛快快。   那一刻,会长的话似乎在耳边激荡:“荆棘若是遮天蔽日,那就斩断它——”   陆庭深沉默了许久:“换个地方详聊?”   ……   那个石头边上的人还在抽烟。   洛迦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一把扑过去掀了他的头盔。   陆庭深吐出口烟雾,不服气地撇过头去。   “你们不是去星星湖露营了吗?来这里干什么?!”   陆庭深沉默片刻,颇有些傲娇地道:“关你屁事。”   纪澜在身后把陆庭深幼稚的小伎俩一股脑都道破了,并且向洛迦阐明他们此次来的目的是为他取变异试剂的:“元帅阁下只是生您的气,撺掇我配合他气一气您。都是假的。”   洛迦怒不可遏,一拳就挥上去了,一边打一边骂:“陆庭深!你他妈敢耍老子!”   陆庭深掷了烟头反手将他摁在地上,冷硬道:“就允许你耍我,不允许我耍你?我他妈真是贱,被你欺负得够够的,还要上赶着为你们赴汤蹈火,我心里不平衡,临死前就想爽一把怎么了!就耍你了,来打我啊!”   陆庭深忽然恶劣一笑:“看见你吃醋我就爽得头皮发麻!痛我舍不得你受,让你受点委屈我还会舍不得吗?看见我带别的Omega回家,给他夹菜,是不是委屈得抱着我爸大哭?”   “哭哭啼啼的我在楼下都听见了,爽死我了!”   “你……”洛迦又羞又怒,气急败坏地挣扎,却被他死死压着一丝动弹不得,洛迦自认自己的体能各方面都很优秀绝不会输给4S级别的Alpha,但暴怒的陆庭深动起真格来,显然还是他更胜一筹,“王八蛋……谁要你自作多情帮我了!放开我——”   咔咔两声清脆的金属响声,洛迦又惊又怒,发现手已经被手铐铐住动弹不了了,洛迦气急败坏大吼:“你干嘛!你捆我做什么!混账、畜生!”   洛迦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被陆庭深抱上飞行器,系上安全带。   在他身边,陆庭深叹了口气,语气软了:“我说过的,绝不再眼睁睁看你受苦。我陆庭深一诺千金说到做到,绝不像某些人总是食言。”   飞行器可以设置成无人驾驶的模式,陆庭深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小曼陀罗,回家等我。”   陆庭深一边点屏幕一边道:“临走之前,有些话我还是想亲口和你辩解几句。”   “我没有碰过赫德,没有碰过你父亲,没有碰过任何Omega。我是干净的。”陆庭深眼前的护目镜忽然染上了几丝雾气,忿忿抹了把眼泪,“信不信随你,反正我不是脏东西。”   说完这些,陆庭深转头跳下飞行器,把机舱门用力关上了。   飞行器内无甚感情的机器提示音一连响了三回,“Automatic cruise is on.”(自动巡航已开启)   洛迦眼睁睁看着飞行器升空而无能为力,整个人被锁在主驾驶的舱椅之中,只能极力探出脑袋尽量往玻璃窗处探,一片莽莽的黄沙之中,那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犹如两只蝼蚁,渐渐淹没在一片金黄之中。   洛迦紧咬牙关,用唯一能动的头部去撞击舱椅头枕两边硬的部分,一连撞了几次,磕得头晕眼花之际,脑中忽然像是闪过一条线,白鹤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了:“洛迦,你到了吗?”   洛迦来不及说那些有的没的,怒道:“你儿子那狗日的耍我!他去露个屁的营,那个纪澜是咱们同盟会的成员,他们两个背着我去闯司令部了!”   白鹤那边着急忙慌的回:“什么情况?!那你现在……”   话音未落,洛迦就说明了自己现在被五花大绑打包往家里送的情况。   脑海里的白鹤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你先回来吧。庭深是司令部的顶头上司,要取变异试剂,他比你更清楚内部情况。他监守自盗,就算九死一生,也比你一个外人进去十死无生要好。”   洛迦一字一句坚定地道:“我不回去——来都来了,还想把我打包送回去,没可能。”   白鹤感到双腕蓦然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像是硬生生挣脱了什么东西一样,怒道:“洛迦!”   那边的洛迦已经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成功挣脱手铐,血淋淋的手指摁下一个按钮。   “Automatic cruise is off.”(自动巡航已关闭)   白鹤骂了洛迦一声不知死活,闭上双眼,视觉神经元便清晰地接收到洛迦双眼看到的画面,他拖着血肉模糊的双手操控着飞行器义无反顾地绕着帕加玛沙漠外围往斯弗拉夫山脉所在的西北方向飞。   白鹤睁开一只眼睛,看自己脚下的路,对洛迦说:“飞行器进不去沙漠的,你至少等老师为你想好办法,别急啊。”   白鹤来到虚拟智脑前一屁股坐下,他一边要盯着洛迦,一边又要处理自己跟前的东西,于是随手抓来块布给自己一只眼睛蒙上,这样蒙住的那只眼睛接收到的画面信息就是洛迦的,而睁开的眼睛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视角。   一个大脑处理两个完全不同的视觉画面,效率很高,就是着实死脑细胞。   还要与洛迦时实共享其余四感,弄得白鹤的双腕痛得半死,心里还堵堵的,鼻子也酸酸的。   白鹤叫来赫德一起,两人急赤白脸地搜寻一切与司令部相关的可以搜寻到的资料,但司令部防密等级实在太高,根本就找不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去而不被发现的办法。   不对,现在问题不是如何潜进去不被发现,而是连任何没有联邦军权限的代步工具都进不去,根本别说徒步,就是一只蜥蜴进入了探测范围,也得被司令部预警监视中心的360度大屏监视得彻彻底底。   一旦察觉到异常入侵的踪迹,管你是什么东西,统统算作入侵者,电得渣都不剩不说,警报声会响彻整个监视中心,一分钟之内,司令部内工作人员把监控回溯到入侵者被电死之前,放大好几倍研究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出三分钟,祖宗十八代都能扒出来。   洛迦在焦急地等待。   忽然,赫德轻轻扯了扯白鹤的袖子:“老师,你看这个。”   白鹤顺着手指指向看去,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疑惑了半晌。   这是一篇关于防空防天司令部后勤部门的报道,所谓后勤,就是为整个司令部内工作的军职和文职人员提供衣食住行,以及处理生活垃圾、物资采买等生活方面保障的职能部门。这个地方实在算不上机密。   所以有报道也不足为奇,毕竟普罗大众对这种整个组织全部藏在山体里的地方还是抱有很浓厚的兴趣的。   报道里有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上是一个巨型的焚化炉。报道上说,这个焚化炉是用来焚烧生活垃圾、机密文件碎纸等废弃物的。燃烧产生的浓烟及残渣,会经过特殊加工变成军用燃料等资源。   白鹤一个脑子处理两个画面,累得嗡嗡的,一时脑袋都不灵光了,揉了揉太阳穴:“给我看这个干什么?你这个小笨蛋,老是对垃圾处理这么感兴趣干什么?”   赫德摇摇头,问道:“老师,焚化炉里有什么?”   “有垃圾呗还能有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挤进来,不假思索地道:“还有火。”   那边窸窸窣窣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白鹤听见洛迦平静地说:“老师,我会带着庭深和纪澜平平安安回来。”   “我洛迦只要一日活着,就绝不让任何人再在这条路上牺牲。”血淋淋的手摸到后脑,摁下去之前,洛迦安慰似的轻轻一笑,“要杀要剐,我来挡着。”   说完这句话后,白鹤只来得及听见一声:“Automatic cruise is on.”(自动巡航已开启)   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第54章   γ004区,斯弗拉夫山脉大洞穴,山体内部统统挖空,建立起了包括军密大楼、宇宙公域监测站、预警监视网、军工厂、数据处理中心、地下监控中心等二十一座职能部门大楼。   连接彼此的地下隧道四通八达,为在这里执行工作的人员能够自由来去。   这座司令部,集当今最高的科技技术于一体,虽然所有地方都严丝合缝地嵌在山体里,但并不压抑,上亿块玻璃盾钢无缝衔接组成一栋栋大楼,透明盾钢中的夹层内置视觉传感器,从楼内往外看去,并不是黑乎乎一片的岩石山体,想要什么景色,切换就好了。   大海、山林、沙漠,甚至云端;阴天、晴天、雪天,全景模拟,声音都完完全全还原不说,中央温控系统随时根据显示的季节来调节温度、湿度。   逼真到回南天还真能在天花板上积水。   如果忘掉自己其实处在乌漆嘛黑的山洞里这一事实,在这里生活还是挺惬意的。   餐厅大楼与生活基地相连的全景玻璃回廊外,湿漉漉的大雾天,远山罩着灰蒙蒙的雾,雨水扑啦啦打在玻璃上,草叶上,发出清脆的沙沙声,扑面而来的湿寒气。   一名保洁正抄着加长版的硅胶拖把,抻直了胳膊,擦拭玻璃穹顶上聚集的水珠。   哗啦——落下来一大堆水。   看到有人来了,赶紧停下,避免水珠掉下来,砸到这位不得了的大领导。   “将军阁下。”保洁连忙靠边,恭恭敬敬地行礼。   高大俊美的金发Alpha有些烦躁地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他明明在室内,也没有洗头,可是回南天积聚在天花板上的水珠还是时不时滴落下来,打湿他的头发。   地上也湿漉漉的,一踩一个恼人的脚印。   透明的玻璃地板下,连雨水浇打草叶的细节都相当逼真,要不是在这里呆久了,谁会相信这是假的。   “……”Alpha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苦恼地摇摇头,道,“我理解各位的穴居生活很乏闷枯燥,但这种程度的逼真真的不必。”   保洁员战战兢兢地站得更直了一点,他也不想的好不好,他能做得了主吗?他难道愿意在这里擦水吗?“将军阁下,您说得对。”   Alpha看了一眼手表,边走边联系物业:“加湿器关了,99%的湿度,养人还是养蘑菇?”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正儿八经地回答:“将军阁下,这是回南天。湿度是不可避免的。”   Alpha发火了,朝电话里破口大骂:“回你个大草包!你是坏还是蠢!不要回南天,这是什么好天气吗!给我切了!老子内裤晾七天了都没干!”   “……”物业当然不敢质问将军阁下为什么要手动晾内裤,而不用烘干机这种并不算高科技的科技手段,只能梗着脖子道,“是,我们马上打开除湿系统。”   将军阁下天性崇尚自由,宅在某个地方实非他能忍受,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他必须给自己找活干,是以凡事都亲力亲为,包括洗内裤晾内裤这种小事。   问就是部队呆久了,自立自强是军人本色。   吃饭也不例外,一日三餐他总是亲自来,即便大家在他的高压气场下纷纷躲他十几米远,他还是每日都雷打不动按时出现在食堂,抱着餐盘吃最正宗的中餐。   原先食堂的饭菜都是机器人炒的,将军阁下硬是觉得机器人炒不出锅气,发函骚扰了总统一个月,切尔·希特不胜其烦,安排了一个五十人的厨师团队进来。   连带着整个司令部所有人都跟着大饱口福了。   今天,将军阁下抄着餐盘,端着杯咖啡又来了。   “荔枝肉谢谢。”将军阁下喝了口咖啡,说。   一个血统纯正的白人,为什么只格外钟爱正统中餐?令人费解。   在这个进来了就永远都出不去的地方,高薪归高薪,可一眼就看到尽头的人生实在太过无趣,无趣的生活就得找点乐子消遣。讨论八卦就是其中一个大项目。   于是关于这位将军阁下的传说,各个版本的八卦层出不穷。   这位年轻有为,明明前途无限光明的4S级Alpha,为什么甘愿来这种地方任职?   有人说,他老婆和他离婚了,万念俱灰之下来这里逃避现实;   有人说,他老婆死了,万念俱灰之下来这里逃避现实;   还有人说,他是个舔狗,辛辛苦苦追喜欢的人很多年,白月光和别人结婚了,万念俱灰之下来这里逃避现实。   将军阁下本人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自己从前的事,这些传说,都是他们瞎猜的。   但也并非没有根据,将军阁下随身总是带着一块旧怀表,放在胸前衣襟口袋里,怀表里藏着一张已经褪色的旧照片。照片里是一位又辣又野的军人Omega。穿着一件短背心,银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熟稔摆弄手中的枪。他的眉宇间藏着桀骜的英气,嘴角挂着飞扬的笑容,双臂的肌肉显现出优美流畅的线条,看起来是那么迷人。   对于广为流传的这几个传言,前面两个将军阁下本人听到了,心里并没有过多波澜起伏,他这个人别的优点没什么,就是心胸宽阔待人和善,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可是第三个,他却是听不得的。   曾经有人在背地散布此等言论被他听见了,掏出枪给人的脑袋当场爆了。   那一天,很多很多人都在,脑浆和血溅了大家一身,霎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从来脸上含着三分笑的总指挥官,第一次露出可称得上阴森的面容。   他将还温热的手枪往桌上一拍,若无其事道:“开会。”   他平静地含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踩上了他的脑袋,抽出陈列架上的骑士剑:“各位司令部各部门同仁,亲爱的同事们,很高兴再次与大家见面。本次月例会议程开始之前,临时插播一条本人给各位由衷的建议和诚恳的劝告:”   骑士剑利落一挥,脚边尸体尸首分离。   “联邦防空防天司令部,联邦最高统帅部武装力量特级单位,军事机密的绝对拥护者们,万望谨记——”   他施施然弯腰,提溜起那颗惊恐万分的脑袋,砰,往桌上一放,冰冷的目光俯视四座:“祸从口出,引以为戒。”   那颗头颅脸色胆绿、眼球暴凸,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桌上,陪伴着各部门军官开完了一场胆战心惊的例会。   自那之后司令部上下无人敢再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第三条,就是真相。   人不会为了无中生有的事情置气,只会对血淋淋的真相被戳破而愤怒。   但一切的一切可能,注定也只能在脑海里想想而已。   结合着将军阁下衣襟前永不凋谢的洁白风铃花。   将军阁下吃完了午饭,又开始了忙得团团转的工作,直到晚上7:58分,疲倦地回到办公室,给窗边的白风铃盆栽浇了浇水,准备打卡下工。他打开办公桌旁的一只大玻璃箱,把他的宝贝小黑捞起来,摸了一把它的身子,缠在手上,准备美美地给自己萃一杯牛马充能饲料,然后带他的宝贝小黑回居所休息。   他的宝贝小黑是一条黑曼巴蛇。主人忙工作的时候,它就在玻璃箱里全程一坨,自己跟自己玩。   刚把咖啡机开了,办公室的通讯器好死不死地响了。   “……”   刚下班就面临可能得加班的境地,没人能心情好。   语气冷冰冰的:“总指挥办公室,讲。”   那边听出来是总指挥官本人的声音,战战兢兢地沉默了一会儿,小小声道:“将军阁下……上头来人了。”   “……谁?”将军阁下翻了个白眼。   “最高统帅部,陆庭深……元帅。”   将军阁下在心底暗暗C了一下陆庭深元帅的长辈。早不来晚不来,下班的时候来,有病一样。   然后苦哈哈地放下小黑,对镜整了一下仪表,堆起一个假笑,走向陆庭深元帅所在的地下监控中心。   这位炙手可热的联邦核心新贵,年纪比他小,军衔比他高。他在总部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在这鸟不拉屎的司令部当永远出不去的山顶洞人。   他进司令部进得早,进来之后,联邦高层的人员如何变换他一概不清楚,这位陆庭深元帅到底是何来历,他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   关他屁事。   只知道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莫名觉得这个人不对付,因为和他最讨厌的人同姓了。   顶头上司在地下监控中心一排排工作席位中信步穿行,弄得大家都头皮发麻,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不敢摸一秒钟的鱼。   哒哒哒,军靴踏过地面的声音。   陆庭深闻声,从一块块光屏中拔出视线,落在不远处走来的金发Alpha身上,勾起一个领导的标准笑容,朝他举了举手中咖啡杯:“菲尔上将,辛苦了。”   菲尔·梅瑞狄斯,联邦最高统帅部陆军上将,下属防空防天司令部总指挥官,从容地放下手中咖啡纸杯,摘了军帽捧于手臂,郑重朝陆庭深单膝下跪,颔首行礼:“晚上好,元帅阁下——”   “不用这么客气,”陆庭深示意他起来,“我今日只是碰巧路过γ区,没什么别的意思。想来自升职之后就鲜少来过,今天记起来,就拐个弯顺道过来看看,大家不用过于紧张。”   “另外,诸位在司令部的工作与生活若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最高统帅部尽力为大家解决。”   菲尔起身,疏离而不失礼貌地笑笑,道:“劳元帅阁下记挂我们,眼下倒还真有一件,您随我移步办公室,单独聊聊?”   陆庭深刚要迈步,刺耳的滴滴警报声倏然传遍整个监控室。   “!”菲尔及在场所有忙碌中的工作人员俱是一惊,刹那间,所有工位上的实时监控显示屏开始闪烁雪花,猛地回头,主控大屏上跳出三角感叹号标志,底下闪烁着一串英文——MONITORING SYSTEM FAILURE(监控系统故障)   “?”陆庭深浓眉一簇,“怎么回事!”   菲尔脸色顿时白了,扑倒离自己最近的一台显示屏前,头皮都要急得炸开,哽道:“是预警监视网……天网系统出了故障。”   菲尔当即拨打了预警监视网部门的通讯,等待接通的这段时间一秒都像千万年,菲尔心中奔涌过一万只草泥马,早不出故障晚不出故障,顶头上司来视察给整出这种故障,搞哪样!   陆庭深冷得像冰坨子的声音在身后阴恻恻响起:“三分钟之内,最好给我恢复过来,菲尔上将。”   菲尔紧握的拳头暴起青筋,在即将把显示屏瞪出一个洞之前,那边终于战战兢兢地接了起来:“将军阁下……我们的天网系统遭到了入侵,现在……全部监控都瘫痪了……”   在菲尔劈头盖脸把他骂得体无完肤之前,又赶紧找补道:“已经在派人排查故障了!”   菲尔再也忍不住,朝通讯器里吼:“三分钟!恢复不过来老子毙了你!”   那边死了爹似的几乎是哀嚎道:“三分钟实在不够啊将军!”   “去!少他妈废话!!!”   菲尔焦头烂额地挂了通讯器,面对顶头上司的怒火,恨不得现在就拿骑士剑把自己戳死。但这显然不现实,事情发生了,他身为总指挥官,没有撂担子不干了的道理:“元帅阁下,今天属实是意外,虽然……但很抱歉,这是我工作的疏忽。”   陆庭深把桌子拍得梆梆响,最近一名工作人员的水杯都震倒了,手忙脚乱地扶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陆庭深严厉叱骂:“我现在要听的是这些吗!全部监控系统瘫痪,真他妈有你们的,现在去给我派人!人肉盯着!一旦出了岔子,你有几条命够赔!”   陆庭深长吸口气,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把所有能用的人全部用上,重点给我守住军密大楼、宇宙公域监测站、预警监视网、军工厂、数据处理中心这几个地方,一只蚊子都别放进来——”   陆庭深用力点了点菲尔战战兢兢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这几个地方一旦出了岔子,你、我,都要完蛋。”   “今天这个烂摊子我尽量帮你兜着,菲尔。”陆庭深道,“现在,你去公域监测站守着,我去最要紧的军密大楼,那里的东西一旦丢失,所有人都不要活了。”   菲尔早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听陆庭深要去军密大楼这个最烂的摊子守着,丝毫没有犹疑,心底只觉得他仗义,白着脸肃穆道:“多谢,元帅阁下。欠您一个人情。”   大家乌泱乌泱如树倒的猢狲般散开。   陆庭深也不例外。一路疾跑到没人的地方又慢了下来,掏出通讯器,接起,那边紧张地问:“成功了吗?”   “当然。”陆庭深笑了笑,“但你只有十五分钟,小心避开前来支援的人,咱们军密大楼汇合。”   “放心,”纪澜自信地笑了笑,拍掉手上刚撬电闸的灰,“老子专业就是潜行。”   “干得不错,一会儿见。” 第55章   纪澜依照陆庭深给的路线,不动声色地钻进天网系统中心控制机房,这里相当于是整个司令部内部所有监控的心脏,一旦出现故障,全体监控设备集体瘫痪。   因为很重要,定期都有专人来维保,确保天网系统的正常运行,但再怎么正常维护,只要不是24小时无缝看管,那么漏洞就必然存在。   纪澜当真如他的代号一般,无孔不入,侵了进来。暗戳戳搞破坏这种事情,他最在行了。   一桶水泼进去,监控系统损坏得很彻底,修起来起码两个小时起步。   所谓的三分钟,不过是陆庭深让司令部的人深刻相信这一切只是“意外”的说辞。   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的工作人员焦头烂额边修边哀嚎,交不了差可怎么办。   众所周知,司令部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所以他们哪怕怀疑是顶上漏水了都没怀疑过是外人闯进来干的。   然而破坏监控简单,真正进了这座全帝星安保满级的军密大楼,真正的残酷考验才刚刚开始。   饶是闯过无数秘密基地的纪澜,此刻真正置身在这里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陆庭深安慰似的拍了拍纪澜的肩,利落地解了军服外扣子,纪澜只是晃了一瞬的神,再看陆庭深时,他已经一身黑压压的特种作战服穿在身上,战术头盔、手套、腰带一应俱全。   “?”纪澜忍不住惊讶,“我草,一键换装?”   “基本操作而已。”陆庭深将护目镜往下一拨,“小心跟上。”   纪澜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跟上了陆庭深的脚步。   纪澜对这里并不熟悉,人对未知总是抱有一定的恐惧,这与胆量无关。   任何一个拥有统帅部权限的人想要正大光明地走进军密大楼,必须得打说明,层层递交批示直到总司令,也就是切尔·希特的跟前,拿到批准后再等个十天半个月,由最高统帅部派出至少三个人随行左右,四人各掌握一份临时密码,用以乘坐军用电梯时摁楼层及开门时使用。并且全程监控行动,彻底杜绝有心之人窃取机密的可能。此三人还是临时组织,完全避免有提前串通收买的可能。   三个人随行完毕,回家写具体行动报告,一旦三人所记录的内容有一点不同,死。   而取机密的行动一旦出现纰漏,这三个人也将被视作帝星奸细,是最高程度的犯罪,要处以的极刑相当惨烈。直接捆电锯床上一片片锯成薄如蝉翼的肥牛卷。比什么凌迟处死还要恐怖。   这种惨烈极刑,是黑玫那个女疯子听了都两眼一抹黑的程度。   偏偏黑玫倒霉,总是被派来干这种事。   荆棘之路失败之后,陆庭深把从洛迦手里缴来的改造试剂放进来的时候,黑玫很悲催的又是随行的三个人之一。她破天荒地带了副近视眼镜,抱着个文件夹往上刷刷写:“不好意思等我一下,我记录一下准确时间。”   心惊胆战地总算放完了,回69处龇牙咧嘴写行动报告,一边写一边问候总统及陆庭深全家。   “老娘他妈不干了!”那一次凌晨3点,黑玫还在写,写得火冒三丈,团成团,扔掉,“我去你妈的切尔·希特死脑残!”   “玫姐慎言啊!”黄莺端了杯双份浓缩牛马充能饲料来,着急忙慌急赤白脸地劝,“玫姐您消气啊!咱们不能变成肥牛卷啊!”   黑玫接过,吨吨吨喝了杯冰美式,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屁颠屁颠地去把纸团捡回来,抚平、展开:“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综上惨烈状况可见,这个程度的防御等级,堂而皇之走进来的可能性为零。   唯一能直通大楼所有楼层的电梯内置不限信号的监视器连接总统府,所以即便摧毁了整个司令部的监控信号也没用,电梯是万万用不了的。   既然此路不通,那便只能另辟蹊径。   当然,在军密大楼建造的初期,设计者就将有人来偷机密这一可能考虑进去了。   众所周知,建造一栋大楼的其中一条原则是:越复杂的大楼,越是需要四通八达的通道。   毕竟设计者总是需要考虑到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比如不可抗力的天灾、人为的核武器袭击等等,整栋大楼多少珍贵的机密,若是只倚靠一台电梯,到了真要紧急撤离所有机密的时候,那就实在是杯水车薪了。   思来想去,还是建造了类似于普通大楼的逃生通道,用以在天灾人祸到来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珍贵机密文件。   这就是另外的那一条蹊径。   当然,这条蹊径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除电梯这个绝对安全的通道以外,其他的所有通道,实在是危机重重。   随陆庭深一路悄无声息来到一处大门前,纪澜愈发感受到一阵灼热扑面而来。   大门后面是什么?太烫了。   纪澜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花洒,汗水从浑身每一个毛孔奔涌出来,顷刻就把严严实实的作战服浸了个透湿。   陆庭深即便早已做好了准备,打开大门后的那一瞬间,还是呆立在原地。   眼前是一个足有游泳池般大小的,沸腾的油锅。   油锅中间竖着一座锋利的铁树,铁树枝桠狰狞,每一片叶都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在灼烫的油温炙烤中闪着恐怖的银光。   刀山,油锅。纪澜望着此情此景,苦笑一声:“……设计者是个东方人?还信佛。阎罗王的十八层地狱是吧?”   巨型油锅中间竖着的刀山是唯一可以通向上面的道路,向上看,整个是挑空了三层,十五米左右。   所猜不错的话,这三层就已经是存放军密的地方。但洛迦的东西,是最高级别的军密,在11楼。   陆庭深苦笑一声:“这回真是上刀山下油锅了。”   这里温度太高,无法久留,他们得赶紧上去。否则还不等掉进油锅里炸成酥肉,他们就得先脱水而亡。   问题是,油锅中的刀山距离锅边足足有十米的距离,他们怎么能过去呢?   陆庭深看了看左手的机械臂,沉思片刻,忍着热意走到油锅边,伸出了自己的铁手——   “喂你干嘛!”纪澜小声呵斥,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手伸进了油锅里。他本人却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纪澜走过来,惊讶地发现整锅沸腾的油竟从他指尖开始向周围凝固——   “我你妈,这又是什么黑科技?!”   陆庭深笑了笑,把手拔回来看了看,正儿八经道:“新做的东西就是好用。我装的顶配pro max 版机械臂。支持释放常用的一百多种种化学物质。我刚刚释放了二氧化硅。”   二氧化硅是一种能够使液体状废油迅速凝固成固态状态的化学成分。   “……”纪澜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出去了撅折一条手给自己也装个外挂。   “我打头,安全了你再走。”陆庭深说。   油虽然完全凝固了,但底下一直在加热,化掉也只是分分钟的事,并且毕竟是油,再怎么凝固也不可能像实地一样结实,陆庭深就地一滚,迅速滚到铁树下,用自己坚硬的机械臂扳住了粗壮的铁树刀片。   “纪澜——趁现在滚过来!”陆庭深朝下伸出了手,“抓着我!”   不过十秒钟左右,底部的油又慢慢变得透明,很快就要化了。纪澜当机立断就地一滚,利落地来到铁树下,纵身一跃,轻松勾到陆庭深的手掌。   机械臂通身高碳钢合金材料,是陆庭深全身上下唯一不怕刀片的地方,此刻底下的油已经全化了,灼热的高温又迅速逼来,陆庭深浑身的重量只系在一条左手上,右手还得紧紧抓着纪澜,十五米高的刀片铁树枝桠繁多,唯一能够借力的只有滑溜溜的树干,全程他必须依靠强大的腰腹核心力量,借住树干那点微不足道的落脚点,一点点往上攀爬,这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核心力量与爆发力。   纪澜把自己当成一只塑料袋,挂在陆庭深手上,抬头看他,由衷夸赞:“核心力量这么好,会长在床上肯定特别幸福。”   “……”陆庭深笑得苦涩,“他,嫌我脏呢。”   铁树枝桠叶片太多,即便有心要避也无法完全避免,两人的作战服很快就被锋利的刀片划破,道道血痕在身上绽开,顺着皮肤流下,衣服里很快就黏腻一片。   钢合金机械臂哪里都好,但金属与金属之间,几乎没有摩擦力,时不时发出金属相擦的刺耳声,两人鸡皮疙瘩掉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两人身躯猛地下沉——   “糟了——”陆庭深目眦欲裂,他握住了一片向下倾斜的刀片!   金属之间的摩擦力实在太小,不论陆庭深如何用力,可两个人的重量都不可避免地让他们滑下深渊——   一声刺耳响声过后,两人身躯急速下坠——   距离已经沸腾油锅十米、八米、五米、三米——   陆庭深忽然发现自己又猛地顿住了,不可置信地抬头,发现是纪澜紧紧拉住了他,他的手哗啦啦流下鲜血:“纪澜——!”   纪澜低下头笑了笑:“你很强,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陆庭深并没有多么庆幸,警告道:“这刀片很锋利,你的手掌会被截断的!”   纪澜啧了一声,道:“看仔细点。”   陆庭深闻言仔细看去,才发现纪澜并不是用手掌攀住刀锋,居然是只靠两根手指死死捏住刀身的。   陆庭深震惊不已,他的机械臂是外挂,纪澜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本事。   “你……”   “别你你的了,快点——我捏不住了!”   陆庭深连忙收紧核心,顷刻间攀住了最近一片结实的刀片叶子,两两再次调换。   纪澜松了口气,重新把自己当成一个塑料袋,任由他带着自己甩来甩去往上攀。   “你的水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那是,老子可是潜行者特工首席。”   有惊无险,二人成功爬上树顶,落地第三层机密储藏馆。   一排排黑暗的三角铁陈列架两侧林立,足足高五米,中间是一条宽不到一米五的笔直通道,尽头晦暗不清。   “这里好黑。”纪澜小小声道。   陆庭深道:“因为不是正大光明进来的,所以没有灯。没事,你跟紧我。”   相比于一楼的刀山油锅,三楼的这里简直安宁得不可思议。   陆庭深刚刚攀爬了两遍铁树,仿佛做了一千个负重引体向上,现在正喘着大气,深吸气努力调整呼吸,小心翼翼走在前头。   纪澜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里安静得不正常。   忽然,   嗒——   左侧某处寂静的货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声音很空,很清脆,像是乒乓球掉在地上的声音,四周到处震荡着它的回音。   陆庭深呆立在原地,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一瞬间浑身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突然狠狠攥住,用尽了力气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纪澜没有注意到陆庭深的异样,低头,只见一颗类似乒乓球的东西从货架的某一处滚到了自己脚边。   纪澜僵硬地扭过脖子,货架深处好黑,看不分明。但隐隐约约看见货架靠墙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凸出来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他掏出了手电筒,往货架深处一照——   霎时整个人像是被冻住在原地,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铁青,他想尖叫着逃跑,可镌刻在血脉里的特工职业道德不允许他这样做。   强光手电筒映照出货架深处惨白白墙上一个半径约一米的圆形强光范围,货架后,探出一个黄溜溜的巨大稻草脑袋,一柄生锈的染血镰刀挂在脸上,是它乌黑的血盆大口,脸上的红色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僵在原地的纪澜。   旋即,掏出了一把巨大的弯曲剪刀。   咔嚓、咔嚓——   身后的陆庭深顷刻间朝纪澜扑过来,压在身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不要呼吸——!”   咔嚓——   咔嚓——   纪澜惊骇欲绝的眼睛里,瞬间倒映出一个巨大的稻草人,长长的镰刀嘴两端向天花板翘,双手拿着把足以把人拦腰剪断的大剪刀,咔嚓——咔嚓——   它弯下腰来,咧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749收容所,编号0037异形收容体,一模一样的稻草人。 第56章   两人死死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咔嚓——咔嚓——   0037的大剪刀在空气中剪了几下,感受不到活人气息了,苦恼地站起来,左剪一下,咔嚓,右剪一下,咔嚓。   两人的脸都已憋得青紫,双肺几乎都瘪了,陆庭深强忍着如潮水袭来的恐惧,无声摸索到那颗乒乓球,紧紧攥在手里,小小声对纪澜说道:“这玩意儿听到乒乓球落地声时不会动砸到地上时我们可以呼吸但是记住弹起来的那几秒绝对不可以!”   因为屏住了太久的呼吸,陆庭深的肺里已经挤不出多余空气了,所以一句话连停顿都没有。倒不是他肺活量不行,纯粹是刚才爬了太久的铁树,呼吸都还没有调整过来就遇着这么个东西,太突然了,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肺正需要大量吸收空气,忽然不得不屏气,难度可想而知。   陆庭深在最后关头,将手中乒乓球掷了出去——   没有用很大力气,所以球弹得不高,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两人都像终于回到岸上的溺水之人,跟随球体落地的节奏,贪婪地吸着空气。陆庭深在球的弹力衰减的最后关头将其捡起,再次掷了出去。   0037虽然拥有瞬移的能力,但听到乒乓球落地时的瞬间,即便感受到活人的呼吸声也是无法动弹的,乒乓球一刻不停地跳,它只能抄着大剪刀懵逼在原地。   纪澜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想这和他小时候玩过的老狼老狼几点钟还挺类似。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陆庭深从前在收容所时被这玩意儿吓麻了,但也被它调教得很灵活,知道用什么样的力度去投掷乒乓球,能最大程度跟上自己呼吸的节奏,两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颗乒乓球,在它落地发出“嗒”的那一瞬,迅速吸气,屏住,直到它再次落地,吐掉,循环往复,如实几次,两人的脸色稍稍好了些。   乒乓球一路向前跳,他们也随着乒乓球往通道的尽头走,就在纪澜以为万无一失之时,左侧某排货架下忽然伸出来一条面条般又细又长的手,啪——   拿走了乒乓球。   “!”   纪澜已经习惯了随乒乓球的弹跳呼吸,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一个不慎吐了口气——   就在这瞬间,咔嚓——!惊惧回头,0037已经抄着大剪刀瞬移到了他身后!   刺啦——纪澜腰后一凉,衣服被剪出了个大口子,不过幸好,这一剪子没将他拦腰截断。   两人只能再度屏住呼吸,好死不死,货架底下游出来了一条人——   编号0111,面条人。   0111把乒乓球塞嘴里吞了,一甩长得恐怖的脖子,给自己打了个蝴蝶结,刺耳的桀桀怪笑犹如铁铲刮铁锅,回荡在整座三楼。   “怎么办!”纪澜大声惊呼。   有了0037的突然出现,陆庭深算是有了点可能会遇到其他异形的准备,当机立断掏出狙击枪,对准0111的脑袋,也不开枪,直接猛地一拍,嗙——   0111的能力是穿墙,当年给小陆庭深吓得够呛,但现在的陆庭深,已经不怕这种玩意儿了。   它的头和身体像拉面一样,头可以无限拉长追着人跑,身子可以往反方向跑,其实看起来恐怖,事实上它的战力和0037比还是差点,大概是身子太细,脑子太小,所以不怎么好使。   “玩过贪吃蛇吗?”陆庭深纵身一跃越到面条人身上,掏出把刀,厉声道,“别让它穿墙,想办法让它的头撞到自己的身子,我来找乒乓球!”   没见过它这恐怖样子的人,为了躲避,就一定会找面墙躲起来,从前的陆庭深也不例外,但这是陆庭深第二次遇见它。已经掌握了制服它的要点。   贪吃蛇,纪澜还真玩过。   当机立断避开货架,在走廊里呈回形针走位来回穿,它的脑袋会追踪人,越拉越长,最后把自己绕进了自己身体组成的死胡同里,怎么撞都撞不出去了。身体和脑袋都急了,都想原地缩回来,结果自己的身体七绕八绕太复杂,不慎给自己卷成了一团。远看像一坨解不开的耳机线。   它暴躁地嘶吼,想扑上去把纪澜咬死,但是脖子被自己的身子缠住了,动不了了。   陆庭深沿着它的身体一路划开,扑通,滚出来一颗乒乓球。   0111面条人,死亡。   乒乓球重回手里,两人总算又可以呼吸了。   “接下来不会又遇到什么吧……?”   “难说。”陆庭深道,“希望我们不要遇到0746。如果不幸遇到,希望0188也在这里。”   “什么0746又0188的,你在说什么?”   编号0746,蛾人,异形能力为:复制黏贴。   它张开的左翅拥有复制功能,碰到任何东西,右翅就会瞬间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任何东西。两只翅膀相互碰撞,即无限复制自己。   “那0188呢?”   “一个桶。”   “桶?”   陆庭深一边扔那颗血淋淋的乒乓球,一边道:“假设你在操控一台电脑,不小心复制黏贴出了一堆没用的文件,你会把这些文件送去哪里?”   “……回收站?”   陆庭深点点头:“0188,就是回收站。”   “……”   0188,RecycleBin,中文名回收站,异形能力为:吞噬一切。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乒乓球在向前跳动。   忽然撞到一个货架脚,拐了个弯,钻到货架底下去了。   陆庭深拧眉,两人很默契地屏住呼吸,乒乓球不再跳了,两人急忙伸手进货架底摸索,十几秒后,陆庭深成功把乒乓球摸到了,拿在手上往地上掷:“纪澜?我找到了。你到我这来。”   货架的另一端,纪澜也拿着个乒乓球,出现在了陆庭深面前。   两个乒乓球。   一时之间,两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嗒、嗒、嗒——这时,新的乒乓球声又传来了。   陆庭深掷在地上的乒乓球显然已经不再跳得那么有力,那么,现在传来的乒乓球声是什么?已知纪澜的乒乓球握在手上,并没有投掷。   第三颗乒乓球从货架后跳了出来。   陆庭深足足愣了几秒钟,拉着纪澜就跑:“蛾人出现了!走!”   陆庭深猜,乒乓球滚到了货架底下,碰到了蛾人的左翅,复制出了另一个,才被纪澜拿走了,至于第三个乒乓球,可能是多复制出的一个,陆庭深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已知蛾人的存在,但0188回收站的存在还是未知,陆庭深不想跟蛾人纠缠哪怕一秒钟!   “陆庭深……我好害怕——”纪澜克制不住地发抖,“我刚刚……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   陆庭深撕了脖子后的信息素抑制贴,释放安抚信息素:“别怕,跟着我就行。”   陆庭深的安抚信息素对他全然无用:“不行……我……我想吐!”   纪澜忽然跑掉了,看到一个垃圾桶,连忙跑过去,对准那绿色的垃圾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陆庭深忽然站在原地,投掷着乒乓球,脸色很难看。   “你有带纸吗?”纪澜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麻烦递过来给我可以吗?”   陆庭深将眉一挑,从口袋中摸出一叠纸递给他。   “谢谢……”纪澜颤抖着手去拿纸,忽然握住了陆庭深的手腕,旋即一阵大力传来——   纪澜将陆庭深猛力拽过来,往垃圾桶里摁——   谁知陆庭深早有防备,一脚飞起踩住纪澜的头,将整个人往垃圾桶里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只剩下纪澜手中的乒乓球掉在地上,孤零零地跳动。   陆庭深将垃圾桶转了一面,果然,RecycleBin,回收站。   陆庭深拍拍手上的灰:“我的信息素,还没有Omega能无动于衷。”   这是复制出的纪澜,真正的纪澜,必定还在他们刚才分开的地方。   嗒嗒嗒嗒嗒嗒嗒——无数个乒乓球像断了线的珠子,满地乱跳。回响在空档的三楼里,令人毛骨悚然。   陆庭深捡起乒乓球回头找,一个货架边,站满了无数个纪澜。   货架之后,一对灰黑双翼展翅而起,在货架上空盘旋!   “陆庭深!”   “怎么这么多个我!”   “我才是真的!!!”   一个纪澜着急忙慌冲上来,握住陆庭深的手,旋即其他纪澜也同样围上来,七嘴八舌,弄得陆庭深一个头两个大!   越来越多个纪澜从四面八方赶来,越来越多个乒乓球嗒嗒嗒跳个没完没了。   “我才是真的!”   灰扑扑的蛾人臂展足有三米多长,脸上绒毛飞舞,阴险地笑着,朝陆庭深俯冲过来,用左翼去扫陆庭深,陆庭深需要同时应对N个纪澜,还有避免被蛾人触碰从而被复制出其他陆庭深。   更要提防它双翼互碰,再复制出无数个蛾人。   现在唯一一个值得庆幸的就是满地都是噼里啪啦的乒乓球,暂时没有被0037威胁的可能了。   十几二十个纪澜,叽叽喳喳的,谁知道哪个是真的?!   陆庭深没办法,站在原地开始释放浓度极高的压迫信息素——   真纪澜会很痛苦,但是没有办法了。   陆庭深推开人潮,最后在货架的最底层,找到了被塞在高仅30厘米的货架里的真纪澜,他满眼恐惧,冷汗浸湿了破破烂烂的作战服,又因压迫信息素的影响而浑身颤抖。   陆庭深连忙贴住自己的腺体,把他扶出来,迅速从自己身上随便摘下一段纱布,系在纪澜的胳膊上,道:“这是我认出你的方式,接下来,不要再让蛾人碰到你,不然再复制的你也同样缠着绷带,我就分不出来了,明白吗?”   “我找到回收站了,你和我一起,把这些复制人扔进去,你还能行动吗?”   “能……”纪澜恐惧地吞咽了口口水,心虚道。   “现在到处都是乒乓球,0037对我们暂时构不成威胁,你趁现在好好调整一下呼吸,跟着我就不会有事。”   陆庭深找到了真纪澜,其他复制纪澜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识破,凶相毕露,纷纷扑上来,狙击枪派上了用场,这种枪不需要子弹,而是通过快速压缩空气向外弹射,子弹会用尽,但空气不会。杀伤力也并不输普通子弹枪。   陆庭深把枪塞到他怀里,自己则纵身跃起,一手刀劈一个复制人,纪澜虽然是Omega,力量上不如陆庭深,但胜在灵敏,准头很好,一手端枪搞突击,一手捡乒乓球往蛾人左翼砸,让乒乓球不至于停下来,避免他们在这里杀复制人,却被0037偷了人头。   “这样不行啊!”纪澜吼道,“蛾人一直在复制,我们杀不完的!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把蛾人杀了!”   复制人纪澜越多,蛾人左翼扫过的复制人就越多,现在根本就是成倍成倍在增长。   陆庭深一边劈,一边道:“蛾人靠杀是杀不死的,只有回收站能收了它——”   两人一路劈开人潮,踩着复制人纪澜的尸体终于来到0188回收站边,此时天上蛾人已经多到数也数不清了,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复制品,   复制的纪澜、乒乓球、货架,铺天盖地堆在一起,吵吵嚷嚷,货架太多了,还有倾倒之势。   这就一个回收站啊,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收走,得费多少功夫?   纪澜看见回收站就像是看见亲爹似的,飞扑过去,忽然灵机一动,大声问身后以一己之力单挑无数复制品的陆庭深道:“你说蛾人什么都能复制,那它能不能复制回收站?!”   “……”陆庭深回答,“你试试!”   回收站足足有半人高,纪澜咬牙将它扛起,对准一只蛾人的左翼砸去,果然,蛾人的右翼瞬间粘贴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收站,口朝下掉下来,盖住两三个复制品,掀开一看,什么都没了。   纪澜大喜:“可以!”   “好,继续!”   上方下起了垃圾桶雨。   有陆庭深的保护,蛾人碰不到纪澜一根毫毛,反倒被他用回收站收走了好几只。   这场艰难战役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漫天蛾人、货架和复制人纪澜终于一个不剩,两个人松了口气,开始把堆成山的回收站扔进回收站里。   两人搂了一袋乒乓球,足够多的乒乓球可以保证他们不被0037腰斩。   液压大门近在眼前了。   两人大喜,打开门,门外是一段上行的阶梯。关上门,门上明晃晃印着3F字样,门边是一个金色的铭牌,上写:“异形收容室。”   果然,这里面收容的全是异形!   纪澜靠着门无力滑倒在地上,大喘着粗气,此刻他们终于可以自主畅快呼吸,纪澜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吞了好几下才吞回到肚子里。   “不行了,我不行了,我得歇会儿——他妈的吓死老子了!”   陆庭深也大喘着粗气坐下来,从口袋掏出两袋营养液,递给纪澜一袋,补充体力。   纪澜一边喝,一边问:“话说这些复制人,能完全拥有本体的思维和记忆吗?复制出来的这些人,是不是会想杀死本体?”   陆庭深点点头,道:“完全拥有,但他们是蛾人复制出来的,蛾人想要我们死,他复制出来的人也会想要我们死,简单来说,他们完全拥有我们的思维和记忆,但本质上就是蛾人,只不过不会复制粘贴而已。”   “而蛾人想要所有人类都死。因为是我们人类囚禁的它们,它们看见谁都会无差别攻击。”   纪澜松了口气,道:“还好,那回收站还挺好用的,全被我们收了。”   用会复制的蛾人复制回收站,再用复制的N个回收站收服会复制的N个蛾人,再用回收站回收复制的N个回收站。   所谓三步之内必有解药,老祖宗诚不欺我。   “嗯。”陆庭深喝完了营养液站起来,“走吧,我们时间不多。得赶紧上去。”   两人依旧是陆庭深打头,纪澜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往楼上走。   两人很快离开了这一层,奔赴未知的战场,然而,这扇已经重新合上的大门门把手动了动,忽然间悄无声息地又开了,陆庭深从里面走了出来。   默不作声地下了楼。 第57章   三楼向上爬了两层,来到第五层,已经没有再向上行的楼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结结实实的煞白的墙。   可是众所周知,军密大楼共有11层啊。   “没路了?!”纪澜捶着这面墙,实心的,一点空鼓声都没有。   即便陆庭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真正亲眼目睹,还是忍不住手脚冰凉。   他将手电往旁边一照,脸色极度难看:“你看。”   纪澜顺着手电光源看去,看着眼前嵌在墙里,老旧不堪的紧闭破铁门,心中浮现一丝淡淡的不祥之感:“这是……一架电梯?”   “嗯。”陆庭深看着眼前这架废弃电梯,面色凝重。   这架电梯一看就年久失修,电梯门斑驳脱落,露出棕褐色的铁锈,东一块西一块。因为整个在山体里,所以没有白天晚上之说,即便墙边有窗户,能看到的也只有窗外黑漆漆的山体而已,一点光亮也无。纪澜是打着强光手电才勉强看清的。电梯门上挂着泛黄的ELEV▲5F的铁皮标志。同样生锈了。   纪澜抽抽嘴角,道:“你不要告诉我,我们要从这里进去。这里比恐怖片场景还要恐怖。”   “就是这样的。”陆庭深说,“据我所知,这里原本是建来运送3楼异形的货梯,但它只运行了很短一段时间,之后就废弃了。”   “为什么?”   “因为在电梯里,一次运输不慎,异形暴动了,电梯里的所有人都死了。”   纪澜的鸡皮疙瘩都爬起来了。   运输的异形编号0444,连陆庭深也没见过。只在他从前跟随段声寒时,在段声寒护送异形进入军密大楼时的行动报告中窥见过一次,那一张事故发生后惨烈的现场照片,陆庭深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汗毛耸立。   据当年的目击者段声寒回忆,那个异形浑身惨白,死板呆滞,就像服装店里的塑料人台架子,但脸上不知是戴着一张黑乎乎的鸟嘴面具,还是本身就长着一张长长弯弯的鸟嘴,它的异形能力为:蛊惑、传染。   鸟嘴面具上两颗会发光的血红圆形大眼,空洞地盯着前方,本身一动不会动,很轻,真和一个塑料假人一样,看起来没有半点杀伤力,但恐怖就恐怖在,一旦与它对视的人,脸上也会长出与它一样长长的鸟嘴,被他控制神智,杀掉自己的同类。   一个一动不动的鸟嘴假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运送它的七八名Alpha军人全杀死了。   “那后来这个鸟嘴假人去哪里了呢?这和这座电梯被废弃有什么关联?”纪澜不解询问,“按理来说,因为一次意外就封禁整个电梯,好像不太合理。”   陆庭深苦笑一声:“因为这个鸟嘴假人,在电梯里莫名失踪了。当年意外发生之后,电梯厢里到处是尸块,惨不忍睹,但鸟嘴假人,不见了。也没有被收容进3楼。司令部的人找了它半年,一无所获。”   一个不会动的假人,难不成还能长腿自己跑了?本来事发之后,这座电梯不至于被废弃,还是正常运输了好几次异形,但有一次,再次死人了。   死于,互相残杀。并且尸体拉出来的时候,脸上都长着长长的鸟嘴。   也就是说,鸟嘴假人再次出现了。   这一回,再没有人敢心存侥幸,把这座电梯彻底封禁,所有人都不再往这里走,之后就相安无事了。   “……”纪澜心慌地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真的要……进去?”   陆庭深挑了挑眉:“这是唯一一条路。”   纪澜笑得像哭一样丑:“玩命啊哥!”   陆庭深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在来的路上你还和我说,为了自由和尊严而奋斗终身。”   纪澜挠了挠头,道:“不是,奉献归奉献,但活活被吓死再被自己人干掉这也太窝囊了……”试想一下他们真的死在这里,这里又不会再有人来,他们就在电梯里发烂,发臭,变成一滩尸水。   陆庭深安慰似的道:“也不用太担心,我既敢来,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只要没有意外发生,我可以保证相安无事。”   已知0444莫名失踪,但后续有人走这部电梯运输其他异形,其中有一次又遇害,那么可以得知,0444必定还在这部电梯里。   那么问题来了,事发之后,后面几次运输中有一两次是安全的,也就是说电梯厢里应该是没有0444的,毕竟电梯厢就那么点地方,六面平整,那么0444到底会在哪里?在电梯厢里不存在0444的情况下,在电梯里出事的那一次,死者又到底是在哪里或者说哪种情况下遇见0444的?   陆庭深在来之前想了很久很久,一直没有头绪,直到他睡梦中再次回到童年时749收容所的噩梦,噩梦醒时,忽然惊坐而起!   是了,电梯轿厢里确实没地方能藏人,但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是有可能会出现的。   电梯夹层。   电梯夹层是用来作为安全缓冲,和维修的非楼层空间,一般常常使用的电梯有定期维修,遇上夹层的可能性很小,但没有定期维修的电梯,那就难说了。   电梯夹层都很狭窄,遇上了,电梯门外就是一堵墙,墙和电梯门之间的空隙基本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着,连屈腿都是问题。   电梯门旁的摁扭还亮着,显示楼层的小屏幕已经花得看不清具体楼层数字,和电梯此时运行的方向,但只要还亮着,就说明电梯能够正常运行。   两人调整了一下呼吸,陆庭深忐忑地按了上行键。   电梯内部咔——发出了不堪负重的艰难运转声。   陆庭深真的很怕乘电梯。   童年的噩魇总是能如影随形地跟随人的一辈子,因为人在小时候总是没有那么强大的。   但是没办法了。军密大楼内部的设计就是这么奇怪,这架货梯并不似那座光明正大的电梯,会在每一层都有停留,它只能单层停靠。1、3、5、7、9、11楼。   来都来了,他硬着头皮也得闯。   很快,生锈的电梯门咔咔咔响了,干涩地向两边打开,电梯箱内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常年没有人维护,那些死在这里面的Alpha军人的尸体被拖走,但血还留在这里,没有打扫。久而久之就在密闭的空间里形成了挥散不去的味道。   Omega纪澜跟在陆庭深身后,有他当做倚靠,心里还平静一点,但陆庭深呢?他是Alpha,Alpha不能退缩。   陆庭深暗暗调整呼吸,平静地按亮了11层的楼层按钮。   按照计划,在11楼楼层到达,电梯门正常打开之前,电梯若是在别的楼层异常停下,很可能0444就在门外,阴森地盯着他们。而0444只要看一眼就会被蛊惑,所以必须在开门之前就将眼睛闭上,他们才不会在这座电梯里受到蛊惑而自相残杀,从而永远死在这座密闭的废弃电梯间里。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按了11楼的楼层键,电梯却向下运行了——右上角破旧屏幕的下箭头在闪烁。   2   1   咔咔——电梯门要开了。   “闭上眼睛——”   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门开了,听声音,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能是电梯出了故障,陆庭深重新调整呼吸,按耐住狂跳的心,凭着记忆去摩挲关门键,叮,门关了。   “可以睁开眼睛了吗……?”纪澜心虚不已。   11楼的位置很好记,在面板最上面的右边,为保万无一失,感受到电梯门确切关了,并且在上行时,陆庭深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确认安全了才让纪澜也睁开。   两人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全然不知,身后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   电梯在缓慢攀升,3、5、7——   第8层时,电梯在此又诡异停下了。右上角屏幕定格在“8”,不动了。问题是,楼层面板摁扭根本就没有8!   咔咔——   “草——闭眼!”   陆庭深在黑暗中,忽觉脖颈一阵刺痛——   闷哼一声,陆庭深再也说不出话了。   瞳仁瞬间因极度恐惧而放大!   “怎么了?!”纪澜听到这一声闷哼,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又听得“咣”的一声巨响,是电梯壁被猛砸了一下的声音,顿时头皮发麻,连忙伸手去摸索陆庭深,摸到陆庭深的衣角,稍稍松了口气,“发生了什么!”   “没事没事。”陆庭深连忙去按关门键,电梯缓缓上行。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陆庭深说。   纪澜忙不迭问:“刚刚怎么了?好大一声动静,是你砸的电梯墙壁还是什么吗?吓我一跳!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陆庭深摇摇头,安抚道:“不小心砸到的墙,没事,只是我有些老毛病,以前受的旧伤总是会时不时发作一下,一瞬间特别痛,没忍住下意识砸了一下墙。我能看到什么?我也闭着眼睛呢。”   纪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好在这一次电梯终于不再作妖,来到了11层,咔咔——门开了。   陆庭深依旧打头往前走,道:“你跟着我,11层我来过,这里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只不过11层太大,我从前来时不走这条路,所以得费点时间找。”   “好。”终于离开了那个鬼电梯,纪澜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掏出水喝了一口,这他妈狗币司令部,比他从前闯过的任何秘密基地都恐怖!什么人设计的鬼大楼,丧良心!   纪澜决定这回出去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坐电梯了!   还有那什么异形,简直比活见鬼还要恐怖!   他们没有走多远,身后寂静的电梯间忽然传来闷闷的撞击声。   砰——砰——   撞击声带着微不可查的回声,不像是从轿厢里发出来的,倒像是……   电梯井里。   纪澜眉头一簇,扬声叫住陆庭深:“喂——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陆庭深回头,“没有啊,什么声音?”   那砰砰砰的砸墙声虽然很小,但纪澜听得很清楚,确确实实是有这种声音的。   “真的有,你仔细听!”   陆庭深也竖起耳朵去听,眸光倏然一暗,压低声音道:“就算有也不关我们的事,当务之急赶紧找东西重要,在监控恢复之前我们没出去就完蛋了,赶紧走吧。”   好吧,有道理。   脚步紧跟着陆庭深,但纪澜依旧心神不宁。 第58章   焚化炉里传来了异常响动。   因监控暂时损毁而终于可以摸鱼的几个Alpha清洁工开始摆烂。   现在到处乱哄哄的,司令部上下所有人员焦头烂额地死守各部门重要据点,哪里顾得上监督他们有没有好好烧垃圾?   摆烂摆烂,搞不懂一个破烧垃圾的工作有什么好天天盯着的。   正在值班的清洁工们摘了袖套,回休息室拿啤酒的拿啤酒,拿麻将的拿麻将,风风火火在焚化炉旁凑了一桌,一边打麻将一边聊天。   一人痛饮了一口啤酒,打了个长长的嗝:“我上次这么痛快喝酒,还是十年前没进来的时候。三条。”   一人架着脚,打出一张牌:“本来就该这样啊,烧个破垃圾搞不懂天天监控盯着干什么。”   “知道的咱们是烧垃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特工呢。碰。”   热火朝天的搓麻将声,众人摸鱼摸得兴高采烈,焚化炉里传来的异响谁也没有听见。   更没有看见焚化炉的盖子忽然被一双肮脏的手推开了。   一双赤裸的脚无声落地。   洛迦从垃圾管道里爬出来,这里粘一片菜叶,那里顶着一块鱼骨,头上还粘着个鸡蛋壳。刚爬出来就听见搓麻将的声音。   据白鹤传来的资料说,司令部到处都是监控,看来这里没有。不然这些清洁工怎么敢上班时间公然摸鱼搓麻将,还咒骂上级?   焚化炉因为太热,所以离清洁员的值班室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墙的另一面就是值班清洁员坐班的地方,单独开有空调。   本来洛迦是打算爬出来看见一个杀一个的,但如果不会被发现,那就没必要了。   洛迦在焚化炉边站定,打开手里高温耐烧的保险箱,打算先把身上这些厨余垃圾处理一下,穿上作战服才好行动。一边弄,一边竖起耳朵听。   “你们知道吗?今天上面来人咯!一来你们猜怎么着?刚好撞见咱们这所有监控全崩了!哈哈哈——九饼。”   “谁啊谁啊?”   “还能是谁?上面有资格能来的有几个人?陆元帅啊!我听监控中心的保洁同事说,姓陆的是去旅游顺便过来看望的,结果一来就撞上全部监控系统一起崩掉,整个脸都黑了,啧啧啧——我杠。”   “上将好倒霉啊,偏偏领导来了刚刚好出这种事,这也太巧了。吃。”   墙后的洛迦忽然眉毛一挑。他捕捉到了两个关键信息:陆庭深,监控系统全崩。   嗤,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用脚趾拇都想得到是陆庭深干的。   洛迦无声摆弄手上枪械。   “那那个姓陆的肯定火大吧?他去哪里了?是不是把咱们领导痛殴了一顿?”   “哪能啊,监控崩掉可不是小事,捅到总司令那里去大家都要完蛋,姓陆的是咱领导的领导,难道不会受牵连?肯定大事化了小事化了,哪里还来得及追责,当场去守最重要的军密大楼了。”   “嘿~干咱们屁事,监控坏了正好偷懒,最好多坏几天,东西丢了也不关我们烧垃圾的屁事,嘿,我胡了!”   “我也这么觉得。”新一轮的洗牌开始了,有人开始吐槽,“妈的,搞不懂这里装这么多监控干什么,难不成还有奸细能从1200度高温的炉子里爬出来?如果有,这他妈还是人吗?领导和有病一样。”   突然被剥夺人身的洛迦已经准备就绪,默不作声地正打算离开,路过清洁工值班室时,听到里面的无线通讯器忽然响了。   “喂?喂——!听到我说话了吗?!军密办公处!垃圾!带走销毁!喂!收到请回答!”   这是个不耐烦的男人声:“收到请回答!草!”   “……”洛迦一猫腰钻进了值班室,看了一眼那边搓麻将搓得热火朝天的清洁工们,眉毛一挑,随即拿起通讯器:“收到收到——”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爆出一句怒吼:“草!!!干什么吃的,监控崩了偷懒是吧!举报你们信不信!?骑车来收!很多!妈的大家都忙死,就你们偷懒!”   洛迦放回通讯器,拿过一旁清洁工刚刚脱下的工服和袖套戴上。   脑海里传来了白鹤的声音:“洛迦你干什么?”   洛迦戴上清洁工脏兮兮的鸭舌帽,拿起墙上洞洞板挂着的车钥匙:“计划有变,老师信我。”   原计划很艰难,是避开监控和人潜进军密大楼,谁料到呢?他运气好。   “老师,指路。”   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网,一辆垃圾三轮摩托车轰轰轰靠左疾驰。   偷摸摸潜行哪有大摇大摆骑摩托效率快?   现在整个司令部乱成一锅粥,谁有功夫去在意一个收垃圾还带口罩的清洁工眼不眼熟?   他们提起十二分精神要提防的,只有鬼鬼祟祟的潜行者而已。   赫德曾经以段声寒元帅夫人的身份来过司令部,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军密大楼的具体位置他还是记得住的。   白鹤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咱们运气很好,军密办公处就在军密大楼负二层,你可以光明正大进去,只要不去负二层就行,如果庭深他们在军密楼里,那一楼及以上应该就没有别人了。”   “收到。”   洛迦大摇大摆地将车骑到Alpha看守最多的地方,越是这个时候,越忌讳畏畏缩缩,一个清洁工鬼鬼祟祟只会惹人怀疑。   熄火、拔钥匙、下车,将脚蹬一撇,取下劳保手套戴上,拿着个超大号垃圾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Alpha看见他的工服和工牌,一眼也没撇给他,仍服从着陆庭深元帅“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的命令。   洛迦当即脱了碍眼的清洁工服和袖套口罩,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他打开了一扇门,面前是一堵黑乎乎的山体。   洛迦还来不及联系白鹤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脑袋里白鹤的声音就响起了:“我们走错了,洛迦。”   “啊?!”洛迦呆在原地。   “赫德记错路了!”白鹤声音焦急,“计划应该是从东门走,你现在……在最西边……”   洛迦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怒骂:“赫德你他妈是白痴吗!”   脑海里很快传来赫德不知所措的焦急声音:“我……我记得是这边的呀!”   洛迦握紧了拳头:“你记得——我……”   白鹤迅速调整心态,指挥道:“没事没事,都在大楼里,没有人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你等等老师——”   话音落,忽然一声哐当——   巨大的闷响从身后传来!   洛迦吓了一跳,冷汗顿时冒出来,猛地回头,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过多久,又是一声“咚——”的闷响。   回忆着声源的方向,洛迦原路返回,打开了左侧一扇沉重的生锈液压门。   这里很黑,很压抑,洛迦不得不打开手电筒,强光照亮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里应该是一个废弃的储藏室,放置着许多蒙尘的防毒面具、电棍、边上摞着一个个生锈的铁笼,墙上贴着骷髅头标志的黄底黑边警示牌。   洛迦蹙紧了眉,小心翼翼地打着手电一点点观察周围,拐过一堵墙,墙上有一扇生锈的……电梯门?   洛迦目光落在电梯门旁的控制面板上,凑近一看,▲11F   小屏幕下面有一个上行的摁扭。   这是个电梯。   忽然,若有若无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来了。   洛迦的鼻子动了动,这气味很熟悉,但……和从前闻到过的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这是冷冽的木质调,但算不上好闻,就像是……   洛迦心中疑云更深,就像是枯死后又泡水腐烂的,松针。   松针!?   分化后的Alpha、Omega,腺体成熟后可以释放不同类型不同浓度的信息素,大致区分几类可为:求偶信息素、压迫信息素、安抚信息素,Alpha等级越高,则信息素越强,以上三种信息素为主动释放,第四种特殊的信息素却不受人控制,为:垂危信息素。   二性分化生理常识上提到,垂危信息素是Alpha、Omega重伤或重病时,腺体不受人为控制而释放出的信息素,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腺体能量耗尽,则此人死亡。   也就是说,陆庭深很可能在里面,重伤了。   洛迦反应过来后几乎是跳起来,扑到紧闭的生锈电梯门前,用力去砸门:“陆庭深?!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陆庭深——?”   腐烂的垂危信息素更浓了,从门缝里钻出来。   洛迦咬紧牙关去硬扳电梯门,咔咔——门打开了一条宽约30厘米的缝,探进手电筒一朝,一个黑色的人形趴在地上,满地的血。   他的脸朝下,看不见脸,可机械臂还会认不出来吗?   洛迦一咬牙把门整个掰弯了,飞扑下去,声还未出,眼泪先刷刷滚落:“陆庭深!”   白鹤在脑子里问:“怎么了,什么情况?洛迦?”   “歪打正着了赫德!我找到庭深了,先不说了老师。”   可能是没有了墙体的阻碍,洛迦惊慌失措的声音终于毫无遮挡地钻进陆庭深的耳朵里,将他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陆庭深动了动,睁开虚弱的双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洛迦伤心欲绝的泪眼。   “洛迦……”   惊慌失措的洛迦下意识去环顾四周,被陆庭深猛地捂住眼睛:“别看上面——!赶紧离开这里……”   陆庭深呼吸粗重,显然受了很重的伤,洛迦搀扶着他爬出这个狭窄的电梯井,靠在一面墙前,手电朝上放,照亮储物间一片黑暗。   陆庭深脸色惨白,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洛迦撕开颈后抑制贴释放安抚信息素,迅速解开他的衣服给他检查,他浑身是血,多处骨折,解开衣服,本来就东一块西一块疤的上身此时更显得惨不忍睹。   洛迦惊魂未定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澜呢?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陆庭深长长吞吐一口气,道:“纪澜被另一个我带走了。他现在很危险,我们得赶紧上去救他——”   洛迦处理伤口的手一顿,懵了片刻:“另一个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庭深颤颤巍巍的手伸到电梯摁扭处摁了上行键,咔咔,电梯开始运转,“现在来不及说那么多,总之我们先上去救人。”   “现在就上去吗?可是你的伤——”   “死不了,没事。”陆庭深调整呼吸率先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电梯,因为多处骨折,他站得很艰难,全身都在抖。   电梯老旧,这一次,门竟然没有合上就开始向上运行了!   陆庭深呼吸一滞,现在他整个人看起来要碎掉了,血泪斑驳在脸上,但还是努力用身体挡在洛迦身前,颤颤巍巍地捂住他的眼睛,电梯缓缓上行。   “闭上眼睛!一定闭上眼睛……千万不要看门外的东西。”陆庭深艰难地说。   洛迦不懂为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这一次电梯到了8层并没有停,但8层的厅门被陆庭深逃生时拆了,电梯轿门又没能合上,故而在电梯经过8层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门外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墙,墙前,赫然站着一个浑身煞白的鸟嘴假人!   幸好这一次电梯运行的很流畅,11层到了,两人迅速跑出电梯,本来出来之前陆庭深还愁11层太大,他们难找纪澜的踪迹,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找,先被一束强光晃了一晃,回头看,纪澜在一面墙后露出了半个脑袋,朝他们勾了勾手,紧接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快步走去,三人一同隐在墙后,这才发现纪澜同样浑身是血,好几处受了枪伤。   “会长?!”纪澜看见洛迦很惊讶,又很欣喜,“你怎么来了?”   洛迦摇摇头:“这不重要,回去再说。”   “嗯……”   陆庭深蹲在纪澜跟前,小声问:“你发现那个陆庭深是假的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纪澜看见他来,长舒口气:“出了11层后,我听见电梯井里传来异动声,问他听没听见,他摇头否认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空军出身的陆庭深应该听力比常人还要好才对,不可能自己听见了,他却没听见。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撒谎。   “但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往复制人那方面想,以为是你有什么顾虑所以才搪塞我,但我跟着他越走越不对劲,当我的手电筒不小心照他的时候他显得很暴躁,骂了我一顿,我就察觉到他确实不对劲了。我也是个军人,我知道空军入伍对身体素质的选拔非常严格,手电筒的光线虽然刺眼,但远远不到能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军人在这种情况下脾气失控。有且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不是真正的陆庭深。”   说到这里,纪澜惊魂未定地换了口气:“联想到在三楼经历的事,我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军人不会畏惧强光,但蛾人会!”   “那假陆庭深应是察觉自己有点露馅了,赶紧向我道歉,我就找他要了根烟抽。”纪澜哼了一声,“我故意把火机火力调到最大,当着他的面点烟,果不其然,他虽然尽力克制,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害怕。”   “那个时候我已经确定他是假的了,但不敢盲目揭穿,我是个Omega啊,我可不能保证我能单挑一个4S级Alpha。要是贸然动手,被反杀了怎么办?我……”   陆庭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没事就好,我来对付他,走吧。”   “蛾人?”洛迦站在原地没有走,鼻子动了动,看向陆庭深,“是你从前告诉我的那个可以复制粘贴任何东西的异形吗?你们口中的假陆庭深,就是它复制的吗?”   “对,”陆庭深点点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去找变异试剂吧。”   纪澜收拾着地上的东西,道:“那个……你们打头行不行?我实在是……吓死了,要缓缓!”   陆庭深和洛迦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转身打头往前走。   纪澜收好东西,揣上枪端在胸前,灵活地站起,手中狙击枪默不作声地端了起来,对准了洛迦的脑袋。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回荡在寂静的十一楼。   ……   纪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摸上自己额头的两个枪眼。眼前两人在同一时间回身,决绝狠戾地举起枪,同一时间爆了他的头!   “不……可……能……”纪澜不甘倒地,身体湮灭成了一地黑色的鳞屑。   两人也愕然彼此的默契,相视一笑,这一刻,往昔恩恩怨怨仿佛寒山上将融未融的冰,一点点在消解。   洛迦回身,挨着陆庭深与他并肩前行:“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纪澜是假的?”   陆庭深道:“在三楼时我在他手臂上系了一条白纱布,这个纪澜胳膊上没有。你呢?”   洛迦耸耸肩,道:“同盟会没有一个Omega会说出‘我不确定能不能单挑一个4S级Alpha’这种话。在第一次荆棘之路会议上我就和大家说,没有什么是Alpha能做到,而Omega做不到的。我不允许同盟会成员在什么都没有尝试之前,就说自己不如Alpha这种话。”   “嗯……”陆庭深问,“就因为这个?但我感觉这不太能支撑你百分百觉得他是假的论证。”   “好吧,”洛迦扬唇一笑,“还有一个原因,同盟会所有人,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让战友打头阵的,永远不会。也包括我。”   陆庭深鼻子发酸眼眶发涩,伸出手臂护在洛迦身前:“但这一次,还是让我挡在你身前吧。”   洛迦苦涩地笑了笑:“现在又不讨厌我了?”   陆庭深摇了摇头:“在电梯井里看到你来的那一刻,忽然又不讨厌了。”   从8层楼的高度摔落在电梯井底,那一刻,陆庭深一度以为自己将要死在这里,童年遭遇的噩魇惊涛拍岸般要将他撕碎的前一刻,洛迦抱住了他。   其实……真的只要一个抱抱而已。从小到大都没谁愿意抱抱他。   只要一个抱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洛迦掰开了横在身前的手:“少来。肋骨都断三根了,要你逞什么强。”   “我扶着你。” 第59章   两人一路向前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岔路口。   一条直行,一条右转。   但两人并没有犯多久的难,便一致决定向右边那条路走,因为他们在墙上发现了一个很浅的指向箭头。   墙是白的,这个箭头痕迹很浅,就像是沾了什么液体画出来的水痕,原本不仔细看根本是看不出来的,但巧妙就巧妙在,这个箭头上带着信息素的味道。   洛迦也是闻到了白玉兰的信息素才看到这个箭头的。伸手一抹,放到鼻下一闻,可以确定这确实是纪澜的信息素味道。Alpha或者Omega在遭遇一些刺激时,后颈腺体会分泌类似芦荟汁的透明黏液,信息素味道不浓,但气息不易挥发。   接下来的几个岔路口无外乎都有这样的记号。   拐过了几个岔路口,这回不用再找了,激烈的打斗声真真切切地传来,两人心下俱是一惊,忙循着声源奔去。   入目是铺天盖地刺眼的红色激光射线,从两侧的墙、上下的天花板和地板射出,纵横交错组成一个巨大的杀人网!   纪澜被“陆庭深”死死摁在地上,空气中有腐烂的白玉兰垂危信息素,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纪澜!”洛迦当即拔出枪要将假的陆庭深一击爆头。   纪澜在窒息濒死的前一刻怒吼:“别开枪!没用的!”   真的陆庭深当即猱身扑上去,两个陆庭深缠斗在一起,纪澜在被活活掐死的前一刻终于逃离虎口,被洛迦拉回来,释放安抚信息素。   纪澜来不及喘匀气就朝真陆庭深暴喝道:“陆庭深!拖住他!”   说完纪澜踉踉跄跄地去翻背包,迅速掏出几团钢丝棉,他受了重伤,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手抖得不成样子:“会长——生火!蛾人怕火!”   洛迦迅速回应,但是事发突然,他能去哪里找打火机?他平时也不抽烟,这么短的时间里,只有陆庭深身上才有啊!   反观陆庭深,本就因为受了重伤,对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两相较量难免落了下风,洛迦咬牙飞扑上去,一把推开真陆庭深,自己则与满血状态下的假陆庭深搏斗。   他还从来没有和陆庭深正面下死手对打过。   “小心!”陆庭深被迫远离战斗范围,只能嘶吼道,“躲开他的机械臂!”   令人意外的是,身为Omega的洛迦,对上满血状态的4S级Alpha陆庭深竟全然没有落下风,一招一式到时有来有回。   但假陆庭深很是刁钻地一直用假机械臂将洛迦往杀人不眨眼的激光网处推,远看着越来越近,一旦触碰必定渣都不剩!   千钧一发之际,假陆庭深猖狂一笑,道:“凭你一个Omega也想杀我?刚刚不过让你罢了。”   “?”洛迦这回真怒了,顶着这张脸说这种真是气人!一瞬间新仇旧怨在脑海里喷涌,陆庭深为了赫德去伤害他,打他不知道多少枪……   这些数都数不完的怨气,之前因为明白陆庭深心中也有苦楚所以按下不发,但这一回既然眼前这个是假的,那就不用客气了啊!舍不得打真陆庭深,假陆庭深还打不得吗?   “你他妈再说一遍!?”洛迦的拳头咯吱咯吱响,往对方太阳穴猛地一挥,“老子忍你很久了,你再说一遍Omega不行?!”   洛迦手背上青筋暴起,满眼的怒火仿佛都要烧出来了,一把抓住陆庭深的右臂,咬牙竟将人整个举了起来,一个猛猛的过肩摔,爆粗口:“说啊!谁不行!?你他妈的,老子今天让你看看Omega的本事!都是军校毕业的,你看不起谁呢!?”   真陆庭深愣在一边,傻了。   洛迦骑在他身上,砰——又是一拳。   “上回你为了赫德打死我,我要不是顾忌你莫名其妙带了伤,军部同事那边说不过去,老子早把你摁着揍了!头都给你拧下来!你敢为了个蠢蛋来打我!给你三分颜色你给老子开染坊!!!”   砰——鲜血飞溅。陆庭深竟然挣扎不开。   “你再打我试试看呢?!”   与洛迦通感的白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俩怎么又打起来,愣在家里,许久小小声劝:“洛迦……手下留情啊,别把庭深打死了!有什么话回来好好说——”   赫德缩着脑袋在一旁不敢吭声。   真陆庭深也愣了,烧起了火堆同样不敢吭声,纪澜睁开一只肿胀的眼,问陆庭深:“我的天……你怎么惹会长了?”   洛迦越说越愤怒,越说越暴躁,最后直接将人拖起来,往火堆里摁:“去死吧你!”   霎时间,火堆里迸溅开了一片漆黑的鳞粉。   洛迦自己也愣了,他刚刚把一个4S级别的Alpha徒手打趴下了。   “会长……”纪澜颤颤巍巍伸出个大拇指。   陆庭深沉默着把火堆熄了,道:“事不宜迟,赶紧吧。近在眼前了。”   他的手一指,洛迦抹了把汗水,顺势看去,满目赤红纷乱的激光射线网后,一个台子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合金保险箱。   射线网密密匝匝纵横交错,每根线相邻的距离不足30厘米,这么一看,想要避开这些线进到最里面拿到保险箱,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这……人肯定是过不去的吧?”纪澜道,“有什么有什么办法能把它关了?”   陆庭深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没有。只能尽力一试。”   说完,他脱了上身的衣服手套等一切会降低自身灵敏度的东西,看样子是真的要冒着尸骨无存的风险去翻激光网了。   洛迦忽然拦住了他:“用不着。”   两人疑惑地看向他,纪澜问道:“会长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洛迦伸手进脖子里,从特战服里掏出了一条项链,项链上缀着一枚红色的宝石戒指。轻轻一笑,道:“眼前这些,名叫卡蒙射线。”   “卡蒙射线的发现者名叫卡蒙涅耳赫斯,他是加文老师的Omega父亲。”   洛迦紧握着这枚染上自己体温的戒指,鼻头微微发酸。   “这枚戒指,是老师的爸爸送给老师的15岁生日礼物,是老师最重要的东西。很多年前,老师把他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了我,他说他的路已经看不到希望了,但我还有无限的未来,希望它能带给我勇气。”   纪澜喃喃道:“可是……现在光有勇气也没用啊。”   洛迦摇摇头,道:“卡蒙教授在发现这种射线之后,愕然于它强悍的威力,后续一直在研究消解它的办法,毕竟每一个强悍武器问世的同时,都必须要去找它的弱点,如果一个东西只有杀伤力没有弱点,那就太可怕了。”   “经过几年的研究,卡蒙教授找到了办法。于是在老师十五岁时送给他的礼物里,除了这枚戒指,还有一串公式。”   经过了这么多年,卡尔·加文都快忘了爸爸的模样了,但当洛迦那天晚上找他,提起卡蒙射线的时候,卡尔·加文才猛然回想起来,爸爸当年一直浸在实验室里,研究Khamun射线,在爸爸送给自己那枚戒指和那串公式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那间实验室。   那天晚上,卡尔·加文找到了纸笔,将记忆深处那串公式一字不落地写了出来。通过摩斯电码的形式敲给了洛迦,第二天黎明,师生俩算出来的答案一字不差。   戒指上镶嵌的特殊石头的成分,就是用这串公式组成的。   也就是说,这是卡蒙射线的唯一弱点。   洛迦出汗的手心紧紧捏着戒指,走到一条射线前,小心翼翼地将宝石切面移到线上,果然,这条射线很快衰减消失了!   “你们看——”洛迦大喜,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完好无损,“真的可以!”   陆庭深轻轻拿走了那枚戒指,温柔地笑了笑:“我去拿,等着我。”   射线一条条消失了,陆庭深动作很快,最后,他捧了一颗拇指大小的蜡丸颤颤巍巍地伸到了洛迦跟前。   那蜡丸如鸽血般红,在陆庭深脏兮兮又破烂的手上,像是他一颗热忱的真心。   洛迦鼻子再度酸了,啜泣了一口,伸手去拿。陆庭深的手很宽很大,很温暖。触碰到的那一瞬,酥麻如过电。   终于拿到了,他们可以回家了。   洛迦的手将将要收回来,猝然——   砰——   一股激烈的血泉迸溅开,溅上了洛迦的脸庞!   “陆庭深——!”   蜡丸骨碌碌滚向远方。   陆庭深右肩中弹,无力倒地,两人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枪来的方向,一切都完了。   军靴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一招贼喊捉贼,监守自盗,”不知何时敞开的大门外,金发碧眼的Alpha信步走进来,缓缓收回手上的枪,拊掌感叹,“实在精彩。”   菲尔·梅瑞狄斯一步步走上来,似笑非笑地拍拍陆庭深的肩:“陆庭深元帅,您骗得我好惨。”   看着眼前衰退的射线,菲尔冷笑一声:“最高统帅部领导者,联邦新贵,监守自盗最高机密,陆庭深元帅,你猜今日所做一切让总统阁下知道了,你会怎么死?” 第60章   那颗蜡丸骨碌碌滚到了菲尔的脚边,被他踩住了。   那是洛迦拼尽心血研究出来的东西,更是他们三个费了千辛万苦才拿到的啊,如果真被菲尔踩碎了,洛迦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洛迦决意不顾一切冲上去,比他更快一步的,是肋骨骨折还负了枪伤的陆庭深。   两个Alpha的血腥较量,拳拳到肉,场面格外惊悚,陆庭深虽然很强,但对上同级别满血状态的菲尔,来回六七个回合,还是不慎被菲尔一拳掼倒在地,坚硬的军靴抬起,朝着本就伤痕累累的胸膛一脚踩了下去——   硌啦硌啦——   那是肋骨尽数断裂的声音。   口中鲜血如泉喷涌。   菲尔拔出了枪,对准了陆庭深的肩又打了几下,这下子,陆庭深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菲尔猖狂地笑出声:“联邦叛徒,你的死期到了!活捉了你,我立了大功,我就能出去了!”   陆庭深艰难扭过头,咧开一个满嘴是血的笑容:“出去?做梦吧,切尔·希特在位一天,你永远别想出去。”   菲尔没工夫与他争辩,回身一脚踹开想趁他不注意拿走蜡丸的洛迦,以及打穿了要扑上来与他缠斗的纪澜的肩膀,施施然弯腰将蜡丸捡起,捏在手中端详,反手轻易桎梏住了洛迦,在他跟前蹲下身,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幽幽注视着他,转而拧起疑惑的俊眉:“平权起义首领,联邦甲级战犯洛迦。我记得你死了啊,怎么又活了?”   他本人比照片上还要俊美也更加成熟,尤其那只仿佛经过精心雕琢的鼻子,挺立如峰,两颗湛蓝深邃的双眼犹如寒潭,似笑非笑地望着洛迦。   纪澜趁这个时候,拖着受伤的手臂来到陆庭深身边,撕开后颈抑制贴释放安抚信息素。   洛迦心知此时求饶无用,蜡丸在他手里,惹怒他更是万万不得,正踌躇两难间,目光下移落到他左胸前插花眼里的一小串洁白风铃上。   洛迦计上心头,试探性地开口:“小金毛?”   菲尔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洛迦,脸黑如锅底:“你叫我什么?”   他的反应果然在意料之中,洛迦心中激动,道:“小金毛,你的白鹤教官很想你。”   菲尔的手无力松开了。思绪晃晃悠悠回到很多年以前。   ……   他爱而不得的教官要离开部队了。   离别前,白鹤把他送的那些巧克力退还给了他,一个都没有吃过,原封不动地推回了他的面前:“小金毛,我要走了。”   那是白鹤第一次这样叫他,比连名带姓叫多了几分亲昵,但也仅此而已。   纯情的少年瞬间满眼泪花,抱着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鹤收拾着办公桌上自己的东西,难得温柔地说:“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白鹤笑了笑,“但我们并不合适。你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这么好,以后会找到适合你的Omega的。”   他不甘地问:“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Alpha!我可以变成您喜欢的样子,就算……就算您真的对我没有感觉,我以后……我以后不纠缠您就是了,为什么要走啊!”   “您就真的这么烦我吗……”   白鹤回头看他:“小金毛,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离开这里也不是我本人的意思。卡尔总统调任我离开,不是因为烦你。”   “您喜欢谁!”菲尔一听他有喜欢的人更加暴躁,眼泪汹涌落下,“陆教官吗?!他哪里比我好!”   陆振霆来到了白鹤身边,不屑地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犊子,宣示主权般揽着白鹤的腰,白鹤没有拒绝。   少年一颗真心就此零落尘泥,疯狂的执念让他孤身多年直到现在。   如果他年少懵懂情窦初开之际不曾见过白鹤,那么世界上那么多Omega他都可以去喜欢,去追求,可遇见白鹤之后,所有Omega都黯然失色。他不是一个能够将就的人。   故而一直孤单一人,直到现在。直到,他再也出不去这座暗无天日的司令部。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人终会被年少时不得之人困其一生。[1]   爱情从来不是一件可以勉强的事。   “再见了,小金毛。祝愿你有辉煌美好的将来。”   白鹤走了,没有丝毫挂念地离开,头也不曾回过。菲尔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以放下的人。   ……   菲尔前所未有的失态了,暴怒不已的他将洛迦狠狠摔出,扯掉衣襟前的白风铃扔在地上:“不要这么叫我!什么白鹤,我不认识!”   洛迦继续平静道:“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白鹤过得很不好,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和你在一起。他常常在画布上画下你的模样,后来他自己不得不释然了,他已经回不了头,也不再抱着和你从头开始的希望。”   “我们在决定来这里的时候,白鹤老师与我说了很多。他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想再见见你。你还想见他吗?”   菲尔颤抖着嘴唇,怒吼道:“我不想!这么多年,我早就不爱他了!”他怒而笑了一声,“用白鹤来劝我手下留情,一点用都没有——他是死是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吗?”洛迦扬起手,手里是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菲尔身上顺过来的怀表,打开,“既然不爱了,为什么还随身带着?”   菲尔恼羞成怒劈手夺过,即便背过身去,情绪还是骗不了人的。   他听见洛迦在身后说:“你把蜡丸还给我,那是我十二年全部的心血。你愿意还给我,并替我们保密,我现在就给白鹤老师发通讯,你立刻可以见他。并且我们向你承诺,来日荆棘之路胜利,你就自由了。来接你的,一定会是白鹤。”   “菲尔上将,就算您不再爱白鹤了,您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司令部里吗?庭深说的不假,切尔·希特一日不死,您就一日没有自由。”   菲尔看他摆弄着通讯器,愣在原地,一如当年白鹤说要离开那样不知所措。   直到,白鹤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喂?”   “洛迦!?你怎么可以视讯了?”   声音还一如当年温柔如水。   洛迦看着屏幕道:“庭深的通讯器。老师,有一个人,他想见见你。”   白鹤神色一僵,沉默片刻,道:“菲尔吗?”   白鹤看见屏幕晃了晃,旋即出现一张熟悉的,伤心的脸。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白鹤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来面对这个已经长大成熟了的少年。   良久,还是菲尔先开了口:“白教官?”   昔年纯情的少年已经长得很大了,当年神采飞扬的白鹤教官也经历了太多事情,容貌大变,神采不在。   白鹤眼角滑下两行热泪,轻轻笑了笑,回应道:“小金毛,长这么大了。”   菲尔不语,只有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屏幕上。哽咽许久,道:“教官也变了。”   白鹤苦笑一声,抹了把眼泪:“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为了活命,我做了面部重塑。你呢,你还好吗?”   他们俩抱着通讯器叙旧情,洛迦忙不迭跑到陆庭深身边关切他的伤势,肋骨几乎全断了。   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洛迦不知所措:“陆庭深……”   纪澜愁眉不展:“现在他的情况很危险,内伤枪伤集中在一起,再不及时救治可能就……”   陆庭深在虚弱中睁开眼睛,抬手为洛迦擦了擦眼泪:“不、哭……”   洛迦放声朝菲尔大吼:“庭深快要不行了!你帮不帮我们一句话啊!”   菲尔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又将目光落在屏幕上,此时他已平复了一些心情,平静道:“教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是从前一样,您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帮我们,菲尔。”   “那以后,我可以出去见您吗?”   “到了那一天,我来接你,菲尔。”   菲尔满意地笑了笑,旋即关闭了通讯器,将蜡丸抛给洛迦:“跟我来。”   话音落,他不知摁了什么地方,身后卡蒙射线再度恢复原样,精钢门道道大开,那座唯一的巨大电梯录入了他的虹膜,识别成功,平稳敞开了大门。   因为他永远都出不去这座司令部,不用担心泄露机密,又因为它是司令部最高指挥官,所以以他的权限可以任意出入司令部任何地方,包括军密大楼。就是为了维护军密大楼的安全,以及监督日常清洁。   毕竟再怎么严格,这里始终是座大楼,军密搬出来搬进去,地方还要打扫,如果次次都严格到上报切尔·希特批准,那切尔·希特得忙死。   不过,权力和责任相互依存,司令部任何地方出了任何纰漏,菲尔同样逃不了干系。今天的事情一旦捅出去,菲尔必死无疑。   摁下耳边挂耳通讯器,菲尔言简意赅下达命令:“是我,军用抢救室开起来,通知医生待命,我3分钟后到。”   那边不敢问为什么,只能应是。   陆庭深肋骨全断,稍微动一下都痛不欲生。   不过幸得有菲尔大开最高权限,抢救的过程很顺利,洛迦下一次见到陆庭深时,他已脱离生命危险。   “陆庭深——”洛迦在病床边抱着陆庭深的脖子哭成一团。   “洛迦……”破破烂烂的手轻轻扶上了爱人颤抖的脑袋,“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不久前看到洛迦失控暴打复制人,宣泄自己心中的委屈,陆庭深一点都不好受。   他自以为自己是最委屈的那个,所以怎么对洛迦都是他活该,可是细细想来,从头到尾,说到底自己只是失去一条手臂和爱情而已。洛迦、爸爸他们失去了全部。洛迦要是没有吼出来,或许他永远都不认为洛迦会生气,会伤心。   洛迦他们背负的,比自己多太多了。   “对、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不要……不要生我的……气……”   眼泪再次滑落,陆庭深啜泣不已:“我……我对你做那些事……不是我本性坏……我只是……很想、很想别人爱我……关心我一点……所以才……那么幼稚……”   “从小到大都、都没有人……关心过我……” 第61章   陆庭深经过及时救治,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躺在病床上将养,现在有时间,终于可以问陆庭深在电梯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明明和纪澜一起乘坐电梯,最后却会自己掉落在电梯井里?   陆庭深回想起来至今仍觉心有余悸。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实情一一口述还原。   原来,他和纪澜在三楼回收复制人的时候,竟然漏掉了一个。那时候陆庭深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也被蛾人复制了一个出来,他们收拾的时候,漏掉了那个复制人陆庭深。   后来他们来到五楼乘坐电梯欲上11楼,没想到电梯却诡异下行,按照计划,电梯在11楼到达开门之前,若电梯门在别的楼层开启,为了避免遇到鸟嘴假人,他们得闭上眼睛,因为一看到鸟嘴假人就会被其蛊惑,致使自相残杀。   但没想到,电梯来到一楼,开了门,门外的不是鸟嘴假人,而是——复制人陆庭深!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到了纪澜和陆庭深身后。   洛迦在这个时候蹙紧了眉,疑惑道:“不对啊,复制人又是怎么知道你们一定会闭着眼睛?从而正大光明走到你们身后的呢?”   陆庭深道:“因为他是复制的另一个我。而我本人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要走这座电梯的计划,所以他知道我们没到11楼绝不会睁开眼睛。”   说完,他换了口气继续说:“我和纪澜当时神经紧绷,根本没料到身后多站了一个人。直到电梯到了8层又停下,门打开了,我们依照计划又闭上眼睛,没想到……”   而前面提到,这座电梯只在单层停靠,面板上根本就没有8楼的摁扭。也就是说,8楼是不存在的,外面只会是一堵墙。   真陆庭深被身后一双手拿着肌肉麻醉剂扎了声带,声带痉挛的陆庭深当即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紧接着那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手将自己往电梯门外猛推!   真陆庭深惊恐欲绝地转过身睁开眼,看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盯着自己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还朝自己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因为纪澜服从命令一直闭着眼睛,看不见什么情况,陆庭深又声带痉挛,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只能猛力敲打电梯墙来试图让纪澜察觉到不对劲。但没想到很轻易就被假陆庭深两句话搪塞了过去。   听到这里,纪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所以……第二次电梯门合上时,我身边的你就是假的?”   “对。”   纪澜在出了电梯后不久才意识到不对劲,但他根本没料到陆庭深居然被掉包了,现在陆庭深解释后,他才恍然大悟。   洛迦问:“那你呢?你被推出电梯门外,电梯外是什么?”刚问完,洛迦和纪澜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该不会是……”   陆庭深垂着眼眸点了点头:“鸟嘴假人,就在我身边。和我预料中的不差,8层就是电梯夹层,它就在电梯夹层里。幸好那个时候我即便被复制人推出来的瞬间也没有睁开眼,是转身的时候才睁开的,只看到了假陆庭深,没和身边的鸟嘴假人直视,我才没有被它蛊惑。”   纪澜问:“那复制人应该也看到鸟嘴假人了吧?他不会被蛊惑吗?”   “他们是同类,假人蛊惑不到他。”   天知道那个时候被困在宽度仅有30厘米的完全密闭空间的陆庭深有多绝望。   他全然不敢偏头,因为漆黑的空间里,有两颗暗红的光,陆庭深知道,这是鸟嘴假人的眼睛反射在电梯门上的光。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往旁边摸,冰凉刺骨的塑料手,一路往上摸,与自己额头齐平的位置,他摸到了一个长长尖尖的,鸟嘴。   陆庭深开始拼尽全力去扒电梯门,但因为地方太狭窄,他连手臂都没法弯曲,即便浑身力气也无法全部使出来,只能不断制造出刺耳的动静,希望能让已经出了电梯的纪澜听到。   也幸好电梯常年无人维护,所以经过陆庭深锲而不舍的打砸,推扒,电梯门哐当一下破了,两扇门掉下电梯井,发出一声巨响!   这也就是洛迦在一楼第一次听见的电梯门掉落的声音。   后面的一声“咚”无疑就是陆庭深跳下来砸在地上的声音了。天可怜见,陆庭深以为自己要死在电梯井里时,洛迦刚好在这边。   洛迦循着声音暴力破拆电梯门,从电梯井里及时把陆庭深捞了上来。   这时,洛迦恍然大悟,道:“所以在井里你不让我往上看,就是因为鸟嘴假人在8楼,我要是看到了它,就会被它蛊惑?”   “对。”陆庭深道:“因为电梯厢上了11楼停住了,假人在8楼,厅门又被我拆了,我们看上去是没有东西遮挡视线的,它就站在8楼的墙边,一旦看到它就完了。”   洛迦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幸好有惊无险,他们成功离开了那座诡异的军密大楼。   被菲尔发现也好,好在他不是个如切尔·希特或者黑玫般凶残的角色,还有谈判的余地,不然他往上一捅,真不敢想象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总之他们现在无恙出来了,天网系统也修好了,除了菲尔,没有人知道这座密不透风的司令部里闯进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陆庭深动了动躺久发酸的身子,问道:“对了,菲尔上将呢?”   纪澜回答:“他去帮我们收拾烂摊子了。”   这烂摊子可真大,菲尔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这里的一切都还原成原来的样子才行。   监控系统经过两个小时的全力抢修也已经恢复了,菲尔一晚上都没有睡,忙得团团乱转,来到天网系统总控制室前,才终于有空点上一支烟。   控制室内满地的水,一片狼藉。   属下递上故障维修表,请总指挥签字,菲尔瞟了几眼,上面写着,初步判定事在人为。   菲尔脸色沉郁,当着下属的面用火机烧掉了:“只是天花板漏水,把监控室线路淋短路了,对吧。”   火舌舔过纸页,变成轻飘飘的灰烬,落在积水的地上,消散了。   “?”下属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懂将军阁下在说什么,报告上写得很清楚啊,人为,什么又被水淋短路了?抬头一看,天花板上哪来的水?   属下正了正神色:“将军阁下,我们判定是人为,可能有奸细混了进来……”   菲尔失望地摇摇头:“我再和你确认一遍,是天花板漏水,被淋短路了,对吗?”   “……”下属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将军阁下……是,我们判定是……人为。”   菲尔不耐烦地吞吐了一口烟:“最后问你一次,是天花板漏水,把监控室淋短路了,对吗?”   下属以为是自己的语气不够坚定,旋即一字一句道:“不!将军阁下,我们怀疑此次监控系统故障是人为!”   怕将军阁下不相信,还道:“您过来看,这里有生人入侵的……”   话音未落,砰——   鲜血飞溅!   下属临死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总指挥官手上那把夺了自己命的枪,不甘心地颓然倒地。   菲尔掷了烟头,摇头叹气:“给了你三次机会,这么不中用就怪不得我了。”   菲尔弯腰摸走了他身上的笔,准备转出门,遇到听见枪声匆忙赶来的其他维修组人员,就见一活一死两个人,顿时噤若寒蝉。   菲尔眉毛一挑,转着枪问来人,依旧是那一句:“是天花板漏水,把控制室线路淋短路了,对吗?”   为首那个精明的维修队长一拍脑袋:“对!就是天花板漏水了!”说完,他抄起棍儿给天花板戳了几个洞,“哎呀这挨千刀的物业,干什么吃的,我找他去。”   菲尔笑了笑,收回了枪:“报告重新打一份给我签字,这里,收拾一下。”   “是——”   菲尔来到病房时,陆庭深已经醒了,虚弱地靠在床头,在与那两个Omega交谈什么。   菲尔听到里面传来交谈的人声,没有立刻进去,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陆庭深问:“在11楼的时候,菲尔上将在和谁通讯?我那时候太痛了,什么都没听清。”   洛迦为他削苹果:“你爸爸啊,菲尔上将喜欢白鹤老师。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陆庭深虎躯一震:“?”   门外的菲尔也虎躯一震:“?!”   洛迦把这段八卦给陆庭深说了,纪澜在边上也听的津津有味。   纪澜听了意犹未尽:“那这么说,他们以后要是在一起了,菲尔上将就是你小爸爸了!”   洛迦往陆庭深嘴里塞了块苹果:“没事,被小爸打一顿不冤。”   门嘭地一下开了,脸黑如锅底的菲尔闯进来,面色不善地盯着陆庭深:“你是白鹤和陆振霆的儿子?”   果然,当初听到这个姓名第一印象就不好不是没理由的。   菲尔的脸色奇差,他答应早了……答应早了!自己喜欢的人连儿子都这么大了,那自己算什么?   接盘侠吗?   两个Alpha四目相对,气氛紧张胶着。   陆庭深没有否认,菲尔就懂了,旋即自嘲一笑:“我真是贱得慌。”   他是白鹤的备用选择吗?   因为和陆振霆过不下去了,才记得他的好,现在说想和他在一起,拿自己当什么?备胎吗?菲尔越想越觉得不值得。这么多年他在这里孤身一人思念着他,他早已成家不说,连孩子都有了。   陆庭深这回来,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父亲的追求者,不论怎样都会看在白鹤的面子上不追究这些吗?   这么多年,显得自己像个笑话。   “菲尔上将……”洛迦喃喃道。   菲尔忍耐住失控的情绪,背过身去,道:“看在白鹤的面子上,这一次你们做的一切我就当没有看见。现在,离开这里!”   “你们出去转告白鹤,从今往后恩怨两清,我与他再无瓜葛了。”菲尔掏出了那枚怀表,丢在陆庭深身上,“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休想再来利用我!”   “利用……?”洛迦不明所以,“菲尔上将,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们没有利用您。”   菲尔回过头,质问道:“没有利用?没有利用我,为什么知道我是白鹤曾经的追求者?被我发现之后一点犹豫也没有,搬出白鹤来压我?!是他教你们这么做的对吗?是他教你们,要是不幸被发现,就搬出他来,好让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压下不表?”   “可我没有义务赌上我的前程,去帮别人的儿子收拾烂摊子!是他先拒绝我,和别人在一起的!就这样吧,你们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已仁至义尽了。”   “没有。”陆庭深开口了,“我刚刚才知道你和我爸之间的事。菲尔,我陆庭深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自己决意要来的,和我爸没有关系,他根本都不知道我来了。更不存在他指使我利用你这一说。”   “等你出去以后,愿不愿意和我爸再续前缘那都是你的自由,我爸是从前年轻选错了人,可他也不至于如此恬不知耻,教唆任何人去利用你。上将阁下,就算不为了任何人,你为了自己,难道不想要自由吗?”   “你心里清楚得很,只要切尔·希特还活着,你就永远都没有出去的机会。你还这么年轻,真的甘心一辈子困在这座山里,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么?”   “陆振霆从始至终也在利用我爸,我是他抽取136次骨髓培育出来的实验品,我只是一个优质基因罢了,连儿子都算不上。不是他们爱的延续。陆振霆从来都没有爱过我爸,我爸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培育优秀基因的工具而已。这些年,我爸过得也很痛苦。”   说完,陆庭深叹了口气,被子下的手却动了动,朝菲尔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若你铁了心要把我供出去……”   陆庭深从被子里掏出了一把枪——   砰、砰!   菲尔左右肩先后中弹——!   紧接着陆庭深从病床上跳下来,眨眼间已压在了他身上!枪管抵住了他的脑袋:“您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活得比我久。”   洛迦扑到门边迅速把门关牢,反锁。   “上将阁下,给您两条路,第一,与我们为谋;第二,我打死你。”   灼热的枪口抵在菲尔的额头:“我,联邦军部元帅陆庭深突击检查司令部,恰逢天网系统全面故障,总指挥官菲尔·梅瑞狄斯玩忽职守尸位素餐,我为联邦肃清蠹虫,您猜总统阁下是信我,还是信你一具尸体?”   菲尔被他抵着脑袋,怒极反笑:“好、好、好!你果然和你那姓陆的爹一样阴险下作!”   陆庭深笑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基本操作而已。”   “跟着我,我保你来日自由。”陆庭深弯下腰,来到他耳边,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声,“爸爸。”   ?   菲尔一愣,莫名其妙地爽了一下。   扭过头,朝陆庭深咧开一个桀骜的笑容:“好啊,乖儿子都这样说了,那爸爸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你。”   陆庭深施施然从他身上站起来。   菲尔也随后起身,扯了扯胸前墨绿色的领带,目光落在洛迦身上,俄而道:“你,是陆庭深的老婆,他叫我一声爸爸,那你该叫我什么?”   “……”洛迦撇撇嘴,“是前妻了……”   陆庭深忙将他一把揽过:“马上就复婚了。洛迦,叫人!”   洛迦一个激灵,大喊一声:“爸!”   菲尔又爽了一下。   他要不要和白鹤再续前缘暂不可知,但哪个男人能拒绝被人叫爸爸呢?还是自己的上司。 第62章   离去之前,菲尔大开权限,亲自送三人到出发层,这里有联邦军目前最先进的隐形战斗军舰,包准把人安安稳稳送到家,然后自动巡回,神不知鬼不觉。   进了出发层,看见眼前景象,洛迦眼睛都直了。   不得不说,联邦Alpha工程师在搞硬核武器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   菲尔刷了虹膜,足有十五米高的半球玻璃罩二千多块玻璃同一时间翻起,球内巨大的战舰仿佛受到召唤,线型翼灯流畅亮起,仿佛一只沉睡方醒的雄鹰。   “你会开吗?儿子。”菲尔现在叫起儿子来非常顺口,并且很爽。   “……”大意了,被他占到便宜了。陆庭深看着眼前巨大战舰,道了一句,“陆某我空军出身。”   “那就好。”菲尔吸了口烟,道,“等你们安全回到目的地,它会自动返航,无须额外操作。”   菲尔收敛了轻浮的神色,忽然又正色了几分,这回,他换了个称呼:“庭深,不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我出不去这座司令部。”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金红色的宝石戒指:“你帮我带出去给白鹤吧。告诉他,我去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为他摘下的星星。”   戒面是一圈白银光辉,中间则是一颗璀璨无暇的金红色宝石,反射着出发舱内的灯光,熠熠生光。洛迦和纪澜也凑过来看,发出由衷赞叹:“好漂亮。”   陆庭深接过戒指盒,看着中间那颗宝石,眯了眯眼:“最想去的地方?什么玩意儿?”   “阿斯特赖俄斯星云。”   菲尔亮了亮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一颗类似的戒指:“你自己回去问他吧,如果他记起来了,你就替我送给他,盒底还有一张照片,一并拿给他看;如果忘记了……”菲尔垂下眼眸,自嘲般笑了笑,“那你就别送了。找机会拿回来还给我。”   “阿斯特赖俄斯……”陆庭深沉吟片刻,合上盒盖,贴身放进衣襟里,“放心吧,一定带到。”   菲尔点了点头:“今后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与我联系。司令部有我在,就是你们最坚强的靠山。”   战舰引擎轰鸣声响彻四周,菲尔目送他们飞向自由的天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隐形战舰飞出山体,直冲云霄,凌驾于白云之上。洛迦偷偷撇头,看戴着墨镜熟练地开战舰的陆庭深。   时间太短,他脸上身上的伤口还没没有痊愈,但作战服已换了一身新的,脸也擦得干干净净,线条分明凌厉的下颌角流畅帅气,洛迦感觉此刻的心情无比平和。   若他和陆庭深在这之前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那么现在,他察觉到彼此之间像是在冥冥之中被谁推了一把,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就这么走下去,是不是终有一天,他们会在某个时间段,某个地方,真正相交在一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恨慢慢消解了呢?也许是心有灵犀一同开枪击毙假纪澜的那一瞬间,两颗心同频共振,有力地跳了跳;又或许是更早,不知道,可能每一步都有吧。   回到府邸后,纪澜使命完成,见过白鹤教授之后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和洛迦、白鹤、赫德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潜行者特工团首席纪澜,代号‘流沙’,此次回去召回所有特工团成员,我们随时待命,再为荆棘之路效忠。”纪澜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会长一句话,我等,万死不辞。”   “保重,纪澜。”四人向他招手道别。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暄和,白鹤本来支了画架,在蘑菇小屋旁写生,赫德在一边为老师磨咖啡豆子。时不时帮挤个颜料什么的。   “爸。”陆庭深想到菲尔托付他帮的忙,没有拖延,就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身边,“我可以和您聊聊天么?”   白鹤放下画笔,目光落到儿子身上,唔了一声:“你想聊些什么?”   “聊一些……往事?应该可以这么说吧。”陆庭深试探性地用闲聊的口吻挑起话头,“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想去哪里?比如说去看看,去玩一玩?”   白鹤听了这话面色平静并无波澜,笑了笑,道:“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庭深一愣,不死心地道:“真的没有吗?您仔细想想呢?是不是忘记了?”   白鹤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   陆庭深落寞地哦了一声,忽然替菲尔感到不值得,看来,怀里的那枚戒指是送不出去了。他起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白鹤在身后叹了一口气,叫住了他:“庭深,不是要聊天么?怎么就走了?”   陆庭深又老老实实坐回来:“爸爸。”   白鹤换了一块新的画板,在上面大面积铺上黑色与普鲁士蓝调和成的颜料,一边画一边道:“其实年轻的时候,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的。”   陆庭深眼光忽地一亮:“是哪里?”   “阿斯特赖俄斯星云。”   “!?”陆庭深心中一震,急忙按捺住情绪,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又不想去了?”   白鹤自嘲般笑了笑:“不是不想去了,是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说?”   白鹤手中画笔顿了顿,旋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那要从很早之前开始说起了……”   ……   白鹤的Alpha父亲,是卡尔·霍尔曼总统掌权时代的远空舰队总指挥官,常年在宇宙中执行远空任务,与家人总是聚少离多。   一个常年在宇宙星河中遨游的人,当然会给他年幼的孩子讲外太空的故事,白鹤很小的时候,就对辽阔无垠的宇宙充满了向往。   父亲和他说,传说在广袤的宇宙星河中,有一团非常绚烂漂亮的星云,名叫阿斯特赖俄斯星云。   阿斯特赖俄斯,是古希腊神话中提坦神克利俄斯与海神欧律比亚的儿子,掌管亿万恒星与行星,在传说中,见到这团星云的人会得到神的庇佑,拥有自由、幸福、勇敢、智慧,一切一切的美好。   年幼的白鹤很想亲自去看看。可是能成为常驻宇宙的舰队成员,必须是3S级以上的Alpha才有资格去报名入伍,才有一点点机会能通过层层考核,进入远空星舰队伍。Omega因天生生理条件,不太能够胜任如此艰难困苦的职业。15岁之后,白鹤分化成了Omega。他郁郁寡欢失落不已,父亲安慰他:没有关系,父亲以后若是见到阿斯特赖俄斯星云,为你带一颗星星碎片回来,也是可以得到神的庇佑的。   他还说:“分化为Omega不代表你就一定比Alpha差,小鸟儿,上不去宇宙,我们在帝星一样可以闪闪发光。”   父亲的话成了白鹤一生的执念。他想要阿斯特赖俄斯星云的星星,可是这辈子,注定无法亲自去摘。   后来,连承诺要为他摘星星的父亲也再没有回来。   执念伴随着白鹤长大,一直一直到他成为风神特种预备役的教官,在课堂上,他还是会在闲暇时与学员们提到这件事。   有一个金发Alpha问他:“教官,这个阿斯特赖俄斯星云,是真的存在吗?”   白鹤愣了片刻,落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一个Omega,并没有亲眼见过。如果将来你们有幸能被选拔为舰队成员去宇宙中执行任务,可以替教官上去看看。”   还开玩笑的说了句:“如果看到了,记得为教官带一片星星碎片回来。”   那一天,有一个金发Alpha偷偷多报了一个专业,没让任何人知道。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轻易向别人许下承诺,又不确定最后能不能成功,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本来白鹤已经没有抱希望了,但几年后,白鹤和陆振霆被调入特种部队担任正副首领后的某一天,卡尔总统临时调任时任风神特种作战部队的二把手,4S级Alpha陆振霆为一次远空任务的指挥官,白鹤藏在心中多年,那都快熄灭了的希望再次燃了起来。那时他和陆振霆已经是情侣关系,他希望陆振霆能为他上太空找一找阿斯特赖俄斯星云,如果有,能不能帮它摘一颗星星碎片回来,没有就算了。   他也不是想要神的庇佑,只是那是他和Alpha父亲唯一的羁绊了,不论如何,总想试一试。   陆振霆满口答应,可是回来时却两手空空,揽住了白鹤的腰:“宝贝,你那只是传说而已。什么阿斯特赖俄斯星云,根本不存在。我在宇宙中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你说的那个什么……阿斯……什么斯星云。我尽力了,宝贝。”   “阿斯特赖俄斯星云。”白鹤纠正他道。   他对陆振霆说过不下十遍,他还是记不住这团星云的名字。   “找不到就算了,没事。”   当一个人请求另一个人帮忙的后面,加上一句“如果没有就算了”这句话,而那个人恰巧对你不那么上心,那多半有也会变成没有的。   其实,陆振霆压根没去找。   再过了许多年,他和陆振霆结婚了,有一天,他在浏览关于阿斯特赖俄斯星云的相关文章,陆振霆看到了,责骂他一天到晚就知道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生气打落他的平板道:“都说了这个玩意儿不存在!一直看一直看有意思么?你想让神庇佑你什么?自由吗?你没有自由了!这辈子都没有!”   久而久之,白鹤也觉得阿斯特赖俄斯星云是不存在的。毕竟父亲也说了,只是传说而已。白鹤不得不低头,不得不认命。   ……   如今,白鹤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再相信传说了。   他拿着一支沾满白颜料的画笔,用另一只笔在画布上敲出点点细碎的星星。说完了故事,画布上已经出现一团美丽绚烂的星云。   像一只温柔的眼睛,温柔注视着画外的人。白鹤落寞地笑了笑:“就是这样了,庭深,那是不存在的。所以你问我想不想去,都是没意义的。”   陆庭深没有说话,从怀中摸出了菲尔交给他的戒指盒,拉过父亲的手,将戒指取出,缓缓戴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不大不小,完美贴合。   白鹤愣住了,疑惑地看着手中戒指戒面上那一颗不规则的金红色宝石,向陆庭深投去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陆庭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解释,忽然想起来菲尔说过戒指盒底下还有一张照片,便连忙拿起丝绒的隔板,底下果然有一张叠了两叠的泛黄照片,陆庭深将之拿起,展开,照片里,是一团和白鹤画上一模一样的绚烂星云。   右下角伸出一只剪刀手。   白鹤震惊不已,夺过照片腾地一下站起来——   顿时,眼泪朦胧了眼眶,簌簌滚落脸庞,朦胧的泪眼里,他看见照片上玻璃反光着菲尔的脑袋,隔着厚厚的舰舱玻璃,外面是璀璨盛大的阿斯特赖俄斯星云,少年比了个剪刀手,证明他来过。   照片的背面另有几行小字:   I pray to Astraios:   Praying for your Freedom; happiness; bravery; wisdom……   All the beauty belongs to you.   ——Phil·Meredith   (我向阿斯特赖俄斯神祈祷:   为你祈求自由、幸福、勇敢、智慧……   一切美好都属于你。   ——菲尔·梅瑞狄斯)   ……   “小子,陆军当得好好的,想不通跑来开星舰,这上面鸟不拉屎的,三五年也回不了一趟家,你怎么想的哟。”   “我想找到那团阿斯特赖俄斯星云,摘一颗星星回去,送给我喜欢的人。”   “阿斯特赖俄斯星云?就为这个???别傻了,孩子,那都是用来哄小孩的。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拼命啊?”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想试试。”   一艘远空星舰在辽阔无垠的宇宙中漂泊流浪了三年零八个月。   一片璀璨星云终于出现在眼前。   “阿斯特赖俄斯星云!我去——真的有啊!”   “菲尔长官!您要去做什么?!危险!回来!那外面一千多度! ”   “摘星星。” 第63章   白鹤狠狠哭了一场。   抱着那枚姗姗来迟二十余年的戒指,放声大哭。   哭他这么多年所托非人,把真正无条件爱自己的少年给弄丢了。   洛迦与赫德在房间门口面面相觑,一个捧着松饼,一个捧着咖啡,谁都不敢先进去打扰老师。他们就在门口听老师哭了好久好久,那哭声逐渐变得喑哑,最后转于啜泣。   洛迦这才端着松饼咬牙进了老师的房门。   “老师……”   “老师——”   老师已经平复了不少,靠着床尾抱着膝盖低声啜泣,眼眶通红,擦泪的手臂袖子和膝盖裤料全都湿了。   洛迦轻轻把松饼放下,拿过一旁的纸巾为老师擦泪:“等来日荆棘之路成功了,菲尔上将自由了,自然会出来与您团聚的。老师,这是迟早的事。您不要太难过了……”   “真的,”洛迦咧开一个轻松的笑,“他还让我叫他爸爸!还有庭深,庭深也叫了,菲尔上将的嘴角都要翘到天花板上了。”   终于,白鹤忍不住破涕为笑,握着纸巾擦了擦眼角:“你们两个……没有原则的家伙。”   白鹤一左一右揽住了两个学生的脑袋,师生三人在这个寂静的午后相互依偎,取暖。   白鹤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啜泣一声:“如果这个时候你们Gavin老师在就好了。我们四个人……我们紧紧贴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现在、现在他连脑电波的回应都很慢,我实在是,担心他……”   赫德握了握老师的手背,温声安慰:“总统阁下不会再伤害卡尔教授了,不然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思为他的躯体续命呢?而且老师那么聪明,肯定把切尔·希特耍得团团转的,老师不用过多担心了。”   “等以后荆棘之路成功了,我们把加文老师接出来,我们四个永永远远都在一起。”赫德蹭了蹭老师的脸,“以后赫德天天削菠萝给你们吃,好不好?”   白鹤笑了笑,揉了两个学生的脑袋一把:“希望如此。”   此一次司令部之行,有惊无险,基因变异的试剂成功拿到手中,洛迦在实验室里全面检查了一下,药剂本身并无异常,可以注射。   接下来,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洛迦还需要接受一次全面体检,确定身体能够承受,就可以注射变异试剂,彻底蜕变成一个各方面评级达到6S的Omega了。   一个月期满,从保护舱里踏出来的洛迦便可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浴火重生了。   不会再有怯懦、脆弱,不再需要仰仗任何人。当然,也必须要摒弃掉一些东西。   比如,小情小爱。   全面体检安排在后天上午,团队是陆庭深的心腹,很值得信赖。   洛迦有些害怕,一晚上都没有睡,在主楼外的蘑菇小屋旁坐着,给卡尔·加文发去脑电波,想告诉他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也不为别的,只想要老师为他鼓鼓气。再顺便问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但洛迦从晚上等到下半夜,卡尔·加文也没有回应。   夜风在寂寥地刮。   洛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正觉有些冷,搓了搓双臂,身上就忽然多出了一件外套。   清冷的松针味。洛迦愕然回头,是陆庭深。他端着一份覆盆子蛋糕,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家里没有芝士了,所以夹的榴莲肉。尝尝看?”   “你做的?”   “嗯。”   洛迦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坨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这么迟了,为什么还不睡?大半夜爬起来特地为我做蛋糕的吗?”   陆庭深嗯了一声,看向他:“你不是也还没睡?”   一问,两个人都睡不着。   天上的星明明灭灭,微酸的覆盆子酱入了口,酸酸涩涩中又夹杂着几分奶油的甜。   “我……”洛迦抱着蛋糕,戳上面的覆盆子,“我有些害怕,睡不着。”   加文老师杳无音讯,他们的前路也一片未知,像极了这片连启明星也没找到的黯淡星河。   洛迦不知道自己一个在联邦高层眼里已经是个死人的自己,要怎样动手去撕开铺天盖地的荆棘,为自己,为无数挣扎在火海里的同胞撕出一条宽敞的路。   帕沙临死前的目光,特别监狱里无数等待他拯救的Omega,还有纪澜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死在这场战争里的前辈,都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陆庭深无言沉默,看着他一口口风卷残云地吃蛋糕,许久,问道:“既然这条路这么难走,当初又为什么非要走呢?你踏上这条荆棘之路的时候就应该清楚,这很难,很痛。那时候的你,没有做好准备吗?”   洛迦啜泣了一口,抹了把泪:“陆庭深,其实一开始,这条路我不想走的,一点都不想走。”   陆庭深有些震惊,不太置信。   “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他们称我为救世主、伟大的神、燎原的火种,其实我担不起这样的头衔。”   “甚至当初走上这条路的我都是被逼的,我本就不想走这条荆棘路的。”   眼泪抹不干净,一滴滴滴落在蛋糕上:“我是没有办法,你知道吗?加文老师救了我,我不得不报答他的恩情,仅此而已。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宁死不屈的Omega,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我胆小、怕死、不够冷静、总是大哭大叫,没有那么强的自尊,被人嫌弃是Omega就嫌弃好了,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活着,有人给我抑制剂,给我饱食暖衣就好了啊……可是加文老师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取抑制剂,救一个这样的我呢……”   “你说为什么呢?Omega们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啊!可加文老师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他的所有筹码都放在平权军身上,平权军失败了,他已经是切尔·希特的笼中困雀,没有力气了,只能让别人做,你懂吗?那个人就是我!”   “我没有一个领袖应该有的胆识和谋略,宁死不屈的尊严。我在军事法庭上歇斯底里,像个笑话。我一开始就不想做这个领袖!可我被逼无奈啊!我是老师唯一的希望了,我要报答他的恩情啊!”洛迦早已泪流满面,“他们一口一句救世主、燎原的火种,他们把我架得太高,我下不来了……”   “可是我真的有错吗?我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他们嘲笑我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贪生怕死,法庭上歇斯底里没有一个领袖该有的风骨,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普通人,我也会怕痛!会怕死!会对特别监狱永无人权的日子感到害怕啊!他们用刑具电我!我好痛啊……”   “不是被逼到绝境,谁愿意拼命啊……我是普通人又不是神!我害怕怎么了!!!”   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天生的英雄,不过是一个个普通人被逼到绝境而不得不做出反抗而已。自古以来那么多血流漂杵的战争,谁又是天命所定的英雄?难道乱世英雄不希望做一个普通人,有尊严地活在平平安安的盛世下吗?   “我怎么办呢?陆庭深,我没有办法……老师把他能给我的一切全都给我了,他还为了救我,受尽了你想象不到的苦楚!我不硬着头皮走下去我怎么办呢?我能去和加文老师说,我做不到,你去找别人吗?”   “我……我一开始其实不能理解,我想着Alpha让我们跪着那我们就跪着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宁愿斗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站起来?加文老师要是愿意跪着,切尔·希特难道会对他不好吗?他还是世界上最尊贵的Omega。他为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要造反?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Alpha那么厉害,我们又能做什么?这么多人死在这条路上,何必呢?”   “直到当年我和你回家,见到了白鹤老师。他和我说,Alpha今天让你跪着你就能活,那明天呢?他们让你出卖身体,你去不去?让你永远躺在床上抽干骨髓做生育机器,你做不做?我沉默了。”   “白鹤老师说,一味的沉默和忍耐只会让上位者变本加厉,在上位者的压迫下,不掀桌,不反抗,你的命运只是他随口一句话的事。今天让你跪着,你不反抗,明天就能让你去死。当你一件衣服一口饭都要仰仗别人的施舍,这样的幸福不过是蒙着一层糖衣的炮弹。”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荆棘之路的意义。掀桌造反头破血流有可能会死,温水煮青蛙到最后是必死,横竖都是死,我们只能在第一条路上尽力一试。”   “既然老师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么即便害怕,我终归还是愿意举起披荆斩棘的镰刀,就算不为别人,也要为自己,劈开一条宽阔自由的路。”   洛迦心中所有不为人所知的委屈和痛苦,都在今夜,向陆庭深一一言明。不然他还能向谁说呢?去向已经伤痕累累的加文老师白鹤老师说吗?能去向那些选择相信他的Omega,甚至为了保护他,跳下破碎机的帕沙说自己很累,走不下去了吗?   现在走到这一步的洛迦,做不到也得做。别无选择。   就算最后荆棘之路真的彻彻底底失败,洛迦的归宿,也只在这条路上站着死,绝不能退缩。否则他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们呢?   陆庭深紧紧抱住了他:“以后,这条路上还会有我。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等到了胜利的那一天,大家都会幸福的,包括我们。”   说完了这些,有人懂他的委屈,洛迦的心情算是平复了一点,忿忿抹了把泪,又挖一大坨蛋糕往嘴里塞:“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炸你一条手臂,你打我那么多枪……”   陆庭深郑重许诺:“以后我的枪,再也不会对着你。我会站在你身前,为你挡住每一颗子弹。”   “洛迦,原谅我。”   洛迦举着剩下的一点蛋糕,一头扎进了陆庭深的怀抱:“那……我们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吗?”   “你喜欢赫德,还是喜欢我?”   陆庭深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摸上了洛迦的脑袋:“喜欢你。就算在从前,我也没有喜欢过赫德。等荆棘之路成功了,我们复婚。”   “其实……你有一把枪可以随时向我举起,我都欢迎。”   “?”陆庭深没听懂,直到鼻腔里钻进一缕缕浓烈的甜香,那是,白曼陀罗求偶信息素。   “洛迦——”一个4S级别的Alpha,闻到这股令人躁动的味道,顿时脑子都不清醒了,察觉到身体某一个地方异常躁动。艰难地喘了两口气,贴在洛迦耳边,双手不自觉地掐住了洛迦瘦细的腰,往下捏了捏:“你确定吗?挑起来的火,你要负责灭了。”   “到房间里去……”洛迦轻轻地道,“向我开枪,越多越好。” 第64章   卡尔·加文发高烧了。   一连烧了一整天,虚弱地躺在床上,手背扎着输液针,蜷在被子里,浑身烫得像块碳。烧得迷迷糊糊,紧紧抱着丈夫的手不肯松开。   切尔·希特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拧了湿毛巾,为他擦拭降温。   “Hiter……”高烧迷糊的卡尔·加文像极了一只落水的小白猫,紧紧抱住唯一的浮木,话音哽咽滞涩,“我再也不乱跑了……我错了,对不起……”   床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切尔·希特拧干毛巾的声音,叹了口气,牵起被窝里妻子的手,一点点擦拭:“安全回来了就好,只要你还在,怎样都好。”   昨天,卡尔·加文收到密报,β108区竟有曾经的平权军势力还存活。他们是白方宁上校手下的人,希望卡尔·加文能露面与他们一见。他们也是担着被切尔·希特发现的危险联系这位旧首领的。   密报里提到,他们在β108区梧桐南街开了一家格斗馆,希望卡尔·加文能露面。   卡尔·加文一开始抱着狐疑的态度,但是他在密报里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确实是已故的白方宁上校手下的一个得力助手。   并且,对面还说白方宁上校临死前,交给了他们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武器,或能扭转现下糟糕的局面。但为防止意外发生,他们只能面交。   卡尔·加文面色凝重地挂了电话,心脏在狂跳。   他清楚地分辨得出这个Omega的声音,是白方宁上校手下最得力的Omega狙击手,曾为平权军立下了赫赫战功,狙杀了许多切尔·希特手下镇压平权的军官。   卡尔·加文很难离开总统府,原本想让他们联系白鹤,交给白鹤和交给他都是一样的,但是转念想想,万一这是个陷阱呢?他嘴一快提到白鹤,一旦对面身份是假的,白鹤就暴露了。   卡尔·加文轻易出不去总统府,怕切尔·希特起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没料到,切尔·希特告诉他,自己今晚需要在军部开会,让他在家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这下子,机会不就来了么?最近切尔·希特确实经常在军部开会,半夜三更了也没有回来,   再三细想之下,卡尔·加文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但出发前,为了避免万分之一会被切尔·希特发现的可能,而导致最后实情败露,下午,在切尔·希特换好衣服准备出发前往军部的时候,卡尔·加文抱着他撒娇:“Hiter,老公……我今天晚上想出去玩,好不好?”   先给他打一记预防针,这样即便被发现了也好糊弄。   切尔·希特俊眉一拧,严肃拒绝:“不行。”   “可是我好久都没有出去了,你不可以一直关着我!我想出去逛一逛怎么了!你让保镖跟着我都不行吗?”   切尔·希特试图与他讲道理,温言哄劝:“等过段时间军部不忙了,我亲自带殿下出去玩,好不好?想去哪里都陪你去。”   “不好!”   卡尔·加文忍着恶心和他撒娇,做出一副扭捏作态的模样,也硬是没有等到丈夫松口,生气了,嘴一扁,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抹泪,他过来哄就推开他。   “你这个暴君!就是想关着我!我是人,又不是你的小猫小狗!”   弄得切尔·希特哭笑不得,不得不妥协:“好好好,让你去,晚上十点之前得回来,嗯?随时给你打视频你都要接,不然我要生气的。”   “哦——一定!”   于是,卡尔·加文得到了这个机会。即便保镖跟着也没有关系,根据密报里说,格斗馆就在商场附近,在保镖眼里,他就是去逛商场的,不行吗?   拿到东西就走,后续的可以通过密报联系。   晚8点,在与切尔·希特打过一通视频后,卡尔·加文坐上车,在保镖的簇拥下出发了。   今天天气不好,刮风打雷又下暴雨,看着被雨水打湿的车窗玻璃,卡尔·加文心中有些没底,手心里攥着汗。   为了掩人耳目,卡尔·加文在商场一到三楼都逛了逛,给自己和切尔·希特挑了些东西,出了商场,佯装要去某条街道买东西吃,保镖不好拒绝,将车开进了梧桐南街。   卡尔·加文提前搜索过,格斗馆旁边刚好有一家很出名的甜品店,他与密报里的那个Omega通过讯,东西不大,他们就在这家甜品店碰头,伪装成店员,把东西放进甜品盒里就行,神不知鬼不觉。   “先生,您的面包布丁好咯!请拿好——欢迎下次光临!”   保镖在夫人接过甜品袋的前一瞬将之夺过,道:“夫人,抱歉,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得先看一看。”   完了!卡尔·加文心想,现在去夺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只能祈祷店员聪明一点,不要傻乎乎地把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袋子里。   没想到保镖打开袋子的一瞬间,就被袋子里释放的毒雾喷了满脸,一米九的壮汉立时倒地!   “?!”卡尔·加文心下一凛,猛地回头看向那言笑晏晏的店员,听得他道,“卡尔教授,别来无恙。”   话音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人冲上车,把车上冲下来的保镖一下子放倒了。   “你们……”卡尔·加文怒了,道,“这些全是我丈夫的鹰眼,你们轻易放倒他,想过我要怎么交差吗!?”   那店员Omega被骂了一顿,惊慌失措地摘了围裙跑出来:“卡尔教授……对不起!我们、我们没有想那么多……”   卡尔·加文深深吸了口气,不欲与他多话,便道:“东西呢?赶紧给我,你们不用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店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道:“这里都是监控,怕不安全所以我们没有放,在后门,您跟我到后门去可以吗?”   卡尔·加文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这里确实,到处都是监控,一旦切尔·希特发现了什么要调查,他们都要暴露。   眼前的Omega,确确实实是当年白方宁手下的那个优秀狙击手,只是,唉……做事情莽莽撞撞的。   现在也没办法了,卡尔·加文只想拿了东西赶紧走,他可保不齐切尔·希特的视频电话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响起。   来到后门,落到卡尔·加文手上的不是他们要交易的东西,而是,一把手铐。   “!?”卡尔·加文吓了一跳,彻底慌了,“你们干什么!”   看起来傻傻天真的Omega凶相毕露,他勾了勾手,身后围上了七八个壮汉Alpha混混。   一把枪顶上了卡尔·加文的头!   “对不起了,教授。”Omega将他一步步逼到瓢泼大雨中,“我也是没办法。您知道的,Omega在世,只能寄人篱下,苟且偷生。”   “4S级Omega,最尊贵的总统夫人,帝星前王子,我的爸爸们想吻您的屁股。”   嗤啦——   精致漂亮的花边衬衫轻易被扯下。   七手八脚涎笑着上来了。   卡尔·加文大惊失色,一脚跌进了水坑中,疯狂地想要跑,可是太多Alpha围追堵截,小巷狭窄,他跑都跑不掉。   “不要……滚……救命——!”   他的手被手铐锁着,跌跌撞撞地东奔西逃,身上衣裤早已被扯得破烂不堪,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也沾满了污水,泥津津的坠在身后。   他不像白鹤,是特种部队出身,他从小就被总统和王后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长大了也被他的骑士护着,学的也是高等生命医学,根本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到绝对压制的危险,只能是束手待毙的那个。   卡尔·加文拼了命地跑,最后哆哆嗦嗦地躲到一只垃圾桶后,捂紧了嘴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因为街头巷尾两端都有那群可怕的Alpha在找他。   好死不死,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铃声不大,但足以让两头的Alpha发现他,现在卡尔·加文是前狼后虎,再也跑不掉了。   是切尔·希特的视频电话,这下糟了——   卡尔·加文颤颤巍巍地想接起来,可是来不及了,摁下按键的前一秒,手机被Alpha一脚踢开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没有了,卡尔·加文哭着摇头去夺,被一个Alpha涎笑着一把拽住瘦细的手腕,反手给铐在电线杆上,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拿着手机划过总统夫人惊骇欲绝的流泪脸庞,“不得了,居然可以拥有总统夫人一回,想想我都要Y了,宝贝。”   很快,尊贵的总统夫人就被铐在电线杆上,绝望之下,脑海里唯一浮现的不是任何人,竟然只有,切尔·希特。   这一刻,他战栗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下,多么希望丈夫打爆他们的狗头,带他回家!   “老公……Hiter——救救我……”   “Hiter——老公!!!”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卡尔·加文绝望啜泣,怎么躲也躲不开摸上来的肮脏的手。   就当卡尔·加文以为完蛋了之时,忽闻一声声尖锐的枪响——   咸猪手即将将他刮分吞吃殆尽之时,一丛丛鲜血溅上了他的脸庞!   卡尔·加文猛地回头,雨水模糊了的巷口,灯光被氲开一片迷离的光斑,一辆漆黑军车开着远光,车前一个撑伞的高大人影一身笔挺的军服,手中举着一把枪,身影覆压下来,巷口的路灯将他宽阔伟岸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他一步步走来。   雨水扑啦啦地浇下,卡尔·加文颤颤巍巍抬眼,瓢泼大雨中,丈夫伟岸的模样深深镌刻进眼底心底,扎下无法动摇的根。   切尔·希特举着伞来到他跟前,眼底是无尽的心疼、愤怒、担忧。千征百战的枭雄只是轻轻一抬手,手铐便应声坠地。   他一丝不苟向后梳的金发沾上了湿漉漉的水珠,高挺的鼻梁,严厉的眉眼,薄唇,下颌,每一个地方都英俊得让人不敢直直对视。   “Hiter——”卡尔·加文疯魔般扑向他的丈夫,放声大哭。   切尔·希特温暖的大手抱住了他,揽入怀中,语气里是无尽的失望:“为什么不乖一点?为什么非要乱跑?你再这样不听话,我真的不要你了!”   这一回是真的没有如履薄冰的演戏,卡尔·加文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了,什么领袖,什么平权运动,统统都吓飞到九霄云外,只知道他最绝望的时候,他的丈夫在最后一刻赶来,救下了他。   他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猫,紧紧抱住丈夫宽阔的胸膛,一句句道歉,说自己错了,不要丢下他。   切尔·希特也惊魂未定,长叹口气,抹了抹妻子满脸的血痕和泪花,安慰般亲了亲他的眼角:“没事就好,回家。”   枭雄的臂膀很宽很有力,可以轻易将他的Omega妻子单手抱起,一手举着伞,伞面大半倾在他身上,自己则半个身子露在雨中。   可怜的卡尔·加文,依旧在丈夫怀中吓得瑟瑟发抖,贪婪地嗅闻他身上罂粟味的安抚信息素。   被抱住的一瞬,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埋在丈夫怀里,假情假意地哽咽抽泣:“对不起……Hiter……我再也不乱跑了……”   抱上宽阔的军车后座,空调温度开得很暖和,前后方拉开了隔层,后面只有他和丈夫两个人。   切尔·希特很生气,但也没舍得再说重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拿来干毛巾,为不省心的妻子擦拭头上身上的水珠。   有什么等回家洗了澡吃了感冒药再说。   回到了家,卡尔·加文还是惊魂未定,片刻不离地扳着切尔·希特的手臂,在车里其实他就已经平静了许多,也在心里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但他得演啊,演切尔·希特眼里的那个傻子啊,不然怎么办呢?   “Hiter……”洗完了澡,被丈夫裹着浴巾抱上床,卡尔·加文啜泣了一口,“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   “对不起,我不该贪玩的,让你担心了……”   卡尔·加文揣着明白装糊涂,暗暗与他周旋,试探他知不知道自己出去的真正目的。他就怕他察觉出什么来。   但是……似乎切尔·希特并没有发现,这本该是一场交易。   因为切尔·希特看起来只有心疼和生气,别的什么都没有。   “Hiter……老公……?”卡尔·加文又快哭了,摇了摇丈夫的肩,“你理理我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好害怕……”   “闭嘴!”切尔·希特在为他身上因逃跑而擦破的皮涂药,呵斥道,“我让你反省,你叽叽喳喳片刻不停,这是反省的态度吗?”   卡尔·加文一哽,不敢再说话了。   切尔·希特没有再与他多说一句,只用温暖的手将药涂开,充分按摩吸收,然后监督他喝完退烧药之后,严厉地看着他,才终于开口道:“殿下,我无意锁着关着您。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您还觉得我是不讲道理的暴君,实在令我失望至极。”   “您睡吧,不打扰了。”切尔·希特收了碗,冷声抛下一句后离开。   卡尔·加文愣在原地,不,不……自己犯了错,切尔·希特这个阴鸷的暴君应该严厉地惩罚他不是吗?罚自己跪,让自己撅着,打自己几鞭子才对啊。   这就走了吗?这……对吗?   切尔·希特从来专横独断,从前他们在一起,自己不是被罚跪就是挨打,哪一天不是浑身的伤,如履薄冰地活着?现在他不打了,卡尔·加文一点也不习惯,十分迷茫。   切尔·希特带给他疼痛,他还可以记着这份痛,等待来日时机成熟,痛痛快快地手刃他,可是现在算什么呢?   药喝了之后,卡尔·加文缩在被子里,脑子里昏昏涨涨的,什么也思考不了,即便洛迦给他发脑电波,他也没有力气回应。   深夜,23点47分。   Simon找到切尔·希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总统阁下,那三人到了。”   切尔·希特的眉眼似笑非笑地一挑,随Simon前往会客厅。   那是一个Omega和两个Alpha,局促地站在豪华奢靡的会客厅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毫奢,看到人来了,堆起谄媚的笑意:“总统阁下——”   这声音一出,不得了了,这不就是把卡尔·加文骗过去的Omega吗?   后面那两个Alpha,更是刚才欺负过卡尔·加文的。   那Omega小心翼翼地鞠躬,卑微道:“总统阁下,我们按照之前说的,我完成了约定的事,您是不是可以帮我离开那里了……?”   “您对我们今天演的这出还算满意的话,是不是……”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虚,虽然他明明就是照切尔·希特的吩咐办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切尔·希特的气场覆压下来,明明是名正言顺的事,他还是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演得还不错。”切尔·希特不吝赞赏。   他信步走到沙发前坐下,悠闲地捧着Simon为他萃好的咖啡,施施然抿了一口。   “那……您答应我的事……”Omega觉得不太好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颤颤巍巍地打开,放在桌上。   切尔·希特笑了笑,拿过那张皱巴巴的A4纸看了一眼,撕掉:“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Omega眼睛里亮起光芒。   “为做报答,我会给你一笔钱。”切尔·希特唤了一声,“Simon.”   Simon端了个托盘,上面叠着一摞摞钞票。   Omega即便努力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眼睛还是忍不住在发光。   一辈子不愁吃穿的钞票!   然而,有钱赚,没命花了,寂静的会客厅传来三声紧蹙的闷响。   三人头颅中弹,惊恐欲绝地看向总统阁下手中装了消音器的枪——   总统阁下冷漠地看着他们:“我让你们吓唬吓唬他,让你们脱他衣服了吗?”   三人终归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他仿佛无事发生般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来吩咐:“Simon,处理掉。”   “是,总统阁下。”   Simon面无表情凝视脚边三具尸体,看了看一片血腥的地毯、沙发、墙壁,心道今晚又得通宵加班搞卫生了。   切尔·希特回到卧室,傻傻笨笨的妻子已经睡熟了,伸手一探,果然高烧了起来。   药有问题。   冰凉的指尖划过高热的脸庞,暴君的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暴力鞭打使人臣服的手段切尔·希特已经玩过了。   这一次,换一种玩法吧。   切尔·希特脱了外衣,紧紧抱着他的妻子,亲了亲他的鬓角。   殿下,我有一万种方法治你。你必将心甘情愿,与我同生共死。 第65章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总统府,卡尔·加文最信任并依赖的,只有这位像长辈一样,从小便服侍在他身边的执事Simon了。   虽然已经做了切尔·希特的管家,但Simon总是拿卡尔·加文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Simon……”在切尔·希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第二天下午,卡尔·加文高烧暂退了些,离开了卧室,看见Simon,有些惴惴不安,遂出口问道,“我昨天晚上好像听到了三声枪响……是发生了什么吗?”   Simon在整理沙发上的抱枕,闻言转过头来,关切问道:“噢,殿下。您是做噩梦了吗?”   “……是梦吗?”可是,可是昨天他真的听到了。   Simon说:“昨晚一切安好,殿下,并没有什么异响。”   卡尔·加文郁郁不安,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Simon为他倒了一杯热的草莓牛奶,道:“殿下病还未好,喝完了就去休息吧?昨夜总统阁下不眠不休照顾您一晚上,早上又去开会了,很辛苦,您别让他担心,好么?”   卡尔·加文捧着牛奶浅啜,不说话。   切尔·希特不在家,本是卡尔·加文最轻松的时刻,可现在他却昏昏沉沉,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做自己的事。他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总是说不出来。   自己的身体真的已经弱到淋一会儿雨就会发烧到39度的程度了吗?何况他回来时已经喝过感冒药了。   卡尔·加文怎么坐怎么站都很累,最后不得不钻进被窝里躺下,脑子艰难地运转,昨天那个Omega确确实实是白方宁曾经的手下啊,为什么要骗自己?把自己骗过去,就为了让……Alpha欺负他一顿?还是说,他另有图谋?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授意?   会是谁呢……   卡尔·加文偷摸摸发了密报过去,但,了无音讯了。他当然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这件事不论如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晚饭的时候,切尔·希特回来了,卡尔·加文赶紧倒回被窝里,佯装自己一天什么也没干,只傻傻的在睡觉。一只大手探上自己的额头:“退了些。”   “殿下?”切尔·希特端了晚餐进来,是一份加了青菜碎的鱼肉粥,只有盐调味,很清淡,“起来吃饭。”   卡尔·加文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嘟囔了一声:“Hiter……我难受……”   “乖,再喝一回药,明天就好了。病好了,带您出去散散心,好么?”切尔·希特真的很会照顾人,尤其这个他奉献了整个青春保护的掌上明珠。大到衣食住行,小到递纸巾的时机,粥饭最适宜入口的温度,全权包办,拿捏得滴水不漏。事实上只要他想,卡尔·加文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切尔·希特说得不假,第二天,卡尔·加文的烧果然全退了,力气回来了,又可以蹦蹦跳跳了。对卡尔·加文来说却并不见得是好事,他还要拼尽全力与切尔·希特周旋,陪他演戏。明面上做一个他眼里的傻子Omega,暗地里,调查这件未过去的风波。   可恶的切尔·希特,今天为什么不用去忙公务。   “今天周六,我休息。”摸了摸妻子的头,切尔·希特道,“昨天说的,带您出去散散心。跟我来,换衣服。”   卡尔·加文违心地应了,摆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家里专属于卡尔·加文的更衣室足足有二百四十多平,衣服、鞋履、王冠,摆了一墙又一墙。   坐在鞋凳上,他都不用动,只要坐着就好了。他的骑士会为他包办好一切。   为他梳头,换衣服,穿鞋袜。   切尔·希特的审美一向很好,要成为王室的骑士,贵族礼仪、审美要学的非常多。自小便受老派的风格熏陶,长此以往,当然完美匹配卡尔·加文的偏好,今天,他为妻子精心搭配了一套中古欧洲风格的骑术服,一件白色挺括的立领衬衫,皮革束腰勾勒出他的腰线,腰后系带他都为妻子贴心整理好,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下半身则搭配了一条棕色的马裤,将修长的腿完美包裹。   最后,他捧来一对崭新的马油长筒袜与一双黑色的马靴,虔诚地跪在卡尔·加文身前,千征百战的枭雄无条件为他的爱人低下高傲的头颅,犹如对待世间最连城的珍宝,捧起妻子的脚,在脚背上烙下一个迷人的吻。   那一瞬,卡尔·加文犹如过电,浑身酥麻。一颗心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燎着,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在融化。   不,不,这不对,这不对!   局促在鞋凳上,卡尔·加文很想哭。   切尔·希特双手将他的脚搁在自己膝盖上,双手指尖撑开马油袜筒,套住脚尖,一点点往上拉,用袜扣固定好,捧着马靴为他穿上。   “老公——我……”   “嗯?”切尔·希特熟视无睹,一个语气助词都是这般摄人心魄。   在卡尔·加文彻底落败之前,切尔·希特及时收了手,伸出绅士的手,“请吧,殿下。”   切尔·希特现在身上穿的同样是一身中古贵族的骑士服,马裤马靴包裹着他修长的腿,修身的维多利亚西服衬得他宽肩窄腰,一枚怀表放在胸前衣襟里,金色链条坠在胸前,一晃一晃,摄人心魂。   面对丈夫伸过来的手,他不得不做回应,小心翼翼地握上去,一瞬间,头皮都麻了。   切尔·希特绅士而有礼地牵起他尊贵的王子,一步步离开更衣室,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过分的举动。这让卡尔·加文快要活活煎熬死了。   卡尔·加文一路上神魂恍惚,浑身酥软,不止一刻想惹怒切尔·希特,让他狠狠打自己一顿,让自己清醒清醒,不要忘记他是个暴君,是个摧毁了他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没有,他在全方位包容!   “殿下,”切尔·希特搂他入怀,“还在为昨天凶您一顿生我的气,嗯?”   “以后再也不凶您了,好么?”   车子在路上飞驰,最后在一片蓝天白云的射击场外停下。   这片射击场连着跑马场,是联邦高层常来的地方,今日总统携夫人光临,当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过来。   “Hiter,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卡尔·加文内心惴惴不安,面上一片疑惑地问。   话说着,已经来到了射击场外,切尔·希特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进去。   眼前是一排长桌,远处立着一个个环靶。   切尔·希特勾一勾手,便有射击场的工作人员送上来一堆入门枪械、子弹、消音设备。   卡尔·加文心中震惊不已,所以,切尔·希特终于打算在这里毙了他吗?   没想到切尔·希特却很认真地道:“殿下,从今天开始,我会教您一切自保的技能。包括但不限于射击、骑术、剑术。”   “殿下,没有谁可以永远保护您,以后就算我不在您身边了,您要坚强,要靠自己。”   卡尔·加文彻底凌乱在原地,许久,颤抖着嗓子:“Hiter,你什么意思……?”   切尔·希特笑了笑,温柔地为他戴上护目镜,没有回答,只刮了刮他的鼻子,道:“认真听讲。学不会可是有惩罚的。”   ……   丈夫的呼吸声就近在耳边,他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肩,宽阔的身形将他整个罩在里面,带他摆弄面前一堆枪械。   “专心听讲!”因为妻子走神,回答错了他的提问,被丈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腰以示惩戒。   “好,现在你已经掌握了组装及持枪的正确姿势,接下来就正式试一试吧。”切尔·希特温柔地覆上妻子的手,“第一次尝试,允许你用双手持枪,注意子弹射出的一瞬间,枪身会带来很强的后坐力,你要做好准备。”   “我……我怕……Hiter!”卡尔·加文握枪的手一直在抖,“会不会很大声……”   “不怕,习惯就好了。”切尔·希特亲了亲他的耳廓,安慰道,“老公在呢。”   老公在呢……   四个字已经像一枚枚子弹,击碎了卡尔·加文名为理智的心。   持枪的手被切尔·希特坚定地抬起,对准了前方的环靶。   “别抖,别怕,殿下。”   “我在这里。”   砰——   一瞬间巨大的后坐力将卡尔·加文往后推,重重撞在丈夫宽阔的胸膛上。他大叫一声,把枪扔了。   脱靶了。   “第一次已经做得很好了,再接再厉。”切尔·希特毫不吝啬鼓励的话。他微微弯腰,摘掉妻子耳朵上的消音耳机,凑过唇去,“殿下学好了射击,以后看谁不爽,就可以打死他了,对吗?”   切尔·希特心里清楚,他学会了射击,第一个想打死的人就是自己。问题是,他舍得吗?就算舍得,后续他还能活吗?   切尔·希特心中有明确的答案。   卡尔·加文于打打杀杀这种事上虽然胆小了点,但学得很快,从一开始的脱靶,到命中五环,十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这期间,骑术剑术也没拉下,在切尔·希特手把手的教学下,卡尔·加文进步神速。   骑马时,他的丈夫会坐在他身后拥着他,保护他,即便他因一次惊吓而大叫出来,导致马匹失控狂奔,丈夫也会用高超的骑术控制下来,会亲吻他被吓得惨白的脸。   “别怕,殿下。您的骑士会永远保护您,对吗?”   卡尔·加文真的受不了了,回了家,家里到处是丈夫的油画,英俊的眉眼,宽阔伟岸的身躯,居高临下地温柔地注视他。他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只能躲在储物间,无助地抱头哭泣。   白鹤送他的那幅画浮现在脑海。   金丝雀,敞开的笼门和窗户,一切的一切犹如子弹正中眉心。   ……   “Gavin,你的心不爱他,但你的身体还爱他。”   “你能否认吗?”   “回到切尔·希特身边逢场作戏的你,真的能恪守自己的意志,不沦陷在虚无的爱情里吗?”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   卡尔·加文抱头痛哭,喃喃念着:“我……我要尊严,我要自由……不要爱情……”   “要尊严……要自由……不要爱情……”   “要尊严……要自由……不要爱情……”   终日惶惶不安的卡尔·加文开始试图激怒切尔·希特,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只能扮演一个傻子,在他工作时捣乱,耍脾气,烧掉他的工作文件,往他的军服和军靴里放癞蛤蟆。   这都不算什么,切尔·希特只觉得他可爱,唯有一句话,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切尔·希特的脸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往下掉冰渣。   这句话,终于成功把切尔·希特彻底激怒了。   这一句话是:“你这个卑贱的擦鞋匠!”   这一次,切尔·希特的表情严肃得可怕,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俄而挑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殿下,您在激怒我吗?”   对,这样就对了。   他应该狠狠打他!折磨他!让自己牢牢记住他是个暴君,让自己痛,让自己下定决心要杀他!   卡尔·加文挂起幸灾乐祸的假笑,抬头直视他:“老公舍得打我吗?”其实眼底震荡着恐惧。   切尔·希特扬了扬头颅,严肃吩咐:“过来。”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卡尔·加文虽然怕疼,但也乖乖照做,至少心一点点沉下来。应该的,应该把自己打醒!   猛地一扬,划破空气的鞭声传来,啪——   一声尖叫,伴随一簇液体飞溅起,落在卡尔·加文的脸上。   他躺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庞,意识到那是什么,崩溃地哭了。他仰躺在地上,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丈夫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倾身:“小猫儿,激怒我就是为了这样吗?”   卡尔·加文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Omega浑身泛起异样的红,紊乱期到来了。   “Hiter……”卡尔·加文自暴自弃般爬向他,去蹭他一尘不染的军靴,哆哆嗦嗦地求。   切尔·希特无动于衷,取出一只Omega抑制剂,扎进皮下血管,将药液推了进去。   “殿下,这是您从前最想要的抑制剂。”切尔·希特扔了针管,在他身边蹲下,抚摸他的湿冷的脸庞,温柔地直视他,说,“还有您追求的自由、尊严。”   “以前的我做了那么多伤害您的事,真的很抱歉,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如今上帝给我机会,让您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您是人,不是Alpha的玩物,我尊重您。”   “我燃烧生命爱您。” 第66章   下一次,卡尔·加文崩溃地怒吼不要抑制剂,切尔·希特立时便扔开了针管,俯身咬住了他的唇,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妻子脸上,似笑非笑道:“不要抑制剂,那您要什么?”   “要你……快点……我受不了了!”   一切尽在掌握。   切尔·希特笑着解开军服口子,依旧用那一句足以令妻子疯魔的话让他沦陷:“Yes,your highness.”(是,殿下。)   尾音依旧勾人心魄,试问这让人怎么躲,怎能保持清醒?   从卧室到花园,从床上到池边,那一天,卡尔·加文被弄得很脏很脏。到了最后,浑身湿淋淋的,像一个从泡沫池里捞起来的布娃娃。   卡尔·加文倒在丈夫身上,眼睛、嘴巴,前后,没有一个地方的是不肿的。   切尔·希特抱起脱力的妻子,替他沐浴、更衣、上药栓,打理得妥妥帖帖。   “既是紊乱期,今天就不学了。”切尔·希特单膝跪在床前,替他按摩身上酸疼的部位,问,“现在想做什么?都陪您。”   卡尔·加文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让自己静一静。但傻子卡尔·加文显然不会这么做。   于是他抬起右脚,颤抖着踩上了切尔·希特的肩膀,怒吼:“跪下,给我擦鞋,你这个卑贱的擦鞋匠!”   已经知道不论怎样切尔·希特都不会打他,卡尔·加文自暴自弃般端起曾经的王子架子,对着他的丈夫颐指气使。   今天,定让这位全世界最尊贵的总统阁下擦一百双,两百双。做他少年时最厌恶的、卑微的工作,倒要看看他会不会翻脸?   然而,切尔·希特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依旧温和包容,笑得迷人:“遵命,殿下。”   卡尔·加文的更衣间有属于他的500多双鞋履。   他一双双换,切尔·希特一双双擦,从白天擦到晚上,又从晚上擦到第二个白天,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就像雕像一样跪在妻子的身前,挤鞋油,抛光,擦拭。   卡尔·加文在等他不耐烦,好以此来确定他还有弱点可以拿捏,可是没有。   他抬脚,踩爆一管黑黢黢的鞋油,鞋油喷溅上切尔·希特英俊的脸庞,他也只是宠溺一笑,骂一句淘气,仅此而已。   他们一跪一坐,时间一点一滴,那么漫长。   ……   数十年前,奥尔赛广场那么那么冷。   漫天飘着雪花,14岁的少年背着他的简易擦鞋箱缩在路边,快要冻死了。   他的手上满是冻疮,天寒地冻,没有人爱出门了。   出门的都是贵族,都有专车接送,车里有暖和的空调,他们甚至可以在车里吃冰淇淋。他们尊贵的脚,永远不会踏足肮脏的雪地。他们的鞋底,比少年的脸还要干净。   少年冷得受不了了,他背着鞋箱,找到一家供暖的甜品店,不奢求老板能让他进去暖和暖和,只要挨着暖和的玻璃门,稍稍汲取那么一丁点暖意就好。   老板却将他踢了出来:“滚!臭擦鞋的,少来耽误我做生意!”   少年和他的擦鞋箱一起滚进肮脏的雪泥里。冷得麻木了,也就没有知觉了。只是鞋箱的盖板被踹烂了,鞋刷、毛巾散了出来,还有一管他用三天饭钱新买的鞋油。   鞋油是他的宝贝。他还要用这管鞋油,挣未来几天的饭钱。   本来没有这管鞋油的,但没有这管鞋油,皮鞋就始终无法擦到锃光瓦亮还香喷喷。他就更加没有生意。他放弃了自己未来几天的饭钱,也咬牙买了它,当成宝贝一样供着。   他狼狈地爬去捡鞋油,没料到被一双昂贵的小脚一踩,黑黢黢的鞋油爆开,溅上了他年少却饱含沧桑的脸庞。   那比他还小的小朋友是蹦跳着过来,嚷嚷着菠萝甜甜圈,菠萝甜甜圈。   麻木的少年第一次面对着罪魁祸首,露出了可堪称怨毒的目光。   啪叽一下,那小脚的主人才四五岁的年纪,浑身金贵,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金叶王冠,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踩坏了别人的东西,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攥着衣摆,怯怯地看向身后,“爸爸……”   身后温柔俊美的Omega快步走来:“Gavin!快和别人道歉!”   可是Gavin被少年怨毒的眼神吓到了,对不起在嘴里饶了七八圈,硬是被吓得说不出口。最后扑倒爸爸怀里害怕地哭。   “爸爸他瞪我!”   年轻的Omega同样带着一顶流光溢彩的钻石王冠,他把可怜兮兮的少年扶起来,连声说着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小朋友,踩坏了你的东西。多少钱?叔叔赔给你,好么?你别和我的孩子一般见识,他胆子比较小,请你多多包涵。”   他随便从身上摸出一粒宝石,对于少年来说,就是擦一辈子鞋也赚不到的泼天财富。   阶级的巨大差距在此刻显露无疑。   宝石拿在手上,他哪里还会有气,连连向他道谢。   本来这之后他和Gavin不会再有交集,但就在他即将离开之际,这对父子从甜品店出来了,带着大包小包香甜的甜品,是他这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卡蒙涅耳赫斯见他还在这里,便将其中一袋送给他,道:“天这么冷,这是一份热牛奶,还有一个蛋糕,你拿着吃吧。”   少年受宠若惊,先是宝石再是食物,他不敢平白受人恩惠,便提出要为恩人擦鞋,用劳动换取报酬。虽然这份报酬丰厚到他擦一千次一万次都偿还不清,但这是态度。   卡蒙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因为他想,让他用劳动换取报酬,才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Gavin,来。”他蹲下身,很认真地对儿子说,“让这位哥哥帮你擦一次鞋,好么?”   Gavin的小脸皱成一团:“他很脏……我不想让他碰我!”   卡蒙涅耳赫斯皱起眉严肃呵斥:“Gavin!道歉!”   “他就是脏!我不要他帮我擦鞋!他不配碰我的小皮鞋!”小Gavin跺着脚气冲冲地跑了,把车门嘭地一声关得巨响。   卡蒙满脸歉然,蹲下身与他平视:“对不起,我的孩子骄纵惯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导无方,真的很抱歉。很遗憾我今天穿的不是皮鞋,这样,这一次就当欠着,我下一次来找你擦,可以吗?”   少年麻木地点点头,其实并没有多恨,他已经习惯这样被人对待。   但卡蒙无疑是他人生中的一束光。   这是他与这对父子的第一次见面。   卡蒙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是他也出生优渥,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性有多险恶。他不知道自己随手送出的一颗宝石,会把本就一无所有的少年害得多惨。   一个一穷二白的社会底层孩子,没有靠山、没有家,拿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没有罪也会变成有罪。   少年很高兴地拿着宝石去当,典当行老板看他的模样,想私吞这颗宝石,不给他钱。少年不依,他就反咬一口,将少年扭送进了警察局。   “长官!你们看这个小孩,年纪轻轻不学好,偷我典当行的东西!你们把他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少年歇斯底里地为自己辩解,可是上帝不管人间事,只寂寞无言地飘着雪花。   “我没有偷宝石!宝石是一个叔叔送给我的!!!那是我的东西!!!”   “您看您看!他还嘴硬!”   少年不仅失去了宝石,也失去了他的擦鞋箱。更被剥夺了一年的自由,打入监狱,受尽毒打与欺辱。   他在监狱里分化成了Alpha。   但那个时候,Alpha可不是什么宝贝,Omega才是真真正正的珍宝,监狱里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一分化成Alpha就更不好过了。   他分化的那一天,就从普通监舍被赶去最脏最乱的监舍,干最脏最臭的粗活,可以说那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一年。   Omega却可以在干净的监舍里住着,三餐都有松软的面包、牛奶,还有水果吃。   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公平。为什么什么悲惨的事都要正正好掉在他头上!   “你们看那个Alpha,哈哈哈!他在挑粪诶~”   “好脏啊!”   “离我们远点,臭Alpha!”他被尖叫的Omega用竹竿一甩绊倒了,肮脏的粪水泼了一身。   就这么煎熬地服了一年的刑,他出了监狱后,依旧是茫茫的大雪。奥尔赛广场那么漂亮,他那么凄惨。   出了监狱,他想去死。   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爬上奥尔赛广场最高的钟楼,想一跃而下,自此一了百了。   但命运的转折悄然来临。   钟楼下大排长龙,路过时他听见,是皇家骑士团在为帝国尊贵的小王子招聘骑士,招聘要求为15-18岁的Alpha,五官端正好看,毕竟殿下不喜欢丑东西。评级在3S以上。   这可能是少年这凄惨的一生唯一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庆幸的时候了。   他在公共水池边洗干净了脸,站在队伍的最后排,应聘。   如果应聘不上,他就麻溜去死。   天可怜见,上帝什么都没给他,但却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可怜的少年,在排队时还遭欺负。   终于轮到他,负责应聘的侍卫长给了他一张报名表,他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Cher·Hiter(切尔·希特)”   他的手上满是尘泥,擦不尽的鼻血滴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斑驳一片脏污,像是他一生悲惨的注脚。   报名表脏污不堪,侍卫长不想收,是他跪下磕头,磕到头破血流:“求求您收下它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他的报名表这才被压到最底下,一同上交。   幸运之神终于开始关照他。   每一个来看他的侍卫长都觉得他长得很不错,且做过了体检,第二性分化性别等级:4S级男性Alpha。   就当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从前的厄运,加入皇家骑士团,侍奉尊贵的小王子,自此有尊严地活着,命运却又和他开了个玩笑。   胆小的小王子最近总是做噩梦,但两位父亲政务繁忙,不能一直陪着他,他就说想要一个陪床侍童。   两位父亲安排了王宫很多侍童来供他选择,他不要,嫌丑,看了更睡不着。   父亲都溺爱他,便为他出宫海选。   人人都知道,做王宫里的陪床侍童是需要被阉的。不然留着那玩意儿与小王子朝夕相处,哪天把小王子拱了怎么办?   因为这严苛的条件,不是穷到走投无路了,谁愿意做这个陪床侍童?   “Gavin!没有事事都能趁你心意的,你不要无理取闹!”Omega爸爸板着脸叱骂。   那时才六岁的Gavin摔了最珍贵的古董:“我就要!我就要人陪我睡觉!!!不然我就不吃饭!不吃饭!”   宠溺的Alpha父亲舍不得宝贝儿子被骂,一把抱起快要哭了的儿子哄:“好好好,爸爸帮宝贝找!”   “horman(霍尔曼),你这样是在害他,你把他宠坏了!”   霍尔曼总统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只要钱给得够多,总有人愿意的。   霍尔曼总统也不知道,下面的人为了钱能有多疯狂。   “好了,王后,最近不是正好招了一批小骑士么?就从这里面挑,看看有没有贫苦的孩子愿意。我们可以给他很多很多的钱。”   那是一个很冷的早晨,已经训练了三个月的骑士团列着方阵,等待小王子的检阅。   那时候的切尔·希特已经长开了,他挽着骑士剑,英俊的眉眼已经让他在整个队列中都很出众。   Gavin开心地指着他:“爸爸!爸爸!他最好看!我要他陪我睡觉!”   切尔·希特愕然与小王子对视,一时间仿佛天雷轰顶,这是当年踩爆他鞋油的那个小孩,他竟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小王子。   那一瞬,切尔·希特对他又恨又感激。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小王子挑去做陪床侍童的,如果他知道,又怎么愿意?   但是没关系,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小孩,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小王子,有一万种方法骗他同意。   只要哄骗进去,手起刀落,没了就是没了,不认命也得认命。   可怜的切尔·希特还觉得好日子终于到来,直到,他被逼迫着赶进一间黑暗闷热的小房子,看见刀匠把他固定在木板上,脱了他的裤子,朝他扬起锋利的刀。   他听他们说:“Alpha就是命苦,就是贱!认命吧,小孩。下辈子做个Omega,即便一穷二白,也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谁让你长成这样,小王子就是看上你了,你一个贱民,除了服从还能怎么办?”   仇恨的眼泪划过脸庞,那一刻切尔·希特真的不想再忍了。   他为了成功被小王子选上,在那三个月吃了多少苦啊……   他拼尽一切才站在第一排,所求的不多,只求自己未来能够有尊严地活着,即使是去守王宫厕所,为小王子捧痰盂都可以!他只想有饱食暖衣,不再颠沛流离啊!   他明明选的是骑士!为什么又要临时变卦!为什么啊!他为了成为骑士,明明吃了这么多苦啊……   凭什么他的需求朝令夕改,凭什么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轻易把自己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   Alpha的力量在那一刻彻底觉醒,他发了疯般跑出那个鬼地方,被打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   苍莽的夜里大雪纷飞,他在雪地里发疯嘶吼,他发誓再也不要被人欺负。   他要一步一步登顶王座,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再也没有人可以拿捏他,再也没有!!!   Gavin小王子的陪床侍童跑了,若干年后,千百人的骑士团里脱颖而出一名英俊无匹的骑士,他强大、温柔、专一,他向自己跪下,一笑,天地都为之倾倒,包括已经分化成Omega的卡尔·加文。   卡蒙震惊在原地,当年可怜兮兮的小擦鞋童,摇身一变变成了儿子最依赖的骑士。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小Gavin当年还是个小朋友,早就忘了那件令他不愉快的事,他依赖他的骑士,喜欢被他的骑士虔诚亲吻脚背。   再后来,再后来……   温柔的骑士勾结其他星系共主,血洗王宫。   除了小王子和卡蒙王后,其他人,杀无赦。   霍尔曼总统当年一句话,切尔·希特差点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染血的骑士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惊骇欲绝的卡蒙软倒在丈夫的尸体旁,看着这个已经与往昔大不一样的骑士,颤声道:“你要恩将仇报,杀了我吗?”   切尔·希特浑身浴血,由他一手挑起的硝烟在身后翻腾,“我不杀你。报你一饭之恩。”   可是,丈夫已经死了,他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Gavin……”这位温柔善良的科学家,临死前含着泪问,“他在哪儿……他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他被我保护得很好。”   “你会伤害他吗……”   “不会。”   “不要伤害他……”卡蒙举起了丈夫的骑士剑横于颈侧,“当年的事……我再次替他……向你道歉……”   王后殉国了。   骑士来到王后的尸体边,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袍替他擦去鞋面上的尘土与血污,然后转身决绝离开。   那时的卡尔·加文并不知道他的双亲是被他的骑士杀死的,他一直一直都以为,这一切是侵略者做的,而骑士在不顾一切地保护他。   直到他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他却转头登上了最高的王座,连带着收拾了曾经的侵略者,武统周边星系,颁布了打压Omega的政令,直到他们地位轮转,他的骑士坐在王座之上,踩住了他的头。   向他坦白一切。   他告诉卡尔·加文,他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陌路穷途的擦鞋匠,但,从今往后,再也不是了。   “殿下,”总统阁下一身军装,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出众的容貌被军服与绶带勋章衬得更加惊为天人,他用一尘不染的军靴抬起落魄王子聚满泪珠的下巴,枭雄挂在指间把玩的枪上了膛,抵住了王子的脑袋,“您把我的靴子哭脏了。舔干净它。”   ……   切尔·希特这一生饱经穷苦、屈辱、欺骗,他赤贫出身然得位最高,从身无完缕家无片砾到大权在握荣光加身,这一生大起大落,酸甜苦辣都一一尝尽了。   其实,政权永固不是他真正的追求,人死之后一切皆空,他不在乎自己身死之后这个世界是Alpha还是Omega做主,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最开始只想平平静静地活着,擦鞋为自己挣个立身之地,不至于饿死就好。可是一个没礼貌又胆小还骄横的小屁孩闯进来,在他如死水的一生中泛起涟漪,那个擦鞋匠往后的劫波、屈辱,全都因他而起。   倾尽全力一搏到最后即便输了也没关系,他这一生已经没什么可以留恋的,唯一的执念,就只有这位害了他,又被他爱着的小王子。   前半生,他为政权倾倒,只想政权永固,死掉一个卡尔·加文也没关系。可是卡尔·加文真的死了,他对着满墙的油画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对小王子痛下杀手。那些年,他才知道自己真正的执念是什么。   权利他体验过了,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真正所求,唯独只是一个卡尔·加文而已。   想听他说一声迟来的对不起。想听他说,对不起,踩坏了你的鞋油。   仅此而已。   卡尔·加文没力气把所有鞋换一遍,缩在鞋凳上抱着手臂累得睡着了。   脚上蹬着一双象牙白方扣丝绸歌剧鞋,一点桦木小跟点缀在鞋跟处。鞋面上镶着价值连城的宝石。   切尔·希特脱下军装外套为他盖上,收起鞋箱,长身而起,跪了两天一夜,膝盖麻了,他替妻子脱去脚上的鞋,捧着那只穿着白色马油丝袜的脚落下一个吻。温柔而坚定地抱起他,温柔的嗓音一如往昔那样迷人:“殿下,我们生死相依。” 第67章   体检一切合格,注射变异试剂的洛迦很平静,他平静地撕开一次性注射器的塑料包装,平静地吸取试剂,平静地为自己的手臂涂上消毒液。   仿佛这只是一管平平无奇的抑制剂。   他的身上已经插满了管子,用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维持自己的基本生命体征。   洛迦其实很不喜欢一个人在狭窄安静的地方独处。   他这一生从来都孤独,独来独往,无所依靠。   但没办法,人生在世,很多事不是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做的。这些年,他挑着他原本担不起来也不想担的责任,磕磕绊绊的路走得艰难,但他一直在跌倒和淋雨中尝试着长大。   尝试着努力张开不健壮的臂膀,逆着大风,去保护身边的人。   这一次,比以前还要好些,他与陆庭深前嫌尽释,现在,他陪在他身边了,还有白鹤老师,还有不久前给他发了脑电波鼓励他的加文老师。   前面的准备工作都可以佯装平静,但那尖锐的针头来到臂弯静脉的那一刻,还是不免手抖。   白鹤有些担心,道:“要不,老师来吧?”   洛迦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针尖扎入了血管。苍白的指尖摁着活塞,缓慢而决绝地推进。   比想象中的还要痛些,洛迦无力倒回去,白鹤忙为他整理好鼻饲管,盖上被子。   洛迦用最后的力气伸出夹着血氧饱和度仪器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陆庭深弯腰,亲了他一口。   “一月后见。”洛迦的精神体逐渐陷入休眠,声音飘飘忽忽,听不真切,陆庭深附耳去听,听见他说,“一月之后……你再也……欺负不了我了……”   “不欺负你……”陆庭深忍不住鼻子一酸,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保护你。”   洛迦阖上了眼睛,保护舱很小,只有四个平方左右,只够放下一张监护床,床边摆满了煞白的监护仪器。   舱门一关,门里门外彻底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洛迦将在这里独自承受为期一月的排异反应,等到身体完全适应不相容的强大基因,再从这里出来的,大概就不能算作一个血肉之人了。   他的身体,即是武器。武器,注定是要用身躯去抵挡硝烟战火的。   洛迦陷入休眠,外界的事情还有很多,亟待陆庭深去处理。   统帅部的工作他不能放下,总统召开的会议他不能不去开,他在军部稳住那群老奸巨猾的货色,白鹤则暗中连络以纪澜为首的潜行者特工组织,捡起他曾经的老本行,由赫德辅助他,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情报。   眼下亟待解决的一件事,是卡尔·加文通过脑电波密报发来的,关于白方宁上校曾经的下属的调查令。   这段时间,他命赫德去纪澜打工的甜品店找到他,为他的大脑植入脑电波权限。这样以后能够通过脑电波交流情报的人就多了一个纪澜。   调查白方宁手下那名下属的工作就交给纪澜去做。   短短两天,一纸调查令来到白鹤桌头。   于晚   3S级别男性Omega,信息素:荼蘼   前任平权军白方宁上校副官,特种狙击手   下面一排排是他狙杀过的联邦军人名单,长长一串。   看着漂亮的履历,应该是个很厉害的Omega,但是为什么要欺骗卡尔·加文,以交易为借口,把他骗出去呢?他是受谁指使或者逼迫吗?不然同为Omega,为什么要对卡尔·加文做下这种事?   “现在我们只能找到他,不论用什么办法,撬开他的嘴。”   赫德站在老师身边,道:“他失踪了,老师。”   白鹤眉头一蹙。   赫德说,纪澜去调查过,平权军失败后,白方宁上校身死,他害怕被抓,想要逃走,然而在逃跑的前一夜,似乎是被人骗了,醒来后就置身会所……   接下来的事,赫德没有说,白鹤也懂了。   总之,于晚在会所一直工作了很多年。几天前,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这个红塘会所在哪儿?”白鹤问,“纪澜有去调查过吗?这里面应该有线索。”   赫德回:“β108区,梧桐南街3号,很隐蔽的,开在地下,Omega不能进入,除非有Alpha的带领,因为……里面……”说到这里,赫德脸色惨白,“总之,纪澜进不去,老师,我们还是不去为好。”   白鹤转着手中的笔,沉郁着思索着什么。   最终他还是决定冒险前往。白鹤明白,卡尔·加文突然碰上这一遭,绝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若不将此事当一回事,日后恐生事端。   赫德一愣,连忙拉住他:“老师!那里很危险……”   白鹤叹了口气,道:“危险也要去,赫德,我们走在这条路上,本身就危险重重。”   赫德知道自己劝不住老师,许久方磕磕绊绊道:“可是,那里不允许Omega单独前往,您要去也得有Alpha带领,而且……是主奴的身份……”说到后面,赫德的声音越来越小。   “您要找谁呢?庭深吗?”   这……简直倒反天罡。   白鹤摇摇头,道:“不能是与荆棘之路有瓜葛的人。这件事万一是阴谋,背后保不齐有眼睛在暗地盯着,打了窝就等我们上钩。”   思来想去,白鹤确实是最适合进去调查的人。在外人眼里,陆振霆总督的妻子已经死在古堡爆炸案里,改头换面一事只有自己人才知道。   所以即便背后有眼睛盯着,他的身份也可以自如来去。因为没有人认识现在的他。   晚8点左右,府邸外的信箱收到了一个信封,那是纪澜动了些手段搞到的邀请函。   邀请函很有质感,深蓝色的磨砂触感,烫金的英文花字扭扭曲曲像一条条毛毛虫,白鹤懒得看,费眼睛,拿给赫德:“翻译。”   赫德接过扫了几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佯咳了几声,努力用平静的语气把邀请函里的内容拣有用的出来告诉老师:“这是一份B……BD……总之是一份party的邀请函,时间在7日后的晚10点,本次party的主题名叫‘深蓝之海’,主办方要求每一对主……呃……嘉宾,扮演成水手与美……美人鱼……参加宴会……”   赫德磕磕绊绊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就丢下信件红着脸跑掉了。   白鹤捡起桌上邀请函,目光落在那串英文上,顿时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草草将之合起塞进怀里,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香薰这段时间换了一种,一推开门,扑面而来浓烈的辛辣威士忌酒香。   那是,菲尔的信息素。   酒香扑进鼻腔,白鹤整个人软倒在地,仿佛烂醉了,用软掉的手将门反锁,哆哆嗦嗦地扒拉开一个个抽屉,把里面的玩具一股脑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和玩具整个罩在里面。   不多时,嗡嗡的震动声传来。   经久不息。   第二天一早,白鹤洗了个澡,把玩具也一个个洗了,消毒,装袋,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来到饭厅与家人一起用饭,陆庭深从赫德口中知道爸爸要去那个名叫红塘的会所参加party的消息,现在很生气:“你疯了?不许去!”   白鹤神色淡淡地切着盘中的煎鳕鱼:“小屁孩少管我。”   “你知道那是玩什么的吗你就去?”陆庭深有些生气。   白鹤的神情忽然有一瞬慌乱,仿佛被儿子看破了内心那羞耻的欲望似的,执餐刀的手一僵,耳根发烫,幸好垂落的银色长发替他遮挡一二,才不至于被看出端倪来:“我不懂那个……但我有可靠的朋友会带着我,不会出事的,不用你来管我。”   陆庭深几次放软了语气试图劝说他,告诉他这件事不要插手,他可以替他去。白鹤以他目标太大,不能出现为由给堵了回去。   “我可以派心腹去打听!这种事轮得到你亲自以身涉险吗?”   白鹤低着头吃鱼,不说话。   “我在跟你说话,爸!”陆庭深实在是有些生气,拔高了些音调。   “……”白鹤没滋没味地咽下口中食物,小小声道,“我如今这副新模样,才是最合适进去的,陆庭深,别劝我了,我不会听的。”   陆庭深气得笑了一声,大口吃完早餐起身,拿走椅背上的军服外套离开:“行,你去吧。我不管了。”   谁也不知道,白鹤心底对那个地方其实是带着一丁点隐秘的渴望的,他内心期盼……被那样对待。   最初发现自己变成这样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起初一度觉得自己是被陆振霆打傻了。   “老师——”赫德看了看憋闷离开的陆庭深,又看看默默吃鱼心神不宁的白鹤,为难地喊了一声。   白鹤三两口吃完了早餐,抽过纸巾抹了抹嘴角:“赫德,下一次你再不经老师的同意就私自把我的私事告诉任何人,你就不要再叫我老师了,听明白了吗?”   “老师——”赫德连忙站起来,惊慌失措地说,“我……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对不起……”   白鹤丢掉面巾纸团,起身离开。   白鹤出门了,去找他从前的老朋友,一个Alpha,至今单身,未婚。   Alpha看到他面色疑惑:“你是?”   “你的同事,白鹤。”   “白鹤?!你……你还活着?”   “屁话少说,有事找你帮忙。”白鹤不跟他客气,径直走进了他家客厅,在他家沙发上坐下,捡了一颗草莓吃。   “……”Alpha无奈地笑了一声,把大门关上,走到水吧边准备为他冲一杯枫叶蜜糖水,“好吧,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了。”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Alpha往杯子里舀枫叶蜜,三勺。他这个同事上辈子大约是只维尼小熊。   白鹤指间夹了一封深蓝色的信件:“懂了吗?我知道你也玩这个。”   Alpha眸光暗了暗:“所以呢?”   白鹤道:“我知道,这是你常去的地方,你是一个优秀的支配者。我要进去调查一件事,但我是个Omega,所以……”   Alpha笑了笑:“所以,你请求我带你进去。”   “没错,凭咱俩的交情,你应该不会不同意吧?Mammon。”Mammon并不是眼前这个Alpha的真名,而是他在圈子里的名字。   白鹤又拿了一颗草莓,咬下最甜的草莓尖尖,剩下不那么甜的部分在垫了一张纸巾的茶几上排排坐。   Mammon将眉一挑,说:“但这个party,只能以那种身份才能进去,你要我带你进去,做好准备了吗?”那种身份是什么身份,无需言明。   白鹤放下第4颗草莓屁股:“我来找你,当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Mammon端着枫糖蜜水过来,笑了笑:“不,你没有做好准备。”   不知从何处突然凭空出现的鞭子,啪——   正正落在白鹤的手背上!   白鹤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Mammon收起鞭子,道:“白鹤,先说好,你可以请求我帮你忙,但那个地方,你跟我进去了,就请你配合我,遵守游戏规则。否则事情败露,我救不了你。相信我,那里面什么有权有势的人都有。”   “现在,要么把这些草莓底座给我吃了,要么,离开我家。”   白鹤的手背很快浮起了一条通红的檩子。他颤颤巍巍地捡起那三四颗草莓底座塞进了嘴里。 第68章   七日之后的下午,白鹤按照约定来到Mammon的住所,Mammon取来了一支装着深蓝色药液的安瓿瓶,以及一只注射器递给他。   白鹤第一反应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什么玩意儿?”   “高科技。”Mammon说道,“还记得派对主题吗?深蓝之海,水手与美人鱼。”   据Mammon介绍,这是一支可以让人类的双腿变成鱼尾的暂时性拟形药剂。时效为24小时。   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满足一小部分人的癖好。   这批药剂是最近才由圈内某个玩家研发出来的,已经经过大批量试验,对人体没有伤害,可以放心注射。这一次party的主题其实就是为了这批药剂打广告的。   如果这次效果不错,这位科学家接下来还打算研发别的动物。   白鹤的耳根一红,脑海里忽然浮现了自己变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然后被……   想得越来越变态,白鹤脸都烧红了,一把夺过Mammon手中的药剂,灰溜溜地躲进卫生间,吭哧吭哧洗了把脸,水打湿了他额边的银色碎发。白鹤一时羞愧得有些无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Mammon在外面敲门:“确定不用我帮你?”   “不用!滚——”   “得注射在臀大肌。”   “我够得着!”   “……”   卫生间里传来了安瓿瓶被掰开以及注射器包装被撕开的声音。   约莫十分钟后,卫生间门被从里打开,扬起一条流光溢彩的白色鱼尾,显然还控制不太住,甩过来甩过去,打翻了左边的卷纸,拍倒了右边的洗漱用品,哗啦啦掉了一地。   鱼尾搭在浴缸边,足足有三米多,又细又长。   Mammon在卫生间外靠着墙抽烟,听到动静走过来,看见一条活色生香的美人鱼,雪白的鱼鳞片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流光溢彩的颜色,他忸忸怩怩地捂住自己脐下三寸的那个洞洞,修长的手臂与指间已经长出了透明的蹼,耳朵也变得尖尖长长,透出银白的发丝,因为害羞而充了血,一抖一抖。   “给我……给我一条裤子!”白鹤上肢若隐若现地遍布着幻彩的鱼鳞,捂着那个突出来的,没有鳞片盖住的肉眼儿,活色生香,美轮美奂,“这太……这,简直伤风败俗!”   “……”Mammon吐出一口烟,“美人鱼,哪来的腿穿裤子。你见过鱼穿裤子?这是鱼的泄殖腔,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用这么羞耻。”   “……”白鹤可听不进他说的话,红着脸扬起上半身去够那团被他打落在地上的卷纸,扯了长长一段,给自己羞耻的地方围得结结实实。   “敢说出去你就完蛋了。”白鹤咬牙警告。   Mammon耸耸肩,掐了烟道:“我没那么无聊。我给你准备了鱼缸,抱你过去?”   “用不着。”白鹤一撑鱼缸,用他傲人的腰腹力量勉强站起来,一朝双腿变成了鱼尾,胫骨变成了一圈一圈的环形鱼骨,他还是很不习惯,但特种兵出身的他适应能力极强,连爬带蹦跶,一头扎进了客厅放置的鱼缸里,鱼缸底部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幻彩珍珠、贝壳,以及碧绿的水草。   Mammon走过来,道:“白鹤,我最后提醒你一遍,今晚进会所之前,你怎样都好,一旦进去了,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进入情境,尊重游戏规则,不然……”   白鹤扒在鱼缸边,点了点头。   心中并没有几分恐惧,反而生出几分隐隐的期待。   只是,如果带他进去的主人是菲尔就好了……虽然他和Mammon只是纯粹的同事关系,这一次也完全是为调查真相而去,但不知为何,白鹤总有一种自己出轨了的感觉。   晚九点,β5108区梧桐南街3号,某个副街一个不起眼的老旧地下停车场入口,陆陆续续驶进了很多车辆。   街边的霓虹灯闪烁,有隐隐约约的嘈杂音乐从入口传来。   英俊的海盗船长向侍应生交上了自己的邀请函,侍应生抬眼一看,很是惊喜:“Mammon先生!好久不见您!”   Mammon痞气地笑了笑,道:“最近新收了一个,就来玩玩。我捕获的小美人鱼,有点怕生。”   按照规定,每一对参加的都要验明正身,但Mammon是红塘的老人,最出色的9位支配者之一。他总是有特权的。侍应生听到他那一句有点怕生,立时明白过来,直接就放行了。   车子停入VIP车位,Mammon将他“捕获的美人鱼”从鱼缸里抱了下来。   按照约定,一旦进入红塘会所,代表进入情境,此刻,Mammon不再是他的同事,而是捕获了美人鱼的邪恶水手。不听人类话的美人鱼俘虏是要被鞭打的。   他老实地挂在Mammon的怀里。流光溢彩的白色鱼尾环住水手的腰。   他的头顶编了一圈松松的四股辫,点缀着珍珠,幻彩纱带,其余头发垂下来,实在漂亮得过分。   这里和白鹤一开始想象的不太一样,他被压迫得太久了,一直觉得这个地方是不亚于疯人院或特别监狱那样,是Alpha对Omega全方位霸凌和压制的地方,但这里并不是这样的,至少从进来开始到现在,氛围都很好,Omega美人鱼们乖乖呆在自己的水手Alpha身边,即便他们被束缚、被装进狭窄的笼子里,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白鹤看向一边一只黑色的美人鱼Omega,他那个令白鹤害羞的地方嵌着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珍珠,嘴里也含着一颗,浑身被红色的缎带束缚,仰着头神情迷离,鱼尾尖尖在颤抖。   如果这是他,而这么对待他的水手是菲尔……光是想想白鹤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会所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   池子很深,底部铺满砗磲、珍珠、贝壳床,水下的灯朦朦胧胧,水草在水中飘荡。   水手们三三两两围在岸边,饮酒交谈,而池中已经聚集了十数条美人鱼,在水中畅游,蓝色的、红色的、金色的鱼尾时不时翻腾起,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时而游到岸边,扬起鱼尾轻轻抚摸水手主人的腿。崇拜且痴迷地看着他的主人。   这种变异药剂很神奇,注射过后的人会在颈两侧长出薄薄的鳃,能真和鱼一样在水中呼吸。   白鹤甩了甩头,一头扎进水里冷静冷静,再次跃出水面,想起了自己的正经事。   Mammon是会所里的老人,太久没来了,被很多玩家围着叙旧,白鹤下泳池还是他命令的,毕竟这里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白鹤不敢太造次,惹人怀疑。   现在时间是9:21,还属于暖场时间,真正的节目要十点才开始,现在人多眼杂,众人走来走去,不好行动,等到下半场,也就是12点后,要做什么,调查什么都方便一些。   趁这个时候,白鹤在这个巨大的泳池里到处转了转,躺了躺水底的贝壳床,在没有其他鱼看见的角落,捡了颗最大的珍珠,鬼鬼祟祟地像刚刚看见的那条黑人鱼一样,偷偷爽了一把。   他在水底畅游,再度浮出水面时,愕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远离了鱼群,四处看看,灯光较刚才那边暗了不少,眼前的岸边有九座四四方方的玻璃展示台,山丘射灯照耀下来,四周都暗,只有这片玻璃展示台是亮的。   九个玻璃展示台成V型排开,里面都放着一些不同的东西。   白鹤愣在原地,目光瞬间被最中间也是离他最近的展示台吸引去,这个玻璃柜里放置着一颗黑色的苹果,一条浑身漆黑的黑曼巴蛇盘踞着它。   蛇扬起阴冷的头颅,殷红的长长蛇信吐出来,仿佛正对着白鹤,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白鹤一瞬间莫名心慌如擂鼓,不知为何,这条蛇阴毒的双眼仿佛看破了他内心所想,像……像圣经中的魔鬼撒旦,引诱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偷尝禁果。   他的理智告诉他要移开视线,可是目光却像是被蛇的眼睛吸住了,不论如何也挪不开。   直到,水下的鱼尾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白鹤如梦初醒般猛地一抖,身前多了一双柔若无骨的手。   光洁的后背贴上来一张湿漉漉的脸。   一尘不染的玻璃柜上反射出白鹤身后,一张艳丽绝伦的脸。 第69章   尖尖长长的冰凉手指剥开他腰间透明的鱼鳍,揭开一片翘起的鱼鳞,摸到了里面藏着的一颗凸起的珍珠,将它往里猛地摁了摁——   白鹤顿时软了,惊呼出声,双手撑在岸边打颤,惊惧回头,是另一条金色卷发的美人鱼Omega,他的鱼尾在水下与自己交缠,自己竟然挣扎不开,也不敢太过挣扎,惹来别人的关注。   “你……你是谁!?”   那金发人鱼软软地开口:“是谁往你这里塞这么大颗珍珠的?是你的主人吗?还是……你自己?”   白鹤尖尖的耳朵充了血:“你管不着……”   “那就是后者了。”   白鹤慌张地要游走,被他紧紧缠住,摁在岸上一动不能动。   金发Omega与他贴在一起,抬起他的下巴直视玻璃展示台上的那颗苹果与蛇:“你是新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我……我第一次玩这个……”   “哦~”金发Omega笑了笑,道,“Mammon是你的主人。你运气真好啊,第一次就得到Mammon先生的青睐。”   “知道这些展示台是什么意思吗?”   白鹤摇了摇头。   金发Omega说:“这九个展示台,分别代表红塘的九位黑金支配者。他们是这里最出色的九位,他们的代表物都放在这里展示。你的主人排在第三,你看。”   顺他的指向看去,黑曼巴右后一点的展示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匣子,匣子里溢出金灿灿的鸟头金币。   Mammon,玛门。白鹤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玛门,基督教中的贪婪恶魔,是财富的化身。   那么以此类推,这个黑曼巴蛇与黑苹果,岂不就是……化身为蛇引诱亚当夏娃吃下禁果的魔鬼撒旦?   金发Omega说,今天八位都在场,但,只有Satan(撒旦)不在。   白鹤所猜不假,第一名果然是Satan。   “那……他去哪里了?”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现了。”金发Omega耸耸肩,颇有些落寞地说,“以后会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他离开的这些年,红塘的人气都降低了很多。”   白鹤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是?”   “我是红塘的股东之一呀!”金发Omega伸出手,指蹼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亮晶晶的。   “看你一个人在这里盯着他们看,我就知道你是个萌新。”金发Omega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我来给你解答疑问,顺便发放一下调查问卷。”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张防水的牛皮调查问卷。   “这是什么?”白鹤问。   “唔,”金发Omega欢快地甩了甩尾巴,“你的尾巴就是注射了我研究的拟形药剂,我是那个发明者。”   “啊?!”   “喜欢变成人鱼吗?”   “……”白鹤摇了摇头,却嗯了一声。   金发Omega笑了笑:“刚刚起步,还在试运行阶段,我和我的主人平时玩的比较花,所以,我就爱捣鼓这些有的没的。今天发现效果很不错。所以,我来发放调查问卷,你可以填一下。”   调查问卷上写的是,希望接下来研发哪种动物的拟形药剂?   主人一栏,奴隶一栏。   两边都各有一些热门选项。   主人这边有:老虎、蛇、鹰、恶龙、狼、狗、狮子、章鱼、树藤,其他:______   奴隶这边有:狐狸、兔子、小猫、小狗、仓鼠、小鹿、小鸭子,其他:______   白鹤脸蛋红得滴血,颤颤巍巍地拿着调查问卷一头扎进水底,哆哆嗦嗦打开笔帽,犹豫再三,脑中浮现金发Omega说的:“绝对保密,放心填写”之后,一咬牙全勾了一遍。   然后若无其事地游回人多的地方去。   白鹤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他是来调查于晚身份的,是为荆棘之路效忠的,怎么会……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无可救药地迷恋上这种游戏?   洛迦还在保护舱里躺着,卡尔·加文还在恶魔手下惶惶不可终日,自己这样,这对吗?这不对!   白鹤蜷在池底,想把调查问卷撕了,给这样可耻的自己几个响亮的巴掌,可……   最后他还是将匿名的调查问卷塞进了一叠已经填写好了的问卷中,不断告诉自己,干正事,干正事。   21:55,他抠出珍珠丢在池底,游到了Mammon身边,暖场即将结束,重头戏要到来了。   白鹤见识到了前半生从未见识的东西。   疼痛与爱,原来是可以共存的。   Mammon没有像别人一样对他,对外只是说,他的小美人鱼还没有习惯,一切要循序渐进。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没有人会怀疑他。   午夜场,大家都尽兴了,人人脸上迷离着几分醉意,人鱼与水手,东一对西一对。   高大的水手抱着他的白色美人鱼俘虏,进了一扇隐蔽的门。   一脚跌进地狱。   白鹤前半场的迷蒙温存在进了这里之后,彻底烟消云散。   这是红塘会所的另一个世界。   他在外场没见过的人鱼匍匐在水手脚边,被百般折辱作弄,痛不欲生。   他们才是真正被逼迫的Omega!   两方都心甘情愿的,叫情趣;只有一方乐在其中的,那叫霸凌、叫压迫!   进门前Mammon告诉他,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生气,不能阻止,想要调查真相,就给我忍辱负重。   白鹤的心理准备显然还是做少了。   那场面用言语描述已经太苍白,白鹤瑟缩在Mammon身边,浑身发抖。   怕下一个被这样对待的人就是自己。   联邦高层政要、军官,许许多多眼熟的人。还有,变成美人鱼在这里“工作”的陪酒Omega,卑微地讨好他们的客人。可是即便再小心翼翼,上位者想怎么欺负你就怎么欺负你,连借口都不用找。说你是美人鱼你是美人鱼,说你是生鱼片你就得是生鱼片。   这边的某条人鱼被这样欺负,那边的被那样欺负,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在外面,Mammon只是玩家,到了这里,他是β108区的总督,杜城。   “总督阁下,”一个高层端了杯酒来敬他,瞥了人鱼堆里瑟瑟发抖的白鹤一眼,“新收的小玩意儿?真漂亮,您有福气。”   杜城挑唇笑了笑:“本不想带他进来,奈何不听话,硬要讨打。非得带他进来吓唬吓唬不可。”   “你们玩儿,我教训我的小俘虏去了。”   杜城扛走了他的小俘虏,穿过不啻地狱一般的地下三层,七拐八拐,钻进了一间房。   白鹤显然被刚刚所见的一切吓到了,抱着鱼尾软在地上瑟瑟发抖,眼泪横流。   这是一间员工休息室,肮脏、昏暗、潮湿,不通风,房间里弥漫着很重的烟味、酒味。   杜城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份花名册递给白鹤。   “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知道了。这座会所,负二层负三层,是两个世界。”白鹤急忙捧起那本花名册,擦去眼泪仔细翻看,一个熟悉的人名映入眼帘。   左边是一张照片,右边是人名。   白鹤在第九页停下,上面印着一个浓妆艳抹的Omega,右边是他的姓名:于晚。   “负三楼的Omega,是这座会所真正的奴隶。不是二楼那样玩玩而已,这些人是被迫的。”   “在这里,Omega失踪、死亡是家常便饭的事,被迫去完成一些任务也很正常。”   杜城拖过一张椅子坐下,道:“你说的于晚,我稍微有点印象,他很坚强,他一直很努力想离开这里,他对任何客人都予取予求,我来时他求过我带他离开,但我拒绝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我猜,他可能是逃走了吧。”   “白鹤,事情调查到这里就可以了。不要再深入了。这座会所背后真正的主人,至今不知是谁。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你惹不起。”   白鹤懂了,他都懂了!   于晚想离开这里,他是被人逼迫,才给卡尔·加文打电话骗他过来的!那人一定答应他,此时事了就带他离开这里,所以他才会孤注一掷,欺骗卡尔·加文!   白鹤不恨他,白鹤理解他,因为若是被抓到这里来的人是他,为了自由,他也会这么做的!   会是谁呢?想要欺负卡尔·加文的会是谁呢?!   他们虽然树敌良多,可是谁敢冒这么大的险,去欺负总统的夫人呢?切尔·希特这般手眼通天,他要是有心调查,会查不出来吗?   白鹤本来决定去问问于晚的同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了。   白鹤知道了。   能欺负总统夫人的,天底下只有总统一个人,不是吗?!   虽然很不可置信,但是排除了一切,最后的答案即便再不可置信,那也是真相!   白鹤紧紧攥着那本花名册,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杜城,小声质问:“这座会所背后的主人,是切尔·希特,对吗!就是他!他在暗地搅弄一切,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杜城脸色骤然一变,一鞭子甩出,狠狠落在白鹤洁白的鱼尾之上:“闭嘴——!”   “难道不是吗?你们心底都知道!只是不敢说罢了!”美人鱼痛得发抖,鱼尾猛地一缩,犹不认输,坚定地质问。   又是狠狠一鞭,白色的美人鱼瞬间皮开肉绽。   杜城脸色铁青蹲下身,一把拽起美人鱼的头发,发间珍珠扑簌簌滚落,杜城气愤到极点,但也小声克制音调:“白鹤——我同意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曾经我们是同事,你不要恩将仇报来害我——!”   “你们Omega的地位低下,我们也高不到哪里去,一旦东窗事发,我们的死相只会比你们更难看!大家都如履薄冰地活着,你知道了什么那都不关我的事,给我咽到肚子里去!”   “……”白鹤脱了力,伏在地上哀哀痛哭,“对不起……”   杜城看着他,最终叹出一口无力的气:“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在这里释放你的怨恨,但出了这扇门,请你憋着。你知道的就算是真相那又如何,你能向谁说?外面都是鹰眼。”   “白鹤,你牢牢记住一句话,祸从口出。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不要让我难做。”杜城弯腰轻轻抚摸他尾巴上那道见骨的鞭伤,“你知道联邦高层对待奸细的极刑吗?没有一个Alpha愿意躺上那张床。你不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第70章   天色将明,遍体鳞伤的美人鱼被杜城抱着离开红塘,回到总督府邸时,天已大亮。   24小时时效还没有过去,白鹤依旧维持着美人鱼的形态,鱼尾上纵横交错着两条深可见骨的鞭伤,周边的鱼鳞都脱落了,密密匝匝地翻起来,碰一下都痛不欲生。   红白相间的肉翻翻开来,白鹤躺在倒了消毒水混合液的鱼缸里,痛得鱼尾尖与腰腹鱼鳍都瑟瑟发抖。   杜城拎来医药箱在鱼缸边拉了个凳子坐下,翻开里面的医用器具,道:“那药剂时效是24小时,你在我这待到下午再离开吧。”   不然一条美人鱼就这么回家,非得把不明所以的家里人吓死不可。   对于这两鞭,白鹤虽然不忿,但也没有过多责怪杜城的意思,他愿意冒着危险带自己进去就已经很好了。毕竟是自己先口无遮拦,差点给杜城带去灾难的。   而对于红塘背后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切尔·希特,白鹤很识相地不再问。   但九成九就是他。   等离开了杜城的府邸,他得向卡尔·加文说清楚这件事。   杜城拿着镊子,道:“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白鹤撇了一眼那两道像是花刀一样的鞭伤,撇撇嘴道:“不处理直接等时间到了变回去会怎么样?”   “都一样痛,为什么不早些处理?”   “……哦。”   那镊子要把翻起来的鳞片拔了才好上药,白鹤痛得紧攥住浴缸边缘,用聊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个…… 红塘里面那个,撒……撒旦,是谁?你认识吗?”   “?”杜城问道,“看到那九个展示台了?”   “嗯,一个金发的Omega告诉我的,他说他是那里的股东之一。”白鹤攒眉,试探性的问道,“所以撒旦是谁?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挺好奇的,说给我听听呗?”   “你猜。”   “让我猜我就猜是切尔·希特。”白鹤痛极喘了两口气,牵牵嘴角,“伪善的东西,一边装深情,一边背着爱人玩这种东西。”   杜城笑了笑:“撒旦还真不是总统阁下,这个我能向你保证。”   “啊?”白鹤居然猜错了,“那是谁?我认识吗?”   杜城道:“圈子里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能向外透露玩家现实的身份,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白鹤脸红了红,不知道为什么,白鹤与那条黑曼巴蛇对视的第一眼,心里就克制不住地升腾起一种欲望。简直难以启齿的欲望。   但杜城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似笑非笑道:“怎么,喜欢上这种游戏了?想当撒旦的小奴隶?”   白鹤的脸霎时红透了!撩起一捧水泼他,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屁话!我才不喜欢玩这个……我就是,调查真相才过去的!”   白鹤不知道的是,那个金发Omega转头就把白鹤偷摸摸玩珍珠的事告诉了杜城,让杜城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美人鱼。   杜城笑了笑,没反驳,只是道:“撒旦很多年前就离开了,自此不知所踪,一直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白鹤的举动显然和他嘴上说的不感兴趣是相悖的,总是有意无意把话头往这上面拐。多半都和撒旦有关。   他从杜城口中得知,撒旦挑人的方式很独特,他不是有一条黑曼巴蛇吗?黑曼巴爬到哪个Omega身上,这个Omega就会被撒旦收入囊中。   他的手段很高,每一个奴隶做梦都想跟他。所以即便怕蛇,但也希望被蛇爬到身上。   说到这里,白鹤都仿佛身上痒痒的,爬了蛇一样,颅内当即爽了一把,浸在水里的脐下三寸处吐出了一串泡泡。   白鹤:“……”   杜城:“……”   白鹤手忙脚乱地拽过毛巾盖上。   不行啊,不行啊,他要和菲尔在一起的,怎么可以肖想别人……   完了完了……自己一定是病了……   打开手机给自己预约了一个心理科门诊。   下午3点多,白鹤变回了两条腿,来到预约的医院,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惴惴不安地等待叫号。   身边坐了一个高大的Alpha,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却气场强大。   白鹤觉得自己身上都被他的冷硬气场冻到往下直掉冰渣渣。   幸好,很快白鹤就被医生叫进了诊室。   桌后的医生一头金发松松束在脑后,白鹤与他对视了一眼,愣在原地:“你……你……我……”   这个医生是个Omega,正是昨天晚上贴在他身上摁他珍珠的金色美人鱼。   “不好意思我不看了——我先走了……”   被金发Omega逮了回来,一杯水放在他跟前,轻易看穿他内心所想,道:“你是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有病,所以来看心理医生的吗?”   “……”白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仿佛自己得的是个绝症那样崩溃,“能治吗……”   Omega笑了笑:“这不是病,不用治。”   “这怎么会不是病呢……”白鹤不太相信。   “那照你这么说,我也有病,怎么还能在这里当医生呢?”   好像……有点道理。   Omega名叫阿罗伊斯罗兰,他的丈夫兼主人是帝星顶层的商人,家产富可敌国。是总统背后雄厚的财力来源,每年能够给帝星军政提供巨大的经济支持。   其他的,白鹤就打听不到了。   他不敢说太多,眼前这个人毕竟只见过一次面,贸然说太多,留了把柄就不好了。   当然,在罗兰眼里,白鹤也只是一个喜欢玩这个游戏的普通玩家而已。   双方都有所保留,罗兰问其他的工作,他就说自己是个画家。丈夫死了,是个可怜的小寡妇。   “噢天啊,得不到丈夫标记的Omega,这太可怜了。所以你找上了Mammon先生对吗?他是个很优秀很负责的Alpha,你不惹他生气,后半辈子会很好过的。”   最后一句话让白鹤有些不舒服,眸光一凝,沉默许久,问道:“其实我很好奇,我们Omega有没有另一种活法?不被Alpha掌控,自由快意地活着?”   “Roland,你知道有一群人一直在为Omega的自由而奋斗吗?”白鹤佯装自己只是个局外人,“你作为一个Omega,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看法么?”   罗兰摇了摇头,转着笔,用笔帽在桌子上戳来戳去,耸了耸肩:“其实我并不在意,因为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Alpha丈夫,他尊重我的人格,大环境如此,也不曾限制过我的自由。我喜欢我的第二性身份,我愿意永远臣服在他脚边,被他的信息素支配,受他照顾、安抚。”   “但我知道,我是幸运的,不代表所有Omega都是幸运的。再这样的环境压迫之下,他们想要掀桌造反,我虽没参与,但我尊重他们的决定。并且来日若有需要,也定竭尽我所能。”   “我的丈夫是个东方人,他教过我一句话,叫‘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因为他们争取来的一切,终有一天也会落在我的身上。”   “其实,我看似幸运,但也不免受到如今法律的限制,我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抑制剂的断供而不得不选一个Alpha结婚,那时候,我的梦想是环宇宙旅行来着,在海底建一个城堡。但幸运的是,上帝给了我一个好Alpha,一旦我的丈夫不是好人,我这辈子都毁了。”   “其实现如今,在总统阁下的霸权之下,我丈夫也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因为一旦我们的财力有所削弱,总统阁下会直接抛弃我们。为了巩固地位,讨好总统,我的丈夫也要被逼着去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在这种独权之下,其实所有人都是被压迫的。”   白鹤听了心里大受触动,但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和荆棘之路有关,第一,现在暂时没必要;第二,免生不必要的枝节。若以后需要他或者他丈夫帮忙时,再来与他谈也不迟。   病看完了,白鹤也要走了,临走前,罗兰笑了一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拟形试剂,喜欢么?”   白鹤耳朵根又红了,许久扭扭捏捏地点了个头。   “我其实已经研发出小猫形态的药剂,经过了第一轮实验,还没发行而已,你要不要?”   “……”   “不要害羞嘛,你要的话就给我个地址,我到家后寄给你。”罗兰轻轻笑一声,语气暧昧,“会变成蓝色的布偶猫哦~尾巴和耳朵都很……摸一摸就能……”   “…………”白鹤想找个缝钻进去。   “保密发货,放心。”罗兰给了他一本便签和笔。   白鹤牙一咬,心一横,拿过便签纸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填的不是元帅府邸,而是附近的一个便利店。   罗兰拿到那串联系方式,掏出手机输入上面的电话号码:“加个好友咯~以后研发出了新的药剂,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白鹤捂着脸一溜烟跑了。   罗兰医生要叫下一位患者了,诊室门被推开,下一瞬,罗兰医生倒在地上。冷汗齐刷刷地冒出来。   惊愕抬眼,大惊失色:“老公?你怎么来了……”   他的额上滚落豆大的汗珠,显然被什么东西折磨得很难受:“关……关掉……我在上班!”   西装革履的Alpha一步步逼近,摘掉了妻子挂在脸上的口罩,将他拽起,撩开内诊室的白色隔帘,将他颤抖不已的妻子抓上检查床,不多时,一个湿漉漉还在嗡嗡震动的东西掉在地上。   “小百合,我说过了,乖乖听话。”Alpha从妻子的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了那张便利贴,“这是什么?”   Roland惊怒欲夺,却被他轻易拿远。   Alpha步步紧逼:“我有没有说过,不允许你和其他不熟的Omega有任何往来?你还给我留下别人的联系方式?”   “你知道刚刚走出去的Omega是谁么?你听不出来吗?他是荆棘之路的共犯!你帮忙,你能帮什么忙?你想成为荆棘之路的共犯是吗?你活腻了?”   一条鞭子恶狠狠扬下来,抽得Omega委屈不能自已,尽力要站起来,辩驳道:“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给我的朋友寄点玩具,这都不行吗!你凭什么打我!他是谁关我什么事啊!”   Alpha不知道将那张便利贴塞到了哪里,床上的Omega狠狠瑟缩了一下。   Alpha不为所动,夺过妻子的手机,把那条刚刚通过好友验证的申请给删了。   Omega彻底生气了,白着脸怒吼:“你凭什么管我要交什么朋友!我已经老老实实嫁给你,放弃了我自己的理想,你没有资格这样掌控我!!!”   把手机丢回妻子手里,Alpha冷声道:“我在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家。Roland,我不想看你站上绞首架。”   他们在保温箱里合成的孩子很快就要出世,Alpha不想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你现在和我回家,我什么都不追究。”Alpha说,“否则那串地址,我明日就上交总统阁下。你的朋友就死定了。你不要逼我像别的Alpha那样锁着你!”   说完,Alpha转身离开。   霸权之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Alpha也不例外。   罗兰摔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绿植盆栽,委屈,怨恨在这一刻统统爆发,他朝离开的背影怒吼:“如果这个世道一定要压迫我至此,那么我支持我的同类掀了他又怎样!”   Alpha阴鸷回头,妻子话已至此,他不得不做出一些酷恶的手段。   一支不明药液注入妻子的手臂,失去意识之前,Roland听见丈夫语带哽咽:“不要说大话了,Roland。你不是神,这个世道不是你们想掀就能掀开的。那是血流成河的路。”   “我们只是普通人。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家庭,原谅我。”   ·   白鹤疑惑于为什么刚刚通过的好友申请,发信息过去却多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也罢,这个不是重要事,白鹤联系了卡尔·加文。   卡尔·加文的所有电子设备无一不被监控着,即便他有偷偷藏起来一部手机,但也要确定切尔·希特不在家,他才敢与他通过语音交流。   脑电波发过去半个小时,卡尔·加文才回复:“6点。”   6点切尔·希特出门,他们可以语音通话。   6点白鹤已经回到家了,陆庭深不在家,只有赫德在摆弄一墙的蔷薇花。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卡尔·加文在吃丈夫亲手烤的菠萝甜甜圈,咬一口下去,酸甜的菠萝果酱颗粒爆开,喝的是丈夫为他精心调制的草莓牛奶。他将电话接起来:“白鹤。”   “确认四周安全了?”白鹤问。   “嗯。”卡尔·加文抿了一口牛奶,“切尔·希特出门了。”   电话那头道:“我长话短说,Gavin,骗你出去的那个Omega是切尔·希特指使的,这从头到尾就是个局,你不要相信他。”   白鹤以为卡尔·加文听了会愤怒不已,都做好把手机拿远耳朵的动作了。却没想到电话那头是一片寂静。   卡尔·加文好像说了什么,白鹤没听清,拿近了:“你说什么?”   “……”卡尔·加文的声音有些迷茫,有些虚浮,就是没有愤怒,一点都没有,“我说……我不信。”   白鹤立时坐直了身子:“我亲入险境去调查出了结果我才告诉你的!你不信!?”   “我……我就是不信……”卡尔·加文喃喃道,“我被欺负的那天晚上,他都抱着我哭了。我发烧了,他不眠不休照顾了我一晚,一直在自责没有保护好我,白鹤,他怎么会让被人欺负我呢?那天晚上,他确实是去开会了。”   “他说过不会再欺负我的……”卡尔·加文道,“而且,而且他把欺负我的人都杀掉了!”   “我……我没有忘记我们的使命,白鹤,我不会爱上他的,你放心……我,我只是不相信这件事是他干的,他现在真的……真的很在乎我。”   “白鹤,我不会因为他对我好爱上他的……我一定会努力和你们一起杀了他,但……但这件事真的不是他做的……”   他教他射击、马术、剑术,教他保护自己,给他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他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如果真的是他干的,他为什么会那么自责,还教自己自保呢?   白鹤气得浑身发抖,朝电话里破口大骂:“你他妈没救了卡尔·加文!”   卡尔·加文愣在那里,麻木地咀嚼手中香甜的菠萝甜甜圈,到了这时,甜甜圈也变成了苦的。   他听见电话里白鹤几乎崩溃在说:“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走到这一步,你的学生躺在保护舱里生死未卜,死了那么多人,你现在这样算什么……?因为鳄鱼的几滴眼泪,你要背叛组织吗!”   “……”卡尔·加文觉得一口气堵在食管,上不来也下不去,喉头抽搐,已在崩溃的边缘。   “当初是你逼着洛迦走上这条路的,那年他才16岁啊……他什么都不懂!他被我们逼上这条路,他受的苦太多了太多了,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你这样和叛徒有什么区别!切尔·希特的眼泪是眼泪,我们的就不是吗!”   “Gavin,你清醒一点啊……”   “……”卡尔·加文忍不住崩溃痛哭,“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卡尔·加文落荒而逃,逃到谁也找不到的阁楼储物间,捂着脸放声大哭。   他这一生,一直都在被欺骗。   他的丈夫骗取他的真心,转头就将他摔到泥地里践踏,在多年后以为他回心转意,却再次把他摔到泥潭里,又装作好人来救他,把他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事到如今,卡尔·加文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痛恨第一反应是为切尔·希特辩解的自己,发了疯般,扬手甩了自己许多个巴掌,歇斯底里地自虐。   他对不起洛迦,对不起白鹤,对不起他一手建立的组织,对不起曾经中弹118枪的自己。   他在蒙尘的废墟堆里扒拉开那副白鹤送给他的油画,鼻子流下的血一滴滴滴落在画上。   “我……我要尊严……我要自由……不要爱情……” 第71章   联邦军部大楼,每月一次的月例会由总统主持,最高统帅部,各部门职能处长、各区总督、政要,都将齐聚一堂。   上午8点45分,距离会议开始还有15分钟,69处叶处长坐在会议室门口右侧的台阶一边啃她的肉夹馍,一边手忙脚乱地改述职报告。   草草草,她最讨厌开会。   陆庭深有些不安,窝在会议室走廊尽头的一株绿植边抽烟。   虽然司令部之行滴水不漏,但难保精明的切尔·希特不会发现什么。   8点53分,黑玫按下Ctrl+s保存,松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哆哆嗦嗦点了根烟。   正要往会议室走,迎面撞见深沉脸臭的陆庭深。   “哟~~~”黑玫揣着笔记本,“元帅阁下怎么这副表情啊?干亏心事心虚呢是不是?说给我听听,反手给您举报了。”黑玫手撑着楼梯扶手,日常犯贱。   陆庭深阴郁地瞥了她一眼,反手把烟头摁进她没吃完的肉夹馍里:“管好您自己吧。”   “……”黑玫气得眼瞪如铜铃,“我的馍!!!草!”   55分,会议室已座无虚席,各区总督、政要、各职能部门领袖,一一到齐。   57分,尊贵的总统阁下进入会议室,全体起立,互行军礼。   “请坐,各位。”总统阁下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手下人完全没法根据他的神情来判断他此时的心境。   他仍是那副言笑晏晏心情很好的样子,却每每都能说出让在座众人毛骨悚立的话。   幸好,本次会议并没有提及司令部,看来菲尔真的把后续都处理得很好,滴水不漏。   但是本次会议,有一个人显然黑了脸,是杜城。   散会,切尔·希特慢悠悠离开,路过杜城时,和善地笑了笑,由衷夸赞:“杜总督的小奴隶很好看,你很有福气。”   杜城不知该哭还是还笑。   β108区的总督阁下杜城,从今天开始,不是了。他被调任往γ093区,最偏远的行政区担任总督一职,放在古代,这叫发配边疆。   这是明晃晃的敲打,言下之意是告诉杜城,你该收手了。否则下一步该去的,就是处决奸细的极刑台。   黑玫松了口气打算回单位摸鱼。   忽然,切尔·希特叫住她:“叶处长,一起喝杯咖啡?”   黑玫头皮一麻,直觉不妙。   半个小时后,从总统办公室出来的她面色沉郁,坐在寂静的消防通道楼梯间抽烟。   她收到一纸军令,荆棘之路的Omega战犯,即日起押送69处,处以极刑。对待毫无人性的战犯,不必手下留情。让世人看看,挑起二性对立的罪魁祸首下场有多悲惨。   “叶处长,我真的很看好你。世界上如你这般杀伐果断的人不多,不要叫我失望。你身后多少女性仰仗着你,也不要让她们失望,你说呢?”   赤裸裸的威胁。她黑玫今日不从,来日沦陷在屠刀之下的就是无数个她们。   黑玫叼着烟,看向自己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手,搓了搓上面暗红的血屑。   “怎么,下不去手?”黑玫回想起切尔·希特刚才的话,以及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神色。   “叶处长,”切尔·希特抛给她一根烟,自顾自地点上,“你当明白,自古以来,站在权利顶峰的人脚下无一不是累累的白骨。今天你为刀俎,狠不下心,来日就只能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千百年来,你们女人一直处在边缘化,就是因为你们仁慈,心善,才一直被排挤,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该翻身做主了,对吗?”   “我保证,此次任务完成过后,你与陆庭深平起平坐。”切尔·希特拍了拍她的肩,“去吧,记得交述职报告。”   平起平坐,真是诱人的四个字。   黑玫回家洗了个澡,搓澡巾咕叽咕叽一顿擦,擦了三遍,往后颈贴了三片抑制贴,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站在黄莺面前转了一圈:“还闻得到烟味么?”   黄莺绕着她360度闻了一遍,摇摇头:“一点儿味都没了。”   黑玫换了干净的衣服,驱车来到一家偏远的疗养院。   推开门,里面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夫人。”黑玫轻轻地叫她。   老太太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看见她来,浑浊的眸子亮了些许,高兴地张开臂膀:“阿眉——来抱抱!”   黑玫放下礼物,拥了上去。   老太太拿过床头的甜食塞到黑玫手里,摸了摸她的脑袋:“来,桂花糕。阿眉这些日子又瘦了。”   “工作很烦。”人见人怕的女魔头咬着桂花糕,此时乖得像只无害的大脸猫。   这个下午,她暂时放下工作上的烦心事,和老太太独处了愉快的一个下午,带了一包桂花糕走。   黄莺开车,知道黑玫今日很烦,小心翼翼地问:“玫姐,夫人那边怎么说?”   “杀。”黑玫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   “……”黄莺愣了一下,问,“杀谁?”   “上车再说。”   第二日,特别监狱空了一大半。   又过了几天,处决视频流出,全世界上下无人不胆战心惊。   白鹤看到视频的第一眼就病倒了,短短几天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Roland更是,接连几天没有去上班,躲在家里吐得脸色惨白。   丈夫寸步不离照顾在身边:“看见了吗?反叛的后果。”   陆庭深自以为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很好,看了那样的视频也连续几天没有睡着。   再隔几天,中秋节快到了,节日前夕,联邦高层每位军官人手得到一份69处出品纯手工肉肠。   这下别说Omega,Alpha都吐了。只有切尔·希特,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陆庭深早已经和黑玫撕破脸,不怕再撕一次了。这种人神共愤丧尽天良的事,陆庭深必须阻止她。   陆庭深拎着那箱肉肠风风火火杀进69处,看见黑玫蹲在不远处叼着烟磨刀。   嗙——陆庭深将肉肠往桌子上一甩。   那箱肉肠哗啦啦滚出来。   陆庭深冷声道:“黑玫,做人要适可而止一点吧。”   “?”黑玫抄着刀站起来,莫名其妙挨了顿骂,气冲冲站起来,“我他妈又哪里惹你了?我给我的同事们寄点中秋礼品慰问一下也不行!我是没给你寄还是怎么的!”   陆庭深道:“装蒜是吧?黑玫——做人基本良心你得有吧?做这种事你不怕遭报应吗?!”   黑玫举着刀不说话,领他进了内门。   “……”陆庭深意识到话说早了。   69处的工作人员在剌猪肉,绞肉糜,灌香肠。   “……”陆庭深默默插兜,“猪肉做的?”   黑玫笑了笑,道:“不是猪肉,以为我用人肉做的?我听说,十个同事九个都吐了。”   “……”   “陆庭深,在想象力方面还是你们比我更变态点。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黑玫摘了围裙朝后走,陆庭深跟上他,“我没有那么傻,上面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四处树敌对我有什么好处么?没拦我路的人,我不杀,这是我的底线。”   陆庭深问:“69处流传出去的视频,你怎么解释?”   “AI做的。”黑玫回答得很快。他领着陆庭深七拐八拐,乘电梯下到了负三层地下室。   Omega们在这里终于穿上了衣服,虽然是女装,还很恶劣地没人被迫扎了个粉色蝴蝶结在头上,但有的穿总比没得穿要强上一百倍。而且在这里,再也不用担心被抓出去伺候Alpha。这么看来,在69处还比特别监狱更有人权一些。   黑玫吸了一口烟,吐掉:“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一个心理变态的纯种大坏蛋,我和洛迦是一样的,都走在某条艰难的路上。只不过我经历的苦难比他多,熬的时间比他长,所以比他成熟,比他更狠,也活得比他久。”   “虽然我的确杀过很多无辜的人,但逆风执炬而行,总有烧手之患,很多事明知不可为我也不得不去做,即便满手血腥我也别无选择。”   “陆庭深,我不是任何人的走狗,谁挡我的路,我杀了谁。不论是切尔·希特,还是你。” 第72章   杜城被调任的消息传到白鹤耳朵里,白鹤不得不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行动暴露了。   不过如果只是调任的话,那么应该说明切尔·希特并没有察觉自己是反叛者的身份,因为要是察觉到了,杜城就是荆棘之路的共犯,绝不只是被调任这么简单。   而反向则可以坐实,切尔·希特确确实实是红塘背后的主人。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杜城带了Omega去?   白鹤挣扎着坐起来,喝了杯水冷静冷静。   他尝试联系杜城,但已经联系不上了。白鹤心中有愧,杜城此番调任是受他拖累,他不得不心惊胆战地冒着被陆庭深知道了责骂的风险,请求陆庭深去帮他查探杜城的安危。如果可以的话,替他向杜城转达他的歉意。   陆庭深一言不发,不多时带回来一个消息,杜城已经踏上前往γ093区的行程,很安全。证明这一次真的只是调任。   幸好没有捅出别的篓子来,经过了这件事,白鹤再也不敢冒险行事,在家里照顾洛迦。   保护舱隐藏在地底,十分隐蔽,白鹤端了水去准备为洛迦擦拭身子。   洛迦这一个月都要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个植物人,因插管而长时间张开的嘴唇很容易变得干燥,所以盖着一层湿漉漉的纱布,时不时就得更换。平时都是赫德过来照顾的,今天白鹤无所事事,所以来看看他。   推开门,愕然惊讶陆庭深也在这里。   陆庭深抬头唤了一声:“爸。”眉眼藏不住的倦意。   白鹤回应道:“嗯。今天不用去军部吗?”   陆庭深摇摇头:“不用,前两天刚开完会,这几天会闲一些。”   白鹤坐到洛迦身边,小心翼翼揭开被子,拧干毛巾为他擦身子。因为陷入休眠,加之舱内温度很低,体内细胞又在疯狂裂变,这导致洛迦的手很凉,十根手指软软的垂着,凝视他苍白的睡颜,白鹤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陆庭深在这里,现在这里又绝对安全,白鹤憋在心中很久想说的话在心中转了转,还是说出了口:“庭深。你想知道为什么我是你的父亲,却更偏心洛迦么?”   “你之前问过我,但我没有回答你。是因为我觉得时机不到,现在,时机到了。”   陆庭深闻言一愣,许久有气无力地道:“为什么?”   白鹤擦拭的手来到洛迦脸颊边忽然就擦不下去了,跪在了洛迦身前,倏然眼眶前一片朦胧。   “当初……”   当初,是他和卡尔·加文执意逼迫一个孩子担起沉重的责任,这个孩子和方祁、赫德都不同,他聪明、懂事、心软,不想看爱他的人受到伤害。   他怀着和方祁一样的仇恨,却不比方祁那样偏执;他和赫德一样善良,但他比赫德果断、聪明。   他的心思细腻,没有像赫德与方祁一样被家里惯坏,是当之无愧的人选。更重要的是,离开了卡尔·加文,他什么都没有了。卡尔·加文是他的救命恩人,救他于水火,单凭这一点,他们就可以拿捏他。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白鹤和卡尔·加文也不想这样做的,但他们别无选择。如果可以自己来做,他们毫不犹豫,但问题就在,平权军失败,他们已然沦为别人的笼中困雀,做不到啊……   他们要让一个16岁的少年背负起他不能承受之重,付出的代价和痛苦就注定要比别人多。   在军校的那些年,卡尔·加文对他很严厉,让他忍受着孤独,完成高于别人数倍的学业任务。让一个人飞速成长最快的方式,就是抛弃他。   让他满目无依,只能靠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洛迦起初不懂为什么老师明明说他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却要把爱都给不属于他的学生赫德和方祁。   后来他就懂了。   被委以重任的人先忍受的就是孤独,就是偏心。   因为他心地善良,不会舍得他的老师一辈子挣扎在水火之中,所以卡尔·加文用道德绑架了他,轻易拿捏得了他,将重任委托给他,可是要成为领袖,善良却又不是一个美好的品格。   先是送给洛迦宠物,再以做实验为名逼他亲手解剖它,再是逼洛迦去欺骗陆庭深,利用他、欺骗他、然后灭了他全家;   而他白鹤呢?把设置好爆炸程序的戒指交给他,让他去毁了自己的家人。   白鹤永远忘不了他和陆庭深婚礼的前夕,他撕心裂肺地哭着质问自己为什么,他说:“庭深会恨死我的!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老师——为什么是我……”   “为了尊严,为了自由,为了无数Omega的未来。”当年的白鹤心如刀绞,也不得不对他说出那句话,“你是燎原的火种,你别无退路了,Savior(救世主)。”   “我不是!我不是!!!”洛迦疯狂大哭,歇斯底里,那一天,他的头上带着陆庭深亲手为他戴上的王冠,身上穿着洁白的礼服,“我从来就不是!!!”   “你可以不做,洛迦,”白鹤哀艳地笑了笑,“明天中午12点后古堡没有爆炸,我和你加文老师就去死,我们,说到做到。”   他们利用他的善良绑架他,又亲手摧毁了他的善良,教他背信弃义,一步步把他逼成人人喊打的甲级战犯。   甚至在刚被抓的那段日子,白鹤在疯人院看到医护人员在收看审判现场,嘲笑他胆小懦弱,没有一个领袖该有的尊严和傲骨,很好笑。   白鹤的心就像被摁进强酸里,快要活活被腐蚀掉了。   也许,懂事的孩子注定要承受更多吧。   说到这里,白鹤抱着洛迦的手,愧疚失声痛哭。   如果,如果他们最终能迎来光明的明天,白鹤和卡尔·加文会千倍百倍补偿他。把这么多年缺失的爱,统统补给他。   “庭深,我这一辈子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有洛迦,亏欠他的,我和卡尔·加文一生一世都偿还不清,你明白吗……?你说我怎么还能不偏心他呢?他从前……真的是个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孩子啊……”   “他真的很善良,哪怕古堡一案从始至终都和他没关系,他还是会因为是自己亲手做下的而对你抱有歉意,哪怕你打坏他的手他也没有怪过你,真正该向你赔罪的是我,是卡尔·加文,不应该是他啊……”   陆庭深想起了他们轻易就能和好,会因为自己的一次出头而与他恩怨尽消,不去计较自己曾对他做下的那些蠢事;他想起洛迦在他耳边一遍遍说对不起。其实,他可以不用说的,他没有错。洛迦是真的喜欢他,真的想挽回这段感情吧。   陆庭深红了眼眶,克制着不让白鹤看出异常,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戒指盒,盒子里是他们曾经的婚戒,这些日子,陆庭深拿去让人做了翻新,自己的那只破得实在不行了,就重新打了一只,幸好洛迦的那枚还能抢救一下,现在,是两枚崭新的戒指。   陆庭深给自己戴上自己的那一枚,另一枚,温柔小心地拉起洛迦的左手,戴上了无名指。   圈口不大不小刚刚好,内圈有两个凸起的L,戴得久了,无名指根就会被压出两个L的字样。   那天洛迦向他坦白过往一切的晚上,他们回房激烈地做了一回,天蒙蒙亮的时候,洛迦趴在他身上,问他提及的复婚一事是不是真的。   洛迦的眼睫上挂着透明的眼泪,趴在他身上戳他身上黑黢黢的疤:“你不会是诓我的吧?毕竟我把你炸成这样,以后你看见这些疤再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然后越想越气,在我们复婚的婚礼上也把我炸成这样出气。”   陆庭深噗嗤一声笑了:“都过去了,洛迦。咱们的恩怨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许再提了。”   “真有那样一天,我就再也不要你了,彻底死心了。” 第73章   荆棘之路起义Omega战犯处决视频已如插上翅膀的鸟,飞遍了帝星上上下下。   以洛迦为首的荆棘之路平权组织虽悲痛万分,但转念一想,这似乎并不算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被压迫得太过,狗也是要跳墙的。   不用荆棘之路组织成员的召集,各地学校、街区,已爆发大规模自发性示威游行,如火如荼地上演压迫反抗,他们打砸只有Alpha能够入职的公职单位、刺杀Alpha政要,为自己力争最起码的尊严。   反对切尔·希特暴政的Omega人群愈发壮大,众人拾柴火焰高,这种程度的示威游行,单靠暴力镇压已实属杯水车薪。   同时期,荆棘之路·潜行者特工团已召集完毕,以纪澜为首,服从白鹤指挥,在荒凉的γ009区地下监督重建同盟会基地,蓝底金鸟,自由双翼振翅腾飞。   下方环着一行字:FIGHT FOR FREEDOM AND DIGNITY(为自由与尊严而战)   同盟会的重新建立,注定见不得太阳。   总部埋藏在地表之下2800米深,蛋壳型的建筑架构遍布信号干扰器,目前联邦军武器高精尖探测雷达探测距离最深距离为2500米。   也就是说,同盟会新基地位于地表之下2800米,是连联邦最先进的高精尖雷达也无法探测到的距离。同时可抵御核弹、导弹、地震的侵袭,没有什么别的缺点,唯一的不足或许就是不见天日。   地表之下2800米,氧气稀薄,温度炙热,虽有中央新风系统24小时不间断运行,可一切新建,管道也是新的,从地表之上抽取下来的新鲜空气经过2800米崭新管道的输送,再从通风口吹下,总是或多或少带着几分阴湿,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憋闷。   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还要走多久,他们才能迎来真正沐浴在阳光下的自由。   Omega坐在轮椅上,抱着氧气枕,鼻子里插着透明的氧气管,神色恹恹,脸色苍白。   他从一个地下室出来,没见多久的太阳,就又要奔赴另一个更深更阴暗的地下室。   又想到特别监狱的那段日子,不由苦笑一声,对身后的Omega说:“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臭老鼠。一生都在阴暗的地底穿行。”   推他的银发Omega垂落眼眸,静默许久,为他理了理身前缠绕的氧气管,避免折在一起影响氧气的输送。安慰道:“黎明前总是最昏暗的,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地表之上是切尔·希特的世界,他们这些人人喊打的战犯没有落脚之地。   逼仄的电梯显示此时已下降到地表1637米,Omega越发难受,只觉身体在下降,心脏却在上头追,咽了几口唾沫咽不下去,喉头反酸,忍不住吐了出来。头重如瓜,软软地向后靠,身后的Omega及时贴上去,让他在自己小腹上靠着。   银发Omega担忧地拧紧了眉,摸了摸他的发顶:“实在不行……会议推迟一天吧,你刚醒来,估计身体没能那么快适应,好好休息一天。”   轮椅上的Omega摇了摇头:“夜长梦多,我坚持得住。”   电梯缓缓下降,半个小时后平稳到底,电梯门开,外面是别样的世界。   两个Omega一站一坐出了电梯,迎面是一片宽阔的大厅,明亮、温馨。   四周的玻璃盾钢无缝衔接,传感器尽心竭力地勾勒出一片湛蓝的天,极乐鸟拖着长长的鸟羽,在日光与白云中自由穿行。一墙之隔,墙外是自由,墙内是希望。   四处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绿植,各式各样不同的白花盛开在不同的地方,在绿叶中盛放。   电子狗背着定量花洒在花丛中浇水。   白曼陀罗含着露珠伸展美丽的花瓣。   Omega看见白曼陀罗,心情稍稍舒畅了些,摇着轮椅过去,细细看了看,道:“居然是真花。”   身后的Omega笑了笑,道:“赫德花了不少心思,希望大家看到心情能好一些。”   虽然这里全景模拟日照,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太阳,赫德可算是用上了毕生所学,才把这些花花草草侍弄得生机勃勃的。   轮椅上的Omega听了这个名字,嘴角扯了扯,道:“别的事干不好,养些花花草草,他倒是挺在行。”   细看之下,一簇白蔷薇拥着一棵健壮的侧柏。   轮椅Omega沉默许久,呵呵一声:“老师,明天挖棵冷松过来挨着曼陀罗种。要比这棵侧柏大。”   “……”银发Omega笑了笑,“记着了。”   “走吧,大家都等着你呢。”银发Omega说着,推着轮椅轻车熟路地向前走,七绕八绕地,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巨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Omega。   仔细一看,还有在特别监狱里本该被处死的战犯。   大门推开的一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门口,看清来人,陆陆续续全站了起来,热泪盈眶。   “会长——”   “会长好——”   巨大的蓝底金鸟旗下,银发Omega推着轮椅上的人缓缓走来,来到主位,为他倒茶、摆弄话筒,侍奉得滴水不漏,而后才放下文件夹落座在他左侧第一个座位上。   人很多,但四周很安静。连椅子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只有轮椅上的Omega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通过面前话筒传出来的时不时的呼呼声。   “请坐,大家,”Omega轻轻拍了拍跟前话筒,确认有声音后清了清嗓子,向大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久不见,我很想你们。”   Omega扶着氧气管有些艰难地站起来,朝座下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四周已经一片寂静,唯有殷切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脸色苍白,但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胜过金石。   他说:“诸位同仁,荆棘之路的有志之士,很荣幸能在这里与大家再度重逢。”他声线温柔又不失力量,他苍白的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长夜将尽,没有一个黎明不会到来。”   “平权军、第一次荆棘之路,Omega种族历经两次大清洗,我们的同胞凋零殆尽。幸运的是,野火烧不尽我们的根,春风会来,我们终将重生。”   “今日同盟会重建,我将再向诸位新旧面孔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他重新站起来,脱下军帽崇敬地捧在手上,朝座下鞠了一躬:“洛迦,6S级Omega,Omega同盟会会长、荆棘之路领袖。很荣幸与诸位重走荆棘路,未来我依旧与大家同舟共济,劈荆棘、斩恶浪,逆流而上,不死不休!”   历经30日细胞裂变、重组,经受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这条成长的路他磕磕绊绊走得艰难,淋过雨,摔过跤,也终归走到了这一步。他再也不是当初会在风雨中无助哭泣,质问为什么是他的孩子。   那个不想当救世主,不想当燎原的火种的孩子,心甘情愿扛起了沉重的重担,压在自己已经变得健壮的臂膀上。他扛得起,自由降临之前,再也不会放下。   他会在千千万万人殷切的目光中,栉风沐雨,带领着大家,永永远远走下去。   “请诸位相信,蔽日荆棘总会斩尽,自由与尊严,终将到来——” 第74章   第二次荆棘之路首次荆棘会议完成,重新建立了明确的组织架构。   核心领导层以洛迦为中心领导者,另由4名最高决策者组成荆棘议会,往下辐射出一张职能清晰的分支网:   1.以中心领导者洛迦所领导的武装特别行动组「破枷者」;   2.以高等生命医学教授卡尔·加文所领导的科技特别研究小组「执炬者」;   3.以高等脑科学教授白鹤所领导的情报统筹组「蛛网」;   4.以帝星联邦后勤保障部队中校阿蒂尔·赫德所领导的文化舆论小组「渗透者」;   5.以荆棘之路地下特工团首席纪澜所领导的高机动特别行动组「潜行者」。   会议结束,洛迦慢悠悠晃出了会议室,柔和绚丽的日光暖洋洋地投落下来,刺得洛迦忽然有些晕眩。眯了眯眼睛,一片小小的阴影罩下来。   隐约一声鸟啼,洛迦循声望去,窗外是一只衔着常青藤枝振翅飞过的极乐鸟。   洛迦伸手,即便深知眼前此情不过是传感器构造的虚拟影像,洛迦还是愿意去相信,真正自由的日子终会到来。   身后忽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洛迦正要回头,便被一阵大力紧紧拥住。   不用回头,单闻这道熟悉的清冽松针香便知是谁。   陆庭深很高,他从后抱住洛迦的时候,必须弯腰才能将下巴搁在洛迦的肩头。   不多时,洛迦察觉耳畔隐隐濡开一片湿意。   偏头一看,他的Alpha泣不成声。   “又哭,你不是Alpha吗?没用。”洛迦苦涩地笑了笑。   陆庭深深吸了口气:“我在保护舱没有看见你,吓疯了……你怎么醒了也不告诉我,自己就走了?”   因为军部上下最近并不太平,处处风声鹤唳,切尔·希特下达了一系列指令,陆庭深周旋其中精疲力竭,为避嫌他已经很多日没有回家,终于忙里偷了个闲,紧赶慢赶回到家中,保护舱已是空空如也。   天知道那一瞬间他有多恐惧,虽然很快Robin就告诉他实情,但那短短几分钟,却像几千年一样漫长。   洛迦笑了笑,将头往后靠了靠:“不是让Robin告诉你了吗?吓疯也太夸张了。同盟会竣工,我时间不多,醒来后必须立刻离开,大家都还等着我。”   陆庭深这才依依不舍松开他,退了一步,扳过他的肩,仔仔细细把爱人刻进眼底。   洛迦穿回了从前那身洁白的军服,胸口别着一朵洁白的曼陀罗花。脸上不再有进舱前的惶惑脆弱,他的爱人终究褪去了最后一层软弱的皮,在这一刻完成了蜕变。   这么多年其实洛迦都没有好好吃过饭、睡过觉,整个人比以前更瘦了些,抱起来轻飘飘的,肋骨隔着硬挺的衣料都清晰可触摸得到,陆庭深都不敢用机械臂抱他,生怕一个劲儿大了把他拦腰撅折了,只能默默走到他左边,用血肉的右手轻轻揽住他的细腰。   陆庭深长叹了口气,不再聊私事,正色道:“最近爆发的大规模Omega游行示威,已经严重威胁到联邦的威严,切尔·希特脸很黑。”   洛迦挑了挑唇,道:“霸权之下,狗急了也要跳墙的。这是切尔·希特自己做的孽。”说完,问道,“他打算怎么应对?这次打算派谁暴力镇压?告诉我。”   提前知道切尔·希特的应对手段,他好命人去保护那些Omega。   陆庭深沉眉,许久摇了摇头,道:“切尔·希特明白,现在单靠暴力镇压已经挽回不了人心了。”   “洛迦,到现在为止,他没有让军部任何人出面。”陆庭深心头疑云缠绕,“这不像他的作风。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心中隐隐很不安。”   就连黑玫最近都夹紧了尾巴做人。   “我尝试过去探听消息,但都没有用,切尔·希特在想什么,我们没有人知道。”陆庭深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你们要小心了。这可能……”   陆庭深欲言又止,纠结了片刻,才终于继续道:“这可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他很有可能不会暴力镇压,因为一小部分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当所有人开始觉醒,自发拧成命运共同体时,一切就不一样了。再往糟糕的地方想,处决特别监狱战犯一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洛迦拧眉沉思,暂时别无头绪。   陆庭深安慰道:“也不用太过担心,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到时自有分晓。他不动,我们也不动就是了,切不可心急暴露了自己。”   洛迦嗯了一声:“我知道。”   陆庭深笑了笑,拍拍他的胳膊:“走吧,回家了。这么瘦,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把你养胖。”   “。”陆庭深揽着他的腰,他却岿然不动,目光忽然放得很长,陆庭深不明所以,唤了他一声,“洛迦?”   洛迦笑了笑:“庭深,陪我抽一根烟?”   陆庭深隐约有些心慌,但还是顺从地摸出烟盒与打火机,抽了两根,分他一根,为他点上烟。   两缕烟雾袅袅盘旋而上,洛迦吐出烟雾,说:“庭深,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陆庭深一口烟不慎呛进气管,咳得脸色通红,他惊慌失措地问:“为什么……?”   “我做错什么了吗?”   话音未落,就见洛迦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交还给他,笑着摸了摸他惊慌失措的脑袋:“没有。只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短期不要再见面了。”   洛迦说:“你刚刚说了,联邦高层如今风声鹤唳,你身处其中已经如履薄冰,再与我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虽然元帅府邸保密等级很高,但这样的保密等级,难道能防得住切尔·希特吗?他一旦开始怀疑陆庭深,有一百种方法监视他。   一旦这个监视进入元帅府,看到复生的洛迦,和一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爸爸,那么一切都完了。   还给他戒指,也是担心有朝一日万一再被俘,他会拖累陆庭深,洛迦不想再害他第二次。   也许是烟雾熏进了眼睛,陆庭深瞬间红了眼眶,燃着的烟夹在指尖,陆庭深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只将戒指攥得紧紧的。   洛迦张开双臂,从后抱住了他的丈夫:“离别是为了来日更好的相见。庭深,别难过。”   “我知道你很想好好补偿我。”洛迦说,“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年、二十年,以后,有的是我们相互补偿的时间。如今遍地腥云、满街狼犬,我们之间的感情,注定要放在使命后面。”   这场斗争,不只是Omega一个种族的事,他们谋求的,同样也是Alpha想要的自由。霸权之下,没有幸存者。   陆庭深抽噎了一声,最终冷静下来,回身拥住爱人,在他柔软的发顶烙下一个吻:“好。”   他说:“我会在联邦高层做你的第二双眼睛,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你。”   他说:“我知道你如今是世界上最强的Omega,拥有无限重生不死的心,但还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说:“洛迦,好好保重。”   陆庭深掐灭烟头,与爱人招了招手,转身离开。   “庭深。”   陆庭深脚步一顿,听见爸爸的声音回过头来,有些愕然。   几日不见,爸爸变了很多,一头顺滑的银发垂落,修身的文职军装贴合身线,戴着一副银丝眼镜,更显得他清冷脱俗,儒雅俊秀。   “爸爸。”陆庭深唤了一声。   白鹤拉着洛迦走上前来,道:“以后我们难以联系,容易暴露。但这样也不是办法。”   “那怎么办?”   白鹤摸出了一把小巧尖锐的手术刀:“开脑电波权限。庭深,跟我来。”   “哦。”   陆庭深摸了摸麻麻的后脑勺,揣着一个小小的U盘走了。   陆庭深没深度接触过摩斯密码,还是个门外汉。   爸爸扫盲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每个汉字都由4个数字编码组成,U盘里是标准电码表,附加一个检索网站,收录了7077个常用汉字,146个特殊字符,刚刚已经教过你怎么通过长短信号来分辨0-9了,你接下来要学的,就是把这七千多个4字代码全部熟记于心。”   “一定要尽快熟悉,否则到时我们给你发送脑电波,你一个都听不出来。”   陆庭深点点头,保证道:“爸爸放心,我记忆力很好的,学得很快。”   “这东西,多练就熟了。”   陆庭深回了家,脑袋里时不时就忽然响起一串嘀嘀嗒嗒嘀嘀嗒嗒,仿佛耳鸣了似的非常难受。他才初学,还分辨不出来这一串好似小螺号滴滴滴吹的密码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勤奋好学的,当即废寝忘食,插上U盘背诵电码本。   “我……2053。”   “爱……爱……哦,1947。”   “你……0132。”   陆庭深先用手指敲了敲,试着感觉一下:··--- ----- ····· ---·· ·---- ----· ····- --··· ----- ·---- ···-- ··---   等他学会了,忐忑地给洛迦发过去。   手指敲是敲熟练了,用脑海录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等一下,好像多录入了一串4字编码!陆庭深目光落在电码代码表上。而且……前面好像还输错了一段。能撤回……吗?   唉算了,没事没事,问题不大,洛迦那么聪明。   洛迦忙碌了一天,收到一串嘀嘀嗒嗒的脑电波,是来自陆庭深的。   洛迦笑了笑,迅速在脑海中翻译,得出:“我曹你吗。”   “……”笑容凝固在脸上。   洛迦气得不行,当即愤怒敲了一串密码过去:   ----- ·---- ···-- ··--- ··--- ····· ---·· ----· ····- ----- ·---- -···· ----- --··· ··--- ·----   嘀嘀嗒嗒嘀嘀嗒的,陆庭深还不熟练,所以赶紧用纸笔记下来。   然后笨拙地去翻电码表。   翻译出来了的陆庭深:“……”   懊丧地钻进被窝,现在就是很委屈,不懂自己拳拳的爱意为什么会被泼这样一桶冷水。   很快,脑海里再度传来白鹤发送的脑电波:“公域禁止打情骂俏,请私聊。”   赫德是陆庭深明面上的夫人,因此他可以光明正大回元帅府。   陆庭深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把赫德从床上撬起来。   赫德手忙脚乱地把小玩具塞进被子里,又惊又羞地通红了脸,看向门口黑脸的陆庭深:“你大半夜的做什么?”   陆庭深咬牙切齿:“他为什么要骂我!”   “……”赫德头顶飞过几只乌鸦,“不是你先c人家妈的吗……”   “………………” 第75章   Omega游行示威风波还未消停,联邦高层还未有动作,γ093区先行爆发了严重的大规模Omega集体假性紊乱事故。   事故起因还在紧急调查中。   联邦政府愤怒,总统切尔·希特下了军令状,3日之内,查清事故原因。   Omega假性紊乱,是指Omega在没有Alpha配偶的信息素作用之下,犹如病毒式爆发的集体紊乱症状,一夕之间,γ093区Omega无人幸免。且Alpha配偶的信息素与标记也全无作用。唯一的缓解作用只有抑制剂。   因为联邦政府的法令,Omega抑制剂严格控制生产,且严禁在私下渠道流通,突如其来的这个情况,想要获得抑制剂解决突发情况,没有联邦政府的首肯,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颁布Omega所谓“保护法案”的总统阁下,大力打压Omega的人就是他,怎么可能会为他们带来抑制剂?   就当众人以为此劫难逃之时,没想到短短半日,总统阁下下令,紧急抽调500万支O型抑制剂,由军用超音战舰火速送往事发地区。   随500万支抑制剂一起到来的,还有总统阁下本人。   千金之躯,亲自坐镇指挥现场,不眠不休三日三夜,确保每一名Omega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打上抑制剂。   事故发生的一日之后,除抑制剂之外,医疗人员、物资也火速到位,每一位饱受紊乱期折磨的Omega都得到了妥善的救治与免费的身体检查。医疗队救治的领头人,正是联邦军部后勤与保障部队中校,阿蒂尔·赫德。   第三日,γ093区300多万Omega的紊乱症状已经得到基本控制,同一时间,各大媒体开始为联邦政府的高效救灾行动造势,头版头条、独家采访铺天盖地般涌来。   采访里,尊贵的总统阁下一脸倦容,高清镜头之下,他的容颜犹如天神一般俊美,但依旧抵挡不住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   媒体将镜头对准这位雷厉风行的总统阁下,以中立的身份,犀利地提出了几个问题:   第一:您对近日各区各地Omega集体示威抗议的行为是怎么看待的?虐杀处决Omega一事您的动机是什么呢?   第二:您猜测此次γ093区突然爆发的Omega假性紊乱是人为还是其他原因?   第三:相信您也为近日Omega示威抗议活动而困扰,我看您近日为了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已数日没有休息,如今看来,Omega并不为您的行为买账,纷纷斥责您假仁假义,您对此有什么想法?   采访的这段时间,切尔·希特还在啃面包配凉水,眼角的细纹因多日劳累而更加明显了。   切尔·希特苦涩地笑了笑,平静地饮了一口水,回答他第一个问题:“身为领导者,人民群众对我抱有怨气我可以理解,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Omega是很善良、很有同理心的群体。我非常感动。但请各位不要曲解我的本意。联邦政府从来无意挑起两性对立,我所处决的从来不是Omega群体,而是妄图挑起Alpha、Omega对立,发动‘荆棘之路’反抗战争的Omega战犯。”   “我处决荆棘之路Omega战犯,是发现近段时间,‘荆棘之路’反叛组织有死灰复燃之势,我不愿他们再威胁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说至此,他看向镜头,目光中饱满无奈的愤怒、不被理解的苦闷、以及领导者应有的包容:“我想当初荆棘审判庭上,对于‘荆棘之路’同盟会团伙首领的十条累累罪行已经交代得很清楚,若诸位忘了,不妨重新回看录像。”   随即话锋一转:“当然,当年由我颁布的O型抑制剂禁止法令,如今看来,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操之过急,太想保护Omega群体,用错了方式。我借由此机会向人民群众表达我的歉意。我将在不日后携我的夫人召开新闻发布会,向被我伤害过的Omega群众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并且在会中宣布几件重大改革措施。”   切尔·希特虽然疲倦,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很流畅清晰,平易近人:“关于你提到的第二问,联邦军部有关部门在这几日于各地区调查提取的空气样本中,检测到有A型信息素饱和催化剂的成分,不排除本次事故事在人为。政府会紧急调查,以最快的时间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至于第三个问题……”切尔·希特垂眸,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被误解是领导者的宿命。对此事我保持沉默,我尊重人民群众的想法,保留他们发声的权利,一味打压只会失了人心。我并不想做这样的领导者。”   切尔·希特啃了一口干巴巴的面包:“我自愿接受人民群众的批评与监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论如何,我永远与人民群众站在同一条线上。我始终坚信,公道自在人心。”   几日之后,有关部门已将γ093区抽取的空气样本研究出结果,确切有A型信息素饱和催化剂的成分,他们在隐蔽的山上地毯式搜索出投掷信息素炸弹的碎片,经检测后,碎片上确切有上述催化剂的成分,可以确定,此事确实是人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谁会投掷炸弹,诱发该区Omega集体假性紊乱呢?   联邦政府没有指明道姓,甚至出了通告,此事还在调查中,联邦政府绝不会放过罪魁祸首,但案情未明了之前,禁止散布谣言,有伤团结。   然天下悠悠众口,一纸政令是拦不住的。   不用人在其中煽风点火,风言风语轻易便在人民中蔓延开:是“荆棘之路”反叛军!是他们投掷的催化剂,因为他们是挑起两性对立的极端恐怖分子,他们想打仗,非得把这个世界搅得鸡犬不宁才甘心!   有人问了:同样身为Omega,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很快就有人解惑:因为他们看不起我们普通Omega!觉得我们是没用的劣等货色,他们被判处死刑心有不甘,临死前报复我们!   联邦政府什么都没有做,自有人为他们辩经。   果然如切尔·希特在采访中所说,风波平息之后的第五天,联邦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此会议程共为四项:   第一:γ093区新任总督杜城,到岗短短数日不到,辖下便出重大事故,监管不力,政府无法再包庇,自今日起,废除其官职,判入特别监狱,服刑50年。   第二:总统切尔·希特借此发布会向帝星全体民众作出深刻的自我检讨,放下领导者的架子,情真意切字字肺腑,全媒体全世界滚动播放,将总统阁下胸襟宽广、知错能改、仁慈心善的形象深深刻入大众的心里。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项:吸取本次事故教训,联邦政府将于本月月底,废除O型抑制剂管控条令,放宽至凭借身份证免费领取;同步废除年满20周岁未婚Omega将被判刑条令;   这意味着Omega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挑选自己心仪的Alpha,即便紊乱期到来也不用惊惶不安了,更不用因为到了年龄而不得不选个人结婚。   虽然还是很不自由,但被奴役得太久的Omega一旦尝到一颗甜枣,就已经对他感恩戴德。   毕竟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宁死不屈的Omega,极大部分人出身平凡,条件平凡,只是想平稳地活着。能在温室里坐着,谁又愿意去外面淋雨。   高层里那些腥风血雨明争暗斗他们不知道,也不想了解。什么统治者、军部高层,又什么荆棘之路,这一切离他们太远,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来,先前的大规模Omega示威游行也因这几条禁令的解除而熄灭,反倒开始对总统阁下的大度大为称赞。   如果说以上三条还有明眼人觉得其中不对劲,不太相信,毕竟不管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总统也是Alpha。那么本次发布会第四条,就彻底安定了普天之下Omega们的心:   总统夫人,帝星前王子,高等生命医学教授卡尔·加文,一道出席了本次发布会。   第四条议程是一件喜讯,总统与总统夫人,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不日前,他们已通过骨髓类卵细胞配对,成功合成了一枚健康优质的受精卵,移植入保温箱,每一天都在健康成长。   镜头下的总统夫人高贵、优雅,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哪里看得出来被压迫的样子?总统夫人都这么幸福,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总统阁下的话呢?   镜头下的总统夫人带着幸福的笑,眼睛里却没有光,他亲口说出:“我的丈夫对我很好,他是一个很体贴温柔的丈夫,也是一位很优秀的领导者,我很爱他。我们即将拥有可爱的宝宝,我很期盼他的到来。”   记者问:“那夫人对近日‘荆棘之路’势力隐有死灰复燃迹象一事,有什么看法呢?”   卡尔·加文的睫毛微不可查地一颤,露出一脸茫然:“什么……荆棘之路?那是什么,我不知道啊……”   他有些害怕,正好看见切尔·希特,连忙逃离了镜头的围攻,一头扎进切尔·希特的怀里:“老公……我不会回答他们奇奇怪怪的问题……”   切尔·希特温柔一笑,挡住媒体追上来的镜头:“我的夫人这些年出了些事,失忆了。请你们高抬贵手。”   记者只好打圆场,对着镜头赞美道:“总统与总统夫人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呢!”   发布会结束后的晚宴,人民群众依旧能从镜头中看到贴心的总统阁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Omega夫人,为他拉开椅子,或擦拭嘴角、或贴心地切牛排,甚至以千金之躯跪地,只为他的夫人拭去鞋面上不慎沾到的蓝莓果酱。面对如此英俊强大且位高权重的总统无微不至照顾自己夫人的情景,看得各位Omega春心萌动,不可自拔。   卡尔·加文内心有多恶心、绝望,大约只有自己人才能知道了。   可他能怎么办呢?这幅失忆后傻傻的面具已经长在脸上,摘不下来了。他能在媒体前戳破这层粉色的谎言吗?   不能。   卡尔·加文喝多了酒,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洗手间,抱着马桶大吐特吐,随秽物一同涌出的,还有痛苦绝望的泪水。   一墙之隔,门外是切尔·希特。   “殿下?”墙外,切尔·希特皮笑肉不笑,关切地问,“你还好么?”   卫生间每个隔间都很大,配备独立的洗手池、镜子、换衣区。卡尔·加文来到镜子前,凝望自己泪痕斑驳的脸,不动声色地抹去脆弱的眼泪。   脊椎后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那是几日前切尔·希特哄着他抽走的骨髓液,类卵细胞的与精子成功结合,在保温箱里合成了他们的孩子。   一个不被卡尔·加文祝福的孩子。   切尔·希特伪善、故作深情,欺他骗他至此,他亲手编就一个个梦幻的谎言,最后还想用孩子来诛他的心,他偏不如他的愿。   卡尔·加文已经输了一次,不会再输第二次。   从白鹤告诉他于晚的真实身份,这场泡着粉红泡泡的谎言就已经不攻自破,卡尔·加文在鲜血淋漓中幡然醒悟,切尔·希特从未变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伪善、故作深情。他三番四次置自己于险境,又虚伪地挺身而出,救他于“水火”。   今天的发布会,彻彻底底击碎了他心中那几丝天真的幻想。   他或许已经察觉到自己恢复了记忆,但却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这说明什么呢?他心软了,他下不去手了。   从这点来看,他已经输了。他的全部软肋就是自己,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演下去吧。   看看到了最后,是谁的狠心更胜一筹。   卡尔·加文在水池里洗了把脸,趁这个时机发了串脑电波。然后转头开了门,一头栽进门外焦急等待的切尔·希特怀里,嘟囔道:“老公……以后不要带我来这种地方,我不喜欢!那么多摄像机……”   “酒一点都不好喝,我头好晕,都走不动路了!”   切尔·希特宠溺一笑,一把抱起自己的爱人:“好、好,以后再也不来了,我们回家。” 第76章   发布会后一日,会议的重播在同盟会偌大的地下室里播放。   切尔·希特那张可恨却偏偏完美的脸在大屏幕上映着,说出一句句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话来。   连带着与会的媒体记者都显得面目可憎。   洛迦冷笑一声,道:“打得好一手舆论战。”   镜头前三言两语,一个面包一瓶凉水,卖一卖惨,轻易扭转世人的看法,兵不血刃,轻轻松松镇压了多日来各地的示威反抗不说,更是坐稳了明君的宝座。他这张脸还真是一张无往不利的好人券。   天大的锅扣在同盟会头上,同盟会一干人等真是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也说不出。   舆论战也没关系,事情只要做下,草蛇灰线,总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供寻找。   在这个关头,γ093区爆发大面积Omega假性紊乱事故,不用想都知道是切尔·希特在暗中授意,A型饱和信息素,百分百是他投下的。   他最喜欢暗地做下这种事,又在明面上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卡尔·加文已经被他耍过一次,不会再被他耍第二次。   昨天晚上,卡尔·加文通过脑电波在公域发了一串信息:“新月媒体,主编胡延。”   既然切尔·希特决定打舆论战,舆论的传播就必定少不了媒体的推波助澜。昨日发布会上第一大媒体,以及假性紊乱事故之后采访切尔·希特的正是帝星最大的新月媒体。   多看几次采访视频不难发现,新月在这其中的报道看似公正,实则每一帧,每一个采访问题都暗藏玄机。   新月与切尔·希特之间,必定有些隐秘的东西存在。   今天,新月媒体主编胡延没有来上班。   早上7:47分,他向台里领导请了假,理由是昨天太累了,今天身体不舒服,得去医院看看。   9:14分,切尔·希特的电话响了。   他正与妻子颠倒温存,不耐烦地挂了,不解风情的电话却响个不停。   一连三个电话,令他不得不在尽兴之时退出,亲了亲欲求不满的妻子的脸:“工作上的事,必须处理一下,乖。”   卡尔·加文生气地踹了他一脚,委屈地哭喊:“滚蛋!和你的工作过去!”   接起电话,总统阁下语气生冷:“给你三分钟,讲。”   “总统阁下——”电话那头语气心虚,“那篇报道……真的没有关系吗?新闻媒体的原则就在于真实、准确,万一被发现作假,新月的公信力就彻底毁了!”   “……”切尔·希特冷笑一声,“公信力,和你的命,你想毁哪一个?你别忘了,你做的那些下作事。”   “总统阁下——”   话音未落,就被不耐烦地打断:“你们的报道就是真实的、准确的。下次再因为这种问题来找我,你可以不用活着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回到房间,欲求不满的妻子已经开始玩起了玩具。   嘟——嘟——   通话结束,主编胡延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口水,后脑勺抵着的枪仍未放下。他颤颤巍巍转过身,举起手做投降状:“这样可以了吗……?我承认这是我与总统阁下的秘密谋划,可我只是一个媒体主编啊!我不服从他的命令我会死的!请不要这样为难我,求求你们了!”   执枪的Omega笑了笑,扬起手中的录音笔,道:“不服从我的命令,你也会死。”   “要我带你参观参观同盟会新建好的刑室么?你会是这几间刑室的第一位客人。”   胡延崩溃地吼:“那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洛迦摁下录音笔的播放键:“公信力,和你的命,你想毁哪一个?你别忘了,你做的那些下作事。”   “总统阁下——”   “你们的报道就是真实的、准确的。下次再因为这种问题来找我,你可以不用活着了。”   ……   洛迦拿着播放着的录音笔拍了拍他的脸,拿了一台笔记本给他:“把这段录音发布出去,全平台发。配文表明这一切都是切尔·希特布下的局,再后加上一句,A型信息素饱和催化剂实则是出自总统阁下自己之手。”   胡延崩溃大吼:“发出去我就没命了!”   洛迦不语,抬枪打爆了他的手,鲜血四溅——   看他如被活剥了皮的肉虫般痛苦嘶吼,洛迦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当初写下诋毁Omega的文章的时候,想过会有如今的下场吗?”   “你发出去,同盟会或可保你一命,你不发,在切尔·希特收拾你之前,我先将你大卸八块。”洛迦执枪的手再次对准了他的脑袋,“录音已经在我手上,你发不发其实无所谓,你们平台那些破密码,破译只是分分钟的事。我可以爆了你的头,自己发。”   “……”胡延认命了,拿过笔记本,插入录音笔,编辑文本,发送。   洛迦拿出了手机,果然,平台上已经跳出了这一重磅炸弹般的消息,满意地锁了屏。   胡延跪在他脚边,哀哀求他一定要保自己一命。   洛迦却再度举起枪:“上帝来接您了,我来为您送行。下辈子,别再胡言乱语了,胡延主编。”   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脚边,空洞的死灰大眼怨毒地盯着他,洛迦听到他用扭曲痛苦的声音诅咒自己不得好死。   洛迦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笑了笑:“我已经不得好死很多回了,下辈子见到我,记得换个更狠毒点的。”   听到枪声,赫德与白鹤先后走进来,赫德被吓得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洛迦,想说什么,话在口中绕了绕,终归还是没敢说出口。   洛迦看到他,勾了勾唇:“赫德中校,来得正好,麻烦把这里收拾一下。”   赫德错愕在原地,半晌才道:“你……让我收吗?”   白鹤见状不妙,忙道:“洛迦——放着一会儿让保洁收吧,血淋淋的……”   洛迦无奈地笑了一声,不说话,只是无言看着这对师生。   血淋淋的,不让赫德收?   那当初逼自己亲手杀死养了三年小狗的人是谁呢?   当年还会因为两位老师偏心而感到委屈,现在,连这种感觉都没有了,心里就是一潭死水。   白鹤从洛迦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想起一些往事,心中一颤,将赫德往前推了一把:“去收,快点。”   “老师——!”赫德不明所以,“保洁能干的事,为什么让我干?!这很残忍……我……”   还不等洛迦发话,白鹤先白了脸吼道:“少废话,快去收!”   洛迦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血,丢下纸团在赫德脚边,然后径自离开。白鹤看他远去的背影心生愧疚,连忙追了上去。   洛迦倚着桌子,在抠指甲缝里暗红的血屑。   老师忽然走过来抱住了他。   洛迦想哭都哭不出来,只得干巴巴问一句:“老师这是干什么?”   白鹤抱着他的头在自己怀中:“对不起……”   “老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洛迦笑了笑,推开他,“司令部秘递的快递到了,老师把它运过来,现在。”   “……”白鹤心中难过,此刻也不得不垂眸应是。   白鹤动作很快,一个几乎有两米高的长方形快递非常重,瞧着像个棺材似的,经由同盟会四五个工作人员的搬运,来到了洛迦眼前。   打开外层裹得严严实实的瓦楞包材,里面果真是个乌漆漆的棺材。   棺材表面画着一个Ⅲ级危险物警示标牌。   洛迦命令道:“老师留着,其他人退下。”   工作人员应是离开,洛迦掀开了棺材板,里面被五花大绑的人形在疯狂挣扎。   白鹤看进去,大惊失色退了两步,棺材里的东西算不上是个真正的人,它瘦长如干尸,浑身漆黑长毛,上肢与身体之间是连着的,像……翅膀。   “这是什么!?”白鹤眼睁睁看着洛迦把里头的怪物拉起来,立着,足足高两米。   “0746异形,蛾人。”洛迦似笑非笑地看向白鹤,“老师,过来。”   “洛迦……”白鹤看着眼前似乎已经全然陌生的学生,心头竟泛起几丝怯懦,“你要做什么……?你先说清楚……”   “我命令你过来,白鹤,”洛迦笑意凝固在嘴角,直勾勾盯向惊慌失措的老师,“你要违抗命令吗?”   “……”是他和卡尔·加文一步步把洛迦逼成这样的,此刻,白鹤无话可说,拖着几乎发软的腿一步步走向那只恐怖的黑毛蛾人。   巨大的左翼扬起,白鹤看见了极度不可置信的一幕。   洛迦满意地笑了笑,敲了敲太阳穴,开启脑电波私域:“来取。”   陆庭深:“ROGER”(收到)   ·   切尔·希特以γ093区爆发假性紊乱事故为由,判处新总督杜诚入特别监狱服刑50年,实则背地里派出69刑讯处黑玫对杜诚执行秘密审讯。   切尔·希特确实是红塘的主人,所以红塘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杜诚带了一个陌生Omega来红塘,秘密调查于晚一事。虽然他并不确定杜诚在凌晨带那个Omega进房间说了些什么。他是否参与了反叛行动还是受人蒙骗。但这样一个对联邦高层可有可无的人来说,切尔·希特对他的容忍度极低,能杀则杀,即便错杀也不能放过。   而他带来的那个Omega,切尔·希特也在全力追踪调查之中。但很遗憾,这个Omega的一丁点资料都找不到。唯一的突破口也就只有杜诚了。   黑玫便派上了用场。   陆庭深是联邦高层的红人,内部做下的秘密决定,即便保密,但依旧能得到一点风声,杜诚被秘密押送至69处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69处,弥漫着血与糊肉的气息。   “好可惜啊,总督阁下。”黑玫戴了一副绝缘手套,掐起杜诚血肉模糊的下巴,“快招了吧。做了这么多年同事,我真不想对你痛下毒手。”   “您带去红塘的那个Omega,到底是谁?”   杜诚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即便浑身都被电得无意识颤抖,依旧守口如瓶,一声不吭。   黑玫叹了口气,调高了电压。   蓝紫色的电火花在昏暗的刑室里闪烁,伴随着痛苦到极点的嘶吼声,响彻一遍又一遍。   黑玫苦恼地挠了挠头:“好吧,总督阁下铁血硬汉,看来区区电刑是满足不了您了。”她断了电,拖死狗似的将杜诚从电椅上拖起来,“您最好期待有人来救你。”   黑玫话音一落,身后的铁门嘭地一声,开了。   “我来了。”来人一身军服笔挺,军靴踏在水泥地上,一步步走来。   好好好,说什么来什么,黑玫看着他,眸光一凝,冷声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陆庭深笑了笑,抛给她一根烟:“我说我奉总统阁下命令,前来视察叶处长工作有没有偷懒,你的手下就放我进来咯。”   “我说这扇门!”黑玫咬牙切齿。   陆庭深自豪地举了举手,五根机械手指轻轻一甩,竟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柄嗡嗡直转的大电锯:“我锯开的啊。最新pro max版机械臂,支持变换锤子、电锯、液压机等十三种形态。叶处长心动吗?”   “滚。”黑玫脱了脏兮兮的绝缘手套,接住他抛过来的烟叼嘴里,去摸身上的打火机,摸半天没摸着,烦躁地问,“你来干嘛!”   陆庭深走过来,替她点烟:“我来帮您审犯人啊。”   黑玫鼻孔喷出两缕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陆庭深一脚踩上了杜诚的头,啧啧摇头感叹:“竟是个与荆棘之路有瓜葛的狠角色,不得了。背刺总统阁下,叶处长真是便宜他了。”   杜诚扬起血色的头颅,狰狞地看着他。   陆庭深慢悠悠蹲下身子,一把拽起他的头发,笑了笑,道:“说吧,那个人是谁?”   杜诚依旧三缄其口,陆庭深冷笑一声:“不瞒您,总督阁下,您前些日子带去红塘的Omega,已经被我抓到了。”   “?”黑玫看了陆庭深一眼,心道这家伙还有两把刷子。   “您要看看吗?”陆庭深是这么问,却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拿出了手机,里面播放着一段白鹤被俘虐待的视频,拍了拍他的脸,“真漂亮的Omega,可惜,是个反叛的货色。我已将他扭送给总统阁下处置。”   “总督阁下,你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勾结反叛势力,背刺总统,大逆不道。”   陆庭深眸色越发狠戾,一只大手死死摁住他的后脑勺往地上砸:“Alpha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拜伟大的总统阁下所赐!你却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简直死有余辜——”   杜诚感到后脑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是有什么针一样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大脑,霎时间,源源不断的数据流涌进大脑。   许久,杜诚终于艰难地扬起头颅,咧开一个血色的笑容:“好啊……我告诉你……但我要见总统阁下!你们没有资格私下处决我!”   陆庭深冷哼一声,当即提溜着半死不活的杜诚和Omega俘虏来到了军部。   杜诚告诉切尔·希特与陆庭深这一切,他带去红塘的Omega,是于晚的哥哥,已故反叛军白方宁上校的左右手。   与Omega俘虏的口供一致。   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白鹤”凄厉控诉切尔·希特的阴狠手段,其感情之真挚、表情之狰狞痛苦,无不让在场之人信服。仿佛他真的只是为弟弟报仇而不得的哥哥。他在极度的仇恨中被切尔·希特一击爆头。   种在切尔·希特心中,那根由杜诚带去红塘的Omega的刺,终于被拔除。   真正的白鹤安全了。   至于杜诚,因为陆庭深的力保,留了一命,押送回特别监狱终身监禁。   红塘风波平息。   在押运会特别监狱的路上,押送车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根烟骨碌碌滚到自己脚边。   杜诚艰难睁开血色斑驳的眼,看见言笑晏晏的陆庭深。   陆庭深捡起烟塞到他嘴里,给他点上,道:“总督阁下。我奉我父亲的命令前来救您。委屈您这么久,多多担待啊。”   刚刚当着切尔·希特的面被枪杀的白鹤确实是蛾人复制出来的复制品,不是真的。他用假白鹤救杜诚脱离黑玫的毒爪;又在切尔·希特眼皮底下,抓了他一直苦恼没能抓住的Omega反叛军,把Omega的身份也洗清了,切尔·希特再也不会因为这个Omega而怀疑到卡尔·加文头上;他陆庭深也在切尔·希特面前,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衷心。   一石三鸟。   陆庭深拽住他后脑勺往地上砸的那一刻,实则将白鹤的图钉式控制器神不知鬼不觉扎进了他的大脑皮层,连黑玫也瞒过了。   那一瞬间,白鹤的声音在杜诚脑海里响起,与他串联自己是于晚哥哥的口供。   一切都滴水不漏。   切尔·希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最看好的心腹,竟与司令部也相互勾结,偷出蛾人,复制一个Omega,骗他至此。   杜诚无力栽倒在墙壁上,摸了摸依旧刺痛的后脑勺,猛吸一口烟过肺,哭笑不得:“元帅阁下这种理不直气也壮的精神状态,真是令杜某我受益良多。”   “那真正的白鹤呢……他还好吗?”   “他很好,您放心。”   杜诚疲倦地笑了笑,最终因为力竭而沉沉昏死过去。 第77章   总统阁下与新月媒体主编的私下通话,被发到了网上,犹如病毒式的大肆传播,短短半天时间,就在帝星六大行政州一千多个区传得沸沸扬扬。   切尔·希特脸黑如锅底,当即要找胡延的麻烦,但他失联了。   切尔·希特坐不住了,答应卡尔·加文要让他陪自己过生日的,看来此刻也只能作罢。   叮——总统府外的风铃被拉响了,说明不是快递就是送牛奶的。   卡尔·加文高兴地冲出来:“蛋糕蛋糕!我的菠萝蛋糕!”   卡尔·加文兴高采烈地签收了快递,捧到丈夫面前,开心地笑,“老公生日快乐!”   他假装看不出切尔·希特在心烦,捧着那个沉甸甸蛋糕举到切尔·希特面前,眼里亮晶晶的:“老公我们进去吃蛋糕吧!”   切尔·希特此刻哪有心情吃什么蛋糕啊,勉强笑了笑,揉了揉妻子的头,温柔道:“临时有些事要去军部一趟,晚上再回来陪殿下,好么?”   卡尔·加文的脸色显然变了变,失望地垂下头,不多时,晶莹的泪珠竟啪嗒啪嗒掉下,许久满带哭腔地喃喃:“可是你答应我今天一天都和我在一起的……”   “殿下。”切尔·希特明明知道他在演,可是……可是他还是看不得卡尔·加文这个样子。至少现在,他是真的很想给自己过一个生日吧。   许久,切尔·希特叹了口气:“我们一起吃完这个蛋糕,我再出去,好不好?别哭了,殿下。”   卡尔·加文哽咽抽泣,抹了把泪,说:“Simon和我说,你从来都没有过过一次生日,我……我才想给你过的……”他又抹了把泪水,“他说你总是很忙,小的时候我那么娇气,让你吃了很多很多苦……”   “我……我想补偿你。”卡尔·加文啜泣道,“可是现在你又没时间让我给你过生日了……我都……我都来不及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切尔·希特从来冷硬如生铁的心,总会在卡尔·加文面前软软地跳一跳,“殿下……”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愧疚心在作祟,他真的没办法在卡尔·加文难得对他好的现在选择决绝离开。   算了。   只是吃块蛋糕而已,能花多久时间呢?   他也确确实实,想听卡尔·加文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我们就在这里吃,好么?”切尔·希特笑了笑,挨着他坐下,“我听你给我唱生日歌。唱得不好听,我就不吃了。”   卡尔·加文终于止住了眼泪,惹人怜惜地嗯了一声,犹如对待稀世奇珍般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提出里面包装精美的蛋糕盒,一边拆,一边说:“老公,你会一直喜欢傻傻笨笨的我吗……你最近是不是特别特别忙,特别特别累?我……我都帮不上你什么。你会不会终有一天厌烦我,把我丢掉?”   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他这含泪的样子,真是美极了。切尔·希特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拆蛋糕盒,惹人心疼的样子,就算是假的,切尔·希特也心软了。   蛋糕盒的丝带轻飘飘坠落,一丝奇怪的味道钻进鼻腔来。千征百战的切尔·希特意识到那是什么,瞳孔皱缩,迅速去制止卡尔·加文,可……迟了。   蛋糕盒的盖子已被揭开,里面哪里是什么菠萝蛋糕,而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胡延的人头。   卡尔·加文顿时大叫出声,脸色刷地一下惨败如纸!   “殿下!”切尔·希特连忙捂住他的眼睛,揽入怀中,“别看——!别怕……”   怀中的身躯抖如筛糠,一股甜丝丝的白玫瑰信息素逸散开。   切尔·希特寒声怒吼:“快递员!抓住他!”   总统府的侍卫领命去追,切尔·希特也要松开自己的妻子,却被卡尔·加文死死抓住,大哭着挽留:“你别走!我害怕……老公……”   “不走,我不走。乖——”   卡尔·加文的脖子很快潮红一片,双唇无意识张开,显然是因受到惊吓,紊乱期又提前了。   焦头烂额地回到房间,切尔·希特将他抱上床,要对他实施标记,因为卡尔·加文不喜欢用抑制剂,所以切尔·希特即便现在毫无兴致,但也不得不为他的妻子负责。   没想到卡尔·加文哆哆嗦嗦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只抑制剂,啜泣一声:“你忙去吧……我……我用抑制剂就好了。”   “老公……我不想拖累你。”卡尔·加文颤抖着手撕开包装,啜泣道,“我知道你很忙……我自己可以、可以熬过去……”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切尔·希特也只能重新整理好衣服,离开主楼,来到那颗装着血淋淋头颅的蛋糕盒边,提起人头,阴着脸端详。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主楼背后,他最爱的妻子正端着早就拿到手的菠萝蛋糕,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切尔·希特用尽了方法,也没能查出寄出这颗人头的地址在哪里。   主楼房间里的Omega挖了蛋糕上用奶油涂写着“Cher·Hiter”的字样塞进嘴里,吞下肚去。   他掀开被子坐上床,点了点太阳穴:“EOM”[1](任务已完成)   切尔·希特果然没有再回来,匆忙离开了府邸,他与胡延的那些丑恶秘闻就够他忙了。   目送他坐上军车离开府邸,卡尔·加文将蛋糕放进冰箱里,趿着拖鞋走出房门,来到了一间明亮的儿童房。   房间里,婴儿床、毛绒玩具、各式各样的小衣服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云朵灯点缀在吊顶上,一派温馨明亮。   这是他和切尔·希特亲手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布置的房间。   他们都假惺惺地,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精心挑选家具、玩具,乃至刷墙的漆,假惺惺地畅想一家三口未来的幸福生活。他和切尔·希特精心调配环保漆的颜色,一点点为孩子刷出漂亮的墙,希望他喜欢。   卡尔·加文和切尔·希特都不得不承认,就那虚假的一刻,他们是短暂体会过真真切切的幸福的。像每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为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一切。他们都拿着刷子刷墙,刷到一块时相视一笑。   他望着丈夫俊美的脸庞沾染一丝油漆时;他伸手为妻子掖了掖鬓角时,那一刻,难道真的真的没有动过一丝心吗?   有的。   如果他们之间不曾横亘着血海深仇。   可惜,这个孩子终归不被祝福,他只是两位父亲博弈的筹码,不论哪一方输了,他终归是要死的。   房间真正放着一个一平米左右的保温箱,中间的培养皿里看似空无一物,但走进了,可以看见培养皿中有一粒芝麻大小的胚胎,距离合成他已经过去了5周。第5周的胚胎心脏已经开始跳动,神经管也已经形成,他在为来到这个世界努力地做准备。小小的他不知道,他的生命只是一个用来诛心的筹码。   卡尔·加文看着这颗芝麻,心中并无多少波动,这只是一个细胞,是他这一生悲惨的写照。他不认为切尔·希特能用这颗芝麻来要挟自己。   要不是他打不开这个保温箱,要不是他得和切尔·希特逢场作戏,卡尔·加文确定自己可以眼睛也不眨地捏死他。   切尔·希特笃定他会狠不下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卡尔·加文就偏要做给他看。为了走向自由的明天,哪怕脚底是他们的孩子,他也在所不惜。   ·   胡延一死,新月媒体那些参与过发布会的记者、摄像也全都无一幸免,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切尔·希特派去保护并监视背后魔手的人在抵达之前就已经全部人间蒸发了。   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录音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原来总统阁下镜头前感人肺腑的做派和话语都是假的,新月媒体的公信力可算是彻底崩坏了,新闻界头把交椅倒台,余下的媒体却也面面相觑,观望良久,始终没人敢扑上来争这个第一,原因很简单,总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然而天底下的舆论一传十十传百,普天之下绝大部分人都是风从哪边吹就往那边倒的墙头草,不思考的人占有99%,即便其中有1%能够独立思考的清醒者,可放在99%的人潮之中,他们的分量也实在显得微不足道。   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有组织有预谋地散播切尔·希特的暴政,民愤越煽越高,先前的Omega反抗示威游行又再度死灰复燃。   如今的局面看似对同盟会很有利,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不是假的。切尔·希特的丑恶嘴脸被曝光,再想挽回形象就难了,普罗大众又不傻。   荆棘会议上,众人都扬眉吐气,他们这些日子的煽风点火看起来是极度成功的。群众,真的是一片很好煽动的墙头草。   主位上的洛迦却无甚欣喜的表情,白鹤问道:“怎么了?”   洛迦长身而起,道:“就因为太好煽动,所以不容乐观。今天被我们煽动了,保不准明日又被切尔·希特一阵舆论战掀翻。相信我,他那样阴险的人,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再者,舆论战虽能一定程度指引民心所向,但也仅限Omega群体,作为既得利益者的Alpha,是不会吭声的。我们就算把Omega都煽动得义愤填膺又怎么样呢?切尔·希特霸权之下,Omega群众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过是隔靴搔痒,蚊帐外叫得凶的蚊子罢了,对联邦霸权一点实质性作用都没有。他们去示威,去游行,最后受伤的还是我们自己。”   听了这话,会议室内又安静下来。   许久,白鹤道:“Omega群体的发声微不足道,那若是加上Alpha的呢?有意挑起AO族群对立的人是切尔·希特,暴力镇压的也是他,他却一直将屎盆子往同盟会头上扣。如若Alpha们一直无动于衷,单靠Omega族群,舆论战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一直不吭声的赫德终于弱弱开口了:“Alpha族群恨不得Omega被踩在脚下才好,他们身为既得利益者,怎么会为我们发声呢……”   洛迦转动着手上的钢笔,无言思索许久,忽然笑了笑。   “Alpha们无动于衷作壁上观,那是因为没人能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享受一切最优资源,自然团结得很,当然不会吭声。人不会为了不关己的事而出头,除非,利益被人动了。”   洛迦停止了转动钢笔的动作,将笔头往桌上一点,掷地有声:“白鹤、纪澜。”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我在——”   “你们俩跟我来,其余人,散会。” 第78章   在切尔·希特统治下以Alpha为政权主导的社会里,Alpha种族所受到的优待实在数不胜数。   Alpha们不限二性分化性别等级,均可享受高等教育、就业的机会,婚姻方面,可自由选择一个甚至多个Omega伴侣,美其名曰:为了人类种族文明的延续。   多年如一日地在学校、教材中潜移默化地灌输Omega天生大脑、心智、力量、自制力、体内激素等方面发育不健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摆脱动物原始的本能,是进化不完全的劣等种族,天生低进化完全的Alpha一等,无法独自在弱肉强食的社会中生存,故而需要Alpha们的照顾、保护,为了保护生命延续的中坚力量,Omega到了适龄年纪还未婚嫁者,必须受帝星匹配中心强制匹配适龄Alpha。否则将中断抑制剂的供给。   潜移默化的力量比想象中的更强,久而久之,Omega也觉得自己天生不如Alpha,是需要被Alpha管控、“照顾”和“保护”的。也真就相信了长期使用O型抑制剂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危害。   而生来就享受种种特权的Alpha们,自然也对自己的二性性别感到沾沾自喜,他们真的觉得自己的性别在三性中是最高贵的、进化最完全的,觉得这样高级的自己享有一切特权理所应当。   Alpha就是进化完全的高等人类?笑话。那不过是有Omega在身下侍奉的原因罢了。   可笑的Alpha,应该认清楚自己脱离A型抑制剂和Omega之后的本性了。   在经历了无数劫波后还被Omega群体背刺的洛迦终于明白,让全世界的Omega对“高进化”Alpha祛魅,生出自主意识,才是平权运动真真正正踏出的第一步。Omega们自己没有摆脱根深蒂固的思想,平权运动就算燎原也没有任何作用。   洛迦召唤白鹤、纪澜来到办公室私下谈论,放了一只小小的瓶子在桌上。瓶身上贴着的白色贴纸上写sigma-7字样,里面装着透明的不知名液体,凑近了可以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   “这是?”白鹤问道,“一瓶香水?”   洛迦挑了挑眉,笑:“你们见过Alpha的紊乱期么?相信我,我们将会看到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戏。”   洛迦说:“叫你们单独过来,是要你们去做两件事。”   他将这只瓶子交给了白鹤。   这是一瓶由高阶Alpha在紊乱期时体表沁出的汗液提取的睾酮合成物,经过多次提纯,浓缩成这小小一瓶。   睾酮素是一种动情激素,负责雄性的性发育,是建造雄性骨骼的重要荷尔蒙,用它经过多次提纯,对于Alpha来说,就是让他们瞬间退化成最原始野兽的东西。   没有人性的野兽,是有领地意识的。在人类还没有涉足草原、森林之前,哺乳动物就已经为了生存,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展开激烈的角逐,比如狼、虎、狮子,他们通过搏斗、撕咬决出胜负,胜者拥地为王,败者丢失领地,成为他人口中餐。   Alpha们就是这样演变过来的。看似进化完全,高高在上,在现代社会衣冠楚楚的活着,不过是依靠抑制剂与Omega罢了,没有这些,他们不过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野兽。   洛迦交待白鹤,7日之后,刚好会有一场上流社会的晚宴,邀请了包括切尔·希特总统、陆庭深在内的联邦高层军官、政要、富商一同参与,7日后的晚宴,就是好戏开场的时刻。   白鹤微微蹙了蹙眉,道:“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将这瓶炸弹投入到晚宴现场,让Alpha们集体失控吗?”   “对。”   “可是……”白鹤心有顾虑,“晚宴现场应该避免不了Alpha们的Omega伴侣、亲眷,届时Alpha集体失控,场面一触即发,他们的安全如何保证?”   洛迦转着笔,笑了笑:“您不看动物世界吗?雄性与雄性争夺领地,碍雌性动物什么事?我先前说了,他们诱发的是领地意识,只会互相残杀。”   “而且庭深也在现场,我相信他的能力。”   纪澜在这时开口问道:“切尔·希特最近因为舆论一事应该愁死了吧,他还会有心情参与宴会吗?”   “会。”洛迦不假思索地回复,“这点舆论还愁不死他,何况他是帝星首脑,没有理由不去。”   白鹤仍有顾虑,道:“可是现在我在切尔·希特眼里也已经是死人了,我只怕不好出面。一定要出面的话,我只能易容。”   白鹤欲言又止,他想说可以让赫德以元帅夫人的身份做这件事,又想到赫德的能力、尴尬的身份,识趣地闭嘴了,没想到洛迦似乎预见了他想说什么,道:“我将这瓶炸弹交给你,就是交给你处置的意思。只要你把任务完成,我不在乎实际完成的那个人是谁。白鹤,很多事情,你并不用亲自出面。”   洛迦忽然乜了他一眼:“当然,若是你下面的人把任务搞砸了,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白鹤心中一紧,垂眸道,“我明白了,会长。”   洛迦出了保护舱之后,就像立马换了一个人,也许是那基因武器的威力真的太过强悍吧,昔年那个胆小爱哭的孩子,一夕之间展示出来的气场,让白鹤也忍不住为之战栗。   洛迦看出了他眼底闪过一丝局促,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一句话将白鹤的身份从下属拉回了为人师长的位置上:“老师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提取紊乱期Alpha身上的汗液么?”   白鹤不明所以地看他:“是……庭深么?”   洛迦狡黠地勾了勾嘴角:“是啊,几天前我让他来同盟会,把他锁着,释放求偶信息素勾引他一晚上,就是不让他碰。”   陆庭深急得不行,被洛迦锁了个止咬器在嘴上。   “小狗狗,”洛迦的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言语肢体一起逗弄他,看得见吃不着的状态把陆庭深折磨得快要爆炸,“你好凶,好像要把我吃掉似的。”   “再坚持一下。”   “那……”白鹤脸红了红,“后来呢?”   洛迦耸了耸肩:“汗液收集完成,当然是给他奖励了。”   “就是屁股痛了好几天。”   “…………”   ·   七日之后,联邦高层军官、政要、富商云集,富丽堂皇的奥德赛行宫,衣香鬓影、灯红酒绿。   陆庭深心里慌得半死,这里所有人只有他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他平时那么在意形象的一个人。一想到自己就要不受控制变成野蛮的野兽就一阵牙酸。但他这个人吧,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越慌就越表现得游刃有余的样子,嘴角总是带着三分笑容,与周围来宾寒暄:“叶处长。今天没带麻将?”   “总统阁下,晚上好。”陆庭深绅士地朝卡尔·加文弯了弯腰,“总统夫人,晚上好。”   有一个一身黑西装的Alpha携自家夫人从舞池的另一端走来,刚好与陆庭深打个照面。此人明明身形高大,却浑身散发着一股精明斯文的气质,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见陆庭深,便朝陆庭深露出个儒雅的笑容:“元帅阁下,好久不见。恭喜升迁。”   “秦董,好久不见。”陆庭深举了举杯,笑着向这位许久不见的朋友介绍身边的新面孔,“给您介绍一下,我的第二任伴侣,阿蒂尔·赫德。”   “这位是帝星商界巨头,IVAN财团董事长秦让,及他的夫人阿罗伊斯·罗兰。”   今日与会嘉宾,包括陆庭深、切尔·希特在内共计137名4S级Alpha,无一不是整个帝星中站在食物链顶层的4S级Alpha,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陆庭深的心就砰砰狂跳。   心慌意乱中,拿过一杯侍应生托盘上的香槟一饮而尽。不动声色地敲了敲太阳穴,发了一串STBY(准备就绪)[1]   赫德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借口上洗手间离开,在卫生间里,颤颤巍巍掏出了一只只有尾指大小的小分装瓶,扒开瓶塞,将里面的Omega合成催化剂“zeta-19”涂抹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里只有他可以不动声色地做这样的事。   zeta-19是Omega合成信息素催化剂,无色无味,对Alpha、Omega本身产生不了作用,但却是sigma-7生物武器发挥作用的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对Alpha来说,哪怕一丁点就能让一个衣冠楚楚的Alpha彻底原形毕露。   陆庭深为了不暴露,即便知道这是个局,也只能硬着头皮加入。   赫德出洗手间时,在熙攘的宴会大厅角落看见了一个身着蓝色工装的维修工默不作声地离开,赫德明白,那是将sigma-7信息素炸弹发散器安置在空调管道口的自己人。   他似是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实则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太阳穴,脑电波公域传来“EOM”(任务已完成)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送来清凉的冷气,没有人将这空气中这股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香味放在心上。   直到,赫德别别扭扭地端了杯酒,找到黑玫,小小声地说:“叶处长……庭深让我来向您道歉,上一回在总统府,真的很抱歉……”   黑玫勾了勾吃小孩色的嘴唇,与他碰了杯,并没有在意他涂抹了催化剂的手腕不经意碰到了自己的袖口。   原始血腥的野兽角逐,开始了。 第79章   中央空调吹出带着淡淡香气的风。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香薰,根本不会料到将迎来怎样一场原始凶狠的厮杀场面。   赫德端着酒杯找到卡尔·加文:“老师——”在切尔·希特的眼皮子底下与他的老师抱了抱,“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小蔷薇~”卡尔·加文看到他很开心,掖了掖他的鬓角,“瘦了。”   切尔·希特的目光不曾从卡尔·加文身上移开,他确实是戒备精明,可他千算万算机关算尽,也算不到就这寻常的一个抱抱,名为zeta-19的Omega合成信息素催化剂已经不动声色地转移到卡尔·加文身上。   更不知道,往来送酒水的侍应生也全然变成了zeta-19的载体。   黑玫倚在吧台与一名军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感太阳穴一阵刺痛,眼睛也酸涩难当。   起初并没有在意,以为自己熬夜熬久了,甩了甩脑袋,深吸一口气,身边的Alpha看出了她的异样:“叶处长?”   “没事,”黑玫转身,找侍应生要了一杯热水,咕咚咕咚喝完,感觉好些,“继续。”   可是没过多久,那种感觉又来了。这一次更加猛烈,黑玫暗道不妙,这是,紊乱期到来的症状。眼眶里爬上血丝,眼前的景象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全然变成了红色的!   “抱歉,失陪一下。”黑玫皱着眉走到角落,草了一声,哆哆嗦嗦从口袋摸出一只A型抑制剂,咬开包装,往自己大臂上扎。   没用。   角落的柱子是金色的镜面,黑玫转身,愕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两颗虎牙又疼又痒,不受控制地变得越来越尖,越来越长——   “草!”黑玫连扎了三管抑制剂,全然不起任何作用,“你妈的什么情况!”   她艰难地吞咽了几口口水,血脉里翻涌起异常的暴动,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血红,她不受控制地磨起牙,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咯咯声响。浑身血液仿佛在血管中沸腾了起来,黑玫感到浑身赤热,扒了军服外套,露出搭在里面的工字背心,双臂、脖颈上的青筋动脉仿佛爬山虎飞速蔓延暴起,肌肉充了血,在汗珠的浸润下一块块隆起优美的弧度。   与此同时,黑玫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这一闻,理智彻底宣告溃败。   在紊乱期失去了抑制剂有效控制的Alpha,耳力变得格外灵敏,她听见了同类的呼哧呼哧的低吼声。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Alpha。   Alpha原始基因中的领地意识觉醒,黑玫脖子粗了一圈,随手竟轻易拔下一旁展示台上的石膏像,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哒——   无意识吞咽的动作,在敌人眼里,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   硝烟骤起,一触即发——   ·   “老……老公——”卡尔·加文很害怕,“他们的眼睛怎么都变成红色的了……我害怕!”卡尔·加文怯怯地退了一步,躲到切尔·希特身后去,用沾染了zeta-19催化剂的手牵住了丈夫宽厚的掌心。   切尔·希特同样感受到了异样,心中大呼不妙,但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安顿好他的妻子:“殿下——离开这里!”   切尔·希特已经开始发抖了。两颗犬齿从薄刃般的嘴唇里生长出来,十根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生长,变成弯而尖的利爪。   他用尽最后一丝生而为人的神智,推开了他的爱人:“殿下——出去!”   “老公!”卡尔·加文声线颤抖,“你们怎么了!”   赫德及时带走了他。   逃出门外,两个Omega脸上的惊慌错愕顿时烟消云散。   卡尔·加文拉开了窗户一丝缝隙,看进去,里面已经彻底失控,所有Alpha都已退化成不折不扣的野兽,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同类,卡尔·加文满意地笑了笑,问道:“洛迦呢?还有你老师。”   赫德没有说话,鼻尖动了动,闻到一丝清淡的曼陀罗香。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月色下,路灯旁,款款走来一个人。   他洁白军服一尘不染,胸前一朵雪白的曼陀罗新鲜犹带露珠:“老师。”   卡尔·加文热泪盈眶,冲了上去,将他紧紧抱住,泣不成声:“我好想你……”   “不会太久,我保证,老师。”洛迦已经长得很高,再也不是当初雨中哭泣的孩子。他将老师拥入怀中,像他从前对待自己那样,摸了摸他的发顶,“别哭。”   卡尔·加文回过神来,惊惶地环顾四周:“这里不安全,洛迦,你快离开这里!”   洛迦哼笑一声:“没关系,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哪有空在意我。”   洛迦其实并不打算久留,就是来见老师一面的,顺便看看惨烈的现场,还有他记挂着的陆庭深。   现在看也看完了,他该走了,奥德赛行宫的中心监控室,才是他该待的地方。白鹤也在那里。   洛迦回来的时候,监控屏幕上已染了一丝血红,白鹤坐在这里,盯着屏幕,脸上浮现一丝快意的笑容。   那是监控摄像头被溅上的血点,两人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高高在上的Alpha们返祖的丑态。   洛迦嗤笑一声:“高进化种族,不过如此。”   屏幕里,一张熟悉的脸抬起,朝监控摄像头射出一道怨毒的野兽凶光。他的嘴角满是别人的鲜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白通红。   手下扼着另一个Alpha,已奄奄一息。   联邦军部上校,特别监狱典狱长,虐杀过无数Omega战犯的4S级Alpha,哈利·弗朗西斯,确认死亡。处决者:陆庭深。   联邦军部少将,判处过以洛迦为首的“Omega战犯”入特别监狱终身监禁的帝星军事法庭庭长,4S级Alpha霍普西尔·海曼,确认死亡,处决者:陆庭深。   帝星α103区总督,非法豢养超过1000名Omega奴隶的4S级Alpha谢旻,确认死亡,处决者:黑玫。   联邦高级政府议会,Omega生育繁衍中心议长,强制抽取无数Omega公民骨髓液用作配对繁衍的4S级Alpha,泰勒·亚尔维斯,确认死亡,处决者:切尔·希特。   联邦高级政府议会,拿捏无数Omega公民身份资料,支配Omega公民一生命运的Omega强制匹配中心部长,4S级Alpha杨鸿升,确认死亡,处决者:切尔·希特。   联邦高级政府议会,劣等Omega惩戒管教中心议长,以惩戒之名,行虐玩之实的4S级Alpha邱昊,确认死亡,处决者:陆庭深。   ……   死一个人,洛迦就在人员名单上划掉一个。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仇人名单上划掉了整整三页。   漆黑的摄像机闪着挑衅的红光,在居高临下地对着残酷的现场进行实况直播。   他们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乃至皮肉,痛饮敌人的鲜血,为本身并不存在的领地而厮杀,真正的猎手在暗地里磨爪。   联邦政府首脑,帝星总统,4S级Alpha切尔·希特,重伤;   联邦军部元帅,最高统帅部领导者,4S级Alpha陆庭深,重伤;   联邦军部中将,最高统帅部下属69号刑讯处处长,4S级Alpha黑玫,重伤;   联邦军部中将,最高统帅部下属特情处处长,4S级Alpha高鸣,重伤;   帝星三大财阀之首,帝星联盟商会主席,IVAN财团董事长,4S级Alpha秦让,重伤;   ……   地上零落着衣冠楚楚的Alpha们的眼镜、手表、怀表、戒指,无不被踩成一地狼藉。鲜血成了他们新的外衣。   这场厮杀,没有赢家。所有人都没有力气了,倒在地上,无意识地磨着牙,眼前是一片艳艳的红。   斯文的董事长,俊美无俦、优雅自持的总统,所有所有看似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高等进化种族,4S级Alpha,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他们是奄奄一息的猛兽,看不见有人踏着一片狼藉走来。   雪白的军服外套上别着同样洁白不染的花。   白玫瑰缓缓蹲下身子,掐住了眼前Alpha染血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发出一声哼笑,猛地一脚踹上了他的头。   曼陀罗手中拿着一只止咬器,锁在他那破破烂烂的Alpha脸上,带走了他。   监控室里,陆庭深缓缓醒来,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浓烈的白曼陀罗压迫信息素味道。   野兽就是野兽,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他看见不远处的猎物,疯狂挣扎要将之扑倒,完成天性中强烈的繁衍本能。他将身上锁链挣得哗哗作响,青筋暴起的喉间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尖利的犬牙露在外面,想要将眼前美味的猎物活活撕碎。可嘴上锁着止咬器,他连张嘴的本事都没有。   猎物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上,一尘不染白西裤包裹修长的腿,好整以暇地交叠在一起,军裤的折痕锋利,没有一处是不让人疯狂着迷的。   “嗬……嗬……”陆庭深早已整个疯掉了,痛苦地挣扎着,野兽渴望繁衍的天性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洛……迦……”   洛迦缓步走来,摘下胸前衣襟上的白曼陀罗花,轻轻别在了爱人的耳上:“你们觉得Omega进化不全,是劣等种族,今天呢?是不是终于发现,离开了抑制剂和Omega的侍奉,你们,同样什么也不是?”   洛迦不知踩上了他哪个地方,让他挣扎得更凶,更狠。   “不要这么凶,大狗狗。”洛迦轻笑着给他多锁了几条锁链,拍了拍他的脸,然后退后几步,在他碰不到的地方站定,全力释放令Alpha崩溃的求偶信息素,轻轻一笑,“来,挣脱它、侍奉我。” 第80章   联邦高层一夕之间死伤近乎三分之二,可笑的是,全是被他们自己人以最原始的方式搞死的。   可谓是颜面丧尽。   事故发生后第一次联邦议会,偌大的会议室直接少了一大半人。剩下的人缠绷带的缠绷带,拄拐杖的拄拐杖,有的因为受的伤太重请假了,压根没来。   陆庭深缺了条胳膊,一瘸一拐地来了。   “手呢?”切尔·希特语气不善。   陆庭深叹气:“坏了,不知被谁咬了,零件崩我一脸,摘下来送去维修了。”   主位上的切尔·希特放眼望去,就没一个好的。   黑玫同志十根手指全缠着纱布,梳不了好看的手推波也化不了妆了,潦潦草草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边上靠着副拐,笨拙地敲笔记本,敲了半天,屏幕里全是错别字。要不是切尔·希特在场,她高低得把这笔记本砸了。   时不时揉揉自己缺了一半的门牙,痛得斯哈抽气。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精神失控咬到了什么梆硬的东西。   她这十根手指全是挠切尔·希特而撅折的。她敢有怨言吗?她不敢。毕竟总统阁下身上一半的伤都是她干的。   不知道哪个瘪犊子把昨晚惨烈的战况给全帝星直播了,还配文“A型抑制剂失效,致联邦高层一百多名Alpha集体失控返祖。”   丢脸啊,丢脸啊!   她真怕切尔·希特看了直播回放,怒火上来给她片了。   会议开始,会议室里果然开始放起了那天直播的回放。   视频里,黑玫抄着一个沉重的石膏像,犹如一只敏捷的猎豹扑起,直朝切尔·希特扑去,两人扭打撕咬在一起,陆庭深很快加入战局,各咬了他俩一人一口,拽了片脖子肉下来。   陆庭深抹了把虚汗,如在座的所有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口。   陡然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一个激灵,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切尔·希特第一次暴怒至此,摔了桌上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泼了出来,瓷片碎了一地。他再也坐不住,用力一掌拍在桌上,那力道之大,众人面前的茶杯都有力地跳了跳。   “丢脸吗?”切尔·希特寒声质问,满座无人敢应,一片死寂,切尔·希特更加愤怒,猛地一脚踹上桌腿,“说话啊!都他妈哑巴吗!”   这下水杯全倒了,还有几副拐杖,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黑玫寻思你不也挺丢脸的,少咬人了还是少挠别人了?妈的,拽个毛你拽。   现在,造成联邦高层Alpha集体失控的原因并不是最主要的事情,一夕之间死了这么多人,如今整个联邦危如累卵。   他们得想办法尽早补齐空缺才是。   如果这一场宴会有人在幕后操控,那么死伤一半Alpha就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结果,他们一定会趁人之危。但现在棘手的是,敌人在暗我在明,他们的动向如何全然无从得知。   正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人披着一身白大褂,手拿着厚厚一沓文件走进来,一份份恭恭敬敬地放到切尔·希特面前:“总统阁下,诱发各位高层精神失控的原因找到了。”   陆庭深眸光微不可查地一凝,抬眼望去,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个白大褂是高鸣手下特情处的人员,在事发的第二日就组织队伍奉上级命令着手调查奥德赛行宫,上上下下不眠不休地搜了几天几夜,本来一无所获的,好巧不巧,离去之前,有一个人员发现了一处空调管道的螺丝有被拧动过的痕迹,并且那附近的管道正在渗水。   滴落在那人脸上,一阵极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来。   他们拆开了那截管道,爬了进去,在往里大约七八米深的管道里,发现了一个类似于烟雾警报器的发散盒,散发着淡淡香味。   空调管道里有这种东西,那确实太不对劲了。   调查小队当即将发散盒拆下送回研究所,研究结果显示,盒里残存的白屑是某种易挥发的浓缩液体干涸了凝固在盒里,主要成分为高阶Alpha紊乱期时体表分泌的睾酮素,通过收集汗液而提取,经过提纯,浓度达到一个非常高的水平。   当它发散在空气中,即会引起Alpha精神失常,领地意识觉醒,导致自相残杀。   陆庭深暗道不妙,佯装烦躁地挠头,实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点两下太阳穴,开启脑电波公域:“sigma-7暴露。”   很快,陆庭深感到头皮一阵痒麻,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白雪花,不多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弹窗:[荆棘之路·蛛网]@白鹤 请求实时共享脑端   接受√ 同意√   ……   不,这怎么没拒绝选项的?   3、2、1——   滋滋两声仿佛电流,贯穿陆庭深的左右太阳穴,脑海右下角浮现一个新的小弹窗,[荆棘之路·蛛网]@白鹤 进入共享脑端。   [荆棘之路·破枷者]@洛迦 进入共享脑端。   [荆棘之路·执炬者]@卡尔·加文 进入共享脑端。   [荆棘之路·渗透者]@阿蒂尔·赫德 进入共享脑端。   [荆棘之路·潜行者]@纪澜 进入共享脑端。   正在请求视听共享,loading……   视听共享链接成功,权限开启。   陆庭深大惊,这是什么新型黑客吗?黑客攻占电脑,他们直接攻占人的大脑?   霎那间,洛迦、白鹤、卡尔·加文、阿蒂尔·赫德、纪澜,在他脑袋里开会。   白鹤温柔提醒陆庭深:“专心开会,别露馅了。”   “……”陆庭深想,“你们挤在我大脑里,我很难忽略你们啊。”   洛迦跳出来道:“我们不说话,你尽量少眨眼就不会影响到你。”   与他共享脑端的几人,蒙住了一只眼,又用一只液态硅胶耳塞堵住了同侧耳朵,这样陆庭深所听所见的一切就能在他们封闭的眼睛和耳朵里同步感受到。   也就是说,他们几人不出面,就能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   切尔·希特在会上,命特情处高鸣派人手一方面全力彻查sigma-7来源,一方面里里外外彻查奥德赛行宫一切线索,如监控摄像头、直播账号的来源,势必要揪出幕后黑手,一网打尽。   切尔·希特并不知道,他们Alpha高层内部的会议,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传到荆棘议会耳朵里,只要陆庭深在现场,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联邦特情处的人员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奥德赛行宫,以「荆棘议会·潜行者」领导者纪澜为首的特工团成员就已井然有序潜入行宫,不动声色地抹去一切痕迹。   特情处收到上级指令再去时,已经一无所获。   不,也不算全然一无所获。   他们在行宫背后一处废井里,发现了大量空的A型抑制剂针管。   本次宴会组织者,为帝星联盟商会副主席,位居联邦四大财阀第二,帝星最大的医药集团董事长,4S级Alpha,劳拉·克里恩。   他手下的产业并不多,涉及的行业也很单一,只有医药。但却垄断了帝星所有A型O型抑制剂生产,是当之无愧的医药界龙头,这些年,越发受总统阁下的青眼。背靠政界的商人,总是如鱼得水。   故而他的身价虽不如主席秦让,但就手上掌握的一个产业,就可保证整个集团平步青云。   更别提,他手下的wank医药集团汇聚了无数顶尖的Alpha医药学家,不止两种类型抑制剂的产出,更是常常在暗地里,奉总统阁下之命,制造出各类不可见人的制剂、药品等,在切尔·希特眼里劳苦功高,越发受信赖。   当老二在领导者眼里太过得宠,老大的地位就会摇摇欲坠。   不用谁前去苦心游说,想让他身败名裂的人就有了。   洛迦只是去顺水推舟的。   找不到秦让的信息,从他Omega伴侣入手还不容易吗?   红塘高级玩家,位居第二的黑金支配者,Asmodeus,阿斯蒙蒂斯,九大堕天使之一,欲望的魔王始祖。   安保满级的西海岸大别墅雕梁画栋,连门口的巨大喷泉池都是纯金的。池底铺满了金币。   喷泉池上伫立这一个巨大的魔鬼雕塑,古铜色的雕塑狰狞而恐怖,是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长着三个脑袋,一个会喷火的人头,一个羊头,一个牛头。它的坐骑是一头长着龙的翅膀和脖颈的狮子,这些动物不是代表欲望就是代表复仇。   洛迦轻而易举破了安保满级的大别墅防御,出现在了……正在玩游戏的夫妻房里。   一条美人鱼匍匐在恶魔脚边,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主人,含泪哽咽道:“阿斯蒙蒂斯大人……我坚持不住了……”   他的尾巴一拍一拍:“您要我怎么做才肯放我回大海……”   身后的壁炉噼里啪啦地烧着。   洛迦扒在壁炉管道里,开了大眼。还可以这样玩的吗?   Asmodeus冰冷的鳄鱼皮鞋尖划过美人鱼璀璨的鳞片,把凸出来的那颗珍珠又踩了回去:“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要做的是取悦我,而不是和我谈条件,roland。”   身后的壁炉忽然发出一声异响,一夫一妻俱是一惊,回头看去,壁炉里无中生有爬出来了一个人!   一道清亮的笑声响起:“我来让您的心情变得好一点,Asmodeus大人。”   秦让大惊,动作很快,顷刻间,一道黑色的鞭子如蛇卷来,力道之大,若是没有躲过,可以把人硬生生抽骨折。不想,却被不速之客轻易捏住,轻轻一扯,碎成齑粉。   不速之客脸上带着一张面具,一步步走来,开门见山:“正副主席水火不容,我知道,您看克里恩不爽很久了,想弄死他。我来帮你啊。”   帮什么帮,哪有私闯别人府邸帮忙的?   秦让怒火烧身,反手从一旁立柜里掏出了一把威力巨大的手枪,眼也不眨地朝此不速之客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   弹夹空了,不速之客身上几处中弹,脚步却依旧沉稳,一步步走来,身形岿然不动。   “!”正陷在情境中的阿罗伊斯·罗兰睁大了恐惧的双眼,急忙抽离情境,“老公!”   罗兰浑身战栗,蛄蛹着挡在丈夫身前,看向不速之客:“你是谁!”   不速之客还没开口,罗兰就先被丈夫扯到身后去:“要你在这里逞能,滚到后面去!”   不速之客嘴角笑意更深,漫不经心地抠挖着心脏处的子弹,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秦董不是儒商吗?怎么这么暴力。”   那张脸上的面具纹丝不动,连五官也没有,完完全全看不出一丝面貌。   “装神弄鬼,拿你真面目见我!”秦让寒声怒斥。   “想看我真面目,自己来取。”不速之客摸上自己的脸,“不过联邦核武器都奈何不了我,只怕,您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第四颗子弹是从脖子里抠出来的,不速之客将之夹在指间,反手弹出,正中秦让腹部!其威力丝毫不输手枪。鲜血汩汩涌出。   秦让痛苦地扶着肚腹跪倒在地。   他再抬起头时,不速之客脖颈间那枚焦黑的弹孔已迅速愈合,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兰身为医生,岂会不懂?惊骇欲绝地道:“6S级……你是Omega还是Alpha!”   不速之客道:“这不重要。秦先生、秦夫人,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我是来帮二位干掉眼中钉的。”   最后一颗染血的子弹夹在指间,抬手,对准了秦让的眉心:“想把死对头的医药产业收入囊中吗?从此稳坐三大财阀之首,无人能与争锋。”   他已走到了秦让面前,冰冷的指尖夹着还温热的子弹头,抵在了秦让的眉间。   这并不是愿不愿意的抉择,而是生与死的选择题。   秦让没有选择。   趋利避害,是商人的天性。   “……你要我怎么做?”秦让抬眼,目光凌厉似要穿透那张面具,将他审判得体无完肤。   但眼前人,再也不是当年军事法庭上孤立无援,惊慌无措的被审判者。   不速之客笑声让人胆寒,一脚点上了他的头,往地上咚地一声,狠狠砸下:“我不喜欢这种眼神,请不要这样看我。记住,你还不够格做我的谈判者。”   “你只要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就好了。让我听见别的回答……”秦让听见头顶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还有冰冷的笑声,“我送你下真地狱,Asmodeus先生。”   “……”秦让的指节狠狠陷进地砖里,“我愿意。”   头上的脚移开了。   秦让闻到了一丝Omega独有的信息素,危险的曼陀罗。声音有些微颤:“你是Omega?6S级的?”   不速之客不屑地笑了:“分什么Alpha,Omega。在我面前,都得俯首称臣。”   秦让怒而发笑,肯定道:“你是荆棘之路的战犯吧!曼陀罗信息素,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你就不怕我向总统阁下揭发你?”   “你可以试试。”   “但我保证,他知道我的那一天,你会死得很惨。多少安保都无济于事。为了您与尊夫人的幸福,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Asmodeus先生,请记住,我,无处不在。” 第81章   联邦政府在奥德赛行宫背后废井里搜到的大量A型抑制剂空管,收集回研究所调查,查到这一批次里的抑制剂里,有zeta-19合成Omega信息素催化剂的成分。   zeta-19是sigma-7饱和信息素炸弹的必要催化剂,两厢结合方才能发挥作用。   众所周知,抑制剂从出厂到确切使用前的这段时间都是无菌包装,并且针管表面有醒目的镭射防伪标,一旦中途被人拆开做手脚,防伪标必遭破坏,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可以弄虚作假的机会,所以如果查出来其中含有异常成分,那就说明从出厂开始就有,并不存在事后被谁添加异常成分以行陷害之事。   这件事,就连克莱恩也是百口莫辩。   一纸调查令落在克莱恩脑门上,集团工厂上下风声鹤唳,要命的是,在这次宴会之前,特情处确确实实在那一个月的A型抑制剂生产批次里发现了zeta-19合成Omega信息素的成分。   这下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今已知zeta-19的出现与wank医药集团脱不了干系,那么可以得知,名为sigma-7的饱和信息素炸弹必定也与wank有关。   wank医药集团董事长,联邦商会副主席,4S级Alpha劳拉·克莱恩,白着脸做好了一去无回的准备,踏进了总统府,来到了切尔·希特面前。   在联邦能混到高层的人都深谙切尔·希特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原则,所以即便其中有其他隐情,切尔·希特也很有可能不会放过他。毕竟在抑制剂里检测出异常成分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由不得他狡辩推脱。   大家深知,切尔·希特是那种错了就是错了,不会追查其中隐情,给人第二次改过自新机会的人。克莱恩很有自知之明,在来之前已经交代好了后事。   但没想到,切尔·希特大变了样。   “你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么?”   “总统阁下……”克莱恩错愕地看他。   切尔·希特并不傻,从胡延开始,舆论风波未平,宴会风波又起,先是胡延,再是哈利·弗朗西斯、霍普西尔·海曼、谢旻、泰勒·亚尔维斯……再到现在的劳拉·克莱恩,一个个精英Alpha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这些人统统都有一个共同点:曾系统性、结构性暴力镇压Omega族群,利用职务之便,行无良之事,虽然目前对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仍然一无所知,但天底下那么迫切要整死联邦高层Alpha的,除了荆棘之路的那帮Omega,还会有谁?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依旧对克莱恩痛下杀手,岂不正中敌人的下怀?   荆棘之路同盟会主要战犯已确认全部死亡,会长洛迦被枪杀,尸体是他亲眼看着手下人绞碎处理掉的;   副会长方祁坠机尸骨无存,黑玫找了一个多月没有找到;   白方宁就不说了,第一次平权军首领之一白鹤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炸死;   第一次平权军首领卡尔·加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24小时监控软禁,就算痴傻的模样是装的,也没有任何向外联络的机会;   其他该处决的战犯也全都处决了,那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到底还有谁?!难道,还会有漏网之鱼?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但显然,切尔·希特并不会坐以待毙。   他不对克莱恩痛下杀手,不代表就会放他无恙离开过好日子。   不论如何,在zeta-19一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克莱恩身上的嫌疑就没有被洗掉的可能。   与此同时,同盟会。   迟迟未收到克莱恩死讯的众人长眉深锁,良久有人发出了一声哼笑:“切尔·希特倒是精明得很,这就发现不对劲了。”   纪澜一双黑眉蹙成川,道:“他会不会最终发现是我们在暗中捣鬼?真被他们查出了端倪,工厂上下大调查,潜行者的大家就瞒不住了。”   因为时间太仓促,特工团的大家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伪装,一旦联邦政府真的在人员上介入大调查,瞒是根本就瞒不住的。   洛迦摇摇头,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抱臂道:“会有人比我们更急着让他死的。”   同盟会在一艘大船上。   比他们更担心沉船的,是秦让手下这艘名为IVAN的大船。   虽然搞掉克莱恩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和心结,但自己做和被人拿枪抵着脑袋做就是不一样,何况对方还是个Omega。   嫁祸的事已然做下,反悔都没有用了。联邦第一大财阀IVAN,要是因为事情败露被切尔·希特发现,那死法惨烈得简直无法想象。   为了自己,为了IVAN的未来,更为了自己的爱人,克莱恩不死也得死。   对于秦让这样的商人来说,只要自己在商界的地位不受动摇,这个世界是Alpha做主还是Omega做主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他帝星第一财团的宝座能坐稳且有命坐稳就好了。   当政的是切尔·希特还是洛迦,无所谓。   数日之后,克莱恩的死讯传进同盟会。   根据可靠消息,他是被总统切尔·希特亲手处决的,有趣的是,他居然对联邦政府在他府邸搜出sigma-7和zeta-19两种试剂的结果供认不讳,心甘情愿赴死。   这倒是非常奇怪,sigma-7和zeta-19和他本人并没有关系,完完全全是借秦让之手嫁祸过去的,他为什么要承认,以至于让切尔·希特痛下杀手杀了他呢?   同盟会没有疑惑多久,在联邦商会重选副主席的新闻发布会上便了然了一切。   新闻发布会的高清镜头之下,有一个人缓步走来。   他长得实在是奇特,身上的皮肤不黄不白也不黑,竟是如水泥般的铅灰色,纤瘦细腻,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白西装,胸前别着一朵两头并蒂莲。   替代劳拉·克莱恩,接管wank医药集团,且继任联邦商会副主席的4S级Alpha,乌列耶塔。   一双银灰色的眼眸细长上挑,眼角隐进灰白的长发里,像阴冷毒辣的美人蛇,目光过处,让人不寒而栗。   他轻轻一笑,苍白的薄唇里可见两颗森白的尖牙。   “社会各界人士、各位董事、新闻媒体、在座及镜头后的各界朋友们,上午好。”他似乎很怕见到光,媒体镜头的闪光灯让他很不适应,咔嚓几下就逼得他眼角划落几滴生理性盐水。   “我为劳拉·克莱恩先生的骤然离世感到悲痛与不舍,同时,为总统阁下、商会主席秦先生对我寄予的厚望感到由衷的喜悦与荣幸。”   “接下来,我将向诸位介绍一下自己:”话音落,他将目光落在了克莱恩的黑白遗照上,露出一个冰冷得令人胆寒的笑容,“吾名,乌列耶塔,wank医药集团原定继承人,4s级Alpha,劳拉·克莱恩先生之妻。”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同盟会正盯着这场发布会的众人也满头问号。   洛迦更是疑惑地站了起来,走近屏幕,盯着画面中阴险毒辣的美人,食指重重点了点桌子,吩咐道:“查他!”   白鹤应是离去,下午五点钟,乌列耶塔的信息来到了洛迦的案头。   原来,乌列耶塔和劳拉·克莱恩的故事简化一下,就又是个凤凰男吃绝户的故事。   wank医药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本应该是乌列耶塔,劳拉·克莱恩在很多年前不过是个上门女婿。   其实也不能算作上门女婿,他和乌列耶塔一样,都是Alpha,也就没有嫁娶一说,总之,最初若是按财富地位来看,克莱恩无疑是弱势的那一方。   他和乌列耶塔是有过一段轻飘飘的爱情的,具体隐情如何不知,姑且先称作真爱吧。   总之,他与乌列耶塔结婚之后,也就渐渐插手wank集团事务,后来不知怎地,乌列耶塔渐渐退出集团日常事务,全权交由克莱恩管理。白鹤动用了「蛛网」搜了许多情报,比较靠谱的一条是:乌列耶塔自结婚后身体每况愈下,在工作上愈发力不从心,也就渐渐退出了集团事务,心甘情愿将一应事务交给伴侣克莱恩打理。   因为身体原因吗?怎么想怎么假,但这是他们目前能收集到的唯一资料。   乌列耶塔本人也并没有在发布会上说太多他和克莱恩的往事,总之他当选副主席一事已是板上钉钉。这个人与同盟会之间没有旧怨,但毕竟是Alpha,保险起见,同盟会还是要查清他的底细。   「蛛网」还没来得及行动,发布会结束的当天晚上,洛迦就收到了一份邀约邮件。   这是一封私人邮件,发件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乌列耶塔。他说自己是通过商会主席秦总的介绍得到同盟会长的联系方式的,他想见他。   洛迦眉目一沉,发件人既然能找到他的信息,说明秦让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不过即便确认了也没有关系,洛迦手里拿捏着秦让的软肋。洛迦可以确定,自己手里捏着的,是令秦让永远不敢违逆他的王牌。   他的妻子,阿罗伊斯·罗兰。   洛迦揣着平板找到了罗兰,他正在会客室里一哭二闹三上吊,质问白鹤为什么要把他抓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把他和秦让分开。   “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来日更好的相见,loland。”这个曾与他鱼尾交缠的“小奴隶”Omega,摇身一变成了绑架他的叛军高层,“你当初不是和我说,尊重我们的决定,并且来日有需要,一定竭尽你所能么?现在尽你所能的时机到了。”   白鹤还说:“在这里你可以得到充分的尊重和自由,再也不会被你的Alpha严厉地管教和欺负。”   “……可是,”罗兰恨恨地道,“我就是喜欢被他管着被他欺负啊!”   “……”白鹤正无言以对间,洛迦揣着平板进来了。   “这个人,你认识么?”洛迦开门见山问道。   这个声音,和那日从自家壁炉里爬出来的人一模一样。罗兰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在他人屋檐下,罗兰不敢放肆,这里可没有秦让能保护他。于是唯唯诺诺地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一哽,道:“这是wank从前的继承人,我丈夫搞死克莱恩之后救出来的。他能当选商会副主席也是我丈夫在总统面前美言的。”   听了这话之后,洛迦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蛋,笑:“你最好祈祷你丈夫不要跟我搞什么幺蛾子。”   洛迦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离开同盟会,见到了这位新上任的副主席。   他们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碰头,来人高挑而纤瘦,水泥灰色的皮肤十分扎眼,一条银白色的双头蛇颈链蜿蜒缠绕在脖子上,两个蛇头各嵌着一对翠绿色的米粒般小的宝石。   灰白色的顺滑长发垂在身后,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他已经不穿西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月白色滚金的丝缎长袍,两侧耳朵上各挂着一只双头蛇纯银耳坠,胸前依旧别着上午在发布会里看到的那朵一支两头并蒂莲。   洛迦闻讯而来,还不待开口,此人竟温顺臣服在他脚边,双手在地上摊开,掌心向上,叩拜了下去:“Savior……Please accept my devout worship.”(救世主,请接受我虔诚的礼拜)   洛迦退后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起来说话。”   乌列耶塔缓缓起身,长袍太丝滑,导致春光乍泄了大半。洛迦把眼神从他灰扑扑却无暇的屁股上拔回来,蹙了蹙眉道:“我们并不是同类人,你称呼我为救世主,并不合适。”   乌列耶塔忽然摸上了自己的脸,另一只手伸到脖子后,撩开顺滑的长发,微微低头,把头发从后往前拨——   “?”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直到,他们在他的后脑勺处发现了另一张更加柔和漂亮的脸!   他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头,乌列耶塔还是乌列耶塔,但已经不是刚刚见面的那个乌列耶塔了。   简单来说,他从Alpha变成了Omega!   这个逆天的离谱操作把洛迦惊得呆在原地,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乌列耶塔拉过洛迦的手,撩开衣袍向深处去,洛迦摸到一处软缝,那是Omega才有的SZ腔。   “会长,在您面前的,其实是两个人。您知道双头蛇么?类似这样的。”乌列耶塔笑了笑,“我和我的双胞胎哥哥是基因变异的连体婴。我与他共用一个身子,一个大脑,他是Alpha,我是Omega。”   他们就像是原本的两个人前后各劈了一半粘合起来,两张脸,分别隐藏在一个头颅前后两面。   当他以Alpha身份出现时,另一张Omega脸就隐藏在头发后面;反之亦是如此。   至于区分二性性别的腺体,会根据见人的那一张脸而分泌对应身份的信息素,所以只要不与人太近距离地接触,是没有人可以发现这一恐怖的真相的。   洛迦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抽回了手,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抹了抹手上黏糊糊的液体,动了动眉,问道:“你和克莱恩,是什么情况?”   谈及克莱恩,乌列耶塔又流露出了那个歹毒阴冷的眼神,两颗尖尖的蛇牙无意识显露:“他曾经,只是我的助理。我的秘密被他发现后,他强__了我。”   因为Omega在当今社会处处受到歧视,家族让乌列耶塔接管集团事务时,一直让他用Alpha身份见人,他也是这么照做的。但与助理长时间在一起,秘密总归是守不住的。   Omega身份的他也需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想再闷在厚重的头发里了,他总是会趁没有人的时候扭过来透气,安慰安慰自己。好死不死,不知道第几次就被助理发现了。   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他身为Omega独有的SZ腔。   不雅的视频被录下,成了威胁他无往不利的利器。   把柄在他人手上,他不低头又能如何?一次两次,三次五次,克莱恩步步紧逼,他步步退让。   直到他被迫以Alpha身份与他结婚,实则被他锁在地下室,以Omega身份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遭受他的侮辱,甚至……   乌列耶塔深深叹了口气,不愿再提往事。   他得以重见天日,还是托秦让的福。   竞争对手之间,秘密也算不得秘密。秦让自有一百种方法让克莱恩在他面前底裤也不剩。   洛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秦让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克莱恩甘心认下不属于他的罪名,心甘情愿被切尔·希特处死呢?”   乌列耶塔歹毒地笑了笑:“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够总统阁下把他片成一万片。把柄就在秦董手上,他不认那些虚无的罪名,秦董就把一切捅到总统阁下跟前。”   “他已经意识到横竖都得死,当然要选比较轻松的死法。就算sigma-7和zeta-19和他没关系,为了留个全尸,他也得绞尽脑汁给圆回来。”   否则,就不止是挨几个枪子儿那么痛快了。   杜诚说的不错,没有一个Alpha想躺上那张床。劳拉·克莱恩也不例外。   那是让黑玫都闻风丧胆的酷刑。 第82章   洛迦带乌列耶塔回了同盟会。   同盟会自此新迎来了一员得力干将,在外面,他是富可敌国的联邦商会副主席,在同盟会,他是一棵财源滚滚的摇钱树。   本来么,wank集团财务透明,季度年度财报都掌握在切尔·希特手里,其中并没有油水可以捞,但有意思的是,克莱恩在位期间,竟私下贪污了集团数以亿计的资产,神不知鬼不觉地全换成了黄金宝石,在府邸地下挖出了一座占地3000平米的黄金窟。   克莱恩像一条有收藏宝物癖好的恶龙,只可惜,金山银山堆了无数座,有命赚却没命花,到头来,全为他人做嫁衣。   黄金窟一眼望不到尽头,入目所见的墙、地板、天花板金光闪闪,全是实心的金砖。   宫殿主殿悬挂一组流光溢彩的宝石灯,随便摘一颗下来就是稀世奇珍。宝石灯下铸着一座黄金笼,笼里黄金锁链横陈,斑驳着血与泪。那漫长的十年,乌列耶塔就是住在那里的。   往事他已经不愿再回想,三千多个日夜,每一天都是无尽的屈辱和绝望。   住了太多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出来了这么多天,也依旧还是不太习惯,光线强烈一些就忍不住眨眼落泪。   赫德见状,捞过控制平板将四周传感屏调成了夜晚模式。   室内一下暗了下来。   “同盟会若有需要,我可以将黄金屋整座拆开,为同盟会提供强有力的经济支持。”乌列耶塔说,“我愿同荆棘之路诸位有志之士一同俯身前行,劈荆棘,斩恶浪,为自由与尊严,撕出一条血路——”   洛迦脸上笑意不减,俄而伸出手:“欢迎你的加入,小白莲。”   “?”乌列耶塔不是很懂这个称呼,纪澜站在洛迦身后笑了笑,道,“这是我们自己人才会用的亲昵称呼。会长愿意这样称呼你,说明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乌列耶塔这才了然地绽开个热烈的微笑,握了上去。   如此看来,同盟会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如果忽略洛迦身后脸色难看的白鹤的话。   洛迦松开了手,朝一旁的赫德扬扬下巴,道:“你初来乍到,对这里陌生得很,让盟友先带你四处转转吧。”   “啊……好。多谢会长。”   正在一边给咖啡机装新豆子的赫德忽然接到这样一个任务,迷茫地放下咖啡杯子,应了声是,对乌列耶塔说:“跟我来吧。”   “谢谢!”   两个Omega一前一后离开了,两人忽然听到身后会长的方向传来拉动抽屉声,好像拿出了什么放在桌上,又陡然急促的一声砰,乌列耶塔不明回头,看见白鹤着急忙慌地藏了什么东西在身后,洛迦则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怎么了?”   乌列耶塔的目光落在会长手中那支……粉色的,布满凸起的……上。   洛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握在手里,顺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玩意儿,无谓一笑,还打开了开关,嗡嗡声顿时响彻寂静的会议室。洛迦耸耸肩道:“不要见怪,我们都是一群没有Alpha抚慰的孤寡Omega。玩些玩具什么的,很正常。你要吗?我可以送你一些。”   乌列耶塔俊脸一红:“不……不必了,多谢会长。”   他和赫德都是脸皮薄的,一先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洛迦关了手中玩具的开关,脸色倏然沉下来,将玩具重重放在桌上,伸手去扯白鹤,拿到白鹤手中的东西,打开抽屉丢了进去。   “白鹤,你想干什么?”   “洛迦!”白鹤被他冷不丁打断计划,有点生气,口吻中略带了些为人师长的叱咄,“你这样是不是太过草率?!你还让赫德接待……赫德他的脑子……”   “我自有我的安排。”洛迦转动转椅不善地面向他,抬眼打量着他:“而你现在是在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话?白鹤?”   “……”白鹤脸色倏然一白,“抱歉,会长,我……”   洛迦长身而起,清瘦的指节划过老师惊惧的脸庞,白鹤不知为何,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好在那只如蛇冰冷的手指只是划到他耳畔,替他掖了掖白色的发丝,似笑非笑道:“我最讨厌手下人擅自行动。再有下一次,咱们按规章办事,老师。”   白鹤声音低如蚊蚋:“是……”   “叫上纪澜,跟我来。”   ·   洛迦让赫德接待这位新成员,赫德就不留余力地带他到处参观,把同盟会诸多秘而不宣的秘辛都一股脑告诉他。赫德这个人,虽然不太受同盟会自己人的喜爱,但他的面相和性子,温温柔柔的嗓音,总是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往往能给不熟之人留下很好的印象。   也因为他这什么话都竹筒倒豆似的和别人说的性格,别人对他的戒备心总是最低的,不管是联邦政府高层,还是别人。谁都不会对一个笨蛋抱有很强的防备心。   走了没多久,两人聊到同盟会的分工,赫德是负责哪块的?赫德倚在窗台边苦恼地点了点太阳穴,道:“他们没有把重要的工作分给我……”   “啊?为什么?”   赫德撇撇嘴,捂住头:“他们都嫌我笨,因为我总是做错事……就让我当个吉祥物,顶破天了做点跑腿的事,比如加一加咖啡豆,采买一些生活物资或者种种花什么的。”   “上一次,会长还让我干保洁的事……”赫德喃喃地说,“可能我真的很没用吧……”   乌列耶塔说:“可是你看起来很好相处,不用太妄自菲薄,只是可能你的优点在别的地方,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   赫德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激动地握住乌列耶塔的手:“真的吗?!”   “当然。”   “太好了,我觉得你就是我的知音,我们以后就是最好的朋友了!”赫德说,“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乌列耶塔眼底泛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许久问道:“哦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赫德迟钝了半晌才伸出手,笑意盈盈:“我叫纽顿·雪莱。”   乌列耶塔也握了上去:“很高兴认识你,雪莱。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参观完了同盟会,会长命赫德送送人家。   毕竟乌列耶塔还有另一个身份,长时间留在同盟会也不现实。   依依不舍送走他的知心朋友,赫德还偷偷和他互换了联系方式。并说就算以后没有任务,他们私下也可以来往。   偷摸摸将对方的联系方式折了好几折揣进衣襟里侧,赫德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确认没有人看见他这通违规操作,松了口气,道:“我要回去啦,以后咱们常联系,拜拜!”   “bye.”   ·   有了乌列耶塔的大力经济支持,同盟会果然有钱了许多,再也不用陆庭深提心吊胆挪用联邦公款倒卖星舰零件换钱,养整个同盟会了。   洛迦也不用担心花钱大手大脚,给陆庭深造成经济负担了,一口气买了好几盒名贵雪茄,在办公室吞云吐雾。   不花自家老公的钱,就是没有心理负担。   赫德最讨厌闻二手烟味,但在洛迦身边工作却敢怒不敢言。还是白鹤在时会把他雪茄从指尖抽走:“对身体不好,少抽一些。”   洛迦眯了眯眼,自嘲一笑:“吾乃不死鸟。枪子都挨多少颗了,还差这几口烟?您当初和加文老师逼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我的身体?”洛迦揉了揉太阳穴,“老师把烟还我。压力太大,让我缓缓。”   白鹤被他的话一哽,再无话可说,默默将那根呛死人的雪茄还回他指间。   洛迦放躺了靠背转椅,左转一下,右转一下,窝在椅子上吞云吐雾。   偶尔点点太阳穴:“想你了。”   很快那边就回:“我也想你。”   洛迦不是单纯找陆庭深聊天的,发布了一个任务:“有两个人,我需要你帮我盯一盯。详细资料我让白鹤即刻发给你。”   洛迦流利地敲了两个人名过去,约莫一分钟后,收到来自陆庭深的回讯:“遵命,会长夫人。”   “嘴贫。”   接到任务的陆庭深抽根烟的功夫,就收到了白鹤发来的一串秘钥。   依旧是由“·”与“-”组成的复杂电码,陆庭深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已经将电码表背得很流利了,破译出来,这是一串光脑加密文件。   陆庭深来到超算控制室,输入破译的域名,光屏中跳出一份加密文件。   输入同盟会一级密码:“LokaisKing”   文件打开,里面是「荆棘之路·蛛网」搜集到的情报,开头第一页是一张个人资料,左上角明晃晃印着他的照片:   联邦高级政府议会,二性分化性别研究院院长,兼最高统帅部下属后勤保障部队上将,杜邦·克林顿   性别:4S级男性Alpha   年龄:49   配偶:纽顿·雪莱(4S级Omega,已故)   年龄:卒于27岁   第二页,是纽顿·雪莱的照片和个人资料,一个金发碧眼的Omega,笑起来很好看。大略一看,竟和赫德有些相似。   “荆棘之路”甲级战犯,于帝历2722年8月19日被俘,押入特别监狱服刑,同年12月,枪决于联邦特别监狱刑场。   行刑者:杜邦·克林顿。   陆庭深的脸色忽然凝固住了,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很多年前,克林顿在宴会上捧了一颗头颅来。   大家一看就知道,被他捧在手上的,是他的伴侣。他一步步走向切尔·希特,切尔·希特赞赏他:杜邦·克林顿少将有情有义,为了联邦的尊严不受践踏,不惜大义灭亲,实为联邦军人之表率,自今日起,擢升上将。   荣华富贵已唾手可得,而他的脚下,是妻子的尸骨。 第83章   赫德自那日送别乌列耶塔之后就不太对劲,常常心不在焉,犯的错更多了。   洛迦本就厌蠢,看他不太爽,这下子是更不爽了。要不是白鹤从中斡旋,只怕赫德早就被赶出同盟会。   “能干干,不能干滚!”在赫德肿着眼再次迟到在荆棘会议上时,洛迦重重砸了手边的水杯。   白鹤梗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安抚:“赫德他只是因为雪莱的事最近心情不太好……您放心,我事后会找他谈话的,先开会吧。”   洛迦并不吃这一套,抬眼望向赫德,道:“雪莱是最近才死吗?都他妈死了快十年了,现在又哭丧个什么劲儿!”   “……”赫德自知理亏,不敢说话,轻手轻脚地来到座位旁坐下,眼睛里含着的泪也不敢滴下来,幸好带了手巾在手腕上,用它抹去泪水和鼻涕。   会后,白鹤找到了在卧室里抱着相框黯然神伤的赫德。   相框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少Omega,细看之下,竟和赫德有几分相似,他在一片白色月季旁蹲着,笑得眉眼弯弯,金色的卷发编成蓬松的辫子,垂在身前。   纽顿·雪莱,与阿蒂尔·赫德拥有同一个Omega父亲:赫伯特·阿诺。   他们的Omega父亲赫伯特·阿诺曾委身过两任Alpha丈夫,第一任丈夫:纽顿·得文。   纽顿·得文不是好人,对妻子动辄凌辱家暴,强迫抽取他的骨髓液提取类卵细胞,好几年的配对,终于合成了一个4S级受精卵,十个月后,他们的宝宝出世,取名纽顿·雪莱。   可是这枚受精卵评级,十五岁后分化为Alpha的概率仅有19.6%,得文暴跳如雷,对妻子的殴打凌辱更加频繁,并继续提取他的骨髓液。   但很遗憾,在这之后,他们再也没有配对成功一个4S级别的受精卵。   雪莱长到2岁,阿诺终于再也忍受不下去,本来是想自杀的,但天可怜见,在末路穷途时,阿诺遇见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Alpha:阿蒂尔·麦伦。   阿蒂尔·麦伦是一个很温柔强大的Alpha,在联邦政府高层担任不小的官职,他对阿诺一见钟情,并对他的经历感到痛心和惋惜。   对陌路穷途的阿诺来说,麦伦就是他生命中的光亮。   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至于纽顿·得文,他的身份地位完全无法与联邦高层的军官相比,所以即便咬牙切齿,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妻子改嫁入豪门。   婚后第二年,阿诺与麦伦合成了一个4S级别的宝宝,取名:阿蒂尔·赫德。   赫德是在万千宠爱中出生的。   他有温柔慈爱且位高权重的Alpha父亲,温柔俊美的Omega父亲,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受过一点点苦。   他三岁的某一个早春,他和Omega父亲在开满鲜花的院子里玩耍,听外头哗啦啦的雨声,父亲怕他冷,给他披上了一件漂亮的披风。叮嘱他就在庭院里玩耍,不要到外头去淋雨。   而这个时候,庭院的外头奔跑来一个怯怯的孩子。   看着约莫五六岁,他一头金发被雨水浇透了,一缕缕黏在脏兮兮的脸上,瘦得不成样子,手里握着一个泡发的面包。脚上也没有穿鞋。   他看见庭院里漂亮的Omega,泪水汹涌落下。他不顾一切地跑进小院,抓住Omega那身丈夫为他买的昂贵丝绸上衣:“爸爸——”   赫德不知所措,看了看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又看了看自己的Omega爸爸。   爸爸一瞬间惊在原地,往昔的噩魇如潮水汹涌扑来。   赫德拽了拽爸爸的衣袖:“爸爸,他是谁……?”   阿诺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拍开了雪莱的手,冷冷道:“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赫德,雨下得太大了,咱们进屋里去。”   然后,这个小孩儿就被府邸的保卫员撵走了。   赫德扒着窗户小心翼翼地往外偷看,洋房外雨丝风片,那个5岁的小哥哥在雨中放声大哭。   赫德坐立不安,举着小伞伞偷偷溜出府邸,还带了保姆为他新烤好的小蛋糕。   “哥哥……我的蛋糕给你吃,你别哭了。”   雪莱恶狠狠地盯着这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想揍翻他,可是拳头握起来了,又后知后觉地想,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比他幸运,比他会投胎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雪莱问他。   “我叫阿蒂尔·赫德……哥哥。”   雪莱抹了把湿漉漉的小脸,含着泼天的委屈和他说:“你能不能去告诉你的Omega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说到这里,雪莱已经泣不成声,“我想听他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然后我就走,再也不纠缠。”   赫德不懂眼前这个人是谁,可是他见不得别人哭。Alpha爸爸说,要做一个温柔的好宝宝,如果别人哭,你要安慰他,鼓励他。   “哥哥……”赫德挠了挠屁股,说,“我……我去和我爸爸说,你在这里等等我,这把伞给你。”   “还有,哥哥,我先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赫德扭头迅速跑了。他将雪莱的话告诉Omega爸爸,Omega爸爸哭了。   两个都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会不心疼呢?   他去到雪莱身边,紧紧抱住了他,连声说着对不起和生日快乐。   可是,也只能说对不起了,别的他也做不到。他知道纽顿·得文的性子,如果他因一时的愧疚而出手,那么日后没完没了。阿诺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再也不想有被拖回深渊的任何可能。   他可以给雪莱很多很多钱,可注定,给不了他爱。   可是雪莱缺的是钱吗?   不是。   他的Alpha父亲对他一点也不好,时常打骂甚至不给他饭吃。雪莱想要的东西再简单不过,可阿诺永远给不了他。   雪莱一个人用尽了全力努力地活着,十五岁果然分化成Omega,受到的虐待更多了。如果说分化之前他的父亲还再赌那19.6%的机率而对他有所留情,那15岁之后的殴打,就真的是毫无保留了。   根据帝星那时的法律,18岁的Omega必须结婚,否则政府不会提供抑制剂,雪莱不得不找个Alpha嫁了。   根据强制匹配中心的分配,他的丈夫名叫杜邦·克林顿。   好消息是,杜邦·克林顿是联邦高层,有钱有地位;   坏消息是,他是好人坏人未知,并且雪莱没有反对的余地。   他并不知道与此同时,他那好命的弟弟阿蒂尔·赫德,刚刚分化成Omega。   更不知道他的Alpha父亲温柔地对他说:“小赫德不用着急嫁人,没事的。抑制剂管够,爸爸帮你找可靠的丈夫。他要像爸爸一样对你温柔、体贴,咱们再嫁。爸爸的宝宝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看,人与人的命运差距总是这样天差地别。   雪莱就这么被迫嫁给了杜邦·克林顿。   他也曾祈祷他的丈夫是好人,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像Omega爸爸找到自己最终幸福的归宿一样,乞求丈夫救他脱离苦海。   可是,他的命运一如既往地糟糕。   杜邦·克林顿是个王八蛋,还是个虚伪至极的Alpha。   雪莱已经彻底失望,他不再奢求别人来改变他的命运,既然命运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深渊,那么,他不再期待命运垂怜,他要把握命运,自己做出反击。   他加入了荆棘之路,为平权运动抛头颅洒热血,他付出了太多,没有回报,他用尽一生爬不到荆棘之路高层的眼前,他只是无数牺牲者的一员,就像起火的蚁穴里,无数烧成焦炭的其中一只蝼蚁。   然而他并不知道,有两个人记住了他。一个是会长洛迦,另一个,是他那好命的弟弟,阿蒂尔·赫德。   没有一个荆棘之路的盟友会白白死去,每一个人,都牢牢记在洛迦的心里。   只是雪莱被执行枪决的时候,同盟会因赫德叛变一事陷入内乱,洛迦应对不暇,同盟会自身难保,洛迦实在无能为力。   雪莱死了。但在洛迦的心里,他的仇恨还没完。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现在,同盟会重建,我在暗敌在明,曾经无能为力的仇人,可以一个个清算了。   他命赫德去接待乌列耶塔,严格来说,乌列耶塔因为连体兄弟的特殊身份,所以暂时并不能算作同盟会真正的盟友,洛迦让赫德去试探他,在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里,通过脑电波联系赫德,让赫德隐瞒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毕竟如果赫德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乌列耶塔真的是谁派来的眼线,那么赫德连带着陆庭深就危险了。因为在联邦高层乃至切尔·希特眼里,赫德是元帅夫人,联邦军部中校,如果被发现他在同盟会,那岂不坐实赫德和陆庭深有二心?   赫德什么下场洛迦才不管,陆庭深可是自己男人,他不能不管。   在赫德与乌列耶塔独处的这段时间里,洛迦让赫德告诉他自己名叫纽顿·雪莱,这样一来,如果乌列耶塔真的是敌方眼线,那么敌方就必定会怀疑到杜邦·克林顿的头上。   因为当初他捧着妻子头颅在宴会上献给切尔·希特一事,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眼线来报,纽顿·雪莱没有死,仍效力于同盟会,可不就怀疑上杜邦·克林顿了吗?   一旦背上奸细的嫌疑,就算切尔·希特不立刻杀他,克林顿也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下场参考克莱恩。   如果乌列耶塔不是眼线,克林顿也就多逍遥一段日子,终归是要死的。还有纽顿·得文。   早死晚死,总之通通得死!   ·   白鹤叹了口气,坐到赫德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没用,赫德,坚强一点。雪莱一定不会白白死去,我们会为他报仇的。”   赫德并没有被很好地安慰道,反而泪流得更凶了,抱着膝盖伤心痛哭。   他想起和哥哥仅有的几面,想到爸爸满怀歉疚地和他说哥哥的事,想到哥哥在大雨中瘦小的身躯,伤心的脸庞。懊恼为什么受苦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上天要格外眷顾什么也做不好的自己。   本来事情过去很多年了,赫德心上的伤疤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却又在近日被洛迦亲手撕开,他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愧疚里。   纽顿·雪莱四个字,是赫德连说也不忍说不出口的名字。   幸运的人在面对因不幸而亡故的人,总会心生愧疚,尤其当他自认自己并不如不幸的那个人时。   很久以前的蓝星,心理学就将这一行为命名为:“幸存者综合症”。   “我也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赫德泪糊了满脸,喃喃地说,“可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   “老师……我宁愿不幸福的人是我,我这样的笨蛋,最应该代替哥哥去死,为什么上帝偏偏把我留着……”   白鹤无言看着他,思忖许久终于说:“可能,上帝自有他的用意。”   “你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白鹤勉力笑了笑,“洛迦那日不是说了吗?笨蛋也有笨蛋的作用,会让自以为聪明的人栽跟头。”   “洛迦还说,聪明人机关算尽,不如笨蛋灵机一动。”   白鹤拿过他手中的相框,用衣袖擦了擦上面滴落的眼泪放在书桌上:“洛迦已经传讯给庭深,让他帮忙盯着克林顿,接下来,咱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第84章   几日后,陆庭深陆续传来多个不妙的消息。   第一:同盟会基地位置暴露;   第二:杜邦·克林顿人间蒸发;   意料之中。   乌列耶塔果然是联邦安插进来的眼线。   洛迦既然敢带乌列耶塔进入同盟会,当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联邦军部的头子就是同盟会老大的马子,联邦军部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高精尖武器,洛迦都了如指掌。若是同盟会没有万全的应对武器,又怎敢带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入同盟会?   早在同盟会新基地重建竣工的那一天,一应高精尖武器就已经在地下准备就绪。   洛迦听到这样的消息,一点也不惊慌,真正的战争即将到来,他反而有些热血沸腾了。浑身毛孔仿佛都张开来,复仇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烧。   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从走投无路手无寸铁到现在,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代价,留了那么多那么多血,他们终将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血战。   洛迦来到玻璃盾钢铺就的宽阔长廊中,在一处半人高的控制台上点了几下,录入指纹,四周蓝天白云的景象霎时消失了,四周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旋即,漆黑的玻璃外忽然亮起一道道黄色的线性灯光,犹如金色的巨蟒向左右两端奔去。   四周被黄色灯光又映亮了,玻璃之外,阴暗洞穴之中,赫然停着一架架庞然巨物!   它们犹如一头头沉睡的巨龙,在它们面前,洛迦渺小得像一条毛毛虫。   输入唯会长独有的最高权限指令,玻璃盾钢之中忽然裂开一条缝,这条缝愈来愈大,最后形成一个两米高三米宽的弧形隧道,步入式感应灯依次亮起,照亮前方一片光明的路。   一声清脆的鸟啼不知从何处传来,裸眼3D成像的极乐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前方穿行,很快钻出了隧道,围绕着若干架大型重武器盘旋飞翔。   洛迦伸出手,轻轻抚摸机甲机身,透过指尖传来令人战栗的冷冽触感,如冰霜从指尖往身上蔓延,洛迦猝然收回了手。   这些武器大多是洛迦投身平权这么多年来一件件收集来的,有自主研发的、有硬抢的、有从敌方处缴获的,还有……防空防天司令部“倾情赞助”的。   有陆庭深这个高层奸细,神不知鬼不觉联动司令部往同盟会搬点武器,那还是很简单的。   当然,菲尔要承受的风险是很大的,当然不能白给。   陆庭深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也不好使。   “很简单么,叫我几声义父,我就给你了。”菲尔言笑晏晏,丝毫不虚地盯着这位年轻的上司,“你别看我这么显年轻,我本来就大你一轮,还是你爸爸的相好,你叫我几声义父不过分吧?”   “陆庭深元帅,你从我辖下司令部往外搬武器,一旦被发现,我就是联邦叛徒。为了你们,我这么大的风险都承担了,让你叫几声义父能怎么的?”   “……”陆庭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咬紧了牙关就是叫不出口。   “快点吧,元帅阁下。”   “…………”陆庭深不知如何是好,丢下一句:等我一下。   然后远离菲尔找了个角落暗戳戳蹲下,打开通讯器,望着屏幕里的老婆一脸为难:“他让我叫他义父,我……”   洛迦俊眉一挑:“告诉菲尔,我要找他。”   陆庭深把接通中的通讯器塞到菲尔怀里。   “小曼陀罗,”菲尔笑了笑,看进屏幕里,“好久不见啊。”   “义父。”洛迦平静地笑了笑,“我也很牵挂您,义父。”   “义父,同盟会重建在即,军资武备确实不足,希望您帮忙,义父。”洛迦竹筒倒豆似的,“义父,我知道您是帝星最伟大的指挥官,帝星最伟大的武器工程师都归您所管。义父,同盟会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忙,义父,来日荆棘之路成功,小曼陀罗带着庭深和白鹤老师去接您回家,义父。”   “义父,白鹤老师很想您,他画了画和一些别的礼物要送给您,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联络司令部,您若答应调借武器给同盟会,庭深就可以顺便把画和礼物给您带过去,您看可以吗义父?”   “当然,义父要是实在为难就算了,当儿子没说。”   几句话说了一二十个义父,把菲尔叫得心花怒放,还能不依吗?   “借借借——要什么自己去武器库挑吧!”   洛迦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谢谢义父。”   “还有,义父,小曼陀罗建议您不要梳总统一样的发型,冷不丁瞧见吓我一跳。”   菲尔照了照镜子:“是吗?我觉得这样显得我很成熟很迷人。”   “您本来就很迷人,义父。您比总统帅一万倍。”   “选!让庭深去军备库选,看上哪个全拿走!不用客气,记得义父的礼物就行。出了任何事,义父担着。”   陆庭深领命而去,在前往军备武器库的路上还一直保持着和洛迦的通讯,听见他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陆庭深自知理亏,伸出一个大拇指,颇有些崇拜地问:“佩服你。你是怎么叫出口的?”   今天洛迦穿着一身雪白的丝绸V领衬衫,脖子上围着一条细细的丝绸领巾,领巾旁点缀着一朵犹自含露的白色曼陀罗。   左胸前有一枚用金线刺绣的自由双翼徽章。   洛迦不客气地看了他一眼,无谓道:“我这一生伏低做小丢脸面的次数还少吗?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什么都愿意做。遑论只是叫菲尔几声义父。”   “何况日后白鹤老师真的愿意和菲尔在一起,严格来说,他本来就是你义父,你叫他一声也不算委屈。”   陆庭深想想,好像也对。   联邦防空防天司令部,是联邦最顶级的军事基地之一,斯弗拉夫山脉大洞穴中,专门凿空了一座最大的山,山体内建军工厂兼核武研发基地,本来么,这种东西保密等级非常之高,但也架不住一下出了两个奸细啊。   当然,这事一旦被发现,两人即便浑身长满了脑袋也不够切尔·希特砍就是了。   陆庭深从司令部偷偷运回来的武器是最新研发制造的,体积不大,但威力不容小觑,还没有来得及上报给最高统帅部,也就说明连切尔·希特都还不知道有这批武器,倒是先让同盟会给捷足先登了。   足以可见想成一件事,背后的资源和人脉有多重要。   菲尔可是帮了他大忙了,与之相比,几声义父算得了什么?   武备库中的武器需要定时巡检,开战在即,洛迦进来重新检测了一次,避免真正开战时武器掉链子。   洛迦正在巡检中,寂静的空间里,脑袋忽然跳出了一串长长的脑电波。   这段波频打得速度非常快,就好像发件人很匆忙,洛迦眉目一凛,突如其来的电波侵袭他的大脑,带来一阵突突的疼,洛迦放下巡检单,倚在机甲边坐下,尽力收取这段突如其来的电码情报。   P.U.DO:(公域)[1]   @「karl·gavin」:"WINTER HAS COME EARLY,THE ROSE IS ABOUT TO WITHER.GLORY TO THE THORNY PATH.END."   (@「卡尔·加文」:凛冬早至,玫瑰即将凋谢。荆棘之路荣耀长存,结束。)   在同盟会电报解码目录中,"WINTER"代表危机代号;"THE [信息素代号] IS ABOUT TO WITHER"代表遇到危险,可能无法幸存。   紧接着,是迅速回应的白鹤:   @「白鹤」:1350:6-8-1 begin!(开始)   @「karl·gavin」:1350:6-8-1   ……   1350,代表的是现在的时间,在解码目录中,确认对方是否还存活,即发送一串无意义数字X-X-X,每隔半小时让对方重复一次,一旦中断,即代表暴露甚至牺牲。   洛迦惊呆在原地,脸色霎时退去血色,惊慌失措地跑出武器库,在见到白鹤等人的前一秒,脑海跳出另一段波频:   @「陆庭深」:“别着急,我去查探情况。加文教授一定不会有事的。”   卡尔·加文完完全全在切尔·希特的监视网下,饶是同盟会通讯技术再发达,也不可能攻破总统府,他们只能通过嘀嘀嗒嗒的脑电波交流了。   ……   时间来到下午14:20分,那边无有回应。   焦头烂额的白鹤主动发送:1420:6-8-1   那边慢慢传来:1420:6-8-1   众人微微松了口气,还能发送,说明暂时还活着。   卡尔·加文已经无法通过电报交代自己现下的处境,问具体情况只能得到那边敲下404,即静默信号。   在解码目录中,代号404有两种情况:   第一:对方并不知情,无法回答;   第二:对方斟酌实际情况,主观不愿告知或无法告知。   卡尔·加文的处境显然是第二种了。   根据脑电波交流推断,他能重复第二次数字代号,说明暂时还活着,但无法确认时间,也就是说明,他很有可能被人身控制,无法获取准确的时间。   洛迦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切尔·希特不会再杀卡尔·加文第二次,只要他们迅速想办法,老师一定会没事的。   “赫德——”洛迦吩咐道,“我命令你即刻离开同盟会,以元帅夫人身份,随陆庭深拜访总统府,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见到卡尔·加文,我不要求你救他,把他现下真实处境告诉我。下午六点之前,向我详细报告!”   “……”赫德心中一紧,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的慌乱,想说什么,终归不敢,垂头应是,“渗透小组收到,即刻执行。”   白鹤的「蛛网」再是无孔不入,总统府也是进不去的。   他们是阴暗地洞里的老鼠,无法见到外面的太阳,现在他们只能干着急了。   能出去站在阳光之下的,只有赫德。 第85章   陆庭深假借请战之名,带着赫德风风火火来到总统府,义愤填膺地求见总统阁下。   怒气腾腾的脸上满是对荆棘之路的死灰复燃之势而感到气愤。   既然如今同盟会基地已经泄露,陆庭深为表忠心,主动求见切尔·希特,希望能领军出征。   彼时,切尔·希特正在清洗手上血污。   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眼通红,立誓定要将同盟会连根拔起的手下悍将。   切尔·希特心中并无波澜,这些日子经过了这么多事,切尔·希特已经不愿再相信身边任何人。   他感到身后仿佛攀附着一条冰凉阴毒的毒蛇,正吐着冰冷的信子盘踞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随时可能一口咬死他。   荆棘之路主谋既然都已死亡,那么到底是谁又在背后搅弄风云?这些日子,因为高层Alpha接二连三出事,切尔·希特早已焦头烂额。他越是迫切地想深入调查,抓取幕后黑手,联邦高层因此牵连的Alpha就越多。   先是媒体界的胡延,紧接着是宴会死伤将近三分之一的Alpha,再到商界的克莱恩,现在又是军部克林顿,而这些人,无疑例外都曾系统性压迫过Omega族群。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黑玫?还是陆庭深?   因为胡延一事,切尔·希特的口碑在人民群众眼中早已如风化的沙塔,世人对他虚伪的嘴脸口诛笔伐,虽然如蝼蚁一般的平民讨伐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如今也完全只是靠着他的权力和联邦强大的军事力量撑着,一旦这些没有了,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   不过至少如今他已知道纽顿·雪莱这个人还活着,并且掌握了同盟会的具体方位,如果隐藏在暗处的老鼠行踪飘忽,无法追踪,那就整块地移平,让他们藏无可藏。   如今,出战已是不可避免。   但切尔·希特拒绝了陆庭深申请出战的请求。   “总统阁下——”陆庭深差点给他跪下,“为什么不让我去?!我能镇压那群畜生第一次,就一定能镇压第二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帮余孽,也没有人比我更恨那帮万恶的Omega!他们炸死了我全家!”   陆庭深真跪下了,扒着切尔·希特座椅的扶手,眼底翻起不甘和仇恨的水雾:“求您给我再次出战的机会!总统阁下,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了,洛迦害死了我全家!我要同盟会寸草不生!”   陆庭深的太阳穴和握紧的拳头暴起青筋,表现得滴水不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有多不甘心呢。   见切尔·希特依旧不为所动,陆庭深调整心态,再上一重,声声恳切:“当初要是没有总统阁下的栽培,家破人亡的庭深早就吞枪自尽一了百了了,哪来如今的荣光?在这个世界上,总统阁下才是庭深的再生父母,我早就将您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发过誓要一辈子孝顺您,忠于您的。我知道联邦最近的风风雨雨让您起了疑心,但是总统阁下,您永远可以无条件信任我!”   切尔·希特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起来,从烟盒摸了两根烟,抛给他一根:“坐。”   陆庭深一边抽泣一边点烟,哎哟,看给他委屈的。   “不是不信你,庭深。”切尔·希特吐了口烟,道,“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你如今也升了元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和你的夫人好好过日子,也享享清福才是。”   陆庭深心里明白,不让他出征,当然不是他表面上说的这么简单,自同盟会重建之后,联邦高层死了这么多人,他现在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陆庭深正演着,头顶忽然传来切尔·希特似笑非笑的声音:“下午有空吗?”   陆庭深不明所以,但也实话实说:“有的,总统阁下。”   “前几天抓了个叛徒,下午陪我去趟69处。”   陆庭深心中一震,脊背的毛孔霎时张开,沁出冷汗来。   69处三个字,让赫德脸色大变,正不知所措地看向陆庭深,却见切尔·希特勾起个若有似无的微笑:“赫德也一起吧。”   总统阁下的命令是没有人敢置喙的。   军车一路平稳驶向了69处,乌铁的大门,老旧的刑房烟囱正往外冒着难闻的黑烟。乌沉沉的天压下来,更显得这里恐怖非常。   黄莺早早收到了消息在门口等候,恭恭敬敬接过切尔·希特的手杖,颔首行军礼:“总统阁下、元帅阁下、元帅夫人,下午好。”   每穿过一道铁门,终年积在这里的血腥味就更浓一分,赫德也抖得愈发厉害。   前方没有路了。沉重的漆黑合金铁门伫立在眼前,像一张能把人吃得渣都不剩的血盆大口。   陆庭深知道69处刑房最深处有一扇门,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Alpha愿意进去的地方。进了这里,再想活着出去就是痴人说梦。   黄莺在铁门中心的识别系统录入了虹膜,咔咔两声,随着铁门打开一道缝隙而发出刺耳响声的同时,缝隙里奔涌出来惨烈的嚎啕和尖叫,伴随着某种大型机器运转的嗡鸣,简直和十八层地狱无二差别。   满眼血雾横生。   地狱之中有三个人。   刑床上承受酷刑的,暂时看不出是谁的Alpha,以及被捆在刑讯椅上被迫观刑的卡尔·加文,还有,站在卡尔·加文身边环胸抱臂无动于衷的黑玫。   赫德看清了眼前景象,加上血腥刺鼻的气味,吓得直接摔倒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即把今日一天所进饭食全给吐了出来。   陆庭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看起来岿然不动,但灵魂仿佛都在体内体崩瓦解了。   赫德吐完了,终于记起自己的任务,颤抖着跑向那张刑讯椅,焦急查看老师的状态,他扑倒卡尔·加文腿边,见他已经苍白得像一片纸人,歪斜在一边,仿佛被吓得丢了魂,脚边堆满了针管,仔细一看,是一种保持清醒的药剂。   黑玫撕开了一只新的,直接扎进了卡尔·加文的胳膊里。   几乎疯狂的求饶嚎啕声再一次炸开在空气里:“为什么给我看这个!!!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滚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Hiter……我要回家……”   他苦苦哀求的人站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神情冷漠,无动于衷。   “总统阁下……”陆庭深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已看清刑台上面容扭曲的人的脸,“您说的联邦叛徒,是克莱恩?!”   切尔·希特冷笑一声,旋即看尽陆庭深的眼底:“不止克莱恩。”   “杀鸡儆猴罢了,懂吗?”切尔·希特对眼前残酷景象全然无动于衷,就好像眼前受折磨的只是两团泥巴人那样,言笑晏晏地摸出烟盒抽出三根,一根抛给陆庭深,一根抛给黑玫,一根送到自己嘴边衔着:“庭深,我从前对他真是很好的。我把重任交给他,资源交给他,没想到,他背叛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我也知道,如今高层人人蠢蠢欲动,真是甜头吃得太久,想吃点苦的了。”切尔·希特吐出的烟将他的脸氲得模糊不清,更让陆庭深胆战心惊,“我虽然暂时不知道这个奸细是谁,但是我想,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说呢?庭深。”   “……”陆庭深勉强笑了笑,“是,敢背叛总统阁下的人,活该如此。”   烟雾中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还好,庭深还在我身边。你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当然。”陆庭深猛猛吸了口烟吐出,“对了,夫人怎么在这里?”   切尔·希特半真半假地说:“小猫不太听话。明里暗里总想背地挠我,我带他来磨磨小猫爪。伤是肯定舍不得伤他的,只能如此了。”   “希望回去了能乖一些。”   “不要像某些不知死活的人一样,死无全尸。”   一根烟抽得剩下小半根时,卡尔·加文吐出一口鲜血,彻底晕了过去。   黑玫神色显而易见地慌张了,忙扔了烟头,蹲下身大喊:“完了——”   本来还没反应的切尔·希特见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黑玫陡然这么紧张起来,也瞬间慌了神,大步走到妻子身边,推开黑玫与赫德,惊慌失措地捧起妻子的脸:“殿下!?”   “Gavin!”切尔·希特语气颤抖,将他拥入怀中,“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卡尔·加文艰难地颤了颤眼皮,掀开了一条含满水雾的缝,泪水骨碌碌滑落下来:“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你不是……我的、骑士……”卡尔·加文说,“我的骑士说……永远……永远都不……不会伤害我的……你不是。”   一口鲜血溅上切尔·希特英俊的脸,卡尔·加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再见。”   “殿下!!!”   切尔·希特飞快抱起卡尔·加文,指着黑玫鼻子叱骂:“Gavin要是有什么好歹,你就等着上这张床吧!”   “?”黑玫想一枪崩死他。但表面上屁也不敢放一个。   总统阁下带着妻子就跑了,没带上陆庭深和赫德。   陆庭深带着赫德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69处最深处刑房里终于忍不住传来一声爆吼:“不你让我折腾你老婆的吗?!有病吧!!!草!!!!” 第86章   P.U.DO:   [@陆庭深:卡尔教授已脱离危险,请勿挂碍。另:克莱恩确认死亡。]   赫德回了同盟会,将今天所见所闻的一切如实详细告知,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公域传来由卡尔·加文本人发送的脑电波:   P.U.DO:   [@卡尔·加文:春风忽至,玫瑰再次盛开。亲爱的盟友,无需挂念。]   众人悬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下,据赫德说,卡尔·加文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只是被迫目睹了太残忍的画面,精神面临崩溃,状态很差,并且被迫注射了太多兴奋剂,身体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不过问题不大,切尔·希特比他们还着急,当场就火急火燎地带走了他。   看来卡尔·加文还真是切尔·希特的软肋。   如今可以得知,切尔·希特已经不再相信联邦高层的任何人,洛迦猜想,此次同盟会地址被发现,切尔·希特不可能无动于衷,而他如今能相信的似乎只有自己了。   陆庭深为此十分担忧,如果此次切尔·希特确实不派他出战,他就不能保证同盟会会不会受到伤害,毕竟不管他们再怎么盗取司令部尚未面世的新型武器,联邦霸权了这么多年,同盟会与之对上,无异于鸡蛋碰石头。现在唯一有利于同盟会的,就是其固若金汤的防御,地表下2800米深的同盟会基地,藏匿于荒无人烟的γ009区,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可做指引。   而目前联邦最精密的探测仪可探测最深距离仅为2500米。   当初建造的时候就已经充分考虑清楚日后可能遇到的境况,故而同盟会通向地表的唯一一个出入口在距离同盟会总部80多公里以外。就算发现了这唯一一个入口也没有用,地底路线网错综复杂,设置了无数条七弯八绕的陷阱,贸然进入一旦走错,就是死路一条。   关于同盟会被顺利找到这一点,陆庭深还是不担心的。   全世界只有他一个Alpha知道,通向同盟会的路径设置得有多精妙。   陆庭深给洛迦发去了自己无法出战,务必万事小心,不可贸然行动的消息。   地表下2800米,正执着手术刀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洛迦点了点太阳穴:   P.R.DO:(私域)   @洛迦:复仇的火焰即将燃烧,我会让切尔·希特见识见识,老鼠的力量。   @洛迦:你不用来,等着看戏就好。   洛迦切断电波通讯,把目光重新落在手下,言笑晏晏:“老师,你说蛾子会有脑组织吗?”   白鹤带着雪白的口罩,看不清神情,但透过他的眼睛可以得知,他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扑棱蛾子有没有我还真难说,但,它是蛾人,就有。”   “交给你了,老师。”   “您放心。”   赫德在一旁做辅助。   ·   数日之后,陆庭深传来通讯,联邦已暗中出动第一批空中舰队,对γ009区进行大范围轰炸,机型正是司令部目前最新型的Ares-17,也就是洛迦和陆庭深从司令部开回来的那一艘一样的机型。   之所以被称为隐形战舰,是因为机体通身采用最先进的隐形涂料伪装,别说肉眼,根本就连军用雷达都无法探测到。   一个威力惊人的武器尚且无法被任何侦测仪器发现,就遑论对付它了。   洛迦当即联络司令部菲尔上将,询问该战舰的战斗威力,很快就得到详细信息:   机身搭载名为Sunder Lance的空间撕裂武器,悬浮在机体外,通过高维场发生器在目标区域造成短暂的空间裂隙,强行切断攻击范围内所有物质的分子组合。   也就是说,Ares-17所过之处,范围内所有物质都将被切成碎片。   一问数量,陆庭深回应:87架。   洛迦若有所思地牵了牵眉,Ares-17第一次被运用到实际战争中,现在别说他,就连菲尔本人都不知道它最大威力具体能有多大,能不能直直透过地表下2800米,将隐藏在地底的同盟会总部也切成碎片。   正当洛迦愁眉不展之时,菲尔忽然开口了:“等一下。你说出动多少架?”   洛迦回应:“87。”   菲尔沉默了片刻,笃定道:“司令部根本没造87架Ares-17,这87架的情报是哪里来的?”   洛迦有些不明所以,将眉一簇,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笔夹在指尖转起来:“庭深给我的情报,应该是不会……”   话音未落,通讯器那边的菲尔就忽然激动起来:“小子你听着——这是个假情报!你们都中——”   滋——滋——   干扰的雪花电流突兀地打断了菲尔的话。   “喂?喂——!”菲尔大惊失色,朝通讯器里呼叫,“洛迦!听得见吗?”   “喂!”   SIGNAL INTERRUPTED(信号中断)   洛迦愕然发现自己不会动了,指间的笔也瞬间停滞在无名指上,就连笔杆因高速旋转而产生的虚影也不曾消散!   不,何止是肢体动不了了,他连呼吸都做不到,眼珠子都动不了了。   被瞬间固定死的视野里,地上映射的全景玻璃窗外振翅而飞的极乐鸟影子也停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切就像被谁摁下了暂停键,就连窗外的模拟光线都不再移动一分一毫。   就在暂停的一瞬间,同盟会所有被暂停的人身上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滤镜,那是身体代谢停止的信号。   当一切进入暂停,空气中的分子不再运动,就更别提新风系统、传感模拟系统了。   同一时间,意识陷入静默状态,至少在外部看起来是这样的,但洛迦能隐约感知到自己现下的状态,只是这反应变得非常非常慢,慢到几乎可以忽略。   时间静止,空间凝滞,体内新陈代谢、神经信号不再传递,所有被“冻结”在这个暂停空间里的人,成了名副其实的稻草人,停止动作、思考、呼吸,甚至连神经元都不再运动。   更遑论通过脑电波向外界传递讯息了。   当陆庭深发现情报有误,向同盟会传递讯息时,同盟会内部成员无一人回应。   原来,他得到的联邦出动87架Ares-17战舰轰炸同盟会的信息根本就是假的,切尔·希特已经知道联邦高层出了内鬼,虽然现如今并不知道内鬼是谁,但可以放出假消息,声东击西。   众所周知,脑电波通讯不受任何外在条件限制,只要通讯者的大脑保持清醒,信息就能被准确快速地传输。现在同盟会所有人都无法再接受乃至发送任何信息,有且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大脑不再运行,或者说,被人为控制了。   菲尔在联络异常断开之后立刻联系了陆庭深,告诉他刚刚发生的情况。   洛迦是在一瞬间突然失去联系的。   但是这非常奇怪,在大家都没有暴露的前提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们在顷刻间集体失去联络能力的呢?   留给陆庭深的时间真的不多,他必须在切尔·希特的魔爪摸到γ009区之前,至少先把原因给找到。   同盟会建造最初,本来考虑过在外部也建设同盟会总监控室,但地址一直没有决定下来,毕竟天底下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再三考量之后还是决定放弃,但现在,这却成了大麻烦。   没有外部监控,陆庭深根本就无法得知同盟会内部现在的情况。他发去的任何通讯手段、脑电波通讯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P.U.DO公域唯一能回应的,只剩下总统府里的卡尔·加文。   而卡尔·加文现下处境一塌糊涂,因为同盟会余孽死灰复燃,而他作为同盟会余孽的一份子,在切尔·希特眼里不管怎么装疯卖傻也始终逃不开嫌疑,所以才会被送进69处观刑,虽然切尔·希特不舍得伤害他,但在保证他人身安全的前提下,也不会让他过得太快活。   他被切尔·希特以做捉迷藏为名,全方位囚禁了。   他能不依从吗?不能。一旦他不肯配合切尔·希特的游戏,继续扮演那个傻傻的总统夫人,那么这场游戏就彻底结束了。   卡尔·加文还在全力对抗身上道道加诸在他身上的“玩具”,根本无从思考,也出不去这座牢笼,调查不到任何事。   他的面前只摆着两只小猫喝水吃饭的盆。   虽然他能做的实在有限,但卡尔·加文向陆庭深提供了一个线索,这个线索大大缩短了陆庭深寻找的时间。   卡尔·加文给了四个字:“时空之茧”   陆庭深恍然大悟。   时空之茧是一种可使指定区域时间凝固的超级武器,通过某种能量场在局部区域内改变时空曲率,形成一个茧状的时空停滞场,使得该区域的时间流速相对于外界降低至1/10000。   也就是说同盟会区域正是被这种武器将时间空间都凝固住了,包括这个区域内的所有人和物质。   严格来说并非完全静止,只是时间流速相当缓慢,宏观来看,和完全静止也没什么差别了。   时空之茧可持续12个小时,在这12个小时之内,时间流速非常缓慢。假设只是一个简单的叩击太阳穴的动作,正常时间流速下,至多只需要两秒钟即可完成,而在流速降低了1/10000的茧内,这看似简单的两秒动作将被拉长至正常时间流速下的5.56个小时。洛迦想要通过叩击太阳穴的方式向外界传递信息,可以,但就这一个动作,需要在外面的陆庭深至少等待5.56个小时。   这看似只是一个拖延敌方动作的平平无奇的武器,但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忽然被凝固住的时间并不会无缘无故消散,在12个小时后停滞场结束,场内累积的时间熵[1]一次性瞬间释放,有可能造成如生物细胞瓦解、金属坍塌成砂砾等等。   简单来说,就像是一片沧海变成桑田,本来需要千年的时光,而时空之茧在12小时时效过后,本来累积的时间一瞬间释放,导致这段时光被压缩成瞬间。   现在谁也不能确定12个小时之后,洛迦他们会因时间熵增而遭受怎样的伤害,而在这12个小时里,切尔·希特会做出什么来。   不,不对,现在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切尔·希特开始耍阴招了,他先以“看重自己”为由,“无意间”向自己透露将要派出Ares-17舰队轰炸γ009区的消息,而他也确确实实把消息告诉了同盟会,一旦同盟会因此做出提前应对,那么,自己则稳稳坐实内鬼罪名。   而因为情报错误,同盟会做出错误应对,联邦不但不会受到任何损失,还能一把揪住内鬼。   想到这里,陆庭深浑身发冷。   看来切尔·希特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同盟会此时信息全部中断,陆庭深联系不到洛迦,就更别问他们有没有做出应对了。 第87章   一只嘴角沾染了奶油的“小猫”疲倦地蜷在地下室的角落里,神色恹恹地把玩着面前一只已经空空如也的注射器,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Gavin。”下一瞬,“小猫”被主人抱在怀里,脑袋上软乎乎毛茸茸的三角耳朵被一双大手压在掌心下把玩,很快就充了血,它难耐地喵一声,把脑袋搁在主人手心里,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主人宽大温暖的手掌。   主人扫视了一圈阴暗的地面,水和猫粮都见底了,还有一旁放着的菠萝蛋糕,也被舔得只剩下个空盘子。   主人似乎很满意,抱起他的爱宠:“地下室太潮湿了,小猫不喜欢是不是?”   “小猫”点了点头。   “我们出去。”   阳光之下,主人今天心情似乎十分不错,“小猫”小心翼翼抬眼打量他,四目相对,碰撞出激荡的火花。   卡尔·加文刻意的伏低做小,不论承受切尔·希特因不信任而造成的怎样的伤害,他也始终滴水不漏,切尔·希特一直等他演不下去,等他精神崩溃,但是没有。   就算送进69处观了一天惨无人道的刑,又给他注射猫咪形态的拟形药剂,将他关在地下室里,但只要他来,假惺惺地朝他张开双手,他还是会扑上来,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还是会用崇拜和爱慕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生命中的全部。明知是假,切尔·希特仍无可自拔地沉沦。   如果他演不下去,他们之间再次回到最初,切尔·希特确定自己可以为了政权再一次杀死他,可他没有。他的信念太强了。明明恨自己入骨,依旧可以日日委身在仇人身下,扮演自己的爱人,甚至宠物,予取予求。   切尔·希特捧着他的下巴,轻轻摩挲,愕然发现自己居然连用力一点都舍不得。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卡尔·加文活着就是个隐患,为了政权永固,杀死他才是最优解,不论他和如今死灰复燃的同盟会余孽到底有没有关联,杀死他至少除了一个心头大患。   但……他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对着一个满眼是自己,只依赖自己的人再次痛下杀手。即便很大可能是假的,但再大的可能也不完全绝对。   万一他不是呢?万一呢?   切尔·希特一直徘徊在两难之间,这段日子,他一直努力寻找卡尔·加文是同盟会余孽的确切证据,但找不到。   他等他演不下去,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处决他。   他等啊等啊,等不到,对上他的眼睛,只会无法自拔地再次爱上他,并在他露出“我原谅你了”的眼神之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怀疑,一直猜忌,一遍又一遍试探和伤害他。   卡尔·加文甩了甩尾巴,牵住他的手,把脑袋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看宝宝……我们的宝宝。”   切尔·希特想到保温箱里的他们的宝宝,一瞬间脸色变了变,但卡尔·加文拽着他的手,他不得不跟他去,在他们卧室的旁边,那间他和他一起动手布置出来的儿童房。   保温箱里的小芝麻已经变得像个拳头那么大,长出了四肢,脑袋大大的,蜷在里面,小肚子一起一伏,监护仪上,他的心跳砰砰有力。   卡尔·加文开心地拿下听筒凑近耳朵边,露出个幸福的笑,又将之举到切尔·希特跟前:“你听!宝宝的心跳声!”   “嘿嘿,他好可爱哦!小手小脚那么一点点。”   “真可爱,长大了肯定和Hiter一样英俊。”   不容切尔·希特拒绝,听筒已经贴在了自己耳畔,一个新生命有力的心跳声刺入耳膜,恶狠狠扎在切尔·希特心上。   卡尔·加文在演,他又岂能不配合他演出呢?   这个孩子明明是他执意造出来要挟卡尔·加文的啊,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孩子必死的结局,为什么到了此刻,听到了心跳声,他会这么难过。   “Hiter,你怎么了……?”卡尔·加文脑袋上的猫耳耷拉下来,眼眸里填满了担忧,“看到我们的宝宝,你不高兴吗?”   “没有……”   切尔·希特不敢再看,别过头去,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异常:“殿下,我……军部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些再来陪您,好么?”   “哦!那你快去吧!”卡尔·加文笑,“我在这里陪一陪我们的宝宝。”   切尔·希特逃也似的夺门而出,在卡尔·加文看不到的地方,在无人的角落里止不住地发抖。他们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却注定无法活下去。罪魁祸首都是自己。   是自己执意要把他创造出来的。   没有一个渴望爱的父亲在望向孩子必死的结局之时能够心如止水。   他也不例外。铺天盖地的愧疚将他吞噬。   清透无尘的保温箱里映照出一张含笑的脸,头上顶着两只灰白的猫耳。   卡尔·加文明明笑得阴冷,却滑落两行热泪。   精神控制,这种伎俩谁还不会呢?   通讯器响了,切尔·希特艰难地从情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满面湿冷,手忙脚乱地抹去脸上泪痕,接通:“讲。”   通讯屏后的黑玫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腾地一下坐直身子,猛吸一口烟,凑近通讯器,眨了眨眼,稀奇地哟了老长一声:“哭啦?”   “……”切尔·希特无语,“有事说事。”   黑玫拎起一份文件,如实报告:“找到了,我们在γ009区时茧停滞场外十公里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军事级别隧道,合理怀疑,这里就是同盟会入口。”   切尔·希特神色一沉,道:“你怎么笃定这里就是?”   黑玫回答:“不管是不是,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停滞场范围太大,时间虽然控制住了他们,但同样也限制了我们的行动,能在这个情况下找到这条隧道,已经是意外收获。”   黑玫又说:“另外,我们在发现之初已朝隧道内投放近百只电子狗,目前回传信号一切正常,显示已经下到地表三百多米深。”   γ009区之所以千里荒无人烟,就是因为气候环境恶劣,且土地资源贫瘠。从卡尔·霍尔曼执政的帝国时期,这片区域就不作任何行政规划,是个不折不扣的荒蛮之地。会在这里挖600米深的隧道,看来也只有同盟会那帮蠢货能干得出来。   根据黑玫回传的影像来看,这个隧道所处位置非常隐蔽,还是费了不少功夫用雷达探测到的。整个外观看起来很新,且是有人管理维护的,的确很大可能是通向同盟会基地的路径。   想到这里的切尔·希特总算舒展了些许脸色,勾了勾唇角:“半个小时之内,我要在军部看到你。”   “……是。”   两个小时之后,γ009区,停滞场外围的天空密布黑压压的战机,一千名级别在3S及以上Alpha特种作战队员已荷枪实弹,将面前隧道团团包围。   这些无一不是最高统帅部辖下陆军精英,如今却直接跳过陆庭深,由总统切尔·希特全权指挥,虎视眈眈逼近隧道,电子狗在前方奔袭开路,势如破竹不可挡。   一架Ares-29在空中停泊,舰型对比17,29更大,但攻击力相对弱很多,是联邦军部目前最先进的旗舰机型,仅为指挥之用,根本就不是用来参与第一线战斗的。   总控台坐着切尔·希特,正沉郁地盯着虚拟屏幕,观看隧道里的情况。   目前来看,隧道内并无危险和异常,但这似乎并不符合常理。   正所谓,没有危险就是最大的危险。   同盟会显然不可能一条隧道修到底,不然这不是太蠢了?如果他们真有这么蠢的话,荆棘之路就不可能挣扎到现在仍有余孽未消。   可前方一切未知,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无功而返。   时空之茧威力虽大,但并不能频繁使用,否则将会导致该地区陷入因果律混乱,时间看似无法触摸,但强行压缩,造成的蝴蝶效应威力是巨大的,何况大规模的使用,一次已经让切尔·希特胆战心惊,再来一次风险实在太大。   他必须在这12个小时之内摸清同盟会的老巢,否则费这么大力气,承担那么大后果便毫无意义。   隧道整体下行,弯弯绕绕仿佛老鼠洞穴,此时旗舰机舱内数据显示他们已经安全行进15公里,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十条岔路。   果然,一切真没这么简单。   军人们不知何去何从,便守候在原地听从指挥。   十条岔路口上各有红色的灯光在闪烁,   第一条路上,灯光组成-----标识。   第二条为·----,第三条··---,以此类推,到了第十条路,则为----·   切尔·希特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有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最高统帅部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同样一动不动地监视着大屏幕。   这个世界上能够拥有最高统帅部最高权限的人不止切尔·希特,还有,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最高统帅部领导者,陆庭深。   切尔·希特迅速分析,这十条路九死一生,应该只有一条路是正确的。   而由·与-组成的五位代码并不陌生,这是古老的摩斯密码,从左到右,分别对应阿拉伯数字0-9   陆庭深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   他的脑海里响起自己第一次来到同盟会新基地,是由白鹤给了他一串很长很长的32位数数字密码,每4位数以空格隔开,共8组。   即:5427 2765 0037 6424 2837 5069 7022 1317   白鹤教他进入同盟会基地的办法,还告诉他阿拉伯数字0-9分别代表的五位数电码。并再三警告他:“抄下来,这是通往同盟会新基地唯一的密码,牢牢记住,一旦记错,你就死了。”   通向同盟会的路有10条,只有一条是正确的,走错一条,死。   陆庭深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他问爸爸,这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爸爸那时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告诉他,日后时机来临,他自己就会知道了。   后来他成功进来了,在第一次荆棘之路会议结束后,抱到了洛迦。   再后来,白鹤为他开通了脑电波权限,他慢慢学习摩斯电码,再学着去理解这串看似毫无规律的32位密码,破译出来之后,热泪盈眶。   再见到洛迦,是在奥德赛行宫,他以身入局,身中sigma-7而激发领地意识变成野兽,在地下室里,与洛迦缠绵了一夜,第二日分别之时,他问洛迦,为什么隧道前15公里都是安全的?挖这么长,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洛迦很累很累,倒在他身上,笑了笑:“没什么。单纯纪念一下我那还算平静的人生前15年。”   “曾经我觉得我的童年一点也不好,爸爸死得早,父亲不爱我。”   “后来我每一天都在怀念年少时的日子,至少,那时我还有家。”   15岁之前,他最差只是个没人爱的孩子,15岁分化成Omega之后,他被Alpha父亲赶出家门,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家了。   接下来的每时每刻,都一如当年雨丝风片的洋房之外,小巷的两头步步凶险,都是死路。 第88章   Alpha精锐们在十条岔路口前犹疑不决,总统阁下一道命令,派出十条电子狗先行探路,确认无误之后再进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十条设定了程序的电子狗依照命令分别向十条路奔袭,果然在不久之后,九条都失去了信号,再也没有返回。   且每走错一条路,当前空气温度增加一摄氏度。隧道顶上,原本显示26℃的气温往上跳了9度。   全副武装的黑色头盔之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格外严峻。几分钟后,标着·····的那条岔路看见电子狗安然返回,如此一来,路径便很好选择了,但大家心中都有些发怵,奈何总统命令比天大,即便35℃的气温已经蒸得他们厚厚作战服内汗如雨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继续前行。然而前行没多远,他们再次面临九死一生的抉择。   依旧是由-----到----·代表的十条路,但问题是,再这么一意孤行使用电子狗试探道路,9条必定是错误,若是气温再往上翻9℃,44℃的高温,试问谁能顶得住?   况且谁又能保证这不是最后一个选择?就算无视气温,他们还能有这么多电子狗吗?   切尔·希特也不是傻子,命令大家原地找寻线索,但隧道内本就阴暗,加上现在35℃的气温,无数人挤在一起,虽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但在明知此战只能前进不能退,且以总统心狠手辣的性子,到了后面,很有可能让他们以身涉险的情况下,这份军心就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有人会想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隧道里。何况直面死亡那倒也罢了,眼睁睁看着气温因他们的错误判断而一步步跳高,最终活生生闷死在这里,那可真是太绝望了。   切尔·希特紧盯着显示屏,目光在屏幕中冒着绿光标识的岔路口上来回游移,试图从中找到线索,但一无所获。   有了气温拔高的教训,这一次他们不敢再派10条电子狗无脑向前冲,而是挑选了两条随机进入两条隧道,这样一来,排除运气好正正好选中的那一条,另一条就一定是错误的,如果温度上跳,至多也就跳2℃,37℃,勉强还是能够接受的。   但这一次很是意外,   好消息是:即便两条路都是错的,温度也没有再度拔高;   坏消息是:这次选错路的代价,是他们后方落下巨石,把出口彻底堵死了!   军人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阴暗逼仄的空间内人心惶惶。   这下是前狼后虎,进退两难了。一部分人下意识地跑到落石堆前,试图寻找解决它们的办法,但不论是用激光枪射击还是任何手段,落石堆依旧岿然不动。   嶙峋的石碓上,赫然浮现几行歪歪扭扭的血色大字:   游戏开始了^_^   这是一条九死一生,无路可退的荆棘血路。   欠我的,都还给我。   ——Avenger(复仇者)   那字像是投影上去的,众人惊惧看去,石壁顶上确实悬挂着一个小型投影仪。   一名军人举起枪将之打了下来。   投影仪破碎,四周乍然响起刺耳犹如鬼嚎的嚎啕!枪声、电击声、惨叫声混杂着充斥在阴暗的地下隧道中,折磨着每个人的耳膜。   这些声音并不陌生,那是无数被折磨到崩溃的Omega发出的吼声。   ……   切尔·希特腾地一下气愤地站起来,被这些声音恶心得不行,咬牙切齿地摁下通讯器摁扭,命令众人继续放出电子狗探路,反正出不去了,不如背水一战。   这一次,选错了路不再跳温度,后路已经彻底堵死,也不再继续落石了,又损毁了七只电子狗,最后正确路线为标有····-的路线,众人向正确的路逃窜,那些声音就越来越远。   下一条路,依旧是九死一生。   选错了路,洞顶开裂,滴下了浓稠的红色酸雨。酸雨腐蚀性极强,大量的Alpha军人受伤倒地。   再下一条路,已经没有电子狗能代替人冲锋陷阵了。背水一战的Alpha们服从命令,以身奔赴未知的洞口。   没有人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生路还是死路,一步步都如履薄冰,端着枪死死盯着前方。他们的胸前佩戴高清拇指摄像头,用以连接地表之上的最高指挥部。   一名军人喘着沉重的粗气,他的护目镜上蒸腾起袅白的雾气,那是头盔里他因恐惧而喘呼出的浊气,与外界35℃的高温相碰而弥漫,前方视野模糊,一片迷蒙。   他却不敢也没那功夫去擦,端着枪死死盯着前方,没有人知道自己面前是死路还是生路,更没人知道死路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危机,所以为了活命,他们只能打起一万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目前作战手表显示他已无恙前行1.9公里,上头的命令是,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能够安全走到下一个岔路口,这代表此路是唯一的生门。确认安全之后,立即摁亮胸前摁扭,让大部队知道,从而往这里赶来。   前面1.5公里他步步走的胆战心惊,恨不得脑袋上360度无死角长满眼睛,但越向前走,前方越明亮宽敞,就连气温都不再那么高了,四周渐渐凉快下来,这不禁让他的心头那个想法愈发清晰,难道,自己幸运地走到了唯一的生路上?!   人一旦有了希望,精神就会放松下来,旋即他想起进来之前总统阁下的承诺:有敢身先士卒的军人,此役结束之后若能活着回来,直接跃升三级,授予中校军衔,进入最高统帅部任职。   这个承诺对每一个军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他们这样没有背景没有出身的平民,若真能一朝跃升中校,那将是多么无上的荣耀!这一生直接跨越阶级了!   并且总统阁下承诺过,每个人只须探一次路即可,若命运之神眷顾,选到了唯一的生路,之后只须原地等待即可,不用再行探路。   到了此刻,一如之前一样的几个隧道入口映入眼帘!   空气中隐约飘来一股怪异的咖啡豆味。   狂喜的心情充斥他的大脑和心脏,哪里还在意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咖啡味,他抬手摁下胸前摁扭,摘掉护目镜,从作战服里掏出火机和烟,刚历经了九死一生而幸运存活的他现在得好好放松一下!他就近找了面墙靠着,叼烟在嘴里,等着大部队赶过来。   墙边地上的泥砂罅隙里开着一朵洁白的雪莲花,小小的一朵,孤零零的不起眼。他并没有在意,脚后跟往墙边一靠,堪堪擦过了它。   花朵抖擞了一下,掉了一片花瓣。   呲——火机在隧道中擦响,跃起一簇橘黄的火苗。   还未将烟凑近,他却忽然怔住了。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瞳孔刹那间散大。   隧道内无风,但火机上跃动的火苗莫名其妙灭了。   下一瞬,他捂住疼痛欲裂的脑袋,眼前忽然陷入一阵昏暗,用力甩了甩头又眨了眨眼,眼前终于有了光线,但……   他看见的哪里还是什么隧道?!是一片灯红酒绿的地下宴会场,自己正处在八边形舞台上,舞台四周环坐着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幸灾乐祸的Alpha高层。   他不可置信地四下环视,周围八个方向各摆着一个巨大的酒桶,酒桶里……泡着人。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他猛地扭头,看见身边有个人被高高吊起,声嘶力竭地吼:“杀了我!杀了我!今天你们最好弄死我!弄不死我——来日我定要你们碎尸万段、血债血偿!”   话音落,脚下的实地忽然绽开八条裂缝,地面旋转着退去,巨大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刺耳。   他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巨大的破碎机。   他惊骇欲绝地瘫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可是,他忽然停下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毅然决然转过身盯着上空吊着的那个人,而自己的嘴更是不受控制地念出一串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咒语:“mahādev…… .”(伟大的神,我愿为您赴汤蹈火。)   “ !”(荆棘之路永垂不朽!)   Alpha念着咒语,忽然鬼上身般冲过去,纵身一跃——   咔啦——咔啦——   他被渐渐吞噬。   剧痛之下,他听见自己用尽生命所有力气嘶吼着蹩脚的中文:“dev!!!dev……千……秋……万、岁!!!”   那巨大的铁兽像暗流之下饿了三天饥肠辘辘的食人鳄,张着血盆大口在这里等候多时,伴随着惊恐的嘶吼声,迎来了第一口美味的食物。   Alpha要是没有放松警惕,仔细数一数就会知道,这里压根没有十条隧道,只有八个类似隧道的洞。   顶上也没有·与-组成的标识,他再仔细一点还能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隧道,那是,8个巨大的酒桶。   地面的铁口吃了人,此刻正往四面八方喷溅着红雨。   红雨瓢泼飞溅,染红了墙边地上罅隙里洁白的雪莲花。 第89章   因为Alpha军人在临死之前摁下了胸前通讯摁扭,又是最先摁下的,大部队没有犹疑,陆陆续续往他所在的隧道行进,等人进了将近一半后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另一条隧道又有人摁下了表示生路的摁扭!   这下子,众人左右为难,明明九死一生的路,为什么在这里却出现了两条?其中难道有什么阴谋?   到底哪条是真,哪条是假?还是说两条都是生路?   指挥机上的切尔·希特觉得自己像只被耍得团团转的困兽,困在这暗无天日的老鼠洞里,陪那帮劣种玩着可笑的游戏。   大部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另一条隧道里的战友传来了通讯消息,表明他确实已经来到了下一处岔路口,而此时他们进了一半人的隧道,前方摁下摁扭的战友却再了无音讯。   有脑子的人想想就知道不对劲了,这条路一定是个陷阱。   切尔·希特当即命令众人撤退,选择另一条,但……   已经走到隧道里的人服从命令要撤退,却在一只脚踏出隧道前红线的那一瞬,整个人被突然出现的纵横交错的激光红线网切割成了五公分见方的肉块!   正方形的肉块切口平整,哗啦啦掉了一地,几个大活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变成了一地血肉模糊的马赛克。   “快看洞顶!”   众人闻声看去,又是一个小型投影仪在洞顶投了一行字:“荆棘血路,没有回头路哦^_^”   激光网并不陌生,这是围绕在防空防天司令部外围的卡蒙射线。   一道激光网,因为一次失误将一大队人马硬生生拆成了两队!已知前方是死路,但他们却再也出不来了。   人总要为自己错误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切尔·希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飙出一句地道的母语脏话,后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往另一条路走——!”   还未来得及踏入陷阱的众人忙向另一条路走,而陷阱里再也无法回头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寻求哪怕一丝活命的生机。   剩下将近两千人的队伍来到了下一个九死一生的选择,依旧是派10人向前探路,其余人在原地等待时,听到了厚厚的石壁对面传来如排山倒海的吼声,夹杂着痛苦的嘶叫,与某种类似绞肉机的大型器械硌啦硌啦运作的声响!   “荆棘之路永垂不朽!!!”   “荆棘之路永垂不朽!!!”   “荆棘之路永垂不朽!!!”   ……   “dev——千——秋——万、岁——!”   “dev——千——秋——万、岁——!”   “dev——千——秋——万、岁——!”   ……   呼声高涨、震耳欲聋!   他们听出来了,厚厚石壁对面的,是他们那步入陷进无法回头的战友。   地表之上,阴云之下,指挥旗舰舱里的切尔·希特当然也通过实时数据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终于再也忍不住暴虐的情绪,再一次猛地站起来,嘶吼着扫落面前一切物品!   一条又一条九死一生的路,看不到尽头,再强而稳的军心也遭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试探,花样百出的陷阱、选错路的惩罚,将他们千名精锐当做可以把玩在掌心的蝼蚁,推过来撵过去,毫无尊严可言!   凭借自己优秀的3S及以上的高贵身份,在地表之上哪个地方不是横行霸道,享尽特权?对他们来说,顶着联邦军人的身份,什么样的Omega搞不到,玩坏一两个谁敢说什么?办什么事不是优先?今日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老鼠洞里受尽欺凌和耍弄!   一个个以^_^为结尾的欠揍标语时不时冒出来,打爆一个出现N个,简直无处不在!   人在自知生还无望的状态下会变得极度狂躁,军人也是人,心态总有崩溃的时候,这个时候服从性大大降低,就像一根烈日下干燥到极点的木柴,不用火燎,彼此摩擦一下就着了。   天知道他们还要在面临多少次抉择?这次侥幸成功了,下一个轮到自己了呢?就算下一次又侥幸活了,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根本看不到希望!没有尽头!   忽然,队伍之中一道铁拳骤然挥出,直朝另一个待命的战友脑袋呼去:“你他妈踩我脚了!”   砰——挨打的那个人也不甘示弱,举起拳头也过去了,两个人脑袋瓜子嗡嗡的,当即就扭打起来:“踩你就踩你了!怎么着!来打架啊傻逼!”   这边两个打起来了,难免挨到其他人,其他人也不能白被挨不是?当即甩了头盔,握紧拳头彼此呼上去:“老子忍你狐臭很久了——你他妈能不能洗个澡!”   “?”挨打的那人铁拳也呼上去,“你有病吧这里你给我接水啊!”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很快众人就失控咬成一团,没人注意到空气中隐隐散发的香味,更没注意到洞顶投影仪旁还有一个小型的发散装置,刻着一行小字:“sigma-17”   以及墙壁上涂抹的Omega合成信息素催化剂:“zeta-19”   切尔·希特隔着话筒吼破嗓子也阻挡不住大家的暴乱,一团乱麻之中,洞顶的投影仪又骨碌碌转了转,投落下一行大字在隧道壁上:“不要再打了啦,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_^”   全军覆没。   暴怒的切尔·希特一脚将面前显示屏踹了个稀巴烂。   碎片崩到主驾驶舱的黑玫脸上,吓得她一口冰美式吐了出来:“我——C……”大逆不道的某种食草动物名称都蹦到牙缝了好险又被吞回去,急中生智狗腿摸出烟盒和火机,“抽……抽根烟!息怒息怒,您抽根烟~”   切尔·希特深深吸了口气,接过下属递来的烟点上,一脸杀气腾腾。   黑玫心理承受能力极强,不怵他,自己也点了一根,吐出浑浊的白雾,道:“我倒是觉得,就算摸不到他们老巢入口也没关系,既然时茧成功困住了他们,等时效一过,时间熵爆发,他们不可能不受到伤害。”   切尔·希特的眼神瞬间转过来了,等着她说下文。   “您想想,”黑玫道,“联邦武器能探测到的最深深度为2500米,依旧探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说明什么?”   切尔·希特冷哼一声:“说明,他们的基地在2500米以下。这个还要你告诉我么?”   “啧。”黑玫摇摇头,“地表下2500米,您猜温度有多高?”   切尔·希特很聪明,不用黑玫继续说下去他就了悟了。   且不管那些具体温度有多高,总之人就不可能在40度以上的高温下还能安然无恙地待12个小时。   他们打下的时茧范围非常大,已经确定圈住了同盟会,那么时茧形成的停滞场范围内时间流速降低至10000/1,范围之内所有物质分子不再运动,也就说明,他们保持温度的恒温、新风系统也不再运行,空调系统里的冷凝子停止运动,而电机本身却是开机运作状态,这样一来,恒温、新风系统会在很快的时间内坏掉,一旦坏掉,温度将失控拔高。   时间停滞时一切物质相对静止,造不成什么伤害,而一旦12小时时效一过,时间熵增顷刻之间爆发,也就是说,那一瞬间恢复正常的同盟会余孽,会在顷刻之间体验到极度高温蚕食身体的痛苦!   那种痛苦本应该在恒温系统坏掉之时就开始遭受的,而因为时间流速降低,这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煎熬时间被压缩成一瞬间,待到时茧失效的顷刻间释放,人会瞬间被两千多度的高温炙成干尸!   一看时间,距离时茧失效只剩下2小时18分钟。   想到这里,切尔·希特面色稍霁,朝扶手箱的小型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那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吧。”   “啊,我突然想到一个人。”切尔·希特的嘴角勾了勾,当即联系了此人。   “庭深,”切尔·希特笑,“乖孩子。率一队军队速来γ009区待命。你最期待的游戏来了。”   这场游戏的名字叫做:瓮中捉鳖。   就算同盟会余孽侥幸没有被高温烤成干尸,他们受到的时间熵伤害也是不可避免的,在全员重伤的状态下,要向外界求助,则这是他们唯一的出口。   接下来,他们只要严防死守在这里,不信抓不到一个人。   陆庭深如今在怀疑名单之内,把他叫来自己跟前看着,谅他也做不出什么小动作。   通讯器那头的陆庭深沉默了许久,扬起个勉强的笑容:“是,总统阁下。”   陆庭深放下通讯器,浑身都被焦急的冷汗浸湿了。   目光落在赫德身上,他长长深吸了两口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赫德说:“很遗憾,总统命我伴驾,接下来就只能靠你了,不要再让你的盟友失望,你是大家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赫德。”   陆庭深拔下腰间的枪塞到他手里:“别害怕,相信自己。”   赫德努力控制着砰砰直跳的心,指甲将掌心掐出了一个个弯弯的月牙,但还是站直了身体,接过枪,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元帅阁下。”   时间熵可能带来的恒温系统伤害,早就被陆庭深考虑进去了,这12个小时他一秒钟也没闲着,在努力寻找避免的方法。   现在方法找到了,就差行动了。   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没想到却在此时被总统勒令伴驾而不得不离开,接下来就只能靠赫德一个人了。   赫德很害怕,几次躲进卫生间做心理准备,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真的没有留给他软弱的时间了。   他在镜子前抹去眼泪,然后决绝走出卫生间。   这是联邦政府除防空防天司令部以外,唯一一个在行政市中心设立的军工基地,一系列高精尖武器在这里有部分存放。   “陆庭深元帅因紧急调任而临时离开,故委托我来调取时空之茧,请各位配合。”他掏出自己的证件和一张批准令,展示给众人,“联邦最高统帅部下属后勤保障部队中校阿蒂尔·赫德,这是我的证件,以及经由最高统帅部领导批准的调令,请诸位过目,速度配合。”   此话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气场之强大令人战栗,军工处几人面面相觑,白纸黑字红章的调令,陆庭深元帅也刚从这里离开,他们没有理由不服从命令。   “中校阁下,请随我来。”   时空之茧威力巨大,实则不过就是一个苹果大小的铁球。   “感谢配合,”赫德笑了笑,道,“我赶着回去交差,就先失陪了。”   “中校阁下,我送送您——”   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方带路,忽然脑袋一阵刺痛——   他的眼神失去了焦点,一点点变得灰白,像只了无生气的傀儡。   赫德蹲下身,动手将此人脑袋上浮现的记忆片段上截取本段记忆,删除。   他将图钉控制器从身下人后脑上拔下,将要离开之际,正巧遇到了另一个大惊失色的工作人员。   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意识到大事不妙的他转头就跑,要去摁下这四处随处可见的警报铃,一旦按下,警报会顷刻之间传输到帝星首脑切尔·希特总统处。   比他按下警铃更快的,是破空而来的子弹。   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不可置信地盯着朝他开枪的阿蒂尔·赫德中校。   那个在联邦高层的传闻中又笨又没用,却偏偏好命的笑柄Omega。   利落、准确、迅速,一枪爆头。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抱歉了。”赫德收回枪,轻轻叹气,“为了自由,为了尊严,请你去死。” 第90章   枪声果然引来了外面的人,赫德躲在门后,手里攥着几枚控制图钉。   进来了三个人,一人脑袋上拍个控制图钉,将他们闯入军工部的记忆通通抹除。   赫德需要在这段有限时间之内带着时茧前往γ009区停滞场外围,并避开联邦的鹰眼,确认时茧确切打下的范围,这里只有他身处停滞场外,并且是唯一一个知道同盟会具体地点以及道路的人,这种事情只有他能做。   所以即便他难当大任,陆庭深也不得不把这项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做。   世界笼罩在因果定律之下,万事万物的运行逃不开因果,切尔·希特利用时茧凝固住同盟会范围形成时空停滞场是因,那么恒温、新风系统失效,可能导致同盟会成员受到时间熵伤害而死亡是果。因发生了,得到的果就是必然的,除非他们也利用时茧破坏这个因。   因没有了,那么恶果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是卡尔·加文提出来的,通过脑电波,传递给陆庭深与赫德。   不过如今卡尔·加文身陷樊笼无处可逃,只能提供假设,具体的行动落地,只能交给别人去做。   军人就是军人,执行力真不是盖的,不论多么复杂麻烦的任务,只要明确给到陆庭深,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必定会将东西弄到手。他别的优点或许没有,就是足够胆大,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不敢置喙他,即便明知不妥,但在他的气场威逼之下,还是拱手送上他需要的东西。   根据卡尔·加文的猜想,如果同盟会恒温系统真的会因为时间熵而停止运行,那么单独改变这一个因就好了。   陆庭深起初不解地问:“那我们要怎么利用因果定律,来改变这一已经进行了,必然会发生的结果呢?”   如今已经凝固在停滞场内的同盟会众人其实已经受到了伤害,只不过因为时间凝固,还没有在顷刻间爆发出来而已。   卡尔·加文沉默了片刻,敲出一行代码:“或许,你们了解著名的‘祖父悖论’及‘蝴蝶效应’么?”   祖父悖论是关于时间旅行的悖论,情形为:一个人回到过去,在自己父亲出生前就把自己的祖父母杀死,但这个时候,祖父母死了,就没有你父亲的存在,没有父亲也就没有你,那么是谁杀了祖父母呢?   陆庭深听得一愣一愣的:“教授,我听不懂。”   “……”用脑电波纯文字交流太费劲了,他们开启了共享脑端。   三人各堵上一只耳朵,开启实时听觉共享。   卡尔·加文略带疲倦的声音在陆庭深被堵住的耳朵里出现:“简单来说,就是宇宙存在平行时空,这个假设最初在古蓝星时代就已经被提出,这么多年,经过一代又一代物理学家宇宙学家的探索,这个假设被证实。平行时空确实存在,永远不相交,被时间推着同步向前走。而若是匀速前进的时间轴被人为破坏,那么平行时空就会错位,从而产生时空裂缝,两个平行时空里的人会相遇。”   陆庭深还是半知半解:“教授……我……还是听不懂。”   卡尔·加文耐心地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你可以把两个平行时空,看做是你在用不同设备同时播放一部相同电影,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两部相同的电影都在往下推动剧情,而你一旦将其中一台设备的电影点击了暂停,时间却还在匀速流逝,另一部设备里的电影剧情仍旧在上演,这个时候,两个平行推进的电影情节便发生了错位。”   这么一说,陆庭深好像有些懂了。   赫德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洛迦他们受到时间熵增而带来的伤害呢?”   卡尔·加文回答:“简单。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同盟会没有受到时茧的影响,那边的大家就是安全的。既然时茧在时间的进度条上点击了暂停,那么平行时空就已经出现了错位裂缝,只是,这个需要你们自己去找。”   “但现在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如果时间没有被静止,洛迦他们后续会做出什么,如果我们以另一个时空的身份干预了事态的发展,很可能造成因果混乱,从而导致蝴蝶效应爆发,也许……会有人彻底消失在时空的裂缝里。就像祖父悖论里,杀死外祖父母的那个主人公。”卡尔·加文神色凝重,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时茧一直被列为最危险武器的缘故。切尔·希特当真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另一个时空的同盟会没有被凝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洛迦和菲尔上将商讨出结果,针对Ares-17即将到来的轰炸而制定对抗策略?   “那老师,我们现在具体应该怎么做?”赫德问道。   卡尔·加文道:“既然时空已经错位,那便将错就错,利用时空裂缝,回到另一条平行时空的过去,阻止因的发生。也就是切尔·希特投下时茧之前。”   这样一来,没有时茧种下的因,自然也就没有时茧造成伤害的果。   期间风险很大,谁也不知道如果时茧没有被投下,后续同盟会会做出什么应对决策,一旦其中出了任何纰漏,轻则接下来的事态失去控制,重则有人或物永远消失在时空的裂缝里。   不过思来想去,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地表之下2500米,没有恒温、新风系统的工作,整个同盟会顷刻间融为铁水,所有人全军覆没。   洛迦是不死鸟,他可以重生,那其他人呢?怎么办?大家花了多少代价才走到这一步,就算洛迦活下来,也只会生不如死。   还谈何将荆棘之路走下去?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三人愁眉紧锁,距离停滞场爆发只剩下几个小时了,再不采取行动,必死无疑。   卡尔·加文去翻阅了父亲留给他的珍贵遗产:一本手札。   “找到了——”卡尔·加文激动道,“趁停滞场没有消失,我们挨着停滞场打下另一个时间茧!两个茧中间重叠的部分,就是衔接两个平行世界的唯一通道!”   赫德与陆庭深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陆庭深道:“好,时茧武器我来搞定,教授放心,必定完成任务。”   卡尔·加文嗯了一声,叮嘱道:“一定注意,打下时茧的范围越小越好,能不覆盖到人和物质就不要覆盖,每一个人和物质都在因果定律中,范围越大,危险越高,明白吗?”   “明白,教授放心。”   然后,他们就从军工部取走了第二个时茧炸弹。   棘手的事情又来了,陆庭深被总统勒令伴驾,他已经走不掉了,现在重担压到了赫德一个人身上。   他的盟友们被困在时茧里动弹不得、他的爱人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现在就连陆庭深也被切尔·希特拎到跟前看着,赫德的身前再也没有人了。   所有人的希望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赫德害怕、犹豫、哭泣,但脚步不曾停下。   还好,脑海里还有卡尔教授敲来的脑电波,虽然他不能陪在他身边,站在他身前,但能给他温暖的鼓励:“小蔷薇,老师陪着你。”   打下时茧的范围可以看见是一个浅金色的半透明球体,球体之内,一切物质静止,犹如被封存在琥珀里。   外部的光线穿过场域时发生了扭曲,光环应在外界的地上,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彩色。   赫德颤抖着手将时茧引爆,一大一小两个金色光球在阳光下如同两个彩色的肥皂泡泡,中间重叠的月牙形场域散发着耀眼的白光。   与他开了视听共享的卡尔·加文道:“就是这里了,小蔷薇,走进去。拉动时间进度条的陀螺一定拿稳了,千万不能弄丢,明白吗?”   “老师……”赫德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哭,没有再说不敢两个字,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您放心。小蔷薇会带着会长和大家平平安安回来。”   踏进时空裂缝之后,视听共享断开,赫德惊惧环顾四周,光球不见了。   周围是一片莽莽黄沙,他还站在原地,但,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时空的原地了。根据卡尔·加文的猜想,他已经来到了平行时空,也就是切尔·希特没有打下时茧的那一个。   也幸亏切尔·希特摸不清同盟会具体位置,打的时茧范围太大,否则他还真无法在满是联邦鹰眼的地方打下第二个时茧。   这里是最西边,刚刚赫德偷偷摸摸费了老大劲才绕开联邦军的鹰眼过来的。   他蹲在地上,逆时针拧动银制的陀螺,周身一切景物在飞速变换——   悬在西边的太阳向东边倒退去,落下,月亮从西边升起,倒退会东边落下,如是两次,第二次太阳悬于正中时,赫德眼疾手快一把盖下——   时间回溯暂停,继而开始匀速流动。   抬起手臂一看表:正是两天前的上午10点,也就是他和陆庭深前往军工部贪污公款顺便问了一嘴,总统的人是什么时候取走第一枚时茧的?   答曰:两日前的12:36分。   来得及,赶紧出发。   其实,赫德小看了自己的能力,他自己单兵作战也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运气一向太好,总有人在他身前挡住风雨,不用他烦恼,事情就解决了。以至于他一直对自己不够自信,直到今天才发现,就算没有人挡在他身前,他真的认真去做一件事,也是可以做好的。   牙一咬心一横,跨出了那一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办法陆庭深在来之前告诉他了,他只需要照做就可以,只要让切尔·希特拿不到时茧,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陆庭深的名号真是块砖,那里需要往哪搬,回回都灵得不行。军工处一听陆庭深三个字腾地一下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加上赫德这张元帅夫人的脸,军工处不敢有怠慢,元帅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他还确确实实拿着有陆庭深元帅签名及印章的调查令。   何况这张调查令也没什么,只是有一批武器需要入库进行临时检查,需要封存48小时。   最高统帅部的权限是总统阁下亲自授予的,总统阁下不在,陆庭深元帅的命令就是圣旨。   “是!中校阁下,我们马上处理。”   任务完成,赫德松了口气,稳妥起见,他看准手表,用陀螺将时间转动到稍晚的12:30分,切尔·希特的人来取时茧,看看他们有没有依从命令,之后才能放心离开。   果然,切尔·希特的人无功而返。   这样应该就大功告成了,不用太担心切尔·希特会不会强行再次命人来取,既授予最高统帅部管理一切的权限,作为领导者,是不会轻易拂了下属的面子的。并且入库检查的武器并不止时茧一个,还有其余三十六件当幌子,切尔·希特发现不了的。   事不宜迟,赫德回到γ009区,掏出陀螺,要将时间拨转至现实正确的时间轴,回来交差,不慎却一个手滑,陀螺掉了。   小而重的陀螺在地上顺时针高速旋转——   周围景象犹如呼啦圈在绕着他飞速旋转,赫德暗道糟糕,一把盖住陀螺,要将之重新转回正确的时间,可有一道声音在他动手之前钻了进来,他下意识抬眼,周边再也不是一片莽莽黄沙,这里开满了一片雪白的花。   白曼陀罗、白玫瑰、白风铃、白丁香、白玉兰、白雪莲……   天上洁白的极乐鸟在自由飞翔。   大家盛装出席,脸上挂着自由的幸福笑容,会长和陆庭深元帅、白鹤老师和菲尔上将,两对苦尽甘来的眷侣在花海中忘情拥吻;纪澜给加文老师夹乌梅菠萝吃;秦让和罗兰在一边玩主人猫猫的羞羞游戏;   赫德意识到,他不小心将时间拨到未来了,看来,荆棘之路成功了!   赫德欣喜地捂住嘴,忙看一眼手表,显示的是一年之后的3月26日。   赫德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现实世界,告诉还在水深火热的大家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光明将在一年之后的3月26日等着我们,每一个煎熬的日夜不会白费,告诉大家每个人都拥有幸福的未来。   赫德啜泣了一口,蹲下身要将陀螺拨回到正确时间轴上,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赫德猛地抬头,花海里有幸福的会长与元帅,白鹤老师与菲尔上将,大家都终成眷属,那……自己呢?   大家都在,怎么唯独没有看见自己和段哥?   赫德忽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小心翼翼地四下寻找,最后,他终于看见了自己,也笑得幸福灿烂,只不过……   是一张大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前摆满了一封又一封书信。 第91章   赫德仿佛被一道惊雷从头劈到脚。   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颤抖着用陀螺扭回正确的时间,逃也似的离开了平行时空。   踏出重合圈,他看见了黄沙地里那朵白蔷薇。那是他进去之前做为标记放在地上的,它出现在原地,证明他已经确实返回了自己的世界,正确的时间,只不过气温太高,紫外线太强,加上风沙侵袭,蔷薇已经沾染了尘土,花瓣打卷,蔫蔫耷耷的。   赫德来不及感伤,往同盟会入口拼了命地赶。   此时时茧的时效已经过了,他扭转了因果,洛迦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伤害?扭转因果后会造成什么样的蝴蝶效应一概不知,他得赶紧回去。   他不能再拖后腿了。   他开着车在茫茫黄沙之中疾驰,有意避开联邦军控制的范围,天气很热,赫德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冰冰凉凉,浸满了冰冷的汗。   他的思绪好乱好乱,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自己的遗像,眼泪克制不住地滑落下来,伸手抹去,告诉自己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大家都难,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危险。这本身就是一条荆棘血路。   心脏砰砰跳得愈发剧烈,赫德不断踩下油门,只盼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查探清楚现下的状况。   时速提到了将近两百,两侧景物疯狂倒退,莽莽前方忽然炸开一声雷暴——   轰隆一声震天彻地!音爆推开层层浊浪嘶吼着从前方奔涌而来,灼热气浪宛如一只巨手掀翻了时速近两百的车,车身高高腾空而起,翻了好几圈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车头正巧砸在一块石头上,挡风玻璃爆溅开,将车内的赫德划得鲜血淋漓!   虽然科技日新月异不断在进化,现代社会的车安全性能已经非常之高,但因爆炸而产生的剧烈气浪威力还是太大,再先进的车还是抵挡不住。   赫德狼狈地弃车而逃,额头、脸颊、两条胳膊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粗糙的沙子嵌进皮肤里,就像被改了花刀的活鱼盖上炙热盐粒被盐焗一样。   车子已经不能开了,所幸他现在离总部入口不过十公里的距离,赫德弃车拼了命的奔跑,血快要流进眼睛里了就擦掉,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炙热的沙地,不敢有丝毫停歇。   赫德猜想,加文老师说的因果定律真的发生了,他传进平行时空改变了时茧被投下的因,切尔·希特拿不到时茧,必定会想另外的办法对付同盟会。   洛迦他们虽然免受了时间熵的伤害,但是难免不会遭到别的袭击。   赫德心慌如乱麻,只能不断安慰自己,同盟会在地表下2800米,目前联邦没有武器能够打到同盟会基地,伤害到大家,这个炸弹最多给地表炸出一个大大的深坑。   而且如果因果真的被改变,洛迦他们没有被时茧困住,也一定能想出反击的办法,一定不会受伤的。   烈日之下,白蔷薇快脱水了。他摔倒了好几次又踉踉跄跄爬起来,每喘一口粗气都是对肺的一种折磨,但他不能停下来。   昏昏沉沉的脑袋里蓦地闪过一串脑电波。   P.U.DO:   @洛迦:我们中计了——庭深危险了!   @白鹤:管不了他了,赫德!   赫德突然被找,来不及多思,发送道:“ROGER”(收到)   白鹤问他陆庭深的情况。   他怎么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还再往那边赶呢。   十万火急的信息不能不回,赫德如实告知:“还在往庭深身边赶,请稍等我。”   一道急促的电波传来,是洛迦的:“你白痴吗!我有没有让你跟紧他?你们既然分开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告诉我你在往他身边赶?”   赫德有口难言,他实在没本事在这个时候再集中精力跟他们辩解一大串事实,只能言简意赅地发送两个字:“抱歉。”   看来因果定律导致的蝴蝶效应真的生效了。   他改变了因果,一切都变了。改变的那一瞬间,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的记忆都在冥冥之中被篡改了。   赫德终于跑回来了。累得虚脱倒地。   远远地可以看见,黑压压的联邦军在入口前严阵以待,目前来看,他们并没有对同盟会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赫德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还记得陆庭深向洛迦等人报信,切尔·希特要派87架Ares-17战舰轰炸同盟会领域的情报,后面被证实,这是切尔·希特故意向陆庭深透露的假情报,就是因为已经对陆庭深起疑,借此机会试探他。   但后面因为时茧,洛迦等人没来得及做出详细战略就被时茧锁住了,所以联邦军来到γ009区,同盟会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也就怀疑不到陆庭深头上。   但是现在……为了救洛迦等人不受时间熵伤害,他奉命回到平时时空的过去扭转了因,那么这边的情况就变成,切尔·希特无法从军工部取得时茧,同盟会虽免受了时间熵伤害,但没有被锁住,就必定会根据陆庭深的情报及时采取反制行动!   洛迦刚才在脑电波里说,他们中计了,陆庭深危险了,也就说明,他们已经采取了反制措施,且被联邦发现了!   切尔·希特根本就没有派87架Ares-17战舰轰炸同盟会上空,他们只是越过陆庭深,直接带领了3000名精锐破解同盟会入口而已。   虽然入口精密复杂,他们损伤了3000兵力依旧一无所获,但这一次,他们确定了内鬼身份,对同盟会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危险了。   在切尔·希特面前,陆庭深的内鬼罪名就已经稳稳坐下了!   想到这里,赫德霎时脸白若雪,匍匐在沙地里浑身发抖。   那么扭转因果之后,原本被叫到总统身边伴驾的陆庭深会在哪里呢?赫德紧紧掐着虎口,尽力把自己藏在黄沙之中避免被联邦军发现。   陆庭深前面一直石沉大海,正当众人急得团团转之时,他终于出现了。   P.U.DO:   @陆庭深:我已暴露,暂时安全,勿念。   @洛迦:你在哪!   陆庭深发了言简意赅五个字:转移段声寒   大家立刻反应过来,既然他的内鬼身份已经暴露,切尔·希特的鹰眼会立即盯上他,段声寒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安全了,他得在鹰眼到来之前将他转移。   否则等切尔·希特的鹰眼摸到这里来,他会因阳奉阴违而罪加一等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段声寒会死,连带着赫德会一起遭殃。   他能做的事情太有限,只能在这有限的时间和能力里,保护好重要的人。   因果一旦扭转,陆庭深顷刻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联邦新贵顷刻之间变成了头号罪人。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脑电波公域里挤进来赫德仓促的电波讯号:“你要将他转移去哪里?”   赫德不出现还好,一出现那头的陆庭深就炸了:“你白痴吗?人呢!不是让你跟着我吗!”   “……”赫德苦笑了一声,这因果扭转得真是彻彻底底,几个小时前还将重担交给他,鼓励他的陆庭深已经什么都忘了,自己也从那个唯一背负着救同盟会所有人重担的唯一人选,变成了不听从指挥到处乱跑的白痴。   他现在有时间解释吗?他们有时间听他解释吗?听了他们会相信吗?   没有,也不会。   他只能问:“那我现在应该去哪?我在同盟会外围,联邦军守在这里。我无法进入同盟会。”   没事的,反正已经被嫌弃那么多次,赫德已经麻木了。   洛迦回复:“去死吧。”   陆庭深回复:“去死吧。”   “……”赫德没有再回话,他又想到了那张黑白照片。   这个时候,他突然很想回家。   想父亲,想爸爸,想段哥了。   赫德无力靠坐在石头边,喉咙干得快要冒烟,眼泪流到干涸的嘴角边被他舔去,咸的。   不知所措时,白鹤给了他回应:“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一切处理完毕,老师去接你。”   赫德抹去眼泪,一瘸一拐地走在茫茫的荒野之上。如果早死晚死反正都要死,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几度把头抵在石头上,一头撞过去一了百了,但试了好几次,始终不敢。   他就是这样一个胆小没用的人,连死也不敢,光是想一想就要腿软了。   何况他还没有见段哥最后一面。   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继续追问陆庭深把他的段声寒转移去哪里了,不敢在这个焦头烂额的节骨眼上再去麻烦任何一个人。   γ009区东边有一小块绿洲,不远,那里有一个贫民窟,赫德决定先去那里避一避,至少讨口水喝。   他不甘心,发送脑电波给卡尔·加文,问问他是否还记得时茧的事?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就好,哪怕一个人,就够了啊……   卡尔·加文很快给了他回复,几个字在这高温的天气却显得刺骨的冰凉。   “你让我们失望,赫德。” 第92章   虽然切尔·希特很早就开始怀疑陆庭深,但现在罪名坐实了,陆庭深确是奸细不假,切尔·希特愤怒之余,心底蔓延开一阵悲凉。   偌大联邦,尽无人可信。   切尔·希特自认从未亏待过这个年少家破人亡的孩子,给他权力、地位、金钱,一切的一切!   他却阳奉阴违,动用一切自己给予他的权力反咬自己一口,他为他铸的尖刀,刺向的第一个人竟是自己!   想到他曾在自己膝下痛哭流涕,说出那番誓死效忠的言论,如今看来,竟都是假的。切尔·希特恨之欲狂,将入目所见一切什物摔落在地,坐在一边的卡尔·加文吓得手中菠萝蛋糕都掉了,躲到桌子低下去,扶了扶头上王冠,小小声唤了一声:“老公……”   切尔·希特猛地转头,看见桌底吓得瑟瑟发抖的妻子,他小猫似的爬出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己的裤脚,抬眼问:“你怎么了?”   切尔·希特无从回答,他锋利的目光直直盯进妻子的瞳孔,他现在也分不清,眼前爱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想踢开他冷静冷静,脚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这场虚情假意的博弈,卡尔·加文没赢,可他也快输了。   切尔·希特抚摸上妻子柔软的发顶,语气如铁生冷:“Gavin,你有一天也会背叛我吗?”   卡尔·加文疑惑地看着丈夫:“什么是背叛?”   切尔·希特没料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眯了眯眼,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摩挲,似笑非笑道:“就是先敬我、爱我、臣服于我,为我效忠、为我卖命,却在我放松警惕,把真心交给他后转头杀了我。”   没等卡尔·加文回话,切尔·希特又问道:“Gavin,我教过你射击、剑术,对吗?”   “嗯!”卡尔·加文开心地点点头,“可是枪好响哦,砰的一下吓死人啦!还会震我的手,好痛!”   “Gavin。”切尔·希特蹲下身与他平视,换了个方式问道,“你学会了射击,最想杀的人是谁?”   卡尔·加文揉了揉脑袋,旋即张开温暖的双臂环住丈夫的腿,整个身躯紧紧贴上来,柔和美丽的脸贴在大腿轻轻地蹭,没有犹豫,一字一句道:“杀掉背叛Hiter的人。”   “谁敢背叛我老公,我害怕枪声也要打死他。”卡尔·加文的脑袋在切尔·希特怀里一拱一拱,将他抱得紧紧的,“老公,我不背叛你,我最喜欢你。”   切尔·希特沦陷在他的甜言蜜语里了。曾经杀不掉,现在更杀不掉。   这场明知对方身份的虚假博弈僵持到现在,谁也没有输,到了最后,端看谁的心狠更胜一筹了。   陆庭深内鬼身份一暴露,整个人便失去了联系,联邦军部几乎倾巢出动,依旧找不到他的一丁点下落。何止陆庭深找不动踪影,和他相关的赫德,甚至元帅府邸里的下人都人去楼空,   一日之间,关于陆庭深与赫德的最高通缉令铺天盖地遍布全帝星甚至外星系,光是陆庭深一个人,初始悬赏金额便高达十个亿,更别提后续还在不断加价中。   就是他一条胳膊一条腿一只眼珠子也被明码标价,随着总悬赏金额不断水涨船高。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个亿的巨大诱惑之下,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就算世界上不存在陆庭深这个人,为利益驱使的人也会绞尽脑汁凭空造出一个人来,更别提陆庭深这个真真实实存在的大活人。   世界偌大,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暗网、黑市,各路见不得光的蛇虫鼠蚁为了利益倾巢出动,哪怕暂时抓不住十亿的陆庭深,一个亿的赫德也行啊。   出了名的蠢货,怎么想怎么比陆庭深好抓。还是个Omega,先玩残了再上交换钱,简直稳赚不赔。   暗网扒出了两名悬赏人的祖宗十八代一切身份,赫德的家也受牵连。   赫伯特·阿诺几乎昏死过去,幸得丈夫阿蒂尔·麦伦庇护,一家子身家性命才暂时得以保全。   麦伦效忠联邦多年,在切尔·希特面前尚有一席之地,且赫德如今还不能确定是同盟会余孽,又有父亲以身家性命担保,虽不能洗脱嫌疑,但在这之前,黑市、暗网的猎人也无法将魔爪伸向阿蒂尔家族。   阿诺日日以泪洗面,孩子在外生死未卜,联系不到任何讯息,他们那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小蔷薇,如今身上每一个零部件都被标上了天价。   黑市、暗网那些猎人杀手组织,为了能在这个黑暗的地方生存下去,各个都进行了腺体改造、重组,虽二性级别无法更上一重,但较寻常人多了许多奇诡刁钻的异能,在如地狱般的暗夜里厮杀斗狠久了,人性泯灭得七七八八,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头畜生。   最高通缉令铺天盖地,同盟会自然也不会毫无觉察,现在同盟会唯一出口被联邦军严防死守,别说人,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虽然同盟会道路曲折蜿蜒,联邦进不去,但同理,里面的人也别想出来,陆庭深与赫德也别想进去。   虽能通过脑电波及时确定陆庭深与赫德的境况,但终究只能交流,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在赫德最悲惨的时候,是贫民窟的一对夫妻给了他一碗水喝。   碗油腻腻的,水上飘着黑黢黢的荤腥,若是从前,娇生惯养的赫德决计不会喝,但现在,这碗水是来救他命的。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连带着还有一碗救命的饭。那是这家人能掏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他始终相信人是善良的,即便这碗水脏得让人汗毛直立,他还是心怀感恩。他向夫妻许下承诺,等来日脱了险,必定报答,带他们离开这里。   这个年代,即便贫民窟家庭也总有一部手机可以使用,晚上,贫民丈夫收到了一则通缉令讯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1后面的拖着的8个0,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又看了看累倒在柴火堆里昏睡过去的赫德。   一个亿的光辉笼罩下,没有任何人性经受得住考验。   白天向善的夫妻,瞬间变成了恶鬼。   他们掏出给畜生用的强力镇定剂,用脏兮兮的手吸进脏兮兮的注射器里,举着针筒颤颤巍巍地走向躺在他家里的一个亿,只要这一针下去,他们、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不用再当贫民了!   但他们不知道,赫德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赫德被脑海里闪过的脑电波惊醒,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两张贪婪的脸,和那枚在月光下泛着银芒的注射器。   他再怎么笨拙,也是堂堂4S级Omega,军人出身,刹那之间,地位倒转。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白天心地善良,到了晚上却要他的命?   贫民Alpha丈夫为利益驱使,不知从何处搜刮来力气,掀翻了赫德的桎梏,抓过最近的一块瓦砖用力朝赫德的头拍去——   “砰——”   温热的鲜血在赫德脸上炸开,贫民Omega妻子吓得呆了,瘫坐在地上,看着丈夫被枪击的尸体倒在一边,嚎啕嘶吼,冲向外面声嘶力竭地喊:“一个亿!!!在我……”   “砰——”   赫德颤颤巍巍放下持枪的手,四野一片寂静。   黑暗之中有东西发着光,赫德看过去,捡起来,那是自己和陆庭深的通缉令。   “……”赫德伸手去抹脸上泪水,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他终有一天也为了自己的利益,开枪杀了自己的Omega同胞。   多年前洛迦的话像子弹正中眉心。   “赫德,我们为Omega争取自由和尊严,但Omega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处境。Alpha、Omega只能区分种族,不能区分好坏。”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性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洛迦那时苦笑了一声,“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懂的,算了。”   现在,赫德终于懂了。   他拿起枪,藏好尸体,这个地方不安全了,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串脑电波他终于有时间去破译,是洛迦发来的随机数字,确定他是否安全。赫德看了一眼时间。   P.U.DO:   @洛迦:2230:2-9-0 begin(开始)   @陆庭深:2230:2-9-0   @赫德:2230:2-9-0   @洛迦:报位置。   陆庭深久久未传来回讯,事情发生的太匆忙,赫德身上没有定位设备,但幸运的是,身边有一部贫民Alpha的手机。   迅速打开定位,将位置通过脑电波传输过去。   洛迦很快传来讯息:“生火,原地等我。”   赫德不明所以,但只能照做,并在完成之后发送:“EOM”(任务已完成)   赫德服从指挥,呆在火堆边不敢离开,小心翼翼地举着枪盯着四周。   火堆无风自动了一下,赫德精神紧绷,没有注意到,忽然,垂在身边的手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赫德大惊失色,几乎尖叫出来,回头一看,惊呆在原地,俄而眼泪失禁,抱住洛迦痛哭!   洛迦无奈,任他像树獭般紧紧抱着自己,咬牙切齿道:“再拿你那破枪对着我,一会儿走火伤到我我就把段声寒管子拔了让你做寡妇。”   赫德忙扔了枪,抹了把眼泪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走了,蠢蛋。”洛迦紧紧拉住他的手,怕这蠢蛋又撒手没,“把你一个人丢外面谁知道又要给我惹什么祸。”   赫德跟随他的脚步走在莽莽黄沙的夜里。   赫德小心翼翼地问:“你上次还让我去死。”   他虽然笨笨的,但也知道洛迦能来到他身边,是杀死了自己才能利用火焰重生过来的。   “气话听不出来?”洛迦叹气,“向你道歉,那时我在气头上,说话没个分寸,别往心里去。”   赫德的眼泪哗啦啦地流,重重摇了摇头,问道:“为了救我这个笨蛋,杀了自己重生,值得吗……?会痛的。”   洛迦切了一声:“救你只是顺便,我必须出来,找到庭深,同盟会不能坐以待毙。既然只有我能出来,哪怕冒险,也得尽力一试。”   赫德哽咽道:“我以为,你们都要放弃我了。”   洛迦依旧紧紧牵着他的手,夜风呼啸,两人艰难地逆风前行:“新同盟会成立的那一天我立过誓,救世主绝不再放弃任何一个同胞战友。”   “刀光剑影,火海油锅,我来担。”   洛迦比他小一岁,身上的担子却比他重了太多太多。 第93章   陆庭深的脑电波通讯总是时断时续,虽然他还会发送确认自己安全的讯息,但这种频率越来越低,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处境。   陆庭深身为一个4S级Alpha,却为了同盟会背叛衣食父母,站得越高摔得就越惨,短短一天时间,他的资源、背景全部崩塌,现在是帝星的头号通缉犯,行走的十个亿,比下水道的脏老鼠还要人人喊打。   那些曾听命于他的,随他取用的资源,顷刻之间反扑向他。曾经的他有多能翻云覆雨,现在的他就有多末路穷途。   洛迦猜想,他的大脑已经没办法时刻保持清醒,所以才无法实时与他们取得联系。   现在,联邦关于陆庭深的悬赏金额还在不断飙升,那就说明陆庭深还没有落网,暂时还是安全的。但在安全的前提下,陆庭深又为什么会神志不清呢?   如果联邦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还能保证自己安全,那么他到底在哪里?   有什么地方是别人都进不去的?   在他下一次讯息传来之前,洛迦无从得知他的下落,但是基本可以确定一个信息:陆庭深东躲西藏没有A型抑制剂使用,也许,他已经进入了返祖兽化状态。   就像曾在奥德赛行宫那样。   没有抑制剂的Alpha和发狂的原始野兽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战斗力、忍耐力会有明显提升,但同时也会失去人性的理智,现在只有这一个猜想可以解释陆庭深失去联络的可能性。   身处同盟会基地的「蛛网」以白鹤为首在疯狂运作,虽然他们摸不清陆庭深的具体位置,但是通过蛛网搜查,发现了一件事:   暗网组织「红蚁」、「响尾蛇」;黑市第一大组织,号称“死神屠宰场”的QG贩卖组织「食人鱼」倾巢出动,在β109区中央有集结活动。   β109区,不仅是帝星的行政中枢,也是陆家古堡所在的方位。是曾经陆振霆的地盘。   白鹤道:“你猜终日不见阳光的暗网、黑市组织,忽然倾巢出动,集中在一起是为什么?”   洛迦很快就明白了,为了十个亿。   他们在哪,岂不就说明陆庭深就在哪?   洛迦不明所以问道:“庭深为什么要躲到109区去?那里有什么地方是相对安全的吗?”   同盟会的白鹤沉默了许久,道:“749收容所。”   洛迦浑身一震——   749收容所,收容了超过3000种恐怖的异形,是陆振霆曾经随切尔·希特征战星系后从各大星球抓来的俘虏,为了给家族打造一个试炼场,特地建了一栋无比坚固的大楼,防止异形出逃霍乱帝星,但同理,困住了异形,也困住了外人啊!   就算联邦知道陆庭深在里面,也不敢贸然炸开收容所,里面的异形一旦没有束缚暴乱开,还不用同盟会与联邦先打起来,异形就能先把帝星搅得一团乱!   但现在问题是,收容所确实为陆庭深提供了不被联邦发现的保护,但里面的异形也足够让人头疼了!   不多时,白鹤继续传来坏消息,黑市暗网三个组织已经进入749收容所,对陆庭深展开全方位猎杀。   洛迦再等不得,这次收容所之行,非去不可。   赫德很害怕,但没敢说什么。和洛迦一起进收容所有可能会死,离开洛迦,以他现在一亿赏金通缉犯的身份更有可能会死。   外界传得风风雨雨,他这样一个Omega真真落入了他人之手,可就不只是痛痛快快死掉这么简单了。   两厢权衡之下,赫德不得不做出决定,他还是愿意相信洛迦那句“决不放弃任何一个同胞战友”的话,选择与他一起进入749收容所,营救陆庭深。   根据白鹤情报,收容所作为试炼场,内有足够多的药品和抑制剂,不需要洛迦额外抢来带进去,他们只需要人进去就行。   关于暗网黑市三个组织集结在收容所外也无需太过担心他们会不会召来联邦的人,毕竟他们是为钱而来,没有那个组织愿意别人来跟自己分一块肉。   自然要对此次围猎之行藏着掖着。   即将奔赴修罗场,赫德害怕得浑身发抖,在副驾缩成一团,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他曾在平行时空看到的那张自己的遗像。   他会不会就是因为死在收容所里?   洛迦现在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搭理赫德,听他说什么时茧平时时空巴拉巴拉的屁话,赫德也不敢去打扰他。   只把头靠在车窗上,脸色煞白,无助地咬着指甲。   温暖的手忽然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不要怕,我保护你。你只要跟紧我就好了。”   洛迦继续安慰道:“和联邦不同,暗网和黑市那帮组织就是为了利益来,他们的目标是活捉庭深,向联邦邀功换钱,他们之间一定会有利益摩擦,不用我们打,他们会自己残杀的。”   “至于里面的异形,庭深说了,他们会相生相克,还有可能能为我们所用,就像蛾人那样。”   赫德听他声音温柔,一时之间有些错愕,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坐直了身子:“哦……我、我知道了。”   伫立在β109区的古堡如今已是一片荒凉的废墟,车子风风火火驶向后面的山林,白鹤与他们开启了视听共享,也就是说,两人现在所处的境地,白鹤远在同盟会也可以同步接收到。   被液体耳塞塞住的右耳道传来白鹤的声音:“热成像图谱显示你们已经进入黑市组织「食人鱼」的监控范围,小心他们的陷阱。”   食人鱼是黑市的QG贩卖组织,通过暗网讯息猎杀高等级的人体,摘出器官组成一个新的杀戮的机器,在暗网上挂到天价却至今没能成功捕猎到的器官排名有以下几种:   白鹤、卡尔·加文的大脑、切尔·希特的脸、洛迦的心脏、陆庭深的腺体。   有猎杀不到的,有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猎杀的。   「食人鱼」组织下,有无数高等级雇佣兵,他们不属于Alpha、Beta、Omega中的任何一类,纯粹是由各个器官拼接的人造人,没有腺体,也没有弱点。与其说是人,用半兽人来形容更加贴切,因为拼接成他们的不只有人类的器官,还有动物。   视力超群的鹰眼、可搏击长空的鹰翅膀、黑熊的利爪、剧毒的蛇牙等等。   丑是真丑,但力量绝不容轻视。   白鹤提醒他们进入监控区之后,洛迦便与赫德换了座位,赫德开车,洛迦端枪实时警惕四周,避免被食人鱼组织偷袭。   洛迦心下也有些忐忑,6S级别的威力到底如何他还没有真正在实战中运用过,目前也不知道到底到什么程度,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和赫德,安然无恙进入749收容所。   精神力时刻紧绷的状态下,洛迦无暇思考太多,但白鹤显然没有这种顾虑,脑子飞速运转,结合情报实时传输给洛迦:“热成像图谱显示,收容所外围的雇佣兵已经减少很多,大部分已经进入大楼,能解决他们尽量解决,你们身上没有武器装备,需要通过击杀他们获取。”   话音刚落,洛迦已经扳住车顶,利落翻身而起,干掉了一个长着翅膀的鹰眼人。   鹰眼人目力极佳,故而在来道上充当哨兵角色,但战斗力不行,惨叫一声,翅膀遭洛迦徒手撕了。   “死。”洛迦朝他的脑袋上补了两枪。   一路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缝合人都有,赫德一脚撞死一只野猪人,但车前脸也快报废了。   车子一边向前跑,一边漏油。来到收容所外围时,很不幸地,车嘭地一下爆炸了——   两个Omega从车上滚下来。   爆炸没有伤害到他们,但巨大的响声吸引来了所有雇佣兵的瞩目。   他们看到了行走的一个亿浑身散发着金钱的光芒,各个像流涎的豺狼扑上来——   “一个亿!活捉他——!”   赫德眼看着面前比他大上两倍的肌肉黑衣人像野兽扑来,顿时腿都软了,举起的枪击到他们身上就像挠痒痒似的,对他们起不了一丝一毫的作用!   洛迦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会长……”见洛迦一点反应都没有,赫德不知所措,“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洛迦轻轻笑了笑,对来的这些人道:“你们抓走了一个亿,想好怎么分了吗?”   冲上来的这些人,有暗网的「红蚁」负责侦查锁定目标,「响尾蛇」与「食人鱼」负责落实猎捕行动,事成之后,三家分钱。   这三家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里本来不相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对手劲敌一般的存在,但是这一次,为了最少十一亿的赏金,三家暂时合作,抓住通缉犯,然后分钱。   没有人比洛迦更了解,单纯由利益促成的合作关系有多么不堪一击。   洛迦冷笑了一声,掏出一副手铐把赫德反手绑了,推出去:“诸位好汉不要误会,我是来给你们送钱的。切块卖不如整块卖值钱,这个蠢蛋悬赏金额到多少了来着?等我看看——”   一个壮汉没等洛迦掏手机看,自己就激动喊道:“刚看!一亿七千万!”   “哦,”洛迦笑,“这个蠢蛋的父母亲人是不是还发了通告来着?只要他们的宝贝儿子好好的,回到他们身边,他们另加八个亿。也就是说,目前此人身价共是九亿七千万。”   “!!!”   “不过前提是,他要好手好脚好身体,还得干干净净,不被欺负才行。”   光头上纹着一只红蚂蚁的壮汉犹疑道:“你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洛迦笑:“实话实说,我仰慕「红蚁」组织,想加入暗网很久了,但苦于没有门路,听说你们在为了赏金猎杀通缉犯,刚好这个通缉犯在我身边……我便借花献佛,如果帮了你们这个大忙,我就可以加入暗网了。所以,我来了。”   洛迦这么一说,「响尾蛇」和「食人鱼」就不服了啊,大家合作的好好的,你把人送给「红蚁」,凭啥啊?   「红蚁」不开心了啊,大家之前说好了是抓十个亿才谈成的合作的,只对十个亿生效,现在九亿七千万从天而降,是老天白给「红蚁」的,又不在合作范围里!   三边快打起来了。   洛迦倒吸一口凉气:“啊?要不……要不你们再商量看看呢?要不……你们平分?”   “凭什么平分!人是你给我们「红蚁」的,那就全须全尾是我们的!”   而且,目前守在这里的「红蚁」并不能做决定,他们得赶紧告诉头头,九亿七千万忽然从天而降,白给。   「响尾蛇」和「食人鱼」也急眼了,凭啥给「红蚁」啊?「红蚁」就出个侦查定位的本事,抓人这活可是他们苦哈哈干的,凭啥给「红蚁」啊!   三方气冲冲地联系自家头头说明情况。   然后不知怎么地,就互相打起来了。   已经进入收容所的人暂时出不来,但是外面的鱼也不小啊,谁也不愿意为了十亿放弃外面的九亿七千万,便命令外面驻守的人务必把九亿七千万收入囊中,带着九亿七千万就跑,送到联邦,换钱!   并且严格命令,不许伤到九亿七千万一根汗毛!   “诶!怎么打起来了!!!”洛迦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不要再打了啦!有话好好说,平分不行吗!”   “那那那什么——人我给你们带到了啊!”洛迦掏出一封邀功信小心翼翼放地上,“事成之后记得应聘我加入组织啊!”   然后,洛迦一溜烟就跑了。   没跑远,蹲在隐秘的角落里欣赏混战。   留赫德在原地瑟瑟发抖。   很快,人死光了。   吓呆了的赫德只觉手一轻,手铐应声而落。   “会长——”赫德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流了满眼的泪。   “会什么长,捡武器,赶紧的。”洛迦拍了拍他的脑袋,“庭深快撑不住了。”   赫德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把一地尸体上的枪支、战术腰带武器全捡起来插身上,问道:“我爸爸真的花八个亿要把我接回家吗……?”   洛迦扒拉下一个尸体上相对干净的战术头盔,闻到上面的汗臭味yue了一下,嫌弃万分地戴上,又摸下几只枪别大腿上:“假的。骗骗别人你也信了,蠢蛋。”   赫德深吸了一口气,两人风卷残云般摸走最趁手的武器和装备,根据白鹤的情报,他们需要走到东边刚才进来的那扇生锈大铁门边,找到黑色的井盖,踩上去,即可传送到收容所内部。   但传送的位置是随机的,进入之后,他们需要在32层,每层1500个平方的巨大楼层里找到陆庭深的下落。   洛迦牵着赫德颤抖的手,仔细沿着荒芜的杂草寻找黑色的井盖。   赫德咽下跳到嗓子眼的心:“会长……你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把我送给他们……”   洛迦的脚在地上丛生的杂草边踢来踢去:“二桃杀三士,借刀杀人罢了。”[1] 第94章   破旧生锈的电梯。   倒计时幽绿的暗光在电梯厢上闪烁,无情地一点点倒退。   浑身是血的陆庭深全身已经变成了红色的,身上的作战服破破烂烂,像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匍匐在地上,孤单地舔舐着伤口。   身后的倒计时已经进入一分钟,提示的红光一闪一闪,电梯轿厢四周和顶上随即浮现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洞点,当倒计时显示45秒时,洞点里伸出来了尖锐的铁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中间生长,倒计时进入10秒,尖刺已经刺入陆庭深残破不堪的身体,剧痛使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爆吼,求生本能迫使他砸向开门键,在最后3秒钟就地滚出电梯厢!   0037稻草人抄着大剪刀在门口迎接他。镰刀嘴挂在脸上,扬起恐怖的弧度。   陆庭深死死捂住口鼻,绝望的眼泪簌簌滚下,他才逃离暗网猎人的追杀,从上一层修罗地狱逃下来,没想到以为是生机的地方又是另一个地狱。   果然如洛迦猜想的那样,陆庭深长时间没有抑制剂,躯体已经出现了返祖现象,意识尽失,露出唇外的锋利犬牙折了一根,不知道是咬了什么东西断掉了,通红的眼眶里布满血丝。   不受A型抑制剂的抑制,返祖的Alpha眼前视野一片血色模糊,但求生本能比正常人类要高出许多,陆庭深榨干肺里残存的气体,拖着残破的身躯摸索他附近的乒乓球。   “嗒——嗒——嗒——”   陆庭深胀如猪肝的脸色终于因能呼吸而缓缓消退,虽然稻草人很危险,但是至少那帮阴魂不散的暗网猎人拿他没有办法。   乒乓球在他手上,就算他们找过来了,一旦呼吸也会被稻草人瞬间剪死。   但棘手的是,这一层可不止有稻草人一个异形。   为了求生,陆庭深不能在这一层待太久。   趁着四周暂时还没有别的异形出现,陆庭深努力调整呼吸,不管是人是野兽,呼吸调整好了,才谈得上休养生息。   “嗒——嗒——嗒——”   乒乓球在跳,身上的血也在流。   陆庭深愈发觉得冷,最后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也许躯体已经意识到大限将至,大脑神经电活动开始产生明显的变化,陆庭深恍惚之间,眼前迅速划过一幕幕如走马灯的片段:   他看见透明的保温玻璃箱,自己的手也小小,脚也小小。画面一换,自己在草地上爬来爬去,不小心撞到了一双腿,爸爸将他抱起置于膝上,幸福不过一秒,扑通,什么东西跌碎了,黏黏糊糊的液体散发香甜的气息,再抬头,是逼仄狭小的阁楼,爸爸在床上翻滚痛哭,滋滋电流声贯穿他的身体,他跑过去抱着爸爸哭,却被恶狠狠甩了一巴掌:“滚!!!你这个讨债鬼,吸血虫!!!去死!”   耳边炸开东西碎裂的声音,他看见父亲殴打爸爸,之后一个血人站在他面前涕泪横流,说忍不了了,想去死。   再然后……一切安静了。神圣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洛迦给他戴上戒指,说爱他,他还没有感受到幸福的甜蜜,轰隆一声地动山摇,所有人都死了,一架战舰绝尘而去。   全身重度烧伤,左手离他而去,好痛、好痛……   画面再一转,是特护病房刺眼的环形灯,又是泼天的痛楚,段哥让他好好活下去。伤口好痒啊,肚子好饿,好恨、好累。   再然后,他于绝境之中重生,战火、灰尘磨砺着他,他一路跃迁,终于来到王座之下臣服:“我愿成为您的剑刃,从此以后,您剑之所向,即为我生命所向!”   他得到了权力、地位、尊严、金钱,但孤独和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如影随形。   洛迦回来了,他报复、折磨,到后面发现他比自己可怜。仇恨无处宣泄,愧疚先一步铺天盖地涌来。   然后……然后……   他失去了一切,他这一生谁也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洛迦、对不起段哥、也对不起自己。   到了此刻他不禁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背叛联邦,是不是就不用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爱也好恨也好,很快就要烟消云散。   到了这个时候,神仙难救。   麻木机械地弹着乒乓球,不远处立柱的阴影之中,地上影子逐渐变换,变成了一支尖而长的手。   陆庭深苦笑一声,0518影中人。   影中人浑身漆黑,只辨轮廓不辨长相,是一个半折叠的人的模样,走的时候浑身都在摇晃,特别恐怖。   异形能力为:可在相连的影子间瞬间穿梭,一旦遇到活物,则该活物的影子相融的地方瞬间碳化。   对付它的办法也不算难,只要保证自身和自身的影子不与任何影子相融就行。   幸运的是,陆庭深大半身躯都在灯光下,只有一只脚掌隐藏在电梯厢投落下的阴影里。如果他整个人都在阴影里可能就等死了,但瞬间把脚缩回来还是能做到的。   接着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影中人折叠着身子,在影子里摇过来晃过去,还好,目前这一层看来就他一个活物,影中人对他暂时够不上威胁。   但是很快变故就来了。   身后的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有人来了。   “哈哈!哈哈哈!十个亿!”有人声从身后传来,“在这里!”   两个人看见了陆庭深,兴奋地冲出来,影子覆压下来,陆庭深目眦欲裂:“滚啊傻逼!”   脑门上纹着响尾蛇的刀疤脸和瘦猴狞笑着向陆庭深扑去,但——   咔嚓、咔嚓——!稻草人剪断了刀疤脸和瘦猴的腰。   “……”四截尸体的影子朝陆庭深扑来,一旦将他照在阴影里,影中人会瞬间把他碳化的!   然而,比影子更快来到的,是一束剧烈的强光——   陆庭深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痛苦地捂住眼睛,但碳化的剧痛并没有传来,紧接着他听见一声激烈的吼声:“陆庭深!”   还有好多个乒乓球噼里啪啦的声音。   真好听的声音啊。   是洛迦。   他的爱人。   陆庭深痛苦地睁开眼睛,强光使他忍不住眨眼,迷蒙之中看见两个人型轮廓,那一刻,肾上腺素爆发,陆庭深凄厉大吼:“影中人!小心影子!还有……稻草人!”   陆庭深给洛迦讲过749收容所那些他曾遇见过的异形,影中人就在其中。   洛迦顿时停住了脚步,道:“我知道!老师告诉了我应对办法,你放心!”   洛迦这么说着,但是也小心翼翼地停住了脚步,手电筒照亮了陆庭深所在的范围,但他和赫德也是有影子的,一旦两个影子交融或者与其他建筑的影子融合,融合的地方就会被影中人瞬间碳化。   赫德听老师的话,一路上小心不让自己的影子触碰到任何其他影子,还要小心跟随乒乓球落地的声音呼吸,一个脑袋掰成几个用,还是在这种恐怖压抑的环境下,要保证不出任何差错,这太考验人了。   根据白鹤所说,他们需要找出影中人的本体,用紫外线强光手电筒对着它照,它会丧失行动能力,变成一尊白色的雕塑,如此一来,影子不能相互触碰的禁忌就能暂时解除。   “赫德你找影中人——”洛迦一边照着陆庭深,驱散他的影子,一边投掷着乒乓球,命令道,“我去查看庭深伤势,小心行动。”   “好!”   影中人并不难找,那么大条,又只在阴影中出现,一旦发现立刻用手电筒照它就行,算不上什么艰巨任务。   “找到了!”赫德大喜,蹲下身小心翼翼固定手电筒,眼前的异形果然从脚开始逐渐变白,然后凝固成一尊雕塑。   只要手电筒不被人为踹开,影中人就动弹不得。   为了以防万一,赫德还扯了条绳子给手电筒缠了几圈固定在地上。   搞定之后正要起身,身后又传来一声惊呼,是洛迦发出的,赫德大惊转头,会长已经被神志不清的陆庭深扑倒在地——   “刺啦——”洛迦裤子被瞬间撕没了,“啊——”   “陆庭深!”洛迦气急破口大骂,“什么时候了你发什么情!”   可他忘了,陆庭深早已因为抑制剂的缺失而兽化返祖了,不然也不会迟迟不回复脑电波讯息。   野兽就应该干野兽该干的事,不然怎么叫野兽呢?   洛迦怕伤了本就伤痕累累的他,也不敢用力抵抗,顷刻之间就被一口咬住后脖颈,洛迦瞬间只觉自己被撕裂了。   “赫德……”洛迦痛得脸色惨白,咬牙道,“抑……抑制剂!”   粗暴的JH是野兽快速治愈的一种有力方式。   “陆……陆庭深!我……我草你……轻点啊!好痛——”   赫德惊慌失措道:“我……我这就去找!会长你撑住啊!”   赫德一溜烟跑了。   洛迦又气又羞又痛又害怕,只要他想,他可以把身后这个粗鲁的畜生一榔头锤死,可是一想到他是为谁而沦落到这般境地,顿时又泄气了,咬着牙紧抠着指尖,承受这一切,还得投掷着乒乓球以确保不被稻草人剪死在这个难堪的场面。   洛迦想过一千种死法,没想过会光着屁股被稻草人剪死在这个时刻!决不能这么死啊!   真的好痛,洛迦快受不住了,眼泪扑簌簌掉下,含羞带怒又带求饶地哭:“轻点……要散架了!!!”   曼陀罗的信息素有镇痛、安神的功效,陆庭深越咬越舒服,把嘴下的脖颈子当成吸吸冻般使劲吸,好香,好香的小曼陀罗。   陆庭深越想越有力气,更加卖力了,他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这么痛快过。   太爽了。   “陆庭深!”   “你……你这个畜生!” 第95章   根据白鹤的指示,每层楼都有一至五个不等数量的补给站,里面有不同类型的抑制剂、外伤药品,但都不在同一个地方,且没有指示,本来在这超1500平方米的巨大楼层要找起来非常费时间。   但赫德的运气一直很不错,15分钟,他已经带回了足够多的抑制剂、伤药、止血绷带,并且一路上也很幸运地没有遇到什么伤害力强的异形。   在洛迦即将被陆庭深活活弄晕过去之前,赫德扑到陆庭深身边,撕开抑制剂包装,将针头准确而迅速地扎了下去——   陆庭深浑身一颤,理智逐渐回笼,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颤颤巍巍退出,关照起身前的爱人来:“洛迦——”   “会长——”赫德一边投掷着乒乓球一边关照他,“你还好吗?补给站里有药栓……我顺手拿了几个来,”赫德红了脸,从裤兜里掏出两三枚墨绿色的子弹头型草本药栓,“要……要不您先用着,不然太影响行动了。”   洛迦调整着呼吸,转头恶狠狠睥了一眼渐渐恢复神智的陆庭深,咬牙喃喃:“回去再收拾你……”   然后气呼呼夺过赫德手上的药栓,拧开包装膜给自己用上。裤子被陆庭深撕坏了,洛迦不得不忍着恶心,扒下红蚁成员的裤子草草套上,用腰带系紧。   抑制剂在渐渐发挥作用,陆庭深的红眼逐渐变了回来,他不仅在渐渐恢复神智,身上的力气也逐渐回笼,赫德在一旁为他紧急处理伤口,他惊讶于自己的力气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转头一瞥,瞥到那边缩成一团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洛迦,这才发觉自己唇边残留的白曼陀罗气味,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脸红了一阵,歉然道:“洛迦——对不住!你还好吗?”   “不好!”洛迦狠狠咬牙,想骂他一顿,转念一想又觉得现在事态紧急,能助他迅速恢复体力也是好的,免得带上一个不良于行的大包袱。于是换了口气,道,“算了,赶紧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陆庭深抓住了他,摇摇头道:“在我们没想好应对联邦抓捕的办法之前,这里是最安全的。”   “可是这些异形……”   洛迦话音未落,便听陆庭深道:“异形没关系,再这么凶狠至少也不单针对我们。只要熟悉它们的应对办法,总比贸然出去被抓好。”   “而且……”乒乓球落地,陆庭深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现在战力大减,机械臂也故障了,出去就是自寻死路。不要小看联邦追踪通缉犯的本事。我一旦落网,切尔·希特会活片了我的。”   听了这话,洛迦满脸忧愁,他知道联邦对待奸细的极刑有多残酷,他确实不敢打没把握的赌。   “跟我来。”陆庭深拉着洛迦,洛迦拉着赫德,三人迅速进入电梯,离开这层连呼吸都不能自如的楼层,电梯关闭,五分钟倒计时开始,陆庭深并没有摁亮任何楼层。   据他所说,整栋大楼里只有电梯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也仅限五分钟,倒计时进入45秒时厢体五面会出现钢针,直到结束把避难者扎穿,但在这四分多钟里,异形伤害不到他们,且一旦有人进入电梯,外面的人进不来。   趁着这四分钟,陆庭深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   每个楼层已经基本都有暗网猎人的存在,他们的血条极厚,伤害极高,普通枪械干不掉他们,和他们打持久战百害而无一利,能避则避,避不过再说。   洛迦蹙眉,道:“我在外面和他们交涉过,没觉得有多厉害。”   陆庭深摇摇头:“能进来的都是精英。他们经过机械体改造百毒不侵,也有对战异形的经验。”   “不然凭我的能力,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陆庭深就是因为打不过他们,才不得不逃到有0037所在的楼层的。   倒计时进入一分半,洛迦问接下来何去何从,陆庭深摁亮了29层的摁扭。   他记得29层可能会出现的异形有哪些,最重要的是,29层有一个概念结界,可以卡BUG。   “卡BUG?什么意思?”洛迦问。   陆庭深清醒了,可以连接白鹤的视听共享了,他说出了几个异形编号,让白鹤去查。   白鹤很快反馈回来:   7717,窒息之母   用人话来说,就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巨大塑料袋。半径30米内若有生物出现,则会不断产出小塑料袋,生物一但触碰到小塑料袋,触碰者会被塑料袋整个吞噬,化成塑料粒子,倒进母体里用以产出更多塑料袋。   “……这都什么跟什么?”洛迦说,“意思是我们要是被吞了,也会变成塑料袋?”   “嗯。”   0538,饥饿熔炉   即为一个直径3.3米的巨大铁锅,锅里持续沸腾着满锅银色金属液体,蒸发的蒸汽能够迷惑吸入蒸汽者,让受害者意识失控走向铁锅,跳进去“献祭”。   赫德不禁问:“献祭了,会怎么样?”   陆庭深看了他一眼:“一旦吞噬任何物体,锅中液体会根据物体大小而溢出,有机物被它融成铁;无机物被它赋予生命。”   洛迦叹气:“我做梦都做不了这么离谱。”   说话间,电梯门已经开了,白鹤来不及向他们介绍本层其他更多的异形,迎面就飘来许多只透明的塑料袋。寂静的四周传来塑料袋窸窣窸窣的摩擦声。   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塑料袋,实则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小心——”陆庭深道,“千万别让这些塑料袋碰到自己一根汗毛。如果太多了,可以用无机物把它们挑开。”   一旦塑料袋感应到生物,有所依存,则顷刻间化作绞杀利器,袋口会把人一点点吞噬,化成一堆塑料粒,倒到母体里,用以产生更多的塑料袋。   迎面飘来了无数只塑料袋,三人为保行动敏捷便不再牵手,一人手里抄了根塑料棍儿,挑开前方障目的塑料袋,向前行几百米后,一只巨大的塑料袋果然漂浮在半空中。   应该是之前就有人来过,此时母体塑料袋里已经装了一堆塑料粒子,正在兴高采烈地往外冒着新的塑料袋。   眼下这个情形,真是见鬼了。   到了母体面前,陆庭深不再走了,道:“再往前就是饥饿熔炉的地盘,不能再走了。”   “?”洛迦一哽,“不走难道等它把我们变成塑料袋吗?你之前说的BUG是什么?不会就是它吧?”   陆庭深点点头,忽然问了洛迦一个问题:“如果你现在有一个东西非常需要装,此时你的面前有一个刚装过脏东西的塑料袋,你会怎么办?”   洛迦略加思索:“……反过来装。”   陆庭深笑了:“没错,一些东西当你不按照常理用,它就能出乎意料地好用。”   身后电梯在响了。   “猎人来了——快动手!”   还在往外辛勤蹦垃圾袋的母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反过来的一天。   哗啦哗啦,塑料粒子倒了一地,反过来的塑料袋从外面开始生产小塑料袋,依旧飘了漫天,而袋子里兜了三个若无其事的人。   “赫德,别扎太紧,留个孔通气。”   塑料袋是透明的,他们可以看见29层此时外面的情况。   猎人们看见了塑料袋里的二十亿好整以暇地处理伤口!   端起枪就开始突——   “妈的哪来的塑料袋!”一人不耐烦地挥开飘到面前狙击枪瞄准镜上的塑料袋,没想到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被塑料袋活吞了,变成一兜塑料粒子,但是母体袋口被扎紧了,兜着塑料粒子的小塑料袋不知所措,干脆开始自产自销,自己生产塑料袋。   塑料袋就越来越多,后面来的猎人也不是傻子,但即便知道塑料袋会杀人,他们能躲过却不能拿塑料袋里的通缉犯怎么样,因为母体被翻了过来,外面就变成了危险区域,碰之则死,就连子弹打过去也瞬间爆溅开无数塑料粒子,被附近的小塑料袋兜走,爆米花似的噼里啪啦往袋口蹦新的小塑料袋。   “草!”一大块头几乎摁烂了对讲机,“目标出现!29楼请求支援!”   在这层的异形大都体型巨大,不像稻草人那些会瞬移,只要灵活运用bug,异形本身的杀伤力就会为他们提供绝佳的庇护所。这里没有可恶的倒计时,也不用担心一个呼吸不慎就被剪死,三人的心暂时回到肚子里。   袋子里充斥着曼陀罗安抚信息素,三人都在原地抓紧时间修整,整合手边可用的一切资源。   “分开一点,让我看看——”陆庭深摁住洛迦的腰,对方并不配合,陆庭深忍不住大了点声,“有刺的!现在里面肯定全是小伤口,不要不当一回事啊,乖乖,很快很快——”   陆庭深挨了一脚,听得洛迦破口大骂:“滚啊!管好你自己!”   赫德涨红了脸,缩在塑料袋另一边的角落里把耳朵堵起。   不多时,三人被堵住的耳朵里传来了白鹤略有些虚的声音:“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白鹤并没有给他们先听那个的选择余地,平静道:“坏消息是,暗网与黑市的行动暴露,被联邦发现了,联邦军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这里不再安全了。”   “好消息是,我与加文已成功破译了你一直尝试却无果的‘奇点隧道’,在刚刚已经完成首次成功传输。传输对象为:「潜行者」纪澜。”   陆庭深对这个“奇点隧道”不明所以,但赫德与洛迦却眼前一亮:“!”   洛迦迅速套好裤子与腰带,在塑料袋里站起来,与此同时,耳道里传来类似宇宙空间中黑洞的啸声。   “老师?”   耳道里继续传来几声清脆的滴滴声,洛迦知道,那是同盟会武器库被输入最高权限密码的声音。   咔——   三人匆忙捂住一只眼,捂住的那只眼里出现了壮观的武器群。   战舰、机甲、飞行器,依次亮起明亮的灯光,犹如黎明来临,狼群苏醒睁开的眼!   白鹤抬眼,让武器库顶黑色的漩涡隧道映入洛迦的眼睛。   折叠空间的「奇点隧道」!   就算同盟会唯一出路被联邦封死也没有关系,奇点隧道开启,空间犹如纸张折叠,人、物、武器、一切物质可瞬间穿越至隧道另一头。作用相当于宇宙间的虫洞,不同之处在于,虫洞会撕裂一切物质,但奇点隧道不会。   严防死守的联邦军再也困不住他们。   “二十年风雨如晦,我们于阴暗的地底穿行,长夜将尽,我们即将迎来针锋对决,”白鹤的声音温柔却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战争,一触即发了。”   白鹤轻轻束起了垂在身后的银色长发,摘掉办公时戴上的银丝眼镜,将挽在臂弯间的白色西服外套连带着衣襟前洁白的风铃花轻轻放下,平静地换上特种作战服,声音更激荡了一些:“「风神」反恐特种作战部队前任首领白鹤,听您指挥,会长。”   白鹤话音落,耳道再度传来纪澜的声音:“「潜行者」特工团集结完毕,随时待命,我是首席纪澜,听您指挥。”   “逆风执炬,烧手犹行,科技特别研究小组卡尔·加文,听您指挥。” 第96章   奇点隧道,是当年的同盟会副会长方祁临死前的最后一件半成品。   可在任意空间发射一枚压缩人工奇点,扭区目标空间,形成一个类似虫洞的入口,终点可锚定在任何地点,一切物质进入隧道后瞬间转移至终点,可无视任何障碍、防御,实现瞬间远距离传输。   但说来惋惜,当年这件强悍的武器其实很早就被造出来,但想要实现甬道稳定却是一件难题,甬道内不稳定,物质在传输时会因自然坍缩而湮灭。   这一大难题困扰了方祁很久,等他终于找到办法,并准备投入最终实验时,联邦军队已将同盟会团团包围。   如果实验成功,在同盟会大楼内部撕开隧道,所有人都可以瞬间被传送到新的地方,也就不会被以陆庭深为首的联邦军队团团包围,乃至俘虏了。   可问题就是,没有时间了。敌人是不会管你为了这件武器付出多大代价的,陆庭深的命令就是活捉同盟会,所有人。   陆庭深没有给他们机会,一个超音导弹投掷下来,高大巍峨的同盟会大楼建筑内部构造瞬间瓦解崩坏,犹如一座风化的沙塔,轻轻一撞就轰然倒塌。   明明只差一步,只要转移了所有人就不会失败了。   方祁恨不欲生,在他眼里,如果不能无恙离开,他就已经死了。他的Alpha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师哥——!!!”洛迦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不要做傻事,不要丢下我——”   “没有希望了。洛迦,师哥再没有希望了。”方祁满眼泪花,决绝地推开洛迦,毅然决然地爬上了那架早已伤痕累累的战机,“师哥累了。走不到荆棘之路的尽头了。余下的路,你们走吧……”   “奇点隧道的发射器师哥藏在黑匣子里了,甬道内部的能量已经稳定了,只是差最终实验而已。来日若有重见光明之时,带走它。凭你的聪明才智一定一定能破解它。”临死前,方祁摸了摸师弟的脑袋,“就当……师哥为荆棘之路发散最后一点余温。”   “照顾好自己,洛迦。”舱门关上了,方祁连安全带也没有系,“为了尊严,为了自由,活下去。别像师哥一样,是个胆小鬼……”   浑身冒黑烟的战机飞到高空,不用联邦军花费一颗导弹轰炸,它就在空中解体,爆溅开一片腥云。   同盟会重建之时,洛迦派纪澜前往玫瑰星,在一片废墟之中,找到了当年那只失事飞机里的黑匣子,并将之带回了同盟会。   洛迦一直尝试破解它,未果,没有想到被白鹤和卡尔·加文成功破解了。且最初接受实验的,是一朵洁白的山茶花,白鹤在武器库中撕出空间隧道,投入了一朵绑着微型摄像头的洁白山茶,顷刻之间,山茶出现在了起先锚定的位置,犹自新鲜带着露珠。   成功了。   第一个成功穿梭隧道的人是纪澜,再是同盟会大批量的武器、特工,与从前无数次无路可走时一样,他们自己撕开了一条血路。   ·   如果联邦的人能自己抓捕通缉犯的话,切尔·希特是不会愿意花十几个亿让别人来捡这块大肥肉的。   说难听点,暗网黑市那帮猎人,实则不过是切尔·希特过河的桥,推磨的驴。   如今通缉犯的位置锁定,联邦军火速赶来,顷刻之间就将749收容所团团围困。   楼内都是杀伤力极强的异形,故而收容所整栋大楼全部封死,一扇窗户都没留,里外的人都看不见彼此的情形,也不能贸然用武器强行轰炸,但是没关系,守株待兔就好。   没有人能在收容所里呆一辈子。   一架Ares-17旗舰指挥机缓缓落地收容所顶层,舱门开,一双细长的腿迈了出来。   “哒——哒——哒——”   八边形天井是唯一的传输通道,来人一脚踩上天井盖,拍了拍长筒军靴上的灰,黑玫摘下墨镜,点了根烟抽。   她已经好久没有活跃在第一线,说实话,不是很想来。   但谁让领导器重她呢?   她叼着烟扛起激光网枪在一旁架着调试,枪口对准唯一的传送通道,露头一个抓一个,简直不要太好用。   “太阳真大哟——”   她从裤兜里掏出一管防晒喷雾给自己哐哐喷了一顿,身后女下属很快贴心地打把伞出来:“玫姐——”   黑玫猛吸了口烟,把防晒喷雾塞到下属手里,道:“好久没出外勤,妈的,还有点紧张。”   黄莺环视了一下四周,道:“十拿九稳的事,一个通缉犯,就算能从里面安然无恙出来,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武器团团围攻。”   这话倒是事实,如果只是陆庭深一个人的话,出来就必死无疑。但黑玫怎么也没想到,她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一个小时,等来的不是当年一脚踩她头上的陆庭深元帅,是那个早就死在地下宴会,被陆庭深亲手枪决的荆棘之路反动派,洛迦。   死而复生的洛迦!   黑玫像是见了鬼,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但军人出身的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爆了一句粗口:“你也挺有种——”随即一脚踢过一旁的狙击枪瞄准洛迦,砰——   一连数发正中洛迦的身躯,但他的身躯却岿然不动——   “我草——”黑玫瞪大眼睛摆弄了下自己如假包换的狙击枪,寻思不能被调包成玩具枪了啊这咋一点伤害没有呢?!   洛迦轻轻笑,伸手抠挖埋进体内的子弹,一颗,两颗,很快手心里握满了子弹:“叶处长,您的枪对我没有作用了。”   6S级别Omega,可防御90%普通单体伤害,拿枪射击现在的他,不啻于拿小石头弹他,挠痒痒似的。   “我真是草了!”   黑玫一步步被他逼到天台边缘,即便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也不虚,直勾勾地盯着洛迦:“死而复生?有点意思。莫非……”   话音未落,一只瘦细却充满狠劲的手箍上脖子,黑玫只觉呼吸不能,颈骨不堪重负发出硌啦硌啦的声音,她的挣扎在此刻激发全部腺体能量的洛迦面前不堪一击。   “玫姐!”黄莺大惊失色呼唤,却在洛迦身后,看见黑玫朝她摆了摆手。   洛迦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将她的颈骨在手掌中一寸寸捏碎:“你欠我方祁师哥的,今天通通还给我!!”   黑玫倒地,洛迦夺过了她的狙击枪,朝半死不活的她的脑袋补了几枪。   黑玫就这样死了。   洛迦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能凭一己之力单枪匹马杀进联邦高层的角色,就这么毫无缚鸡之力地被自己杀了?   不管了,反正人确实已经死了,洛迦此刻没有时间去纳闷黑玫的事,返回传送点接陆庭深与赫德。   作为不死鸟之身,又因收容所大楼看不清外面一丁点情况,洛迦不得不打头出来看看外面的情况,既然已经决定全面开战,他的身份在联邦之中也无需隐藏。早晚是要出现的,又何妨早这一时?   确认四周暂无异样之后,洛迦回到传送点旁,蹲下身去拉里头的陆庭深和赫德,陆庭深冒出了个头,扳住洛迦的手往上用力,忽然间,陆庭深瞳孔骤缩,大吼道:“小心——”   洛迦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便不受控制地往地上重重一磕——   是谁踩住了他的头,往地上猛地一磕,力道之大让洛迦一时挣脱不开,一只冰凉的手掐上了自己的腺体。   尖长的指甲陷进腺体脆弱的肉里,须知不论再顶尖的Omega或者Alpha,腺体都是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即便强悍如6S级别的洛迦,也在腺体被桎梏的这一刻痛不欲生。   他还没有识别出不速之客的身份,那如毒蛇般冰冷的笑声就在身后漫开,大太阳之下,这声音硬是让洛迦从头冷到了脚。   “让你杀一次,解气了吗~”   洛迦嘶吼着回头,黑玫完好无损的艳丽的脸近在咫尺,大红镶钻的长指甲划过洛迦不可思议的脸:“小曼陀罗,你的这些把戏,只是姐当年玩剩下的。”   洛迦白着脸看向天台边那具黑玫的尸体,真真切切躺在那边,那么眼前这个掐着自己脖子的人是谁?   直到洛迦看到她的手下蹲在火堆边抽烟。   洛迦就明白了:“不死鸟……”   黑玫紧扼着他的后颈腺体不松手,二手烟压迫信息素顷刻间释放到最高浓度,熏得洛迦眼睛酸涩无法睁开,几乎窒息,别说他了,就连陆庭深和底下没上来的赫德都呼吸不畅,起码半年不想再闻烟味。   很少有人的信息素能这么折磨人,黑玫是例外。   “天真的小曼陀罗。”黑玫附在他耳边轻轻笑,“你不会以为我能稳坐联邦高层,纯粹是我运气好吧?”   “你和我一样,都走在孤独、危险的薄冰之上。”黑玫说,“记住,是你像我。你走的,是我的来时路。”   “你在古蓝星见到那对不死鸟母子了对吗?”   “你想说什么……?”   黑玫的唇勾着冰冷的弧度:“既然不死鸟享有永恒不死的生命,那么……你有没有想过那只雌鸟的丈夫去哪里了?”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洛迦不用猜也知道了。   “小曼陀罗,有兴趣花几分钟听个故事吗?关于我的身份,关于你们好奇的,我为什么这么坏?”黑玫的手丝毫未松,洛迦痛得冷汗涔涔,哪里有说不的资格?   “还有,”黑玫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关于我和方祁的过去。你不是要替方祁报仇吗?你报仇我不拦着,但前提是,你得知道我和他的过去。”   洛迦哼笑:“自古反派死于话多你知道吗?不想着收拾我,你讲什么故事!”   黑玫笑:“可是我和你一样,我不会死。”   “另外,我并不是心理阴暗的死变态,我和你一样,走在某条路上,身不由己,”黑玫摸了根烟叼嘴上,火机擦响了,一缕轻烟袅袅盘旋而上,“我是你的前车之鉴,我有几句衷心的劝告要告诉你,这将对你大有裨益。”   “我从不向任何男人谈及我的过去,因为他们永远无法感同身受。”黑玫自顾自地往他嘴里塞了一根烟,点上,“但你不同,小曼陀罗,你会懂我的。”   洛迦被迫吸了口她发的烟,忽然愣住了。   洛迦可以很确定,这种烟在帝星任何一个角落都买不到。里面夹杂着苦涩的药草气息,倒是不呛,过了肺,身上的痛处缓解了很多很多。   洛迦的目光落在黑玫手边的烟盒上。   烟盒是黑色的,上面有一朵黑色的玫瑰。69处特供香烟,连名字也没有。   洛迦忽然对她好奇了起来,闷头抽了口烟。 第97章   帝国历2713年冬。   阴雨绵绵,权大势大的方家庄园外,迎面走来了一对母女,母亲的鬓发些许霜白,女儿却很小,五六岁的年纪,怯怯的,小身板缩在破旧的伞下,小手揣在袖子里,冻得脸红通通的,起了皮,很痒,时不时伸出只手抓一抓。   华丽巍峨的别墅已近在咫尺,母亲拍掉了她的手,蹲下身拿干净的帕子给她用力擦了擦糊在脸上的鼻涕,叱骂道:“你个死丫头赔钱货,怎么那么脏!”   “妈,我冷……”   小女孩已经习惯被当成一条海带般掀过来又扯过去。   “马上就要到雇主家里了,你敢丢脸我就敢把你丢垃圾桶里!”   母亲恶劣得像童话故事里会吃小孩的虎姑婆,寒冬腊月的天,剥下了她唯一一件避寒的旧棉袄,露出里头新买的花边衬衫,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不能给雇主不好的印象,但她的钱只够买一件反季清仓衬衫,买不起厚的新衣服。   “妈!我冷!”   小女孩话音未落,嘴巴就挨了一巴掌。   话说着,母女俩来到了庄园大门口,见到了身穿光鲜亮丽燕尾服,梳着油头的执事管家,母亲面对她时恶劣的面容转而变得极其谄媚,点头哈腰地像是锅里烫熟的虾。   管家翻了翻手中文件夹,掀起眼皮瞥了眼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女的,语气中不太耐烦,道:“孙萍是吧,工资一万三β币,能干今天就可以入职。”   “能干能干!”一万三β币,她可太能干了,只是扫撒扫撒厕所就能有这么多钱,和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管家的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眯了眯眼:“这谁?”   孙萍心脏一缩,拉过女儿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是我女儿,叶眉……阿眉,叫叔叔好!”   叶眉紧张地连看人都不敢,也学母亲的样子,卑躬屈膝地鞠躬:“叔叔好……”   母亲怕带着女儿被人拒绝,赶忙道:“她很乖的!求您通融通融,让她跟着我吧!她还这么小,又是个女孩子……”   在这个社会,女人实在是没什么用了。   管家虽看着凶,但还是让叶眉留了下来。   母亲在这栋金碧辉煌的大别墅里当扫撒厕所的保姆,这栋别墅真大啊,光是厕所就有23间。   她们的住所在佣人居住楼一楼南面厕所里面的隔间里,只有五平米。   潮湿、肮脏、不通风。   很多很多年,叶眉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夏天看着小窗户台上死去的小飞虫尸体,看着蜘蛛在窗角结网,她问母亲为什么她们要过这样的生活。   每当这个时候,在外面点头哈腰的母亲关上隔间门,就会变成暴躁凄厉的魔鬼,面目可憎地瞪着她的女儿:“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是个女的!”   久而久之她也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是个女的。   在这个女性出生率仅有10%的年代,她还不幸地生成了个女的。   她的不幸还在后面等着她。   半年之后,雇主家的小儿子方祁跟随他的Omega父亲回来了。   本来,叶眉和方祁一在平地一在天,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   叶眉很听话地呆在佣人楼里,不敢出去惹人讨厌,但方祁不一样,他是这栋别墅的小主人,他想去哪里,没有人敢拦着他。   某一日,他很生气地前往佣人楼,大发雷霆,说他放在卫生间洗手台上的山茶花珍珠胸针不见了,那是Omega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还没有戴几回就不见了。   小主人生了这么大的气,阖府上下的执事、佣人都只能胆战心惊地赔笑,并发动全体佣人一起寻找,快要把方家地皮都翻遍了,愣是没有找到那朵胸针。   好好的一朵胸针,怎么就消失了呢?   方祁一口咬定是被谁偷了,当天,执事召集了方家上下所有佣人,并排站在一起接受调查,清一色的男人男孩里,叶眉和她的母亲显得那么那么突兀。   得知这对母女负责刚好负责府上所有卫生间的打扫,方祁一下便急眼儿了,一口咬定是这对糟糕的母女偷了自己的胸针,她们即便浑身长满了嘴依旧百口莫辩。   她们赖以生存的小隔间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上天总是这么爱做弄人,他们在隔间角落堆着的一个垃圾袋里翻到了那只精美的山茶花胸针。已经沾染了脏东西,爱干净的方小公子再也不愿意戴了。   那堆垃圾是她们从各个卫生间的垃圾桶里收来的,因为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方祁的Alpha父亲某一天不慎将重要的东西当成垃圾随手扔进卫生间垃圾桶了,等后面想起来时垃圾已经被丢掉了,虽然他没有苛责扫洒卫生间的佣人,只怪自己粗心,但那件事闹得还是蛮大,孙萍学精了,从各个卫生间里收回来的垃圾不管是什么都先堆在隔间放上几天,确定没问题了再扔,这样就不会造成误丢重要东西的事发生了。   没想到,就这一个尽心尽责的举动,却为母女俩带来了泼天的灾祸。   那天那个卫生间的垃圾是叶眉去收的。她真的没有看见什么山茶花胸针,收了垃圾就走,绝对没有停留。但是她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清白呢?她没有。   面对小雇主的责难,孙萍不敢对雇主发火,只能对女儿发火。   她凄厉嘶吼的“我没有偷”四个字,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一点作用都没有。   出了这样的事,管家也不好说什么,真相是什么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要讨好小公子,真理算什么?真理能发钱吗?   本来管家提议把这对母女轰出方家,但方祁不同意。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自那之后,叶眉的悲惨生活开始了。   母亲为了一万三的月工资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即便受尽了屈辱,也只不断告诉叶眉,忍忍就好。出了方家,没有一个地方愿意要两个女人。   “天下之大,怎么就没有!”叶眉撕心裂肺地大哭,“怎么就没有!我们也是人!!!怎么就没有!”   “妈——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在这里生活像狗一样!”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养你!”   “啪——”狠狠一个巴掌盖在叶眉脸上,叶眉听见最恶毒最恶毒的话从她的母亲口中说出,“谁让你是个女的!赔钱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两个十分之一都偏偏叫我赶上——”   忍耐是有限度的,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在欺凌之中永远忍下去,不论叶眉受到怎样的欺负,母亲只会让她忍,她是永远不敢为了自己女儿的尊严,与权贵翻脸的。   “你要忍不了你就去死!”   叶眉是个倔种,她宁愿去死也好过再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像条狗一样地活。   临死前,她要恶狠狠地出一口气,她要像方祁欺负她一样欺负回去,她用拖把在马桶里戳了几下,甩到方祁的脸上,然后用尽毕生的力气逃跑,方家的下人在后面追,她在前面跑,一辆车迎面而来,将她卷到轮胎底下,以为这一生就要这样了结,没想到那辆车不是来夺走她性命的,是来救赎她的。   一双带着丝绒手套的手将她从轮胎下解救出来,叶眉抬起血色的眼,看见一张精致的脸庞,那是个中年女人,挽着黑色的丝绒口金包,白色的上衣胸前别着一朵妖冶的黑色玫瑰。   “我是玛丽·黛佳,你可以叫我玛丽夫人。”   “你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叶眉住进了大房子里,房子里都是和她一样的女孩子,她和女孩子们一起生活、学习本领,终于有一天,玛丽夫人出现了。   玛丽夫人是个Beta,是帝星“玫瑰计划”的领袖。   所谓玫瑰计划,是为女人在这个社会争得一席之地的组织。   在这个以Alpha为绝对政权的社会里,Alpha才有绝对的话语权。玛丽夫人需要一个女性Alpha,才能带领所有女性在这个畸形的社会站稳脚跟。   但经过多年演化,女性的出生率已经低得可怜,分化成Alpha的几率更是少之又少,何况4S级别的Alpha,那更是天方夜谭,难如登天。   既然没有,那就创造。与卡尔·加文、白鹤在许多年后看上洛迦那样,玛丽夫人看上了这个如小豹子一样的女孩,问她:“你想活出个人样么?”   洛迦没有选择,但叶眉有。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人工腺体植入的痛苦不堪回想,违背生理的代价是巨大的,支撑她不倒下的是泼天的仇恨和不甘。第一个4S级女Alpha出现了。   “好样的,阿眉。”玛丽夫人欣慰地笑了,眼底含着泪花,将胸前的黑色玫瑰胸针摘下,为她戴上,“自古蓝星始,女性从不缺乏勇敢和智慧。从今往后,black rose(黑色玫瑰)交给你了,带领大家,争取尊严和话语权。”   “谁拦着你,杀了他!”   “可是……”像每一个担起重任的人一样,叶眉也会怕死,人的生命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玛丽夫人与她说了古蓝星不死鸟的故事。   “阿眉,这是一条血流成河的路。我知道这会很痛,但是……”   叶眉摇了摇头,站起身,摸了摸胸前的黑色玫瑰:“阿眉不怕痛,夫人放心。我会勇敢、我不输任何人。夫人,保重,等阿眉的好消息。”   从古蓝星回来的叶眉再也没有任何顾虑,既然这个社会无法颠覆,既然这个世界就是以Alpha为极端政权,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   叶眉投身联邦,凭借着自身过硬的本领和手段,一路争功终于让切尔·希特注意到了她。   一个女Alpha,总是比无数男Alpha更吸引眼球。   政权初立,切尔·希特正迫切地需要一把趁手的刀。   他没见过比叶眉还狠的人。为达目的,她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崇敬您,总统阁下,”叶眉向他跪倒,“您的铁血手腕使我着迷,我期望变成您这样的人,请给我一个,为您赴汤蹈火的机会。”   “我会成为您最锋利的剑刃,所向披靡!”   叶眉就这样,一脚踢开了联邦高层的大门。稳坐69处一把手的位置,改了代号,黑玫。   联邦高层新来了一个女魔头的事插着翅膀飞遍了整个帝星,起初没有人在意,直到,这位新上任的刑讯处处长于匹配中心强行挑选了一名已经有婚配的Omega,并处决了他的原配Alpha丈夫。其手段之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小山茶~风水轮流转,你落到我手里了~”黑玫将他那曾信誓旦旦会分化成Alpha的Omega妻子,踩进了马桶里。   屠龙的人终于深渊成为恶龙,被压迫者翻身成了压迫别人的人,对此,黑玫不屑解释。   没有人有资格教她做一个善良的人,如果他也曾经历她所遭受的一切痛苦的话。   善良,对于下位者来说是最没用的品格,黑玫经历了太多,已经早早了悟。   想要稳坐上位,就只有一字真言:狠。   ·   狠之一字,时隔一年时光,再度刺入洛迦的耳膜。   一把枪塞进了他手里,黑玫摸摸他的头:“去,杀了陆庭深。你知道他一旦落入切尔·希特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所以我劝你,趁早给他一个痛快。”   “做一个从低位往上爬的领袖,我比你在行,我来教你。”   大红镶钻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狙击枪架在洛迦手里,抬了起来,对准面前的陆庭深,魔咒一般的声音在洛迦耳边响起:“扣下去,砰——一了百了。”   “从此再没有软肋能困住你,小曼陀罗。”   “为了尊严,为了自由,有谁是不能牺牲呢?何况是这种既得利益者。”   洛迦的手一直在抖,他依旧震惊于黑玫的过往,震惊于,她曾被逼亲手了结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她的软肋。   黑玫气愤于他的软弱,骂道:“你老师都明白的道理,你不懂吗?!”   “洛迦,开枪。杀了他!”   “……洛迦?”陆庭深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洛迦,他没有掀开黑玫的桎梏,他可以做到的,但他没有。只是一直在抖。   陆庭深暴虐而起,顷刻之间猱身扑上前,握紧铁拳发狠般砸向黑玫:“闭嘴——闭嘴!!!不要来挑拨我俩的关系!”   黑玫中了一拳,歪过头去,看向惊慌失措的洛迦,啧了一声嘲讽道:“真是……没用死了。” 第98章   洛迦顿感浑身一轻,这才从黑玫的故事中如梦初醒,就地一滚站起来,知道自己这一顿迟疑,伤透了陆庭深的心。   黑玫是他们的敌人,并不是因为同病相怜,走在同一条路上就能变成战友。她攀的藤是切尔·希特!   黑玫不欲与陆庭深进行无谓的缠斗,她接到的命令是活捉反贼陆庭深,抓回69处,任务就算完成。   但她低估了6S级别的信息素。空气中飘来浓烈的曼陀罗气味,当黑玫意识过来时,要屏气已经来不及了,手上的力气迅速消退,瞪大的双眼看见洛迦出现在视线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淡漠:“我永远不会再对我的爱人刀剑相向。我与你不同,仇恨永远蒙蔽不了我的双眼。”   进化过后的曼陀罗信息素是洛迦培育的变种曼陀罗,毒性更强,压迫信息素释放到一定浓度之时,可使周边人肢体短暂麻痹、痛感减退,一定程度上失去反抗能力。   当然,弊端是作用于任何人,陆庭深也短暂失去了力气,被洛迦拉开,黑玫榨干残存的一点力气,颤颤巍巍抬手示意,大楼四面八方升起8架Ares-17战舰,庞然巨物升向高空,将收容所天台团团包围,黑玫冷笑道:“我给你机会了,你不中用就怪不得我了。”   “我很好奇你的级别扛不扛得住联邦最先进武器的轰炸呢?”   洛迦收了压迫信息素,黑玫失去的力气回笼,她麻利站起来,因地处特殊,不敢贸然动手,不过问题不大,她就不信在如此多的高精尖武器环伺之下,他俩还能插翅飞走?   “今天我要带走陆庭深,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拦我!”   洛迦站在那里,四顾漫天环伺的巨型战舰,点了点太阳穴,道:“凭我一个人当然是拦不住的。但是叶处长,拦你的人,已经来了。”   远方传来了接连刺耳的音爆——   有另外一群庞然大物从更高的天空直直俯冲下来,推开重重炙热的气浪,吹得所有人的头发衣襟猎猎作响,洛迦岿然不动立在原地,声音犹如金戈裂帛,穿透音爆,钻入黑玫的耳膜:“或许你听说过前帝国特种传奇[风神]吗?”   “一个本有光明未来的Omega,霍利普顿的骄傲,折在Alpha霸权之下,沦为奴隶。”   天空炸开了巨大的腥云,远远看去,一架Ares-17左翼被炸毁,碎片炸开,在烈日之下溅开一团直径几乎一公里的蘑菇云。   “轰隆——”   黑玫大惊失色,定睛看去,怒吼道:“什么玩意儿!”   其余七架Ares-17见状围攻过去,场面一触即发,恐怖的音爆气浪一层层推开,碎片缤纷如雨。   事态大大超出了黑玫的预料,千算万算没算到原本是来活捉陆庭深的,现在变成武器对轰了!   她现在在这里就像被攫住翅膀的母鸡,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的战机在被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战机群狂轰滥炸,定睛一看,妈的气笑了,轰炸联邦战机的,还是联邦的武器!   “陆庭深你妈的你真有种——”黑玫破口大骂,“你以权谋私从联邦偷走了多少重型武器!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被总统抓到片不死你!”   陆庭深慢悠悠站起来:“我摊牌了,我不装了。要当奸细就当彻底点,横竖都是片,800片也是片,8800片也是片,我不在乎。这条路我敢走就敢承担后果。我已经没有家人,不怕切尔·希特迁怒我。何况,他现在应也自顾不暇。”   轰——   一架伤痕累累的Ares-17在空中解体,孤零零坠地——   音爆气浪推过来,陆庭深飞扑向洛迦,将之牢牢护在身下,一块碎片压下来,正正砸在陆庭深脊背之上,洛迦听见他发出一声闷哼。   黑玫惊掉下巴,到底是谁!谁这么有种能开着联邦的武器把Ares-17给炸了!   腥云尘土弥漫,所有人都快被灰尘腌入味儿了,烟尘之中,缓缓走来一人,赫德从传送口探出个脑袋,激动得哭了:“老师——”   白鹤摸了摸他的脑袋:“庭深受伤了,带他回我们的战机上去,余下的,交给老师吧。”   “是……老师。”   白鹤一身特种作战服英姿飒爽,左肩是风神特种作战部队的图徽,右肩是同盟会的自由金翼。   他摘了头盔挟在臂弯间,朝黑玫露出个礼貌的微笑,道:“前[风神]特种作战部队首领,4S级Omega白鹤,见过叶处长。”   曾经,初入联邦的黑玫与切尔·希特、陆振霆组成了臭名昭著的铁三角,干了许多坏事,黑玫愕然于陆振霆部下[风神]的强悍实力,但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的陆振霆只不过是排行老二的货色。   “您很好奇吗?”白鹤轻轻笑,“为什么我能轻易轰炸掉联邦号称战神的Ares-17?”   “不瞒您说,Ares-17确实战力强悍,但是可惜,操纵他们的人多数出自[风神],他们,都是我曾经的学生。”   白鹤讽笑了一声:“技术不精,再高级的武器亦是废铁一堆。”   陆庭深被赫德扶起来,搀扶着往飞机上走,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孤傲的背影,被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处长,我佩服您的勇气,既然无法杀掉你,我也不再耗费无用之功。”白鹤站在洛迦身旁,“回去告诉切尔·希特,想要我儿子的命,凭本事来取。再顺便告诉他,开战了。”   “相信联邦也不想毁了收容所,”白鹤道,“所以,今天就到此为止。给你留了一架,赶紧逃吧。”   “愿我们日后正式兵戎相见。”白鹤笑,“让我见识见识您真正的本事。”   ·   陆庭深的脊背被砸得有些严重,本来就伤得重,这一砸真是几乎要了他半条老命,但战机上不好处理,怎么样也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和白鹤坐同一架战机,艰难地偏过头,看见爸爸美貌的侧脸上沾染着些许尘与土。霎时间有些热泪盈眶,心情像打碎了的调料瓶,五味杂陈。   白鹤操纵着战机内复杂的零件,还有空偏头看儿子一眼,关照道:“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陆庭深抹了把眼睛:“没……只是很惊讶,爸爸居然会开战舰。我一直以为……”   白鹤无谓地笑了笑,拉了一把操纵杆,战舰随即向上滑升:“你一直以为,我只是个画画的,每天只会在颜料桶里洗洗涮涮。”   “庭深,你从未了解真正的我。”   战机开启了隐形防侦查功能,窗外是湛蓝的天,他们在洁白的云上穿行。   父子同乘,四周很静,白鹤可以听见孩子在隐隐啜泣。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与陆庭深之间,或许真的没有共同话题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洗礼,见过了太多太多黑暗,白鹤早已练得一身铁石心肠。   他忽然听见儿子在小心翼翼地与他搭话:“爸……刚刚黑玫要挟洛迦杀了我。”   “……”白鹤无动于衷。   “她和洛迦说,与其让我落入切尔·希特手中被处极刑,不如让洛迦给我一个痛快。洛迦犹豫了。”   白鹤还是没有说话,但眼底浮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水光。他清楚的知道,黑玫说的对。如果换做是他,他不会犹豫。   至此,陆庭深声音已经很虚:“我知道洛迦在犹豫什么……黑玫说的是事实,我会成为洛迦的软肋,一旦我被捕,洛迦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知道,我的性命在同盟会的自由和尊严之前不值一提,洛迦一定也是这么觉得。”陆庭深想,真到了那一天,也许他就真的要被放弃了。   洛迦会难过、会悲伤欲绝、会一辈子心怀歉疚,但就是不会后悔。再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这样选择。   白鹤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弱不可察,生怕被儿子感觉出异样。   如今前程一切未明,没有谁敢打包票说一定能保护他安然无恙。白鹤也不行。   陆庭深快要将大腿上的布料揪破了:“爸……”   话在齿间转了转,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因为他基本知道答案,问出来只会让自己难过。   白鹤察觉他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陆庭深长长吐纳一口气,勉强笑了笑,头靠在座椅头枕上,看着窗外景色,道:“没,我只是……有点想小鸟了。”   小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无条件爱他的人。当初嫌他蠢笨、幼稚、傻里傻气,是个跟屁虫,总是给他添很多麻烦。   他连筷子也不会用,刀叉也用得不好,老把餐盘喇得咯咕咯咕响,喜欢画一堆屎坨坨,让他在手下面前颜面尽失;吃个蜂蜜也笨得慌,吃一半流一半,沾满枫叶蜜手的到处抓,这里留一个印子,那里留一个印子。黏糊糊的引来很多蚂蚁。   但会给他留很多很多好吃的小熊饼干,会把给他买的曲奇饼干里,把芝士口味的都挑出来,问他为什么,他会说:“留给我的宝宝吃!我的宝宝最喜欢吃芝士味的!”   多少年的事,小鸟还是记得的,清楚地记得。   回想起来,陆庭深快要忍不住了,不禁将头偏得更过去,不敢让白鹤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白鹤依旧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对陆庭深是有愧疚的,可是现在,他真的无力补偿,不如什么都不说。   陆庭深忽然问他,记不记得自己最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曲奇饼干?   白鹤一瞬间有些慌神,导致战机都颠簸了一下,说实话,他忘记了。时间过去的太久远,他哪里还记得清楚呢?这些年为了同盟会,他已经劳心劳力太久,没有心情去记那些旁枝末节的小事。   “……蔓越莓?”   “……”陆庭深笑了笑,“嗯。”   白鹤松了口气,但陆庭深抹去了满面湿冷。   “爸,小鸟他还会出现吗?”他都好久没有出现了,陆庭深好想好想他。   提到小鸟,白鹤的心情从来都是不好的。小鸟是他这一生屈辱的印记。一个原本前途明亮的Omega被迫逃到疯人院里装疯卖傻,遭受暗无天日的折磨,那么那么多年,不堪回首。   即便陆庭深问,他还是难掩心底最真实的感受,语气冷冽了些许:“小鸟人格已经消失了。”   “庭深,我不喜欢他。” 第99章   黑玫灰溜溜地上了Ares-17,刚刚那一架,打得她老毛病又犯了,身上突突地疼,遂摸了根烟颤巍巍点上,苦涩的烟草过肺,才慢慢抚平身上痛楚。   正苦恼不知该怎么交差呢,通讯器像只烫手山芋,在手上倒过来倒过去,愁得牙帮子发酸,通讯器却兀自响了。   是切尔·希特。   “……”黑玫挤眉弄眼做了半天心理斗争,这才接通,“总统阁下。”   那边声音低沉,极低的气压快通过通讯设备把黑玫压成真空的。   切尔·希特问她情况,她龇牙咧嘴了半天只能如实回答,末了不死心地加一句:“您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切尔·希特声音沉沉,“我都知道了。”   通讯器里传来熟悉的求饶声,听得黑玫一个单身狗脸红耳赤。   又听得切尔·希特道:“给你十五分钟,过来我府上。”   黑玫差点被一口烟呛死,应了声是,赶忙指使黄莺加速。   ·   切尔·希特挂了通讯,目光落在被桎梏在墙角边瑟瑟发抖的小猫身上。   小猫的耳朵因惊恐而充血,支棱棱从金色的发间钻出来,隐藏在花边衬衫下的尾巴也因恐惧而炸开,在柔软的丝绸床单上左摇右摆。他想逃,但是门窗紧闭,他插翅也难逃。   墨绿色的丝绸床单上乱糟糟的一片,床单、被子要掉不掉挂在床边,显然是他从床上着急忙慌地逃离,带下来的。   他的爱人站在床尾,身后站着一堆煞白的白屠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卡尔·加文快要演不下去了,真的快要演不下去了。   “Hiter……”卡尔·加文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你让他们走,我害怕……我不想看到他们!”   切尔·希特不为所动,他只是站在床尾,窗外的光投落在他身上,覆压下来的阴影将卡尔·加文笼罩在里面,就已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Gavin,”切尔·希特轻轻叹气,“事到如今,你还要和我玩这个幼稚的游戏吗?”   “你在说什么……”卡尔·加文几乎崩溃,痛哭苦地砸着地板,“我听不懂!!!”   “我真不想伤你。”切尔·希特满心失望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眼底也浮起了微不可查的水光,“可是Gavin,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   “你真的很厉害,我承认。”枭雄轻轻伸手,身后的大夫随即递上一只注射器与装满药液的安瓿瓶,安瓿瓶的顶端闪着恐怖的银芒。切尔·希特弯腰,一把抓住了妻子苍白颤抖的脚腕,将他拖到身前,不由分说地将他翻过身,撩开尾巴,露出青紫的皮肤,“这几个月来,违背本心躺在我身下与我欢好,累吗?”   “应该很累,对吗?毕竟你这么恨我。和我亲热的时候一定把你恶心坏了。”   坚硬如铁的膝盖用力压下来,桎梏住自己的后腰,卡尔·加文激动哭喊,极度抗拒想要躲开,但一个百战烽火狼烟之中的Alpha,他的力量犹如泰山。自己已是瓮中之鳖,即便逃得出切尔·希特的魔爪,也逃不出这座安保满级的城堡。   卡尔·加文听见身后传来塑料包装窸窸窣窣的声响,没有一个Omega不清楚那是注射器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随即,清脆的玻璃断裂声传来,卡尔·加文恐惧扭头,他的丈夫已经用注射器吸取安瓿瓶里的药液。   “殿下,”切尔·希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真舍不得伤害您。所以我很早之前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美!一点都不美!   卡尔·加文知道他要做什么,平推手术车都推到这边来了,他还会不懂吗?   卡尔·加文自以为可以拿捏住他,仗着他心软不敢伤害自己,与他暗地周旋,却没有想到,他早在教自己自保技能之前,就已经在暗中酝酿阴险计谋了。   他要把他变成一只真正的猫咪,没有思想、没有自尊,也没有自由。   之所以直到现在才改造,是因为成功的实验体最近才面世。   等卡尔·加文看到成型的试验品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冰凉的棉球已经擦拭上身后皮肤,药液的清冷味道飘进鼻腔,卡尔·加文的肌肉崩得紧紧的,颤颤巍巍哭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求求你了,老公——”   话音落,切尔·希特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吼道:“别这样叫我!”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真心爱着丈夫的妻子,会天天想着如何杀了自己的丈夫。   卡尔·加文用尽了力气挣动,尾巴疯狂乱甩,浑身暴起青筋,坚决不肯让那注射器碰到自己一块皮肉,人在求生时爆发出来的力量很强,强到切尔·希特一只膝盖都压不住他,不悦地啧了一声,吩咐身边大夫:“压住他!”   “求求你了——不行!Hiter!!!”   尾巴被拥上来的手抓住,四肢也被戴着手术手套的手紧紧扼进床里。   切尔·希特在身后温柔地笑:“不要担心,这只是一管肌肉松弛剂。”   “我的殿下,睡一觉醒来,你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主人会给你很多很多爱,很多很多美味的零食。”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切尔·希特说。   尖锐的针头已经刺入皮肤,卡尔·加文的眼泪簌簌滚落,至此,他无法再演,这场长达数个月的虚情假意的戏,终于落幕。   “我输了——你也赢不了!!!”卡尔·加文破口嘶吼,“你这个暴君,不得好死!!!”   早知这一切都是假的,可终于等到卡尔·加文撕下温情的面具,切尔·希特还是觉得心痛难忍,像是被丢进苦海里,痛苦铺天盖地涌来,将他吞没。   针头拔出,卡尔·加文无力地瘫软身体,切尔·希特俯身亲吻他:“乖乖,睡一觉……”   那张俊美至极,曾令他魂牵梦萦的脸近在咫尺,却让此时的卡尔·加文恶心得想吐。   被白屠夫转移上平推车,卡尔·加文悲痛地问他:“为什么当初杀了我又要救下我……”   “因为我爱你,殿下。”切尔·希特语气平静,“我可以失去地位、权力、金钱、一切的一切,唯独不能失去你。”   “可是我从前也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为什么……”   切尔·希特一把拉住了平推车,朝他走来,大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卡尔·加文看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不要你居高临下的爱,我讨厌别人施舍我。我想要的东西,就应该在我脚下。”   切尔·希特掀去了盖在他身上的消毒布单,目光落在某处,笑了:“啊,差点忘了一件事。”   “殿下还记得当初陪床侍童的事吗?您一句话,决定了我悲惨的一生。您说,我为什么还要卑微祈求您高高在上的爱?”   “你应该乖乖待在我的膝下,我的脚边,而不是王座之上。”   卡尔·加文错愕地回想往事,迎上他盯着自己身体某处的目光,忽然惊恐得几乎面目扭曲。   听他对身后医生吩咐:“我不喜欢太有活力的小猫。春天一到处处留情,麻烦得很。”   “记得给我的小猫做个绝育。”   冰冷恐怖的手术室,已经全副武装的医生拿起了面罩,不容卡尔·加文拒绝地扣在了他的脸上。   人不可以不呼吸。   吸入麻醉气体的卡尔·加文眼前愈发模糊。   麻醉师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坐到监控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今天这场大手术全程被监控着,没有任何人敢浑水摸鱼。   ·   切尔·希特很在乎自己的小猫,如果可以,他想坐在这里监视手术直到完成,避免出现什么纰漏,但是眼下情况并不容许。   黑玫奉命前来述职,切尔·希特得知洛迦死而复生,同时活过来的还有陆振霆那本该早死在那场爆炸里的妻子白鹤。   这个令人气愤的消息还没有消化,联邦总部紧接着遭到大面积破坏。   虽然陆庭深被确定是奸细之后,切尔·希特立刻找了人顶替他的位置,行使最高统帅部一应职权,但正值多事之秋,新官上任,交接工作完全没有,业务还没熟练就铺天盖地的事情压下来,任谁都无法处理得滴水不漏。   外面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他没有空再在这里看顾他的小猫咪接受手术。   料想凭借府上满级的安保,加上严格挑选的手术团队,他的小猫咪插翅也难逃。   也许等他回来,就能和小猫咪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他,他的小猫咪也不会再离开他。   切尔·希特与黑玫前往联邦,收拾完了那帮不堪一击的喽啰。   这些小鱼小虾并不难收拾,甚至没有损毁联邦任何武器,就是费了些时间。活捉的这些人,无一不是身穿同盟会作战服的精英Omega,被抓了也不吭声,即便即将面对死亡,依旧心如止水,铮铮铁骨。   黑玫掐起一个同盟会成员的下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但这种感觉不太妙。   等她对这些俘虏动用威逼酷刑之时,这份不对劲就被坐实了,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痛感!   “总统阁下——您来。”   69处令人闻风丧胆的电刑,即便是当年的洛迦都承受不住,嘶吼声响彻整座法庭,但是在这些人身上,电刑对他们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切尔·希特脸黑得能吃人:“没有痛觉?怎么可能呢?”   切尔·希特亲自动手,他们尝试了很多种方法,Omega俘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笑,大白天的,黑玫都有点毛骨悚然了。   忍无可忍的切尔·希特掏枪击杀了眼前一名Omega俘虏,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眼前爆开了漫天漆黑的鳞屑!   “!”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Omega啊,消失了!准确来说,湮灭成了一片黑灰!   空中飘飘摇摇落下一张纸,切尔·希特抓过一看,上写:“后院起火咯^-^”   切尔·希特火冒三丈,接连击毙了十数个Omega,一团团爆开的鳞屑中,字条犹如雪片纷堕,各写着不同的字样:   “小猫咪不见咯^-^”   “同盟会精英特种作战队员-副本”   “傻了吧,鸟毛不导电。”   “联邦的黄昏即将降临,永夜过后,自由的黎明终将到来!”   “荆棘之路,永垂不朽!”   “Fought for freedom and dignity all my life!”(为尊严与自由奋斗终生!)   黑玫在俘虏堆里精准抓到了洛迦,一枪打爆他的头,依旧化作一堆鳞屑,纸条飘飘摇摇落下,抓下一看:   “纵黑暗无可避免,光明终将到来,请记住我的名字,并为之战栗!——洛迦”   背面还有一行字:   以上技术特别鸣谢高等生命医学脑科学教授,4S级Omega白鹤支持^-^   左下角草草画了一个大头的Q版蛾人简笔画,摆着TAT的表情躺在手术台上被开瓢。   “小猫咪……不见了……”切尔·希特快要把手中纸条捏碎了,冲出联邦开上车绝尘而去。   总统府没有任何被闯入过的痕迹,但他吊在嗓子眼的心依旧紧紧绷着。   他从前不觉得自己家大得离谱,现在他拼命跑啊,跑啊,走廊还是那么漫长。   穿过一道道罗马拱券,奔波在十二座天使恶魔雕像之间,他终于停了下来。   手术室的灯灭了,门开着,进行手术的医生倒了一地,床上空空如也。   他的小猫咪不见了。   尚还铺着消毒垫巾的手术床上贴着一张便签:“别难过,你儿子也不见了^-^”   切尔·希特跌跌撞撞冲向儿童房,原本该躺在保温箱里已经长出小手小脚的他的孩子也不见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第100章   得知陆庭深叛变时,切尔·希特都只是心寒和愤怒,一个陆庭深没有了,还有无数个陆庭深可以顶替上来,但卡尔·加文不见了。   切尔·希特只觉得心中筑起的世界都崩塌了,湮灭成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发了疯似的冲向监控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监控没有损坏,但很快就发现没有损坏监控是因为没有必要,洛迦就是正大光明抢走卡尔·加文,留下监控气他的。   因为洛迦深知,凭同盟会如今的武装力量,联邦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从监控里可以看到,洛迦从城堡一楼的壁炉里爬出来,立刻出发别墅生人系统警报,30秒之内,一组十五人的护卫军人赶到,将他团团包围,举起枪击杀,但入侵者一点受伤的反应都没有,身形岿然不动,拉过最近的一名军人的枪,反手将十五人于顷刻之间击杀——   整座古堡警铃大作,管家Simon迅速赶到,开启最高级安保,但即便是最高级别安保,已经困不住他。   监控里传来洛迦的声音,是对Simon说的:“我不想为难你,让开。”   尽职尽责的Simon当然不听,依旧拼了命阻拦,却被洛迦一击倒地,生死未卜,洛迦居高临下乜了他一眼,冷笑道:“好忠心啊。”   然后画面切换到手术室,到了这里,洛迦斯文了许多,毕竟躺在手术刀下的是他的老师,把医生吓到了,一刀划歪了可就不好了。   全神贯注操作着手术的医生们被不算激烈的人声吸引过去,看见一个不速之客站在门口,大惊失色,监控里的洛迦不知做了什么,满室医护瞬间失去力气滑倒在地,洛迦如入无人之境走进来,抱走了手术台上接受手术的卡尔·加文,离去之前,在床上拍了一张便签。   一个医生用尽残存的力气抓住他的脚腕,满面惊恐:“洛迦——?!”   洛迦一手抱着不省人事的卡尔·加文,低头看到他,脸色忽然闪过一丝怒意,然后是惊喜:“哦!是你啊,师弟。”   洛迦脚腕一勾,顷刻间恶狠狠踩住了他的手掌,笑:“我清算了那么多人,差点把你忘了。你出现得正好。”   洛迦抓过台上最锋利的两把手术刀,眼也不眨地用力扎进了那医生的手背,力道之大,直接穿透手掌,刀刃也扎进了地里,恶狠狠地拧了几圈:“欺师灭祖,天地不容。替老师收拾了你。”   顿时血流如注。   另一只手亦如是,嘶吼声响彻整间手术室,洛迦的声音透出监控:“这下当不了医生了,讨饭去吧。”   这个倒霉医生,正是当年洛迦在上审判席前夕,对他强制执行身体检查以及电击的Alpha医生。   本来这事情已经过去,洛迦不想如此对待他,但他同时是他的师弟,也就是卡尔·加文的学生。   别人都可以为了钱,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处对卡尔·加文执行手术,但唯独他的学生不行。   哪有学生从老师那里学会了本领,转头用所学知识把老师摁手术床上改造了的?   简直天理不容。   至于洛迦是怎么带着卡尔·加文离开总统府的,切尔·希特无心去查,总之,洛迦带走了他的全部,把他的心连着肝都掏走了。   切尔·希特觉得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黑玫踏着一地狼藉走进来,插兜点了根烟:“不至于吧,总统阁下。”   “老婆没了换一个,下一个更乖。儿子没了再造一个,疯成这样至于吗?”黑玫不懂,且大为不解,“第一次见您这样。”   “接下来怎么应对您给个话儿啊?挺急的。”黑玫说,“就这么跟您说吧,据我调查,同盟会高层除了我那短命老婆真死透了,其他所有人都活着。”   “目前情况对我们很不妙啊,首先我们拿不准联邦内部到底还有没有内鬼,其次新同盟会武备力量到底如何现今也摸不清楚,他们有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武器了。”   黑玫自认做一个优秀的狗腿子要具有前瞻性,能在头子犯糊涂的时候及时支点子,所以她是带了解决办法来的:“我觉得目前迫切的事是联系司令部,那是联邦最大的武备库。”   “不过……”黑玫眉毛蹙紧了,道,“同盟会与我们对战的武器多数来自联邦,特情处高处长刚刚发来消息,经核实,各行政区军工处被陆庭深以最高统帅部名义调出去的武器,并没有我们调查到的那么多,也就是说,同盟会自联邦窃取的武器有一部分并不出自军工处。”   联邦所有武器只在各战备行政区军工处有所存放,其余的,无一例外都在防空防天司令部。   那么,这其中可就牵扯到另一个人了。   防空防天司令部总指挥官,最高统帅部上将——菲尔·梅瑞狄斯。   但即便司令部的武器被同盟会卷走了,也不能说明菲尔就一定也是奸细,因为其中还有陆庭深,如果陆庭深以最高统帅部的名义调取,作为下属军事单位的菲尔也无权拒绝。   何况这几个月联邦实在失去太多高层了,先是宴会上他们自己残杀了那么多人,再是劳拉·克里恩,接着轮到杜邦·克林顿,已知这是同盟会的下作手段,他们决不能再错怪联邦任何一个高层了。   黑玫正式的,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公事公办的语调总算稍稍让切尔·希特冷静了一点,长长吞一口气,道:“是或不是,得调查了才知道。”   当日,总统切尔·希特空降防空防天司令部,69处叶处长随行,司令部上下人人自危。   电话打进总指挥办公室时,菲尔眼前黑了一瞬,他仿佛看见了自己一片灰暗的前路。   他当然不是没有预料到今天,早早就做好了应对,做好了应付上级的一系列假文件,虽自认滴水不漏,但切尔·希特真真正正大驾光临,身后还跟着个狠起来连自己都杀的女魔头,换谁都要怵一下的。   菲尔虽然高黑玫一个职级,但此番她是随切尔·希特一道来的,他让黑玫找他谈话,他就不得不从。   切尔·希特下令后,这座司令部的最高指挥官就暂时变成了他,菲尔则带领黑玫进入办公室,接受来自黑玫的全方面审讯。   窗户那盆白风铃和桌上的怀表提前收起来了,只有一只玻璃箱子放在百叶窗边,小黑在木屑铺就的箱子里游来游去。   “坐吧,叶处长。”菲尔在烟灰缸里添了点水,推到黑玫面前,“您想问什么,请随意。”   黑玫抛给他一根烟:“最高统帅部,陆庭深元帅叛变了,您知道么?”   菲尔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惊讶地道:“什么?!”   黑玫开门见山:“这几个月来,他有没有以视察司令部的名义来过?有没有从司令部调取过武器?”   菲尔知道保不住陆庭深了,不得不实话实说,于是开始疯狂甩锅,反正陆庭深都背了一个,不差多背几个:“有。但他是拿了总统阁下签过字的调令来,并且说明是作用于联邦对外防备,我才依照流程将武器借调。”   黑玫道:“空口无凭。”   好在早有准备,菲尔抽了口烟,起身在文件柜某个格子拿了一沓签字盖章的红头文件,上面有陆庭深的签字、最高统帅部的公章,以及承办人菲尔·梅瑞狄斯的签字,司令部的公章。   一沓全是假的,菲尔笃定黑玫看不出来。   但看不出来是假的,不代表黑玫就相信它是真的。   “监控。”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好糊弄,“什么年代了,凭几张纸就想糊弄我?”   监控,监控是真没有。文件可以伪造,监控实打实的怎么伪造?   一旦从监控这里破了口,陆庭深和他媳妇潜入司令部,导致那段时间的监控系统瘫痪一事怎么解释?一查监控,就能查出来他和陆庭深父子情深勾肩搭背,在武备库抽烟。   菲尔猛猛抽了口烟,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黑玫冷笑一声:“怎么,上将阁下在想什么?演不下去了?”   菲尔将眉一挑:“叶处长说什么呢?难不成怀疑我是奸细?”   “所以这不是让您拿证据证明清白吗?”   “行啊,跟我来。”   总指挥办公室内自有监控台,黑玫并不觉得看个监控能有什么危险,堂而皇之地跟了过去,没有注定到办公桌旁的玻璃箱子里游出来了一条阴狠凶恶的黑曼巴蛇,悄无声息地朝她而来。   小黑应是刚吃饱,游得略慢。   菲尔磨磨蹭蹭地打开虚拟屏:“哎呀不好意思,有点死机,您等我重启一下。”   “……”黑玫扯了扯嘴角。   菲尔察觉到裤脚动了动,终于道:“啊!行了。”   摘了手套,指尖在虚拟屏上轻点,找到监控信息,黑玫不禁凑近了点,仔细查看,监控里的大高个是不是陆庭深本人还没有看清楚,黑玫顿感脖颈后的腺体一阵尖锐的刺痛。   连忙伸手去摸,摸到一条冰冰凉滑腻腻的无骨生物,是蛇——   黑玫火冒三丈,要将它抓住掐死,但蛇很灵巧地一摆尾,窜到主人伸出来的指尖上,飞快地顺着他的胳膊游到脖子上盘着当一条围巾,竖起蛇头盯着眼前被自己注入毒素而肌肉麻痹,动弹不得的女人,幸灾乐祸地吐了吐蛇信。   黑曼巴毒性极强,何况正正好咬在腺体上,蛇毒迅速蔓延,黑玫眼前很快就出现了重影,手指嘴唇刺痛难当,更要命的是四肢开始麻痹了,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菲尔轻声笑,一脚勾过边上扶手椅,接住黑玫软倒的身体。   “叛……徒!果然……”黑玫咬牙切齿地用力挤出几个字,很小声,但菲尔听见了。   “叶处长,哦不,”菲尔将手一抬,四周百叶窗顿时合上,办公室内暗了些许,“我应该叫你……Astaroth。(阿斯塔罗特)”   黑玫漆黑的瞳仁有力地震了震,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菲尔的声音很阴,很冷,像冷血动物游走过皮肤,让一向泰山崩于前也不眨眼的黑玫仿佛瞬间置身地狱:“老四,做个交易。”   “既然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上,不如各退一步,你好我好。”   红塘排名第四的黑金支配者,阿斯塔罗特,圈外身份:69号刑讯处处长黑玫。   玫瑰计划的领袖,不是谁忠实的臣服者,只是暂借繁茂的蔽冠遮风挡雨,充实羽翼。   遮风挡雨可以,但是要付出代价的。黑玫为了联邦干了太多不得不干的脏活,有一回她实在不想做一件事,但切尔·希特的命令不得不从,于是她只能铤而走险,另想办法。隐姓埋名混入红塘找背锅的,事情成功了,原以为滴水不漏,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但没想到,纸终归包不住火。   “很遗憾以这种方式戳破你的身份,不太体面,但是别无选择。”菲尔问,“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黑玫盯着那条凶狠的黑曼巴,牵了牵嘴角。   菲尔拿来一只解毒血清,弹了弹针管:“今天你走出这扇门供出我来,切尔·希特抓我上极刑台,我一定带上你。你、我、陆庭深,咱们三个整整齐齐一块挨刀,谁也别想跑。”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会帮我的,对吗?”   黑玫眨了眨眼,随后腺体被扎进解毒剂。   四肢麻痹感渐渐消退,黑玫哼笑了一声,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等到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咱们照样要死。”   菲尔道:“所以要在死的那天来临之前,解决掉判处我们死刑的人。”   “老四,权力的餐桌风云变幻,永远不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坐稳,”菲尔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如果坐在餐桌上让你时刻感觉会被换掉,那就掀翻它。” 第101章   切尔·希特兜转了一圈,回到办公楼,黑玫与菲尔先后出来,看向黑玫,黑玫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根据审讯和监控结果调查,一切都是陆庭深自己做下的,与菲尔无关。   不过虽然嫌疑撇清了,司令部却真真实实拱手送了诸多武器给同盟会,菲尔虽被蒙在鼓中,依旧罪责难逃。不等切尔·希特降怒,他自己先负荆请罪,但切尔·希特什么也没说,只交代了些公事就带着黑玫离开了。   回程途中,切尔·希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眺望窗外云海。   黑玫正虚着呢,从烟盒里掏了根烟抽,等着切尔·希特问她更多审讯的细节,他可能会问的黑玫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以保证这个谎言看起来滴水不漏。但是没有,切尔·希特什么也没问她。   黑玫无语地想,他多半还沉浸在没了老婆的悲伤情绪里。   真是无可救药的一个人。   嘿,这样也好,省得扯谎应付他。   切尔·希特回了总统府,在没有卡尔·加文作伴的孤寂客厅里独坐到天半昏。Simon受了伤,头上手上缠着绷带,倒茶的动作却依旧一丝不苟,落入杯里的涟漪都散成一个完美的形状。   切尔·希特问:“人来了吗?”   “预计还有十分钟,总统阁下。”   切尔·希特啜了口红茶,目光擦过远处的罗马柱,落在壁炉上方那副巨大的油画上。   画里是卡尔·加文伏在他膝盖上,受他温柔爱抚。   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   通过奇点隧道,洛迦很轻易就将卡尔·加文及受伤的陆庭深带回了同盟会接受治疗,他们的时间不多,还有很多事排着队等他们去做。   卡尔·加文的手术进行到一半就被洛迦带了回来,现在不确定那帮人对他进行到了那种程度的改造,具体的需要交给白鹤处理。   但现在,情况不妙。   洛迦原本安顿好了陆庭深,要去救一个人,这个人会是同盟又一有力的帮手。但临走前被白鹤叫住了,洛迦预感不太好,倒回来,他本来以为是卡尔·加文出了什么事,但是没有,他好好的坐在床头,身上的开创伤都被处理好了。刚要松一口气,发现了不对劲。   卡尔·加文呆呆地,看到洛迦来了,忽然激动起来,不顾白鹤的阻拦,扑倒他脚边跪下,用脸蹭他的小腿:“洛迦——小曼陀罗……”   洛迦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制止住他,扶住他的肩:“老师——您怎么了?”   卡尔·加文瑟瑟发抖,环视着全然陌生的地方,紧紧攥住洛迦的手,喃喃道:“我想回家……送我回家,好不好?”   洛迦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一跳:“老师在说什么胡话?这里就是你的家。老师,我们已经回家了。再也不用受苦了。”   卡尔·加文弱弱地摇头,哀求地看着他:“我要回去,洛迦,没有我在Hiter身边为你们传达情报,你们、你们怎么进行下一步行动部署呢?”   “洛迦,送我回去,送我回去……我在Hiter身边能为你们……”   话音未落便被洛迦打断:“不需要您忍辱负重了!同盟会已经今非昔比,如今我们可以和切尔·希特正面应对了,老师。”   卡尔·加文有些不可思议:“不、不,还是需要我的,送我回去吧……我保证!我绝对不会爱上他!”   至此,洛迦有些生气了:“我说了不需要!我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你从切尔·希特魔爪下救出来,你回去干什么!”   白鹤一把抓住了洛迦,示意他别说重话,洛迦有些明白了:“他脑子被改造了?”   白鹤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那些人根本没碰他的脑子。你去得很及时,他根本哪都还没来得及被改造。”   “那怎么会——”   白鹤叹了口气,道:“我只能说,切尔·希特的精神控制很成功。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表现。”   如今,当然是不可能把卡尔·加文带回去的,心理疾病能治,就算痛苦,也决不能再把他往火坑里推。   洛迦扶起哀哀求饶的老师,把他搀扶着坐在床边,极尽温言软语劝慰,却不管用,知道没办法再回到切尔·希特身边,卡尔·加文忽然变得很暴躁,像个得不到糖果而无理取闹的小孩,紧紧抓住洛迦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我说了——我要回家!放我回家……放我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呆着!!!”   情急之下,洛迦的手背被他尖尖长长的指甲化出了五道血痕。这才注意到他的指甲都被修成尖尖的猫爪形状。   气愤于切尔·希特歹毒的精神控制手段,洛迦强按住老师的双手:“赫德!拿指甲剪过来!”   “不要——!”卡尔·加文尖利大吼,“别碰我的指甲!滚!”   “别动!”洛迦凶狠斥责。   白鹤见状一针镇定剂下去,卡尔·加文只能倒在床上,眼睁睁看着洛迦剪去了Hiter亲手为他修的小猫爪。眼泪哗哗地流。   “我想回家……洛迦……送我回去好不好,求求你了……”   “不行。”洛迦语气很硬,“同盟会才是您的家,现在外面危险,您乖乖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   “那……那让我给Hiter打个电话好不好?”卡尔·加文说,“我想听听他的声音,我……”   洛迦无法忍受了,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你疯了是不是!他是我们的仇人!他杀了你的父亲爸爸,夺走了你的全部,给了你118枪!清醒一点!”   卡尔·加文被吓到了,瑟缩在床头不敢动弹。   洛迦站起来寒声道:“把他看好了,病没治好之前别把他放出来——我还有的是事情要做,没空在这里陪你无理取闹!”   白鹤应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走到如今的境地了。   看向眼前床上悲伤哭泣的挚友,心中五味杂陈。命赫德准备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把所有能够伤人的物品统统收起来。   半个小时后,收到赫德准备完毕的消息,白鹤叹气,哄道:“带你回家,好不好?去见Hiter。”   “真的……?”   “嗯。”   迎接卡尔·加文的,不是切尔·希特温暖的怀抱,是冰冷的束缚带。   “白鹤!!!”卡尔·加文动弹不得,“为什么关着我!骗子……你骗我!把Hiter还给我,还给我!”   “Gavin,”白鹤道,“你生病了。我会治好你的。”   如此,当初那张画终于如子弹正中眉心。   锁住卡尔·加文的不是切尔·希特为他打造的囚笼,是早在心中破土而出的,名为爱的毒藤。   床上有很多玩具,可以抚慰卡尔·加文的身体,但心灵上的缺口,却非切尔·希特不能填补了。   玩具太冷,没有温度,弄得卡尔·加文很痛,没有半点快感,他痛苦地挣扎着,现在他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在被改造的前一刻让洛迦来救他。   他本以为离开了切尔·希特,自己这一生的痛苦都将结束,万万没想到这只是痛苦的开端。   人总是会无限幻想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并无止境地加以美化,而后后悔、憎恨自己的选择。人甚至无法共情一天前的自己。   现在他想,他愿意被改造成独属于切尔·希特的小猫,忘记一切,受他温柔爱抚,枕着他的体温入眠,时时刻刻被他填满,让罂粟的气息将自己包裹在幸福的幻想里。能在他身边就好。   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也许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赫德被指派照顾卡尔·加文。他别的不行,哄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有很多很多的耐心,很好的脾气。几种精神类的控制药物按时哄着卡尔·加文吃下,即便卡尔·加文百般抗拒,甚至动手伤他,赫德都完全不会生气,每一次都把药全哄他吃下去才罢休。   被关了几天,受药物的戒断治疗,卡尔·加文的神智稍稍恢复了一些,不再如之前那样嚷嚷着要回家,白鹤来检查过,允许放他出房间四处走走,赫德寸步不离地陪着他,给他介绍同盟会的设施和布局,带他认识同盟会的新朋友,比如纪澜他们,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敢提到与切尔·希特有关的一切。   但是不说,不代表就会忘记。想忘掉一个爱人或者仇人都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卡尔·加文不说,不代表不想。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谁,是理智压抑着他,他不想让同盟会的大家再为他操心。他也知道切尔·希特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结局必死无疑。   他必须理性对待,最初的最初,是他非逼着一个孩子走上这条路的。   卡尔·加文时常一个人呆在角落里,理智上来了,就开始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一边厌恶被切尔·希特控制的自己,一边不受控制地去想切尔·希特真的死后,他该怎么办。   爱与恨可以共存吗?卡尔·加文从前不觉得可以,但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了。   赫德看着老师的样子,真心替他难过,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上面没有给他布置新的任务之前,他只能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   人的情绪是会被传染的,无所事事的人的思绪总是会无意识发散,赫德又想起了自己那晦暗不明的未来。还有他那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的爱人。   一日早晨,洛迦在脑电波公域发了条信息,大致内容是说,成功了,要白鹤即刻赶到他身边。   成功了?什么成功了?白鹤没有说,向陆庭深要了准确的地址,马不停蹄地出发了。再回来时已是深夜,他好累啊,迫切地需要睡一觉。   赫德依旧陪在卡尔·加文身边,两人静静凝望模拟窗外皎白的月亮和繁星。   四周很静很静,忽然,一缕长短不一的波频同时涌入脑海。   P.U.DO:   @未知:「小蔷薇,我回来了。」   @未知:「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忽然被未知联系人提到名字,赫德有些错愕,不知此人是谁。   @赫德:「你是谁?」   @未知:「段声寒」 第102章   段声寒三个字出现的那一刻,赫德呆立在原地,许久不懂得动弹。   眼前涌上泪花,一瞬间模糊不清,鼻头发酸如溺了水,嘴巴也无意识张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直奔白鹤的起居室。   砰地一声,把白鹤吵醒了,白鹤不得不拧开床头台灯,看见自己的学生满脸泪花,扑通一声坐在床边的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赫德?”白鹤知道他为何而来,叹了口气,抽过几张纸巾递给他,“地上凉,你先起来。”   赫德接过纸巾抹泪,哽咽道:“上午洛……会长说的成功就是成功救醒了段哥对吗?他让你去给段哥开启脑电波权限,他才能在刚刚用脑电波联系我的……对吗?”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赫德哭道,“他是我的丈夫!他醒来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我!”   “您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他!这些年我没日没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赫德几乎哭得背过气去,将白鹤的双臂抓得紧紧的,犹如癫痫般要把自己拆了,“我离开他已经快十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带我去啊!!!”   白鹤坐在床沿边,弯腰抹去了学生脸上的泪水,平静道:“没有带上你,是因为声寒现在暂不稳定,待的地方也很危险,老师和洛迦过去救他已经是虎口拔牙,没有办法再带上你。”   赫德并不接受这个说辞:“你们可以把他带回来啊!不是有奇点隧道吗?外面危险,同盟会总是安全的啊!”   白鹤不为所动盯着赫德看,声音冷冽了些许:“你以为我们在这个危险时刻冒死救活他,是为了来与你团聚的吗?”   “赫德,同盟会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庭深身份暴露,目前躲在同盟会养伤是逼不得已,他为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等伤好得差不多了,他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庭深倒下了,有很多事情需要声寒去帮我们完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日不收拾了切尔·希特,世界上所有Omega就都是他刀下鱼肉,他一句话就得死很多很多人,你知不知道?”   “洛迦为了救他自杀了三次才成功,你知道吗?付出这么多代价难道就是为了把他带回来和你团圆?”   “……”赫德一惊,手一颤,愣愣地缩了回来。   可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已经醒了,他们还是无法相见。   白鹤倾身扶起他,道:“等荆棘之路成功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到了那时候,你天天和声寒腻在一起大家也会祝福你们的,为何非要执着这一时片刻呢?十年都等过来了,就这最后几个月就等不了了吗?”   等……   脑海中那张黑白遗像又不合时宜地钻进脑海,赫德像是瞬间触了电般一个激灵,对啊,自己会死的,自己要死的!   他等不到荆棘之路成功的那一天就会死,他怎么可能等得起呢?   所有人都会苦尽甘来,都会团圆,唯独他不会啊!他等不起!   想到这里,赫德几乎是面目狰狞,嘶吼道:“我等不了!我等不了——我没有时间了!!!”   “我现在就要见他——”赫德红着眼眶向老师跪下,攥着他的裤脚抬起水色的眸哀哀恳求,“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求求您了老师……我想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赫德!”白鹤生气了,拽开他的手:“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我说的已经够明确,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赫德猛地站起来:“我要见他!现在!您不告诉我,我自己问他!”   白鹤忍无可忍,站起身扳住他的肩膀将他猛地一下转过来,赫德只见眼前一道白影猛然闪过,下一瞬就挨了一个狠狠的巴掌!   “啪——”   剧烈的力道将赫德扇得眼前一黑,赫德捂着脸摔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鹤:“老师……”   白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难藏失望:“赫德,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幸运的那个孩子,你吃过一点苦吗?你父亲爸爸把你捧在手上像珍珠一样供着,你比所有人都幸运了不知道多少倍!”   “谁不是拼了命疼你,爱你,保护着你,就是现在你也在同盟会里安安全全地呆着,谁强迫你做什么事了吗?洛迦与纪澜现在还在外面与联邦火拼,你知道洛迦死过多少次了吗?你知道纪澜受了多重的伤吗?你都不知道——没有人要求你做什么,只是让你安安静静呆在同盟会做些简单的小事你都不知足,什么时候了依旧满脑子情情爱爱!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为同盟会做了些什么!”   赫德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做了!只是你们都忘记了!你们被时茧困在时间熵里是我去平行时空扭转这一切的!你们……”   赫德把自己做的事都说给白鹤听,可是白鹤并不信。没有人有这段记忆,那它就是不存在的。从来没有人有过这段记忆。今天它凭空从赫德嘴里冒出来,连个能证明的人都没有,换做是谁都不会信的。   赫德坦白一切的结果就是另半张脸也挨了一个狠狠的巴掌。   “你真是让人失望至极,”白鹤也气上了头,“这么多年我就教出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废物!亏老师以前日日护着你,为你求情,就连你白痴到进行着任务都能和庭深走散,沦落贫民区这种蠢事都干得出来,老师也没有苛责你!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得。以后不要再叫我老师了,我没有你这样又蠢又坏自私到极点的学生!”   “你要去见你就去见吧,”白鹤指着门大声斥责,“去啊!滚出去!”   赫德不再说话了,委屈的苦水快要将他淹没,他知道无法再和老师沟通,这件事也没有再向同盟会任何人提起的必要了。因为连白鹤都不相信他,同盟会就不会再有人相信他了。   赫德失魂落魄地走在安静的走廊上,空旷的前方忽然裂开一条漆黑的果核型大口,两个满身尘烟血色的人滚了出来,是洛迦和纪澜。   纪澜反应非常迅速,反手把隧道撤了,洛迦倒在地上,根本看不出来人样了,不一会儿鲜血就漫了遍地。   赫德大惊失色跑过来:“你们怎么了?!”   “会长!”   纪澜也伤得不轻,但好歹还有点力气,眉毛蹙成一团,喘着气道:“我们操纵的战机被敌方炸了,会长为了保护我扛下了主要伤害,还好隧道发射器在我身上,坠机的前一刻让我们侥幸逃了回来。”   “真不敢想象要是迟一秒钟会怎么样……”   洛迦艰难地扬起血肉模糊的脸,笑了笑:“我能死而复生……你可就彻底挂了……”   纪澜抹了把脸,哽咽道:“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在这笑……”   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映入洛迦血蒙蒙的视线,那脸上带着两个红通通的巴掌印,还肿了,洛迦提起一口气,问道:“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赫德连忙抹去眼泪:“没、没事……别管我了,你伤的很重,我带你们去治疗。”   洛迦摆摆手,道:“带纪澜去就好……我伤得太重,直接重生就好……”   直接重生这些伤就不会存在了,只是会很累,但休息一个晚上就行,比治伤划算。   看到洛迦的这一刻,心中泼天的委屈都消弭了,老师说得对,他确实是最没有资格叫屈的那个人。   洛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赫德脸上的巴掌印,很累很累了,但还是忍不住向赫德说:“我……我今天……救活了你的段哥。你、听见他发给你的讯息……了吗?”   “高不……高兴?”   赫德含泪用力点头,握住洛迦的手:“高兴……谢谢会长……”   房间里的白鹤听到外面的动静,忙跑出来:“洛迦!纪澜——怎么伤得这么重!?”   白鹤拉开赫德:“滚开,别在这挡着——”   洛迦掀起一只眼,苦笑一声:“老师今天怎么了……对自己的宝贝学生这么凶……”   “不要管他,随他去死。”白鹤一手扶洛迦,一手扶纪澜,犹自在斥责,“非要去见段声寒,说什么也不听,懒得跟他讲了。”   赫德被推得一个踉跄,拿着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纱布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眼泪滑落,砸在地上。   洛迦顿了一下身形,转过身对赫德轻轻说:“虽然暂时见不到面……但视频通讯还是可以的。离开之前……我给了声寒一个加密通讯器……”   “等一下……我把密码发给你。”   “别哭了,小蔷薇……”   “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不……不急于这一时……”   白鹤带走了纪澜和洛迦,并没有指望这个只会哭和谈恋爱的学生能帮他做什么。   三人渐行渐远,走廊徒余一地血色和愣愣流泪的赫德。   许久,赫德抹了把泪,从保洁间取来保洁工具,蹲在地上一点点清理起了地上脏污。   洛迦想要重生,被白鹤摁住,道:“哪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呆着。”   洛迦说:“只是想节省一点时间……”   白鹤整理着医用器具:“不差你这一点时间。修复舱里躺两天的时间而已。呆在这里好好休息,余下的交给我。”   洛迦自从进化成6S之后,普通的一枪毙命已经没办法了结他的命,他想要重生,必须找更狠的办法。白鹤决不允许他再在自己眼前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您没有不死之体,也不是6S级别……”   白鹤哼了一声:“我是风神的领袖,没有人比我更擅长打仗。联邦那帮海陆空八成全是我的学生,”他刮了刮洛迦的鼻子,“小东西,你还瞧不起我来了。”   “没有……不敢瞧不起老师。”洛迦顽皮地笑了笑,“老师是帝星最厉害的Omega,我第二。”   “嘴贫。”   ·   赫德收到了洛迦通过私域发来的通讯器联络密码,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此时他已经打消了一意孤行去见段声寒的想法,他不能再给任何人拖后腿了。   赫德输入了密码,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忐忑地弹了加密通讯过去。   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那么漫长。   「视听通讯已建立...」   「对方已接通」   一张魂牵梦萦十年的脸出现在虚拟屏幕之上。   相顾无言,赫德盯着屏幕,绕肠千回的话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痛哭,最后挤出一个委屈的字眼:“哥——”   段声寒没有哭,对他来说,守望十年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爱怜地看着他的爱人,温柔地笑了:“小蔷薇,不哭。哥哥目前很好,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这话并没有用,赫德哭得更凶了。   躺了十年之久,段声寒的容貌未变,只是久病方醒,脸上不太有血色,显得有些苍白脆弱,比以前瘦了一些,另有一番俊色。   他那惹人怜爱的妻子缩在床边的角落里痛哭,看得段声寒的心都要化掉了,注意到他脸上一对对称的指印红痕,俊眉微蹙:“谁打你了么?小蔷薇?”   赫德不想说,说了也没用,但他抽噎了几下,抹了把鼻涕,问了段声寒一个问题:“哥……如果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是全世界都没有人记得了,我说了,但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赫德说到这里哽咽不能自已,紧张地抠着指节,嘴唇都快要咬破了:“你会相信我吗?”   段声寒疑惑地挑挑眉,而后郑重地回答:“会。”   赫德破涕为笑,果然,他的爱人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Alpha。   “小蔷薇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说给哥哥听听?”段声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好久不见,哥哥很想听你说说话,你多说一些,哥哥爱听。”   这件事说完了,但赫德并没有将自己看到遗像的那段也说出来。他不想让段声寒难过。   段声寒眉目微凝,赫德以为他不相信,有些失望,谁料听得段声寒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必难过,时茧的事,哥哥会去调查的,找出证据,到时候哥哥和他们说,一定不让你受委屈。小蔷薇,属于你的功劳永远都是你的。”   “即便世上无人信你,哥哥也会信你的。”   赫德像是掉进了蜜糖罐子,快要被甜死掉了。   只是遗憾,他不能和段声寒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既定的事有没有可能会被扭转呢?   如果未来的事他提前知晓,有没有办法可以规避呢?赫德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   后来答案就摆在他眼前,   他没有选。 第103章   陆庭深在休息两天之后就离开了同盟会。   而接下来的日子,赫德也不再想着要去见段声寒,只敢偶尔给他打视频通讯聊解相思之苦,前几天段声寒还一次不落地接,但是渐渐地他也不再接赫德的通讯了。   「对方已拒绝」   赫德的心空着难受,但屏幕上却跳进来了一段段文字通讯:   段声寒:哥哥在执行任务中,很遗憾暂时不能听见你的声音了。   段声寒:[图片]   段声寒:随时向我妻报告位置,一切安好,无需挂念。照顾好自己,小蔷薇。   赫德:[动画表情]   是一只点头的乖乖小兔子。   段声寒发来的照片,是一张布满粉色晚霞的天空,旁边的树叶绿油油的,远处天边的云都是爱心形状的。照片下面是一个新鲜现比的剪刀手。看起来环境真好啊,赫德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他就怕段声寒执行危险的任务,生怕他受到一丁点闪失。   他并不知道图片外是怎样的光景,如果画面偏一点点,就可以看见乜嘴翻白眼的陆庭深。   再偏一点点,就可以看见硝烟弥漫的修罗战场。   趁段声寒噼里啪啦打字的空档,陆庭深酸唧唧地啧了一声:“不至于吧。”   “要的。”段声寒说,“永远不要让爱你的人和你在乎的人为你担心。”   陆庭深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向段哥学习。”   然后反手掏出手机,对准那片爱心云朵也拍了一张剪刀手照片,按照段声寒的话术给洛迦也发了一份过去。   ……   陆庭深:[图片]   陆庭深:随时向我妻报告位置,一切安好,无需挂念。照顾好自己,小曼陀罗。   洛迦:少整这些有的没的。任务结束向我报告。   陆庭深:……哦   ……   “走吧。”段声寒把手机塞进大腿外侧的战术口袋里,拉上拉链,转而掏出一把狙击枪,“庭深,多年未见,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陆庭深笑了笑,将双臂往下一震,两把枪不知何时挂在了左右手上:“放心好了,不比您差。”   时隔十年,陆庭深再次见到段声寒的喜悦之情不比赫德少,那是他一无所有之时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陷入黑暗混沌的那些年唯一的指路明灯。   段声寒出事之后,陆庭深再也没有依靠,没有人怜惜他,但是现在,他又有了。   眼前是一栋豪华大楼。   最高统帅部。   此时大楼内部警铃大作,红绿双色的警报灯光闪着刺眼的光芒。   要进入最高统帅部大楼的外来客需要经过三道严格的盘查审问,登记造册,再等上几个小时方能进入。   段陆二人显然是等不了的,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两人身手利落,一击即毙,很快就摸入了大楼内部。   段声寒与陆庭深都曾是这里的主人,一夕天翻地覆,不再属于他们的地方不能再留着。   炸自己老家这事,段声寒并没有什么负担。他曾为切尔·希特抛头颅洒热血,为联邦立下汗马功劳,切尔·希特却不念旧情,在他因公负伤之后不仅撤了他的军衔、强迫自己的妻子改嫁给自己的下属,为了巩固政权,更下令伪造自己的死亡证明。卸磨杀驴实在可恨。   段声寒对联邦实在是没有旧情了。   当然,最高统帅部如今的领导者虽然新官上任,业务都还不熟悉,但好歹在高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不是吃干饭的,此一行,仍旧危险重重。   此次行动任务:破坏最高统帅部大楼,与早潜进统帅部的「潜行者」精英特工里应外合,诛杀最高统帅部现任领导者:林肯·巴洛。   最高统帅部作为联邦重要军事单位,距离总部仅有12.5公里,若比作器官,就相当于联邦政府的咽喉,按理来说想当难攻克,且此行非常危险。   但问题在于,来攻克它的都曾是这栋大楼的主人。   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懂最高统帅部内部布局,哪里是致命的弱点。   如今星系最顶尖的武器无法伤及大楼一片瓦,只会触发反制系统,瞬间将侵略武器拆成碎片的同时,开启最高级别防御系统。   大楼内所有没有录入联邦系统的生物在顷刻之间被电击成一堆焦炭。   段声寒与陆庭深当然没这么傻。   没有人比他们两个人更清楚触发最高级别防御系统的条件是什么,只要拿捏好这个度就行。   先前已经有63名「潜行者」精英特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去,混在每一层内,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在同一时间通过在卫生间释放大量烟雾,同时引发烟雾报警器,此举没有任何直接作用,唯一的用途是吸引楼内人的注意,并触发初级防御系统。   须知普通的香烟烟雾是不会触发报警器响动的,除非着火了。   只要大楼超过一半楼层以上的报警器同时响起,即触发初级防御,不至于到最高级别杀死所有入侵者。   而这个时候,不论最高统帅部领导者身在何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查清缘由,撰写报告上交最高层领导,也就是切尔·希特。   段陆二人甚至不用想办法潜入,直接刷脸就行了。   “陆庭深元帅,下午好!又来加班啦!辛苦啦,喝杯水吧!”   “段声寒元帅,下午好!又来加班啦!辛苦啦,喝杯水吧!”   机器人悦耳的声音响在大厅之中。   段声寒眉毛一蹙,循声看向一边圆头圆脑的机器人,不解地看向陆庭深:“?”   “……”陆庭深解释道,“我在位期间搞的考勤系统,因为总有人迟到,统计好扣钱。”   “会联到联邦系统吗?”   “别人会,但咱俩不会。”   “为什么?”   “最高级别领导不参与考勤。”   “谁规定的?”   “我规定的。”   “为什么领导不参与考勤?”   “因为我也老迟到。”   “……”段声寒扯扯嘴角,“走吧。”   最高统帅部,高124层,三处电梯厅,共37部电梯,36部普通的,一部领导专属。   路过普通电梯时,很不巧,一名工作人员走了出来,看见联邦叛徒兼通缉犯陆庭深,和那个早死了N年的段声寒,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在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前,被并掌成刀的段声寒利落一击,晕倒,轻车熟路地拐了个弯,塞进保洁间里。   陆庭深笑:“十年了,段哥对这里还是这么熟悉。”   “废话少说,快走吧。”   专属电梯显示此时停靠在118层,这说明林肯·巴洛回来了。   最高领导者的办公室就在118层。但进来之后,林肯·巴洛却不在这里。   想来是处理大楼紧急情况去了,不过问题不大,他很快就回来整理报告的,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   段声寒留在这里伏击,陆庭深则走隐蔽通道潜入大楼最高层,在这之前,确定Omega特工的安全撤离情况。   P.U.DO:   @纪澜:「潜行者」弟兄们陆续集合中,目前无人被捕,一切安好。   @陆庭深:大楼将在五分钟后坍塌,注意及时撤离。   @纪澜:ROGER   @洛迦:一切小心,平安归来。   因为通缉犯的身份,陆庭深不能堂而皇之地走正道,所幸这个时候大家都忙着撤离,并不会有人能注意到他。陆庭深一路顺利绕到118层的消防走廊,轻车熟路地拧开消防箱,爬了进去,里面别有洞天。   7根558米长的合金消防滑杆拔地而起,在仅有10平米左右的通天井里静默伫立着,这原本是用来应对电梯故障而设的紧急逃生使用的装置,这回却变成了绝佳的潜入地点。   站在边缘朝外看去,7根滑杆上已经攀附着许多潜行者特工,他们任务完成之后将要滑下一楼与首席汇合,然后通过奇点隧道安全撤离回同盟会。   陆庭深纵身一跃,攀上最近的一根滑杆,他将从这里往上攀爬,去往顶层,等待段声寒,然后按照计划摧毁大楼阻尼器。   凡是高层建筑必须安装阻尼器来提升抗风抗震系数,稳固建筑物的剧烈震动,何况是高124层的巨大建筑。   楼层越高,则阻尼器越大,它就像是悬挂在大楼内部的巨大秤砣,当地震或飓风来临时利用阻尼特性为建筑物消化动能,通过摆动来减缓建筑物的晃动幅度。   最高统帅部的阻尼器重达一千多公吨,由12根长28米的巨型钢索吊在大楼内部,每当台风或地震到来,巨大的钢球会在挑空的高层里疯狂摆动,用以抵消外力给大楼带来的摇摆。   破坏了它,最高统帅部擎天的大楼就会变成不堪一击的沙塔,一阵风来,转瞬坍塌。   陆庭深倚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巨大钢球,摸了根烟抽。   这里是他荣光加身的起点,今天却要将它亲手毁掉。   警报响起之后,虽然所有人都必须安全撤离,这楼一塌伤不到无辜之人,可不论如何,陆庭深对它还是有感情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陆庭深回头,是段声寒在清理手上血迹,闻到烟味抬头,看见陆庭深满面愁容:“在想什么?”   陆庭深答:“我在想,毁了它算不算恩将仇报?”   “谁的恩?”   “……”陆庭深撇了撇嘴,“切尔·希特。段哥,不论如何,是他给我权力、军衔、地位……古堡轰炸之后不久,您也离我而去,我无依无靠的时候,最高统帅部就是我的家。”   段声寒撇嘴笑了笑:“没什么值得愧疚的,你能进入最高统帅部执掌大权,是因为你的能力与之匹配,不是谁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不需要留恋,只是一栋大楼而已。”段声寒说,“不会有无辜的人因此而伤亡,所以不算恩将仇报。被埋藏在废墟之下的,只有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密。”   “动手吧,庭深。”段声寒说,“切尔·希特就快来了。”   十二条粗壮钢索发出咯吱咯吱不堪负重的响声,中间悬挂着的巨型钢球感受到力量的牵拉,开始兀自摇摆起来——   十二条钢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断!   钢球越摆越快——   “——庭深!倒计时两分半,跑!!!”   段声寒紧紧拉着弟弟的手,一脚踢开消防箱的门,将他推进去:“快点——”   两道矫健人影从消防杆上快速滑落,落地时已经过去一分钟,还剩下一分半,他们必须跑出安全范围,才能不被倾塌的大楼压在废墟之下。   一阵风过,卷过树叶飘零落下,已经撤离出安全地带的最高统帅部内部工作人员惊恐地抬头向大楼看去,直插云霄的雄伟建筑在一点点向东南方倾斜。   它在风中奄奄一息,迅速透支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压下来了。   轰隆——   一阵阵巨响传来,折磨着所有人的耳膜,尘烟、砂砾、灰土,在地上震开一片巨大的,污浊的云。   烟尘激荡了许久,终于被清风的手拂去,天地恢复清明,尘烟之中并肩行来两人。   陆庭深想回头看看,被段声寒牵住手:“往前走,庭深,别回头。”   切尔·希特还是来得迟了。   黄昏的余晖没有了高楼的遮挡,洒落进车厢,落在切尔·希特俊美至极的脸上。   他诚然俊美至极,但终归年轻不再,卡尔·加文走后,他不再有心情捯饬自己有些许泛白的鬓发,两侧生了繁霜,像此刻东边升起的,皎白的月光。 第104章   段陆二人为掩人耳目,炸了最高统帅部之后向东北角方向奔逃,那里是一片树林,有一辆车早早放在那里,只要驱车离开中心行政区,此行最危险的部分便算过去。   按照计划,段陆二人将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处地点执行任务,他们时间紧,任务重,需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召回旧部,否则单凭同盟会如今的Omega同盟军,想要真正对抗联邦Alpha精英军队,还是鸡蛋碰石头。   不管再怎么宣扬平等,打仗这种事,天生还是体力、精力更强的Alpha更胜一筹。   清官抖袖尚有十万雪花银,更别提本来就心眼子多如藕的段陆二人。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暴君手下的臣服者不为自己谋求退路,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一无所有,手无寸铁。   人心如此,避无可避。   车子在密林路中疾驰。陆庭深坐在副驾,一路上都提起十二分精神监视四周,直到出了密林,汇入城市主干道中,如鱼入了深潭,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关起车窗,饮了口水。   段声寒亦是,调整了一下坐姿,忽然开口:“庭深。”   “嗯?”   段声寒执行力超强,得空了便问道:“几日前,赫德与我说了件事。他和我说大约一月之前,同盟会基地上方受切尔·希特投下时茧而时空凝滞,同盟会基地内所有人被瞬间冻结于停滞场中,只有他和你不在。你和他为救同盟会盟友不受时间熵伤害,前往军工部盗取第二个时茧,好通过缝隙进入时空隧道扭转因果,你对这件事还有印象么?”   “啊?”陆庭深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的事?”   段声寒道:“联邦试图攻破同盟会隧道的那一天。”   陆庭深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抽了抽嘴角:“根本没有这回事,切尔·希特什么时候投什么时茧了?他明明是派Ares-17轰炸同盟会上方,我将情报传递给洛迦,没想到是个局,同盟会做出反制,切尔·希特因此发现了我是内鬼的真相,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时茧的出现。”   陆庭深觉得莫名其妙的,真想骂赫德不仅是个白痴,还学会骗人了,但碍于人家正牌丈夫在场,又给咽了回去。   段声寒说:“你们之所以忘记了,是因为他去到平行时空扭转了因果,你们的记忆在冥冥之中被篡改了,所以才什么都不会记得。”   陆庭深没好气道:“这您也信?不是我说段哥,您昏迷这十年,您知道他闯出多少祸来么?多少次要不是我在后面兜着,早死八百回了,现在仗着您醒了,有人给他撑腰了,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了。您不要告诉我,您真相信他说的话。”   段声寒说:“赫德不会对我说谎的,我相信他。”   其实问陆庭深也没有什么用,赫德说过,大家都忘记了。之所以问陆庭深,不是问他记不记得,而是相不相信。   时茧是联邦秘密武器,每一个联邦高层都知道它的存在,但众人并不知道,时茧还有可以通过两个及以上重叠,而打开平行时空的入口,扭转因果这一作用。   段声寒说相信了,陆庭深虽然心中依旧鄙夷,但嘴上也没再说什么,拧眉沉思了片刻,道:“既然如此,段哥打算如何做?如果真是赫德说的那样,要调查起来只怕困难,因为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而且……”   陆庭深欲言又止,本来想说现在调查这事是浪费时间,但段声寒是他不敢也不想违逆的人。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庭深,”段声寒开着车,脸色有些许愧疚,“赫德他从小被宠着,没有吃过什么苦,为人处事上的确有所欠缺,这些年给你们造成的麻烦,我代表他向你们道歉。我也很感激你们能包容他、不计前嫌保护他,我向你们保证,他本心不坏,只是有些胆小、脑子不太灵活。既入同盟会,我也不包庇他,你们该骂骂,该罚罚,让他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只是庭深,他终归是我的妻子,我有我的私心,我爱他,不愿他受到委屈。该是他的功劳,我不想他被埋没,即便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他心思细,藏不住委屈,会很难过的。”   “这件事,我会自己去查清楚的,不会耽误到任务,你们放心。”   陆庭深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不住点头,然后开始羡慕起赫德,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个完美体贴的丈夫。   他的人生剧本完美如此,所有人都羡慕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自己的妻子,谈及洛迦,陆庭深脸上难掩悲伤之色,他没有段声寒那样心细,那样有包容心,没有一个Alpha应该有的担当。相比之下,担着重任的洛迦要比他成熟太多。   段声寒笑了笑,道:“你也还小,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机会,足够你们相互补偿。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回首了。”   此时车已驶上高架,四下的天慢慢黑了下来。   既已与切尔·希特彻底割席,便不用再担心普通的通讯会暴露自己,洛迦弹了个视频来,陆庭深接起,一张俊美的脸跳出屏幕,他的洛迦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只有脸上贴着一块棕色的膏药。   洛迦在办公室吃晚餐,一份面条,半个溏心蛋,几颗小白菜,四五片午餐肉。也就只有吃饭的时间洛迦能闲一闲,这短暂的休息时刻,忽然很想给陆庭深打个电话。   自同盟会重建之后,他和陆庭深别说见面,就连聊一聊都是奢望,哪里像是一对恩爱的情侣?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自段声寒醒来之后,看赫德和卡尔·加文日日魂不守舍的模样,洛迦忽然就很想陆庭深。   “我好着呢,”陆庭深调整了一下姿势,争取让自己在屏幕里显得更帅一点,“这会儿出发执行下一个任务,没有危险,别担心。”   洛迦咬了一口溏心蛋,看陆庭深倾身拿了什么东西,露出一张凌厉流畅的下颌线,正要笑一下,忽然——   一声突如其来的嘶吼从扬声器里钻出来,伴随着某种机械破碎的响声,旋即是段声寒撕心裂肺的吼声:“庭深——!!!”   洛迦还未来得及咀嚼的半个溏心蛋从嘴里掉出来,画面里一阵天旋地转,轰隆哐当一阵接一阵不停歇的巨响,仿佛是什么巨大的建筑物倒塌落地的声音——   “庭深——?!”洛迦的脸刹那间褪去血色,猛地站起来,不慎打翻没吃几口的面碗,捧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屏幕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庭深没再给他回应。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洛迦的心跳到嗓子眼,向陆庭深发去视听共享请求,没有回应。   段声寒及时与他连接视听,洛迦哆哆嗦嗦捂住眼睛,眼前是一片废墟,段声寒溅满鲜血的双手拼命拍打着面前无形的透明墙,嘶吼道:“庭深!陆庭深——!!!”   段声寒惊恐抬头,天空盘旋着一架Ares-17旗舰战机。   “什么情况!”洛迦带着哭腔嘶吼质问。   段声寒很快就明白了,颤抖着手摸上眼前无形的空气墙,瞬间从他手掌向外泛起蜂窝型犹如涟漪的光纹,沉重道:“是‘王母钗’,联邦发现了我们的踪迹,用它将我和庭深瞬间分开了——”   “那是什么!”   “是一种瞬间分割一切物体,并在分割处拉起一道持续半小时透明屏障的武器,”段声寒忍着剧痛喘了两口气实话实说,“刚刚……这个武器瞬间分裂了我们的车,连带着一整座高架桥,统统切割成了两半……现在、现在我和庭深被墙……隔开了,高架塌了,我们都摔下高架,我现在看不清他的情况——”   王母钗,是联邦工程师以古蓝星东方神话“牛郎织女”里,王母娘娘用头上发钗划出银河,阻隔牛郎织女相见为灵感制造出来的武器,可以在任意空间划出一条切割一切物质的线,此线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材料可以抵挡,都逃不过断成两截的命运。   洛迦在刚才听见陆庭深痛极的嘶吼,哽咽问道:“庭深受伤了是不是……?”   段声寒低头,洛迦就在被捂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条断臂。   看手指的生长方向,这是陆庭深的机械臂,万幸,万幸,只是机械臂。   段声寒丝毫松不下一口气,道:“应该是没有伤到他,但是洛迦……”他抬头看着那辆旗舰战机缓缓降落,在墙的那一边。   段声寒语气也发虚:“切尔·希特来了。”   等屏障时效过去,陆庭深早都已经凉了。更何况段声寒一个人不可能敌得过联邦军。   洛迦跌坐在地上,如坠冰窟,那碗刚出锅的面泼了自己满身滚烫也毫无察觉。   他忍着悲痛下达命令:“你先保证自身安全,不要……管他了。”   视听共享断掉,还连着通讯的手机里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笑。   洛迦连滚带爬地抓起手机,屏幕里,映入一张俊美至极却让人汗毛耸立的脸。   “洛迦,你好大的能耐。”   切尔·希特勾起一个讽嘲的笑:“死而复生的不死鸟,好令人敬佩。要看看你的丈夫么?”   切尔·希特抓起陆庭深血流如注的脸,正正对着屏幕:“真可惜,落到我手上了。”   “联邦叛徒,我会好好招待他的。”切尔·希特露出个慈爱的微笑,手里却下着能把陆庭深下颌狠狠捏碎的力道,将之掰过面对着屏幕,让他的惨状透过屏幕直直传到对面洛迦惊慌欲绝的眼里。   “小曼陀罗,你带走你的老师,我的挚爱和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的是手段加倍还给你?”   洛迦一动不动,看不出太惊慌的神色,实则屏幕外的手深深陷进了肉里,血丝从指缝间流下。   切尔·希特的脸上依旧挂着能把卡尔·加文迷得神魂颠倒的笑容:“我为情所困不假,可是你呢?你能比我强到哪里去吗?”   阴寒的笑声从扬声器里传来,洛迦虽一动不动,但从眼眶里滚落下的泪水骗不了人。   “洛迦,想救陆庭深,先杀了我。”   “你不就等着这一天吗?来吧,一决胜负。” 第105章   陆庭深是被强烈的电流贯穿全身而痛醒的。   寂静的刑室里炸开了撕心裂肺的哀吼,陆庭深眼眶充血通红,赤裸的上半身肌肉抽搐,青筋犹如地龙蜿蜒浮起。这阵蚀骨的剧痛还没有缓过去,一瓢冷水就迎面泼来,陆庭深重重地瑟缩了一下,可见块垒分明的胸膛肌肉上尚还有细密的蓝色电流在游走。   万虫噬骨,生不如死。   “醒了?”熟悉的声音让陆庭深掀开沉重的眼皮,一张俊脸映入眼帘。   切尔·希特扳过他的下巴迫他与自己对视,战栗透过手套传入掌心,这让他很满意。   陆庭深自知身入地狱,无话可说。   切尔·希特拿出了先前从陆庭深身边收缴的手机,在上面点了两下,亮给陆庭深看,笑:“一日不见,想必你的爱人一定非常担心你,我大发慈悲,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见上一面,如何?”   “别打给他……”陆庭深的声音有气无力,但这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了,他阻止不了。   电话开了免提,滴了几声,陆庭深默默祈求洛迦不要接,不要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想洛迦为难。   但,洛迦接了。   “庭深——”画面里,陆庭深奄奄一息满身伤痕和血泪的模样像一把刀猛地扎进洛迦心里,迅速分辨四周景象,是昏暗的刑室,到底是不是69处,无从得知。   陆庭深不敢见他,只能把头一低再低,一是他不想再看洛迦因他而伤心,二来也害怕洛迦面对他的险境而无动于衷。   不论是哪种,陆庭深都无法接受。   但切尔·希特显然不会允许他逃避,一把抓起他的头发,逼他直面手机屏幕:“看啊,庭深,见了爱人,不想说两句?”   避无可避,陆庭深只能直面洛迦,轻轻吐出一串字:“别难过……别为了我……乱了阵脚……”   他的眼前满是血色和泪花,连洛迦的脸都看不清楚。   不知此后是否还会有相见之期,陆庭深很害怕他会折在这里,思及此,不顾浑身难以忍受的痛楚,搜刮浑身的力气聚于肺部,压缩喉管挤出濒死的声音:“别管我……你们努力了那么久,坚持下去!!!别让我……别让那些Omega,白白死去……”   只要他先说了,即便最后洛迦为了使命抛弃他,他也不会太难过了。是他逼着洛迦抛弃他的,洛迦不是自愿的,不是。   他是有人爱的,是有人爱他,在乎他的。   但人真的能不怕死,不怕联邦的极刑吗?   一句话说到后面,陆庭深已是哽咽难言。他满眼血色与泪花,睁着眼已是酸涩难当,没有看清屏幕里洛迦的脸,到底有没有哭。   陆庭深想,应该是有的吧。   但他猜错了。   洛迦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早已不再是当年军事法庭上歇斯底里,求谁救他一命的弱者。   这些年他飞速成长,背着重任在荆天棘地里挣扎求生,挨了无数枪子,丢了不知道几条命,也不知道送走多少挚友离开,泼天的委屈他一受再受,心早比铁石还要硬。   他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他的软弱透过屏幕,只会让敌人沾沾自喜。   他早已不再奢求能用眼泪和哀求去请求谁高抬贵手,他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   切尔·希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预料中洛迦的反应,笑意凝固在脸上,旋即拉下了电闸,顷刻之间陆庭深被电得浑身痉挛,哀嚎不止!   切尔·希特放置好手机,取过几枚尖锐的钢针,在镜头前晃了晃,下一刻将他扎进了陆庭深的身体里——   陆庭深紧咬嘴唇一声不吭,但有血从嘴角蜿蜒流下。   洛迦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太阳穴,随后麻木起身,举着手机离开了原地,疑惑的切尔·希特眉目一凛,不知他要做什么。   洛迦翻转了镜头,切尔·希特听见手机里传来一声刺耳的踹门声。   随后,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从手机传来,切尔·希特当即楞在原地,像是被谁一把攥住了心肝,痛得冷汗潺潺。   “洛迦!!!你想干什么!!!”婴儿啼哭后紧接着是让切尔·希特魂牵梦萦的声音,他的爱人,他爱到骨子里的卡尔·加文的声音,嘶吼道,“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Gavin!!”切尔·希特扔了钢针,脸色惨白地几乎是扑到手机面前,“Gavin!你还好吗?!”   “孩子——”卡尔·加文的精神本就差到极点,白鹤将他和自己的儿子放在一起,看着孩子软软嫩嫩的小脸蛋才稍稍平静一点,却冷不防被踹门而入的洛迦吓一跳,见他径直朝自己弱小的孩子走去,打开保温箱,没有一个父亲能冷静,卡尔·加文哭着大吼,“别杀我孩子!洛迦!!!”   洛迦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伸向保温箱里已经九个多月的婴儿的脖子。   “呜哇——!!!”孩子的啼哭折磨着手机里外两个父亲的神智。   切尔·希特听见洛迦在笑:“你杀我丈夫,我杀你儿子外加你老婆,怎么算也是我划算一些,你说呢?总统阁下。”   切尔·希特几乎握碎一双铁拳:“放开他——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洛迦笑了,手依旧没有从惊恐的婴儿脖子上挪开,“总统阁下,你杀的哪个人不无辜?跟我谈无辜,你配吗?”   孩子还没有足月,小小的一团像只小猫崽儿,本来在保温箱里乖乖地睡觉,小手手和小脚脚嫩嫩的,蜷在一起,即便什么也不做就可爱得能把人心给化掉,可此刻,他被一只巨手箍住了脖子。   卡尔·加文疯了般哭叫着扑过来,闯进镜头里,用尽力气去扳洛迦伤害自己孩子的手,嚎啕哀求,却被洛迦一脚踢开——   “洛迦!!!”   洛迦充耳不闻,只是平静道:“和我比狠,你比得过吗?我确实无法对我的老师痛下杀手,但是你们俩之间的孽种,我弄死他眼睛都不眨,切尔·希特,你要试试看吗?”   这个孩子明明只是切尔·希特一厢情愿弄出来要挟卡尔·加文的棋子,可他低估了父爱的本能,他看着他一点点从一颗肉眼都难见的小细胞一点点长大,日复一日他长出小小的手和脚,小小的脸上五官越发清晰,圆滚滚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在父亲眼中一点点变成他的全世界,他身体里最柔软的软肋。   早在孩子长出人形的那一刻,切尔·希特就已经后悔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自己的亲生孩子做筹码。他以为自己足够心狠,除了卡尔·加文之外谁都下得去手,可终归人非草木。   孩子和妻子没有被劫走之前,他每天都会去儿童房里看看自己的孩子,怕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会压迫心肺发育,又担心自己常年征战沙场的粗糙的手会划伤宝宝娇嫩的肌肤,于是套上好几层医用手套,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帮宝宝翻身,宝宝小小的手抱住他食指的那一刻,切尔·希特泪流满面。   从那一刻起,宝宝成了他第二根软肋。   他改变主意了,最初是他一意孤行带他的宝宝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管他和卡尔·加文最终结局如何,他都要宝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   现在,他在魔爪之下哭泣。   切尔·希特的心一碎再碎,颤抖着手关掉折磨陆庭深的电闸,大吼道:“我关掉了!我关掉了……放过我的孩子!”   洛迦的手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切尔·希特看见画面一转,镜头居高临下地对准了卡尔·加文悲伤欲绝的湿冷脸庞:“还有你老婆。”   画面从后置变成了前置,切尔·希特看见洛迦拽起了卡尔·加文的头发,他那朝思暮想的妻子,哭得他心碎。   “老公——!!!”卡尔·加文在洛迦手下拼命挣扎,大哭,“我……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我要回家!带我和宝宝回家……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Gavin——”   洛迦拍了拍卡尔·加文的脸,哼笑一声对切尔·希特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挺烦老师的。当初把我推出来担起重任的人是他,临阵倒戈的人还是他。”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东西,贱得发慌。”洛迦笑,“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为他安排了记忆清除手术,就在几日之后。等他醒来,他不会再记得和你之间的感情,他对你,只剩仇恨。”   “到了那时,我会命他亲手杀了你。”   洛迦的声音让切尔·希特绝望:“你敢动我丈夫一根毫毛,我就把你老婆孩子挫骨扬灰。同盟会少了这俩废物一样转。”   “切尔·希特,我洛迦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失去的太多,已经没有什么好再失去的了。我连我自己的命都可以抛弃,遑论只是一个陆庭深。”洛迦盯着屏幕里切尔·希特惨白的脸,一字一句道,“你真要忤逆我,大可以试试。”   洛迦冷笑着关掉了视频通话。   抓着卡尔·加文头发的手顿时松了。   卡尔·加文惊恐的神色骤然敛去,神智在一瞬之间恢复清明。   五分钟前,他收到洛迦发来的私域脑电波通讯,命他配合演一出戏。   卡尔·加文抹去脸上眼泪,忙站起身走向保温箱:“孩子,孩子没事吧?”   洛迦长长吞吐了一口气,道:“我没用力,没伤到他一根毫毛,老师放心。”   两人担忧地隔着保温箱,满脸愧疚地看着哇哇啼哭不止的宝宝。   “怎么办怎么办?”卡尔·加文急得团团转,“我没有经验啊!”   洛迦点了点太阳穴叫赫德赶紧过来,而他过来也需要时间,总不好一直放任一个没足月的宝宝一直哭下去的。   一咬牙拿过一旁消毒过的小包被将宝宝裹起,硬着头皮抱在怀里柔声安抚,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哦哦哦~不哭不哭哦~哥哥坏坏,吓到宝宝了是不是?和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呀乖宝宝!”   宝宝瘪瘪嘴,哭声小了点。   直到赫德拿着小奶瓶风风火火冲进来,摊手:“我来吧!”   赫德娴熟地接过宝宝,把温度适宜的奶递到他小嘴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柔地轻轻摇,给他唱儿歌听。   “Lullaby and good night,”(摇篮曲轻轻唱 晚安好梦乡)   “With pink roses bedight,”(粉玫瑰轻缀 铺满小床)   “With lilies o'er spread,”(百合花摇曳 散发芬芳)   “Is my baby's sweet head,”(偎着我宝贝 甜蜜安详)   “Lay you down now and rest……”(快闭上眼吧 静静休憩)   赫德轻轻唱摇篮曲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宝宝渐渐垂下眼帘,不再吓得一抽一抽,抓住赫德垂落在胸前的头发,叽咕叽咕喝着奶,安稳睡去。   洛迦总算松了口气,愧疚地看了一眼宝宝,幸好他含住奶嘴不哭了,不然洛迦真是要内疚死了。   卡尔·加文坐在赫德身边,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宝宝,时不时给他拉一拉包被,生怕他受风了,呛奶了。   这些日子,经过药物控制和赫德寸步不离的陪伴,卡尔·加文的精神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刚刚只不过是配合洛迦演戏而已。   他记起了自己的使命。   只是他终归和切尔·希特一样,孩子是他最大的软肋。   清醒的那一天,他拉着洛迦的手求:“不论如何,他是我的骨血,答应老师,别伤害他。”   “当然。”那一天,洛迦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宝宝的小脸蛋,“他会是同盟会最幸福的小朋友。比我们所有所有人,都要幸福。”   宝宝卖力吸吮着奶,感觉到爸爸在看他,小小圆圆的眼睛转过来,卡尔·加文的心都快融化了,小心翼翼地用指腹点了点宝宝的小脸蛋。   切尔·希特曾为宝宝取了个名字,叫切尔·肖恩。   逢场作戏的卡尔·加文点头说好听。后来洛迦问宝宝取名字了没有,卡尔·加文想了想,点点头,说叫卡尔·肖恩。   只换了姓没换名,这个名字,大概是卡尔·加文唯一还爱过切尔·希特的证明了。   他和切尔·希特之前的较量不分胜负,但这一次,是他赢了。   切尔·希特信了,信他真的对自己情根深种,信他真的离不开自己。   他信了,他输了。   今天闹了这一出,料想如今事态暂未尘埃落定,切尔·希特碍于老婆孩子在对方手上,暂时不会对陆庭深做出什么事来,但洛迦悬着的心依旧落不到实地。   切尔·希特一时为情所困,陆庭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洛迦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回了办公室,若无其事地锁了门,若无其事地拉开抽屉,拿出那枚戒指,平静的脸终于裂了一条缝隙,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伏案痛哭。 第106章   切尔·希特被挂断了通讯,努力消化着生离的痛苦,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嘲讽。   切尔·希特暴怒不已,转身掐住了陆庭深的脖子,面目狰狞:“你笑什么!”   陆庭深咧了咧嘴角,鲜血又蜿蜒而下:“我笑你千算万算到头,没人真心服你。”   “我笑你霸权一生,身后依旧空无一人。”陆庭深虚弱地抬起眼眸,望向这个两鬓斑白的枭雄,咧起一个挑衅的笑容,“我笑你一意孤行,给自己造了一个小软肋……笑你以为他是你扳回一局的筹码,最后却成为束缚你的藤蔓,逼得你进退两难。”   “你以为联邦只有我一个叛徒吗……?”陆庭深摇摇头,“多了去了。你以为至少至少,黑玫还是你最锋利的刀,能为你鞍前马后肃清障碍,但你不想想,她凭什么甘心永坐中将之位,替你干脏活?你给她什么了?你不过是她暂时攀附的藤,你倒了,第一个踩死你的就是她。”   “她早反水了!”陆庭深恶劣地笑着,“你让她处决特别监狱那帮战犯,视频还流出来了是不是?假的!你一句话就让她干这种脏活,她狠归狠,可是对她没有好处还彻底得罪同盟会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做?为了你天天给她画的大饼?”   陆庭深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你当然可以把所有奸细都杀了,但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来效忠于你?凭商会那些只有钱没半点屁用的商人?还是凭你一个人,与所有人对抗?”   黑玫虽有反水之心,但终归不是同盟会自己人,秉着我不好过谁都不要好过的原则,陆庭深被俘,第一件事就是拔掉切尔·希特身上这颗名为黑玫的爪牙。   切尔·希特解了他身上的镣铐,将他像只麻袋般拽到地上,抬起脚踩住了他的头。陆庭深痛得闷哼一声,听见头顶传来切尔·希特的声音:“我要如何应对,不用你这个将死之人来操心了。”   “就算我真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天,陆庭深,你也在我脚下,为我陪葬。”切尔·希特笑,“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当年我从霍尔曼手里夺过政权时我早就知道我这一生无法善终。得位不正的人必定死得凄惨。”切尔·希特招招手,身后来了一人,递给他一个东西,陆庭深听见包装袋的沙沙声,扭头看见一枚装着漆黑液体的注射器,吼道,“这是什么?”   “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切尔·希特说,“你们这些生来富贵的人不会懂,一无所有的人要经历怎样血腥的路。陆庭深,我给过你机会,给你权利、地位、一切的一切,但是你先背叛我。你让我失望至极。”   “我佩服洛迦,他和从前的我、和黑玫很像。”切尔·希特说,“但终归,他还年轻。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玉石俱焚。”   “我给他准备了一份非常壮观的礼物。”   “还要教会他一个真理:爱情和权力,不可兼得。”   切尔·希特将针管猛地扎进了陆庭深的脖颈,不由分说地将漆黑的不明药液推进皮下:“确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的妻儿在他手上,我的确不敢杀了你。”   “但他提醒了我一件事,”切尔·希特拔出针头丢在地上,看着陆庭深一点点失去力气,拍了拍他的脸,“我不杀你,但我保证,他会无比后悔你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陆庭深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艰难地伸出手点了点太阳穴。   他给洛迦发去了一串电码:   请永远坚定相信,我爱你。   这条电码之后,陆庭深有三天没有再给洛迦任何回应,就在洛迦以为他遭遇不测之际,陆庭深的电码又姗姗来迟:   我还好,别担心。只是太痛了,昏了几天。   洛迦松了口气,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陆庭深很快就回:“不在69处,我看外面都是海水,应该是α117区,他把我关在一座岛上了。”   “不要来救我,我目前很好,切尔·希特暂时没空来管我,不要担心,保重自己。”   洛迦问:“你有受什么刑罚吗?”   “没有。”   α117区是一座群岛,位于帝星西方,环海,群岛之上建有联邦除特别监狱之外第二个重刑监狱,这里关押着的罪犯多数为Omega,不至于死刑,但基本一辈子也出不去。四面环海,想越狱都是不可能的。   看来切尔·希特当真是投鼠忌器,不敢对陆庭深怎么样。   洛迦原本想去救他,但很快,新的状况发生了,洛迦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应对,营救陆庭深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   具体状况为:   联邦制造出了新的战斗实验体,破坏力惊人,行如鬼魅,同盟会「蛛网」也查不到他具体的信息。   只能确定它的代号为:响尾蛇。   该实验体外观呈人形,备战状态时与人类无异,进入战斗状态或精神波动时,躯干密布银灰色蛇鳞,防御力同比提升800%,可防御普通子弹、灼烧、锐器攻击伤害,移动速度同比提升1200%,一名成年人类快跑速度约为16-20km/h,也就是说,该实验体战斗状态最快移动速度可达240km/h,相当于一辆极速行驶的汽车。   该实验体面世短短三日,足迹已遍布帝星十几个重点行政区,要命的是,同盟会都有部分战力驻守,三日之内,噩报频传。   β103区,同盟会全军覆没;   β106区,同盟会全军覆没;   γ093区,同盟会死伤过半。   ……   从γ093区传回的视频数据可见该实验体的强悍战斗力,它在夜色下出现,浑身银灰色的蛇鳞闪着冷冽的银光,高速移动之下,身形变成一抹冷冽银光,所到之处,血光四溅——   不论同盟军向他使用任何热武器袭击,它都岿然不动!   “嘎哒……嘎哒……”   洛迦眉目一蹙,命白鹤开大了音量。   “嘎哒——嘎哒——”   视频中,实验体稳步走来,在一片枪击和轰炸之中,清脆的异响从实验体身上响起。   白鹤攥紧了手的骨节崩得苍白,道:“是响尾蛇,行动时尾部角质环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是目前同盟会驻扎军传回来的唯一一个视频,可惜这段视频于夜间记录,无法从实验体身上获得更多具体信息。   视频的最后一段,该实验体马上就要转回正脸时,记录本段视频的Omega军人被一条银灰色粗长的蛇尾瞬间击毙。   镜头翻滚落地,画面全黑,嘎哒、嘎哒的声音更清晰了。   卡尔·加文脸色苍白,笃定道:“是类似暗网「食人鱼」的雇佣兵,拼接人。”   之前洛迦与赫德前往749收容所营救陆庭深时就与暗网组织的雇佣兵正面交锋过,洛迦明白这些拼接人的来历。   洛迦愁眉紧锁:“暗网「食人鱼」的能力还没有达到这种恐怖的地步。”   卡尔·加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这个怪物不可能出自「食人鱼」,唯一一种可能,他是切尔·希特改造出来的特种实验体。就像之前他曾想将我改造成猫咪那样。我被他送进手术室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他有一整个誓死效忠于他的实验室组织,并且很早该实验室就投入了改造研究工作,我一直都被他蒙在鼓里。”   这条「响尾蛇」出现仅三天,就以破竹之势重伤同盟会分部势力,如此下去情形十分不妙,联邦军实力本就很强,我方有武备加成才能与之打得有来有回,如今突如其来遭受实验体重击,各个行政区驻军很快就会宣告溃败。   洛迦是真的没办法再去操心陆庭深的情况,他得去会一会那条响尾蛇。   不知凭自己6S级别的Omega,对上这条特种实验体,能有几分胜算?   “洛迦——”白鹤担忧地拦住他,“危险!那条蛇的战斗力,只怕在你之上……”   洛迦道:“危险也没办法。至少我有不死之身,而他没有。”   白鹤与卡尔·加文都拦不住他,可问题是,响尾蛇行踪不定,要怎么找他呢?   踌躇之间,脑电波公域传来陆庭深的讯息:   P.U.DO:   @陆庭深:这里突然多了好多蛇,关押于此的Omega罪犯很危险。   同盟会高层俱是一惊,看来「响尾蛇」出现在了α117区孤岛监狱。   会出现在那里也并不奇怪,那座监狱关押了超五千名Omega罪犯,多是平权军失败后的俘虏。   洛迦当即动身前往孤岛监狱,抵达时正是深夜,四周海浪翻腾,击在礁石上散成泡沫。海风中裹挟着咸湿的气息。   冷月悬挂在空中,身后的孤岛监狱像吃人的野兽巨口。   P.R.DO:   @洛迦:你知道自己具体在什么位置吗?   @陆庭深:东α监区7-3-9。   @洛迦:ROGER   奇怪的是,该监狱的看管并不严格,洛迦心想,许是地理位置特殊,犯人出不去,所以不需要过多看管吧。   洛迦没费多少功夫就摸到了陆庭深所在的监舍,是单独的,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   “庭深——”洛迦见到了多日不见的爱人,悲从中来,扑了上去,与陆庭深紧紧相拥——   陆庭深呻吟了一声,洛迦这才发现他浑身惨不忍睹的伤,瑟缩回手来,忧愁地关切:“你感觉还好吗?”   陆庭深摇摇头,道:“没事……还好你那通要挟很有用,之后切尔·希特就没再折磨我了,我好很多。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虽然小别胜新婚,但现在洛迦没空与陆庭深叙旧,他得去找响尾蛇的下落。   陆庭深连忙拉住他,担忧道:“那条蛇很危险!他的战力比你强太多,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洛迦拍拍他的手安慰他,没空与他多说:“你先放手,时间很紧,我去迟一步,这座监狱里的Omega就多一分危险,左右我是不死之身,你在这里烧堆火等我,如果实在无能为力,我不会逞强。”   但陆庭深将他的手腕箍得很紧很紧。   “庭深!放手——”   陆庭深从后紧紧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晃了晃脑袋,低沉道:“我不许你去。”   洛迦有些不耐烦,什么时候了,他没有空和陆庭深在这里儿女情长。6S级别的力气非常大,洛迦不得不在此刻使出会伤他的力气掰开,但……   那双横在自己腰前的手纹丝不动。   陆庭深不说话,铁臂像蟒蛇一般圈得洛迦快要喘不上气来。那双手忽然开始在洛迦身上作乱起来,左手解开洛迦衣服上的口子,右手向下去解洛迦的战术腰带——   洛迦彻底怒了:“陆庭深!你他妈的……什么时候了,发什么情!滚!”   “嘎哒——嘎哒——”   贴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洛迦顿时愣在原地,一股凉意从尾椎向上攀爬。   “陆庭深……?”洛迦的声线在颤抖。   圈住自己作乱的左手已经钻进衬衫里,战术腰带已落地,那只冰冷的手钻进去了。触碰自己肌肤的双手冷硬如蛇鳞。   洛迦像被钉在原地,颤颤巍巍地低头看去,那是一双布满银灰蛇鳞的手。   暴露在空气中的身后软肉胆战心惊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两根尖硬带刺的滚烫棍状物贴上来了。   响尾蛇,陆庭深。 第107章   洛迦用了最大的力气试图掀翻他,但陆庭深依旧纹丝不动,旋即一阵大力袭来,洛迦只觉头晕目眩,眼前景物倒转,他被陆庭深扛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他犹如麻袋般重重摔在了床上——   监狱的床很硬,很窄,洛迦后脑重重磕在墙上,眼前黑了一瞬,熟悉的冷松气息充斥整个囚室,但朝他而来的人,已经陌生得让洛迦害怕。   陆庭深一步步走来,长臂一揽,桎梏住想要逃跑的洛迦,布满银灰蛇鳞的手掌轻易抓住他的双腕,并在一起,砸向头顶的墙壁。   现在已经不是洛迦说不行就可以让陆庭深停止了。   陆庭深的瞳孔变得灰白,中心竖成一条金色的蛇瞳,直勾勾地盯着洛迦的脸,找不到往昔一丝温情,唯余面对猎物的凶光。   一针血清、长达34个小时的改造,他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也忘记眼前人是他曾经发誓,要用余生所有时光和精力补偿和保护的爱人。   洛迦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自投罗网的猎物,一个香香的,凑巧是他最喜欢的,拥有白曼陀罗信息素的猎物。   要占有他,要让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从里到外散发着自己气息,让他为自己生一窝可爱的蛇宝宝。这是陆庭深此刻唯一的想法。   好痛。   洛迦被他钳在臂弯间,动弹不得,即便6S级别的Omega,在恐怖的特种实验体面前也只有被侵犯的下场。   泼天的剧痛使洛迦很快就没了力气,忽然想到自己此番来意,不就是为了会一会「响尾蛇」吗?   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能打则打,打不过就想办法收集他的身体组织样本,例如鳞片、毛发、血液之类的东西。带回同盟会交给卡尔·加文研究。破译基因代码。   说来令人哭笑不得,离去之前,卡尔·加文还说:“若能取得精液是最好的,这才是研究基因代码最快速最有用的东西。”   毕竟人的生命最初就是从这里出发的。   “……”洛迦悻悻地牵了牵嘴角,“这我真没办法。我还和他做爱不成?”   卡尔·加文耸了耸肩,退而求其次:“血液也行。”   没想到,洛迦随口打趣的话居然成真了。   罢了。   既然躲不过,不如坦然接受。   6S级别Omega,皮肤里外韧性都很优秀,虽然还是痛,但放松接纳,快乐就如开闸的洪流,渐渐从尾椎往头顶攀爬。   何况陆庭深并不是别人,哪怕让他陌生,他也依旧是他爱人。   蛇鳞遍布陆庭深的躯体,半边脸颊,但因并非最高战斗状态,鳞片很淡,几乎透明,浮在皮肤上,就像刚出生的幼蛇的鳞片,迎着月光散发着冷银色。   长在这张俊得过分的脸上,还挺好看。   洛迦苦笑一声,暗忖自己真是病得不轻,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   伸手环住了陆庭深的脖子,往下用力一扣,亲了亲他冰冷的唇。   响尾蛇冰冷的蛇瞳不可置信地颤了一颤,流露出温情一瞬,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很轻很轻的字:“洛……迦……”   不似人声,听进耳朵里只会让人毛骨悚然,但洛迦高兴得哭了。   他还能喊他的名字,说明改造并未彻底,只要他还记得他,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嗯……”他环着陆庭深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会带你……嗯……回家的……”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两个人终于分开,洛迦推开了精疲力竭的陆庭深,带上衣服逃离囚室,往他来时发现的卫生间里钻,出来时带出了一个装满粘稠液体的试管,用塞子塞住了,握在手上还温热,洛迦将他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缓冲口袋,带回同盟会交给卡尔·加文破译基因序列。   孤岛监狱的Omega并没有受伤,洛迦猜想是神智受控制的陆庭深引他过来的假情报。既然「响尾蛇」是陆庭深,洛迦就不可能与他死斗,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收集到的样本带回同盟会交给卡尔·加文。   越早破译基因序列,才能越早救回陆庭深。   但,陆庭深受控制让洛迦来孤岛监狱与他会面,不是只为了坐AI的。   洛迦还没有来得及返回囚室与陆庭深见一面,远远地就传来响尾蛇陆庭深的尖锐哀吼,洛迦急忙返回,就见陆庭深痛苦地蜷成一团,身上、脸上蛇鳞疯长,他痛不欲生地颤抖着手去抓脸,眼白充血,瞳孔竖成一条恐怖的细线,整个眼眶仿佛都要爆开了!   “庭深——!”洛迦大惊失色冲上来,将他拥入怀中,被他用力推开,“庭深!你怎么了——”   “走……”陆庭深哆哆嗦嗦地蹦出一个个滞涩的字,“离……我……远点——”   “我会……伤……伤……你、走!!!”   洛迦站在原地不肯就此离开,只是退了几步,满脸泪花摇头,看向痛苦翻滚的陆庭深长出尖尖的蛇牙,一口咬掉了自己手臂上成片成片的蛇鳞,用另一只手发狠地抓,鳞片被他的长指甲翻起来,血肉模糊!   “庭深!!”洛迦想制止他,被他撕心裂肺的一声滚喝退。   陆庭深一片片拔掉右臂上的鳞片,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肤,洛迦这才看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纹满了洛迦两个字。   硬生生拔鳞片的痛不啻于生拔指甲,陆庭深痛得牙关打颤,但也努力地保持着一线清明,用左手机械臂食指变幻出的电烙铁笔在本就找不到一块好肉的地方烙下第不知道多少个洛迦二字。   “庭深……”洛迦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在他眼前,而他无能为力,心一碎再碎,他的爱人变成仇人,靠近一点就会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洛迦再难过也不得不立刻离开。   陆庭深看来坚持不了太久。   洛迦深深啜泣了一口,郑重承诺:“我会带你回家,一定会带你回家——庭深,保重。”   洛迦离去之前,听见陆庭深扭曲着嗓音叫住了他:“洛……迦……”   洛迦回头,朦胧的泪眼里一切都看不真切,仿佛那个缩在墙角的,还是他爱的那个最初的陆庭深。   “请……”陆庭深的清明只剩最后一线。肺部挤压出最后一口气,他轻轻地说,洛迦仔仔细细地听,“永远坚定……不移……相……信……我……”   “我爱你。”洛迦打断了他的话,温柔地说。   最后一个温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陆庭深精疲力竭,倒地昏死过去。   切尔·希特在陆庭深大脑和腺体内植入了操控程序,可以远程人为控制其身体分泌战斗激素,迅速将实验体调节成狂暴状态。   然而不对劲的事情出现了。   「响尾蛇」实验体狂暴仅五分钟后,脑垂体能量耗尽,实验体陷入休眠。   不论怎么控制,实验体都无法唤醒。切尔·希特暴怒,当即飞往孤岛监狱,就看见倒在地上,躺在血色鳞片堆上重伤昏迷的「响尾蛇」,怒其不争地猛踹了他一脚。   洛迦来过了,洛迦又走了。   踢翻陆庭深,切尔·希特看见他右手手臂上密密麻麻刻满的洛迦二字,以及两根剑指虚空精神抖擞的玩意儿。   “好好好——”切尔·希特怒极反笑,“你还真是深情的种!”   根据实验研究团队报告中提到,因特种实验体「响尾蛇」面世得太匆忙,尚还无法做到百分百褪去人性,有可能会被突发特殊事件激发剩余5%的人性,这个突发事件具体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但今天晚上,切尔·希特知道了。   垂头丧脑挨着训的研究团队人员大气不敢喘一口,记录员在本子上默默写下两行字:   已知特殊事件①:通过自残刻字行为加深心理暗示。   已知特殊事件②:与爱人发生亲密行为。   陆庭深仅存的百分之五人性里,被洛迦两个字占满了。   没有人知道实验体「响尾蛇」面世之后,那个被挤压在实验体身体里仅剩5%的陆庭深有多绝望,多害怕。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杀死同盟会盟友而无能为力,他在每一个夜里对着镜子里不人不鬼的自己痛哭,对着脑海里飘过的嘀嘀嗒嗒的电码无可奈何,切尔·希特要他干什么坏事,只要调节程序就可以了。战斗激素分泌足够多的时候,5%的陆庭深不复存在。   只有战斗状态消失,那一点点陆庭深碎片才会勉强清醒过来,对着满地的盟友尸体惊慌失措。   他怕有一天倒在自己脚下的人会变成洛迦,他怕他终有一天会再去一次次伤害洛迦。   这让他崩溃,他不能再伤害洛迦,他已经杀了他三次,向他开了数不清多少次的枪,他的一生已经很苦很苦。   不论是谁向他刀剑相向,那个人都绝对不能再是自己。   他怕终归有一天会将他忘了。忘记补偿他,与他形同陌路。   5%的陆庭深清醒时,在右手臂上亲手烙下了133次洛迦的名字。层层叠叠,高温探头破坏了皮下原生组织,深进骨头里。长出来的皮肤也永远纹着洛迦的名字。任谁也消不掉。   就算那一天真的到来,这满手臂永不消退的伤疤,会带他回到洛迦身边,会是他深爱洛迦的证明。 第108章   洛迦将样本带回同盟会,惹得众人大惊,这才从洛迦口中得知响尾蛇是陆庭深的消息。   “我身上……很痛……”洛迦一瘸一拐地摆摆手,白鹤赶忙扶住他,带他进医室处理伤口。   卡尔·加文则带着那管样本钻进了实验室,一日一夜之后,报告出来了。   结合洛迦前日夜晚胸前佩戴的微形作战记录仪,将实验体「响尾蛇」的外形和习性拍了个清清楚楚,当然,不该拍的也拍得清清楚楚。   洛迦与实验体「响尾蛇」的会面不是什么正经会面。干柴烈火,非常之激烈。   但好处是,离得非常近,而且时间非常长,非常有参考价值。   偌大的会议室里循环播放这段视频,真让洛迦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切尔·希特这个王八蛋,什么蛇不好,非要把陆庭深改造成响尾蛇,所以声音还是很重要的线索,音量开到50%,嘎哒嘎哒的角质环碰撞声只是最不起眼的伴奏,充斥在会议室内的,是不堪入耳的其他声音。   “……”洛迦无言面对与会的众人,只好盯着回放,假装自己并不害羞,只是在正经开会找线索。不停地安慰自己,“只是找线索,不要有负担,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老公……老公!”应是到了关键时刻,视频里的Omega忘情地呼唤着。   一声哆嗦的哭腔炸开在会议室里,顿时把苦苦支撑的五名Omega给刺激得紊乱期集体发作,卡尔·加文哆哆嗦嗦抓过遥控器暂停了视频,喘着气道:“抑制剂……快点……快点!”   一瞬间,白曼陀罗、白玫瑰、白风铃、白蔷薇、白玉兰信息素混杂蔓延整个房间,人人都耳根红透。   洛迦好想死。   还是纪澜因为接受过改造,症状没有那么猛烈,连忙去取了好几支抑制剂回来,又把新风系统档位调到最大通风,注射过后,大家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继续……”   每个人都察觉与椅子接触面黏糊糊的,赶紧开完会赶紧洗澡换衣服去……丢死人了。   视频重复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们在陆庭深身上发现并总结了几个特点:   一、实验体全身覆盖银灰色合金鳞片,基本分为四个阶段:   第1静止阶段:鳞片肉眼难见,只在皮肤上浮现淡淡菱形斑纹;   第2备战阶段:鳞片开始浮现出实体,几乎透明,细密均匀,柔软如幼蛇鳞片;   第3战斗阶段:鳞片变大,增厚,透明度降低,重叠部分增多,坚硬如铠甲;   第4狂暴阶段:外形基本不变,鳞片间隙流淌蓝光,体温瞬间降低并释放电流,卡尔·加文推测,应该是嵌入了微型的热交换器,可在自身受到威胁时提高防御力并反击袭击者。   洛迦嘴角抽了抽,难怪到后面里面都被电麻了,合着陆庭深自己爽完了还要把他当成袭击者!谁袭击谁啊?   二、战斗形态时,实验体头部双耳前会生出颊窝,这是响尾蛇本身的特征,可探测半径50米内的生物热源,不受夜间视力以及任何障碍物干扰,即便视觉受限或猎物躲藏在障碍物后,依旧能快速锁定追踪目标,迅速击杀;   三、后颈腺体植入生物核聚变装置,类似一枚纽扣电池,可以合成毒液。但白鹤指出,这装置多半也可以控制脑神经分泌激素;   四、实验体从备战状态到狂暴状态,体力耐力呈阶梯式递增,峰值达到600%,简单来说就是,别人越打越累,他越打越精神;   五、根据样本显示,实验体本身带有含溶血酶与神经麻痹剂的毒素,被攻击的目标会持续剧痛、肿胀、出血、呼吸困难最后死亡;   弱点么,也找到了。   只要拆除实验体颈后腺体皮下植入的生物核聚变装置,则可以破坏实验体合成毒液的能力,还很有可能可以直接脱离控制,不过贸然拆除,陆庭深就废了。   洛迦问道:“会怎么样?”   白鹤长眉伸锁:“我也只是猜测,目前并不能确定装置是否连接大脑。但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强行拆除,轻则大脑受到不可逆损害,重则直接身亡。”   如果这条响尾蛇是别的任何人,洛迦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这个人是陆庭深,那就不一样了。   大脑受到不可逆损害会造成什么后果,洛迦问过白鹤。   “大脑损伤造成的后果有很多,例如痴傻、瘫痪、失忆等等,但具体还是要看是哪个部位。”   痴傻、瘫痪、失忆,哪一个后果都是洛迦不能承受之重。   告别陆庭深不过短短一日,「响尾蛇」就又破坏了同盟会诸多势力,更棘手的是,因为拥有陆庭深的记忆,同盟会太多机密都暴露了,包括段声寒和司令部里的菲尔。   段声寒负伤;   菲尔暴露。   当一个最重要的战友反水,他就会从最得力的助手瞬间变成最危险的存在。   实验体「响尾蛇」一日不除,同盟会便永无宁日。   段声寒遭受蛇毒攻击暂时双目失明,而菲尔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但好消息是,菲尔早就做好了彻底与切尔·希特撕破脸的准备,在祸难降临之前带着他的小黑避开了联邦的魔爪,但因为无法与同盟会取得联系,东躲西藏,就像还是通缉犯的陆庭深一样。   另一个好消息是,菲尔与段声寒已成功会面,他可以做他的眼睛。   陆庭深本来是要杀了段声寒的,垂危信息素都飘散在风里了,可就是这阵腐烂的侧柏信息素,唤回了陆庭深残存的5%人格。   “——哥!!!”陆庭深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做下的事,崩溃大吼,冰冷的蛇瞳里滚下簌簌的泪花,“对不起……对不起!”   段声寒捂着自己胸口血流如注的伤口,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安慰似的笑笑:“哥没事……哥不怪你。”   “庭深,一个人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陆庭深跌跌撞撞发狂地跑,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响尾蛇」回到切尔·希特身边,顺从跪地颔首:“主人……对不起,任务失败了。”   切尔·希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条不争气的蛇,竟意外地并没有多生气。   “这些日子,你暂时不用出任务了。”切尔·希特摸了摸它的脑袋,“脑袋里还装着别人,三心二意的蛇是办不好事情的。主人已经找到了让你彻底听话的办法。”   切尔·希特将他带进了实验室。   无影灯下,白屠夫打开了他的身体,5%的陆庭深就此消亡。   自那之后,切尔·希特成了它最倚仗的主人。   “你是谁?”   “我是「响尾蛇」,是主人最锋利的武器。”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么?”   “……”「响尾蛇」垂下灰白的双瞳,双拳握得死紧,悲愤道,“我的爱人伤害我、背叛我,我的父亲算计我、舍弃我……我无处可去,是主人收留了我。我这一生,只为主人奉献。”   “主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你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响尾蛇」流下痛苦的眼泪:“我的父亲不喜欢我,将我改造成这样的……”   “乖孩子,”切尔·希特很满意,俯身摸了摸它冰冷的脸,替它擦去眼眶滚落的泪珠,“不哭。主人永远不会算计你、舍弃你。”   “主人……”   切尔·希特慈爱温柔地牵起「响尾蛇」的机械左臂:“被背叛过一次,就要长记性,主人无法永远保护你,记住了,谁背叛你,杀了他。”   “主人永远在你身边。”切尔·希特爱怜地拍了拍它的肩,“不要再让那些畜生伤害你第二次。”   「响尾蛇」热泪盈眶,偏头吐出蛇信亲昵地扫了扫了主人的手背。   “去吧,乖孩子,为自己报仇。主人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注意安全,”切尔·希特笑,“受了伤就回来,主人永远是你避风的港湾。”   严格来说,切尔·希特并没有撒谎骗它,这段痛苦的记忆真真切切存在,只是被人有意删除了除仇恨以外的所有事。   在「响尾蛇」如今的记忆里,主人是对它最好的人。   它执行起任务来再也没有负担,没有痛苦,看“坏人”一个个倒在它眼前,它只剩大仇得报的快感。   它要找到洛迦和白鹤,将他们碎尸万段。   它在深夜的桥洞下出现,蛇类视力感官与人类不同,看不远,但耳边两道颊窝可以辅助形成热感应图像,锁定草丛中的两个目标,蛇信子吐了吐,迅速收集空气中的化学物质,传递至犁鼻器分析气味,辅助定位猎物目标并迅速接近——   “嘎哒——嘎哒——”   等菲尔反应过来时,已被「响尾蛇」扑倒在地,其力道之大让菲尔根本无从抵抗,尖利恐怖的獠牙眼看着就要扎进皮下,千钧一发之际,菲尔暴喝:“小黑!”   黑曼巴蛇移动速度极快,几乎是同一时间就从菲尔的怀里蹿出,攀上「响尾蛇」的脖子,不由分说朝它后颈咬了下去——   毒蛇咬毒蛇,毒蛇会被蛇毒毒死吗?显然是会的。黑曼巴蛇属眼镜蛇科,毒性更强,号称陆地死神。在毒性上,「响尾蛇」显然稍逊一筹。   被咬的一瞬间,「响尾蛇」神经与肌肉间的信号传递被阻断,肌肉不受控制地麻痹,虽然它本身的溶血酶可以侵蚀黑曼巴毒素,但也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逃跑足够了。   菲尔迅速捞起重伤失明的段声寒,让小黑留在原地多咬它几口,然后带着段声寒逃之夭夭。   看主人溜没影了,小黑嗖地一下蹿进草丛里,朝着主人离去的地方拼命游窜。   生怕那条人形响尾蛇气起来给它打成蝴蝶结,一路蹿得飞快,肚子都要蹭秃噜皮了,终于回到主人手上委屈地缠着。   “好样的,小黑。”   菲尔找到了段声寒,从段声寒口中得知陆庭深被改造成实验体的消息,所以也算有心理准备,幸好军人素质过硬,反应够快,否则迟半秒钟他就得被「响尾蛇」活撕了。   段声寒眼上缠了绷带,虽然他没有被咬,但毒牙中射出的毒液溅入眼睛,还是伤到了视网膜,造成短暂失明。现在他们上了车,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在深夜里飞驰。   菲尔之前已经为他进行了及时处理,毒素不至于在全身扩散,他们将马不停蹄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执行任务,路上,段声寒接到了赫德的电话。   一接起来,对面哭得梨花带雨,段声寒哄了半个小时,后面还是白鹤来了,赫德不敢再哭,连忙抹干净脸上眼泪,可怜巴巴地对上白鹤质问的眼神,磕磕巴巴道:“我在……在和段哥打电话,就打了一会儿……马上就要挂了。对不起老师。”   白鹤想发火,又觉得没必要,爱人受了伤,会担忧也是人之常情,便道:“打完了就出来,有事要你干。”   “哦……”赫德忽然叫住了白鹤,“老师——”   “?”   赫德捏着手机,说:“菲尔上将在段哥身边,您要和他说说话吗?”   白鹤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没空,挂了吧。”   赫德小心翼翼地哦了一声,向电话里细声细语道:“我要去做事了,哥哥保重,再见。”   菲尔之前一直在司令部,并没有机会为他开启脑电波权限,自从前司令部短暂视频过后,这么长的时间,他和菲尔没有单独通讯过。   白鹤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常常将自己埋在充满威士忌酒香的被窝里用死物安慰自己,满脑袋是下流的X幻想,他对菲尔的渴望不比荆棘议会任何一个Omega小,但他比谁都要深刻地明白,那一天没有真正到来之前,他永远不会感到幸福。   他隐忍又稳重,深刻地明白,荆棘之路没有成功之前,所有的幸福都是梦幻泡影。   他愿意等,等到天光乍破,他会迎来真正的幸福。   段声寒开着免提,菲尔听见了电话里白鹤没什么波澜的声音,挑唇一笑:“我的好教官,一如既往地寡情,真带劲。”   “嘶嘶~”小黑兴奋地吐了吐舌,也这么觉得。 第109章   防空防天司令部总指挥官,联邦上将菲尔·梅瑞狄斯,与曾经的最高统帅部领导者,联邦元帅段声寒,从血腥战场中厮杀出来的精英4S级Alpha强强联手,召集曾经旧部数万余人,硬是在摇摇欲坠的联邦军人围追堵截下,结结实实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然,他们也负伤严重,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更坏的坏消息是,连日血战,两人体力已经告罄,而联邦残部虽死伤过半,但无奈人数众多,依旧在一波一波补过来。   联邦残部团团围困住了废墟之上重伤濒死的两个叛徒,荷枪实弹的围攻之下,两个人自知大限将至。   小黑也破破烂烂,折了一颗牙,蜷在主人身上,几乎僵硬。   这回,也许真的要与小蔷薇彻底告别了。   只可惜,没能见他一面。   天空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战机在天空盘旋,犹如暴雨前肆虐的蛾群,菲尔被炸断六根肋骨的胸膛连呼吸都像是酷刑,等待死亡降临。   威士忌与侧柏的垂危信息素飘进硝烟中混杂在一起,菲尔很不甘心,他才恢复自由之身没多久,就要死了。他没能等到教官接他回家。   段声寒在最后时刻发送脑电波通讯于公域,嘀嘀嗒嗒地敲着密码,忽然自己中断了。   段声寒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但空气中忽然弥漫开一阵强烈的二手烟味。   菲尔自是也闻到了,掀开沉重的眼皮,惊讶地发现朝他们围攻过来的联邦军人一个个死亡倒地!   菲尔震惊不已,扭头一看,一个个倒下的联邦军人身后,出现了一个个女人。   她们穿着黑色的特种作战服,脖子上闻着一朵妖艳的黑色玫瑰。   四面八方,全是女人!   “哒——哒——哒——”   菲尔眼前出现了一双漆黑尖头靴子,踢了踢他的肩膀:“喂,还活着没有?”   顺着那双修长的腿看上去,熟悉的女人叼着烟,双手扛着一架狙击枪,一脸云淡风轻。   “老……四……”   “活着就好,”黑玫掸了掸烟灰,朝身后招了招手,一名英姿飒爽的女人走上来,“带走。”   “是,玫姐。”   黄莺与另外一个姐妹麻利地扛走了两个半死不活的Alpha,塞进她们开来的战斗机。   “等着吧。”黄莺说,“我们解决到那帮玩意儿送你们去治疗。”   临走前还往两人嘴里各塞了片止痛药。   菲尔强忍着痛爬起来,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向外看去,地面上,黑玫叼着烟端枪扫射,子弹用完了,抄着枪把当板砖,一撑一块大石头利落腾身飞踹,联邦精英军人竟全无招架之力!   身后有一个军人要暗杀她,正要得手之际黑玫一个旋身飞踹,踹出了十米远。   天空四面八方围上来一圈战机,天空如火如荼地火拼,炸开一团团刺目的火花与腥云,战机残片扑啦啦掉落。   小半个小时,收工。   “妈的一群菜狗。”   黑玫拍了拍手心里的灰,战斗结束。女人们在废墟之上得胜凯旋,各回战机之上呼啸而去,黑玫与黄莺钻进了战斗机主副驾,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水,优哉游哉地点了根烟叼着,扣上安全带,起飞。   黑玫乜了眼后视镜,道:“麻烦栓一下安全带,别在我驾驶舱里乱滚。”   两人实现吞过止痛药,又休息了半小时,此时精神好了些许,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黑玫说:“我不来,你们不挂了?”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救我们?”   黑玫搔了搔头,道:“狗日的陆庭深把我给卖了,切尔·希特不再相信我了,我不给他干了。”   黑玫耸耸肩:“现在我也是叛徒了。”   黑玫开战机非常之狂野,飞机一下拔高至8700米,菲尔与段声寒感觉自己变成了两瓶汽水,马上就要炸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菲尔问。   “回我老家。”   良禽择木而栖,没有人比黑玫更懂这句话的含金量。一棵树倒了,那就转投另一棵树。   黑色玫瑰组织无一例外全是女性,在还没能凭借自身力量站稳脚跟之前,她们必须背靠有力的大山。   Black Rose(黑色玫瑰)根据地,这里有不输于联邦和同盟会的医疗条件,把菲尔和段声寒送进手术室之前,黑玫放轻了语气,看了破破烂烂的菲尔一眼:“老大,欠你的人情,我还清了。”   “我还有事要干,你们恢复了就赶紧离开。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姐妹就行。”   “另外,不要告诉同盟会我插手了这件事,恐生事端。”黑玫说,“我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   “知道了。”菲尔说,“多谢,老四。”   同盟会不知道菲尔和段声寒是被黑玫所领导的组织救了,只是告诉他们自己躲了起来,也受到了稳妥的救治,不必担心。   此一战,联邦军元气大伤,但同盟军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实验体「响尾蛇」的战力太强,行踪太飘忽,为了让它不再对同盟军造成强大破坏,荆棘议会高层卡尔·加文、白鹤,日以继夜研究对抗方法,这个对抗方法有一个前提条件:不伤及它的本体。   这太难了。这期间洛迦以身试险,再度尝试接近它,但这一回,它轻易伤害了洛迦。   他已经彻彻底底被切尔·希特改造成了没有人性的杀戮机器。   白鹤一个人在实验室里煎熬了很久很久,最后怀着沉重的心情告诉洛迦:不保陆庭深,则只需要想办法破坏它腺体里植入的生物核聚变装置。   若要保他,一切就复杂了。同盟会如今的兵力根本支撑不到他们找到解决办法的那一天。   白鹤劝他,放弃吧。同盟会已经没有多少兵力了,不要让大家这么多年的牺牲和付出功亏一篑。   洛迦将他递给自己的报告狠狠甩在他脸上:“你是他亲生父亲!!!白鹤,你说得出这种话来吗?”   “这件事谁都有资格来和我说,唯独你没有!”   “……”白鹤声音哽咽,“那我能怎么办呢?洛迦,他已经不是我儿子了!请你以大局为重!”   洛迦失望至极地摇头,后退了两步:“白鹤,你真是让人觉得恐怖。”   “当初要挟我炸了庭深一家,现在又让我放弃他!他是你亲生儿子吗?”   白鹤伫立在原地,半晌开口道:“不然怎么办呢?等他把我们一网打尽,再把我们统统杀掉,我们所有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功亏一篑,你就满意了?”   “帕沙是怎么死的,雪莱是怎么死的!我和卡尔·加文受了多少多少磨难和苦难,你全都忘记了!对吗!”白鹤哽咽道,“我自己的孩子,我也心疼,可是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和一群人的未来,我们没得选!”   白鹤忿忿抹去脸上眼泪:“你动不了手,我自己动,你不需要有负担,他不会再恨你了。”   白鹤转身决绝离开,洛迦难过不能自已,但他没有拦。   同盟会驻扎军的噩耗还在不断传来,一桩桩一件件,向天平一方不断压下的秤砣,愈发衬得另一边放着的陆庭深轻如鸿毛。   这些日子,高层想尽了办法,洛迦、纪澜倾同盟会所有军事武备力量与实验体「响尾蛇」对抗,只会被它伤得体无完肤。   新的一年到来了,同盟会与联邦政府的战争依旧在持续,天昏地暗,没完没了。   同盟会高层倾巢出动,洛迦、白鹤、纪澜,率领同盟军与联邦军火拼,在战火纷飞里一次次负伤、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   同盟会基地只留下赫德与卡尔·加文,卡尔·加文不能出去是因为他是同盟会与切尔·希特博弈的王牌,洛迦不允许他出去。   而赫德就纯粹是怕死了,也没有任何人给他布置任务,要求他必须怎么做,只求他不添乱就行。   他在地底煎熬着,日复一日受良心的谴责,又受既定的未来所困,他怕,怕自己这一出去必死无疑,变成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他会与段声寒天人永隔。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下,看会长一次次死而复生,又义无反顾扎进狼烟烽火,他无助地哭泣,无数次想要离开这里,尽自己的一份力,又次次因为怯懦而退缩。   他问卡尔·加文自己该怎么办。卡尔·加文说,你出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不如留下,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没有差别。   赫德呆立在原地,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嘴唇,问出了一句话:“万一……就差我一个呢?”   “老师,有一件事情您忘记了。我今天想和您说。”   卡尔·加文迷茫地看着他泪流满面的脸颊,听他把时茧的事都说了,也听他说了在不久后的将来,自己会死的结局。   “老师,您信不信我?”   只要老师肯相信他,他就离开这里,加入到残酷的战场里去,尽自己一份微不足道的力。   卡尔·加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赫德踏上了明知必死的路。   硝烟漫天,他在枪林弹雨的战区里见到了活跃在战斗最前线的段声寒,也远远地站到了段声寒面前,时隔十年,这是他们重逢的第一面。   “哥——”赫德哽咽地喊了一声,但四处战火,轰炸声响彻四面八方,段声寒没能听见,他眼睛的伤也没有好透,看不清远处他朝思暮想的小蔷薇。他一直觉得小蔷薇在同盟会被保护得很好,因为洛迦有告诉他,赫德在同盟会照看卡尔·加文和孩子,他很放心,所以忽略了眼前模模糊糊的那道人影。   转身离开。   赫德没有上去抱住他与他相认,眼前是疮痍遍布的战壕,他跨不过去,也没有时间。   赫德抹了脸上泪水,转身也离开了。时隔十年,能再亲眼见到段声寒一面,见他好好地站在自己跟前,依旧如当年那样伟岸,那样雄姿英发。   这样就够了。   等卡尔·加文发现赫德已经离开同盟会奔赴战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连忙在公域发送脑电波,告知赫德加入战场的情况。   P.U.DO:   @白鹤:你出来干什么!滚回去啊!   @段声寒:小蔷薇,回去!   @赫德:我无法袖手旁观,对不起。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洛迦:随他去吧。   ……   又是长达半个月的鏖战,奇怪的是,这半个月「响尾蛇」不见影踪。切尔·希特亲自出马指挥战斗,凭联邦死伤惨重的兵力,斗不过如今的同盟会,但不见切尔·希特有半分惶恐、愤怒。   这半个月来,联邦的军力几乎被我方消耗殆尽,看起来像是同盟会占了上风,但联邦看似高层全部反水,无人可用,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切尔·希特其实根本不在乎这场斗争的输赢。   他可以输,但别人也休想赢。   2734年1月1日,切尔·希特为同盟会精心准备的大礼物启动。   对于同盟会来说,无疑是个惊天噩耗。   这件礼物的名字叫做:玉石俱焚。   2734年1月1日深夜23:39分,同盟会「蛛网」发来最高级别危急警报:   α201-209区、β201-209区、γ101-109区,地表陆续开始龟裂,传来强烈震颤感,若附耳贴近地面,可听见犹如万鬼齐喑的嘶吼声。   这些地区地广人稀,譬如火山、荒漠、雪山雪原,并非适宜居住的地方。故而有特殊情况发生时没能立即察觉。   直到γ103区火山群集中爆发,β207区雪山大范围解体崩塌,这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凌晨01:19分,龟裂的地表裂缝里,开始散发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   以纪澜为首的「荆棘之路·潜行者」特工团奉命就近前往γ103区探查,战斗机在天空盘旋,绕了一圈连滚带爬地飞了回来。   洛迦看纪澜惊恐欲绝的脸,等他说出这个坏消息。   “是核泄漏!”纪澜崩溃大喊,“那他妈地底全是核武器!现在大范围泄露了!”   消息同步发送至脑电波公域。   段声寒与菲尔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   最高统帅部、防空防天司令部军密大楼顶层,封存等级三级最高军事机密——毁灭级核武“天诛地灭”   切尔·希特夺过政权建立联邦的最初,就在α、β、γ三大行政洲、共计309个行政区地底埋下该毁灭级的核武群,就是为了预防有朝一日政权被夺,他可以与这个星球上所有所有人同归于尽。   到了那时,帝星整个解体,坍缩,在宇宙中爆炸,所有人事物都将不复存在。变成宇宙中漂浮的垃圾。   一切归零,这场战争他就不是输家。   关于此最高级别军密,全帝星知道并且还活着的人除切尔·希特和已经被彻底改造的陆庭深之外,只有曾经的最高统帅部领导者段声寒、防空防天司令部总指挥官菲尔· 梅瑞狄斯,与69处刑讯处处长黑玫知道。   黑玫几乎发癫,打电话给切尔·希特,也顾不上什么奸细不奸细的了,大家都要完蛋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破口大骂:“我草!我草!我草!你他妈脑子有包吧死渣男恋爱脑!你自己要死你别带上我们啊我草!老娘还不想死!你有病吧!!!”   切尔·希特将听筒从耳朵边移开了一点,笑:“叶处长,倒计时6个小时,赶紧处理处理后事吧。”   “我日你大爷!傻逼!!!”   2734年1月1日深夜23:30分,毁灭级核武“天诛地灭”正式启动。   2734年1月2日早晨05:30分到来之际,一切归零。 第110章   雪山、冰川、荒漠、火山群,荒无人烟的行政区首先沦陷,大地龟裂动荡,冰山倾倒崩塌,火山群集体喷发,天地笼罩在恐怖的雾霾之下,动物植物成片成片化作飞灰焦骨。   这还只是开始,等到“天诛地灭”席卷向人群密集的中央行政区,那才叫真正的世界末日,哀鸿遍野。   切尔·希特送给同盟会的第二件大礼,是黑进了同盟会内部所有连接的智脑终端,一瞬间,同盟会几千平米所有智脑显示屏、光屏、虚拟屏,就连荆棘议会高层的大脑,因为事先为了方便实时校对情报,而在大脑中植入联网终端,故而他们的眼前也同时映入了切尔·希特俊美至极的身影。   切尔·希特穿上了他和卡尔·加文结婚典礼时的礼服军装,坐在王座之上,鬓角的斑白也染回了金色的,右胸前的插花眼里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足以迷倒众生的笑容,明知危在旦夕,此身将死,依旧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勇敢的孩子们,喜欢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吗?”   “你们的勇气值得夸赞,你们的信仰值得歌颂,你们的手段令人赞叹,只是可惜,努力了这么久,终究尽付东流。”   他轻笑着,挥了挥手,随之替换的,是一幅动态的世界地图,α、β、γ三大洲边缘在一点点消解、坍塌、羽化。犹如春蚕啃食着桑叶,一点一点将这片大地吞食殆尽!   “——这只是开始,孩子们。”切尔·希特的画外音传来,“‘天诛地灭’一旦启动,无法停止。期待与你们一同化做飞灰的那一刻。”   话音落,画面定格在地图之上,只要洛迦他们闭上眼,就可以看见这幅缓慢消解的世界地图。   事到如今,联邦同盟会之间如火如荼的斗争也结束了,世界末日即将到来,鏖战没有任何意义。   战斗戛然停止,同盟会高层以最快的速度相聚于同盟会基地。   白痴的赫德,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P.U.DO:   @白鹤:赫德人呢!   @赫德:我在α118区,暂时无法脱身,但我目前很安全,别管我了。   ……   情况紧急,没有人有那闲工夫去管他,洛迦、白鹤、卡尔·加文、纪澜,所有人都伤痕累累,却连口水也来不及喝,同盟会内部一切智脑终端被切尔·希特黑了个干净,此刻每一块显示屏都是一点点瓦解坍塌的世界地图,眼看那绝望的灰黑一点点向中心蚕食,众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段声寒与菲尔,这两个曾经的联邦重点单位领导者,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前往司令部军密大楼顶层,试图寻找该武器的破绽,可如今两个叛徒已经失去了正大光明进入司令部的资格,何况时间有限,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更不肖说这件毁灭级核武有没有破绽还未可知。   切尔·希特独自一人坐在总统府,漫不经心地看着困兽犹斗的敌人,发出一声嘲讽的笑。   他再次黑了同盟会的智脑终端,将自己的影像声音同步传到每个同盟会高层的眼睛耳朵里:“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是一件一旦开启便无法停止的伟大的武器。”   以洛迦为首的同盟会高层充耳不闻,在焦急等待段、菲二人的回讯之前,洛迦率领同盟会全部兵力杀进总统府,彼时,切尔·希特正坐在庭前玫瑰园旁的椅凳上悠然自得地插花。   「响尾蛇」陆庭深默默无言地守在一边,蹲在醒花桶旁边,笨拙地薅光白玫瑰花茎上多余的枝叶与倒刺,然后一根根递给切尔·希特。   敌人入侵,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总统府,「响尾蛇」腾地一下站起来,蛇瞳竖成一条直线,激活备战状态,身上、脸上的蛇鳞迅速生长,并开始向战斗状态过渡,双手一翻,两条状似长鞭的蛇骨毒刃在手,瞬间位移到切尔·希特身前10米处,警惕着盯着大门方向,一旦发现入侵者,就地绞杀。   天空被战机团团包围,总统府外围亦被同盟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洛迦见到陆庭深的时候,明显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眼前这个熟悉的人,已经不再是他爱的那个陆庭深了。   “庭深,别这么激动,”切尔·希特笑了笑,头也不抬,“回来。”   切尔·希特包了一束精美的白玫瑰花束,转身看向来人,笑容凝固在脸上,眼底泛起水光,执花剪的手蓦然松开,剪刀掉在地上,向前走了好几步:“殿下——”   玫瑰在庭前开了一片雪白,它们被很精细地照料着,微风拂过,带来阵阵馨香。一尘不染的花园曲径尽头,卡尔·加文默默地站在那里。   他抱着粉色的小猪襁褓,是他和切尔·希特逢场作戏时,一起为孩子亲自挑选的。   他们已经数不清多少天没有见面了,切尔·希特一瞬间有些后悔,也许他不应该启动毁灭世界的武器,他和卡尔·加文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不到四个小时了。   “殿下……”   “Hiter——”卡尔·加文抱着肖恩,一步步朝切尔·希特走去,最后重重撞进他的怀抱,失声痛哭。   终于与妻儿团圆,切尔·希特的眼泪断线般落下,紧紧回抱住妻儿,第一句话,是和卡尔·加文说对不起。   已知四小时后世界末日,曾经的那些恩怨情仇还算得了什么呢?还重要吗?   不论如何,所有所有人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再去计较恩怨没有意义。   “老师!!!”洛迦随后赶来,看见此情此景气的眼前一黑,“你疯了是不是!”   洛迦当即冲上去,想要把卡尔·加文拽回来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但「响尾蛇」顷刻之间位移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将洛迦踹出了5米开外。   被白鹤接住,一瞬间,白鹤眼中杀机陡盛。   「响尾蛇」在此坐镇,任何入侵者、武器都无法伤到切尔·希特分毫。   不论洛迦等人如何与之拼死搏杀,始终也闯不进他的保护圈。   卡尔·加文抱着孩子伏在丈夫膝头痛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贪恋着切尔·希特的温暖和爱抚,在既定的必死结局之前,泼天的恨也掀不起一丁点浪。   切尔·希特怀抱着妻儿,难过之余,面上却尽显得意之色,看着被「响尾蛇」猛踹了一脚的洛迦,难得露出一丝孩童得逞的笑意,嘲讽洛迦输得一败涂地。   笑他千辛万苦走到如今,依旧逃不开死亡的命运。   这场战争到最后,只要没有赢家,他就没有输。   卡尔·加文紧紧依偎着他,仿佛忘记了一切,神色哀伤而痴恋地看着自己的宝宝,轻抚他嫩生生的脸颊,不管盟友如何求他清醒一点,他都不为所动,像是痴了,时而笑,时而哭,哭得梨花带雨,让切尔·希特心生浓浓的愧疚。   切尔·希特抚摸着他的后脑,没有说话,他难过,但是不后悔。   对他来说,和妻儿死在一起,就是好的结局。   他这一生,可以带着一切义无反顾地去死,也不能再跌进泥潭里,像他人生的最初一样一无所有地活。   他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他抱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宝宝醒着,不哭也不闹,睁着大眼睛盯着他,时不时没来由地咯咯笑,融化父亲坚如磐石的心。   「响尾蛇」手中的蛇骨毒刃紧紧缠住了洛迦的脖子。那个曾发誓不会再伤害洛迦一根毫毛的陆庭深,在主人的命令下一次又一次对洛迦下着死手。   6S级别的洛迦难道打不过他吗?   打得过的。   只是舍不得,他没有被夺取神智,他还记得陆庭深对他说的那句话:请永远坚定不移相信我爱你。   洛迦仗着自己的不死之身能无限重生,不愿再伤他一根毫毛。   凌晨2:21分,距离核武引爆只剩3小时09分钟。   洛迦快要断气之时,脑袋里闪过了一串急促的电码:   P.U.DO:   @段声寒:破绽找到了!   同盟会高层俱是一惊,连伏在切尔·希特膝头的卡尔·加文也不由得为之一震。   一丝希望的曙光在每个人心中燃起。   通过视听共享,大家掌握了更全面的信息:“天诛地灭”核武器并不是具体一件武器,而是由藏在309个行政区地下的309个核反应堆组合而成,一旦开启,从三大洲外围的雪山、荒漠、冰川、雪山群开始向内蚕食,一开始这些地方发生地震,导致大地龟裂,地下的反应堆开始泄露辐射,此时代表武器已经启动。   当泄露到达一定程度,即触发“天诛地灭”第二阶段:重力消散   凌晨2:30分,距离“天诛地灭”正式启动已过去整整三个小时,强大的反应堆致使帝星星体内部结构开始瓦解、紊乱,星球质量发生改变,重力变小,桌上掉落的玫瑰花瓣明明无人触碰,却忽然毫无征兆地一点点离开了桌面,在空中悬浮!   切尔·希特抱着妻儿,轻轻给了花瓣一个向上的力,花瓣就像轻盈的肥皂泡泡在空中飘啊,荡啊,迟迟不肯落地。   “破绽是什么!”洛迦急赤白脸喝道,“快说!”   视听共享还未结束,众人捂住的半边耳朵里传来段声寒身边的菲尔的叹息声:“没用了,虽然目前已经查出有总控制器的存在,可以中止这一连锁反应堆,但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军密上根本什么都没写。”   “时间来不及了。”菲尔的声音瞬间变得有些沧桑,“洛迦,这个星球要解体了。”   众人颤颤巍巍捂住一只眼睛,在秘密资料中看见了总控制器装置的模样:是一个直径为40厘米的透明球体,像一个星球仪,表面浮着帝星的世界地图,内部悬浮着309个红色点状光斑,象征着隐藏在地底的309个核反应堆。   该球体底部连接在一个四边形黄铜金属基座上,看外表就像科技馆里的静电球。   金属基座上阴刻着一串很小的铭文:“Altar of the martyrs”(殉道者圣坛)   找到这个中止装置的人,想要启动它救下全世界,代价是死。   这就是目前该装置可见的全部信息。   可问题是,世界偌大,谁知道这个装置藏在哪里?!   切尔·希特看着面前这一帮无头苍蝇,笑了:“找到破绽了对吗?我承认,如此大型的毁灭级武器确实有不可避免的破绽不假,但你们知道了又如何呢?它的存在连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火山口?还是冰川之下?亦或是某个人的家里?”切尔·希特摊手,唇角一勾,“谁知道呢?”   “只剩下三个小时了,孩子们。你们打算满世界一寸一寸寻找吗?”切尔·希特说,“不过精卫填海、大海捞针罢了。”   “而且我保证,就算有人走了狗屎运,碰巧遇到了它,也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考验。拯救世界,从来不只是按下按钮那般简单。谁会愿意为了拯救世界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切尔·希特道,“所以,不如趁所剩无几的时间,与自己的爱人好好温存到时间尽头。”   “你这个疯子——”洛迦双拳握得死紧,挣开白鹤的束缚,瞬间激活体内kno.283a基因序列,要冲上去与切尔·希特斗个你死我活!   切尔·希特不为所动,拥着妻儿,看向洛迦的眼神里带了些怜悯:“只可惜,洛迦,死到临头,你的丈夫还是不记得你。”   “你看看你多可怜,多可悲啊!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甚至连爱人都留不住。”   “庭深——”切尔·希特命令道,“你报仇的机会到来了,杀了他!”   「响尾蛇」线瞳一缩,扬起手中蛇骨毒刃,眼也不眨地刺透了洛迦的胸膛。   不死鸟的鲜血曾多次洒在陆庭深的身上,这一次,血花溅入了「响尾蛇」的眼眸。   冰冷的蛇瞳剧烈收缩了一下,人类的圆形瞳孔转瞬即逝,   杀人的利器颓然落地,哐当一声,随之倒地的还有洛迦瘦削的身体。   “洛……洛……迦……”   蛇类的天敌是强壮的大型禽鸟,不死鸟的血伤不了身为人类的陆庭深,但对已经与蛇融为一体的陆庭深来说,不啻剧毒。   「响尾蛇」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去触碰洛迦的肩头。   却被一阵几乎发狂的大力掀翻在地——   “你这头畜生——去死吧!!!”白鹤飞扑上来,他第一次用尽全力想要杀死的对象,是他的亲生儿子。   “白鹤!”重生后的洛迦喝制住他,“算了。”   “没有意义了。”   洛迦的心脏还在一抽一抽地刺痛,他忍着苦楚下令:“找,倾同盟会之力,不管付出何等代价,把控制器找到!”   白鹤愣了一下,喃喃道:“没用了……时间不多,我们找不到的。”   “洛迦,我们……气数已尽。”   洛迦抹干净眼泪,吼道:“尽个屁——就是气数,人事亦可补救!!!”[1]   与此同时,命令下达,同盟会所有人接收到消息,即刻动身。   赫德也收到了。   命令下达之后没多久,一串滴滴答答的电码跳入所有人的脑海:   P.U.DO:   @赫德:我曾用时茧穿越到未来,星球没有崩塌,大家都好好的活着。   @赫德:一定会有一个幸运的人找到那个装置,所有人都会没事的。不必着急,请相信我一次。 第111章   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   赫德这些日子一直在α118区,那是之前段声寒所战斗的地方,赫德没舍得离他太远,便也在这附近与同盟会军人一起,同联邦军火拼,直到昨天晚上凌晨十一点多,白鹤发来“天诛地灭”核武的消息。同盟会高层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同盟会基地,赫德没能回去,那时他所在的战斗区域被联邦的军队团团包围了,赫德胆小,那时又受了伤,不敢出去,他怕自己这一出去,被联邦军的枪林弹雨打死,他就真正应了那个必死的结局。与段声寒天人永隔。   他只能躲在某一处战壕沟沟里,紧紧抱着膝盖害怕得哭泣。   他不怕天诛地灭将这个世界炸毁,他曾用时茧穿越到未来,大家都好好的活着。荒凉的γ009区会长出遍地新绿,象征自由的极乐鸟在蓝天白云之下翱翔。   躲起来的这几个小时,赫德越想越害怕,抠着自己的指节,不知道他会怎么死。   如今已知帝星最终不会爆炸,大家都不会死,那他呢?他会怎么死?   再回去的路上被车撞死?被突然埋伏的联邦军一枪打死?   如果注定横竖都要死,上帝能不能至少让他见一面段声寒呢?他已经……   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到会动会说话的段声寒了。   战壕外的枪声渐渐停止了,赫德深吸了几口气,看看手表,3点57分。   他得赶紧回到盟友身边,回到段声寒身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总之越早回去,越早见到段声寒越好。   这个时候,段声寒已经和菲尔离开司令部,大家加入了找寻中止装置的队列中。   段声寒在这个时候接收到了赫德的通讯,赫德在电话里难掩哭腔:“哥,哥哥……我好害怕……你能不能来接我?我在α118区,你来接我,我们一起找好不好?”   段声寒沉默了片刻,道:“小蔷薇,时间来不及了。哥哥现在没有办法赶到你身边,你勇敢一点,乖——”   “可是……”   赫德话音未落,便被段声寒依旧温柔的声音打断:“你不是说你用时茧穿越到未来的3月26日,大家都好好地活着吗?哥哥总是相信你的。所以,大家都会没事的,小蔷薇也一样。”   “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到倒计时结束,哥哥第一时间去找你。”   赫德想说,大家都会活着,可他不会。他会变成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再也看不见自由来临的那一刻。他想说,可是段声寒挂断了通讯。   再打过去,无人接听。   赫德全然无法再待下去,既然段声寒不来找他,那就自己去找他!骂他自私也好,胆小也罢,他就想在临死前见爱人一面,怎么了!?   赫德抹了把眼泪,猜想段声寒从司令部出来,应该只会就近寻找,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个中止装置到底在哪里。   赫德跑出战壕,可是路途遥远,他该怎么去呢?   同盟会确实没有给他布置艰巨的,危险的任务,只是让他在同盟会基地看小孩,别添乱。责任与权限并存,同样,同盟会也没有把奇点隧道这种重要武器给他。   大家都默认,他,是难堪大任的。   赫德跑出战壕,这是α118区的郊区,并没有发达的交通工具,得先到中心城区,同盟会在那里驻扎的地方去,他才可以凭借荆棘议会高层的身份,开走战舰。   他一向幸运,左右看了看,很快就迎面驶来了一辆小货车,赫德忙伸手去拦,货车司机是个热心肠,且刚好顺路,便搭载了赫德。   除了切尔·希特和同盟会,没有人知道5点30分会是世界末日,司机是个普通的中年Alpha,车里放着音乐,据了解,他是去郊区送货的,这是送完了正要打道回府,半路遇到了赫德。   “最近上头在打仗哦,这里很不安全,”司机喝了口水,说,“我来时还提心吊胆的呢,不过看来运气不错,今天好像没有人打仗。”   赫德神色不安,头靠在车玻璃上,手紧紧攥着安全带,在脑补自己的死法。   人一旦得知自己的未来,就会时时刻刻都惶惑不安,一有些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比如一个急刹,赫德就会像炸毛的猫尖叫出声,他会出车祸死掉?!   比如司机不经意撇了他一眼,他就吓得流冷汗,他会被这个司机杀掉?!   再比如经过一座大桥,他就坐立难安,桥会断?他会掉下去淹死?!   还是天边突然没来由地落下一道雷,把他劈死?!   “你怎么了?”司机见他这模样,一头雾水,“你胆子也太小了,怎么还敢一个人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   赫德没有说话,也不敢喝司机递给他的水,就怕第二个假设成真。   这个郊区当真是非常大,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赫德一看时间,已经是5点15分。   到底有幸运儿找到那个中止装置了吗?   脑电波公域暂未传来任何消息,看来应该是没有。   越到时间,赫德愈发惴惴不安。   前方视野中渐渐出现了一座座巨大的灰白水泥建筑,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巨大的花瓶。道路边每隔五十米便树立着一个明黄色核辐射警示牌。远光灯一照,吓人得很。据司机说,这是一座核电站,不过废弃很多很多年了,如今的总统切尔·希特上台之后,要将这里规划成居住区,便下令废弃这里,转而迁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里就此废弃。   赫德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难道,他会被这里泄露的核辐射给感染而死?   “核辐射这个东西很恐怖的,我们得赶紧走。”司机给了一脚油门。   没想到就这一脚油门,出事了。   哐当——   货车猛地一震!随即向一旁重重倾倒,赫德吓得大叫出声,货车行驶在一段不算宽阔的路上,夜色障目,司机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走了千八百回的路,忽然被炸弹炸出了一个深坑。   路的右侧是一段不算陡峭的矮崖。崖下正正好是司机口中那废弃的核电站。   货车带着人重重滚下矮崖——   完了完了!第一个假设成真了!他真的出车祸要死了!   砰——   货车重重撞在最近的一个巨型水泥冷却塔塔底,赫德大哭大叫之间,忽然察觉货车停止了下来,幸运的是他没有死。   太好了,太好了!   果然自己依旧一如既往的幸运!   司机也被他的幸运笼罩到,货车虽从十几二十米的崖上摔下来,但是他还活着。   也没有受什么很严重的伤,赫德打开了门跳下来,但司机被变形的驾驶室压住了腿,一时无法脱身。   赫德俊眉拧成一团,颤抖着声音道:“我……我要怎样才能救你?!车上有液压钳什么的吗?”   司机紧咬牙关,打手电筒看了看压住自己的东西,叹气道:“没有,但是应该不难弄,你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铁棍之类的,帮我找过来!”   “好——”赫德道,“你撑住啊,我进去找找!”   赫德头也不回地跑了,即便很害怕,依旧一头扎进了旁边冷却塔的门,找寻趁手的铁棍。   赫德胆子小,打着手电筒在地面一点点找,这里荒废了太久,到处结着蜘蛛网,一个不慎便被蛛网糊满脸,一只斗大的蜘蛛掉在赫德眼前,也许是在废弃的核电站被核辐射变异了,它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腿,反正肯定不止8条!   赫德尖叫一声,这里太恐怖了,还是赶紧出去吧!   惊吓之间,手电筒骨碌碌滚出了好远,赫德连滚带爬地起身去捡手电筒,黑暗之中,有另一抹微弱的光。   赫德捡回了手电筒,关闭光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确实还有一抹微弱的红光。   “?”赫德重新拧亮手电筒,搬开面前的杂物,一个直径40厘米的圆形光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透明光球,方形金属底座,一串英文铭文。   和之前视听共享里,军密上记载的中止装置一模一样。   ……   呼吸停滞了一秒,身体比思维反应得很快,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齿列不受控制开始咯咯作响,眼泪像断线一般簌簌滚落脸颊。   原来那个找到中止装置的人不是什么别的幸运儿,是他自己。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幸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活着,唯独自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   ……   时间来到5点20分。   距离帝星解体只剩下最后10分钟。   他想起洛迦伤痕累累的质问:“——我真不知道你这样又蠢又坏的人为什么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上帝一点都不公平!”   他想起老师的话语:“——可能,上帝自有他的用意。”   ……   赫德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捂着嘴笑了,笑着笑着哭出了声。   原来,这就是上帝的用意。   此刻之前,赫德从未觉得“幸运”一词,这般残忍。 第112章   赫德的幸运并非凭空而来,原来他的出现就注定背负着使命。   5点23分,剩余7分钟。   盟友们在公域留下最后的遗言。   赫德静静地坐在中止装置前,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犹豫不决,毕竟他生来就胆小,确确实实没受过什么苦;   也许是遗憾,遗憾他最终没能见到段声寒一面;   可是犹豫不决有什么用呢?如今已知找到中止装置的幸运儿是自己,拯救帝星的重担压在他身上,那么不论他按不按下这个摁扭,他都不可能在这三分钟之内回到段声寒身边。自己不按,所有人死;按了,他一个人死。   中止装置的红色粒子光束在球体内发散着,时间一点点无情流逝。   赫德几度鼓起勇气,却又一次一次被软弱击溃,中止装置像要他命的恶魔,吸引着他殉道。   “我……我不行……”   “为什么是我!”赫德摇着头跑出塔外,瘫倒在地放声痛哭!   他从来幸运,但这一次,命运背叛了他。没人回应他,没人鼓励他,也没人命令他必须这么做。没有人知道他面临着什么。   “我不想死!!!”他无助地嚎啕,可无人聆听他的脆弱。时间像是最无情的利刃,在他心上来回割磨。   他连段声寒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   远方的天依旧寂静得可怕,他的哭喊无人能听见,连骂他自私愚蠢的人都没有。天地之间,安静得只剩下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在嘲笑他。   5:25:01   盟友们在公域留着最后的遗言。   5:25:30   一只颤颤巍巍的手还是抚摸上了透明的光球。   四周环境犹如尘沙瓦解,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光灿烂。玻璃球开始缓慢旋转。   球底的方型金属底座上那行小字铭文泛起了微光:“Altar of the martyrs”(殉道者圣坛)   金色的虚无空间里,浮起了几行字:   姓名:阿蒂尔·赫德   性别:4S男性Omega   下方是一行小字:剩余寿命:4分27秒   冰冷的机械人声在寂静的虚无空间中响起,柔和而悲悯:阿蒂尔·赫德。欢迎你,伟大的救世主。你确定要成为人类文明延续的殉道者了吗?   赫德发着抖,流着眼泪,话语哽咽破碎不成句,“……我确定。”   机械人声再说:“你想好了,拯救世界,可不只是摁下摁扭那般简单。你还有机会后悔。”   有机会吗?没有机会了。   “我……”赫德几乎咬碎了一口牙,终是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我……不后悔。”   以凡人软弱之躯,行英雄救世之事,即便怕死,依旧赴死。   是洛迦,也是赫德。   球体里的金色光束仿佛活了一般,从玻璃球里钻了出来,如蛇蜿蜒缠上赫德的手臂,犹如无数根细小钢针刺破皮肤,此时赫德想要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被牢牢钉在了球上。   那道机械人声又响了起来:“那么殉道第一步:伟大的救世主不配拥有幸福的回忆。”   无形中不知从何处施加来的力气将他桎梏住,死死摁在地上,那原本缠在他手臂上的光束又动作起来,蜿蜒攀爬到他的头上,化作了一个类似荆棘缠成的王冠,细如芒刺的钢针扎进了他的脑袋,神经链接开启,关于殉道者过往一生中所有幸福时刻统统被读取,并投影在玻璃球内——   他与段声寒初见在春暖花开的花园里,父亲将自己交给他:“我的宝贝儿子,今后托付给你了,声寒,你要好好对他。”   “当然,伯父。”   ……   神圣的婚礼殿堂,段声寒拉起爱人的手,虔诚跪地,郑重地为他戴上戒指并宣誓:“我将奉献自己的一切,爱他、敬他、护他、不论贫穷还是富有、生病还是健康,永永远远,视他如生命一般爱护。”   段声寒冒死为他取来足够多的O型抑制剂,全世界的Omega生活与高压之下,但他的Omega不行。   ……   “小蔷薇,即便世上无人信你,哥哥也会信你的。”   “我的小蔷薇,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有哥哥在,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蔷薇……回家……”   ……   “请删除以上记忆,并摘下无名指上的婚戒,投入熔炉之中。”30秒   “——不!!!”赫德剧烈挣扎起来,朝着那声音破口哭喊,“为什么这样折磨我!直接让我死不行吗!”   他做了多少心理斗争,好不容易决心赴死,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些!?   机械人声没有回答,只是兀自重复:“请删除以上记忆,并摘下无名指上的婚戒,投入熔炉之中。”19秒   赫德剧烈挣扎:“疯子!你这个疯子!!!”   “我……我不做了!”赫德哭着嘶吼,紧紧护着手中婚戒,像护着他的生命,“这是我和段哥的结婚戒指!他亲手为我做的!”   机械人声毫无感情:“成为救世主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逼你。你可以随时退出。”   “……”赫德看着玻璃球中他与段声寒那些幸福的过往回忆,看着自己嘴角边挂着的幸福的笑,心快要碎掉了。   段声寒温柔的脸,像是被橡皮擦去的画,一点一点消失,赫德拼命伸手去抓,可是摸到的,只有冰凉的玻璃球体。   “请删除以上记忆,并摘下无名指上的婚戒,投入熔炉之中。”8秒   赫德颤抖地摩挲着手中婚戒,浑身都冷了,只有戒指那一点点是温暖的。   “请删除以上记忆,并摘下无名指上的婚戒,投入熔炉之中。”3秒   ……   赫德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取下了戒指,投入玻璃球顶端打开的小口中,眼睁睁看着它被融成灰烬。确认键按下,幸福的记忆被剥离,大脑像是被活活抓碎了,玻璃球中的幸福画面却清晰了起来,只是,没有段声寒了。   “不要——!!!”他哽咽嚎啕,眼睁睁看着结婚典礼上的自己,笑着对空气说:“我向神父宣誓,我愿意与段声寒先生结为伴侣,不论贫穷还是富有、生病还是健康。迎接他进入我的生命,与我合二为一,成为一体。永远对他忠诚,矢志不渝。”   他和段声寒那些幸福的过往记忆,同步消散了。   接下来,一柄锋利的刀凭空出现。   机械人声再度响起:   “殉道第二步:救世主需要流很多很多血。请在30秒之内,将血液注满容量为2.5升的球体。否则视为失败。注意不要伤到要害,否则无力完成后续步骤。”   赫德很怕疼的。   从来娇生惯养的他和段声寒结婚的那些年,是连抑制剂针头注射都害怕的程度,每每要段声寒耐心哄上好久。   强压之下,赫德不得不接过刀刃,决绝划开了自己的腕动脉,鲜血如泉喷涌而出!   好痛!好痛……好冷啊。   一只手的流速太慢了。时间无情地倒退,他划开了第二只手腕。   血液争先恐后地着涌出体外,像扎破了一个孔的水气球。   “小蔷薇——”耳边传来段声寒的呼唤,赫德掀起困顿的眼皮,可眼前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幻觉。   2.5升的血,是一个成年人全身一半的血液量。球满了,赫德整个人褪去了血色,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血失去了太多,赫德头疼欲裂,蜷在地上不住干呕。   救世主的荆棘王冠牢牢钉在他的头上,他用尽力气去扯,扯不掉它。   赫德被那两束光线从地上强硬地拖了起来,听见机械人声再说:“救世主不可以倒下,救世主应该永远保持坚强。”   “……”赫德已经没有力气斗争了。他好累、好痛。   “殉道第三步,”机械人声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提问道,“后悔了对吗?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光球在不断变换中,投射出了一幕全息投影:   那是一红一蓝两个摁扭。   红色为:“拯救世界,但你会死去。”   蓝色为:“放弃殉道,任由世界毁灭,但你可以选择三个人与你一起活下去。”   30秒的选择时间,时间结束未做出选择,视为失败。   蓝色的字样让赫德精神恢复了些许,他接住凭空出现缓缓落下的书写板和笔,能活当然要活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在板子上写下了段声寒的名字,但到了第二个,却犹豫了。   他写下了一个爸字,可是一段声音忽然撞进脑海:   “——新同盟会成立的那一天我立过誓,救世主绝不再放弃任何一个同胞战友。”   “——刀光剑影,火海油锅,我来担。”   “——赫德在同盟会照顾好Gavin和孩子,外面危险,老师们去就好。”   ……   他忍痛将“爸”字擦去,捂脸痛哭。写上了洛迦和白鹤的名字。   为了荆棘之路,大家都付出了太多太多,不能让他们白白流血啊……   后来他发现,这是一个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活下来的人不论是谁,都不会原谅他的自私行为。   倒计时3秒钟,赫德抹掉眼泪,选择了红色按钮。   机械人声再度响起:“救世主,您真是太伟大了。”   “殉道第四步:救世主需要承受比别人多百倍、千倍、万倍的痛苦。请手动将旋钮顺时针扭至尽头,承受救世主必须承受的痛苦。”   赫德看了一眼时间,5点27分56秒,没有时间了。   他认命般将眼前的旋钮扭至尽头,金色光束从荆棘王冠中分出无数缕,飞快缠绕殉道者全身,瞬间升温,变作红色的血藤,死死缠住人体,这一刻,剧痛瞬间贯穿全身,赫德直觉整个人置身核爆最中央,每一根神经末梢无不在经历生不如死的炙烤折磨!   他浑身青筋浮现,浑身的血管受不住压力而寸寸爆裂,皮下遍布密密麻麻的血痕,赫德再度倒地,撕心裂肺地挣扎,嘶吼,痛得眼前发黑,犹如身在地狱。   耳边传来了机械人声依旧冰冷的声音:“殉道第五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成为无名殉道者,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事已至此,还由得他吗?   “我愿意……”   “伟大的殉道者,为这个世界最后留下一段话吧。”   一抹蓝色的音轨浮现在眼前。   赫德挤干了肺部残存的气体,说了什么,听不甚清楚。   音频录制完毕后,一枚鲜红的摁扭出现在了赫德手边。   “殉道最后一步:摁下它,拯救世界。伟大的殉道者,世界将铭记你的英勇。”   悬在摁扭上的手往下淌着鲜血。生命的尽头,赫德最后看了一眼时间:   5点29分01秒。   P.U.DO:   @赫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赫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只是时间尽头,没有人有心记住这串冗长而迅疾的电码,再去翻译他最后的话。   被荆棘桎梏的殉道者终被高温碳化,分解成一片金色的粒子,黎明的风轻轻吹来,他随风散去。   5:29:56...   5:29:57...   5:29:58...   5:29:59...   5:30:00...   意料之中的大爆炸没有袭来,唯有一束天光穿破混沌的黑夜,带来无边生机。   废墟之上的不死鸟错愕地睁开眼睛,一束柔和的朝晖穿过溟濛的夜雾,蓦地照进眼睛。   因重力减弱而漂浮的花瓣飘摇着落地。   他们重获新生。 第113章   当漫天漂浮的玫瑰花瓣颓然落地,当黎明的第一束光落进庭院,意料之中的大爆炸没有来临。   切尔·希特蓦地睁开眼睛,仿佛呼吸都凝固了。   美人树上花朵摇曳,早起的鸟儿衔来虫子,哺喂巢中幼鸟,清脆的鸟啼声好似锋利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切尔·希特的温存大梦。   石桌上那只小巧的石英钟,分针轻易越过了6的天堑,秒针告别12,不知疲倦地开启新一圈的转动。   切尔·希特的目光落在旋转的秒针上,神色落寞。   真的有该死的幸运儿大海捞针,找到了他藏在废弃核电站的中止装置,并通过了层层考验,以生命为代价终止了它。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承受死亡的六重考验,没有人有心甘情愿为了别人而甘愿赴死的大义,没有人能够承受那样的痛苦,何况,这个装置存在的本身就是大海捞针。   可是终究,他还是低估了温柔的力量,低估了人类的勇气和决心。他自己做不到,以为旁人也做不到。   为什么会有人在明知不管按不按下按钮,自己都难逃必死结局的情况之下,还要挑选一种最残酷的死法死去呢?忍着失去一切幸福、亲手毁掉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失去半身血液、最后碳化的残酷代价?这个问题,切尔·希特到死都没有想通。   他想不通也正常。他的一生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他在白眼和暴力下长大,继位,杀了那么那么多人,登顶权利顶峰,身边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反水。   他的一生充满黑暗、血腥、背叛,从不知真心为何物。如今唯一肯匍匐在他脚边的,还是他用尽手段改造的。   「响尾蛇」,卡尔·加文,都是。   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在切尔·希特的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终于被他消化,旋即涌上心头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不可思议,情急之下,竟一把推开怀里的妻儿,要去看看那个该死的幸运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被这一推的卡尔·加文终于如梦初醒,猛地看向一旁的石英钟,5点30分过了,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涌上心头的是劫后重生的狂喜,可紧接而来的,是两难的抉择。   切尔·希特要走了,卡尔·加文惊呼:“Hiter——!我和肖恩还在这里,你要去哪儿?”   肖恩在这个时候很配合地忽然大哭了起来:“呜哇呜哇——!”   哭声撕心裂肺。孩子的声音成功拖住了切尔·希特脚步,没有一个父亲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啼哭而一走了之,即便心狠如切尔·希特也不例外。   殊不知,孩子之所以哇哇大哭,是被卡尔·加文掐了脸蛋。   “宝宝好像是饿了……”卡尔·加文无措地站在原地,“你去给宝宝泡奶好不好?我一个人我搞不定他……”   “Hiter……?”   切尔·希特摇着奶瓶出来的时候,洛迦、白鹤、纪澜、段声寒与菲尔等人已经陆陆续续通过奇点隧道瞬间穿梭了回来,劫波过后,众人心中的大石头彻底落下,赫德那个大笨蛋,还真被他说中了,真的有某个伟大的人,在倒计时结束之前以生命为代价,中止了装置,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如今劫波过尽,新的一天到来了,区区一个切尔·希特,已经不足为惧。   「响尾蛇」察觉来人,再次进入备战状态,努力地守护着身后的一家三口。它冰冷的眼底漾起几丝慕艳之意。真羡慕啊,可惜,自己是条冷血的蛇。没有爱人,也没有宝宝。   眼前的这些人,为何要对一个幸福的家庭步步紧逼?「响尾蛇」翻起双手,顿化一对蛇骨毒刃在手,有它在,这些人就近不得主人的身。   洛迦等人站在大门外,并没与「响尾蛇」正面交战,因为他们清楚,凭「响尾蛇」的战斗力,与之对上,他们并没有很大的胜算,反正切尔·希特已经是笼中困兽,再也跑不掉了。   切尔·希特把奶瓶递给卡尔·加文,爱怜地看了眼自己含着奶嘴吸得起劲的宝宝,勉强绽出一个慈爱的笑,粗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宝宝嫩生生的面颊。   他还在尽力维持着一个统治者的体面,云淡风轻地转身,他是这个星球最尊贵的统治者,到死都是。他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什么绝望没有体验过,历尽千帆的他,绝不能在一帮小毛孩面前失了体统!   他输得不算太彻底,至少临到终了,卡尔·加文还是舍不得离开他。即便自己曾对他做下重重酷恶之事,他还是心甘情愿臣服在自己脚边!   他那曾高傲不可一世的小王子,他的爱人,此生只围着自己一个人转。切尔·希特坚信,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卡尔·加文会为他陪葬。   什么情比金坚的同盟会,不过如此。   切尔·希特很得意,至少在情场上,他赢得盆满钵满。   而眼前的洛迦呢?赢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与爱人陌路分隔,反目成仇!   洛迦看着满眼痴恋的卡尔·加文,轻轻叹了口气,自嘲一笑,对切尔·希特道:“你也就只剩这一件事可以得意了。”   “等你死了,「响尾蛇」就是我的了。我自会用一切办法救他。救不回来就算了,毕竟对如今的我来说,区区爱情,不重要了。”   话音落,洛迦的眉目忽然变得严肃:“Gavin!游戏结束了——给我回来!”   卡尔·加文还在看着宝宝喝奶,听到声音,笑容凝固在唇角,许久才讷讷地抬头,对上盟友们锐利的目光,瑟缩了一下,终于意识到现下的情况,美好而虚幻的泡泡被曾经的学生,如今的领袖亲手戳破,痛苦的潮水灭顶而来,他不知道怎么办啊,帝星又不解体了,他无法和爱人宝宝同归于尽了,那……那他怎么办呢?   卡尔·加文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要杀了他的爱人,带走他和宝宝,永远离开Hiter了!   “不……不……”卡尔·加文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浑身一抖,抱着宝宝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退了几步,缩到切尔·希特身后去,哭道,“老公!我……我不想和他们走,你保护我!我不想离开你……”   “我和孩子都不能没有你!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Gavin!!!”白鹤气得双拳紧握,“你疯了是不是!”   白鹤的声音太凶,卡尔·加文又是一抖,紧紧攥着切尔·希特的衣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又缩了缩身子,好像要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丈夫身后,一根毫毛都不露出来。   切尔·希特伸出手护住妻儿,有恃无恐地朝洛迦等人扬了扬高傲的下巴,笑了:“如何呢?就算机关算尽又怎样,你们还是拿我没有办法。”   站在门外的人因「响尾蛇」的阻拦,根本连枪都无法举起,一旦有这种动作,它会顷刻扑上来。   没有办法吗?   切尔·希特察觉背部被什么东西轻轻抵上了。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妻子光洁的额头,还是他又像从前一样调皮,爱在自己的背上画王八让他猜?   切尔·希特想回头一探究竟,可是,一声尖锐的枪响瞬间刺透耳膜!   “砰——”   ……   鲜血猝然飞溅,切尔·希特顿觉胸膛蔓延开一阵剧烈的疼痛!僵硬的脖子犹如卡顿的机器,一帧一帧地卡,他终于看见自己胸膛前的大洞,鲜血犹如溃堤的洪流,顷刻染红洁白的军装礼服,蔓延开一片刺目血色。   切尔·希特不可置信地回头,那个说着不能没有自己的妻子,冷漠地举着枪,击穿了他的心脏。   脸上的泪痕早就被擦得干干净净。   “殿下……”切尔·希特的嘴唇颤抖着,看向卡尔·加文,身躯已经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地倒下,眼前朦胧了一片,他再看不清妻子脸上的神色,哽咽的语调破碎不成句,“你骗我……”   对于卡尔·加文突如其来的枪杀,同盟会无人震惊,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温存,只是一出演给他看的戏。   切尔·希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第114章   “我骗你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件。”卡尔·加文神情冷漠,持枪居高临下地对着他,薄唇轻启,“精神控制,不是你最拿手的伎俩么?用在你自己身上,感觉如何?”   “砰——砰——”卡尔·加文眼睛也不眨地再补了两枪,一左一右打穿了他的膝盖。   用他教他的枪法。   切尔·希特俊美双目里的生理盐水后知后觉涌出眼眶。   切尔·希特捂着伤口重重喘了一口气,崩溃质问道:“你哪来的枪——!!!”   卡尔·加文挑了挑眉,掀开包着卡尔·肖恩的猪头小包被,里面至少放着五把枪。   “……”切尔·希特在笑声中泪流满面,“所以……刚刚都是假的对吗?你接近我,说着离不开我,就是为了杀我!”   卡尔·加文挑了挑唇:“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爱你爱到无法自拔,能忘记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忘记一切,与你同生共死。”   “切尔·希特,你输了。”卡尔·加文颤抖地笑着,哽咽着嘲笑,“你好天真啊——!!!”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还爱你呢?你杀了我的亲人!亡了我的国家!”卡尔·加文字字泣血,“你欺骗我,侮辱我,囚禁我,把我困在你身边几十年,我受不了了,我想反抗,你打了我118枪!118枪!!!我不应该恨你吗?”   “你打压我的学生,杀了无数我的同胞,你对我虚情假意,暗中派人欺负我,又假惺惺地来救我!你下作得让人恶心——我为什么还要爱着你!因为你那张脸吗!”   灼热的枪管抵上了切尔·希特俊美的额头。   这场名为爱的精神控制,切尔·希特从头到尾输得彻彻底底。   他把卡尔·加文看得太傻,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他以为卡尔·加文必定沦陷在他柔情的攻势里,怎么也猜不到,这么多年,他始终只是在忍辱负重。   他想伸手去触碰妻子的脸颊,可那上面根本一滴眼泪都没有。   如此绝情、如此心狠,狠到让切尔·希特觉得陌生,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悲伤之情,好安慰自己卡尔·加文还是爱他的,但是没有。除了大仇得报的快感与胜利者的得意,别的什么都没有。   夺权之后,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再伤害他,只有他一直爱着的小王子,从小受他语言欺凌,即便夺权,依旧成为铜肝铁胆之上,最柔软的软肋。   剧痛蚕食着每一根神经末梢,切尔·希特再是强悍,终究还是无法再维持统治者宁死不折的威严,被打坏的双膝无力磕地,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跪在了他的小王子身前。   切尔·希特抬头看着他,忽然又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对卡尔·加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又偏偏要锁着你,折磨你,打了你118枪吗?”   卡尔·加文一瞬之间有些错愕,随之而来是不明所以的疑惑。   切尔·希特笑了笑,泪水滚落得更快,挨了这么多枪,他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静静地在说:“我尊贵的王子殿下,也许永远也记不起来,自己曾对贴身的骑士刀剑相向。”   卡尔·加文一愣:“你说什么……?”   切尔·希特说:“大雪天,击剑场,记起来了吗……”   几十年前,茫茫大雪。击剑场上碧绿的草野被大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   ……   “我想学嘛!我想学嘛!你教我击剑好不好嘛!”那时候,小王子还没有骑士剑高。他喜欢骑士佩在腰间那柄英勇威武的骑士剑,央求总统父亲给他一把剑当生日礼物,父亲原本是拒绝的,无奈孩子死乞白赖地求,最终败下阵来,在他生日的那一天送给了他一把与骑士一样威风凛凛的剑。但提前约法三章,在他成年之前,不可以偷偷玩,被发现就得没收。   小王子答应得好好的。   可是小孩子的承诺哪里可信呢?   “父亲和爸爸去出差啦!”小王子兴奋地拉着英俊骑士的袖子,“好几天都不会回来!你教我剑术吧!我想学!”   英俊的骑士拒绝了他:“殿下,我无法违逆总统阁下的命令,对不起。”   小王子瘪起嘴,好求歹求,对方依旧不松口。小王子生气了,手一叉脚一跺,气冲冲地回了寝殿。   “殿下——!”   小王子自有一百种办法威胁卑微的骑士,他取下陈列架上的骑士剑,对着空气毫无章法地乱挥,把骑士吓得脸色惨白:“殿下!把剑放下——危险!”   明晃晃的剑尖在乱挥之下,划破了骑士英俊的脸庞。见了血,王子吓得倒退了几步,骑士还来不及委屈,他就先委屈上了,哭着大吼:“我都说了让你教我了!你早教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父亲和爸爸都出差去了,又没有人知道,你那么怕他们干嘛!”   “教我教我教我!!!”小王子横剑于颈,有恃无恐地威胁。   骑士进退两难,只能服从命令。   在温暖而宽大的王宫里,一招一式,他随英俊的骑士有模有样地学着,然而一个不慎,小王子自己划破了自己的小脸蛋。   骑士吓得白了脸,扔下剑:“殿下!”   那可爱白净的小脸蛋上鲜血横流,小王子痛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完蛋了完蛋了,爸爸看到要骂死我了呜呜呜!”   小王子害怕被责罚,也害怕父亲知道了一切把他的剑没收走,躲在寝殿里不见任何人,骑士也同样,一旦被总统阁下发现,他难辞其咎。   可是纸终归保不住火,霍尔曼总统还是发现了,并且大怒。   质问孩子伤从何处来,小王子怕挨罚,支支吾吾不敢说是自己央求骑士教他学剑,自己划破自己脸蛋的。只是哭,一头扎进Omega爸爸的怀里,撒娇卖乖,试图躲掉惩罚。   王子受伤,骑士不可避免要受牵连。骑士为自己据理力争,坦白真相,但是他人微言轻,无人信他。他看向小王子,小王子瑟缩在王后怀里,瘪着嘴不肯替他解释一句。   骑士因护卫不力,惹得总统大怒,本想把他赶出骑士团,但小王子太依赖他,最终也只是罚他在雪天的击剑场上,受鞭刑300。   小王子心如熬煎,愧疚难当,终于在行刑到118鞭时,哭着抱住骑士的身子,向父亲坦白了一切错误。   问询而来的卡蒙王后大发雷霆:“Gavin!和别人道歉!”   “我……”小王子害怕地攥着衣角,始终拉不下脸来,话在口中绕了好几圈,终究吐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向谁说过对不起,也不想跟骑士说。   王子怎么会犯错呢?王子不需要和任何人说对不起。   “算了算了,多大点事。”霍尔曼命骑士离开回去休息,给他放了几天假期,给了他很多很多薪水。趁这段时间好好修理了自己的孩子一顿。   也没收走了他的剑。   王宫的鞭刑残忍程度令人发指,骑士的整个背都烂完了,天气太冷,还生了冻疮。   他也不是圣人,终归会心生怨怼。其实只要一句对不起就好,只要一句,他还会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人,但是没有。正如小王子所说,他是王子,王子不需要和任何人说对不起。   后来,骑士就变了。他变得不再正直,他曲意逢迎,巴结能巴结到的所有人,利用能利用的一切资源,最后登顶王座。   他摇身一变成为最尊贵的人,曾经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生死的小王子,成了他王座之下的暖脚垫。再也没有人可以拿捏他的命运。   再也没有。   而当一件事没有被妥善解决,它就不算过去。   ……   卡尔·加文全想起来了。   眼前终于克制不住朦胧了一片,凝成实体,滴落下来。   “我……”卡尔·加文语气发虚,“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我……我向你道……”   切尔·希特竖起食指及时点住了他的嘴,摇摇头,虚弱地笑了:“您是王子,您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我死后,你要照顾好肖恩,不论我多坏多该死,他是无辜的。”切尔·希特平静地说,“150毫升45度温水,兑3勺奶粉就好……不要多了也不要少……多了要上火的。”   转而握上枪管,缓慢上移,抵住了自己的眉心,一笑,迷倒众生,那双湛蓝色英俊得过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小王子:“来,杀了我。”   “殿下,我这一生如履薄冰,我不曾输给任何人。但如果对象是你,我心甘情愿。我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痛苦因你而起,荣华富贵也因你而起。我这一生,就是来为你付出的。”   “来,杀了我。”   “……”卡尔·加文的手在颤抖。这一枪下去,一切真的就结束了。   “杀了我——!!!”   “我……”卡尔·加文哭声哽咽,泪眼再次决堤落下。   最后的关头,切尔·希特看到妻子泪流满面的脸庞,自豪地绽出一个笑容,临了临了,他还是得到了卡尔·加文的眼泪。他不算输得太彻底。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支起一条左腿,摆出虔诚的骑士礼,盯着他的爱人,犹如当年一样,一字一句犹如魔咒:“殿下,我愿为您付出一切。我的剑刃、我的身躯、我的命。”   那一身“your highness”像剧毒的毒蛇缠绕卡尔·加文摇摇欲坠的心,张口咬下,注入致命的毒液!   “闭、嘴——!!!”   那一声温柔的“your highness”,是卡尔·加文一辈子躲不开的魔咒。   “我与殿下……生……死……相依——”   “砰——!”温暖的大手握着卡尔·加文颤抖不已的手,亲自扣响了扳机,夺走他性命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满目血色。   骑士的尸体倒在脚边,依旧维持着跪地俯首的姿势,那双爱他又伤害过他的双手,轻轻抱着他的脚。像从前一样,温柔而恭敬地捧着它,一点点耐心地擦拭鞋面。   卡尔·加文呆立在原地,世界都寂静了。   “……”卡尔·加文半晌不知道动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他可以感受到那温度一点点消散,那双手一点点变得僵硬。   “主、人……”「响尾蛇」犹如卡顿的机器,一步步僵硬地走来,蹲下身,戳了戳切尔·希特的尸体,“主人……”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你醒醒啊——”   唯一对他好的主人也死了。   「响尾蛇」顿化战斗状态,身上鳞片迅速疯长,蛇骨毒刃握在手,朝洛迦等人步步走来。   “庭深——”洛迦悲伤呼唤爱人的名字,唤不醒他。   白鹤上前一步,挡在了洛迦身前。   没什么感情的父子面面相对,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远隔天涯。   “没有人能再在我面前伤害我的学生。”白鹤轻轻说,“即便亲生儿子也不行。”   意外的是,「响尾蛇」并没有动作,冰冷的蛇瞳里印着白鹤冷漠的脸庞。   「响尾蛇」被切尔·希特改造得失去了全部温情的记忆,但是保存着陆庭深生而为人时,Omega父亲白鹤对他做下的一切不好的事。   并且额外篡改了一些莫须有的记忆,在「响尾蛇」如今的记忆里,把他改造成这副不人不鬼模样的人是他的Omega父亲白鹤,不是别人。   他对上白鹤,不是想伤他,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要这么恨他。   还没有开口,白鹤就已经猱身扑上来,「响尾蛇」顿觉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后颈腺体已经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箍住——   一声惊骇欲绝的吼声炸开在清晨冷寂的空气里:“白鹤——!!!”   “住手!那是你亲生儿子——!!!”   「响尾蛇」被一阵大力掀翻,狂暴状态还没来得及变化,颈后腺体就被强行割开,三根手指犹如烧红的铁签扎进血肉——   “咯吱咯吱——”   「响尾蛇」痛得撕心裂肺发出破碎的嘶吼!   一枚黑色的控制器从腺体里被连根拔起,带出两条长长的金属细丝,一头连接大脑,一头埋在整根脊椎里。   连着血,带着黄白淋漓的组织液,白鹤的手在流血,心也在流血。   抽去生物聚变装置的「响尾蛇」就像被抽去灵魂的人,失去了一切战斗力,软软地委顿在地。   蛇瞳剧烈收缩了几下,渐渐发散,变回了人类的瞳孔,但已经散大,看起来就像走到了生命尽头的人。   “爸……”   陆庭深回来了,陆庭深又要走了。   轻轻的一个字,藏满了委屈和悲伤,像一柄利刃,狠狠刺了一下白鹤的心。白鹤剧烈瑟缩了一下,无力地后退了一步,无边的愧疚感将他吞噬。   他攥紧了手里损毁的生物聚变装置,无颜再面对他的孩子,转头逃离。   “为……什么……”陆庭深痛得无力呼吸,“都不爱我……”   最后他跌落在另一人怀里,鼻尖充盈着白曼陀罗的香气。   好陌生,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抱着他,哭喊他的名字。   他想啊想啊,啊,好像想起来了,是背叛他的爱人,与自己的父亲串通,炸毁了他全家,害他没了一条手臂的洛迦。   陆庭深用力地推开了他。 第115章   生物聚变装置被强行剥离,陆庭深满身蛇鳞渐渐褪去,露出了右手臂上叠满的密密麻麻的洛迦二字。   看见这些字的瞬间,陆庭深先是陌生和疑惑,再是深深的厌恶。   是谁在他的手臂上刻下这么多洛迦的名字?真是歹毒、卑鄙!   陆庭深发狠去抓,恨不得将整条手臂抓烂!   “庭深——”洛迦哭着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泪洒他的胳膊与血流如注的脖颈,哽咽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和我回家吧,我会治好你的!”   陆庭深再次推开了他。   「响尾蛇」消失了,那个熟悉的陆庭深也没有回来。   除了一身仇恨,什么也没有留下。   杀人武器不需要幸福的回忆,仇恨才是它最好的养料。切尔·希特删除了他过往的一切美好、愧疚、只保留了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些仇恨化成源源不断的养料,供养这具强悍的战斗实验体。   如今,实验体毁了,剩下一具满目疮痍的肉体,与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洛迦近不了他的身,只会被他一次又一次推开。那个曾在孤岛监狱一字一句说坚信我爱你的陆庭深,终究与他陌路分隔。   洛迦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带他回家,但却始终触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他也不伤害任何人,只是孤独地缩在角落里,看向前方,眼神空洞。   段声寒唤了一声:“庭深。”   转机是段声寒和菲尔并肩走过来,他本意是想和菲尔强行带走陆庭深,实在不行就用一些粗鲁的手段,至少先把他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同盟会,那里一切医疗物资都很齐全,陆庭深可以得到完善的救治。   但是没想到,陆庭深居然唯独没有抗拒他和菲尔。   段声寒轻易来到了他身边,正要说话,疲倦又彷徨无助的陆庭深一头扎进了他的胸膛。头抵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段声寒浑身一僵,心中犹如打翻的五味瓶,五味杂陈。   许久,他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沾染了满手黏腻的鲜血。   这一拍,陆庭深顿时悲从中来,哽咽痛哭。他问段声寒,为什么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自己真的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从前,段声寒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如今亦是。   “段哥在呢。”段声寒轻轻安慰,他的话语总是带着振奋人心的温柔的力量,“段哥疼你。”   洛迦孤零零地站在旁边,不知该往何处去。   菲尔示意他先把卡尔·加文带回去,陆庭深有他俩在,一定安全带回同盟会。   诛杀了切尔·希特,荆棘之路成功了,可几乎赔进去了卡尔·加文和陆庭深两个人,他俩状态堪忧,这束光明带来了太多遗憾。就像今日浓云密布的天,朝阳在浓云中穿行。   卡尔·加文依旧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抱着啼哭不止的卡尔·肖恩,像是风化了的雕塑。晨风吹过他的脸庞,风干了泪水,唯余一片斑驳的痕迹。   “老师,”洛迦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牵了牵他的衣袖,“我们回家了。”   洛迦几乎是屏着呼吸取下卡尔·加文手上的枪,抱过痛哭的肖恩,出声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老师,我们回家。”   洛迦低头看了早已僵硬的切尔·希特,老师在面前,他没敢伸脚踹开,弯身将他搬开,解放出卡尔·加文的双脚,拉着他的手,安慰道:“自由和尊严,我们争取到了。我们会有更好的未来。”   卡尔·加文的脚步沉重得像是拖了千斤锁链,他也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悲伤吗?好像感觉不到,大仇得报的快感?更没有。   他的心,他的大脑,他的思绪都像结满了厚厚的蜘蛛丝,将他包裹在一片迷茫之中,他看不清前路,也无法思考,他飘在一片虚无之中。   “好……”卡尔·加文勉强笑了笑,“我们回家。”   卡尔·加文没有再回头看,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他毕生所求的自由和尊严终于到来,不要再回头。   不要再回头。   所有人都应该告别不堪回首的过去,向全新的一天迈出勇敢的步伐。   众人陆陆续续回了同盟会,陆庭深与卡尔·加文分别送入监护室接受心理与身体治疗,下午六点,收拾联邦余孽的纪澜也回来了,但赫德却依旧不知所踪。   “赫德呢!这个白痴又跑到哪里去了!”   每次都要人等,心情复杂的白鹤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即便段声寒在场也不管了:“每次都要拖后腿,每次都要所有人等他!”   白鹤从前有多偏袒他,现在就有多失望。这个学生他以前只是觉得他愚钝了点,但荆棘之路走过白热化的阶段,次次都是他在拖后腿,次次整出一堆破事,爱之深责之切,这句话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学生,为什么无论怎么雕琢都是一块破石头。   众人在脑电波公域轮番呼唤他,语音通讯、视频通讯,全无回音。   无法再等他一个人了,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多,众人已经开完了善后会议,赫德依旧没有出现。公域、通讯,依旧毫无回音。   这个总是拖后腿的笨蛋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段声寒忽然开口了,道:“你们记不记得,倒计时最后几秒钟的时候,公域传来了一串代码?是谁发的?”   “都世界末日了,谁有空去发这些东西?”洛迦冷声道,“反正不是我。”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都摇摇头。   已知不是在座的任何人,问了卡尔·加文,也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当时完全没有人类意识的陆庭深。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赫德。   当时千钧一发之际,没有一个人有心去翻译,只是觉得那串电码怎么那么长那么快,烦死了。   代码不迅速翻译的话,根本就没有人能记得住,何况还是在那个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的情境之下。   会议室再次陷入一片静默。   段声寒忽然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众人心中其实都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所有人都没敢说出来。   “他最后一次和我通讯,是……”段声寒声音发虚,肺部像是忽然被谁紧紧抓住了,话没说完就没有气了,颤抖地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是在今天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与我语音通讯,说自己在α118区,让我去找他,和他一起找中止装置。但我……我没有去。”   “他、他之前和我说……他用时茧穿越到平行时空的未来,看见大家都活着……”   白鹤浑身冒虚汗,想喝一口水掩饰内心的惊惶,可是手一抖,水杯打翻了。液体泼在身上,丝毫不觉。   洛迦难掩手心颤抖,努力克制着平静的语气,不敢有任何异样,生怕自己的异样情绪会捅破这张薄薄的真相:“荆棘议会成立的那一天,我、我们高层每个人皮下都植入了微型定位装置,可以找得到的。”   他们打开了定位系统,所有人的系统都在,此时是聚在一起的,只有赫德的定位不见了。   根本就是查无此人。   “怎……怎么会呢?!”洛迦快要崩溃了,手不停地在抖,他把系统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重复了无数次,定位系统依旧显示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只有一种可能。   人没了。   连肉身都没了。   段声寒率先跑出会议室,其次是白鹤,然后是大家。   α118区,新的一天开始了,大家都为了各自的生活努力奔波,没有人知道他们刚刚躲过幸运的世界末日,更没有知道有人为了这平静而普通的新一天,付出了多少血泪和代价。   大家都在疯狂地寻找赫德的下落,段声寒路过一段郊区的时候,这里有施工队围住了路面,拉起明黄的警戒线。   路过不去了。“前方正在施工,请绕行”的提示牌竖在道路中央,   段声寒烦躁地下车,一询问才得知,这条路因为之前战乱而炸坏了一个大坑,昨天还翻了一辆货车到下面去,今天维修队过来施工,填平这个坑。   段声寒向右侧矮崖看去,果然有一辆四脚朝天的货车倒在那里,底下是一片废弃的核电站。   反正过不去了,下去找找吧。   段声寒犹如矫健的猎豹,三两下就落地平稳的路面,不知为何,落了地双脚便犹如拖了千斤锁链,愈发沉重。   段声寒翻看了一下货车,一个人也没有,驾驶室有一片血迹,有一个手机歪歪斜斜倒在副驾驶座下。   轻轻碰了碰,手机亮了。   看见手机界面,段声寒的呼吸瞬间凝固住了。   手机屏保,是他和小蔷薇的合照。   在洁白如新雪的蔷薇花墙下,赫德举着手机自拍,比着剪刀手,笑得灿烂,自己在他身后稍远一些的花园椅上坐着,用新鲜的蔷薇包成一束漂亮的花。   段声寒记得这张照片拍摄于很多很多年前,他和赫德结婚不久,那是他们结婚的三周年纪念日。   “……”这一刻,眼泪哗啦啦滚落。   “赫德!!!”四野无人回应。只有上面道路施工传来的挖机声。   “小蔷薇——”段声寒哽咽难以自持,“哥来了,哥来接你回家了,你出来……”   赫德没有像从前一样跳出来,从后拥抱住他。   “你别吓我!你出来啊……”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握着赫德手机的手抖如筛糠。   收到段声寒在公域发送的找到赫德手机的讯息,众人用奇点隧道顷刻穿梭到他身边。   没有人敢说话,只是闷着头兀自寻找。   白鹤在冷却塔里找到了那个军密档案里记载的,中止天诛地灭核武的中止装置。玻璃球体上遍布鲜血,遍布着一个个狰狞的血手印。   满地的鲜血中,孤零零躺着一朵不再新鲜不再洁白的蔷薇花。   听到白鹤在冷却塔里发出的嘶哑嚎啕声,众人一窝蜂涌了进来。   时间和空气都仿佛凝固在此刻,置身此处的众人喘不过气。   白鹤哀鸣嚎啕着跪在地上,用袖子使劲去擦球体上殷红的鲜血,血色不再蒙蔽,球体中的那几行字显现了出来:   殉道者阿蒂尔·赫德,最终操作时长:4分25秒。(05:25:30-05:29:55)   下面有一行小字:   ——疼痛感知程度:超出人类疼痛感知阈值极限3.7倍,中止请求次数:0   ……   底下有一个蓝色的,显示7秒钟的录音文件。   一个圆圆的摁扭,白鹤颤颤巍巍点下了它。   几声重重的濒死喘息声之后,轻轻的声音带着哽咽:“段、哥……我好疼啊……” 第116章   中止装置全程记录了赫德是如何操作系统,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过程。   他在球前哭泣、质问、一次次退缩,又最终颤抖着把手放上球体,一遍遍说着我愿意。   这4分25秒的短短时间,对洛迦等人来说,无疑是一次精神层面的酷刑。   当影像中赫德的身躯分解成一片金色粒子随风散去时,白鹤已经说不出话,捂着胸口倒地昏迷过去。   意外的是,段声寒没有什么悲痛的情绪,洛迦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目光都涣散了。灵魂像是抽离了本体,轻飘飘的,飞得很高,以上帝的视角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感觉,也没有痛苦。   这是这种状态,比晕过去的白鹤还要严重。   在心理学上,这种状态叫做解离。指的是当一个人遇到无法接受的事情,自身无法应对此种状态时,身体触发防御机制来保护自己不被痛苦生吞活剥。   当球体中最后一颗粒子散去,化作一朵洁白的蔷薇花落下猩红的血泊中,段声寒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面临着什么。   所有人的声音都飘不进他的耳朵里,他感觉自己像是溺亡在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里,漂浮无依。   他行将就木般走到冷却塔外,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紧握的赫德的手机成了遗物。   段声寒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码,打开了它。   从前他们没有分开的时候,赫德就是个话痨子,总能喋喋不休缠着他讲好几个小时,小到今天吃了什么,食物的口感怎么样,吧啦吧啦一大堆。   段声寒虽然一点都不会觉得不耐烦,但终归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又不想伤了小蔷薇的心,就让他写在备忘录里,等自己有时间了,一条条看,一条条回。   自段声寒出事之后,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把鸡毛蒜皮的碎碎念写在备忘录里,即便他不知道段声寒会不会醒过来,也始终如一日天天记,天天写。   往下一划,划不到尽头,一看,一千多条。   段声寒随便点进了一条:   「今天挨老师骂了(ω`)   老师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可是我不是废物,我也有为同盟会做事,只是大家都不记得了。我说了时茧的事,老师也不相信我。段哥要是在的话,肯定会相信我。」   「加文老师的宝宝好可爱啊   眼睛大大的,是金色的小卷发耶,他好乖,肚子圆圆的,可爱死了。虽然他的Alpha爸爸作恶多端,可是他的颜值真的完全遗传给了宝宝,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宝宝。   我也想和段哥拥有一个自己的宝宝,不知道他的头发会是什么颜色呢?是像我一样金色的呢?还是和段哥一样黑色的呢?   [图片][图片][图片]」   ……   大颗大颗眼泪滴落在屏幕上,落日余晖之下,段声寒失声痛哭。   一行人带走了这台中止装置,菲尔抱走了昏迷不醒的白鹤,洛迦在原地踟躇了许久,想了半天措辞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劝:“段哥。”   他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跟陆庭深一样称呼他:“我们先回同盟会吧。东西……我们都带上了。”   洛迦没敢说遗物两个字。   段声寒终归是个成熟稳重的Alpha,听了洛迦的话无言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随众人一同返回了同盟会。   赫德没有了,白鹤和卡尔·加文受了沉重的打击精神不稳定,陆庭深大脑受了重伤,段声寒痛失爱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让他去做什么。整个高层,竟然只剩下洛迦、纪澜和菲尔还可以处理善后工作。   不过好在,三日之后,白鹤从房间走出来,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没有其他什么异常。   “老师……”洛迦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白鹤摇摇头,嘶哑道:“抱歉,但我现在好多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完成吗?”   洛迦道:“善后工作虽然多,但是并不难做,我和纪澜搞得定。只是……”   洛迦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联邦倒了台,帝星群龙无首,我们要重建新政权。如今单凭我们几个人,难以支持。”   “加文老师和庭深现在这样,还有段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卡尔·加文和段声寒都确认患上了解离症,卡尔·加文病情更重一些,现在已经要采取强制束缚措施了。   白鹤深吐了一口气,道:“Gavin那边好办,我去为他执行记忆删除手术,忘掉切尔·希特,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段哥呢……”   要为了让段声寒也摆脱痛苦,执行记忆删除手术的话,对赫德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提到赫德,白鹤的心又痛得一阵抽搐,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把眼泪憋回去:“声寒这边不行……我希望他……自己走出来。”   “还有庭深。”洛迦说,“我已经检查过,他身体的各项机能没有问题,因为有纪澜从总统府带回来的详细改造资料,目前「响尾蛇」的基因已经被我彻底摘除,但是脑子,因为……”   后面的话,洛迦没有说,白鹤已经终日饱受对儿子和学生愧疚的折磨,他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于是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转而更委婉地说:“因为生物聚变装置的强制抽离,他的大脑受到了损伤,现在是类似于阿尔兹海默症的症状,除了段声寒谁也无法近他的身,但段声寒现在又……总之这不是我的专业范围,我无能为力。”   白鹤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   白鹤来到陆庭深的房间,见他身上的蛇鳞确实已经全部褪去,和之前的模样无二差别,脊骨受了伤,他暂时无法行走,坐在轮椅上,对着虚拟窗,此时窗外设定的是一片碧绿的青草地,看起来就像是在元帅府的二楼。   在对自己的孩子造成一生不可磨灭的伤害之后,道歉还有用吗?   陆庭深不想看见他,要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不论白鹤怎么解释,怎么蹲在他身前诉说当时的自己是逼不得已,怎么解释他「响尾蛇」的身份不是自己造成的,他也不会信。   “为什么不信呢?!”白鹤满眼泪花,看着陆庭深哽咽道,“爸爸虽然……虽然确实从来都对你不是太好,可我真的没有把你改造成「响尾蛇」!那不是我!我没有骗你!”   “你骗过我很多次了……”陆庭深喃喃地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走吧,我不恨你,我也不需要爸爸。”   如今的陆庭深,与父亲之间只剩下不好的过去,偏生在最后关头,白鹤为了洛迦对他痛下死手,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强行以三根手指深入腺体摘除生物聚变装置,两根细线从整条脊骨内被连根拔起,那种痛苦陆庭深至今回想起来依旧瑟瑟发抖。   “对不起……”   陆庭深没有回应,连像从前一样朝他委屈大吼都没有。   失望到了一定程度的孩子,不会再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只会一言不发地离开,至死不回。   白鹤失魂落魄地正要离开,却见虚拟窗外振翅飞过一只白色胖胖的银喉长尾山雀,陆庭深的神色忽然变了变,挣扎着直了直身子:“小鸟——”   小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飞到窗台上,黑黢黢的大眼睛看着陆庭深,歪了歪圆滚滚的头:“啾啾啾~”   陆庭深有些开心,屏着气生怕打扰到它,努力摇动轮椅离窗台更近一些,他想打开窗户放小肥鸟进来,但窗户外的景象只是虚拟的,小鸟也是虚拟的。窗户也是密闭的一块玻璃,没办法打开。   “……”但幸运的是,虚拟小鸟没有飞走,代替白鹤,逗陆庭深开心。   “你要是真的小鸟就好了。”陆庭深抓了一把饭粒,那是中午时洛迦送过来的饭,他没有吃几口,就放在那里,刚好可以喂小鸟,但是可惜,小鸟是虚拟的。   陆庭深落寞地说:“小鸟,我想回家……”   小鸟……   一语点醒了白鹤。   白鹤连忙抹干净泪水,在去厨房的路上,遇到了洛迦。   “老师是要往厨房走吗?”洛迦问,“庭深那边情况怎么样?”   白鹤摇摇头,沉默了片刻,道:“我想了个办法,不用管我,你先去忙吧。”   “嗯。”   同盟会的厨房一应俱全,有一个专门烘焙糕点的区域,食材也很齐全。   白鹤翻出了黄油、糖粉、面粉、鸡蛋,还有一排小熊模具。   他不喜欢小鸟,小鸟是他一生屈辱的印记。但如果儿子喜欢的是小鸟,他愿意装疯卖傻。   儿子喜欢吃曲奇饼干。   那做父亲的就为他做小熊饼干。   做个什么口味的呢?还好,这一次白鹤没有忘记,从749收容所出来的时候,陆庭深还问了他呢。因为时间过去的不太长,白鹤还记得。   白鹤翻箱倒柜取出了一包蔓越莓,这么多天,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了。   将软化黄油与糖粉、鸡蛋、面粉按一定比例混合,倒入多多的蔓越莓碎,揉匀,用小熊模具印出一个个可爱的小熊,送进烤箱,紧张地坐在烤箱前等着它出炉。   金黄的蔓越莓小熊饼干出炉了,又香又甜,白鹤尝了一个,味道很好。   白鹤给每一个小熊饼干都单独用包装袋装起来塑封,放进口袋里,这样他就能随手掏出来给陆庭深一个惊喜。   晚七点多,白鹤换了一身衣服,忐忑不安地来到儿子门房前,将自己的头发拨得乱乱的,深吸了几口气。   ·   窗外的那只小鸟已经飞走了。   陆庭深又陷入了孤独之中。   早些时候洛迦送过来的晚饭他依旧没有吃几口就放在哪里。洛迦很担心,想劝他多吃一点,被他轰了出去。   寂静之中,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嚷的动静。   “宝宝!我的宝宝在哪里!”   “啊啊啊啊啊宝宝!小鸟来喽!”   陆庭深猛地一震,唯一还算温暖的记忆犹如潮水涌进脑海。   那个笨笨的,蠢蠢的,爱画屎坨坨的小鸟。会把所有饼干和糖都留给他吃的小鸟。   会说:“小鸟喜欢你,小鸟疼你!”的小鸟。   这么多日了,陆庭深只有此刻才像个人,吃力地摇着轮椅去开门。左顾右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开心的眼泪滚落脸颊:“小鸟——”   白鹤回头,对上陆庭深欣喜脸庞的刹那,鼻酸眼涩。   “宝宝!”   “小鸟”开心地扑过来,一把抱住自己可怜的孩子,嚎啕大哭:“你怎么坐轮椅了!!!是不是谁打你了,呜呜呜……”   “为什么打我的宝宝!大坏蛋!”   陆庭深紧紧抱住小鸟,委屈的泪洒满他的身,哽咽哭着:“没有……没有人欺负宝宝,宝宝很好……爸爸别哭……”   “爸……”陆庭深的语气委屈极了,像小时候受尽欺负,躲进爸爸怀里寻求安慰一样。   这么多年,这是白鹤第一次与自己的孩子紧紧相拥。但,这个对象并不是白鹤本人。   此刻,白鹤不能难过得太久,毕竟他现在是开心的小鸟。   在泪花中挂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小鸟有惊喜给你!!!”   他从口袋掏出一大捧小熊饼干:“宝宝你看!”   “小熊饼干——”   “嗯!宝宝最喜欢吃小熊饼干啦!吃了饼干就不可以哭了哦!”   陆庭深高兴极了,连连点头,撕开包装看见点缀着蔓越莓碎的饼干体的那一刻,忽然愣住了,笑意逐渐凝固,然后散去。   白鹤心头一紧:“宝宝……你怎么不吃?”   白鹤拿过饼干模仿着笨手笨脚的小鸟,往他嘴里塞:“你吃嘛!好吃的饼干!小鸟特地烤了好久好久的!”   陆庭深一手拍开了。   “你不是小鸟。”   陆庭深将饼干抓过,恶狠狠摔碎了:“白鹤——你让我觉得恶心,假扮小鸟很好玩吗?!”   “滚!”陆庭深摇着轮椅碾过那一堆饼干,进门去,砰地一声,把门甩得震天响。   ……   小鸟的天真笑容凝固在脸上,白鹤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发现是假的了。   父亲的心像满地被轮椅碾过的小熊饼干一样,七零八碎。 第117章   轮椅划过时碾碎了许多曲奇饼干,此时零落了满地的饼干碎渣,一片狼藉。白鹤默不作声地清理着,颗颗眼泪忍不住滑落脸颊,滴落在地,与饼干碎融成一团湿漉漉的泥。   忽然一只手映入了眼帘,白鹤呼吸一滞,含泪抬眼,是菲尔。   菲尔从口袋里摸出面巾纸递给他。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他们圆满相逢,但这个时候,爱情在两人之间变得轻如鸿毛,谁都没有久别重逢的快乐。   菲尔想说什么,话在嘴边饶了几圈,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咽了回去。   帮着白鹤收拾完,菲尔不再停留,转身离开。白鹤心中又是一阵抽搐,叫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菲尔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摸了根烟点上。   白鹤哽咽道:“一声不吭地来到我身边,又一声不吭离开,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也对我失望吗?”   “没有。”菲尔说,“我不知道怎么说,算了。”   “什么算了!?”白鹤颤声质问,“你说清楚一点!是什么东西算了……?是当初在司令部的那通电话,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烟雾盘旋着向上缭绕,静悄悄地散开,菲尔平静地说:“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回你的亲生儿子,为你的学生准备后事,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们的感情。”   “至于声寒那边,我会帮你的。”菲尔说,“虽然赫德的牺牲和你没有关系,但在赫德留下的备忘录里,你没有相信他对你说的时茧的事。声寒虽不恨你,但也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们任何人了。”   除了白鹤、段声寒,和之后的卡尔·加文,赫德没有再将时茧之事告诉任何人,白鹤是他最依赖的老师,唯独他没有相信,还骂了他一顿。   赫德没有恨,段声寒也不恨任何人,但不代表失去爱人的段声寒可以释怀。   他在今日早晨已经带走赫德的所有遗物离开了同盟会。没有人拦得住他。   “他觉得,要是你早相信赫德,至少在他牺牲后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你不会说出他拖后腿这种话。”   “……”   “白鹤,想办法弥补遗憾吧。”菲尔回头看他,“不管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学生。不要让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个薄情寡义的人。”   白鹤的眼泪依旧在流,他真的有很努力地想要补偿,即便讨厌小鸟,依旧愿意为了孩子而选择装疯卖傻,可他不知道为什么陆庭深轻易就揭穿了他。   他也想,可他无能为力啊……   对于赫德,人已经牺牲,他又该怎么补偿?后悔自责没有半点作用。   铺天盖地的愧疚情绪要将白鹤活活吞没,他在每一个深夜辗转难眠,一遍遍用过去的事情折磨自己,他后悔对陆庭深痛下狠手,后悔对赫德说下那些重话。造成如今一死一痴的结局,覆水难收。   洛迦知道了他假扮小鸟,想去逗陆庭深开心的事,但为什么陆庭深忽然就发现了呢?   “我不知道……”白鹤摇头啜泣,“我还特地为他做了他最喜欢的蔓越莓饼干,可他没有吃,就发现我是假扮的了……”   洛迦刹那伫立无言,苦笑了一声:“庭深喜欢的一直是芝士味的。蔓越莓……是您自己爱吃的口味。”   原来,原来。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父子同爱一种口味之说,白鹤只是忘记了。或者说,他从未将陆庭深真正放在心上。   陆庭深想要回家,洛迦左思右想,同盟会没有真正的太阳,似乎确实并不利于陆庭深的身体和精神恢复。   经诊断,他确定因部分脑组织受损而患上了类似阿尔兹海默症的神经系统疾病,记忆力减退、语言动作迟缓,变得沉默寡言,忘记了很多人。   白鹤说,有机会能够治愈,但具体时间是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换一个环境,会对病情大有助益。   于是洛迦决定要送陆庭深回元帅府疗伤。几日之后,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将陆庭深送回元帅府。   然而同一天,白鹤不知所踪。   脑电波也遍寻不到。洛迦一路上惴惴不安,直到菲尔将车驶进元帅府,洛迦在碧绿的草地上看到了两颗大大的红蘑菇。   红蘑菇里笨手笨脚地钻出了一个满脸满身都花花绿绿的傻子。   这一刻,洛迦心中大石头咕咚坠地,眼睛酸涩难当,朦胧一片。   傻子听见声音连忙钻出蘑菇小屋,左顾右盼,目光很快锁定在驶来的漆黑车子上,害怕的眼神中又掺杂着几分欣喜:“宝宝……”   “小曼陀罗!”   看见来人并不是那些煞白的臭医生,小鸟总算再无顾虑,欢呼雀跃地爬起身,手舞足蹈地朝车跑去,一把拉住洛迦的手:“小曼陀罗!我的宝宝,你的老公咧?”   洛迦笑了笑,揉了揉他乱糟糟还沾满五颜六色油彩的头:“在车里。小鸟想他了,对吗?”   “嗯!”   洛迦拉开车门,小鸟见到了陆庭深,嘴一瘪,大哭,一把捧住他的脸,在孩子的左右脸颊上各印了一红一蓝两个油亮的大手印,激动得大哭,朝着那苍白的额头狠狠印下去一个啵:“宝宝!!!见到你了真开心!”   陆庭深惊愕了很久很久,俄而用力抱了上去,埋在小鸟肩头放声痛哭!   小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宝宝会这么这么委屈,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堆小熊饼干和棒棒糖,这一次,全都是芝士味的。   塞进陆庭深怀里:“宝宝吃饼干!宝宝最喜欢芝士味的饼干!吃了饼干就不可以哭了哦!”   小鸟邀请他的宝宝到自己的蘑菇小房子里做客,塞给他一把糊满各色颜料的画笔,他们在干净的画布上挥毫泼墨,尽情创作花花绿绿的屎坨坨。   洛迦给他们搬来了许多纸和笔。   连画了十几副屎坨坨开会,小鸟应该是有些腻了,把画笔戳进水桶里搅了搅,拿过一张新的画纸,兴高采烈地说:“宝宝!我们来画全家福吧!”   陆庭深一愣:“……全家……福?”   “嗯!”   “好。”   ……   这么多日,看见陆庭深终于露出真实的笑容,洛迦欣慰地笑了笑,回了主楼,一进门便闻到空气中飘来浓浓的芝士香。   厨房里制作芝士曲奇的锅碗瓢盆堆在一起,虽是脏的,但摆得很整齐,不算太乱,显然,这并不是小鸟能做得到的。   岛台上放着一件白色的同盟会西装外套。胸口处别着一朵洁白的风铃花。   白鹤来过。   看小鸟笨兮兮的模样,不像演的。   洛迦清楚地记得白鹤曾告诉过他小鸟已经消失的事,并且明确地说,他讨厌小鸟。那么,此刻真正的小鸟又是怎么回来的?   洛迦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推开了元帅府里的医疗室。   一台电休克治疗仪开着机,两根电线躺在床上。电源键冒着绿光。   这对洛迦来说并不陌生,这是用一定电流刺激大脑,以达到治疗精神疾病的仪器。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它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刑具。   洛迦走过去将它关了。看见一张纸条零落在地:   ——背负血海深仇前行的白鹤迎来了自由和尊严,   三十年风雨如晦,我不曾愧对组织,不曾愧对肩上使命。   然行路艰难,到底难以取舍。我亏欠太多人。   今日之后,自由的白鹤会学做一个称职的好父亲。   希望为时未晚。   ——白鹤   ……   电流划过白鹤的大脑,久违的痛楚时隔多年,将白鹤的思绪带回那个对他来说生不如死的精神病院。   剧痛之中,人格渐渐分为了两个。   思维陷入一片虚无的空间。   这是白鹤第一次以第二视角注视这个抱着膝盖蹲着的胆小怯懦的傻子。   不,那不是别人,是被他亲手扼杀在大脑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小鸟。”白鹤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自己,轻轻说,“如果你能记得你在此刻见到我这件事,见到庭深,请帮我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请你告诉他,从今往后,白鹤会学着做一个好父亲。”   ·   小鸟拿着银灰色画笔,在第三个火柴人头顶画完了浓密的头发。   忽然想起了什么。   陆庭深在给草地补上绿油油的三叉小草。   “小鸟?”   “宝宝……”小鸟眨了眨眼,看向他,“对不起……”   陆庭深不明所以:“小鸟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没来的时候,有个人在我的脑袋里和我说话,他让我告诉你……呃……”   “哦!”小鸟说,“我记起来了,他让我告诉你:从今往后,白鹤会学着做一个好爸爸。” 第118章   小鸟在明媚的春光里自在徜徉,白鹤依旧在早春的寒夜里踽踽独行。   晚十点,小鸟玩累了,滚了一身泥和草屑,拍拍屁股告别宝宝回房睡觉。   一向喜爱干净的白鹤人格清醒过来时,看见脏兮兮的床,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默默收了床单扔进洗衣机,拿了套干净衣服去沐浴。   将近十一点,他用奇点隧道前往同盟会。   这些日子他都是这样频繁往返于两地之间,几乎无法保证睡眠。白天,他以小鸟人格陪伴在陆庭深身边,到了晚上,小鸟刚枕上枕头没多久,白鹤就匆匆醒来。   同盟会如今正处多事之秋,再少他一个实在是难以为继。   但有个好消息是,卡尔·加文的病情这些日子逐渐稳定下来,可以开始和人沟通交流,目光不再如之前一样涣散,就好像三魂七魄都回到了身体里,思维渐渐活跃了起来,甚至可以慢慢接手任务了。   似乎他心中那根名为切尔·希特的毒藤终于被连根拔起,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就此散去。   起初洛迦还半信半疑,但后来发现,卡尔·加文已经能慢慢接受同盟会工作,且和之前一样完成得滴水不漏,这才渐渐放下了一颗心,抱了抱老师:“走出来了就好,老师。幸福的日子马上就会属于我们,一切都过去了。”   卡尔·加文笑了笑,回拥住他:“老师会坚强。这条荆棘之路走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如今应该向前看。不必担心。”   洛迦观察了卡尔·加文几天,确认真的万无一失之后,同意他出同盟会执行任务,连日来也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和切尔·希特有关的一切东西,除了肖恩,他全都扔了。由此可见,卡尔·加文真的有很努力地在告别过去,他想投入新的生活,拥抱真正充满自由和尊严的明天。他努力地吃饭,认真地执行任务,告别过去之后,一切都是新的。   他可以泰然自若地独自吃下一个菠萝蛋糕,喝下一杯温热的草莓牛奶。这些都可以做到,切尔·希特并不是那么难以忘记。   在这之前,他每天都在不停告诉自己,切尔·希特不值得,切尔·希特已是过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时间会冲刷一切伤痕。   可他不知道,爱与恨是时间最难抹去的东西,它们就像刻入灵魂里的烙印,不论经历多少次剥皮换骨,终会在某一个看似平凡的日子里隐隐作痛。   所谓精神控制,不过如此。   今天,同盟会高层并曾经与旧联邦政府招安的高层们、各区总督召开会议,将设β109区为新的政治中心,在最高统帅部的遗址上重建新的同盟会大厦,并将此处作为同盟会办公所在地。   旧的总统府已是过去,会议之后,此处将被爆破,于废墟之上,建立自由公园,而总统府背后的那座山,建立自由纪念碑,安葬那些为了自由和尊严而大义捐躯的同胞。   会议召开到此项议程时,众人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卡尔·加文,见他波澜不惊,只在备忘簿上刷刷记录着会议内容。   看来,他是真的彻底走出了往日的阴霾。   等总统府也在炸药的攻击下土崩瓦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让卡尔·加文伤心的地方。   事不宜迟,爆破工作将于两日后进行。   白鹤却总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妙。   “老师?”洛迦来到他身边问,“在想什么?”   白鹤说:“我总觉得,让Gavin得知总统府即将爆破的消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洛迦微微凝眉,觉得白鹤多虑,并表示卡尔·加文亦是同盟会高层,拥有参会权利,单单这件事瞒着他,显然不太现实。   白鹤忧思道:“希望是我多虑了。”   这话他们还不敢让卡尔·加文听见,不然一定又像当年那幅画一样,两个人得结结实实吵一架。   白鹤说:“现在我白天基本走不开,庭深需要小鸟。爆破一事我就不参与了,洛迦,你还是听我的,这件事不要让Gavin参加。”   洛迦应了,这两天给卡尔·加文下达了别的任务,特地把他调离β109区,离得远远的,人只要忙起来,就没有功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卡尔·加文欣然领命,总统府炸不炸的,和他没有太大关系。   第二日晚八点多,卡尔·加文在β108区终于执行完任务,疲惫的他此刻非常想吃一块酸酸甜甜的菠萝蛋糕犒劳一下自己。如果还能买得到草莓牛奶那就更好了。   他在市区执行任务,甜品店并不难找,稍微一搜,附近有七八个。   卡尔·加文选了一家隔壁有婴幼儿用品店的,买完了蛋糕,正好可以去给肖恩买些新衣服和新玩具。然后回同盟会休息。   不幸的是,菠萝蛋糕正巧买完了,不过还有两个菠萝甜甜圈躺在玻璃柜里,算了,甜甜圈也行。草莓牛奶也有,疲惫的卡尔·加文实在不想再跑别的店了。他还要给肖恩买新衣服呢。   出了甜品店门,卡尔·加文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草莓牛奶,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甜甜圈,咬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菠萝酱果粒和着奶油夹心在嘴里爆开,别提多美味了。   他拐脚进旁边的婴幼儿用品店逛了小半个小时,给肖恩挑了许多换季的新衣服,拎着大包小包出店门,时间不早,他该回家了。   “咚——”卡尔·加文还拿着菠萝甜甜圈在吃,忽然不留神踢了什么,蹙眉低头一看,是一个脏兮兮的木箱子。   木箱子倒了,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一只鞋刷、一条擦鞋巾、一管鞋油。   ……   一个浑身破烂的小男孩听到动静跑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弱弱地盯着他看。   一股寒气沿着卡尔·加文的脊背往上蔓延。早春的夜风真寒冷啊,冷得像数十年前飘着大雪的奥尔赛广场。   冷得口中的甜甜圈都于顷刻之间失去了味道。   “对……对不起!”卡尔·加文白着脸从口袋里掏出很多很多钱,塞给他,“全都赔给你,钱给你,蛋糕给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再来缠着我!”   卡尔·加文连声说着对不起,喘着粗气犹如见鬼了似的一步步倒退,落荒而逃!   小男孩只是小男孩,被塞了一摞钱正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今天可真是遇到好人了。他当然没有穷追不舍,他又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坏蛋。   对卡尔·加文穷追不舍的,是他自己的心魔。   卡尔·加文一直跑啊跑啊,跑到没力气了终于停下来,猛地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   “……”卡尔·加文松了口气,清醒过来之后,苦笑一声,真是自己吓自己。   有什么大不了,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连人种都不是同一个。   直到卡尔·加文回头,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黑暗的小巷,小巷的尽头,伫立着一根电线杆。   这一刻,卡尔·加文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恐惧。   眼前昏暗的视线忽然大亮,有汽车的引擎声在身后的巷口传来,卡尔·加文蓦然回头,见到一辆黑色的军车驶入巷口,停了下来。   这一切,真正应了那一句命中注定。   卡尔·加文再次疯狂奔逃——   “哎哟我草!吓死老娘了!”黑玫一个激灵,“啥人都能让我遇到!”   黄莺眯了眯眼,看向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嘶了一声:“我怎么看着那么像总统夫人呢?”   “什么叫像,那明明就是,”黑玫鼻孔哼哼:“总什么统,夫什么人,切尔·希特早死绝了,联邦都没了。”   联邦倒台,黑玫因为之前结结实实得罪过洛迦,同盟会夺权之后立马把黑玫拉为头号通缉犯,现在东躲西藏的人变成了她,老鼠似的人人喊打,今晚就是来红塘避避风头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同盟会高层,不知道为什么卡尔·加文像见了鬼似的,跑得比她还快。   管她呢,正好不用绕路了,赶紧避风头去。   ·   卡尔·加文跑出了小巷子,手中没来得及拧紧的草莓牛奶已经在慌不择路的逃跑间撒出了大半,泼洒在洁白的衣服上、裤子上,精致的皮鞋上。   周围人潮熙熙攘攘,卡尔·加文身处其中,却觉孤单至极。   他抽出纸巾弯腰擦去鞋面上泼洒的牛奶,却怎么擦都回不去了。这种金贵的牛皮皮鞋,就应该踩在脚踏上,被最优秀的擦鞋匠捧在手心里,打上鞋油,一点一点抛光,擦拭。而不应该是在人群熙攘的街上,只是用面巾纸草草了事。   卡尔·加文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擦不去的草莓牛奶渗入皮肉里,黏腻冰冷,轻易腐蚀那颗自以为已经走出阴霾,拥抱崭新未来的心。   亲人的离开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卡尔·加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往哪里去,只记得意识回笼时,他已经打开了灯,金碧辉煌的城堡正中央,朱红台阶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切尔·希特巨大的油画画像。   画中的切尔·希特依旧是一身军装,皓首微垂,眉眼温柔,静静注视着台阶下失魂落魄的卡尔·加文。   他的胸前别着一朵洁白的玫瑰,王座扶手之上躺着一只慵懒的白猫。   “Hiter……”卡尔·加文没什么表情,痴痴地看着画中的人,“我的鞋脏了。”   “……”无人回应。切尔·希特已经死了。被他自己枪杀了。   “我的鞋脏了。”卡尔·加文指着自己的鞋面,喃喃地说,“你有听见吗?我的鞋脏了!”   “看着我做什么?还不来帮我擦鞋,你这个卑贱的擦鞋匠!”   偌大的斥责声回荡在寂静空荡的总统府之内。   卡尔·加文怒极脱下鞋,狠狠朝那张可恶的俊美脸庞扔去——   切尔·希特依旧眉眼含笑,不曾生气,也依旧不能回应他,这只是一幅画而已。   “……”卡尔·加文深一脚浅一脚地扔下了手中大包小包,“好吧,Hiter,我累了,你来陪我睡觉吧。”   推开门,华丽的寝宫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卡尔·加文找啊找啊,寝室、客厅、藏酒室、衣帽间、他一层一层地翻,一间一间地找,周围除了他哽咽的回音,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回应他。   唯有凄迷的月光洒落进来,落在卡尔·加文苍白的脸上。   最后他藏在切尔·希特放衣服的衣柜里,嗅着那一点点残存的罂粟信息素,才能勉强囫囵睡去。   ……   “殿下,我愿为您付出一切。我的剑刃、我的身躯、我的命。”   “我与殿下,生死相依——”   “殿下,我燃烧生命爱您。”   ……   一只大手抚摸上肩头,旋即健壮的胸膛将他拥入怀中,紧紧地与他拥抱:“殿下又做噩梦了。不怕。”   ……   那年纷飞的大雪,瘦弱的擦鞋匠、英俊而年轻的骑士,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卡尔·加文向他们飞奔而去。   终究无法拥入怀中,只剩漫天飘零的冰冷的飞雪。   “殿下,不哭。”风中传来温柔的声音,温暖的无形大手拂过卡尔·加文的脸颊,“您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殿下,我没有离开,我在一楼大厅等你。”   “只要你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卡尔·加文蓦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涣散,他披着切尔·希特的军装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楼去,经过了光影斑驳的碎花窗,一步一步,来到一楼那副巨大的切尔·希特画像前。   温柔的目光吸引着他靠近。   “你在哪儿……?”   “Hiter……”   光着的脚一步步拾着铺设长绒地毯的台阶而上,卡尔·加文在画下驻足。   痴了的脸庞贴上画像底部,那正画着的,是切尔·希特一尘不染的军靴。   “扑通——”有什么东西从画的背后掉了下来。   朦胧的泪眼之中,卡尔·加文看清楚了,那是一把枪。   “哈哈哈哈哈——”卡尔·加文软倒在地,在大笑中泪流满面。   死去的人无法复生,唯有终结另一条生命才是唯一的答案。   “殿下,”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确实清晰可闻,这并非幻听,是真真切切存在。   “很快的,一点儿也不疼。扣动扳机,我们再也不分离。”   ……   卡尔·加文拾起枪,像切尔·希特曾经教他的那样,上膛,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砰——”   大门被从外破开,万顷月光洒落进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从外传来:“Gavin——!!!”   白鹤与洛迦冲上来,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卡尔·加文,预料之中的痛并没有袭来,枪是空的,没有装填子弹。   那把枪是切尔·希特藏的,但他没有往里装填子弹。生与死相连的桥,他亲自斩断了。   那道声音又在四下回响,是一声得意的笑:“我赢了。”   “夙愿已了。殿下,好好活着,忘了我。”   “对不起。”   白鹤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切尔·希特的声音,循着声源找到了一台留声机。   洛迦拾起枪左看右看,发现了端倪,他再次朝空的地方开枪,依旧没有子弹,但留声机将刚才的话重复播报了一遍。   这是切尔·希特对卡尔·加文最后的试探。   空枪一响,切尔·希特就赢了。卡尔·加文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   够了。   卡尔·加文没能走过那条链接生与死的桥,与切尔·希特重逢,心如死灰。   白鹤紧紧抱住了他,听他在哭:“白鹤……我好难受……”   “我忘不了他……对不起……”   白鹤抹去眼泪,紧紧拥着失而复得的挚友,哽咽难当:“我为你执行手术,等下一个天明到来,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Gavin,回家,我们回家……”   无影灯开启,卡尔·加文心甘情愿地躺上了那张床。   洛迦看了眼天气预报,啜泣了一声,安慰卡尔·加文道:“明天是个好天气,等老师醒来了,我带您去玩。”   “嗯……”卡尔·加文与他拉了拉钩,“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卡尔·加文从房间醒来,摸了摸脑袋,轻轻的,但心情很好。   肖恩在身边的摇篮里呼呼大睡,圆圆的小肚子一起一伏。   卡尔·加文倾身戳了戳孩子的脸蛋,笑得幸福:“今天小曼陀罗要带我们去玩哦!小猪,快快起床咯——”   白鹤与洛迦推门进来,见此情此景,不由得热泪盈眶。   卡尔·加文不明所以:“干什么这样看我?孩子他义父,几点了,快收拾收拾出门了。”   洛迦拎出一个背包,里面装满了尿布奶瓶湿巾之类的东西,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老师和肖恩起床。”   卡尔·加文拉了拉宝宝的猪头襁褓:“我们去哪儿玩?”   洛迦眉目一凝,笑了笑:“自由公园。”   巍峨的总统府,数十年的荣耀,在爆破之中奄奄一息倾颓。   瓦解、崩塌,而后化作一片废墟。被挡住的晨曦顷刻间洒落下来,卡尔·加文唔了一声,看着化作废墟的一片建筑,眼里只有对这里日后变成公园的向往。   暴君的统治彻底落幕,围观的人群鼓掌称快。   总统府倾塌那一刻,只有卡尔·肖恩在哇哇大哭。   “哦哦哦~不怕不怕!”卡尔·加文摇着孩子,怎么哄也哄不住,“爸爸在呢!”   卡尔·加文蹙了蹙眉:“奇怪,离得这么远,爆破声也不大,怎么这就吓哭了?明明平时胆子很大嘛。”   “唔,也许……”洛迦笑了笑,道,“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噩梦。” 第119章   卡尔·加文的事解决了,众人心中总算有了几丝宽慰。   自屠龙之后,短短一个月内,于私,赫德的后事处理完毕;卡尔·加文忘记过去,开启了新的生活;陆庭深的病情也在小鸟成日的陪伴下逐渐好转;   于公,以洛迦为首,白鹤、卡尔·加文、纪澜、菲尔等人肃清联邦旧部不肯归顺的高层,该清算的都一一清算了,被抓进监狱里服刑的杜城也被白鹤捞了出来。加入同盟会,效犬马之劳。   “要拥护新的主人了么?”杜城在前往同盟会新大厦的路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   “没有新的主人。”白鹤摇了摇头,道,“你、我、这个世界上每一个Alpha、Beta、Omega,皆是主人。”   3月3日,同盟会在湟湟青天之下正式成立,这一次不必再东躲西藏,也不再有荆棘缠身。   同盟主席一职,经荆棘议会遴选,由Alpha、Beta、Omega各33名代表组成的联合议团,108票全票通过,拥戴原同盟会会长:6S级Omega洛迦为同盟主席,拥有最高权利行使权、表决权等。   3月3日,这个日子说来大有来头,18年前的3月3日,同样是同盟会在荆天棘地中成日的日子,那一年,输死斗争的平权军战败,卡尔·加文与白鹤沦为阶下之囚,回天无力。   那一年,洛迦只是个孩子。老师们将他推出来,在霍利普顿军校职工办公楼潮湿昏暗的地下室,逼一个一无所有手无寸铁的孩子成为燎原的火种。   那一年,唯有地下室一盏孤灯摇曳,一面由白鹤草草绘制的同盟会图徽挂在阴冷的墙上。少年洛迦哭泣着,不情不愿地握起颤抖的拳头,他连腿都在打摆。可是老师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他看见老师身上终年消退不去的伤,还是咬牙道:“我……我宣誓……我志愿加入同盟会,为……为世界上千万万Omega同胞……争取、自由和尊严……纵斧钺加身,加身……”   “老师——”少年洛迦崩溃瘫倒在地,大哭,“我做不到!!!放过我——”   白鹤想说算了,却被卡尔·加文拦住,卡尔·加文看向学生的眼神不再慈爱,不再温柔:“洛迦!继续!”   ……   如今,身别洁白曼陀罗的同盟主席一步步坚定走向发言台,在镁光灯与万千注目之中,巨大的同盟会图徽之下,温柔而坚定地说:“同盟会主席,6S级Omega洛迦,今日于此郑重宣誓,我将誓死捍卫以男女Alpha、男女Beta、男女Omega在内的六性性别同胞的自由与尊严,纵斧钺加身,九死不悔。”   十八年风雨如晦,荆棘遍野行道多艰,一无所有的少年抹着眼泪捂着伤口,终究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老师们在台下抹泪,陆庭深呆呆地看着发言台上光彩夺目的熟悉的陌生人,心里一动。他默默拉起袖子,终于愿意直视满手刻满洛迦二字的伤疤。   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记忆碎片挤了进来,这种晦暗不明的记忆在热烈的掌声包围之中,愈发清晰了。   “洛……迦……”   ……   会议结束,人群渐渐散去,洛迦下了台,要独自一人返回办公室忙工作,临走前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陆庭深。   这是他自生病后第一次出门,状况比之前好点,愿意让除小鸟以外的人接近他了。白鹤说,这是好事情,让他多接触接触人,有助于病情恢复。   显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太勉强,陆庭深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多人。   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菲尔,会议结束,菲尔握上轮椅把手,弯腰笑眯眯道了一句:“乖儿子,我们该回家了。”   “……”陆庭深忽然把住了轮椅。他的目光在四下逡巡,最后,落在台上整理发言稿的洛迦身上。   一直在偷看他的洛迦忽然对上他的目光,一愣,心虚地别过脸,他生怕再从陆庭深眼睛里看到仇恨与怨憎。敲了两下太阳穴,单独对已经开了脑电波权限的菲尔说:“带他回家,我先走了。”   菲尔:“推不动。”   发完私域通讯后,菲尔听见陆庭深喃喃地说:“小……曼陀罗……老婆……”   “?”菲尔眼睛一眯,弯腰凑耳,“你说什么?谁是你老婆?”   “小……小曼陀罗……”   “小曼陀罗是什么?”   “是……老婆……”   “谁老婆?”   “我……老婆……”   “你是谁?”   “陆……庭深……”   菲尔示意洛迦过来,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好儿子,你刚刚说什么?你老婆来了,再说一遍。”   “……”陆庭深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嘴唇又细细地抖起来。   洛迦伸出的手有些颤抖,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庭深……?我是谁?”   “…………”   “说啊,我是谁?”   菲尔蹙了蹙眉,提醒陆庭深道:“你刚刚说,小曼陀罗是谁?”   “……”陆庭深依旧不说话。   “说啊,一到关键时候你就掉链子!”菲尔怒其不争地说,“没出息的玩意儿。”   洛迦勉强笑了笑,退后了一步:“算了。总归在慢慢变好,也不急于这一时。您先带他回去吧。”   菲尔叹了口气,道声保重,带着陆庭深回家了。   轮椅被推着渐行渐远,陆庭深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熟悉的陌生人一眼,神情落寞。被菲尔拍了下脑袋:“走了,刚刚不说话,现在看个屁。”   ·   白鹤开完了会,急忙赶回元帅府,他得在陆庭深回来之前,让小鸟出来,不然就露馅了。因为早晨带陆庭深走的时候,是小鸟送别的,小鸟打着哈欠对宝宝说:“等你回来我就睡醒啦!你记得来找我玩哦!”   现在,为了不露馅,白鹤得赶紧回家换掉衣服,然后让小鸟出来。   然而两个人格之间并不是白鹤想切换就能切换的。   现在是白天,白鹤因为必须参加会议而临时占用本该是小鸟人格出现的白天时间,现在临时想要切换回去,最快的办法就只能是使用电休克治疗仪。   将那两根电线贴在一左一右太阳穴上,拧开开关,痛苦个几秒钟,小鸟就回来了。   这真是一项酷刑。   白鹤叹了口气,可为了孩子的病情,痛也没办法了。   白鹤已经换上小鸟睡衣,认命般将电极片一左一右贴上了太阳穴。   指间将触碰到开关时,一声惊惶的呼唤声划破寂静:“爸?”   “小鸟——”陆庭深摇着轮椅慌张地行在走廊间,“你又躲起来了吗?怎么没有在睡觉?”   白鹤心中一紧,要去拧开开关已经来不及了,父子俩四目相对。   “小鸟……?”陆庭深有些生气,“你在干什么?这个东西很危险的,你不要玩!”   来不及了。   要是让陆庭深发现他是白鹤,他一气之下,病情就又前功尽弃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攥着衣角:“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我就是好奇嘛……随便玩玩。”   陆庭深摇着轮椅过来,急忙撕掉他左右太阳穴上的电极片,斥责道:“这是你能玩的东西吗?等会儿把你电成脆皮小鸟。跟宝宝出来,以后都不许再进来了,知道么?”   “呜……我知道了嘛……”   陆庭深拉着他,乘坐电梯来到一楼,带到草坪上的蘑菇小屋里。现在这间小屋子倒变成了陆庭深最喜欢呆的地方,这里摆放着一罐罐枫糖蜜,还有新鲜的吐司片。   “你乖乖坐着不许乱动哦,”陆庭深打开了一罐已经开过封的蜜糖,拿过一片蔓越莓吐司,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蜜糖涂抹在上面,“等下又把蜜糖打翻了,我爸爸会生气的。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东西,他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可不能再打翻了,不然我爸爸要生气的。”   白鹤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涂抹面包的陆庭深,霎那间泪盈满了眼眶。忘了自己应该扮演小鸟的角色了。   “快吃呀,笨蛋,老是看着我做什么?”陆庭深看进小鸟的眼睛。   白鹤忙躲闪眼神,埋头啃了一大口,试探着问:“你爸爸……是不是很讨厌?你是不是特别特别讨厌他?”   “……”陆庭深抱膝沉默了一会儿,道,“小鸟,我最近好像想起了好多好多事。”   “什么事呀?”   “我想起了……”陆庭深的目光落在一旁已经被他和小鸟画满了屎坨坨的白鹤的画作上,那是一幅成群极乐鸟扑腾着翅膀,试图挣开荆棘缠绕的笼子,“荆棘之路。”   “小鸟,我最近总是做到不好的梦,梦里也有我自己,在梦里,我早就原谅他们了。”陆庭深说,“还帮他们一起做了很多很多事。”   “这个梦真奇怪呀,就好像我真的经历过一样。”陆庭深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算了,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呢?你就是个小傻子,什么都不懂。”   白鹤破涕为笑:“那你跟小傻子玩,你是什么?”   陆庭深耸耸肩:“我就是,生病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傻。”   “小鸟,我好像渐渐地不太讨厌他们了。”   白鹤的面包握在手上,喉头酸胀地再也咽不下去,他在孩子的拥抱中泪流满面。   “还有我的爱人,我的小曼陀罗。”   白鹤最终还是没敢揭穿自己的身份,毕竟陆庭深说了,只是好像而已。   现在的白鹤还没有资格。   “小鸟,你怎么又哭了?”   “我高兴呀!”白鹤说,“枫糖蜜抹面包太好吃啦!!!”   “宝宝!那你什么时候和小曼陀罗和好呀!”   “他们一定都非常非常爱你!像小鸟一样爱你哦!”   “你才不是没有人爱的孩子!” 第120章   当陆庭深能站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3月17日,因为脊椎还未能完全恢复,目前腰上还缠着厚厚的护腰带,小鸟搀着他,一步步走在茂密的草地上。   这个时候,其实新的庄园已经建好了,一个专属于洛迦和陆庭深的新家。   一应家具、住家服务团队都已经先进去了,依旧交由Robin先生打理。   整栋庄园的建筑风格、布局,都是这小两口很多年前畅想的那样,拥有一个大大的庭院,庭前种满洁白的曼陀罗花,屋后栽满松树,等到结出了松果,掰里头的松子吃。   陆庭深没有恢复,洛迦不愿意住进去。他想和陆庭深携手走进他们的新家,必须是一起。他愿意等,等到陆庭深真正清醒,等到他们真的真的迎来幸福的那一天。   Robin先生表示理解,表示在这段日子里,定会将庄园打理得井井有条,等他们回来。   如今,据屠龙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联邦倾颓的尘灰已经彻底散去,天地之间恢复了一片清明。   同盟会大厦最高层的自由金翼旗在蓝天白云之下猎猎招展,Alpha、Beta、Omega组成的联合议团旗拥护于右侧,令人诧异的是,自由金翼旗的左边,树立着一面黑底玫瑰旗。   三日前。   联邦旧党,原最高统帅部下属69处刑讯处处长黑玫,于红塘正式落网。   “不死鸟。”洛迦看着眼前这个往昔自己惧怕不已的恶魔,如今只剩居高临下的审判。走到如今,洛迦不会再怕任何人,“叶处长好啊,我们又见面了。您有什么想说的么?”   黑玫那时已经被严刑拷打得半死不活,依旧死不屈服:“成王败寇,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尽管来便是。”   洛迦施施然点上一根烟,掐开她的下颌,像当年她折磨自己一样,弹了弹烟灰。   黑玫连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   “主席——”菲尔将眉一蹙,求情道,“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洛迦倾身,笑了笑,“当年我身陷69处受她无边磋磨之时,可没有人求她对我手下留情。”   菲尔垂眸,许久后道:“我,带了一个人,她请求见您。”   洛迦看向菲尔,随后,门外想来一阵熟悉的小高跟踩地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从来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黑玫也不由得泪湿了眼眶,猛地回头看,喉头哽咽:“玛丽夫人……”   “阿眉。”   玛丽夫人一步步走来,没想黑玫一步步倒退:“别靠近我!我……我身上都是烟味,很臭……您别靠近我。”   玛丽夫人摇摇头,紧紧抱了上去。   洛迦抿抿嘴,翻了个白眼。   洛迦其实很早就知道黑玫这些年在做的事,她和自己一样,一生挣扎走在追求平等和尊严的路上,只是她的路比自己的还长,还要艰险。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洛迦道,“所以,免开尊口吧。”   “黑玫,我平等尊重所有性别,同盟会成立的那一天我就说过,在新的政权之下,人人平等。”洛迦抽着烟,说,“我平等尊重每一个女性,我只是单纯讨厌你。”   “我忘不掉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所以如今成王败寇,我想怎么折腾你就怎么折腾你,你不要有怨言。”   黑玫扯了扯嘴角,满脸是大义捐躯的凛然:“烂命一条,随你折腾。”   “只是主席阁下,”到了满盘皆输的关头,黑玫没有退缩,直勾勾地盯着洛迦,“我死之后,您务必要捍卫她们的尊严,给她们平等竞争的机会。这不是恳请,这是我们本该得到的。”   “你与我挣扎在这条路上,相信您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同身受。”黑玫说,“否则,即便黑玫陨落在今天,明天,也有无数只不死鸟替我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不好意思,”洛迦说,“做不到,我是个男的,我没办法和你感同身受。”   黑玫眼中杀机陡盛:“你……”   “你什么你,”洛迦笑了笑,“坐个十年牢差不多了,出狱之后,自己的人自己保护。我最多帮你撑十年。”   黑玫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当年做下的那些事,为此付出的代价竟只是短短十年吗?   黑玫进去了,当天,同盟会大厦顶层升起了一面黑底玫瑰旗。   入狱前,黑玫问过洛迦为什么不对自己赶尽杀绝?   洛迦说:“我不愿任何人重走这条荆棘血路。”   “该到我这里结束了。”   黑玫的得力助手黄莺,于三日后入职同盟会。   自联盟政府成立后,废除掉了O型抑制剂的管控,成年之后的Omega都可以凭身份信息免费领取抑制剂的使用。至于Alpha,能不能找到心仪的Omega成为自己的伴侣,那就全凭魅力和本事了。   人类的爱情,本身就是自由的、平等的,紊乱期的信息素迷乱,只是锦上添花。没有尊严与选择,谈何爱情。   一开始,洛迦远在玫瑰星的那些年,致力改造Omega的生理构造,投入大量精力物力,只为摆脱Omega三月一次的紊乱期,但一切走到现在,洛迦发现,当自由与尊严彻底降临,紊乱期便不再是枷锁,是能够锦上添花的好东西。   三月中旬,同盟会已经渡过了最忙乱的时期,人员到位,一切都步入了正轨,稳定运作起来。   洛迦给自己在3月20日放了一天假。   他回到元帅府,看见陆庭深在草坪上缓慢行走。   没指望陆庭深能记起他,他只想在角落里看着陆庭深,这样就好,可以很好地缓解工作的疲倦。   他一直看啊,看啊,小心翼翼跟在陆庭深身后,看他在草坪上走过来走过去,最后走到一片白曼陀罗花前蹲下,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陆庭深走进花海深处,一朵朵采下最新鲜、饱满的曼陀罗花,拢在手上,采了99朵。   洛迦站在原地,久久不知道挪开,陆庭深抱着花回身,看到了他。   洛迦这才一怔,暗道糟糕,被他看见了。   陆庭深歪了歪头,看着他,问:“你是谁?”   “我……呃……”洛迦尴尬地笑笑,道,“我走错了,不好意思,这就走。”   陆庭深叫住了他:“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洛迦回头,投去一个眼神,“?”   陆庭深问:“你会不会包鲜花?就像花店里卖的那样。我的家人不允许我出去,说我有病需要静养。但是他们都很忙,很少时间陪我。”   洛迦高兴坏了,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讷讷地点了点头:“你有工具吗?”   陆庭深想了想,点点头:“你等我,我去拿。”   曼陀罗包围的花海前,大理石石桌上,堆满了陆庭深新鲜采摘的白曼陀罗,包花纸、丝带、剪刀、胶带、花泥,堆在一起满满当当。   洛迦往花泥上插着陆庭深一根根拔掉多余枝叶的花,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你……包这束花是要送给谁吗?”   陆庭深愣了愣,许久才道:“我……我要送给我的爱人。他的信息素是白曼陀罗,我希望他喜欢。”   洛迦问:“那你的爱人现在在哪里?他万一马上就回来了,而我们还没有把这束花包好怎么办?”   陆庭深有些慌乱,道:“对哦,那你动作快点。”   洛迦加快了速度。   “好了,”洛迦把花递给他,“你看这样行不行?”   陆庭深接过花,左看右看:“我看不出来诶,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看。”   “那就应该是好看的,我爱人应该会喜欢的。”   洛迦勉强笑了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陆庭深拉住了他。   看向疑惑的洛迦,陆庭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你说,我有点紧张,你来都来了,能不能先和我练习一下?”   “……怎么练习?”   “就是你假扮我爱人,我还是我,我先练习一下,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又怕见到了他一紧张,就忘记了,所以我先练习一下,加深些印象。你看行不行?会不会太麻烦你?”   “……”洛迦的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忘记了。   不过,他也确实很想听听陆庭深会对洛迦说什么。   “好吧。”洛迦答应了。   陆庭深笑逐颜开,捧着花单膝向洛迦跪下了,四周蔓延开侵略性极强的松针味求偶信息素。   “!”洛迦一瞬间慌张起来,退了两步,摇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你找别人吧,我现在、身体……不太舒服。再见——”   洛迦这些天本来就在紊乱期,今天早晨注射过一只抑制剂了,陆庭深又在发散他的求偶信息素,这对洛迦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攻击。   洛迦无法接受陆庭深明明记得自己的爱人名叫洛迦,可自己站在他面前,却不被他认出。   紊乱期症状发作起来,他身上有没有带抑制剂,又要难受了。   他慌乱地要逃走,手却被扯住了。   下一瞬,后背用力撞进了有力的胸膛里。   “你——”洛迦有些气愤,“放手!我又不是……你找你自己的老婆去!”   那束鲜花被陆庭深塞进了洛迦怀里,耳畔响起陆庭深温柔的低笑:“对不起,我骗你的。”   “洛迦,我的小曼陀罗。”   陆庭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戒指盒,里面躺着一只圈口稍小的戒指。   取出来,陆庭深为他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与他十指相扣,一对两枚婚戒,在此刻紧紧相碰——   洛迦泪流满面。   “我都记起来了。”陆庭深说,“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洛迦讷讷低头,看到了满手臂歪歪扭扭的洛迦二字,转身与他紧紧相拥。这一刻,紊乱的思绪如泄洪的潮水瞬间喷发,洛迦放声大哭!   甜腻的白曼陀罗气息在两人鼻间炸开,这何止是久别,这是跨过了生与死后的再次重逢。   那束白曼陀罗花放在床头,在一片热火朝天之中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切。   “轻点儿晃,宝贝。”   “腰还没好全,别给我骑散架了。”   暮色四合,洛迦心满意足地倒在陆庭深怀里,与他相拥热吻。   右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洛迦二字,蹭过洛迦汗湿的背,将他圈在胸膛里。   唇舌微微分离,满怀爱意的话语在唇齿间散开:“请永远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爱你——” 第121章   得知陆庭深醒过来的消息,大家都从各处风风火火赶回来,白鹤曾无比期待这一天,但等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却退缩了。   大家围在他身边恭喜这对历尽磨难的小两口,终于苦尽甘来。   陆庭深抱过小小的卡尔·肖恩,眼底流露出艳羡的目光,被洛迦敏锐地捕捉到了。   肖恩此时已经长开了,软软嫩嫩胖乎乎,顶着一头金色的小卷毛,活像个刚出蒸笼,点了麦汁的小白馒头。   逃脱无效,白鹤被菲尔拉了过来。   此刻,白鹤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他并不确定陆庭深是否还在恨那个痛下杀手,活活从他颈后剥离生物聚变装置的自己。   没曾想,一个温暖的拥抱贴了上来。白鹤一愣,僵在儿子健壮的怀抱里,霎那间泪湿了眼眶。   “爸。”   “……”白鹤涕泪横流,抖着嘴唇不敢用力说话,“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小鸟……”   陆庭深将下巴搁在父亲肩头:“我知道。”   这是这么多年来,白鹤第一次以真正的身份被陆庭深拥抱,那个确实因为使命而多次伤害过孩子的,偏心的,甚至为了使命,设局害死他其他所有亲人以及一条手臂的父亲。   其实,陆庭深真正清醒之后,还是对白鹤心存芥蒂,回想往昔种种,他依旧无法轻易原谅。   是洛迦对陆庭深说:“其实,当年小鸟的离开和老师无关。那本就是老师在疯人院受尽折磨而分裂出来的残缺人格。你把老师接回家之后,老师的精神病情得到控制,小鸟自然而然就离开了。老师虽然不喜欢小鸟,但这件事,老师是无法控制的,不存在他因为不喜欢小鸟而毁灭那一个人格。”   “……”   “庭深,之所以有小鸟的出现,就是因为老师记忆深处牵挂着你,但因肩负使命,不得不忍痛割爱……那些年,他也很愧疚。我们犹不知道老师当年在疯人院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如今荆棘之路成功了,过去的事,放下吧。”   陆庭深撑着床沿,道:“仇恨是这么容易放下的吗?洛迦,我不恨他,但也不想再和他有所往来了。”   于是洛迦将白鹤之前留下的纸条拿给陆庭深看,道:“小鸟人格早已消散,是白鹤老师为了让你开心,用额定电流电击大脑,致使精神再度分裂,才把小鸟找回来的。”   “做这件事之前,老师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硬生生电了自己37分钟,真真切切,我在机器上看到操作时长了。 ”   读完纸条内容的那一刻,陆庭深终于忍不住落泪。   “老师不让我告诉你,但我忍不住。”洛迦说,“我不想白鹤老师伤心,你不原谅他,他将终身活在愧疚里。”   孩子长大了终归是要离开父母的,陆庭深亦是。白鹤将来也有自己的幸福生活要去过,不会再插手孩子的事,其实,只要和解就行了。   “庭深,再给他一次做好爸爸的机会吧。”   这一次,白鹤肩上再也没有沉重的使命,幸好,一切都还不晚。   陆庭深原谅了他。   ……   陆庭深擦去父亲脸上的眼泪,拉过菲尔的手,与白鹤的重叠在一起,欣慰地笑了:“苦尽甘来了,你们也是。”   白鹤幸福地点点头。但菲尔笑着,却很快把手抽开了。   白鹤一愣,看了菲尔一眼。   菲尔将手插回军裤兜里,笑了笑:“醒来就好,同盟会里还有一堆活等着你去干呢。”   众人都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犹自沉浸在陆庭深清醒过来的喜悦中,直到,他说了一句:“对了,段哥和赫德呢?怎么没看到他们俩?”   一句话,让所有人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了?”陆庭深一头雾水地说,“赫德那个蠢蛋,又拉着段哥出去玩了?我醒了也不来看我一眼。白白罩他那么久,真是个小没良心的玩意儿。”   得知赫德牺牲,段声寒退出同盟会,不愿再见任何人的消息,陆庭深慌慌张张地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洛迦冲进了段声寒临时居住的房子。在来的路上陆庭深已经通过洛迦得知了一切全部前因后果,见到段声寒的时候,陆庭深的心都要碎了。   短短两月未见,段声寒已经容貌大变,满脸冒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英俊温柔,处变不惊的段哥了。   从前一遍遍教陆庭深人要向前看的段声寒,自己却做不到了。   时间或许会冲淡伤痕,但这个伤痕,太深太深了。   日夜不息亮着台灯的书桌上,摆满了这些日子来段声寒手写的信,那是他翻阅赫德十年来存在手机里的备忘录,一条一条写的回信。   段声寒开门见到陆庭深和洛迦时,正摇摇晃晃地喝掉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酒。怀里抱着赫德的遗照。   “哥——”陆庭深扶住摇摇欲坠的段声寒,心都快碎了,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言语在如今的段声寒面前都轻如鸿毛。   段声寒虽不想见到任何人,但也没力气赶他们走。推开陆庭深的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踢开满地酒罐子,瘫倒在沙发上斜窝着,呆滞地抱着赫德的遗像,神游天外。   一旁低声循环着赫德曾经唱过的摇篮曲:   “Lullaby and good night,”   “With pink roses bedight,”   “With lilies o'er spread,”   “Is my baby's sweet head,”   “Lay you down now and rest……”   赫德生前一直很讨小朋友的喜欢,他温柔又亲和的嗓音总是能轻易哄睡其他家长费力也哄不睡的孩子,这段录音,是十几年前赫德为朋友家刚出生几个月的宝宝录制的,那时候,宝宝生了一场小病,不严重,但是折磨人,每夜哭闹不止。   朋友焦头烂额之际,便想起宝宝满月的时候,朋友段声寒带着他的夫人前来做客,赫德唱了几句摇篮曲就哄住了啼哭不止的宝宝,便请求赫德为他的孩子录制摇篮曲。   赫德一向心善,当然欣然同意,当即就打开录音,小心翼翼来到钢琴边,一边弹,一遍轻轻地唱。   段声寒在边上也听得沉醉,将录音也自己存了一份,赫德笑着打趣他:“唱给小宝宝听的东西,你存着干嘛呀?你是小宝宝吗?”   “好听,喜欢听。”段声寒说,“以后睡不着,我就循环听,就可以睡着了。”   赫德哈哈大笑:“你想听,我唱给你听呀!在你耳边唱。”   “永远都唱,不需要录音。”   也好在,段声寒还是一直保留着这段录音,才不至于在赫德离开这个世界后的这些日子被痛苦吞没。这是赫德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了。   明明所有人都苦尽甘来了,像童话里历经千辛万苦的主人公们,都幸福地在一起了,可为什么独独只有他们不配拥有幸福的结局呢……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当初那通电话,自己接了,并且及时赶到赫德身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为什么不接呢,为什么不接呢,为什么不接呢!   为什么呢……   愧疚可以摧毁一个人,像吸血虫一样永无止境地吸干一个人的灵魂,直至死去。段声寒摆脱不掉。   没有人知道着两个多月段声寒是怎么过来的。他每天都在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回到赫德身边。   他那么胆小,那么怕痛,段声寒不知道他是怎么承受住的,又是怎么顶着超过人类感知疼痛阈值3.7倍的痛苦执行每一项必死操作的。   每当想到这些,脑海中浮现光球里赫德颤颤巍巍的身影,痛苦至极的嚎啕哭泣,最后化作一片星光散去,段声寒就如遭油煎,整副心肝都要碎掉了。   没有人救得了他,他也没办法走出来。   十年漫长的时光,他与赫德,真的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   赫德去后的如今,入目所见,皆是恶人。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段声寒声音嘶哑如鬼:“我不想恨任何人……别来打扰我!滚!!!”   陆庭深知道自己无法安慰他,只能轻手轻脚地蹲下身,与洛迦一起收拾满地狼藉,伴着那轻轻的摇篮曲。   段声寒不想看见任何人,抱着遗像进了房间,摔上门,陆庭深与洛迦面面相觑了片刻,听见自房间里传来的悲伤压抑的痛哭声。   收拾完了房间,两人无法再留,出了门,发现大家都来了。   迎上白鹤关切的目光,洛迦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自由公园后延绵的山坡上,纪念公墓前,为赫德立下衣冠冢。在他的墓前,放上一朵朵洁白的蔷薇花,一支温暖的刺柏叶。   赫德离开之后,同盟会一应工作进入正轨时的今日,大家才开始有意识地去探寻他口中那个,当初无人相信的时茧真相。   陆庭深确实是不记得有这一回事了,遍寻脑海中的记忆,切尔·希特欲炸开同盟会通道的那一天,他都没有见过赫德,更别提什么和他去军工部盗取时茧一事了。后面再收到赫德的消息,确实是他莫名其妙跑到贫民区去了,自己还大发了一顿火。   卡尔·加文也并不记得他们有来问过他。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时茧的确是存在的。两个时间停滞场重叠的部分能不能穿梭平行时空,如今看来,确实是可以的。因为赫德在“天诛地灭”即将引爆的前一刻告诉他们,世界不会毁灭,未来大家都好好地活着。   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说明时茧能穿梭平行时空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赫德确实穿梭到了平行时空,目睹了未来。   只是,当初无人信他。   这终究成为大家心头一根永远拔不去的刺,不论经过多少年,回想起来,依旧隐隐作痛。   他们也永远不知道,赫德早在那时就已经遇见了自己必死的结局,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被他永永远远带进泥土下长眠。   无人知他明知是死,依旧甘心赴死。   白鹤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初赫德满脸泪痕找到他,说自己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如果知道,如今的白鹤,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第122章   关于时茧的真相,同盟会进入了彻彻底底的调查,从赫德当初向白鹤和卡尔·加文提到过的只言片语里,目标锁定在军工处,但如今,同盟政府接替政权,军工处就已经报废了,想要在这里寻找真相,就只能找以前在这里的工作的人。   虽然找起来有些难,但为了还给赫德一个公道,大家也还是知难而上。   白鹤这些日子一直在着手调查这件事情,他能补偿给赫德的不多,唯有在他身死之后,努力还给他一个清白。   经过几天时间的找寻,时茧一事,终于真相大白。   回到同盟会,连夜赶制出厚厚一沓证明材料,白鹤已经累得头昏眼花,深深换了两口气,无力地靠着墙角滑坐在地上。   材料证明上,那一行行目击者的证词,像一个个巴掌落在白鹤脸上。当初不信,现在全信已是惘然。   一丝丝白风铃的紊乱信息素从后颈腺体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了。   白鹤动了动鼻子,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头颅。   紊乱期到来了。   双臂、脖颈、脸颊,浮起一片殷红,白鹤重重吞吐了两口气,支撑起身,拿出抑制剂的那一刻,又将它放了回去。他现在还有必要用这种东西吗?   有更快乐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这个时候,菲尔也在同盟会的。   这个念头一起来,眼前的抑制剂根本就没办法让他放松下来了。   白鹤猛地关上抽屉,捂着颈后腺体,在同盟会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一把推开了菲尔的办公室门。   这对错过了多年的苦命鸳鸯,终于在此刻面面相对。   “白鹤?”菲尔一愣,正要开口问他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便闻到令人迷乱的白风铃气息,神色一暗,知道他来此做什么了。   此时,菲尔正坐在办公桌后忙着工作,一个出神间,怀中就贴上来一具温软的身躯,像拥了一团被滚烫烈酒浸泡的棉花,只这一刻,浑身酥麻如过电。   白鹤的脖颈与发丝间全是潮湿的汗,细密的鸡皮疙瘩浮起,浑身无意识地蹭,他的唇蹭过自己的耳朵,听见他颤抖地说:“标记我……小金毛……”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了,他们也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对吗?   “我不要陆振霆……我就……”白鹤哭了,哽咽不已,后悔的泪水滴落在菲尔俊美却冷漠的脸颊上,“我就要你……为什么……当初没有选你……”   这一出若是放在当年,情窦初开的菲尔不知道该有多开心,一定压着他的教官大战到地老天荒,但如今,他心中已毫无波澜。   白鹤已经彻底醉了,不再管什么体统什么脸面,主动自解衣裳投怀送抱,白鹤从未像今日这般卑微。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很要强的Omega,抵死不愿臣服在任何Alpha身下,当年陆振霆对他做下的那种种酷恶之事,无不在摧残着他的心理防线,他一直是只宁死不屈的自由之鸟,他太想站起来了,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会心甘情愿臣服在Alpha怀里。   他憋得太久太久了。   还没有开始,菲尔就已经被淋透了。   但是最后,他推开了白鹤。   白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神色平静地拉开抽屉,取出一支O型抑制剂。   白鹤挣扎起来,大吼道:“我不要——我不要这个!”   菲尔置若罔闻,平静地撕开包装,拉过他汗湿的胳膊,注射了进去:“对不起,我现在对您并没有想法。”   紊乱期的Omega无法抵抗。   药液涌进血管,霸道地抚平身上每一寸炙热的皮肤,如一股寒流于顷刻之间将翻腾的欲海也冻平了。白鹤如坠冰窟。他蜷在转椅上伤心地捂脸流泪。   这是他一次不要脸面地主动,却只得来这样的结果。   曾为人师长的他无言面对这样的自己。   菲尔捡起他脱落在地上的西装外套,替他披上了,声音平静:“白鹤,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我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我曾经把真心剖到你眼前,你看也不看一眼便丢掉了。转头找寻你的真爱,你和陆振霆的走的时候,可曾回头看看我吗?”   “这么多年,你发现自己所托非人,转头发现我还在,你觉得我还能像从前一样等你,可是白鹤,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菲尔看着他,难过地笑了笑,“至少现在,我过不了心里那关。”   白鹤哭着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连你也不要我了吗……你之前说过的……你说过等荆棘之路成功就和我在一起的!”   “也许未来我会想通,但是至少,不是现在。”菲尔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可以试着等等我,”菲尔说,“毕竟我等了你几十年。”   话音落,菲尔抽回了手,关下百叶窗,室内变得暗了一些:“衣服穿起来吧,别着凉了。”   “你自己冷静冷静,我先走了,抱歉。”   ……   当天,洛主席就收到了菲尔为时三天的请假条,问他为什么,他耸耸肩:“最近有点心累,让我出去散散心。”   “啊?怎么了?”洛迦关切地询问,“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菲尔摇摇头:“没有。就是工作太多,累了。”   好吧,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连轴转,确实很累,于是大笔一挥,批了。   菲尔道了声谢,揣着请假条离开了同盟会。   世界这么大,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浪嘛。   在司令部被关了那么久,外面变成什么样了他都不清楚。   出了同盟会,在车上,菲尔打开手机,给某些人群发了封邮件。   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Asmodeus:欢迎回来,Satan   Mammon:欢迎回来,Satan   菲尔笑了笑,锁了屏,一脚油门驶向β108区。   而白鹤,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像被单方面甩了的失恋者,借酒浇愁。   他把自己罩在被窝里,没有人能安慰他,他只能玩那些冰冷的玩具,聊以排解心中寂寞和苦闷。   一整天不见人,洛迦有些担心,隔着门拍了拍,但白鹤不给他开门。   隔着门,洛迦听到白鹤在里面哭,哭声中,还夹着玩具嗡嗡的震动声。   “……”好吧,八成应该大概也许是没什么大事。   洛迦耸耸肩,走了,卡尔·加文问他白鹤怎么了,洛迦挠挠头:“不懂,白天菲尔来找我请假,大约是闹别扭了吧。明天再来看看。”   白鹤失魂落魄地一个人抱膝独坐到深夜,忽然,手机弹出了一封未读邮件。   白鹤肿着眼打开,也许是同盟会下发的工作邮件,他伤心归伤心,但失恋毕竟是私事,还是不能影响到公事的。   但意外的是,发件人并不是同盟会,而是一个陌生的邮箱。   “?”白鹤抹掉眼泪,点进邮件,只有两行字:   <未知发件人>:Satan降临,恶魔将挑选唯一的奴隶。   ——Mar. 21st 21:00PM(3月21日晚21点)   白鹤心中猛地一震,脸瞬间红了,鬼鬼祟祟环视了一下四周,做贼心虚似的合上显示屏。   21号,那就是明天晚上。   要去吗……?   可是……他还要等菲尔回心转意呢,这样做算不算出轨?   他心虚地给杜城发了消息,确定了这个消息,Satan确实回来了,将在明晚出现在红塘会所。   杜城:“你要来么?明晚很热闹。几乎所有玩家都会来。”   杜城:“你不是一直很好奇Satan么?机会来了。”   白鹤:“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有喜欢的人了。”   杜城:“……看看有什么的,一千多个臣服者,你怎么认为你一定会被Satan选上?就是过来玩玩而已,这有什么。”   白鹤:“……好吧。”   确实,玩玩而已,这有什么?   ……   Satan、Mammon、Asmodeus三人在红塘包厢里叙旧。   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Mammon拿着手机戳了半天,引起两人不满,Satan啧了一声:“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一直抱着手机干什么?”   Mammon这才放下,笑了笑:“一个朋友,孺慕Satan很久了,一直没能得见真面目。我向他通风报信。”   Asmodeus举杯饮下一口酒,笑:“Satan这次想要收个怎样的小奴隶?”   Satan沉默了片刻,勾唇笑了笑:“只是玩玩而已,不收了。”   “不瞒你们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Mammon很惊讶:“你有喜欢的人了你还玩这个,不怕人生气么?”   “这其中有些复杂。我和他……还不确定是否要在一起。就这一次,算作告别。”Satan说,“等我离开后,把我的展位撤了吧。”   他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和白鹤再续前缘,但就是因为没有想清楚,在此之前,他不会收任何人。   Mammon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当年,他和白鹤可是同事。亲眼目睹了某只帅气小狗用鲜花巧克力狂轰滥炸。 第123章   第二天晚8点,同盟大楼大部分人员都下班了,关灯了一大半,最顶层也只剩下一盏灯亮着。   但很快,这盏灯也灭掉了。   走廊上唯有几步一个的应急灯光长亮,走廊昏暗,某扇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白鹤带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拢了拢身上的黑风衣,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在电梯里,白鹤还对着电梯里的镜子左转右转看了看,确定外表看不出来任何异样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然后缩在电梯角里,揉了揉身后那团令人怀疑的鼓包。   要不是他戴着口罩,他就可以看见自己红得滴血的脸。   风衣里面还穿着衬衫、马甲、西装外套,层层叠叠活像根笋。   今天上午,白鹤收到了杜城寄来的快递,好大一盒。没有多想就拆开了,没曾想打开一瞬,被他砰地一下盖上了。   卡尔·加文吓一跳,乜眼过来,看见白鹤瞬间通红的脸,做贼似的,问道:“干嘛?收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没、没——”白鹤尴尬地佯咳几声,“我想起来还有工作没做完,我先回办公室了。”   白鹤着急忙慌地回了办公室,反锁上门,关上百叶窗,喝了杯水压压惊,这才红着脸重新打开那只快递盒。   里面是一封酒红底烫金的邀请函,花体英文字扭成一串,翻译过来,是“红塘”的意思。   揭开信,里面除了邀请函本函以外,还有一份关于今晚红塘庆祝Satan回归的具体活动流程介绍,以及参会着装要求、入场须知等规则。   本次派对主题名为:密林深处。   还煞有其事地编了一段很唯美的故事开头,翻译成中文大意如下:   你是伊索尔德森林里高贵的精灵,你的族群世世代代侍奉上帝,你以月光为衣、花露为食,在这片美丽的密林里幸福自在地生活着,然而有一天,森林里闯入了一条剧毒的黑曼巴蛇,原来他本是天使路西法,因狂妄自大而背叛了上帝,堕落成魔鬼撒旦。   撒旦心怀仇恨,要毁灭了伊索尔德森林。要拯救伊索尔德森林唯有一个办法:今晚12点之前,精灵族群中若有他看得上的精灵,愿意献身为他的奴隶,便可保整个森林平安。   你的家园危在旦夕,身为族群的一员,你有责任有义务回到伊索尔德森林,成为魔鬼的被挑选者。   ……   白鹤面红耳赤:“这都什么跟什么……”   虽然觉得离谱,但白鹤心中竟隐隐生出几丝兴奋,几丝隐秘的期待。   精灵的衣裳当然不是普通的衣裳。   于是快递箱最底下,是一捆缀着细叶和小白花的麻绳、一条轻柔的白纱,一条纯金的金叶腰带,以及一顶美丽的花环。妥帖地装在一只质感很好的磨砂袋子里。   以防精灵们不会穿,里面还附带了一张彩色卡片,卡片上正是穿戴整齐的精灵模样。画得很精美,精灵确实非常高贵优雅,只见他浑身被花叶藤蔓束缚着,腰间围着一圈只堪堪遮住重点部位的洁白柔软的轻纱,腰肢上围着细细的金叶腰带,双腿露在开叉的轻纱外,同样以一种美丽的绳结打法束缚着,头顶上带着美丽的花环。   卡面背后……是精灵不穿轻纱的模样。   这是为了让精灵看清楚重要地方的绳子打法。   白鹤像拿了颗烫手山芋般把它丢了,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休息时分:   白鹤:真的要这样穿吗?好丢人……   杜城:这是入场规定着装,要玩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白鹤:好吧……   轻纱和花环可以在场外穿,花绳很麻烦,必须提早弄好过去。   于是……现在把自己捆成粽子的白鹤被紧贴着身体的绳子磨得很不舒服,尤其上面细细密密的叶子,总是磨着皮肤,麻麻痒痒的。   电梯开,白鹤鬼鬼祟祟地要离开,迎面遇上了陆庭深与洛迦。   “爸?”   “老师?”洛迦看向鬼鬼祟祟心虚不已的白鹤,不明所以,“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为什么穿这么多还戴口罩?生病了吗?”   “……”白鹤吓得一抖,只觉得洛迦的眼神像是可以穿透好几层衣服,看见他紧贴皮肤的绳子一样,期期艾艾地顺着洛迦的话敷衍了几句,“可能……呃,是有点不舒服,没事,我去拿点药吃就回家了。”   陆庭深蹙眉,道:“这个季节生病要重视的,有没有可能是流感什么的?我带您去医院。”   “不要。”白鹤啊啊呃呃了半天,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拜拜。”   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陆洛二人面面相觑,陆庭深啧了一声:“什么啊,我早不是小孩儿了。”   洛迦耸耸肩:“不管他,那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么?咱们走吧~”   ·   红塘会所,入口。   白鹤在车里害羞地脱了衣裳,围上那条几乎拖地的白纱,系上腰带戴上花环。   递交上邀请函,跟随指引来到了负二层。   这里已经和上次来时大为不同了,上一回主题是深蓝之海,水手与美人鱼,所以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泳池,现在入口处的门变成了一个狭小的树洞,钻进去,里面竟然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   参天古树枝桠虬结、地表盘根错节,地上四处长着蘑菇、青草,竟然全是真的。空气中散发着青草、泥土、花朵、古木混杂的湿润气息,裸眼3D成像的小动物,兔子、白鹿什么的在密林中穿行,   林中人群熙熙攘攘,有与他同样装扮的精灵在森林中慌忙逃窜,有的已经被恶魔的手下以各种姿势俘虏,其实这些被俘虏的都是已经有主人的,比如罗兰,正带着浑身的鞭痕瑟瑟缩在恶魔主人脚边哭泣,轻纱都被恶魔扯掉了,哀哀求饶:“Asmodeus大人……请您手下留情……”   恶魔的手下则穿着一身黑,脸上画着象征黑暗的魔纹,深V的胸膛肌肉在密林月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古铜色泽。背上收着一对巨大的恶魔之翼。   没有被俘获的幸运儿在逃窜,白鹤在惊惶无措地穿行在其间,被一名容貌姣好的精灵拉着往深处跑:“你怎么还慢悠悠的——恶魔撒旦就要来了,快跑呀!”   大家都沉浸在情境里,搞得白鹤都紧张起来,红着脸尽量掩住腰间轻纱,让它不至于在慌乱奔逃间而春光乍泄。这地方真是刁钻得可以,明明是假的,还真能往四面八方吹来穿林风,吹起轻柔的白纱,根本就捂不住嘛。   精灵拉着白鹤急急而奔,不幸的是,在逃跑的途中撞见了一个恶魔,Satan的第二个手下:恶魔Mammom!   恶魔Mammom看见慌里慌张的精灵白鹤,眉毛一挑,考虑到白鹤第一次玩,于是放过了他,转而掐上拉着他的另一只精灵的脖子,入戏笑:“Satan大人就快来了,我欠你们最好识相点,自觉点。能够侍奉Satan大人,是你们的福分。”   而精灵就在戏中压根没出来,含羞带怒地说:“我们不会屈服于恶魔的,要不然你就打死我!”   Mammom的鞭子刷地一声落了下来,白鹤一惊,伸手去扶,可发现人还挺爽……   精灵族们奔逃了一个小时左右,伊索尔德密林深处敲响了十点整的钟声,恶魔手下们将成百上千只精灵集中朝西赶,按照这个流程,恶魔Satan出现了。   他来挑奴隶了。   白鹤又羞耻,又有些期待。   伊索尔德密林西边的最深处,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大到可以容纳千人,中间是整个巨大的树木削平的高台,足有十米左右的直径,高1.5米左右,在故事里,这本是一棵有一万岁年龄的树,是精灵族视为神明的母亲树,却被魔鬼Satan削平了示威。   此时神台上方飘落下一片片黑色羽毛,众精灵抬头望去,纷纷倒吸一口气——   只见一只六翼恶魔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赫然降临!他漂浮在半空中,高大、神武,他气场之强令无数精灵簌簌战栗于他的威权之下。   只见他浑身被烈火烧灼的漆黑长袍包裹,宽大的兜帽罩住了他的脸,没有人知道他长相如何,但健壮的胸腹肌却露出来,上头纹着一只赤红色的倒五芒星。修长的脖颈处一横一竖交叉纹着两条线,这并不陌生,在传说里,恶魔撒旦身上就纹着一副倒十字架。   精灵们各个脸上含羞带恨,敢怒不敢言。   这个形象实在邪恶狷狂,紧张中,白鹤却濡开了湿意,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一刻,看得痴了。   一条凶狠阴冷的蛇从恶魔肩后的黑袍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吐着鲜红的蛇信,游过他的肌肉、大腿后落地蜿蜒向神台下游来——   Satan从来寡言少语,如今也不例外,但是大家知道,这条蛇在谁身上流连,谁就是他手中猎物。   精灵们表面演着战栗害怕的样子,实则内心都迫切地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黑曼巴在人群中蜿蜒。   白鹤很怕蛇的,他也没想过这千分之一的机会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但……   黑曼巴穿过了拥挤的人潮,却真的在他面前停下了——   白鹤一惊,僵在原地吓得脸色苍白,浑身浮起了鸡皮疙瘩,他眼睁睁地看着蛇爬上他的脚面,顺着小腿向上游走,绕过臀腿,腰肢,最后来到他肩上,竖起的蛇身直勾勾地盯着他,蛇信危险地吐着,打在白鹤早就吓白了的脸上,白鹤几乎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完了,玩脱了!   “我……”白鹤很不识相地脱离了情境,违反了游戏规则第一条,“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家!”   恶魔没有说话,听见熟悉的声音,恶魔在神台上方微不可查地一愣,顿时心中烧起了一簇怒火,冷冰冰命令道:“you,come。”(你,来。)   “我……我不想玩了!”白鹤想跑,可是黑曼巴蛇蛇瞳一缩,张大嘴巴窜出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注射毒素——   白鹤顿时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红塘规矩第一条:进入情境之后,不可擅自脱离,否则将被红塘纳入终身黑名单。   Satan抬抬手,恶魔手下立刻拎起被选中的精灵飞上神台,丢在了Satan脚边。   “真是不听话的小东西。”Satan落了地,冰凉的指尖划过精灵湿冷的脸庞,“要或不要,由得你吗?”   白鹤吓得满目泪光,但他看不见恶魔的脸。暗道完蛋,这下子真的出不去了!菲尔知道了一定很生气,再也不要他了!   “Mammom,带走。”Satan说,“我看上这个小精灵了。我想,我需要单独教训教训他。”   Satan的声音为了更加贴合情境,经过了特殊处理,此时更加低沉、极具压迫感。 就和他背上那对六翼翅膀一样,都是事先注射过了拟形药剂。   Mammom挟着瘫软却仍旧不住挣扎的白鹤,随Satan前往他的巢穴。   一间宽大的屋子,恶魔的洞穴里,堆满了金银珠宝。   俘虏来的可怜精灵被恶魔困在洞穴里,除了直面恶魔,哪里都去不了。   “放了我吧——”白鹤早已脱离了情境,“我没有在和你玩情趣!我……我有爱人了!我只是过来凑热闹看看而已……请你放我回去!”   恶魔尖利的长爪抓住了精灵雪白纤细的脚腕,往洞穴深处拖,然后重重甩在了一堆金银珠宝上。   “看看而已?”恶魔低声冷笑,此刻,面对一个已经脱离情境的玩家,Satan也脱离了,“你把我当什么?消遣的乐子么?”   白鹤摇头:“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抱歉!我……我是新玩家我不懂规矩,总之、总之我真的不能当您的……”那两个字,白鹤连说都羞耻与说出口,“真的很对不起!放我回去吧……我有爱人了,我不能……”   Satan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脸:“你这样让我很丢脸啊,我可是红塘,排名第一的黑金支配者。”   “你既然来,就要做好可能被选择的准备,很抱歉,我不能放过你。”   恶魔的身躯贴了上来,白鹤只能惊恐地摇头,他身中蛇毒,此刻浑身瘫软,根本不是Satan的对手。   Satan捏着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既然有爱人,为什么要来?回答我。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我就放你离开,概不追究。”   白鹤见有缓和余地,微微松了口气,含泪实话实说。   “哦?”Satan轻笑,“你是说,你当初没有坚定选择他,现在又要选他,他一时无法接受?”   “嗯……”   “而你耐不住寂寞,来这里找乐子。你为什么来?谁带你入的圈子?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我的同事,他在这里叫……Mammom……”白鹤为了离开,只能全部实话实说,“我、我就是好奇Satan的真面目,我没有想背叛我的爱人!我没想到偏偏您就选中我了,真的很抱歉!我必须回去了——”   “好奇我的真面目?”Satan问,“怎么,想成为我的奴隶?”   白鹤连连摇头:“不是!我……我真的只是好奇!对不起……放我回去吧……”   Satan大声笑了起来,翻手抽出了缠在腰间的黑金鞭子:“但是抱歉了,现在,我已经看上你了,你逃不掉了。”   “咻——啪。”   白鹤惊叫一声,后脖颈子被人掐住了。恶魔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清越、变得熟悉:“教官,我真没想到,你背地是个这么……闷骚的人。”   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白鹤犹如被雷劈了几百遍,整个人都傻了,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只大手就紧紧抓住他背上的绳结,用力往怀里揽——   白鹤颤颤巍巍偏头,Satan以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言笑晏晏的,熟悉的脸来。   “菲尔——!”白鹤傻掉了,一瞬间心情无法名状,他被桎梏在菲尔怀中动弹不得,“怎么是你!!!”   “嗤——”恶魔的手拽开了那层碍眼的轻纱。   “教官,以前从来不知道,您这么骚。”   “怎么?我不要您了,迫不及待背着我来找乐子了,嗯?”   “我现在真是……”菲尔紧紧箍住他,“难受得快要爆炸了。”   如果白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Satan选中,还愿意臣服于Satan,菲尔会大失所望,揭开真面目,然后转身离开,再也不见。   但白鹤拒绝了。   菲尔就觉得,他们可以从头试试。   主要是这个打扮的白鹤真是……太诱人了。   自此,恶魔与精灵缔结了灵魂契约,精灵在战栗中选择臣服。   “为期一个月。”Satan说,“我会是天底下最好的、最优秀的主人,而你,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我们就到此为止。”   “我原谅你过去有眼无珠的行为,也给你重新选择我的机会,只是一件事终归需要付出代价。你伤害了我,让我等你那么久,就要想办法补偿我。”   “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Satan啧了一声,“糟糕透顶。”   算了,敬语什么的,以后再教吧。   现在,禁欲了几十年的恶魔要好好享用他貌美的精灵了。 第124章   白鹤在红塘扮演了一晚上恶魔选中的奴隶,在羞耻与战栗中获得了无边的幸福,这足以让他将一切烦恼暂时统统抛开。   天将明时,一辆汽车驶出了梧桐南街的小巷,汇入车流,向同盟大厦驶去。   恶魔的装扮已经全部卸去,菲尔换上了同盟会洁白笔挺的军装制服,而趴在他腿上沉沉睡去的精灵依旧满身爱痕,银白如缎的长发洒落,浑身散发着迷人的白丁香气息。   禁欲几十年,菲尔终于在今天得偿所愿。4S级Alpha的能力可不是说说而已,菲尔揉了揉白鹤坠胀的肚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白鹤迷迷糊糊地,被一只熟悉的大手轻轻捏开嘴唇,投喂了一片清凉的润喉糖,因长夜用嗓过度而干涸犹如火烧的喉咙犹如流进了一股清泉,顿时缓解了不少。   早8点过15分,两人已经回到同盟会大楼下,白鹤半梦半醒间忽觉身后一阵抖浪,原来是挨了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不疼,但让人害羞,白鹤顿时醒了,昨天被修理得太狠,下意识就扑通一下跪在菲尔脚边,嗓音格外嘶哑,扯着嗓子一阵阵疼:“主人……对不起……”   菲尔将眉一挑,道:“早就脱离情境了,别发浪。”   白鹤面红耳赤,恨不得化身一只蚂蚁,钻进脚垫底下去再也不见人。   “同盟会到了,赶紧穿上衣服上班了,教官。”菲尔掖了掖他略微有些乱的鬓角,促狭一笑,“抓紧速度,要迟到了。”   白鹤红着脸穿戴整齐,因撑了不该撑的东西太久,嘴角不可避免地裂了,难免惹人怀疑,白鹤戴上了口罩。   8:30分,同盟早会。   27分,顶层大会议室。   众人陆陆续续到来,因着会议还未正式开始,大家都比较放松,见白鹤戴着口罩扭扭捏捏走过来,慢吞吞地挨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众人都细心关切起来,坐在他身边的卡尔·加文问道:“怎么了?你的精神看起来太差了。是生病了吗?”   “咳……”白鹤摇摇头,“没有。”   声音沙哑到让众人几乎听不清楚。   左侧Alpha席位,如今已跃升至上将的杜城总督笑而不语。菲尔元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翻阅着报告。   白鹤沙哑至极的声音让大家都吓了一跳,主位上的洛迦闻声偏头过来,关切道:“声音这么沙哑,请个假回去休息吧?身体重要。让菲尔送你回去。”   听到菲尔两个字,白鹤陡然一震,头摇似拨浪鼓:“不用——我……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开会吧。”   今日是3月22日。   位于γ009区地下的旧同盟会遗址已经大致拆除完毕,因为地下武器库涉及核危险,所以这件事至关重要,不允许出纰漏。   新同盟会成立的仪式大典已经在3月3日当天举行完毕,但因为那时事务繁多,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加之还有诸多遗憾没有弥补,众人并没有太多庆祝的心情。   这件事便一直拖着,拖到现在已是3月下旬。在大家已是忙着连轴转了两个月不曾停歇过的今天,终于通过议会决定,就在同盟会遗址完全拆除的那一天,就当做他们正式告别过去,拥抱崭新的未来的第一天。   “那要怎么庆祝呢?”卡尔·加文说,“在哪里庆祝呢?”   洛迦垂眉沉思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般,看向众人:“我希望,那是一片自由的土地。”   “如果自由有画面,我想,那一定是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野,在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   那是洛迦挣扎在荆棘之中那么多年,魂牵梦萦无数次的场景,温暖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自由的风拂面而来,极乐鸟在天空盘旋,彼此紧紧牵着爱人的手,在笑声中奔跑到天尽头。   “不如,就在旧同盟会的废墟之上吧。”在下属们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洛迦说,“我们的过去从哪里结束,就在哪里,开启我们的新篇章。”   洛迦对旧同盟会的地址一直有一种别样的情愫,那是他漂泊无依的许多年里,唯一一个可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容身之处。除了这里,他想不到哪里会比这里更具有纪念意义。刚好,这个季节γ009区也不会太热。   卡尔·加文将眉一蹙,若有所思道:“可是那里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地哦。”   陆庭深会了洛迦的意,展颜一笑:“草坪而已,找人铺就好了。想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这并不难。”   三日后,负责旧同盟会拆除监督工作的纪澜发来通讯,旧同盟会一应建筑设施将于明日拆除完毕,武器库内所有武器已安全转移并完成对接。并且计划中的草坪也已经铺设完毕。   纪澜返过来了一段视频,视频中春光和煦,满地绿草鲜花随风轻摆,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纪澜很满意特工团大家的杰作,兴奋地举着录像设备从东窜到西又从西窜到东:“天气真好呀!空气中到处是鲜花的香气!”   低头一看时间,大家一瞬间有些微微发愣,明天,3月26日。   这并不是巧合,这是定数。   这是赫德早在很久之前就亲眼见证的幸福结局。   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生者自当向前看。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放下和释怀是每个人都必须学习的人生课题。   收到消息后,卡尔·加文立马去订做大大的蛋糕与其他糕点,菲尔与白鹤去订酒,纪澜在现场盯着场景布置,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忙着。   洛迦与陆庭深忙着邀约人来,到了一个人时,两人愁眉不展。   打电话不合适,亲自出马邀请好像也不合适,甚至要不要邀都不知道合不合适。   洛迦与陆庭深两个头四个大。   “你怎么想呢?”陆庭深问。   洛迦抱着脑袋:“我也不知道……”   在这条犹如故事般长长的荆棘之路上,他们所有人都苦尽甘来,唯有段声寒一个人还在失去挚爱的永夜中踽踽独行。   赫德的离开,似乎永远都无法为这个故事画上完美的句号了。总有缺憾。   直到了如今,他们依旧无颜面对段声寒。   若邀请了他,试问届时他们怎么面对段声寒,该怎么开口?就算他来了,又让他怎么面对所有有情人都终成眷属,而自己孤身一人的场面呢?   不邀请他的话,似乎更不合适了。他为同盟会贡献良多,赫德也在最后关头拯救了世界。   洛迦与陆庭深在万分纠结之中,还是来到了段声寒的家门口。   谁也没敢鼓足勇气敲开段声寒的门。   洛迦在门前的台阶上抱膝而坐,呆呆地看着不远处花墙上洁白的蔷薇花:“庭深,你说人死就真的真的不能复生吗?”   “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没有赫德与段声寒的同盟会,就像白玉上的一颗瑕,让人抱憾终身。   “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让赫德回来,让段哥不再心如死灰地活着,我们真真正正迎来完美的大结局呢?”   洛迦埋进陆庭深怀里痛哭:“怎么……怎么我们救下了那么多人,偏偏就弄丢了小蔷薇呢?”   陆庭深怀抱着洛迦的肩,欲言又止。   不知道他们在段声寒家门口坐了多久,依旧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直到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回头,灯光之下,段声寒的脸色一如既往地憔悴,但这一次,他身上倒是没有酒气了。身后的屋内依旧放着赫德轻轻唱的摇篮曲。   “你们还要在我家门口坐多久?”段声寒开口,嗓音喑哑。   “段哥——”陆庭深连忙站起来,洛迦回过神来,忙将那份邀请函背到身后去,犹如做贼似的心虚。   段声寒一眼不落尽收眼底,朝洛迦伸出手。   洛迦像被老师发现干坏事的学生,心虚地上交“赃物”。   段声寒平静地打开了那封函,几眼看完,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失意悲伤如此,也依旧和当年一样处变不惊,只是淡淡地合上,交还给洛迦:“挺好的,小蔷薇喜欢热闹。”   他说:“你们带上他去吧,玩得开心。”   他说:“我希望,明天的甜品岛台上会有草莓纸杯蛋糕,赫德喜欢。”   段声寒进房捧出了赫德的遗照,还有一袋他手写了不知道多少封的回信。   陆庭深紧张得满手是汗:“那你呢?段哥……”   段声寒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段声寒进了屋,把门合上了。   一墙内外,笑得最灿烂的就只有照片上褪去了颜色的赫德了。   月光将影子拉得长长的,洛迦单手抱着赫德的遗像,陆庭深单手拎着段声寒的回信,两人手挽手走在早春还有些寒凉的夜里。   洛迦终于忍不住蹲地痛哭:“我不想这样,庭深,我不想这样……”   “我想要小蔷薇活着啊!”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陆庭深不说话,静默许久抬头看了看天,带着洛迦往回头的方向走。 第125章   帝国历2734年,3月26日上午11点。   γ009区,旧同盟会全面拆除完毕,一份印着自由金翼徽章的文件交由同盟政府主席洛迦签完名字,洛迦合上笔,回头,身后是一望无际碧草如茵的草野。   蓝天白云之下,极乐鸟振翅自由飞翔,春风吹来迷人的花香,身边的爱人牵起他的手,在众人热切的呼唤声中靠近。   菲尔与白鹤叠起了高高的香槟塔,卡尔·加文与纪澜摆着甜品岛台上的甜点与水果、鲜花,连Robin先生也被陆庭深从新家里捞了出来,正有条不紊且专业地指导现场物料摆放。   罗兰硬要来凑热闹,拉着秦让早早就在这里等候了,杜城在一旁什么也不干,找了个空档的地方抽烟摸鱼。   洛迦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拿出了赫德的遗像,用袖子擦了擦,放在一片插满白蔷薇的花台之上,摸了摸相框的边角,就像当初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我会永远保护你那样。   陆庭深拿了几只缀满草莓的纸杯蛋糕放在遗像面前,把段声寒写给他的信一封封摆好,带走了依依不舍的洛迦:“今天是个好日子,开心一点。”   洛迦露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听到身后传来纪澜开心的呼唤:“卡尔教授!菠萝烤鸡来咯——”   众人一时有些慌,不约而同朝卡尔·加文看去,只见他没什么太大反应,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晃,闻声抬了抬头,应声道:“帮我掰只腿,多撒罗勒碎,谢谢。”   “我来我来!”洛迦笑着应了一声,掰下一只最大的腿,撒上多多的罗勒碎来到卡尔·加文身边,把卡尔·加文馋得坐起来。   卡尔·加文将宝宝塞给陆庭深:“麻烦帮我抱一下。”   忽然被塞了一个嫩生生的小娃娃,大眼瞪小眼,陆庭深都僵住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嫩豆腐似的卡尔·肖恩,直到小肖恩嘿嘿笑起来,陆庭深才放松下来,掂了掂,哄了几句。   洛迦塞给卡尔·加文一叠面巾纸,有些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问道:“老师的新家……真的决定要建在自由公园旁边么?”   卡尔·加文大快朵颐地啃着鸡腿,好不容易空出嘴来,撇撇嘴:“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劝我,白鹤昨天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我住在那里怎么啦?”   洛迦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怕公园附近蚊子多,住在那里怕夏天闹人嘛。而且……”洛迦顿了顿,又道,“而且背后又是纪念碑,是荆棘之路死去同胞的埋骨之地,总觉得不太合适。老师考虑换一个地方?”   切尔·希特死了,占地巨大的总统府毁掉了,在废墟之上建立了自由公园,一切旧事已经随风散去,开启了新生活的卡尔·加文得有一个新家,洛迦让他自己选地,选好了就盖上大大的别墅,谁也没想到,卡尔·加文选了个让大家都汗毛直立的地方。   那是总统府的旧遗址,如今的自由公园。   大家不放心,也在之后的几天多方试探,试探证明,卡尔·加文确实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只是为什么一定坚定选择在那里,这让大家都有些不寒而栗。   卡尔·加文看向大家仿佛噎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无奈笑道:“怎么了?你们的表情好像那里在闹鬼。”   白鹤想要严词拒绝,被洛迦不动声色拦住,怕他们太过反常的举止会让卡尔·加文有所怀疑,便无谓地笑:“没闹鬼,老师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自由公园就自由公园嘛,这有什么的。”   今日,洛迦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提到新房选址,卡尔·加文歪了歪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感觉那里仿佛似曾相识,让我安心。之前我有去看过,那里很漂亮,阳光很好,有喷泉池,草坪上开满了鲜花,那时候我就很喜欢那里。”   “所以你们问我,我就希望是那附近啦。”卡尔·加文道,“等肖恩稍稍长大了一点,我就可以时常带他去公园里散散步,这难道不是很好吗?”   洛迦笑了笑,道:“您满意就好。那就住那附近,反正大家离得近,怎样都有个照应。”   卡尔·加文喜笑颜开:“小曼陀罗,你比白鹤通情达理多了。”   “等新家建好了,大家要时常来看看我,不然我一个人带肖恩,会很无聊的。”   “会的。”洛迦说。   甜蜜的眷侣牵着手离开。   纪澜看向身边腻歪亲昵的几对眷侣们,走过来旁敲侧击问卡尔·加文,有没有找一个Alpha伴侣的打算?   纪澜的话,让卡尔·加文愣神了许久,久得让纪澜心如擂鼓。   而后他听卡尔·加文说:“也许吧。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像……”   像什么呢?   “……”纪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像什么?”   对啊,像什么呢?卡尔·加文困惑地揉揉脑袋,片刻后笑出了声:“哈哈,我为什么要说像谁呢?搞得好像我有一个参照人选似的。”   “唔,”卡尔·加文看了看不远处手牵手的陆庭深与洛迦,那边正在甜品台后搂搂抱抱的菲尔与白鹤,在现场的一堆堆恩爱眷侣,想了片刻道,“如果我未来要结婚,我觉得我喜欢的Alpha应该特别高大俊美,对我和肖恩很温柔,按照我的审美来看的话……嗯……应该跟我一样是个白种人!厨艺要很好,会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菠萝烤鸡和菠萝蛋糕。哈哈,不瞒你说,我喜欢看起来很严厉的那种Alpha。”   说了一串对未来伴侣的期望,卡尔·加文拍拍脑袋:“哎呀——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完美的人!你看我,又在做白日梦啦。”   “不过……纪澜,我不愿意将就。”卡尔·加文耸耸肩,“如果找不到就算了,没有Alpha的Omega也可以自由潇洒地活着,你说对吗?”   纪澜笑弯了眉眼:“嗯!”   他们在这里聊完了天,忽听闻清脆的一声“砰——”   空中飘来葡萄香槟的香气,清澈细腻的粉色酒液从香槟塔最顶端如跳珠溅玉般落下,那是头发斑白却依旧专业优雅的Robin先生,一手挽着洁白的棉巾,在往香槟塔上倒入香醇的葡萄香槟,这象征着聚会正式开始了。   “可以切蛋糕了是不是?”卡尔·加文忙坐起来,他很期待这个环节,蛋糕是他亲自去订的,里头花了不少小巧思,他很期待看见大家打开蛋糕包装后惊叹的表情。   “走了走了,切蛋糕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围过来,在洛迦点头示意之后,Robin先生优雅地拉开巨大蛋糕上的丝带,不透明包装盒被揭去的那一刻,果不其然,大家此起彼伏发出了一阵惊叹。   巧克力做成的荆棘藤蔓纵横交错地缠绕在三层蛋糕主体上,第一眼看起来有些狰狞,然而荆棘缝隙中缀着许多各式各样的小白花,带露的白曼陀罗、白玫瑰、白风铃、白蔷薇、白玉兰等等,荆棘有多狰狞,便衬得它们有多明艳,这些巧克力荆棘藤不再是刺得人遍体鳞伤的东西,蛋糕刀一切,它们就碎掉了。   洛迦理所应当是这个第一个切蛋糕的人。这一次他举起刀微微一用力,荆棘就应声而碎。   他们努力了太久太久,这条路上牺牲了太多太多人,挣扎到今天,流了太多血,浸了太多泪,才能在今天坦然落下刀,坚定地斩断荆棘,迎来甜蜜的未来。   白鹤没忍住捡了块巧克力荆棘吃,皱紧眉头:“呕!好苦!”   卡尔·加文笑:“我让店家用可可含量100%的纯黑巧做的。”   白鹤苦笑道:“倒也不用这么逼真,苦得让我想起这辈子所有伤心事。”   洛迦觉得自己可能吃苦了,区区一块巧克力算什么?不信邪捡了块最大的荆棘巧克力塞嘴里,道:“吃了苦的,蛋糕才更显得甜。大家都吃,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许跑。呕——”   菲尔尝了一口,苦得眉头紧皱,这让他想起自己苦苦等爱的几十年。   巧克力是苦的,蛋糕是甜的,每人得了一块,白鹤多拿了一块,细心拣去上头的巧克力,端着来到了赫德的遗像前,说:“知道你不爱吃苦的,老师帮你拣掉了。挑了一块草莓最多的,高不高兴?”   一张照片不可能给他回应,赫德不会再笑弯眉眼开心地对他说谢谢老师。   白鹤眼皮耷了耷,不论如何,赫德的离去成了他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结。   他应该学着放下了,摸一摸相框顶,就像最后抚摸一遍他的脑袋,转身离去,菲尔将香槟递给他,大家举杯共祝,庆祝蔽日荆棘终于斩断,庆祝自由和尊严终于到来。   但没有想到,酒杯即将彼此碰上的那一刻,一只手却忽然离开了。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向洛迦。看他将尚未来得及碰杯的香槟酒杯放下,杯中液体无措地摇晃。   一时间,大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面面相觑着,也不敢大力呼吸。   陆庭深长长叹了口气,也随后放下了酒杯。   洛迦看向众人,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对不起,大家。我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带着遗憾的结局。”   洛迦拉着陆庭深的手,一步步退后,看着大家一字一句道:“我没办法学会放下和接纳,我不能接受我们的快乐建立在一个人的牺牲之上。我无法接受还有一个朋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抱憾终生。”   “对不起。”   “结局若有缺憾,那么对我来说,它就不是真正的结局。”   洛迦转身奔跑,陆庭深放下酒杯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洛迦!!!”   “小蔷薇!!!”白鹤与卡尔·加文惊惶呼喊也唤不回他。   陆庭深停住了脚步,回身朝大家招了招手,笑了笑,扬声道:“不用担心,去去就回!” 第126章   洛迦一直跑啊,跑啊,离开人群很远很远,确认四周再无任何人才终于停下,看了看手中两个苹果大小的球。   时空之茧。   昨天,洛迦问陆庭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陆庭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旧联邦最高统帅部领导者陆庭深,自赫德牺牲后查阅过有关时茧的资料,既然赫德曾用时茧穿梭到平行时空拯救了被困于时间熵内的大家,那么如今,他们也可以利用时茧再次穿梭到平行时空,改变赫德必死的结局。   陆庭深其实早就想到这个办法了,他相信段声寒也知道,之所以一直没有说,是中止装置总需要有人献祭,就算能够回到过去,不是赫德献祭,也必定是别人。总之必须死一个人才行。   陆庭深不想告诉洛迦,是他知道洛迦一旦知道这个办法,一定会利用自己的不死之身,替赫德化劫。   超越人类痛苦感知阈值3.7倍的痛苦,陆庭深不想让洛迦去尝试。   这件事说他自私也好,无情也罢,陆庭深不想他再受任何痛苦。   何况因果关系太复杂,祖父悖论与蝴蝶效应太过强大,没有人知道一旦改变因果救下赫德,后续会发生什么。这太冒险了。   可昨夜月光如晦,洛迦哭着问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的时候,陆庭深还是犹豫了。   洛迦是个不喜欢缺憾的人。   如果赫德回不来,也许洛迦永远都不会开心了。他和他们不一样,所有人都有可能能被时间带出伤痛,唯独担着救世主身份的洛迦做不到。这么多年,他早已忘了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当初卡尔·加文与白鹤固执地把救世的重任压在他身上,这顶救世王冠他已经摘不下来了。   陆庭深不想看见洛迦这样。   当洛迦听到唯一的这个办法时,眼底一瞬间亮了:“有办法你为什么不早说!”   陆庭深说:“我并不确定世界上到底还存不存在时空之茧这个武器,洛迦,但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找。”   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在天将明时,于防空防天司令部找到了两枚,洛迦喜极而泣,但也听见了陆庭深说:“但是洛迦,因果关系太过强大,你这一去,我并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人事物在冥冥之中被篡改甚至消失,毕竟时间至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你一定要想清楚。”   目前来看,赫德献祭与否和荆棘之路的成功并没有多大关联,只要洛迦穿越回去代替赫德操作中止装置,一切照旧。而他的不死鸟之身可以瞬间复活,也不会有洛迦牺牲而影响到后续事件的进展这一说。但这毕竟只是猜测。世间发展的定律永远也捉摸不透。   洛迦不怕死,不怕痛,但陆庭深这句话,让他有些犹豫了。   他们一夜未眠,努力梳理着从赫德牺牲到现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可能发生的一切和他有关的因果关系:   得到的结果其实与现在大差不差,不论是谁操作了中止装置,结局都是切尔·希特被卡尔·加文亲手杀死,旧联邦瓦解,同盟会成立,只要这个大主线没变,其他的小支线就算冥冥中被篡改了,他们也有能力补救回来。   何况,赫德牺牲之后,他们也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做出什么会影响太多因果关系的大事,最多只是自由公园后山上消失了一块墓碑。   应该没有问题。   现在陆庭深唯一担心的就是洛迦的安危了。   陆庭深看着眼前一脸决然的洛迦,动了动唇:“一定要去吗?”   洛迦很紧张,但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两个时茧投掷打下两个重叠了一部分的圆,洛迦紧握手中拉动时间进度条的陀螺,紧紧抱住陆庭深,在那英俊的眉角亲了一口:“我去带我们的朋友回家,不会再有遗憾了。”   “救世主应该保护每一个朋友。”   话音落,洛迦毅然决然地踩进了重叠圈,一阵光芒乍泄之后,消失了踪影。   算着刚好够到α118区那座废弃核电站的时间,洛迦扭动了陀螺,时间拖转回帝国历2734年1月2日凌晨。   四周景物随着陀螺转动而飞速变幻,对着手表,洛迦及时摁停了陀螺,冲出夜色,用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了α118区郊外的废弃核电站,一看时间,凌晨5点17分。   一片浓浓化不开的黑夜。洛迦在隐蔽的地方等待赫德的到来。这一刻,他紧张得直冒汗。   “哐当——!”   寂静的四野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循声望去,一辆小货车从不远处的矮崖上坠下,骨碌碌滚到了底,确实,是他们当时在冷却塔旁看见的那辆四脚朝天的小货车。   不多时,副驾驶连滚带爬下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着急地说:“我……我要怎样才能救你?!车上有液压钳什么的吗?”   看见赫德一瞬,洛迦忍不住泪流满面。   ……   “好——你撑住啊,我进去找找!”   赫德一瘸一拐地左右看了看,然后一头扎进冷却塔里。洛迦连忙追了上去,想立刻叫住他,但又忽然很好奇,赫德见到了中止装置会是什么反应。   平时那么胆小的一个人,是怎么孤独面对这一切的呢?   洛迦躲在冷却塔门外,听见里头找东西发出的急促脚步声,还有因见到变异蜘蛛而发出的大叫声,弄得洛迦既想哭又想笑。   “啪嗒——”好像是手电筒掉落的声音,洛迦探头看进去,赫德已经在一片昏暗中捡起了手电筒,又看见了什么东西在冒着红光,搬掉杂物,呆愣在原地。   中止装置。   他看见赫德捂着嘴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听见赫德哭着说:“我……我不行!为什么是我!”   他看着他跑出塔外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哭了足足三分多钟,25分的时候,拖着瘫软的身躯回到塔里,抹去眼泪,跪倒在中止装置前,颤颤巍巍伸出了手——   那还是赫德,只是此刻的他不再胆小。洛迦仿佛看到了少时那个即便害怕得颤抖,依旧哭着承受一切的自己。   “赫德——”   洛迦哽咽地唤了一声,成功制止住了赫德即将落在球体上的手。这一刻四目相对,洛迦早已哭成了泪人。   “会长!?”赫德又惊又喜,满脸挂着鼻涕和眼泪,两个Omega在此刻紧紧相拥,赫德吓得浑身颤抖,“您来救我了吗?!”   来不及在此刻多说什么,洛迦连忙推开了他,迅速道:“出去烧堆火等我,快!别偷看我啊!”   赫德连连点头照做,抹了把鼻涕出去捡柴火,他果然是最幸运的!   幸运到了最后关头,身为不死鸟的会长及时来到了他身边,保住了他的小命!   赫德一边拾柴火一边哭,他很担心会长,但是又不敢违抗命令偷看,只听见里面不耐烦地吼:“欢迎你妹!少他妈跟老子假客气,净问些有的没的!跳过!”   “……”赫德好害怕,不知道会长正在经历着什么,手忙脚乱地添了把柴,柴火堆轰地一声烧得更旺了。焦躁不安地看着手表,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5:29:51秒,会长从火堆里钻出来了。   赫德哭着叫了一声会长,紧紧拥了上去,埋在他肩上放声痛哭。   “……”刚承受了巨大痛苦的洛迦同样泪流满面,紧紧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小蔷薇。这太痛了。痛到让人终生难忘。那根本就不是一次性的痛苦,那是让你长时间痛着,还要一步步摧毁自己心爱的东西,甚至让自己一步步变得更痛的残忍抉择。   洛迦这个从未经历过幸福的人都难以忍受,他不敢想象,当初的赫德是怎么一点点敲碎过去的幸福,把自己往死路上一步步逼的。想到这里,洛迦的心都要疼碎了。   “吓死我了!”赫德哽咽着哭,一抽一抽地,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嗝——我、我这么胆小,这么没用……嗝——肯定不敢操作它的……如果没有您的话世界就爆炸了!”   洛迦用力摇头,双臂都在剧烈颤抖,哽咽地说:“不会……小蔷薇不是胆小鬼。”   “小蔷薇是最勇敢的Omega。”   这里不宜久留,洛迦抹干眼泪,交代了他几个注意事项之后摸了摸他湿漉漉的泪脸,“回家吧,小蔷薇,段哥很想你。”   “再也不会分开了。”   “真的吗?!”   “真的。”   圆满结束,遗憾消失了。   洛迦回到原地转动陀螺,踏出时茧重叠圈,陆庭深在这里等他。   “洛迦——”陆庭深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腔,静静抱住了爱人。   “走吧,我们回去看看。”   一片碧绿的草野已遥遥在望,浅色的气球在春风中轻轻摇摆。   走得越近,两人越紧张,紧紧相握的掌心间濡着汗水,怕这一切是徒劳无功,怕逝去的人不可能回来,怕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但是没有。   若说唯一变了的东西,就是原本该伫立在那里,放着大大黑白遗照的蔷薇花台,消失不见了。   “终于回来了!”白鹤放眼看去,朝倒霉儿子和学生招了招手,“上什么厕所非得两个人去?等你们半天!”   陆庭深与洛迦俱是一愣,面面相觑了片刻,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朝前跑去——   摆满蛋糕的甜品岛台前,洛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拿着草莓蛋糕一转身,胸前洁白的蔷薇花在阳光下折射着美丽的光泽。   下一瞬,便和草莓蛋糕一起跌入一个大大的怀抱里,赫德拿着夹子傻了:“会……会长……?”   噗叽,奶油和蛋糕夹在两人中间:“啊——我的蛋糕,扁掉啦……”   洛迦浑身都在颤抖,再见赫德,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小蔷薇——”   段声寒同样穿着一身洁白的同盟会西装,打着精神的领带,领口是今晨小蔷薇亲手挑的蔷薇花形宝石领扣。头发梳得精神,脸上不见一根胡子。   他端着杯酒正要笑话洛迦呢,下一瞬自己也被紧紧抱住了:“……”   “段哥——”再见段声寒,陆庭深难掩心中情绪,同样情绪失控,紧紧相拥。   “庭深,”段声寒无奈一笑,“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合适,先放手。”   菲尔啧着过来,勾上陆庭深的肩:“你对义父怎么没这么好的?啊?平时少疼你了是吧?诶,当初你失忆傻了吧唧的时候是谁照顾你的?啊?”   卡尔·加文一边吃菠萝串一边笑:“两个人怎么回事,上个洗手间把脑子冲掉了不成?”   白鹤将大家往香槟塔边引:“好了好了,等你们半天,酒倒了好一会儿功夫,再不喝都没味儿了。”   这一次,洛迦与陆庭深再也没有遗憾了。   春光之下,蔷薇依旧盛开。   大家幸福地举起酒杯,脸上只有幸福的喜悦,唯一的遗憾也如烟云散去。   将要碰杯时,卡尔·加文笑着对洛迦道:“这个时候了,会长不说些什么?”   洛迦看了看被草莓蛋糕弄脏的赫德,又看了看依旧笑得温柔的段声寒,看了看爱人,看了看大家。   目光越过蓝天白云,又回到眼前摇曳着晶莹香槟的酒杯上,轻轻笑了一声:“这才是圆满的结局。”   纪澜道:“叽里咕噜说什么嘛?大家都没听清!”   洛迦笑得更灿烂了,放大声音道:“我说——”   “敬我们荆棘遍野的来时路,”   “敬一路前行不离不弃的同袍战友。”   “为了自由和尊严,”洛迦高高举起酒杯,激荡地与大家相撞,相视一笑,“干杯——!!!”   “干杯——!!!”   燎原的星星之火烧亮了荆棘遮蔽的隆冬长夜,我们会在每一个春天相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