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凡人和蛟龙的二三事》作者: 不能晒太阳   简介:   李青辞回到府上,换下官服后,走进内室。   风吹帘动,纱帐被拂开一瞬,隐约瞧见床上那人的面容。   李青辞摁了摁眉心,神情倦怠疲乏,他撩开帷帐,轻声道:“玄鳞,我回来了。”   玄鳞曲起右腿,带起清脆哗啦的声音,他两条腿都被套上了锁链,听见李青辞的声音,玄鳞眉眼间尽是烦躁不耐,语气冷硬:“滚。”   李青辞仿佛没听见一般,径自脱下鞋袜,翻身上床,伸手搂住玄鳞的腰,脑袋埋在他肩窝里。   玄鳞忍不住推搡他:“滚开。”   良久,李青辞依旧安稳睡在玄鳞怀里,发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贴在颈侧的脸又冰又凉,玄鳞暗骂一声,眼神低沉,勾起床尾的被子,扔在李青辞身上。   -   玄鳞是一条修行千年的黑蛟,一生肆意随心,如今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囚禁在榻,只觉受了奇耻大辱,如今终于被他寻到机会逃跑了。   他跑出去大睡一场,醒来后越想越气,打算回去找李青辞报仇,却发现那人面色苍白躺在棺材里。   -   李青辞十五岁遇见玄鳞,与他相识两年,有一天,玄鳞离开了,说过两天再来找他。   李青辞安静等着,等到他二十七岁时,玄鳞出现了,脸上带着懒懒的笑意冲他招手。   李青辞也笑了,他把玄鳞锁了起来。   -   玄鳞又来找他了,李青辞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没有时间了,他要死了。   ——   *身心1V1,结局HE   *凡人受,黑蛟攻   *本文按照正序叙述,开篇受十五岁,和攻的感情是友情和亲情的混合,后来在朝夕相伴中慢慢滋生爱情   *感情基调是甜文(作者个人看法),日常,慢热。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日常 日久生情   主角:李青辞 玄鳞   一句话简介:以爱为囚   立意:矢志不渝,情深不悔 第1章   四月末,晌午日头火辣辣的,晒在人身上都能感觉到烫意,院中野草蔫哒哒的,不远处的树木也耷拉着叶子。   李青辞坐在离门窗最远的角落里,低头握着茶杯喝水,他喝水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水杯就见了底。   轻轻叹了口气,李青辞将茶杯放下,又拿起帕子擦拭额头沁出的汗,瞥了一眼屋外的炎炎烈日,忍不住唉声叹气。   好热,真的好热!   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屋里热得跟蒸笼似的,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青辞拿起蒲扇摇了两下,扑面而来的都是热风,他只好无奈地放下扇子。   直到日落,暑热才散去些许,但仍是燥热得让人难以忍耐。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青辞起身下床,稍作收拾便迈出房门,朝外走去。   临近大门口时,正巧遇上刘管家。   刘正兴诧异道:“少爷,这么早,你出去做什么?”   虽然他嘴上称少爷,但言语间并无恭敬,很是随意。   李青辞偏头看过去,不咸不淡地嗯一声,便略过他走了。   刘正兴见状,心里不太高兴,但也没太在意,毕竟李青辞从小就这样,有时候三五天都不见他开口,不过,为了展示自己对他的关怀,仍是嘱咐了一句:“少爷,你莫要在外贪玩,尽早回来。”   语气带着些许说教意味。   李青辞恍若未闻,并未理睬,脚步丝毫不见停顿。   刘正兴见状怔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   果然,孩子大了就不好管了,恐怕以后越来越不好拿捏,他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沉重,提着筐子里用薄被遮掩好的冰块,快步朝前院走去。   李青辞并未将刘正兴的话听进耳朵里,他出了大门,抬头看向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   郁郁葱葱、黛青色的山峰,在炎炎夏日给人一种清凉之感。   李青辞眯了眯眼,望着东方天际,太阳即将喷薄而出。   没再停留,他径直朝山边去。   即使他闷着头往前走,但是速度并不快,没多久,太阳自东方升起,金红的旭日带来持续不断的热意。   脸上又沁出不少汗,李青辞掏出帕子擦了擦,停下稍作歇息,待喘匀气后,便继续往前走。   越靠近山脚越凉快。   李青辞寻着记忆朝山里走去,可不知怎的,往年这个时候,山里鸟叫虫鸣,极为热闹,可这次没什么动静,安静极了。   李青辞诧异一瞬,没有深想,继续走着。   往山里走得越深,空气就越湿润,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李青辞拂开挡在身前的枝蔓,看着不远处的水潭,身体骤然放松下来。   这处水潭是他一个月前发现的,那时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就已经有了炎热的苗头,他在山里转悠好些天,终于发现了这处干净又凉快的地方。   只不过水潭距离山脚很远,每次都要一个多时辰才能爬上来,而且山路并不好走。   所以他明知道这里凉快,前几日却并未上山,因为爬上来实在太累了。   可眼下,天气热得出奇,他实在扛不住了。   叹了口气,李青辞摸了一把汗津津的脖子,满身的疲惫和燥热,在看到这个水潭时一扫而空。   水潭不算很大,也算不上幽深,碧玉似的潭水看上去清凉宜人,潭水十分净透清澈,一眼望下去,隐约能看见黑黢黢的潭底。   李青辞慢慢走到水边,褪去鞋袜,想到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便把外衫也脱了。   穿着一身轻薄的里衣,双脚泡在清凉的潭水里,听着水瀑淙淙的声音,李青辞感觉舒爽、自在极了。   他舒展身体,往后一躺,闭上眼开始补眠。   渐渐,日头强烈起来,李青辞被明烈的阳光晃醒了。   他待的地方并没有被树木完全荫蔽,阳光透过树冠间隙照下来,忽明忽暗,晃得人眼晕。   李青辞惺忪着眼睛,撑着手臂坐起来,瞟了一眼日头,原来已经快晌午了。   身下的石头被烘烤得发热,李青辞起身,一跃跳进水潭里。   这样一来,他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头顶被阳光炙烤,摸上去热滚滚的。   脱去衣物,只留一条小裤,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沉入水里。   清冽的潭水将他完全淹没,隔绝暑热和一切杂音,李青辞放松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任由自己缓缓向下沉去。   而在他背后,一双暗金色的巨大眸子缓缓掀开。   玄鳞撩开眼皮,看见浮在水中的人,忍不住烦躁,他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可是,脑中总是闪过上次睁眼时,一团腐烂的尸块飘在他周围,给他恶心得够呛,好一阵子都没再泡过水。   潭中荡起涟漪,李青辞吐出一连串小气泡,感受着肺里剩余的空气,放任自己继续沉下去。   突然!   他感觉腰间猛地一紧,有东西缠住了他。   没等到他反应过来、思索对策,他整个人就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浮起。   慌乱中,他开始挣扎,气息一乱便有水呛进嘴里,刚呛一声,他就被甩在了岸上,眼睫湿漉漉的黏在一起,让他睁不开眼视物。   还没等他恢复视线,就听见一声不耐烦的喝斥:“去别地儿死!别污了这一池子水!”   李青辞抹了把脸上的水,视线终于清晰。   他身前站着一个很高的年轻男人,估计只有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黑衣。   此时,玄鳞面迎太阳,上半身露出水面,披散着的乌黑长发悠悠飘在浅青色的水面上,明烈的阳光在他周身晕开一层光辉,将他那张脸映照得极为清晰,眉目凌厉,狭长的眼中含着一对暗金色的眼珠。   现下,这双眼睛眨了眨,眼神流露出烦躁之意。   “你看什么呢!”见这人久未开口,玄鳞蹙着眉问。   李青辞没有回答,周围陷入沉默。   “你是哑巴吗?还是脑子进水傻了!”玄鳞正要再训斥两句,才看清眼下这人。   还是个小崽子,瘦弱矮小,浑身湿漉漉的,跟落水狗似的。   “我不是哑巴。”李青辞揉了揉眼,开始回答,他仰头望着男人,摇了摇头,“我不是要寻死,只是想泡水。”   玄鳞闻言挑眉,这水泡得真别致,毫不挣扎跟个尸体似的往下沉。   他啧了一声:“你们家大人没嘱咐过你不要嬉水吗?”   李青辞闻言开始回想,他父亲没有嘱咐过,他母亲……   时间过于久远,他当时又太年幼,根本记不得母亲有没有嘱咐过。   所以,他摇了摇头。   玄鳞一哽,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不耐烦道:“行了,现在有人嘱咐你,你赶紧下山,以后离水远点。”   “可是……”李青辞分辩道,“我会凫水。”   玄鳞嗤笑一声,淹死的都是这种会凫水的。   他懒得搭理,转过身正想重新沉入水底,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不由得心烦。   人怎么这么多,哪都有人。   河里、江里有人,整天有人捕鱼,这都钻进山窝里了还能撞见人!   真烦人!   李青辞看着男人的背影陷入沉思,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入水前并未听到岸上有旁的动静。   正想着,男人突然转过身,李青辞跟他对上视线,就听见他说:“小孩,你什么时候下山?”   李青辞听完不由得皱眉,反驳道:“我不是小孩,我马上就十六了。”   玄鳞嗤了一声,他十六的时候还是颗蛋呢。   “少废话,你什么时候离开?”   李青辞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答道:“快日落的时候。”   玄鳞一听,烦躁地摁了摁眉心,要不是他不能对人擅用法术,早把这倒霉孩子扔下山了。   没人开口,四周陷入沉默。   屁股底下的石头越来越烫,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裤子,李青辞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动作间能清晰看到胸腹处凸出的肋骨。   玄鳞瞥他一眼,算了。   他虽然讨厌人,但是也犯不上和一个小孩较劲。   抖了抖袖子,他提步朝岸上走去。   李青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转头朝树荫下走去,他早上就没吃东西,现在饿得不行。   掏出外袍里的饼子,饼子是昨日剩下的,是用磨碎的稻壳和麦麸又加了少许白面做成的糠饼,很干,有些噎人,他撕成小块,在嘴里慢慢嚼着。   他一边吃一边想,早知道把那本洲山图志带过来了,这里很凉快,不会热得看不进书。   等吃完饼子,李青辞又开始无所事事,他寻着潭边一点点打量,发现潭底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深绿色,隐约能看到铺在水底大小不一的石头。   李青辞盯着潭水看了好一阵儿,没发现鱼虾,连颗田螺都没瞧见。   阳光越来越强烈,照得人睁不开眼,李青辞收回视线,沿着水潭往上走,这是个小断崖,水从高处落下时,带起的风中夹杂着清凉的水汽。   李青辞在瀑布旁找到一块有树荫的地方,他将外袍铺在石头上,躺下又睡了。   不知过去多久。   睡醒后,李青辞也没起身,就这么枕着手臂,仰头望天。   太阳一点点西移,日头不再那么毒辣,李青辞坐起来穿好衣服,朝山下走去。   途中,经过一棵极为粗壮的桢楠树。   浓密的树荫里挂着一黑长条,缠在树枝上荡荡悠悠。   玄鳞眯起眼睛,看着树下走远的人。   可算是走了。   玄鳞晃了晃尾巴尖,朝水潭飞去。   原本手腕粗细的长条,在没入水中的一刹那,顿时变成庞然大物,硕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潭底。   玄鳞枕在自己尾巴尖上,悠然地阖上了眼。   还是泡在水里舒服。   另一边,走到山脚、离开树木隐蔽的李青辞就没有这么舒服了,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非常想立刻转身回到山上。 第2章   叹了口气,李青辞慢吞吞地往回走,中间歇了一会儿,到家时天色刚擦黑。   甫一进门,他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刘正兴。   李青辞没有理会,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   身后,刘正兴道:“少爷,你可让我好找,哪都寻遍了就是找不见人影,我这一整日都担惊受怕,唯恐你出了意外。”   李青辞不言不语,脚步不停。   刘正兴追上来,伸手去拽李青辞,高喊道:“少爷,你听见了吗!”   李青辞侧身避开,停下来看向刘正兴。   刘正兴对上他视线,下意识收回手。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   刘正兴往后退了两步,每次对上李青辞这种眼神,他都感觉浑身不自在,心里直发毛。   这种压低眉眼、阴沉沉盯着人看的眼神。   李青辞看着他问:“还有事?”   “没有没有。”刘正兴连连摆手,笑得有些勉强,“少爷您回房歇息吧。”   李青辞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等他走远后,刘正兴又开始唾弃自己,他活了四十多年,如今竟然怕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这都快八年了,老爷一直把李青辞扔在乡下,虽然每年都会送来银子,可老爷对李青辞十分冷淡,他的事连一句也未曾问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青辞毕竟是老爷的嫡长子,到底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李青辞若真出了意外,说不好他要吃挂落。   因此,这些年他也不敢过分克扣银钱,从来不曾对李青辞打过一下、骂过一句,更没让李青辞受过冻、挨过饿。   刘正兴自觉没有苛待李青辞,即使有朝一日,李青辞能重回京城,去朝老爷告状,他也有说头。   就推说乡下好东西少,给少爷添置的物件都是托人从别处运来、花了大价钱的,而且少爷体弱多病,经常寻医问药,大把银子如流水般地花出去。   刘正兴定了定心神,快步朝自己房里走去,外头热死了,幸好他今天多买了两块冰。   此时,院中刮起一阵微风,拂在人身上不见凉爽。   李青辞一进屋,连喝了两杯凉水才止住渴。   他坐在椅子上,慢慢适应焦躁的热意。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秦翠英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喊道:“少爷,我来给你送饭。”   “进来。”李青辞应声。   秦翠英推开半掩着的门,端着饭进去,走到外间的桌前停下。   托盘上放着两个杂面馒头,一碟子炒洋芋,里头夹杂着零星肉沫,一碗煮过头的青菜汤,看上去清汤寡水的。   李青辞朝托盘看去,秦翠英不由得绷紧身体,心虚地低下头。   肉原本没有这么少,今日刘管家往厨房送了二两肉,但是炒出来后,刘管家自己就挑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肉本就不多。   她家里过得紧巴,三个孙子日日吵着要吃肉,她心疼孩子吃不好,只得做出这种事来。   虽然她在李家干了半年厨子,这种事也做过不少次,可是每次她都提心吊胆,唯恐被李青辞发觉。   但好在次次有惊无险。   这次也不例外。   李青辞并未说什么,拿起馒头,揪下一块送进嘴里。   秦翠英居高临下看着李青辞,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看上去小小一团,十分文弱,脸上都没挂多少肉。   秦翠英不由得可怜李青辞,可是一想到家中几个孙子,这点可怜就迅速被压下。   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忍下不舍,咬牙从布袋里掏出一个菜团子递给李青辞,她可是在菜里面放了好一大坨猪油呢!   李青辞看向她,没接菜团子,询问道:“这个你自己留着吧,不过,你待会儿能烙几张饼子吗?”   他想明天带到山上吃,今天中午就一张饼子,没等他下山就开始饿了。   “哎,好好,我这就去烙饼子。”秦翠英稍作纠结,将菜团子重新放回身上的布袋里。   秦翠英走后,李青辞慢条斯理地吃饭,没怎么夹菜,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起身喝了杯水。   今天的菜又炒咸了,汤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李青辞走进里间,点上灯,坐在桌前看书。   时间缓缓流淌,李青辞拿着书看得入神,一时都忽略了炎热的天气。   秦翠英端着烙好的饼子走到门口,见里间亮着灯,就知道李青辞在看书,便没言语,放下饼子,轻手轻脚地将碗筷收拾好,悄声离开了。   夜半。   李青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热得他后背全是汗。   直到天蒙蒙亮,他洗了把脸,装上饼子和书,朝着山上去。   去山上这段路,真得很折磨人,路上又晒又热,还走得人腿酸,可是没办法,他从小就怕热,今年又热得出奇,在屋里根本就待不住。   途中,太阳出来了。   李青辞拐到水塘边,摘了两个大荷叶顶在脑袋上。   等走到水潭时,荷叶已经被晒蔫了。   碧玉似的潭水清清凉凉,除去人一身的疲惫和暑热。   李青辞找了一块树荫多的地方,躺下补眠,他偶尔翻身时,浸在水中的双脚会带起一些水花。   潭底。   玄鳞抬头瞪着自己上方晃晃悠悠的人脚,心下恼怒。   岂有此理,竟然让他泡凡人的洗脚水!   而且,泡就泡吧,还不老实!   越想越气!   此时,李青辞睡得正香,忽地,他脸上遮盖的荷叶不见了,突如其来刺眼的光线迫使他从睡梦中醒来。   还未等他彻底清醒,自己腿上就被踢了两脚。   紧接着一道怒喝声响起:“把你的脚从水里收回去!”   玄鳞的语气不怎么好,想来也是,谁一睁眼看见自己头顶悬着双脚,心情都不会太好。   尤其是玄鳞这种讨厌凡人的妖。   李青辞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不解道:“为什么?”   玄鳞冷声道:“不为什么!我说让你收回去你就收回去!”   李青辞低下头,抿着嘴不吭声,看上去好像在示弱,但是他的俩脚依然垂在水里。   见此情景,玄鳞被气笑了,他俯下身,在李青辞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拳头,阴沉道:“你觉得自己这小身板能经得住我几拳,小子,我劝你识时务一点!”   此时,玄鳞投下来的阴影将李青辞完全笼罩,衬得李青辞越发弱小,再配合着玄鳞阴恻恻的威胁,李青辞应该很容易退让。   可是结果相反。   李青辞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又就地躺下了。   他很擅长识时务。   要是这人真得有那么残暴,随意动手伤人,那么他昨日就不会完好无损地下山。   而且,他真的好困,头晕晕的,浑身没有力气。   玄鳞见状惊住了,这么不怕死的凡人真是少见。   这是不是就是书上写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惊讶过后,紧接着就是恼羞成怒。   玄鳞自从修成内丹,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无视,以往那些人,哪个见了他不是吓得屁滚尿流的。   他一把揪住李青辞的衣襟,直接将人从地上提起来。   本来看在他还是个小崽子的份上,不想跟他计较,没想到这小玩意儿蹬鼻子上脸。   玄鳞打算把这个小崽子扔下山,然后在水潭边设个小法术,也省得以后再有人找过来。   此时,李青辞整个人悬空着被玄鳞提在手上,颠得他头晕眼花,他看向脸色阴沉的男人,开口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不泡脚了,你让我留在这里吧。”   玄鳞冷笑一声,提着他继续往前走。   李青辞手脚并用地挣扎,一把扑在男人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腰,恳求道:“求求你了,让我留在这里吧,否则我在山下会被热死的。”   玄鳞对此嗤之以鼻,就算热死了又关他什么事,何况,哪有这么严重。   今年虽然是旱年,天气比往年炎热不少,那也没到热死人的地步。   李青辞继续小声恳求:“求求你了。”   玄鳞低下头,看着抱在自己腰间的细弱手臂,忍不住烦躁,他扯着李青辞的手臂将人甩开,怒道:“拿开你的脏爪子!”   李青辞摔了个屁股墩,仍不忘辩解:“我的手不脏,刚刚洗得很干净。”   玄鳞嫌弃地看向他,懒得搭理,伸手指了指右前方,命令道:“顺着这条道下去,走不了多远就有一个小水塘,你去那儿。”   “我不去。”李青辞摇头拒绝,“那儿的水很脏,而且周边没有什么大树,很热。”   “你还挑上了!”玄鳞拔高音量,“不愿意,你就滚下山。”   眼下,男人虽然依旧语气不善,但是脸上阴沉的神色淡去不少,给人一种能讨价还价的感觉。   李青辞抬头望着他,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眨了眨眼,轻声道:“可是,这个地方是我先来的,昨天你在这里泡水,我都没有赶你。”   玄鳞听完觉得荒谬,不可思议地质问道:“你先来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青辞答道:“一个多月前,你看,那边树上我还绑了布条做记号。”   “嗤!”玄鳞忍不住讥讽,他几百年前就在这泡水了,那时候他还没修成人形呢。   “少废话,你娘还在娘胎里没出生,我都已经在这了,赶紧滚!”   李青辞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低低道:“我……我……”   刚说出两个字,他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别装死!”玄鳞抬脚踢了踢他的腿。   静默片刻,没什么反应。   玄鳞低声嘀咕:“嘶,真晕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青辞仍旧躺在地上,期间一动不动。   玄鳞见状满心烦躁。   说两句就晕,真是脆弱又麻烦的东西!   以后还是离人再远点。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有些泛黄的枯叶从枝头坠落,在风中飘飘荡荡,有片树叶刚好落在李青辞脸上。   叶片边缘有些硬,杵在眼睫上不太舒服,李青辞被这种不适弄醒了。   他坐起来,周围一片寂静,那个男人不在了,他还在晕倒前的地方。   揉了揉眼睛,他抬头望天,太阳已经过了正南,他晕过去有半个时辰了。   好饿。   他抬起虚弱的双腿,慢慢朝自己的衣衫处走,摸出饼子,慢慢嚼着。   两张饼子下肚,胃被填满,手脚恢复了力气。   口很渴,难以忍受。   他捡起地上的荷叶,走到潭边,看着黑漆漆的潭底,犹豫片刻,没选择在这里洗叶子。   他不想喝别人的泡澡水。 第3章   往上走了一段,他来到瀑布前,将荷叶冲洗干净,然后把荷叶卷成筒状接水喝。   他捧着荷叶一次性喝了个饱,然后走到昨天待的地方,拿出书翻看。   此时,平静的潭水表面,突然荡起一圈涟漪,自潭底涌上来一长串小水泡。   水底的玄鳞,听着岸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忍不住叹气。   还好没死。   这小崽子万一真在这里出了意外,贼老天说不定会把因果怪在他头上。   算了。   玄鳞又叹了口气,闭上眼开始睡觉。   不远处的瀑布水流不息,将底下的石头冲刷得越来越光滑。   李青辞看完最后一页,收好书,撑着手臂站起来。   太阳已经偏西,他该回去了。   临走前,他来到潭边,凝视潭底片刻,然后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后,迎接他的又是闷热。   一夜辗转反侧。   太阳高高挂在东方时,李青辞坐在水潭边擦汗。   他俯身凑近水面,用荷叶掬水,然后挪到一边洗脚,清清凉凉的潭水很快抚平他的燥热。   缓缓吐出一口气,李青辞躺在树荫下睡着了。   水底下的玄鳞,见他还算识时务,也没再计较。   就这样,一人一蛟达成默契。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李青辞天天待在水潭边,日出而来,日落而归。   玄鳞盯着水面上倒映出的人影,气得咬牙切齿。   这小崽子,整天待在这里,他白日里想翻个身都不行。   真想化做原形将这小子吓跑,可又怕把人吓死了,到时候他还要遭天谴。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玄鳞绕到小崽子背后,居高临下俯视他,故意高声吓他:“喂!小子!”   果然,小崽子被吓了个激灵,身子骤然抽搐一下,手中的书都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见状,玄鳞舒心极了。   李青辞捂着胸大口喘气,等那阵心悸过去,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人,不怎么高兴地问道:“你喊我做什么?”   玄鳞垂眸,来回打量他,纳闷道:“你平日里都没有事要做吗?天天待在这里,哪个人像你这样游手好闲。”   以往他见过的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哪像这小子这么清闲。   李青辞听完沉默了,他垂下头,将书捡回来,再抬起头看着玄鳞时,眼中满是空茫。   “我不用读书科考、光耀门楣,不用奔波劳碌、操劳生计,不用娶妻生子、照顾妻儿。”   “……我确实没事要做。”   李青辞说完,玄鳞也沉默了。   他好像也没有正事要做,早些年还一心惦记着修行,可现在,他的修行已经足够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尴尬。   玄鳞感觉面皮子发紧,本来想教育这小子一顿,结果戳自己一刀。   这时,李青辞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你有事要做吗?你待在山里是要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玄鳞没好气地说,“话这么多!”   李青辞闻言,不高兴地抿了抿嘴:“你不讲理,你问我,我好声好气答了,我问你,你却这么凶。”   “怎么,你不服啊!”玄鳞冷嗤一声,“不服憋着,哪凉快待哪去!”   李青辞斜睨他一眼,开口道:“这里凉快。”   “你小子挺会顶嘴啊!”玄鳞语气沉沉地威胁他,“信不信我给你丢水里,淹死你!”   李青辞听完有些无语,低下头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也就吓吓五六岁的小孩。   不过,他并不想跟这人逆着来。   “信。”李青辞语调平平,“我好怕啊。”   玄鳞闻言哽住了,语气这么敷衍,当他听不出来吗!   没等他发火,李青辞紧接着开口,询问道:“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看书了。”   这本书明日就要还回去,他还有一半没看完。   玄鳞皱了皱眉,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你不用读书科考吗?那你还在这天天看书。”   “而且一个人待在这瞎看,你看得明白吗?不用夫子教吗?”   李青辞拿起书,把封皮面向玄鳞,解释道:“我看的都是闲书,科考不看这些,我有一本字书,小时候学过一些,平常的字都认得,我能看懂。”   ‘小时候’   玄鳞听完莫名觉得好笑,一个小孩,一整正经地说自己小时候。   “你笑什么?”李青辞放下书,盯着他问。   “啊?”玄鳞反应过来,咳了一声,快速收起脸上的笑意,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学科考看的书,你们人不都是想封侯拜相、为官做宰吗?”   李青辞将微微翘起的书皮压平,他四岁开蒙,跟着先生学过四年半,不到九岁便被父亲送到了乡下,先生没有跟过来。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课。   他对科考致仕没什么兴趣,与其看那些枯燥乏味的圣贤之书,不如读一些游记、传奇。   “没什么原因。”李青辞低着头,语气淡漠,“就是不喜欢。”   玄鳞听完哼笑一声,小崽子还挺有脾气。   他蹲下来,撑着头,看着人继续问:“你不用操劳生计,你家里很有钱吗?”   李青辞思索一下,他爹现在是户部左侍郎,于是点了点头:“应该算是有钱。”   玄鳞闻言皱眉,问道:“那你怎么还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瘦得跟小鸡崽子似的,你家里短你吃喝?”   “没有。”李青辞摇头,“我顿顿都有饭吃。”   玄鳞听完,犹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正想问他是不是挑食,又想起来这小子天天抱着干巴巴的饼子硬啃。   算了。   玄鳞没再追问,跟他又没有关系,操这份闲心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娶妻生子?”玄鳞再次开口询问。   在他印象里,凡人,尤其是男人,都是很热衷于娶妻的,有些人甚至娶好多个媳妇。   “你话好多。”李青辞抬眼瞥他。   玄鳞啧了一声:“你小子别登鼻子上脸,问你你就好好回答。”   李青辞闻言撇了撇嘴,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答道:“娶不到。”   “为什么娶不到,娶媳妇很难吗?你家里不是很有钱,这样也娶不到?”   李青辞伸手揉了揉后脖颈,一直仰头看人,脖子很酸,他一边揉一边回答:“没有人给我张罗。”   按常理来说,他这个年纪,家里早就该给他相看了,可是他母亲已经去世,父亲眼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他这个儿子。   没有人给他操持这些,他虽然顿顿有饭吃,但是却没什么钱,每月发的银钱连看书都不够,他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   玄鳞听完,忍不住面露嫌弃:“那你真废物,没人给你张罗,你不能自己找吗!”   语气一顿,他接着说:“也是,就你这瘦鸡仔模样,好姑娘也看不上你。”   他们妖求偶,从来都是主动出击,他之前见过三头雄性狼妖为了争夺配偶,打得头破血流。   不过,那些雌性都喜欢身强体壮的雄性,就这小崽子,嗯……都不够别人一拳。   李青辞并未理会玄鳞的嘲笑,问道:“那你娶妻了吗?你怎么不去科考?”   玄鳞闻言蹙紧眉头,他一个妖,科考做什么。   娶妻?   他自个过得别提多自在了,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少打听!”玄鳞站起身,“看你的书吧!”   话音落地,玄鳞转身就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李青辞视线里。   李青辞收回目光,低下头专心看书。   一晃,又到日落。   今日在山上逗留的时间长了些,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李青辞慢慢朝着自己院子走去,就见房门口站着刘正兴,他停下脚步:“让开。”   刘正兴正了正神色,口吻严肃道:“少爷,您这些日子天天早出晚归,每天都不见人影,万一您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向老爷交代。”   李青辞嗯了一声,平静道:“知道了,那我以后就不出门了,你给我屋里放两个冰盆。”   刘正兴闻言一怔,随即为难道:“老爷每年就寄一次银钱,我已经花得很节省了,您的衣食住行都颇费银子,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银子买冰。”   李青辞抬头直视他:“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应该知道我体虚又怕热,眼下这种天气,我若日日待在屋里,难保哪天不会被热死。”   “刘管家,你说,我要是死了,我爹还会寄钱吗?”   刘正兴听完,面色不虞,但又不得不承认李青辞说的是实话,顿了顿,他道:“咳……那什么,少爷,我也是担心你啊,你这整日往外跑,万一——”   “劳你挂心。”李青辞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我饿了,我要吃饭。”   刘正兴“啊”了一声,往一旁挪了挪,笑道:“少爷你进去吧,饭已经放在桌上了。”   李青辞没再言语,越过他进屋,转过身将门关上。   刘正兴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真是越大越不听管教,心也野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只要人死不了,爱去哪去哪吧,他只要有银子花就行。   屋内,吃完饭的李青辞开始收拾东西。   把上次借阅的书籍用布包好,然后蹲下钻进床底,将床头里侧的一块砖搬开,从里头摸出一小块银子。   他刚到乡下的时候,衣食住行全听刘正兴的安排,他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后来他年岁渐长,没有小时候好糊弄了。   于是,从他十二岁开始,刘管家每月会给他二钱银子。   那时,他找不到花钱的地方,银子就随手搁在抽屉里,常常会不翼而飞。   有次,他得了重病,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刘正兴吓得不行,带他去城里治病。   他在医馆住了快半个月,有位大夫给了他一本书让他解闷,自那以后,他就迷上了看书,每月的银子都花在借书上。   夜里。   热得头脑昏沉的李青辞忍不住想,要是晚上也能睡在水潭边就好了,可是,他有点怕黑,尤其还是在那种深山野外。   唉。 第4章   第二天。   李青辞仍是早早起来,抱着书往城里去。   他所住的柳池镇,离丰水县城很远,大概要走一个半时辰,所以他半个多月才去换一次书。   路还没走完一半,李青辞浑身都湿透了,真的好热,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爽快的女声:“青辞!”   李青辞闻声止步,回头看过去,就见韩水谚驾着骡车,陈静婉站在车上冲他招手。   骡车很快就跑到他身边,陈静婉笑问:“青辞,你又去借书啊?”   李青辞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呢?”   陈静婉低下头,抿嘴笑着不出声。   韩水谚挠了挠脖子,脸上飘红。   沉默几息,韩水谚羞涩地开口:“去城里给婉婉扯几件花布做衣裳。”   李青辞看着这二人的情态,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然一笑:“哦,这样啊。”   陈静婉没再扭捏,招呼着他上车:“快上来,捎你一程。”   “好。”上车后,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们定亲了?”   “嗯,昨天定下的。”陈静婉低声说着。   李青辞又问:“什么时候成亲?”   陈静婉将斗笠戴在头上遮阳,脸红道:“我爹说,想让我再等一年。”   李青辞嗯了一声:“确实不急,那就再等等吧。”   陈静婉只比他大了几个月,才将将十六岁,而且,女子成婚后要操持很多事情,很辛苦。   “青辞!”听见他们说话的韩水谚不由得急了,“你…你别这么说……你…”   “你什么你!”陈静婉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好好驾你的车!”   韩水谚委屈道:“你每次都向着他。”   “青辞最小,不向着他,难道向着你!”陈静婉凶巴巴道。   韩水谚小声辩解:“我也没有很大,只比你大了十四个月。”   陈静婉听完,凑过掐他。   李青辞没有作声,静静看着他们嬉笑打闹。   他刚到乡下时,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一个人都不认识,刘正兴怕他乱跑出了意外,经常将他关在房里,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虽然在京城时,也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但那时候他还在上课,每天有功课打发时间。   刚来的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很漫长,他每天坐在窗前,呆板地看日出日落。   有一天,他看到窗外的天空中飘着一只色彩鲜艳的纸鸢,他很想走近去看看。   在他的坚持下,刘正兴退让了。   从那以后,他可以自由进出院子。   那段时间,他总能见到空中飘摇的纸鸢。   放纸鸢的人就是陈静婉和韩水谚,他们开心的笑容传进他耳朵里。   不过,他并未靠近他们,只是坐在大门口的墙角,远远看着他们玩闹。   有天,风太大,纸鸢断了线,被风吹到了他身前。   陈静婉和韩水谚朝他跑了过来,自那以后他们相识,算起来,他们认识有五年多了。   车轮轱辘向前滚动,丰水城的城门映入眼帘。   陈静婉率先跳下车,伸手去扶李青辞:“来,慢点。”   李青辞冲她笑了笑:“好,知道了。”   韩水谚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静婉从小就对李青辞很照顾,不过也是没办法,谁让他长得又高又壮,李青辞瘦瘦弱弱,白生生的小脸看着干净漂亮。   那时候,陈静婉经常在他耳边絮叨,说想要个李青辞那样的弟弟,说她那俩弟弟丑得没眼看,又太淘气经常惹她心烦。   看着李青辞,韩水谚又叹了口气,赶着骡车走到他身边,纳闷道:“青辞,你怎么还是这么瘦,个头也不怎么长,婉婉都比你高了。”   李青辞看着一旁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韩水谚,抿了抿嘴,没说出话来。   陈静婉走到韩水谚身后,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韩水谚嘶了一声,强忍着没跳起来,他连忙转移话题:“青辞,你先去借书,我和婉婉买完布去找你,中午咱们吃凉面,等下午凉快会儿再回去。”   李青辞点头:“好。”   三人进入城门后分开,李青辞一个人朝书肆走去。   走进书肆,李青辞将包袱搁在柜台上,开口道:“张掌柜,我来还书。”   “哎,好。”张掌柜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青辞又来了!”   语气很是亲切。   张掌柜今年三十有七,看上去温和可亲,早年考秀才一直没考中,便弃了科考,专心经营这家书肆。   他一边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一边笑着跟李青辞说话:“你先去选书,待会儿我给你结账。”   李青辞点了点头,朝身侧的书架走去。   来回翻找几遍,发现大部分都是之前看过的书籍,挑挑拣拣选了两本,他走到柜台边,询问道:“这个月没有进新书吗?”   张掌柜叹气,摇头道:“留燕州那边水路出了问题,船只进不来,估计近一两个月都没有新书了。”   “是潇荔江跟梅沟河交界处出了问题吗?”李青辞扣着手指思索,缓缓道,“应该是泥沙淤积导致水位上升,迫使潇荔江改道去了小清河。”   张掌柜一听,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猜得分毫不差!”   李青辞回过神,解释道:“在书上看的,七年前发生过类似的事。”   “不错!”张掌柜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李青辞抿嘴一笑,视线落在柜台时,心里又开始失落,闷闷道:“这次没有新书,那我先借两本。”   张掌柜见他这样,没忍住笑了起来,开口打趣他:“好了,别臊眉耷眼的,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劝道:“青辞啊,你别把钱都花在看书上,去买些吃食,看你这瘦的,这一年也没见你长个。”   他虽然是开门做生意的,但也不差李青辞这点银子。   李青辞听完更失落了,他瘪了瘪嘴,低低道:“知道了。”   用布包好书,他转身走出书肆,在一旁门口等着,没多久,陈静婉和韩水谚驾着车来找他。   三人吃了中饭,一人交了五个铜板坐在茶馆里听说书,又买了些零嘴,然后一同归家。   一进屋,李青辞先灌了一壶凉茶,又把衣裳都脱了,端着水盆往身上浇,今儿一整天出了很多汗,身上又黏又腻。   他拨弄着散下来的头发,坐在床边等头发干。   临睡前,他想,明天要早点去水潭,他实在耐不住这暑热。   另一边。   水潭里的玄鳞,悠闲地甩着尾巴,今天他过得相当自在。   没有人在,他想翻身就翻身。   此时,夜幕中繁星璀璨,昭示着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翌日,天刚亮起来一点,李青辞立刻起床。   他一到水潭边,浑身的困意叫嚣着涌上来,清凉舒爽的温度让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刚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肚子咕咕作响,他才被饥饿唤醒,翻出衣袍里的油纸,他开始吃饭。   此时,水潭面上涌出一长串水泡,玄鳞换了口气,他鼻翼翕动,皱了皱眉。   走到李青辞身后,玄鳞诧异道:“哟,今天不啃你那石头饼子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给李青辞吓了个哆嗦,他转身看过去。   这人总是这样,走路无声无息,神出鬼没,让人措手不及。   玄鳞见他受惊吓的样儿,开口奚落:“瞧你这小胆儿!”   紧接着,他又纳闷道:“说你胆小吧,你又一个人成天往山上跑,一待就是一天。”   人真是奇怪又复杂的东西。   李青辞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山…山上凉快,我怕热。”   玄鳞见他抻着脖子去咬手里那只干巴巴的鸡腿,感觉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也没撕下多少肉。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小心给牙崩了。”   李青辞闻言,摸了摸有些泛酸的门牙,改用手撕。   玄鳞随口问了一句:“昨天怎么没来?”   李青辞用力扯下一小块腿肉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道:“……去城里借书了。”   玄鳞又问:“今天怎么吃肉了?”   李青辞答道:“没新书,现在有多余的钱花。”   他一边说话,一边跟手里的鸡腿较劲,撕扯好一会儿才能揪下一块肉。   玄鳞见他这样忍不住嫌弃:“从哪弄的这鸡腿,硬成这样还能吃吗?”   李青辞点头:“能吃,店家说这是盐焗风干鸡腿,夏季天热,这种能保存很长时间。”   见他还在扣弄,玄鳞实在看不下去了,命令道:“闭眼!”   李青辞抬头看他,微微蹙眉:“为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快点照做!”   李青辞抿了抿嘴,没再吭声,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刚阖眼,他就感觉手中一空,鸡腿被拿走了,没等他睁眼,就听见一声呵斥。   “不许睁眼!”   李青辞顿了一下,仍是照做。   玄鳞用法术将鸡腿撕成细长条,往地下一搁,开口道:“睁眼。”   李青辞闻言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男人。   玄鳞往下指了指:“吃吧。”   眼前地上油纸里摆放着整齐的鸡肉条,李青辞看过去,一时怔住了。   他垂下脑袋,捻起一条肉送进嘴里。   此时,李青辞盘腿坐在地上,由于他弯着腰、低着头,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他后颈凸出的脊骨,以及单薄的两侧肩胛。   玄鳞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不由得皱眉:“你头发让人薅了?乱得跟一把稻草插头上一样。”   李青辞听完,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本来就束不好头发,再加上睡觉难免有翻滚,头发怎么可能保持整整齐齐,抬头瞥了男人一眼,闷闷道:“不是,睡觉弄乱的。”   玄鳞又命令他:“转过去。”   李青辞有一点不高兴,但还是听话地转过去了。   刚转过身,脑袋上就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轻柔的抚摸,又像是微风拂过。 第5章   李青辞忍不住伸手去摸,就听见男人喝止他:“别动,吃你的东西。”   他攥了攥手,僵着脊背,忍受这种怪异的感觉。   玄鳞操纵着法术,将李青辞的头发从头到尾梳理整齐,然后用布条绑得结结实实,被打理好的头发,非常柔顺地盘成一团。   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玄鳞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转过来吧。”   李青辞听见声音,没有第一时间转身,而是先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圆圆的发髻,摸着很整齐。   他转过身,看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   玄鳞随意嗯了一声,站起身走了。   他走得太干脆利落,以至于李青辞含在嘴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他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李青辞努了努嘴,压下心底的失落,继续吃鸡腿。   第二日。   李青辞还未走到山脚,就听见了山上啾啾的鸟鸣声,很清亮的叫声。   他寻着声音朝树上看过去,盯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鸟儿的身影,只得作罢。   走到水潭边时,李青辞稍稍急切起来,他蹲在水边朝下张望,此时,潭底呈深绿色,他盯了好一会儿,只看到一块大石头上的青苔。   又看了一会儿,李青辞才收回视线,走到阴凉处补眠。   一连七日,潭底都是深绿色的,树林中鸟叫虫鸣,叽叽喳喳。   李青辞头顶一片荷叶,坐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挠腿,屁股底下很热,但是他没起身。   这几日,水潭边多了很多蚊虫,尤其是树荫下,他身上被叮咬出很多大包,特别痒。   手劲儿没控制好,又挠出一条长长的血印,李青辞满心无奈,只好跳下水。   清凉的潭水极大缓解了身上的痒意。   他一边慢悠悠地踩水,一边想着明天要去城里买些驱蚊虫的药包。   可是,又要走好远的路,而且好热啊。   李青辞陷在自己的烦恼里,没注意到周围的鸟叫声停了,连最聒噪的虫子都没了声响。   突然,他脑门上挨了一下,很重的力道。   他不由得叫出了声。   “啊!”   疼得他睁不开眼,慌乱中,只瞥见砸他的东西是个圆圆的、翠绿的、半个掌心大小的东西。   “瞎叫唤什么!”玄鳞支着腿坐在岸边吃果子,一回来就见他的水潭被人霸占,不由得想,这小崽子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乖。   他刚走没一会儿,这小崽子就跳下水,不知道是阳奉阴违,还是原形毕露。   李青辞听见斥责,急促地眨了眨眼,他捡起飘在水面上的果子,朝岸上游过去。   等人离得近了,玄鳞这才注意到他脑门上鼓起的大包,以及红红的眼睛里含着的两泡儿眼泪。   玄鳞一时愣住,他手劲儿有这么大吗?   上岸后,李青辞没说话,将果子丢在男人脚下,走到一边捡起衣服往身上套。   玄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嘴里含着的果肉也忘了咽。   沉默几瞬。   玄鳞朝李青辞走过去,此时,李青辞正背对他穿衣服,弯腰时,一整条脊骨清晰地凸显出来。   玄鳞看着刚到他胸口的瘦弱小人,莫名有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羞愧感。   他堂堂一个千年大妖,把一个凡人小孩欺负哭了,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真是有堕他的威名。   他咽下果肉,咳了一声:“那什么,虽然我是故意砸你的,但绝对不是故意砸疼你的,我手劲儿大,没控制好。”   他往常用惯了法术,一时还真拿捏不好力道。   李青辞闷闷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哭腔。   玄鳞绕到他身前,弯下腰,尽力将声音放得轻缓,但是听起来还是很冷硬:“头抬起来。”   李青辞快速抹了两把眼睛,蹭干眼泪,然后抬起头,仰脸看着他。   此时,他脑门上的大包,红肿得更明显了。   巴掌大的小脸、单薄的皮肉上,顶着这样一个大包,很难不让人可怜。   玄鳞搓了搓手指,他一向讨厌跟凡人有直接接触,可眼下也没有更快的办法。   他以指为刃,右手手指划开一道血口,将流出的血液涂抹到李青辞额头的大包上。   其实,血液不如他的涎液有效,但他不可能凑到这小崽子脑门上舔来舔去。   手指刚碰到额头,李青辞就嘶了一声,疼得直往后躲,用手推拒男人:“别碰我,好疼……”   “别动!”玄鳞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继续涂抹,“马上就好了,忍忍。”   李青辞忍不住,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玄鳞被他哭得心烦,捏着一枚果子摁在他嘴边,“吃!别哭了!”   李青辞也不想哭,但是真得很疼,他是人,又不是没有知觉的石头。   玄鳞捏着果子又往他嘴里塞:“差不多行了,别哭得没完没了,以后你想泡脚、泡澡都随你,行了吧!”   这时脑门传来一阵清凉,疼痛被减缓大半,李青辞抽了抽鼻子,止住眼泪,他一手接过果子,一手擦拭脸上的泪痕。   哭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头有点晕,于是慢慢俯身坐在地上,拿着果子小口啃咬。   玄鳞见他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忍不住头疼,简直比黑雁幼崽还弱不禁风。   “啧!”玄鳞蹲下身,看着他说,“小东西,你就不能多吃点饭吗?”   “我叫李青辞。”李青辞跟他对视,语气很认真。   玄鳞觉得他莫名其妙、答非所问,敷衍地嗯了一声,接着说:“回家多吃点饭吧。”   李青辞并未接话,而是看着男人又重复一遍:“我叫李青辞。”   “我听见了!”玄鳞语气有些不耐烦,他又不聋。   李青辞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眼前这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只好开口询问:“我在和你互通姓名,你叫什么?”   玄鳞闻言挑了挑眉:“玄鳞。”   李青辞追问:“哪两个字?”   “玄武的玄,龙鳞的鳞。”   “哦,知道了。”李青辞咬下最后一小块果肉,“我是木子李,青山的青,辞别的辞。”   说完,他看着玄鳞,犹疑问道:“你……识字?”   “呵!”玄鳞冷嗤一声,“我看过的书,这一整个水潭都堆不下!”   他以前为了躲避觊觎他妖丹的大妖,不得已混在凡人堆里,在一个书院里躲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打发时间翻看了不少书。   虽然那段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了,他后来远离人群,再没看过书,好多东西都忘了,但他认识的字肯定比李青辞多。   李青辞听完,内心很惊诧,这还是一个有学问的……人。   “别狗眼看人低!”玄鳞斥责一声,见他手里只剩核儿,又递给他一个果子。   李青辞接过来,朝男人笑了笑,问道:“这个是什么?好甜!”   “不知道,山上长的。”玄鳞见他这笑模样,觉得好笑,小孩就是好哄,有口吃的就不哭了。   李青辞听完,疑惑地朝四周张望,他对这座山也算得上熟悉:“我怎么没见山上有这种果子。”   “别地儿的山。”   “哦,这样啊。”李青辞收回视线,握着手里的果子小小咬了一口,他第一次吃这么甜的果子。   自从他来到乡下,几乎没再吃过什么瓜果。   玄鳞见他那扣扣嗖嗖、小气吧啦的样儿,就忍不住嫌弃,将身上剩余的三个果子都扔给他,催促道:“赶紧吃,吃完立刻下山!”   李青辞并没有听话照做,依旧吃得慢吞吞的,天色不算晚,他还能再待一会儿,而且,有玄鳞在,没有蚊虫咬他了。   “玄鳞,你明天在这里吗?”   玄鳞心气不顺,瞥他:“干什么!”   “就是问问。”如果明天玄鳞在,他就不用跑到城里买驱散蚊虫的药包。   “不在!”   “哦。”李青辞慢慢嚼着果肉,心想,他明天不用受累、受热跑进城了。   “哦什么哦,啧!”玄鳞看不惯他这么磨叽样,起身离开了。   很快,玄鳞的身影消失在李青辞视线里。   李青辞低下头,专心致志吃果子。   等到太阳变成橙红色,李青辞将果核洗干净,晾在石头上,转身朝山下走去。   待他离开后,潭中掀起巨大的水花,一头庞大的黑色长蛟盘踞在潭底。   小东西可算走了。   回到家中,李青辞摸着自己的发髻,有些舍不得散开,但又不能不洗头。   唉。   临近子时,李青辞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合上手里的书,撩了一把脑后干燥的头发,朝床边走去。   他摸了摸已经不再肿胀的额头,缓缓陷入沉睡。   第三天傍晚。   他捡起石头上被晒得干燥的果核儿,不紧不慢地朝山下走去。   到家后,他在院子的东南角挖了一个小坑,然后将最大、最饱满的那颗果核埋进坑里。   他一边浇水,一边祈祷,希望果核能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每年都结很多又大又甜的果子。   一日的后半夜。   他躺在床上,突然觉得窗外吹来的风不再那么闷热,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一直下到第二日清晨才停,李青辞难得睡了个好觉。   不过,这场雨只凉快了一天,湿润的土地很快被烈日晒干,接下来的天气还是很燥热,李青辞依旧天天往水潭跑。   玄鳞总是神出鬼没,偶尔突然出现,然后又很快消失。   明明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却像是一阵没有重量的风。   一日清晨。   李青辞走在去往山上的途中,觉得刮在身上的风带着一丝凉爽。   算算日子,原来夏日已经过了大半,他和玄鳞也认识快两个月了。   视线不经意掠过,他发现水塘里有一支硕大的荷花在迎风摇曳,比其他荷花足足大了两倍有余。   他凑近去看,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本来想伸手摸摸,奈何花香熏得他头昏脑胀。   他往后退了七八步,远远打量,心想,以后结出的莲子肯定格外香甜。   揉了揉鼻子,他快步离开水塘。   此时,他身后,一缕青烟徐徐从花蕊中钻出,在空中变作一个妙龄女子,身着一袭深红襦裙,看上去明媚艳丽、娇俏可人。   丹螭看着李青辞的背影,心下恼怒,差一点就成了。   她在这少年身上嗅到了玄鳞的气味,要是她能附到少年身上,近距离接触玄鳞,找准玄鳞的死穴,说不定就能得手。   越想越气,她狠狠甩了下袖子,悄无声息地跟在李青辞身后。 第6章   李青辞对此毫无知觉,他自顾自闷头走路,等到了水潭边,立刻掬水洗脸,洗了好一会儿,才将鼻息间那股香味除去。   他抹了把脸,看着黑漆漆的潭底,眼中流露出笑意。   走到树荫下,他躺下睡了,没有任何蚊虫侵扰,睡得很安稳。   这时,玄鳞自水底悄然而出,他嗅着空气中难闻的气味,眉心紧蹙。   有别的妖进入了他的领地。   不知死活!   玄鳞嘴唇微动,一道裹挟着法力的厉喝,响彻整个山峦。   “滚!”   藏在暗处的丹螭迅速躲避,却仍是被过于深厚的法力震伤,她咽下喉间的腥甜,飞速逃离这片山头。   玄鳞,你给老娘等着!   此时,睡梦中的李青辞,对这一切懵然不知,依旧睡得很沉。   玄鳞看着他皱眉,去哪滚了这一身难闻的味道,玄鳞烦躁地抬了抬手。   一阵劲风朝李青辞吹去,把他的衣衫、头发吹得呼呼作响,那股味道也随风飘散。   李青辞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他拢了拢身上散开的衣衫,恍惚地想,起风了,是要下雨了吗?   没等他再继续往下想,困意又侵蚀他的意识,很快,他又睡熟了。   玄鳞看他那副样子,心中万分嫌弃。   睡这么死,猪精转世吗!   玄鳞懒得再搭理,一个旋身潜入水底,闭上眼睡觉。   等过了晌午,李青辞悠然转醒。   他起身走到瀑布边接水喝,然后掏出饼子,等吃完饼子又开始跟鸡腿较劲。   这次没有旁人帮他,他撕扯得很艰难,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鸡腿完整吃下肚。   现在没有书要看,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水潭边,又陷入那种无所事事的境况中。   默默坐了一会儿,他起身离开。   顺着瀑布往上游走,不过他没有走太远,一边走一边在水里搜寻。   终于,他发现了一条手指长的小鱼。   脱去外袍扔在岸上,李青辞弯腰去捉鱼,可是这条鱼极为灵活,他累得气喘吁吁,仍是两手空空。   他直起腰,大口喘气,擦了把额头的汗,想起静婉跟他说过的话,便蹲下去搬石头。   可是他一连翻开几十块石头,累得手心都磨红了,一条小鱼小虾小蟹都没见着。   李青辞不死心,静婉明明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掬了捧凉水扑在脸上,散去脸上的潮热。   缓了口气,他抬脚往上游去。   突然,屁股被人踹了一脚,他晃着胳膊想保持平衡,恰巧这时脚下的石头很滑,他踉跄着往前倒,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跌进了水里。   身后,玄鳞一脸烦躁地指着人问:“你在这吭吭哧哧干什么呢!”   他正睡着,扑簌簌的泥沙一个劲往他脑袋上砸。   “啊?”李青辞转过身,迷茫地看着他,“我在找鱼虾。”   玄鳞依旧眉头紧蹙:“找那玩意干什么?”   “吃。”李青辞低声回答,他想多吃肉,然后长个。   玄鳞瞥了一眼脚边蠢得要死的小鱼,嫌弃的眼神犹如实质般射向李青辞:“你就这么馋,这芝麻点大的小鱼能咂摸出什么味!”   李青辞听完,很不高兴地从水里站起来,他有什么办法,这条溪水里就这一条鱼,而且他累死累活还没抓到。   此时,一阵风刮过。   裤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李青辞感觉身下凉飕飕的,他抬脚往岸上走。   “站住!”玄鳞喊道。   李青辞充耳不闻,捡起衣服继续往前走。   “李青辞!我让你站住!”   李青辞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恢复步伐继续走。   正走着,后背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然后衣领被人攥住,颈间传来窒息感,他不得不停下,脑袋顺着力道往后仰。   玄鳞拽着他的衣领,绕到他脸前,冷声道:“人不大,脾气不小!”   李青辞沉着脸没说话,眉眼压低,神情郁郁地盯着他。   玄鳞见状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另一只手,在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说你两句怎么了。”   很快,李青辞的脑门迅速红了起来。   然后,没撑过两息,李青辞的眼圈也红了,眼底漫上来水光。   李青辞瘪着嘴,抽了抽鼻子。   玄鳞见状,赶紧松开他的衣领,颇为头疼地看着他:“不许哭。”   李青辞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放下手,狠狠在玄鳞腿上踹了一脚。   虽然不疼不痒的,但是玄鳞感觉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他冷下脸:“别蹬鼻子上脸!”   李青辞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掌心,还有额头和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这时,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好像很久远之前有过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委屈。   李青辞感觉很茫然,莫名其妙的情绪,他轻轻眨了眨眼睛,开始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大颗的泪珠落进淙淙的溪水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玄鳞低头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突然感觉很无措。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踹了一脚,轻轻弹了下脑袋,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很大,连一点法力都没有用。   可是,眼前这人却一直在哭,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   玄鳞想不明白,最终,他把这归结在李青辞身上,他们人就是这么奇怪、复杂的东西。   而李青辞又是个中翘楚,麻烦又脆弱。   水面持续荡起涟漪。   玄鳞攥紧拳头,他放轻声音,非常生疏地哄人,语调很艰涩:“……好、好了,别…别哭了。”   李青辞抹了把脸,他也不想哭,明明更凶的话他都听过,可是眼下怎么就止不住这股委屈。   眼睛里不断往外渗出泪珠,李青辞感觉自己莫名其妙。   玄鳞抿了抿嘴,没再开口,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离开了。   隔着一层泪水,男人的身影有些模糊,李青辞收回视线,蹲下来掬水洗脸。   等了一会儿,眼里终于不再有新的眼泪流出。   他走到岸边,穿上外衫,然后脱下湿漉漉的裤子,将其晾在阳光下的石头上。   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李青辞感觉头昏脑胀,他走到阴凉处坐下,闭上眼,静静等待身上的不适褪去。   不知过去多久。   李青辞突然眼前一暗,他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影。   就听见“邦”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股很重的腥味弥漫在他鼻间。   他眨了眨眼,看清地上的东西时不由得惊住了,他愣愣地微张着嘴巴,好半天没有回神。   他身前的地上躺着一条巨大的鱼,真得非常大,这条鱼比他还大!   “你不是想吃鱼吗,吃这条。”玄鳞的语气有些不自然,仿佛是不习惯这么轻声说话,言语间很生硬。   “我…我……这……”李青辞开始磕巴,他看了看鱼,又看了看玄鳞,“这、这怎么吃?”   玄鳞闻言皱眉:“你拿回家煮了吃。”   “可、可是。”李青辞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比划,“我家里没有这么大的锅。”   玄鳞啧了一声,忍不住提高音量:“你剁成小块不就放下了!”   “啊?我剁吗?可是……”李青辞迷茫地指了指自己,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我应该拿不动它。”   玄鳞闻言一顿,眼神先后落在李青辞和鱼身上,不由得沉默了。   李青辞的身量比这条鱼最起码窄了两圈。   “谢谢你的好意。”李青辞摆手道,“这鱼你留着自己吃吧。”   接着,他不太好意思地小声解释:“我刚刚哭,虽然有一点点是因为你的缘故,但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的原因,你不用觉得内疚。”   玄鳞看着眼前脑袋低垂的人影,冷冷哼道:“自作多情!”   李青辞抬起头看他,弯着眼睛笑了笑。   此时,玄鳞背后的太阳嫣红灿烂,李青辞笑着说:“太阳要下山了,我也要回家了。”   玄鳞瞥了一眼地上的鱼,开口道:“等会儿,把鱼吃了再走。”   李青辞拿起裤子穿上,心下纠结犹豫,思索片刻,仍是开口拒绝:“不吃了,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   玄鳞闻言不解:“太阳落山就落山,关你什么事?”   李青辞抿了抿嘴,轻声道:“那我就赶不上天亮回家了,我有点怕黑。”   玄鳞皱了下眉,没当回事:“我送你下山,天黑前肯定能让你到家。”   话音一落,李青辞很开心地笑着说:“好啊!”   他又可以多凉快会儿了,而且还能吃到鱼。   玄鳞瞥见他那样,从鼻尖溢出一声哼笑。   小东西板着脸的时候挺唬人的,结果一笑跟个傻子似的。   玄鳞单手提起鱼,往水边一扔,动作看起来十分轻松随意,明明是那么大的鱼,他却丝毫不吃力。   李青辞跟在他身后,想凑近看一看,就见他转身指着自己说:“待在这别动,转过去,闭上眼。”   李青辞抠了抠手指头,不情不愿地背身、闭眼。   玄鳞右手一挥,石头上的鱼在顷刻间被剥去鱼鳞、开膛破肚,随即,玄鳞手指转动,瀑布中升起一道水流被引至身前,将鱼冲刷得干干净净,连同地上的血水、鳞片都一并冲走。   玄鳞又一招手,山间一处水塘中的荷叶离开茎秆,快速朝玄鳞飘来。   李青辞蹲着地上,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几颗小石头,一直凝神听着身后的动静。   忽而,他吸了吸鼻子,闻见一股肉香味儿。   不久后,玄鳞喊他:“过来吃鱼。”   “好。”他立刻起身过去,就见水潭边一块平整的地上架起了一个火堆,三串鱼肉横在火上炙烤。   玄鳞拿下其中一串烤好的鱼肉,手指微微用力,被震成小块的鱼肉均匀地摆放在荷叶上,然后把荷叶递给他。   他接过来,发现很烫,便来回在左右手中倒腾,可实在太烫了,他拿不住,只好放在地上。   等了一会儿,他捻起一块微烫的鱼肉,先吹了吹,然后小心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浓郁的鲜甜在口中爆开。   鱼肉很嫩,能被舌头轻易抿开。   “好吃!真得好吃!”他往玄鳞跟前凑近两步,笑着跟他说话,“我吃了三块,连一根鱼刺都没吃到。”   玄鳞翻动着手上的鱼肉,闻言嗯了一声,见他笑得那傻样儿就忍不住皱眉。   一条鱼,至于吗,跟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李青辞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鱼肉,口齿不清地问:“……玄鳞,你…你还会做饭啊?”   “这算哪门子做饭,架个火随便烤烤。”   李青辞又凑近一些,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吃生的。”   话音落下,玄鳞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第7章   很快,玄鳞很收回眼神,语气随意道:“有时候吃腻了,也想换换口味。”、   他化形前的日子,过得并不算自在,吃东西都是囫囵吞下,后来随着修为的提升,他有了很多空闲的时间,活得自在许多。   那时,他睡觉的大树下住着一户人家,经常有炊烟飘到他身上,闲着没事,他偶尔会朝厨房瞟去几眼。   李青辞追问道:“那你——”   “话怎么这么多!吃都堵不上你的嘴!”玄鳞拿下剩余的两串鱼肉,用荷叶裹好,扔在他跟前。   “哦。”李青辞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低头专心吃肉。   他嘴里基本没有空闲过,吃了好一会儿,第一块荷叶上的鱼肉还剩下一半。   摸了摸鼓胀的肚子,他叹惋道:“好饱,我吃不下了。”   玄鳞道:“那就别吃了。”   李青辞看着身前的荷叶不知如何是好,问道:“那剩下的怎么办?”   “扔了。”   李青辞心疼道:“这样岂不是很浪费。”   玄鳞不以为然,随口道:“没什么浪费的,扔出去会有其他东西吃。”   李青辞闻言一怔,是啊,对人来说是浪费,可是对其他东西来说也是食物。   他曾经见过一只狸猫的尸体,被啃食得只剩一具森白的骨架。   默了默,他道:“那烤好的这两块我想留到明天吃,山下太热,存放不住,玄鳞,你能帮我看着吗?明天我早早过来。”   玄鳞闻言瞥他:“你小子胆儿越来越大,这就使唤上我了!”   “没有,不是使唤。”李青辞笑了笑,神色真诚道,“是恳求。”   玄鳞冷哼一声:“巧言令色!”   李青辞挪到他身边,仰头看他:“可以吗?玄鳞。”   玄鳞垂眸,看着眼皮子底下巴巴望着他的人,从鼻腔哼出一声,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李青辞开心道:“谢谢你!”   玄鳞啧了一声,往一旁侧身,语气嫌弃:“离我远点!还有,把你嘴上的油擦擦,脏死了!”   “哦。”李青辞翘起的嘴角慢慢拉平,他往一旁挪开,用手背蹭了蹭嘴。   此时,天边剩下半个夕阳,玄鳞抬头扫了一眼,开口道:“起来,送你下山。”   “好。”李青辞站起来,跟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玄鳞走上前,命令道:“闭眼。”   李青辞照做。   玄鳞五指一张,一条黑色长鞭自袖中射出,在李青辞腰间紧紧缠了两圈。   李青辞感受着腰间的桎梏,伸手摸了摸。   “瞎摸什么!”玄鳞斥了一句,“你那脏爪子刚擦过嘴。”   李青辞抿了抿嘴,认真辩解:“我的手不脏,而且我刚刚是用手背擦的嘴。”   玄鳞懒得搭理他,攥紧鞭柄,隐去身形,朝山下遁去。   “啊啊啊!!!!!!”   丝毫没有提醒,李青辞猝不及防,不由得尖叫出声,他感觉自己双脚离地,整个人飘浮在空中,没着没落。   “玄鳞,我……我害怕……”李青辞挥舞着双手,想找到一个支撑点。   “别叫唤了,到了。”玄鳞撤回鞭子。   “啊?”听见声音的李青辞还是很茫然,缓了两息,他才确认自己的双脚确实踩在了地上,“我可以睁眼吗?”   “可以。”   李青辞颤颤地睁开眼睛,就见自己站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他回头望了一下,这里离山脚很远。   这就下山了?好快啊!   玄鳞问道:“你家是在前面那片村子里吗?”   李青辞点头:“是。”   “行。”玄鳞道,“你回去吧。”   李青辞仰头看天,夕阳还剩一半,他到家只需要一刻钟,时间完全来得及,于是转头看向男人,真诚夸赞道:“玄鳞,你好厉害啊!”   语气里满是惊叹,再无旁的。   玄鳞见状,也有些惊讶,李青辞竟然完全不害怕,他这一手,完全脱离了凡人的能力范畴。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遮掩“他是妖”这件事,对他而言,就算李青辞知晓他的身份,对他也无足轻重,他也懒得费那个心思遮掩。   这源于他自身的强大,以及对自己的极度自信。   一个修为深厚的千年大妖,不会惧怕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崽子。   可是,李青辞为什么不怕他呢?   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李青辞对他从来没有流露过惧怕的情绪,李青辞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猜不到他的身份。   “李青辞。”玄鳞弯下腰,慢慢靠近他,锋利、狭长的眼睛眯起,让他的神色看起来阴沉、冷峻,像是蓄势待发即将攻击猎物的猛兽,“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知道。”李青辞点点头,“不过,我只知道你是玄鳞。”   玄鳞周身气势一顿,接着问:“你就一点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有什么让我害怕的吗?”李青辞感觉玄鳞的问题很多余,他开始自问自答,“没有。”   他认识玄鳞快两个月,没从玄鳞身上感受到恶意。   玄鳞闻言啧了一声,这小子!   他故意阴恻恻道:“你就不怕哪天我饿了,一口把你吞了!”   “你不会吃我的。”李青辞摇头,“你嫌我脏。”   玄鳞哽住了。   “行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滚吧!”   李青辞笑了笑,欢快道:“明天见。”   “谁要见你!”玄鳞嫌弃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   李青辞朝家里走去,步履很轻快。   一到大门口,他眼角眉梢沁着的笑意倏的散了,慢慢走进院子,在看到墙角那棵一乍高的小树苗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给树苗浇了两杯水,刚进屋子没一会儿,秦翠英就端着饭来了。   “少爷,吃饭了。”   李青辞嗯了一声,从盘子上拿起一个馒头,开口道:“剩下的饭你拿走吧,还有,明天不用给我烙饼子了。”   “啊?”秦翠英惊讶,虽然她也很想把饭菜带回去给孙子吃,但是看着李青辞单薄的身形,忍不住说道,“少爷,一个馒头能吃饱吗?”   李青辞点头:“我吃过东西了。”   “那好。”秦翠英端着饭离开了。   李青辞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然后走到院子里踱步,缓缓抻拉筋骨,转悠许久,鼓胀的肚子消减不少,他拿着馒头慢慢啃着。   第二日。   李青辞早早起床,很认真地洗了把脸,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挑了一件相对较新的衣服穿在身上。   他走到大门外的旷野中,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下来,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今天是他母亲生他的日子。   磕完头,他起身拍了拍衣摆沾染的尘土,朝着山里走去。   来到水潭边,他蹲下看着潭底,右手伸进水里缓缓搅动,轻声道:“玄鳞。”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   他又朝着潭底轻喊:“玄鳞!”   此时,水面突然激起一小串水花,直直扑了他满脸。   他抹了把脸,恢复视线后,只见深绿的潭底。   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瞎叫唤什么呢!”   “我饿了,昨天剩下的鱼呢?”李青辞眨了眨眼,抿去眼睫上的水珠。   “接着。”玄鳞将荷叶扔给他。   李青辞顾不上再眨眼,急忙伸手去接,拿到手里发现荷叶裹着的鱼肉还是热的。   他拆开荷叶,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捻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隔了一夜的鱼肉,竟然跟刚烤好的时候味道一样。   “玄鳞,你真得好厉害啊!”   得到夸奖的玄鳞并没有很开心,相反,被一个小屁孩夸赞,玄鳞觉得有些丢人,一个小法术而已。   “吃你的东西吧。”在李青辞低头的时候,玄鳞重新潜入水底。   李青辞一抬头发现人不见了,便转身看向黑漆漆的潭底。   之前,玄鳞离开的时候,还会象征性地走几步,现在,都懒得敷衍他了,一眨眼人就没了。   李青辞笑了笑,继续认真吃肉。   一人一蛟,又莫名达成了默契,互相心知肚明,但又没有挑明。   李青辞一觉睡到晌午,摸着瘪下去的肚子,慢慢走到水潭边,伸手搅了搅水。   “玄鳞,我又饿了!”   “你是猪吗?吃了睡睡了吃!”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李青辞盯着平静无波的潭底,有些迷惑,他又朝四周张望,此时,突然一块东西砸在他怀里。   热的。   李青辞拆开荷叶吃鱼,淡淡道:“我没有你睡得多。”   他只有夜里和上午睡觉,而玄鳞一睡就是好几天。   “你还学会顶嘴了!”   李青辞看着眼下突然出现的黑色衣摆,仰头望去:“我这不是顶嘴,是在澄清事实。”   玄鳞啧了一声,朝他伸手:“再顶嘴,把鱼还我。”   “不还。”李青辞往回收了收手臂,“你给了我就是我的。”   “臭小子!”玄鳞忍不住提高音量,训斥道,“你别蹬鼻子上脸!”   李青辞立刻抿着嘴,见好就收,朝他笑了笑。   灿烂的笑容里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玄鳞勉强受用,没再计较。   他没再沉入水底,寻了一处阴凉地,仰头躺下了。   李青辞捧着荷叶跟在他身后,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   玄鳞眯起眼睛瞥了李青辞一眼,皱眉道:“离我远点,味儿染到我身上了。”   “哦。”李青辞又往远处挪了挪。   玄鳞半阖着眼睛,视线虚散着,百无聊赖。   除了睡觉和修行,他也没有旁的事要做。   眼神随意流转,最终留在李青辞身上。   此时,李青辞腮帮子鼓鼓囊囊,可能是因为阳光太过强烈,导致他眼睛微微眯着,但是不难从他脸上看出惬意和欢喜。   玄鳞有些纳闷,开口问道:“你今儿傻乐什么呢?”   一来就呲个牙笑,在水底时,就见他那一口明晃晃的白牙,别提多闹心了。   李青辞偏头看他,笑着说:“我今天十六岁了。”   可能是这些时日,他天天走山路,昨晚上,他发现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点。   玄鳞闻言皱眉,稍稍思索后便放弃了,他实在搞不懂凡人的长相和年龄。   “过来。”他冲李青辞招手。   李青辞摇头拒绝:“我还没吃完呢,会熏到你。”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哪这么多事!”   “……”李青辞撇了撇嘴,起身挪过去。 第8章   玄鳞微微倾身,盯着李青辞打量,原来十六岁的人是这个样子,跟十五岁也没什么区别,就隔了一天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行了,离我远点。”   李青辞不想动弹,坐在原地没动。   玄鳞睨他一眼,也没再开口赶人,合上眼,眼不见为净。   李青辞一边吃东西,一边盯着男人看。   不由得想,玄鳞的衣裳真好看啊,打眼一扫就知道质地很好,他在京城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他搓着手,很想上手摸一摸。   等手里的鱼肉吃完,他跑到瀑布边仔仔细细洗干净手。   然后一路小跑回到玄鳞身边,低声道:“玄鳞。”   玄鳞听见他喊,就忍不住烦躁。   果然,就不能跟人离得太近,越来越得寸进尺,见天儿的喊他。   玄鳞没搭理。   李青辞又凑近一些,锲而不舍地喊:“玄鳞,玄鳞……”   “再瞎叫唤,我给你扔水里!”玄鳞刷地睁开眼,满脸阴沉地看着他。   李青辞无视男人那张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的脸,弯起眼睛冲他笑了笑:“玄鳞,你的衣裳我能摸摸吗?”   玄鳞闻言,满脸不可置信,看向李青辞的眼神里充满荒谬,他拧着眉问:“你再说一遍,你要摸什么?”   李青辞乖乖重复道:“摸你的衣裳。”   玄鳞简直气笑了:“李青辞,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就你那脏爪子也配摸我!”   “我的手不脏。”李青辞把洗干净的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你看,我的手很干净,而且,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袖子。”   “滚!”玄鳞闭上眼,言简意赅。   李青辞看着眼前闪烁着细碎暗光的布料,不死心地开口:“玄鳞,你的衣裳真好看,好漂亮的布料啊,你就让我摸一下吧!”   玄鳞冷嗤一声。   废话!他可是千年大蛟,蜕了无数次皮才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鳞片,能不好看吗!   “玄鳞,求求你了,让我摸摸吧!”李青辞继续小声恳求。   玄鳞闭着眼无动于衷,冷冷道:“滚,别逼我动手!”   “那你打吧。”李青辞把脸凑过去,“你打我一下,然后让我摸一会儿。”   玄鳞闻言一滞,他睁开眼,看着凑到跟前的脸,不禁皱紧眉头:“你今天抽什么疯?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么不依不饶,按往常早就讨好卖乖了。   李青辞摇头:“都没有。”   玄鳞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端倪,于是,甩了下袖子,心烦得闭上眼。   李青辞看着落在近前的袖子,抿嘴笑了笑。   他伸出手,缓缓落在那片布料上,跟他设想的一样,入手很顺滑,摸起来冰冰凉凉,他攥住一小截揉了揉,又软又轻薄。   这种料子穿在身上肯定很凉快。   李青辞摸得很专注,缓慢又细致。   玄鳞闭着眼,眉心蹙成一团,他用力压下那股不适,不由得想,他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竟然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在他鳞片上摸来摸去。   李青辞捏着布料正想往脸上蹭,突然,手中一空,布料被抽走了。   “别没完没了,差不多得了!”玄鳞语气很暴躁。   李青辞压下心底的失落,问道:“玄鳞,你这衣裳是买的吗?贵不贵?”   “贵!你这辈子都买不起!”   李青辞听完倒也没有失望,这种好东西,他确实买不起,他现在连看书都是租借的。   “夏天穿是不是很凉快?”李青辞问。   玄鳞都被他整得麻木了,瘫着脸道:“……凉快。”   李青辞又问:“那冬天呢?会冷吗?”   玄鳞:“……”   深吸一口气,玄鳞道:“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以后再也进不了山!”   “我就说最后一句。”李青辞保证道,“玄鳞,冬天我们还会见面吗?”   冬天,潭水会结冰,到时候玄鳞还会在这里吗?   玄鳞听完这句话,满腔的暴躁顿住了,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巴掌大的小水潭,语气肯定:“不会。”   冬天,他肯定不会待在这个水潭里,甚至都不会待在这片山脉里,这片山脉的灵气越来越稀薄,以后他不会再来了,那自然而然跟这小崽子也不会再见面。   “哦,这样啊。”李青辞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怅惘,随即很快释然,人总在经历生离死别,他看着玄鳞认真道,“我以后会想起你的。”   玄鳞听完冷笑一声:“又说了两句,你最好不要让我听到第三句。”   李青辞立刻双手捂嘴,快速摇头。   玄鳞看着他满头乱飞的稻草,忍不住心烦,命令道:“闭眼,转身!”   李青辞乖乖照做。   刚转过身,脑袋上就传来轻柔的感觉,是玄鳞在给他梳理头发。   李青辞忍不住笑了起来,遇见玄鳞好开心啊!   一人一蛟,一坐一躺。   山间的清风偶尔从他们身边拂过,时间也从他们周身悄悄溜走。   一个下午,就这种安静中悄然流逝。   此时,距离日落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李青辞看了一眼身侧双眼紧闭的男人,缓缓起身,没发出声响,他将步子放得很轻,慢慢朝山下走去。   李青辞自以为小心谨慎的动作,在玄鳞看来画蛇添足,他眯起一条缝,看了眼天色,开口道:“今天走这么早?”   往常都是再过会儿才离开。   李青辞听见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解释:“我去找静婉,今天她要给我吃的。”   玄鳞问:“静婉是谁?”   李青辞道:“我的朋友。”   朋友?一个对玄鳞来说很陌生的东西。   玄鳞嗯了一声:“走吧。”   说完,他没忍住又补了一句:“你怎么到处跟人要吃的。”   “我没有。”李青辞为自己辩解,“那两块鱼是你昨天给我的,只是让你代为保管,今天我不是向你讨要,而是是向你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静婉也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生辰,所以她才会给我吃的。”   玄鳞耐着性子听他叽里呱啦一通说,坐起身问道:“那个静婉给你什么吃的,让你这么上赶着?”   往日撵都撵不走,今天倒是利索。   李青辞深吸了口气,耐心解释:“我没有上赶着,只是要守约,因为已经跟静婉约好了,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给我吃的,有时候是一块白肉,有时候是鸡蛋,每年都不一样。”   怕玄鳞不明白,李青辞又补充道:“生辰你应该知道吧,就是你出生那天,这一天,为了表示祝福,人们通常会向亲近的人赠送物品,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凡人的一种礼节。”   玄鳞全程皱着眉听完,生辰?就是他破壳的那天吗?   破壳还需要祝福?   人就是麻烦,整天搞这种乱七八糟的复杂东西。   玄鳞头疼地挥了挥手:“行行,你赶紧走吧!”   他一句都不想听了。   李青辞也没再多说,相处这么些时日,他隐约能感觉到,其实玄鳞对凡人的很多东西都不太了解。   他冲玄鳞笑了笑:“明天见。”   玄鳞敷衍地嗯了一声。   李青辞下山后,走了另一条岔路,岔路尽头的大树下,陈静婉坐在那里朝他招手。   “青辞!”   李青辞加快步伐走过去,温声道:“静婉,等很久了吗?”   陈静婉拿着斗笠扇风:“不是特地等你,家里太热,跑出来乘凉。”   李青辞点头:“是很热,不过晚上就好很多了,夜里凉快。”   “夏天赶紧过去吧,烦死了!”陈静婉一边嘟囔,一边从布包里掏东西,“喏,赶紧吃吧,还热着呢。”   李青辞接过来,是一个白面馒头,里面还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他咬了一口,笑着说:“好吃,你蒸的馒头越来越好吃了。”   “那是!”陈静婉语气颇为自豪,“我以后想开一家馒头铺子。”   “好啊!”李青辞笑了笑,“到时候我天天去光顾。”   两人坐在树荫下,漫无目的地闲聊,突然,陈静婉嘶了一声:“青辞,你是不是变黑了?”   “啊?”李青辞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应该是吧,我最近经常去山上乘凉,太阳晒多了。”   不由得想,玄鳞好像没晒黑,一直都是冷白冷白的,看起来很凉快的样子。   陈静婉闻言皱眉,叮嘱道:“在山里别走太远,山里有野兽,我阿爹去年在山里见过狼。”   李青辞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心想,玄鳞应该能打过狼吧。   陈静婉又惊讶地嘶了一声,凑近李青辞盯着他的脑袋瞧,感叹道:“青辞,你终于学会挽头发了,不容易啊!”   语气充满了欣慰。   李青辞从小就手笨,他们三个一块去摸鱼,李青辞总是空手而归,他们一起做的纸鸢,李青辞的也总是飞不起来。   李青辞摸了摸头上整齐的发髻,开口道:“不是我自己挽的,是别人给我弄的。”   陈静婉听完叹了口气:“行吧,是我想多了。”   这时,一道喘着粗气的声音响起:“就知道你俩在这。”   韩水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哀嚎道:“累死我了,太热了!”   李青辞和陈静婉同时扭头,陈静婉往一侧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些位置。   韩水谚矮身坐在陈静婉身边,拿起她手里的斗笠扇风,只不过一大半的风都扇在了陈静婉身上。   李青辞见他一直粗喘,不由得问道:“你方才去做什么了,累成这样?”   “拉砖。”韩水谚抬起袖子,去擦额头的汗,“我哥要温书,我爹嫌热,我自己拉了一天砖,快给我累死了!”   陈静婉见状,扔给他一个手绢。   韩水谚抿嘴笑了笑,接过手绢攥在手里,没舍得擦汗。   李青辞问道:“拉砖干什么?”   韩水谚道:“盖新房子。”   他明年就要成亲了,家里住不下,于是另起了一座房子。   李青辞见他眼神往陈静婉身上瞟,开口问道:“是你和静婉的新房吗?”   “青辞你……”韩水谚咳了咳,怎么就这么直接,他又看了一眼陈静婉,低头嗯了一声。   陈静婉眼神落在一旁,没说话。   李青辞又问:“盖新房子应该很麻烦吧,我能帮什么忙吗?”   韩水谚一听,连连摆手:“算了,你就好好在家待着吧。”   就李青辞这小个头,细胳膊细腿的,也就适合翻翻书。   李青辞听完,有些不服气,他站起身来,认真道:“我长高了一点。”   “是吗?”陈静婉站起来跟他并肩,“咱俩比比。”   俩人一同望着韩水谚,韩水谚顿了顿,违心道:“好像是长高了一些,快赶上婉婉了。”   李青辞听完,深深吸了口气,立刻俯身坐下,抿着嘴不吭声了。 第9章   陈静婉安慰道:“没事,别气馁,你还小,还能长个!”   “就是就是!”韩水谚附和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递给李青辞:“给你贺生辰的。”   又拿出另一个鸡蛋递给陈静婉:“婉婉,这个给你。”   陈静婉接过鸡蛋,塞到李青辞手里:“青辞,你多吃点,很快就能长个了。”   其实,有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李青辞跟她们这些乡下孩子不一样,听说他有一个在京城当大官的爹,他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家里还有好几个下人。   她们镇上王员外家都没有这么大,按理说李青辞家里应该是很富裕的,可是李青辞从小就瘦瘦弱弱,这么些年一直没长胖过,而且,李青辞也不挑食,她给什么都说好吃。   李青辞握着俩鸡蛋,闷闷哦了一声:“知道了。”   陈静婉道:“正好你最近总去山上,山里头有条小河,你去河边草丛里找找,那一片会有野鸭下蛋,你找到了拿回来我给你煮。”   李青辞点点头:“我知道了。”   “行,回家吧,天都快黑了。”   三人同路一阵,然后分开。   走到大门口时,李青辞正好将最后一口鸡蛋咽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他灌了两杯水,硬是将那碟子齁咸的炒竹笋吃完了。   夜半,他口渴得不行,又起来喝了两杯凉水。   经过这一遭折腾,困意也散去不少,李青辞迷迷瞪瞪,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第二天,他坐在水潭边打哈欠,趴在水边轻喊:“玄鳞,你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玄鳞本来不想搭理,但又怕这小子一直喊,扰得他不得安宁。   “一大早瞎叫唤。”他站在李青辞身后,问道,“要给我什么?”   李青辞笑了笑,站起来仰头看着他:“给你颗鸡蛋。”   玄鳞看着他手心的东西皱眉。   李青辞以为玄鳞没吃过鸡蛋,便向他解释:“这是家里养的鸡下的蛋,已经煮熟了,剥开壳就能吃。”   玄鳞闭了闭眼,心情不爽,李青辞竟敢拿他当傻子!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问道:“给我鸡蛋干嘛?”   “让你尝尝!”李青辞把鸡蛋往他跟前递了递,在乡下,鸡蛋还是很珍贵的,他觉得玄鳞可能没吃过。   玄鳞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怒道:“我吃过煮鸡蛋!”   “啊?”李青辞很惊讶,内心很纠结,他打量着玄鳞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玄鳞,你……你是自己买的鸡蛋吗?”   “废话!不然呢,难不成我偷的!”玄鳞十分暴躁,指着他的鼻尖问,“我看起来很穷吗!一个鸡蛋我还买不起吗!”   “我天天下馆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待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啃石头呢!”   玄鳞越想越气,他堂堂一个千年大妖,竟然被一个凡人小崽子如此看扁,真是气死他了!   李青辞闻言抿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开口认错:“是我想岔了。”   是他没见识,他没想到妖会有钱,还会花钱买东西,还会下馆子!   他不由得好奇,玄鳞看上去不像是会劳作赚钱的妖,想了想,他还是问出了口:“玄鳞,你哪来的钱,做工赚的吗?”   玄鳞伸手摁着眉心,懒得搭理:“闭嘴,滚!”   “哦,我不问了。”李青辞又朝他递了递鸡蛋,“送给你,谢谢你给我的鱼,鸡蛋算是谢礼,我以为你没吃过,所以想让你尝尝。”   “拿走!谁稀罕你的破鸡蛋!”   李青辞听完不高兴,反驳道:“这是水谚昨天晚上才给我的鸡蛋,还好着呢,一点皮都没有破。”   “水谚?不是静婉吗?”玄鳞皱了皱眉。   李青辞道:“静婉给我的是馒头夹腊肉。”   玄鳞上下扫视他,认识的人还挺多。   “自个留着吃吧。”玄鳞说完,转身就走,他一听这小子说话,就忍不住火大。   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李青辞坐下来,小口地吃着鸡蛋。   上午,他只睡了半个时辰。   睡醒后,他顺着小溪往下游走,一连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到小溪和小河的交汇处。   他从地上折了一根树枝,弯着腰在草丛里敲敲打打,时刻注意着有没有野鸭的踪迹。   可是一连走了很远,别说蛋了,他连一根羽毛都没见着。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趟过小河,跑到另一边找。   直到过了晌午,太阳走到西南,他依旧一无所获。   李青辞擦了把额头的汗,嗓子渴得直冒烟,他看着远处的草丛,决定再找一会儿,不行就算了。   喘了口气,他握着棍子继续往前走。   此时,他屁股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力道不重,他身子没怎么晃就站稳了。   回过头,发现是玄鳞,他笑了笑,惊讶道:“玄鳞,你怎么在这?”   玄鳞冷哼一声,不答反问:“你在这干什么呢?”   一上午了,就见这小崽子撅个屁股,满河边不停地溜达。   李青辞抿了抿嘴,不由得失落:“我在找野鸭蛋,可是一个也没见着。”   玄鳞听完深深吸了口气,他在这儿,哪个野鸭敢留在这下蛋!   他摁了摁眉心,垂眸去看。   李青辞站在太阳底下被晒得满脸通红,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玄鳞越看越烦燥,缓了口气,他耐着性子开口:“别找了,你现在回水潭。”   李青辞抬头看向太阳,摇头道:“不去了,等回到水潭,太阳也快落山了,我在这歇一会儿,然后就回家。”   玄鳞懒得跟他废话,走上前,命令道:“闭眼。”   李青辞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扔掉手中的棍子,笑着问:“玄鳞,这次我能看着吗?我有点好奇。”   “不能!”玄鳞拒绝得毫无余地。   “啊,为什么?”李青辞又问。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能就是不能。”玄鳞指着他道,“少废话!”   天道法则规定,妖不能在凡人面前随意坦露原形、施展法术,否则会牵涉因果、有碍修行。   “哦,好吧。”李青辞遗憾地闭上了眼。   腰间一紧,双脚离地,短短两息,再睁眼时,他就已经在水潭边了。   “在这儿等着。”玄鳞撤回鞭子,随口说了一句就离开了。   李青辞点头:“知道了。”   他先走到瀑布边接水喝,然后脱下衣裳,跳到水潭里舒舒服服冲了个凉。   浑身舒适清爽,困意涌了上来。   李青辞从水里上来,穿好衣服,躺在树荫下睡了过去。   白日没怎么闲着,他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直到天边夕阳已尽,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山里树木荫蔽,光线不如山外好,眼看着天就黑了,四周依旧不见玄鳞的身影。   李青辞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噔噔跑到水潭边,俯身去看潭底。   可此时,光线太暗,他什么都看不清,伸手用力搅了搅水,急切喊道:“玄鳞!你在吗?”   没有回应。   李青辞再次提高音量,急切喊叫:“玄鳞!玄鳞!你还在吗?”   依旧无人应答。   李青辞攥紧拳头,慌乱地看向昏暗的四周,心跳开始加快。   拍着胸口,他安慰自己,没事的,这里虽然黑,但是应该很安全,而且玄鳞说了让自己在这里等着,那玄鳞肯定会回来的。   说不定,玄鳞马上就回来了。   天边余晖尽灭,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此时,风过林稍,树叶哗啦作响,掀起的风中带着一股凉意。   周围晦影重重,李青辞不敢张望,他拢严衣服,低着头缩成一团,脑袋紧紧埋在臂弯里。   突然——   他脑袋被拍了一下。   “啊!!!!”   李青辞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整个人抖若筛糠,无比惊惶地往一边爬。   “是我。”玄鳞听见声音不对,立刻出声,他俯身靠近李青辞,放轻声音,“我,玄鳞。”   李青辞听见熟悉声音的一刹那,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呜呜,这里好…好黑,我有点怕……”   玄鳞见状不由得拧眉,黑有什么好怕的,至于吗,还哭起来了。   他看着怀里多出的人,忍不住嫌弃,扯着李青辞的衣服想把人扔出去。   在山里滚了一天,脏了吧唧的还敢往他身上扑。   “撒手,别抱了。”   李青辞从他怀里探出头,看着昏暗的四周,又把脑袋缩回去了,抱在玄鳞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   玄鳞啧了一声:“你抖什么!”   “有…有吗?”李青辞迷茫道,“我没…没抖……”   玄鳞:“……”   算了。   他挥了挥手,召来一片月光。   周围顿时亮堂起来,静谧、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满了整个水潭。 第10章   玄鳞拽着人从地上起来:“行了,现在不黑了。”   李青辞将信将疑,慢慢从玄鳞怀里探出脑袋,发现周围真的明亮起来了,朦朦胧胧,隐隐绰绰,就像一层缥缈的白纱罩在了头顶,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哇!”李青辞立刻从玄鳞怀里出来,仰头看着天空,伸手在虚空中划拉。   “玄鳞,你怎么做到的,好厉害啊!太厉害了吧!”李青辞满眼惊叹地看着玄鳞,“你会的东西好多啊!”   “大惊小怪,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玄鳞哼笑一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别傻乐了。”   “哈哈……好。”李青辞笑着来到他身边。   玄鳞把东西给他:“拿好,现在送你回家。”   李青辞看着眼前的东西,瞪了瞪眼,惊住了,喃喃道:“好多蛋啊……”   玄鳞手上捧着的荷叶里盛满了好几种类别的蛋,粗粗扫过去,最起码有三四十个,他都怕荷叶撑不住破掉。   李青辞指了指自己,询问道:“都是给我的吗?”   玄鳞道:“少废话,拿着。”   “哦,好。”李青辞赶紧脱下外衫裹在荷叶上,小心翼翼地抱好。   “真磨叽,闭眼。”玄鳞甩出鞭子缠在他腰上,带着他往山下去。   几息后,李青辞动了动脚趾,发现自己已经踩在地上了,他开口问道:“玄鳞,我可以睁眼了吗?”   “嗯。”玄鳞收回鞭子,“你家在哪,前面带路。”   李青辞空不出来手,只好努了努嘴:“喏,就前面亮光的地方,再走一刻钟就到了。”   “嗯,走吧。”玄鳞率先抬脚往前走。   李青辞小跑着跟上,开心道:“好!”   头顶的月光飘飘浮浮,随着他们移动,为他们驱散黑暗,照亮前方的路。   走了没一会儿,玄鳞实在忍不住了,斥道:“别笑了!跟傻子似的!”   “哈哈……”李青辞扭头看他,“我今天很开心!”   玄鳞冷声嘲讽:“哼,不是你吓得满地乱爬、哭着扑进我怀里那会儿了。”   李青辞抿了抿嘴,笑容收敛不少:“玄鳞,你说话好难听。”   玄鳞从鼻尖哼出一声:“你再傻笑,我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你。”   李青辞深深吐出一口气,用脑袋去撞他。   小东西脾气还挺大,玄鳞嫌弃地直皱眉,头上又没角,瞎撞什么。   “李青辞,你知道以卵击石四个字怎么写吗?”   “不知道。”李青辞语调平平,面无表情道,“我不识字。”   玄鳞脚步一顿,莫名想笑。   李青辞听见笑声,立刻看向他,控诉道:“你不讲理,你不让我笑,结果你自己笑起来了。”   “我乐意,少废话!”玄鳞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走快点。”   李青辞开口分辩:“我已经走得很快了。”   “是吗?”玄鳞低头扫了他一眼,挑眉道,“也是,小短腿再怎么倒腾也走不快。”   李青辞紧紧攥了攥手,指责道:“玄鳞,我觉得你今天有点讨厌。”   玄鳞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忍不住偏头笑了起来。   寂静中,持续回响着低沉的笑声。   李青辞瘪了瘪嘴,一个人生闷气,今天的玄鳞真的很讨厌。   不过,手上沉甸甸的,算了,看在这么多蛋的份上,他原谅玄鳞了。   远处的灯火越来越近,路走到了尽头。   李青辞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这么短,好像没怎么走就到了。   他仰头看着玄鳞:“我到家了。”   玄鳞随意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那片月光倏的散了,周围变得昏暗起来。   李青辞眨了眨眼睛,再度恢复视线的时候,玄鳞已经不在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李青辞转身朝大门走去。   门没关严实,有扇门半掩着,他用肩膀撞开走进去。   没走多远,刘正兴提着灯笼朝他走过来:“少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么多年,李青辞还是第一次天黑了才回来。   李青辞嗯了一声:“路上耽搁了。”   刘正兴的视线落在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问道:“怀里抱的什么啊?沉不沉,我替你拿吧。”   “好。”李青辞点头,朝他递过去,“书,挺沉的。”   一听又是书,刘正兴顿时没什么兴趣了,他笑道:“书这么金贵的东西,少爷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嗯。”李青辞绕过他朝自己院子走过去。   等进了屋,他先把蛋放进里间,然后净手,坐在外间吃已经放凉的饭菜。   第二天清早。   李青辞晚起了两刻钟。   他挑出十颗蛋用衣服裹好,其他的塞到床底下。   出了大门,他朝陈静婉家走去。   刚走到陈静婉家门口,正巧碰见她出来倒洗脸水。   “静婉。”   “哎,青辞!”陈静婉惊讶道,“这么早,来找我干嘛?”   李青辞走过去,把蛋递给她:“你现在有空吗,可以帮我煮熟吗?”   陈静婉接过来一看,不由得惊讶:“天啊!你竟然找到这么多!”   “这个是什么蛋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玄鳞昨天没说,李青辞摇头道:“不知道,我以前也没见过,不过肯定能吃。”   陈静婉一连嘶了好几声,感叹道:“青辞,你运气可真好!”   她以前最多一次捡过五颗。   李青辞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等着。”陈静婉招呼他往家里去,“一会儿就煮熟了。”   李青辞跟着她走进厨房,见地上放了一堆没剥完的花生,便走过去剥壳。   陈静婉洗干净蛋放进锅里,灶膛里填满火后,就起身和李青辞一起剥花生。   “青辞,早上吃了吗?”   李青辞摇头:“没有。”   他这两个月,每天都起很早,还不到厨房做饭的时间,早饭他都是吃前一天剩下的馒头。   陈静婉道:“那正好,我刚刚多热了两个包子,一会儿你吃了。”   李青辞点了点:“好。”   陈静婉蒸的包子也很好吃。   片刻后。   陈静婉捞出蛋过凉水,李青辞开口道:“我拿走四个,剩下的你和水谚分了。”   “用不着。”陈静婉摆手,“我家里养了一群鸡鸭,不缺蛋吃,他不爱吃煮的蛋,你自己留着吃吧。”   李青辞用力将花生碾开,温声道:“我自己吃不完,天热放不住,而且我家里还有生的蛋。”   说实话,他也不怎么爱吃煮鸡蛋,总感觉噎得慌。   陈静婉惊讶道:“我的天呐!青辞你到底捡了多少啊?”   李青辞笑了笑,没说话。   陈静婉弄了个碗,在里头撒盐、加了几滴醋和香油,递给他:“蘸着吃。”   “好。”李青辞接过来。   俩人坐在小桌前,慢悠悠吃着早饭。   李青辞一口气吃了两个大包子,又吃了俩蛋,外加一大碗小米南瓜粥,他感觉自己快撑死了。   缓了口气,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从水盆里拿了两颗蛋:“静婉,我走了。”   陈静婉叫住他:“等会儿,剩下的蛋也拿走。”   李青辞摇了摇头:“不要,真吃不下了。”   “行吧。”陈静婉摆了摆手。   李青辞慢吞吞地朝山脚走去,走到一半时,路中间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哀声喊他:“小郎君,你过来扶我一下,我摔倒了起不来。”   李青辞循声走过去,视线落在姑娘脸上几瞬,随即他摇头道:“我扶不动你。”   丹螭闻言,脸色一黑。   凡人就是废物!她都化成小姑娘了还扶不动她!   她咳了咳,放柔嗓音,乞求道:“我很轻的,你搭把手就行。”   这小子身上玄鳞的气味越来越重,肯定跟玄鳞关系不错。   李青辞再次拒绝:“不好意思,我真扶不动你,你找别人吧,我还有事要做。”   丹螭气得咬牙切齿,她指着李青辞厉声道:“你扶不扶!让你帮个忙你推三阻四,长得人模狗样,结果一点善心都没有!”   李青辞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便开口直言:“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凡人,你一个妖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更是无能为力。”   丹螭闻言一惊,急忙去看自己的腿。   是人腿,不是尾巴。   这小子怎么看出来的!   她慌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妖?”   “你长得太好看了。”李青辞指了指她的脸,“和我以前见过的妖一样好看。”   丹螭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要不是这小子一脸正经,她都以为这小子在调戏自己。   “你见过很多妖?”丹螭盯着他问。   李青辞摇头:“我只见过一个,那是个很漂亮的公孔雀。”   眼前这个妖、孔雀还有玄鳞,虽然他们三个长得完全不同,但都有一种异于凡人的美。   他第一次见到玄鳞,就觉得玄鳞不是人。   丹螭闻言冷嗤一声,果然,凡人就是阴险狡诈,这小子身上玄鳞的气味这么重,竟然还敢撒谎说不认识。   猛一甩袖,丹螭不装了。   她迅速起身,逼近李青辞,威胁道:“臭小子,我劝你识时务,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我一口吞了你,连渣都不剩。”   李青辞抿了抿嘴,说实话,他现在应该畏惧、惊慌失措,但是他真的很无语,这些妖在威胁人的时候,就不能好好想一想措辞吗。   要是这个妖真能随意杀了他,也不会费力躺在地上骗他了。   “好。”李青辞点头,“你说吧,我肯定乖乖听你的话。”   “算你识相!”丹螭冷哼一声,将一个朱红果子递给他,“你让玄鳞吃下这个。”   李青辞道:“我不认识——”   “闭嘴!你想好再说!”丹螭五指猛地一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语气阴寒,“你要是敢说自己不认识玄鳞,我现在就打断你一条腿!” 第11章   脖颈被人扼住,李青辞脸色涨得通红,他艰难道:“……我…我真的…不认识玄鳞……”   丹螭怀疑一瞬,随即笃定道:“不可能!你身上有玄鳞的气味。”   “……咳…咳咳……”李青辞拍她的手,无声张着嘴。   丹螭嫌恶地瞪他,稍稍松开手。   呼吸终于顺畅,李青辞换了口气,解释道:“我最近天天待在山上,或许是无意中沾上的。”   “放屁!”丹螭冷笑道,“这么重的气味,不可能是随便沾上的。”   李青辞见她怎么都不相信,只好松口道:“你说的玄鳞,是一个穿黑衣服、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吗?”   “对,就是他!”丹螭眼神热枕起来,“你让他把果子吃下,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很多金子。”   “真的吗?”李青辞惊讶道,满眼喜悦,“到底有多少金子?”   丹螭眼底满是嫌弃,凡人就是贪财!   她不耐烦道:“很多,扔下来能砸死你!”   “那真的好多啊……”李青辞叹了口气,遗憾道,“可是,你应该比我了解玄鳞,我认识他满打满算刚过两个月,期间只见过几面,也没怎么说过话,你觉得玄鳞会吃一个陌生凡人给的东西吗?”   “至于我身上的气味,应该是我天天泡玄鳞洗澡水的缘故,其实我跟玄鳞并不熟悉。”   丹螭闻言一顿,这小子说的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她都认识玄鳞几百年了,至今也没能近过身。   要不是她急于化龙,修炼时出了岔子,她才不找玄鳞呢!   “烦死了!”丹螭撤下手,把一朵花苞递给他,“那你把这个扔进玄鳞泡水的池子里。”   “好,我试试。”李青辞接过来。   “不是试试,是必须做到!”丹螭高声怒吼,她今天跟这小子折腾一遭,又平添几分因果。   说完,她掏出一粒丹药塞进李青辞嘴里,逼其吞下:“这里头掺了我的血,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让你穿肠烂肚、痛苦而死!”   “好好。”李青辞急忙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玄鳞。”   “别想耍花招,你做没做成,我一清二楚,若太阳走到正南你还没做成,那你就等死吧!”丹螭狠狠推了他一把,厉声道,“滚!”   “好好,我知道了。”李青辞踉跄几下,站稳后,他叹了口气,“别推了,我就这滚。”   李青辞摸了摸脖子,忍下不适,拿着花苞朝水潭走去。   丹螭缀在他身后,快到山脚时,她屏气敛息,等着这小子事成。   进了山,李青辞放慢步调,不紧不慢走着,他一边走一边揉自己的脖子,感觉喉咙好像肿了。   等临近水潭时,他站住脚,没有靠近水潭,高声喊道:“玄鳞!你出来!”   话音刚落,玄鳞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又瞎叫唤什么!”   紧接着,玄鳞又问:“今天为什么来这么晚?”   一错眼的功夫,李青辞就见玄鳞站在水潭边,正朝他走过来。   “你别过来!”李青辞立刻大喊,快速摆手制止他,“有一个女妖给了我这个花,让我扔在你泡水的水潭里。”   玄鳞闻言脚步一顿,随即眉心紧紧蹙起,他望向李青辞手中高举的花苞,抬脚朝他走过去。   李青辞见状急了,大声提醒:“你别过来!这个东西会害你的!”   “行了,别嚎了,叫得人耳朵疼。”玄鳞三两步来到他身边。   李青辞看他这闲庭信步、十分自信的模样,也定下了心神,玄鳞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玄鳞捻了捻手指,一股法力落在那朵花上面,等他查清花苞里藏着什么猫腻时,忍不住直犯恶心。   “脏死了!”玄鳞猛一挥手,那朵花直接从李青辞手上飞出,在空中化为齑粉,被风吹远。   “不脏啊。”李青辞放下手,不解道,“这朵花挺干净的,很漂亮的花,还很香。”   懵懂、稚嫩的脸上写满好奇,玄鳞瞥他一眼,闭上嘴没回应。   那朵花苞里有那个母长虫的体、液。   视线一转,玄鳞眼神顿住,他走上前,俯身盯着李青辞青紫的脖子,脸色阴沉道:“那个脏东西给你掐的?”   李青辞闻言一顿,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那个女妖。”   玄鳞忍下暴躁和怒火,抬手一挥,李青辞顿时双脚离地,朝着水潭飞去。   噗通一声!   李青辞落进了水潭里。   玄鳞操控着水流,将他来来回回洗了很多遍,直到他打了个喷嚏,玄鳞才停手,把人提上来,扔到太阳下坐着。   李青辞抹了把脸上的水,又往身上摸了摸,空无一物,不由得郁闷:“玄鳞,你干嘛呀?”   “脏,给你洗洗。”玄鳞又将水潭里的水全部引出去,换成新的。   那花苞是诱导他发、情的,不知道对人有没有作用。   他往李青辞身上扔了个小法术,顷刻间,李青辞身上的衣服不再滴水,变得十分干燥。   “可是……”李青辞垂着头,语气低落,“我兜里的两个蛋都掉出去了。”   玄鳞闻言,感觉匪夷所思,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操心蛋!   他蹲下来,看着李青辞问:“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没有不对劲儿。”李青辞摇头,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那个女妖给我吃了一个东西,说里面有她的血,如果太阳走到正南时,我还没有把花苞扔进你泡澡的水里,她就让我穿肠烂肚、痛苦而死。”   玄鳞一听,怒火蹭蹭窜上来,指着他厉声训斥:“你不早说!一门心思就惦记你那个蛋!”   李青辞见男人真动了火气,抿了抿嘴,没敢吭声。   玄鳞揪着他的领子,一把将人薅过来,右手紧贴在他腹部,缓缓催动法术,一点点将那股气血完全绞杀。   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塞进他嘴里:“咽下去!”   东西一进嘴,李青辞就直皱眉头,好难吃,他摇头推拒:“我不想吃,感觉有点恶心。”   “恶心就对了。”玄鳞冷脸道,“咽!”   李青辞只好照做。   看着他把东西吃了,玄鳞起身,开口道:“去吐吧,在这等我,哪都别去。”   “啊?”李青辞迷茫地抬起头,发现玄鳞已经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没撑过五息,一股浓烈的恶心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捂着嘴,快速跑到一边哇哇大吐。   另一边。   玄鳞握着长鞭,满腔怒火地来到山下。   他扬手猛地一挥,让人胆寒的破空声撕碎空气的宁静,长鞭如一柄利剑朝下斩去。   丹螭见色不对,立刻化作原形逃跑。   是她低估了玄鳞的修为,三百年不见,没想到玄鳞现在变得这么强,已经隐隐有化龙的威势。   他大爷的,这次真的栽了!   玄鳞冷眼看着她逃,撤回手,然后反手又是一鞭。   急速射出的鞭梢,砸在长达数丈的螭龙身上,如同山岳倾轧,丹螭顿时哀嚎一声!   鞭梢卷起丹螭,玄鳞朝山里猛地一甩,丹螭重重砸在地上,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被她碾成碎末。   丹螭赶紧开口求饶:“玄鳞,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你饶了我吧!”   玄鳞一脸森寒:“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   是他太仁慈了。   上次,山上出现她的气味时,就应该直接杀了她。   李青辞身上突然出现的那股难闻味道,肯定也是她搞的鬼。   丹螭哀求道:“玄鳞,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又是同宗的份上,你这次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玄鳞往她身上又抽了一鞭,这一下直接震碎了丹螭的脊骨。   “啊!啊……”丹螭痛苦地尖叫,大声哀求,“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玄鳞对她的求饶无动于衷,抬脚走上前了结她。   丹螭感受着越来越重的威压,不禁陷入绝望,既然求饶服软没用,那她也不必再装了。   丹螭立刻破口大骂:“玄鳞,你个黑漆漆的臭长虫!老娘哪儿配不上你!”   “老娘也是修行了八百年的螭龙,跟我交尾,那是抬举你,贱货!你给脸不要脸!”   明明跟她交尾,她和玄鳞互相都有进益,可是她几次三番找玄鳞,玄鳞都油盐不进,次次伤她。   “要不是我修行出了岔子,老娘才不会找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乌漆嘛黑的,又丑又硬!”   要不是看玄鳞元阳仍在,交尾一次能够大补,她压根都不会正眼看玄鳞,这次是奔着他内丹去的,谁成想把自己赔进去了。   他大爷的,天命不眷顾她!   对于这些谩骂,玄鳞一句都懒得搭理,长鞭出手,化作利刃,正中丹螭心口。   丹螭发出濒死前的挣扎,她拖着断裂的下半身,自爆内丹,一头朝玄鳞撞过去。   “玄鳞,你不得好死!给老娘陪葬吧!”   玄鳞嗤之以鼻,语气轻蔑:“角都没有的东西,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对于丹螭的垂死挣扎,玄鳞神色冷淡,眼神睥睨,是一个绝对强者的姿态。   他甚至都没有化为原形,右手微抬,攥手成拳,一拳轰在丹螭硕大的头颅上。   咔嚓——咔嚓——   是头骨碎裂的声音。   玄鳞布下结界,强行压下丹螭内丹自爆的声势。   “砰!”的一声巨响,几乎是撼天动地。   结界内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玄鳞挥了挥手,磅礴的水流哗啦啦落进深坑,不消片刻,此地痕迹被尽数抹去,就好像这里原本就是一个深塘。   一切尘埃落定,玄鳞掸了掸袖子,转身离去。   等他来到水潭边,就见那小崽子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依靠在一块石头上。 第12章   玄鳞见状纳罕,不应该啊,按理说小东西体内体外都没有没脏东西了。   他走上前,俯身道:“你还有哪不对劲?”   李青辞无声哼了一腔,缓缓掀开眼皮,朝他慢慢翻了个白眼。   他真是被玄鳞害惨了!   玄鳞蹲下来,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死鱼才会翻白眼。”   李青辞没力气回嘴了,他现在好虚,真的特别虚!   进气少,出气多,嗓子还火辣辣的疼。   玄鳞见他嘴唇不停地努动,但又没听见声音,便凑近询问:“你在说什么?”   李青辞用尽全力,气若游丝地回答:“……饿,我饿。”   “啧!”玄鳞在身上摸了一圈,什么都没摸到。   要是等他找到吃的再回来,只怕小崽子已经一命呜呼了,不禁头疼,命令道,“闭眼,张嘴。”   李青辞闻言眼睛都瞪大了,他惊恐地看着玄鳞,缓慢地摇晃脑袋,用一切行动示意玄鳞,他拒绝!   “……我…我…不吃!”李青辞语气虚弱,但态度很坚定。   玄鳞没跟他废话,直接上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嘴,从指尖逼出半滴精血喂进他嘴里。   “……呜呜。”李青辞费力地抬起手,正想去推他,忽觉一股暖流涌进腹中,紧接着快速流经四肢百骸,身体顿时一轻,浑身充满了力气。   李青辞一下子跳起来,由于太突然,玄鳞没有防备,差点被他撞到下巴。   “哇!”李青辞挥舞着手臂走来走去,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精力充沛过。   玄鳞见状,嫌弃地皱眉:“你又抽什么疯?”   “没有抽疯,我感觉自己现在特别舒适!”李青辞神采奕奕,非常亢奋。   玄鳞往后仰倒在石头上,单臂枕在脑后,朝他招手:“别走了,过来。”   “好。”李青辞立刻走到他身边蹲下,仰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玄鳞瞧他脖子,淤青已经褪去大半,随即视线落在他眼睛上,哼笑道:“你小子还算聪明,知道先找我坦白,不过,你就不怕那脏东西弄死你?”   李青辞听完笑了笑,坦诚道:“有一点怕。”   他清楚的知道,他和玄鳞站在一边不一定会活,但和那女妖串通一气,他一定会死。   那女妖只能通过威胁他,侧面攻击玄鳞,说明女妖根本不是玄鳞的对手,否则她不用做这么多事,直接冲上山把玄鳞降服就好。   如果他真按女妖的话去做,把花苞丢进水潭里,等玄鳞发现后,一定会弄死他。   玄鳞嗯了一声:“以后不用怕了。”   “你已经把她赶跑了?”李青辞眼睛一亮,玄鳞这么快就赢了。   玄鳞语气随意,轻描淡写道:“杀了。”   永绝后患。   李青辞闻言,眼皮耷拉下来,心里不禁担忧,愁苦道:“那,你杀她犯法吗?你会被抓去坐牢吗?”   玄鳞听完愣住了,心里升起一股荒谬,匪夷所思地盯着他:“你那脑袋里整天在想什么!”   李青辞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们人是这样的,杀人犯法,要坐牢或者问斩。”   “那是你们人,我们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玄鳞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他们妖,强者为尊,实力不行,被弄死也无话可说。   李青辞惊讶道:“那你们这样,岂不是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把谁弄死?”   玄鳞皱眉道:“哪能这么随意,无缘无故的,杀多了会背负孽障。”   孽障会阻碍修行,还会被贼老天记恨,说不定哪天就降下天雷,一个不慎就被劈死了。   “这样啊。”李青辞凑近他,低低问道,“那你杀得多吗?”   “多!”玄鳞被他问不耐烦了,冷冷扫了他一眼,“像你这样的我杀过成百上千个,还想问什么!”   李青辞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玄鳞斥道:“刚才那会儿饿得跟要死过去一样,现在话这么多!”   李青辞伸腿踢了他一脚,控诉道:“我饿成那样还不是都怪你,都怪你给我吃的那个东西,我早上吃的两个包子、两个蛋,还有一碗南瓜小米粥全都吐出来了。”   李青辞越说越难过,他好不容易能一次吃这么饱,还吃得这么好,结果都没了……没了!   玄鳞看着自己腿上的脏脚印,咬着牙,强忍着没发火。   李青辞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可惜道:“那是静婉做的包子,里头放了豆子和肉沫,南瓜也特别甜。”   听见他那语气,玄鳞的火蹭一下压不住了。   俩破包子,一个烂南瓜就惦记成这样,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操心那俩蛋!   “李青辞!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扯着李青辞的胳膊把人拽过来,结果李青辞没坐稳,一脑袋栽进他怀里。   李青辞双手挥舞,想维持身体平衡:“你干嘛呀?”   玄鳞把人摁住,正想张嘴教训他,突然觉得掌心有些硌手。   他垂下眼睛,视线落在李青辞拱起的腰背上,凸出的脊骨仿佛要撑破那块单薄的皮肉。   李青辞摸了摸撞疼的额头,感觉身上的禁锢松了,他按在玄鳞胸口,小声嘟囔:“玄鳞,你身上好硬啊。”   玄鳞没作声,他将李青辞上下扫视一遍。   见李青辞第一面,他就知道这小崽子瘦小。   不过,那种瘦小是用眼睛看出来的,感触并不深,可等把人抱在怀里、摸上手,才会真切觉得李青辞很瘦,瘦得硌手。   比刚破壳的蛇崽子还瘦弱。   “玄鳞,怎么了?”李青辞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开口,凑到他脸前问他。   玄鳞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在李青辞微微泛红的额头上。   小东西真脆弱。   就像他之前见过的嫩豆腐一样,经不起一点磕碰,稍微用点力就碎给你看。   “没什么。”玄鳞一根手指抵着眼前的脑袋,将人推远,“说话别凑我这么近,吐沫星子溅我脸上了。”   “我没有。”李青辞挥开他的手,辩解道,“我刚刚说话很小声,都没怎么张嘴。”   “行了,在这等我。”玄鳞把人拎到一边,起身离开了。   李青辞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知道了,你快点回来!”   等玄鳞消失后,李青辞从地上站起来,他围着水潭一连快走了好几圈,脸不红、气不喘。   到最后,李青辞跑了起来。   视线一瞥,他看见不远处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抬脚跑过去,弯下腰,双手抱住那块石头。   一,二,三……   石头纹丝不动。   李青辞攒足了力气,用力一搬。   石头纹丝不动。   “……”李青辞收回手,叹了口气,“好吧。”   折腾了一会儿,李青辞眉眼露出疲态,他走到树荫下,把外衫盖在脸上,躺下补眠。   一刻钟、两刻钟……   李青辞猛地从地上坐起来。   他现在好有精神啊!   不知过去多久,西方天际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目耀眼,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李青辞看着地上掉落的枯黄树叶,心想,夏天快过去了。   “李青辞。”是玄鳞的声音。   李青辞听见男人喊他,一骨碌爬起来,朝他跑过去,“玄鳞,你回来啦!”   “嗯。”玄鳞手上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鹌鹑。   李青辞围着他问:“你手上拿的什么?好大的荷叶啊!”   嗅了嗅,又道:“玄鳞,你身上好甜啊!”   “鹌鹑。”玄鳞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打发他去做事,“去山坡里捡点枯树枝。”   “好,我这就去。”李青辞来到不远处的林子里,认真寻找枯树枝。   这个时节,大多树木还是很茂盛,枯叶很多,但是大的枯树枝不多。   李青辞将捡到的小树枝抱在怀里,顺着山坡往下,四处张望搜寻。   视线一转,他看见一个很大的枯树枝,应该是很久前从高处断裂的,已经被完全风干了。   李青辞小跑过去,拽着枯树枝往上拖,不过枯树枝很重,他有点吃力。   正咬牙拖拽,李青辞突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了,他在空中晃悠几下腿,扭过头道:“玄鳞,你干嘛?”   玄鳞啧了一声:“撒手,闭眼。”   李青辞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   下一瞬,他突然闻见了一股甜滋滋的肉香味,特别好闻的味道。   “睁眼吧。”   玄鳞话音刚落,李青辞立刻睁开眼睛,就见水潭边的火堆上架着两串烤肉,红亮亮、油汪汪的。   李青辞控制不住地吞咽一下,嘴里沁出不少口水。   “伸手。”玄鳞道。   李青辞下意识照做,玄鳞给了他一把圆滚滚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惊喜道:“是鹌鹑蛋!”   玄鳞诧异:“这么惊讶做什么?”   李青辞笑了起来:“我只见过官服上绣的鹌鹑,听人说,鹌鹑蛋很好吃。”   语气透着一股向往。   玄鳞不禁嫌弃:“就这点出息,吃吧,已经煮熟了。”   “好!”李青辞快速跑到瀑布边洗手,然后跑回来坐在玄鳞腿边,一口一个鹌鹑蛋。   “玄鳞,这个比鸡蛋好吃,不噎人。”李青辞一边吃,一边往火堆上瞟,嘴里控制不住地流口水。   “嗯。”玄鳞应了一声,将一个烤好的鹌鹑拿下来,用荷叶裹好震成小块,递给李青辞,“吃。”   “好!”李青辞很开心,笑得眼睛弯弯,他捻起一块,用力吹了吹,立刻放进嘴里,含糊道,“……哇,好吃!”   “竟然是甜甜的,玄鳞,你怎么做到的?”   玄鳞道:“抹了蜂蜜。”   李青辞凑近问他:“蜂蜜真好吃,它长什么样子?”   玄鳞看着凑过来的人,皱了皱眉:“把嘴擦擦,都是油。”   说完扔给他一个东西。   李青辞舔了舔嘴唇:“我正在吃饭,等吃完再擦。”   他捡起地上的东西,拆开裹在外面的荷叶,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蜂蜜,他凑过去添了一口。   “哇!好甜啊!还有股花香味!”   李青辞忍不住又舔了一口,嘴巴上糊得亮晶晶、油滋滋。   玄鳞见状,眉头紧皱,实在看不过眼,他将头转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刚转过头没多久,李青辞又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条鹌鹑腿,朝他笑着:“这个腿很好吃,我吃过一个了,这个给你。”   “我不吃,拿走。”玄鳞拒绝。   李青辞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平时吃什么?”   他没见过玄鳞吃东西。   玄鳞瞥他一眼:“吃人,尤其是话多的人。”   李青辞抿了抿嘴,不高兴地挪到一边:“玄鳞,你又开始讨厌了。”   玄鳞冷哼一声,将第二只鹌鹑扔给他。   李青辞立刻喜笑颜开:“玄鳞,你真好!”   “……” 第13章   两只鹌鹑下肚,李青辞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感觉撑得不行,他往后一倒,躺在玄鳞身边。   遥远的天边只剩一线余晖,从高处吹下来的风,清清凉凉,身前橙红的火苗随风摇曳、晃动,烧红的木头时不时发出哔啵声,呼吸间还有股蜜甜香味。   李青辞徐徐吐出一口气,感受着脸上映照的暖意,舒服地眯起眼睛。   突然,他脑袋被推了一下。   “起来,送你回家。”玄鳞起身,朝他招手。   “好……”李青辞懒懒地爬起来,跟玄鳞打商量,“你用鞭子缠住我的时候,能不能勒松一点,我吃太饱了。”   玄鳞垂眼瞥他:“真麻烦。”   俯身将人抱起,朝山下遁去。   李青辞“啊”了一声,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攥着玄鳞的衣服,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坐在玄鳞臂弯。   他低头朝下看了一眼,喃喃道:“我现在好高啊……”   话音刚落,他的身高急剧缩小,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只到玄鳞胸口了。   “回去吧。”玄鳞在他后肩推了一下。   等他回过头,玄鳞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着不远处的家门口,他慢吞吞地走进去。   夜里,起风了。   李青辞被冻醒了,他拢着身上单薄的衣衫,摸索着下床,点亮油灯后,他走到衣柜前,抱出一床薄被。   第二天清早。   李青辞困乏地眯了眯眼,往被子下缩,没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直到晌午,秦翠英过来问他,要不要在家吃午饭。   李青辞困得不行,开口说不吃了。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直到太阳偏西,李青辞才揉着眼睛坐起来。   明明睡了这么久,他觉得还不如平时有精神,而且头有点晕。   晃了晃脑袋,他下床洗了把脸,摸着干瘪的肚子朝厨房走去。   秦翠英正坐在门口择野菜。   李青辞问她:“还有东西吃吗?”   秦翠英闻言,放下菜,说道:“中午剩了小半碗豆饭,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热了。”李青辞摇头,他饿得不行了,“凉的就行。”   “好,我去给你端来。”秦翠英将碗递给他。   豆饭不多,等李青辞端着碗回到自己院子,饭已经吃了一半。   有颗豆子没煮透,李青辞咯到牙了,他用力嚼碎,然后咽下去。   吃完饭,又喝了两杯凉水,李青辞感觉没那么饿了。   他来到院中,给小树苗浇浇水,然后抱着剩下的蛋,朝门外走去。   刚走到陈家村的村头,就看见了从另一边走过来的韩水谚。   “青辞,你也去找婉婉啊。”韩水谚冲他招手。   李青辞点头,把衣衫打开,示意他看。   “还有这么多呢!”韩水谚惊叹道,“弄得我都想去捡了。”   李青辞笑了笑:“那你等会拿走一些,我自己吃不完。”   “行,回去让我娘腌了。”韩水谚记得,之前他给李青辞一颗咸鸭蛋,李青辞吃完眼睛都亮了,直说好吃。   他从李青辞手里接过包袱,问道:我爹让我明天去城里买肉再打点酒,你去不去,我捎你。”   李青辞闻言,算了算时间,书肆应该进新书了,他点了点头:“好,我也去。”   “行。”   俩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陈静婉家门口。   这时,陈静婉正在院子里扫地,见他俩杵在门口,诧异道:“怎么不进来?”   李青辞扫了一眼被韩水谚拽住的手臂,没作声。   韩水谚往里张望一眼,小声道:“陈叔在家吗?”   语气有些紧张。   陈静婉瞥他:“不在。”   韩水谚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不在就好,自从他向婉婉提亲,陈叔对他就没有以前和善了。   李青辞听完,也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他来找静婉的次数并不多,尤其是过了十二岁,不过,每次他来,陈叔陈婶对他都很亲切,可是他总觉得别扭,不太习惯跟长辈相处。   韩水谚拽着他进去,把包袱递给陈静婉:“家里有葱吗,炒俩蛋吃吧。”   “行,等着。”陈静婉挽了挽袖子,接过东西走进厨房。   韩水谚自觉走到灶台前坐下,准备等会生火。   李青辞左右看了看,将靠近墙边的桌子拉出来。   “你们俩来得正好,我这锅馒头刚出。”陈静婉一口气炒了十颗蛋,放了整整一勺猪油。   喧软的馒头和喷香的炒蛋端上桌,李青辞就没再开过口,一直闷头吃饭。   陈静婉和韩水谚小声说话,商量明天进城的时间。   时间缓缓流淌。   等李青辞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撑得连口水都喝不下了。   韩水谚本来想留下多跟陈静婉说会儿话,但是见天色不早,说不定陈叔突然就回来了。   他先去把盘子洗了,然后扯着李青辞的手臂站起来,另一只手拎着剩下的蛋,开口跟陈静婉辞别:“婉婉,我们先走了,明早我在村头等你。”   “好。”陈静婉嘱咐了一句,“你俩明早多穿件衣服,天凉了。”   俩人齐齐点头。   跟韩水谚分别后,李青辞独自朝家里走去。   在桌前看了没有一刻钟书,他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简单洗漱后,他躺上床睡了。   第二天到了约定的时间,李青辞勉强从床上起来。   等坐上骡车,他又睡了过去。   陈静婉以为他昨晚没睡好,见他这么困,也没叫他。   骡车一路向前,韩水谚赶车的技术很好,颠得不怎么厉害,李青辞睡得很踏实。   “青辞,醒醒,到城门口了。”陈静婉轻声喊他。   “……哦,好。”李青辞揉着眼睛坐起来。   三人在城门口分离,李青辞朝着书肆去。   “张掌柜,进新书了吗?”李青辞站在柜台前问。   张掌柜闻声抬头,笑道:“是青辞啊,你来早了,我昨个得了信,这批书要六天后才到。”   李青辞失落道:“好,那我到时候再来。”   他把上次借的两本书还上,然后出门等着。   由于韩水谚还要回家干活,他们没在城里逗留,一人吃了俩烧饼,就往家里赶。   回去的时候,李青辞又睡了一路。   临到分别时,陈静婉担忧道:“青辞,你今儿怎么了,这么能睡?别不是病了。”   李青辞闻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摇头道:“没事,可能前些日子睡少了。”   陈静婉盯着他瞧了瞧,面色还算可以,不像是病样,于是放下心来:“行,你回去吧。”   “好。”李青辞跟他们辞别。   等回到家,李青辞坐在椅子上硬撑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没撑住,他躺上床又睡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   李青辞觉得那股困意消减不少,他在家里吃完午饭,顶着大太阳往山里去。   等走到山脚,李青辞坐下歇息,大口喘着气,他感觉好累!腿脚好酸!   过了好大会儿,他才进山。   一路上歇了四次,才终于走到水潭边,这时辰,他往日都该下山了。   往石头上一躺,李青辞有气无力地喊:“玄鳞……”   听见声音的玄鳞,终于发现那股不对劲在哪了,原来是耳边少了这小子的絮叨,最近他过得很是清静。   “玄鳞……”李青辞又喊了一句。   没等他喊第三句,就看见了站在他身前的男人。   玄鳞见他那样,不禁皱眉道:“怎么了,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李青辞喘了口气,轻声道:“不知道,感觉好累。”   玄鳞蹲下,问他:“怎么这会来,之前去哪了?”   李青辞道:“昨天去了趟城里,然后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睡觉。”   眨了眨眼,李青辞感觉自己又困了,他怒了努嘴,气虚道:“玄鳞,我最近总想睡觉。”   玄鳞凑到他脸前,伸手在他脖子上搭了一下,不由得啧了一声。   虚不受补。   这小子连他半滴精血都受不住。   他收回手,开口道:“再睡几天就好了。”   “好,知…知道……”话没说话,李青辞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   李青辞被一股浓浓的香味唤醒,他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很昏暗了,显得不远前的那片火堆异常明亮。   他站起来,小跑过去,紧挨着玄鳞坐下。   “玄鳞,这又是什么?好香啊!”李青辞吸了吸鼻子。   玄鳞将东西翻了个面:“不知道,反正是带翅膀的。”   “哦,知道了。”   玄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压着的衣摆,皱眉道:“挪开点,别凑我这么近。”   李青辞拢了拢衣襟,闷闷道:“我有点冷,觉得你身边暖和一些。”   玄鳞闻言冷嗤一声,他是水蛟,能暖和就邪门了。   抽出自己的衣摆,玄鳞没再搭理。   李青辞觉得屁股倏的一凉,他摸了摸底下冰凉的石头,改为蹲着。   等了没一会儿,玄鳞把烤好的肉递给他。   这次的东西比较大,李青辞吃了好久,最后都凉了还剩下一小半,他望向一边的玄鳞,开口道:“你先给我放着,我明早过来吃。”   玄鳞瞥他一眼,答应了:“嗯。”   李青辞吃完,跑到水边洗手,刚转身就听见玄鳞叫他。   等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家门口了。   这时候,他没什么困意,开口叫住玄鳞:“你要来我家坐坐吗?”   玄鳞来送过他好几次了,他都没请人进来喝杯水。 第14章   “不去。”   玄鳞出言拒绝,他不喜欢凡人住的房子,四面八方都有墙,像个笼子。   “哦,好吧。”李青辞听完有点失落,他朝玄鳞笑了笑,“明天见。”   “嗯。”话音落地,玄鳞就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一连五日。   李青辞顿顿在山上加餐,都是玄鳞烤的肉类。   这天晌午,李青辞扯下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腿,腿肉很结实,他嚼了半天才咽下去,吞咽的时候,他觉得嗓子有些疼,还有些说不上来的燥和痒。   总之不太舒服。   玄鳞见他摸着脖子高一腔、低一腔的吭吭哧哧,抬脚踢了他一下:“干什么呢?”   李青辞咽了咽口水,哑声道:“嗓子不舒服,可能是上火了。”   玄鳞看着他手里拿着的肉,问道:“还吃不吃?”   “不吃了。”李青辞摇头道,“饱了。”   玄鳞嗯了一声:“去洗手。”   “好。”李青辞立刻照做。   等他洗完手回来,就见玄鳞脚下放了一大堆莲蓬,还有一根非常长的莲藕。   他走过去,跟莲藕并排躺着,问道:“玄鳞,我跟这根藕谁高一些?”   玄鳞懒得回答他这蠢问题。   “玄鳞,你说话啊,我们谁高一点?”李青辞追着他问,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玄鳞抬手扶额,烦躁道:“你高!”   李青辞闻言,立刻开心笑了起来。   玄鳞听着他欢快的笑声,十分不解。   比一根藕长,是件很光彩荣耀的事吗!   李青辞翻身坐起来,剥莲子吃。   白白胖胖的莲子吃起来非常香甜,就是中间的绿芯有些苦,他碾开莲子,挑出芯子,打算扔到一边。   就听见玄鳞冷声道:“不许扔,咽下去!”   李青辞抿了抿嘴,不情愿道:“可是,它有点苦。”   “少废话,咽!”玄鳞语气很凶,听起来不容置疑,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李青辞不由得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   一连吃了两个大莲蓬,李青辞饱了,他将手心里剥好的莲子递到玄鳞脸前:“你吃吗?”   玄鳞撩开眼皮,没等他开口,就听见李青辞用保证的语气说:“我的手刚刚洗得很干净。”   玄鳞伸手捻了一颗莲子扔进嘴里,吃到一半神色一顿,他皱着眉咽下去了。   他现在基本都是吸收日月精华和天地灵气,很久没吃过东西了,都忘了莲子什么味儿。   芯子是有点苦。   李青辞瞟了一眼他的神色,开口问道:“你还吃吗?我把芯给你挑出去。”   “行。”玄鳞道,“挑出来的芯子你吃下去。”   李青辞闻言手上一顿,幽怨地看着他,用眼神抗议他这种过分的行为。   玄鳞闭上眼不理睬:“快点,我等着吃。”   李青辞学着他的样子,冷冷哼了一声。   突然,脑门被弹了一下。   玄鳞道:“瞎哼唧什么,快点挑!”   “知道了。”李青辞不怎么高兴地说,“不要催了。”   等这捧莲子吃完,李青辞终于从“苦海”里解脱出来了。   他拍了拍手,手肘撑在地上,双手托脸,歪头看着玄鳞:“玄鳞,莲藕怎么吃啊?”   玄鳞冷声道:“用眼睛吃。”   李青辞闻言一哽,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玄鳞,你好好讲话。”   “你是傻子吗!”玄鳞睁开眼瞥他,“吃都不会,拿回去煮了。”   李青辞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不太会做饭,总点不着火,就算点着了也很快就灭了,菜刀我也用不好,炒过几次菜,每次都糊锅。”   玄鳞听完简直想笑,这叫不太会,这根本是一点都不会!   他坐起来,嗤了一声,指着李青辞问:“那你会什么?”   李青辞也起身慢慢坐直,他会什么呢?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会做饭、不会绣花、不会编织。   “不知道,我想不出来。”越想,李青辞越沮丧,他扣着手指头,脑袋越垂越低。   玄鳞揪着他后脑勺的发髻:“抬头。”   李青辞顺着力道抬头。   玄鳞命令道:“吸气。”   李青辞照做。   玄鳞又道:“吐气。”   李青辞深深吐出一口气,腮帮子都撑圆了。   玄鳞拍了拍他的脑袋:“看,你会呼吸。”   李青辞:“……”   玄鳞指了指地上的莲藕,似笑非笑道:“你比莲藕强,毕竟莲藕不会呼吸,除此之外,你还会吃和睡。”   李青辞努着嘴,把额头抵在膝盖上。   玄鳞说话好难听,本来想生他的气,可是他说的又是实话。   李青辞感觉心口酸酸的,有点难受,他好像真的没什么用。   “行了,别在那装鹌鹑了。”玄鳞扯着他的领子把人薅起来,“去,躺那睡觉。”   李青辞挣开他的手,坐在原地不动。   玄鳞啧了一声,正想教训他,就见这人红着眼圈,一副要哭不哭、伤心不已的模样。   玄鳞忍不住头疼,他实在不能理解:“至于吗?”   “至于。”李青辞用手抹了抹眼睛,难过道,“你又不是我,你当然不明白,我什么都不会,一点用都没有。”   委委屈屈的声音,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玄鳞见状,不禁后悔,把人逗过头了,早就知道就不说他那两句了。   他拍了拍李青辞的脑袋:“不会就不会,没用正好,省得别人利用你,你吃吃睡睡、好好呼吸,过完一辈子不挺好吗。”   李青辞挥开他的手,将脑袋转到一边。   玄鳞深深吸了口气,放缓声音道:“妖也是这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候打打架,修炼就跟你呼吸一样,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可我是人。”李青辞越缩越小,声音都带着哭腔。   “你没完了是吧!”玄鳞没耐心了,把人薅过来,掐住他的脖子,“不然我现在掐死你,你重新投胎。”   “投成一条鱼,吃吃睡睡、努力呼吸,等什么时候游不动了,就翻翻白眼去死。”   “不要。”李青辞去拽玄鳞的手,“我还是想当人。”   玄鳞嗯了一声,撤下手把人摁住:“过来睡觉,平常这个时候都打呼噜了。”   李青辞抽了抽鼻子,辩解道:“我不打呼噜。”   他隐约记得,他娘说他睡觉很乖、很安静,一点都不会哭闹。   “……好好,不打不打。”玄鳞顺着他说,他本来也是瞎说的,小东西睡觉很安静,往那一缩,好半天都不动弹。   李青辞不困,但是后背压着一只大手让他爬不起来,只好不情愿地躺着。   两人并排睡在树荫下,李青辞闷脸趴着,身下的石头暖融融的,他抠了抠石头,指尖沾染了很细微的沙砾。   沙砾!   李青辞猛地向上蹿……没蹿起来。   “我想起来自己会什么了!”他伸手去推玄鳞,急切道,“玄鳞,你快让我起来!”   玄鳞闭着眼,本来没想理会,但听他声音满是兴奋,便撤下手。   李青辞一骨碌爬起来,凑到玄鳞脸前,拽着他一绺头发晃了晃:“玄鳞,你能不能给我变一捧细沙?”   玄鳞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被攥住的头发:“要沙子干什么?”   “我会用沙子画画。”李青辞笑着说,“我画得可好了!”   玄鳞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他:“闭眼,伸手。”   “好。”李青辞刚闭上眼,就感觉手心痒痒的,无数细小的沙砾落进他掌心,他觉得捧不住了,指缝开始扑簌簌往下落沙子,连忙开口,“够了够了!”   玄鳞道:“嗯,去一边儿玩。”   “好。”不过,捧着沙子不方便干活,李青辞瞄向玄鳞,见他闭着眼,便轻轻地把沙子暂时放在他衣摆上。   等了两息,见他没发现,李青辞抿嘴偷笑,跑到一边准备画画的东西。   在水潭边寻摸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一块表面平滑的大石头。   从地上捡起一个荷叶,他回到玄鳞身边,把玄鳞衣摆的沙砾搓到荷叶上。   捻起一小撮细沙,缓缓在石头上勾勒。   此时,老天很眷顾李青辞,四周连一丝微风也无。   没一会儿,李青辞就画好了,可他怎么看都不满意,来回涂抹,过了许久,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没有增进的余地了,便跑到玄鳞身边喊他:“我画好了,你过来看!”   玄鳞顿了顿,还是翻身坐起。   他一边走,一边抖了抖自己的衣摆。   等俩人来到石头处,李青辞仰头看他,兴奋道:“你看,我画你画得像吗?”   石头上,细沙勾勒出的人面,与玄鳞有七八分像,不完美之处在眼睛。   玄鳞道:“还算凑合。”   李青辞认同地点了点头,丧气道:“你的眼睛太好看了,我画不出来。”   人常说,画龙点睛,可见眼睛确实难画。   “行了,少拍马屁。”玄鳞垂眸瞥他,问道,“这画跟谁学的?”   画得很像,不可能是自己瞎琢磨的,小东西竟然还会这一手。   李青辞笑了笑道:“跟孔雀学的。”   玄鳞闻言皱眉:“孔雀?”   “嗯。”李青辞点了点头,“他是个很漂亮的公孔雀。”   就孔雀那俩爪子还能画画?玄鳞抱臂嗤笑,忽觉不对,反应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妖!”   音量突然拔高,李青辞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玄鳞扣住他的肩膀,把人拖过来,沉声道:“你什么时候见的这个孔雀?”   李青辞不明白玄鳞为什么突然严肃起来,但仍是老实回答:“小时候,当时我才六岁。”   玄鳞气势逐渐缓和下来,不过依旧眉头紧锁,冷声训斥:“跟妖学东西,你吃饱了撑的!”   怪不得这小东西一开始不怕他,原来是见过其他妖,已经见怪不怪。 第15章   李青辞点头:“确实是吃饱撑的,当时吃完饭没事做,见孔雀在画画,就凑过去看。”   玄鳞吸了口气,额角直抽抽:“……你怎么知道他是孔雀,你见过他原形?”   “当然是孔雀自己说的,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李青辞觉得他的问题很多余,“我没见过他原形,但我见过画。”   “是画在纸上的,上面的绿孔雀非常漂亮,很逼真,简直像活的一样。”   李青辞说话的时候,眼里的惊叹十分明显。   玄鳞伸手在他脑门弹了一下。   李青辞嘶了一声,伸手捂头:“玄鳞,你干嘛呀?”   见他吃瘪,玄鳞心里舒坦不少,咳了一下,冷声道:“让你长长记性,以后看见妖赶紧跑,少往跟前凑!”   李青辞闻言放下手,抬起头,斜眼看他。   玄鳞一愣,随即道:“我也是,以后离我远点。”   “不要。”李青辞上前拽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玄鳞冷哼一声。   片刻后。   一人一蛟,并排躺在树荫下。   李青辞脸上盖着黑色的衣袖,惊叹道:“玄鳞,你这衣服真好,一点光都不透,要是用来当帘幔,睡觉的时候就不用被太阳照醒了。”   对于李青辞胆大包天的话,玄鳞强忍着没发作。   李青辞摸着脸上的布料,越摸越喜欢,他凑过去,轻轻戳了戳玄鳞的腰:“这衣裳你哪天穿腻了,能绞给我一截吗?一小截就行,我想用来蒙眼睛。”   “李青辞!再多话,我先扒了你的皮!”   “哦,不说就说,干嘛这么凶。”   “滚。”   “不要,我就想挨着你。”   “……你想不想挨打?”   “知道了,这就闭嘴。”   耳朵终于清静了。   没等一会儿,玄鳞烦躁得不行,小崽子的呼吸全喷在了他袖子上。   黏黏糊糊,热了吧唧。   折腾半天,李青辞这会儿睡得很沉,他微微侧着身,脸偏向玄鳞。   时间如大川,奔腾不息,一下午悄然已逝。   李青辞睡得迷迷瞪瞪,他眨了眨眼睛,一片黑暗,还没等他开始惊慌,脸上像是被水拂过,紧接着眼前突然一亮。   他喘了口气平复心神,原来是玄鳞把袖子抽走了。   此时,天边的夕阳,灿烂瑰丽。   李青辞看着天空,轻声喃喃:“玄鳞,晚霞好漂亮。”   玄鳞掀开眼皮,朝上睨了一眼,闭上眼嗯了一声。   李青辞朝天空伸手,向往道:“好想摸一摸。”   玄鳞没搭理他痴心妄想的蠢话。   俩脏爪子,整天看什么都想摸。   过了一会儿,李青辞举得手酸,默默放下手。   没人再开口,四周变得静谧。   但是很快,这份静谧被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破了。   李青辞不太好意思地捂着肚子,整个人缩成一团。   玄鳞朝他瞥去一眼,拍了拍他的脑袋:“饿就饿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在这等着。”   “好。”李青辞说完,慢慢舒展身体,仰头看着天空。   看入了迷,直到一股香味飘到他鼻尖,他才回过神。   转过头,见玄鳞在他身前不远处站着,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呈筒状,但是底部尖尖的,应该是一种叶子。   他爬起来,深深吸了下鼻子:“好香啊!”   “嗯。”玄鳞把汤递给他。   李青辞接过来捧着,被烫得猝不及防,一个没拿稳。   吧唧!   东西掉在地上,洒了一地,里头的汤汁快速淌出来。   李青辞攥紧手,有些无措,急切地看着玄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掉的,它有点烫,我没拿稳。”   玄鳞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他,又扫了一眼地上的汤水,皱眉道:“慌什么,掉就掉了。”   李青辞凑到他近前,心里很愧疚,小声道:“汤这么好闻,肯定是你花了心思熬出来的,结果被我浪费了。”   “啧,瞎想什么呢!”玄鳞在他脑门弹了一下,“弄这么点东西,我也就抬抬手。”   李青辞抠了抠手,看着地上的藕块,想着捡起来洗洗,应该也能吃。   正当他要蹲下时,眼前多出一个绿色筒子,跟掉在地上的一模一样。   玄鳞道:“拿着,再掉俩也没事,还多着呢。”   李青辞缩了缩手臂,将袖子垫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到手后发现是温热的,不由得吸了吸泛酸的鼻子。   “玄鳞~你真好!”   “喝你的汤,话这么多。”   “……哦。”   李青辞小口喝汤,时不时捻起藕块送进嘴里,莲藕粉糯香甜,里头的肉炖得很烂糊。   “玄鳞,真好喝,你也太厉害了!”李青辞忍不住大声赞叹,“你厨艺真好!”   玄鳞躺着没睁眼,听见他的声音,就能知道他现在又是一脸没出息的样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玄~鳞~~”李青辞拖着尾音喊他,用手肘轻轻撞他,“我还想喝。”   深深吸了口气,玄鳞心烦皱眉,抬手搭在眼睛上。   李青辞捧着新的筒子,开心地喝汤。   安静的水潭边,时不时响起轻盈的笑声。   玄鳞双手垫在脑后,神色慵懒、惬意。   等吃饱喝足,李青辞来到水边认真洗手。   他回过头,一边往玄鳞那走,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   “玄鳞,明天我不来了。”   玄鳞睁眼看他一瞬,随即闭眼嗯了一声。   李青辞弯下腰,将他落在地上的发梢托起来,凑过去吹了吹,然后搁在他腰上。   “明天我要去城里借书,你愿意和我一块去吗?”   玄鳞闻言皱眉,城里,那岂不是人很多。   “不去。”   按往常,玄鳞说不去,李青辞就会作罢。   但这回,他又尝试一次。   “城里很好玩的,有很多吃的,还能听说书,玄鳞,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李青辞努力想把城里描述得很有趣,可是他干巴巴的语气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顿了顿,李青辞又道:“我有钱,可以给你买东西。”   玄鳞听完笑了一声,他睁开眼,将李青辞上下扫视一遍。   破布烂麻,一身穷酸样儿。   这么些时日,就见他吃过两次肉,瘦不拉几的,有钱就邪门了。   “不去。”玄鳞再次无情拒绝。   李青辞叹了口气:“好吧。”   他托着脸,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丰水城离家好远,每次我都走得腿酸,不过,有时候能和水谚一起去,做他的骡车很舒服。”   听到这,玄鳞冷嗤一声:“让我跟你一块去,合着是把我当骡车使!”   “李青辞!你胆儿越来越肥了!”   “不是的!”李青辞急忙解释,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我是想和你一起走着去,路很远,两个人走不会那么无聊,会显得路近一些。”   他之前都是一个人走过去,每次都觉得路很远很远。   可上次和玄鳞一起走着回家的时候,路就变得特别短。   玄鳞垂眼看他,抽出袖子:“行了,送你回家。”   “啊?……好。”李青辞站起来,沮丧地塌着肩膀,闭上了眼睛。   到家门口时,李青辞闷闷道:“后天见。”   等了两息,没听见回应。   只是眨了下眼睛,人就消失不见了,走得真快。   郁闷着回到屋里。   李青辞在桌前看书,这本书他看过五遍了,每次都有新发现。   夜深了。   李青辞钻下床底,摸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枕头下,然后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睡了个懒觉。   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才起。   坐起来咳了一声,发现嗓子不难受了,身上那股疲态和困意彻底没了。   浑身轻盈自在。   李青辞翘起嘴角笑着,下床洗漱,穿了件偏厚的外衫,朝城里走去。   此时,虽然已是夏末初秋,但白日的阳光还是很强烈,又晒又热。   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李青辞摸了把额头的汗,脱下外衫顶在头上。   他看着身前自己的影子,闷头走路。   突然。   他的影子被罩住了。   一个很高大的阴影笼罩在他身后,将他完全裹住。   李青辞停住脚,慢慢转身回看。   就见玄鳞眯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双手抱胸,在他眼前站着。   “玄鳞!!!”   李青辞兴奋地朝他扑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玄鳞,你是来找我的吗?”   睁得溜圆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和开心,还有要溢出来的期待。   玄鳞拿下他脑袋上的衣服,啧了一声:“撒手,好好走路。”   “哈哈哈…………好!”李青辞仰头笑得很开心,眼睛眯成一弯细细的月牙。   玄鳞看着自己胸前被蹭出来的汗印,皱了皱眉:“这么高兴,至于吗。”   “很至于!”李青辞松开手,把自己的衣服拿过来,跟在他身边走着。   他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玄鳞。   他们离得太近,导致他的脑袋要一直往后仰,才能看到玄鳞的脸。   叹了口气,李青辞羡慕道:“玄鳞,你长得真高啊!”   玄鳞闻言,低头看他,从鼻尖哼出一声轻笑。   李青辞没在意玄鳞的调笑,他现在感觉好开心,路都比之前好走很多。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紧挨着。   李青辞看着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影子,悄悄往前跨了两步。   嘿嘿!这样他就和玄鳞一样高了。   再往前跨一步,比玄鳞还高。   他转过身,斜眼看着玄鳞,用不屑的语气说道:“玄鳞,你好矮。”   真是反了天了!   玄鳞眉峰压低,眯了眯眼。   李青辞立刻冲他讨好笑着,凑过去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晃悠:“你听错了,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玄鳞瞥他一眼,偏过头,无声笑了一瞬。 第16章   李青辞拎着外衫晃悠,一会儿走在玄鳞左边,一会儿跑到他右边,偶尔蹿到他前边。   玄鳞对此没什么态度,始终保持一个步调。   随着城门口越来越近,李青辞喘气的声音也不断加重。   他老老实实走在玄鳞左边,抿着嘴一声不吭。   他没力气了。   虽然感觉路变短了,但是该累还是累。   正拖着步子往前走,突然,他双脚悬空。   他被抱起来了。   跟往常玄鳞送他回家的姿势一样,他坐在玄鳞右手臂弯里。   这时,天色很亮,他睁着眼睛,玄鳞也没有用法术,就这么一步一步往前走。   李青辞忽然觉得别扭,不太自在地扭了扭。   “乱动什么。”玄鳞呵斥一句。   李青辞攥住他肩上的布料,低声道:“我觉得不自在,有点奇怪。”   玄鳞看他,眼神疑惑。   李青辞小声道:“很久没人抱我了,不习惯。”   记忆里,还是他四岁的时候,他娘这样抱他。   后来没有人抱过他了。   “不习惯?”玄鳞将眼神从他脸上移开,“刚才往我身上扑的时候,我看你挺习惯。”   李青辞抿了抿嘴,低头呐呐:“刚才我是太高兴了才那样,也是第一次那样,而且那是我抱你,现在是你抱我。”   “那你下来自己走。”玄鳞停下站定,“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青辞哽了一下,攥住他的衣裳,小声道:“可是,我的腿有点酸,自己走可能走不快。”   玄鳞哼了一声,将他往上托了托,继续朝前走。   玄鳞走得很稳,李青辞不再紧绷着腰,慢慢放松下来,他塌下肩膀,低头跟玄鳞说话:“你以前来过丰水城吗?”   玄鳞拧了下眉,语气迟疑:“不记得了。”   他上一次来这里,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有没有这个城都难说。   李青辞又问:“那你去过京城吗?”   “去过附近,没进城里。”玄鳞回答得很快。   京城是人间帝王所在,有紫气庇佑,虽然不会直接伤害妖,但是待久了也不舒服。   他不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哦,好吧。”李青辞伸手比划一下,“我小时候住在京城,城南有一个明翠湖,很大很漂亮,夏天经常有人在那游船泛舟,泡水很舒服,说不定你会喜欢。”   玄鳞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   有人的地方他都不喜欢。   “哦,好吧。”李青辞抿住嘴。   玄鳞问他:“你小时候住在京城,为什么现在住在这?”   李青辞淡淡道:“我爹不喜欢我,他看见我就觉得厌烦,所以把我送到这来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难过,也不是在抱怨和诉苦,就只是简单描述一下事实。   玄鳞听完也没什么感触,毕竟他只见过他爹一面。   妖不像人那样看重血缘,而且在幼妖长大之后,父母会将其驱逐出自己的领地。   “不喜欢就不喜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玄鳞语气很随意。   李青辞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虽然乡下没有京城繁华,衣食住行也差了很多,但是乡下自在,没人对他耳提面命、疾言厉色。   乡下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广阔的旷野。   被玄鳞抱着,李青辞视野宽阔许多,他仰起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际,翘起嘴角笑着。   脚下的路,被一步步丈量。   远远的,李青辞看见了城门,此时,从其他路上过来的人都汇集在城门口。   李青辞觉得被玄鳞这样抱着,让人看见了难为情,他拍了拍玄鳞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吧,我现在不累,能走很快。”   玄鳞没废话,直接将人放下了。   李青辞问他:“你进城有什么要做的吗?”   玄鳞兴致缺缺道:“没有。”   李青辞道:“那你先跟我一块去借书,然后我带你去听说书,好不好?”   “随便。”玄鳞无所谓。   两人一块进了城。   许是水路刚通,城里进了很多货船,眼下,城里的人比往常多出不少。   李青辞怕跟玄鳞走散了,就揪住他一小截袖子。   玄鳞低头扫了一眼,当没瞧见。   两人掠过形形色色的人群,朝书肆走去。   李青辞站在柜台前问:“张掌柜,进新书了吗?”   “是青辞啊。”张掌柜笑了笑,指了指一侧,“进了,还在老地方。”   “好。”李青辞拉着玄鳞过去。   一看见新书,李青辞眼睛都亮了,他转头看着玄鳞道:“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挑完了。”   “不急,慢慢挑吧。”   李青辞笑着说:“好。”   他开始专心致志看书。   玄鳞随手拿起一本,简单翻了翻,又兴致缺缺地放回去了。   李青辞拿着书快速翻看,一本接着一本,很快,书架上一排书被他翻完了。   他看着一排书,站在原地纠结好一会儿。   玄鳞实在看不过眼,在一旁开口:“喜欢看,全拿走不就行了。”   他看李青辞挑书看得心累。   那叫一个想前顾后、犹疑不决,其中一本书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来来回回倒腾了五趟。   李青辞朝他笑了笑,挠着额头掩盖脸上的羞臊,他今天就带了一钱银子,囊中羞涩啊。   稍作纠结,他挑出要借走的两本书,看向玄鳞:“好了,我们走吧。”   来到柜台付账,他将银子递给张掌柜。   张掌柜扫了一眼,诧异道:“这次就借两本?”   往常,都是借五本。   李青辞低头嗯了一声。   一本书就要三十文钱,借完书只剩四十文,听说书俩人要十文钱,剩下的钱正好够买一包刘记糕点。   张掌柜笑了笑,找给他铜板:“挺好,拿钱去买零嘴吧。”   李青辞抱着书,接过铜板。   “青辞!”张掌柜突然惊喊一声,“你是不是长个了?”   他倾身靠近柜台,伸手去摸李青辞的脑袋,又在他胸前的柜台那儿比了比,哎呦一声:“真长个了!”   李青辞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张掌柜伸手掐住他的脸蛋,捏了捏,笑道:“不错,脸上也长肉了,现在小脸看着挺红润的。”   他数出五文钱塞进李青辞手里:“拿着买俩鸡蛋吃。”   李青辞点点头:“好,谢谢掌柜。”   他转过头往外走。   玄鳞看着他脸上的红印,皱起了眉。   等出了门,玄鳞问他:“他掐你脸,你怎么不躲?”   李青辞一愣,解释道:“张掌柜人很好,他只是为了表示亲近才摸我的脸,并不疼,不用躲。”   玄鳞听完冷哼一声:“那怎么我弹一下,你就要死不活、哭哭啼啼的。”   “我没有你说的那样。”李青辞努起嘴,辩白道,“你弄得疼,弹一下,我额头要疼好一会儿。”   “不过……”语气一转,李青辞又笑着说,“你现在弹得不疼了。”   玄鳞冷笑一声,伸手掐住他的脸揉捏,末了,还拧了一下。   李青辞站着不动任他掐。   不疼,不用躲。   等他收手,李青辞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玄鳞,你是做了什么吗?别人好像看不见你。”   玄鳞这样的长相、身高,还有一身出众的气势,走在人群里很难让人忽视。   按理说,会有人盯着他看,最起码也会多打量几眼。   可是,玄鳞和他走在一起时,别人的眼神只落在他身上,偶尔有落在玄鳞身上的,也很快就移开了。   这不正常。   玄鳞随意道:“一个小障眼法。”   李青辞闻言陷入纠结,犹豫道:“那在别人眼里,我是在跟空气说话吗?”   “不是。”玄鳞补充道,“只是别人会下意识忽略我。”   “哦,那就好。”李青辞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茶馆,发现里头已经坐满了,就剩门口还有一小块位置。   李青辞看着里面乌泱泱的人头,还有嘈杂烦乱的声音,怕玄鳞心烦,扯着他走了。   “你不是要听说书?”玄鳞问道。   李青辞摇头:“不听了,里面好多人。”   “嗯。”玄鳞没什么意见,被扯着往前走。   李青辞望了一眼远处的楼阁,不禁心下懊恼,要是他多带些钱就好了,可以和玄鳞去园子里听戏,据说二楼有包间,应该会安静一些。   走出去没多远,李青辞迷茫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手里就四十五钱,凡是清静的地方都需要很多钱,而且,他对城里也不算很熟悉,好多地方都没逛过。   玄鳞没看出他的窘迫,问他:“怎么不走了?”   李青辞朝四周张望,瞥见一个买炒货的货郎,便拉着玄鳞过去。   花了十文钱,买了一包炒货。   李青辞仰头问玄鳞:“你吃瓜子和花生吗?我给你剥皮。”   玄鳞拒绝:“不吃,你自个吃吧。”   “好吧。”李青辞想了想,往刘记糕点走,站在柜台前,他问,“玄鳞,你有想吃的吗?”   玄鳞扫了一眼,不感兴趣:“不用管我,买你自己想吃的。”   “好。”李青辞在一众五花八门的糕点里,挑花了眼,他看哪个都想吃,摸着口袋里的铜板,他伸手指了指,“我要这两块。”   玄鳞实在受不了他那抠搜样儿,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东西扔在柜台上,开口道:“想吃什么就拿。”   咣当一声!   李青辞看清柜台上的东西时,顾不得惊讶,趁伙计还没往这看,他立刻伸手拿回来,赶紧拽着玄鳞往一旁人少的地方去。   “干什么?”玄鳞语气不解,但仍是随着他走了。   等来到僻静处,李青辞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举起那枚圆滚滚、金灿灿足有鸡蛋大小的东西,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金子!”玄鳞语气不怎么好,他又不是傻子。 第17章   李青辞晃了晃那枚沉甸甸的金蛋,震惊道:“你知道这有多值钱吗?都可以买下刚才那个点心铺子!”   玄鳞嗯了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上去毫不在意的样子。   李青辞咽了口吐沫,严肃道:“这个很值钱,你以后不要随便拿出来,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不然会有人盯上你的。”   玄鳞闻言蹙眉:“你被盯上过?”   李青辞愣了一下,郁闷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十二岁,第一次从刘正兴那里要到二钱银子,他当时不太懂,就直接用手拿着。   结果没等他进城,银子在半路上就被抢走了。   踹他的那一脚,让他疼了好几天。   李青辞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生气,他看着玄鳞,再次叮嘱:“你一定要——”   说到一半顿住了,他看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珠,低头抿了抿嘴,不好意思道:“我忘了你的身份。”   他把那个金蛋递给玄鳞。   玄鳞没接:“你拿着玩吧。”   李青辞惊讶地张大嘴,他感觉玄鳞刚才根本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他只得再次重复:“这是金子,很值钱的!”   说完把金蛋塞进他手里。   玄鳞不耐烦了:“这玩意我多的是,你不要就扔了。”   “什么!”李青辞惊讶得声调都变了,“多的是,有多多?”   玄鳞拧眉回想:“差不多能装满山上的那个水潭。”   李青辞听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感觉自己对钱没有概念了。   那么多金子,能买多少东西啊!   玄鳞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闭嘴,一脸傻样儿。”   李青辞愣愣看着眼皮子底下的手,喃喃道:“我觉得不是你在摸我,而是一座金山在摸我。”   “玄鳞,你真的好有好有……好有钱!”   玄鳞:“……”   他推了一把李青辞的脑袋:“行了,想要什么去买,别一脸扣扣嗖嗖的穷酸样儿。”   看着可怜巴巴的。   李青辞攥紧手里的金蛋,想了想,他还是不敢拿,递给玄鳞:“这个好重,你先替我收着,等到家再给我。”   玄鳞耐着性子回他:“行吧。”   又从身上摸出小一点的金子给他。   李青辞看着手心里鹌鹑蛋大小的金子,仍是有些恍惚。   “玄鳞,有没有比这再小一点的?”   玄鳞啧了声,顿了顿,开始在身上翻找。   李青辞看着手里指头大小的金珠,扯住他的袖子,笑道:“走,我们去园子里听戏!”   玄鳞嗯了一声。   两人走进一楼,伙计迎上来,将他俩快速打量一遍,笑吟吟道:“下一场演的是状元记,二位可算是来着了,一楼靠窗那儿,还有个好位置,我领二位过去。”   李青辞摇头,把金珠递给他,问道:“有空闲的雅间吗?”   伙计一愣,接过金珠,赶忙说:“有有,两位贵客楼上请!”   引着他们来到二楼,雅间三面围着,一面开着朝向中间的戏台。   伙计退下后,不一会儿又上来了,给雅间上茶果点心。   “小的在外面候着,两位贵客尽管吩咐。”伙计离去。。   戏开场了。   李青辞和玄鳞相邻而坐,一人一把圈椅。   刚听没两句,玄鳞就烦躁地闭上了眼。   李青辞刚开始听得认真,后来心思就不在戏上了。   他低头剥瓜子,将瓜子仁放在小碟子里,等攒够一碟,一把倒进嘴里。   这场戏不算很长,故事也不复杂,一个时辰就演完了。   一场戏下来,李青辞吃瓜子吃得口渴,一连喝了半壶茶。   玄鳞睁开眼睛瞥他:“你是来听戏的,还是来吃的?”   李青辞笑了笑,指着台下身穿红色袍服演状元的戏子:“他演的是我爹,这出戏对我来说没什么新鲜的。”   戏里用的化名,跟真实的事情有出入,他刚开始没听出来,直到演了一折戏后,他才听出来。   玄鳞闻言一怔,拧眉回想刚才那出戏。   李青辞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朝他道:“戏散了,咱们走吧。”   楼下柜台,李青辞收好掌柜找的银钱。   掌柜指了指戏台,语气颇为自得:“这可是从京城来的戏班子,这出戏,贵客听得可还满意?”   李青辞点头,扯出一抹笑来:“满意。”   两人朝园子外走。   身后没安静多久,紧着着锣鼓喧天,又开始上演下一场戏。   《状元记》,确实是个喜闻乐见的故事。   状元出身于耕读世家,家里有几十亩田地,父亲还是秀才,在当地算得上富裕,他从小就跟着父亲读书,很有天资。   状元九岁那年,父亲去省里参加乡试,却在途中意外身亡。   父亲死后,尽管母亲竭力操持家中生计,但家中还是渐渐衰败下去。   状元十三岁那年,家中为了供他读书,已经变卖大半田地,母亲做着浆洗和替人缝补的活计。   干的活多了,总会碰见一两个熟人,拜高踩低人之常情,难免会被人糟践两句。   同样,状元也被同窗讥讽挖苦,他的功课在学堂里一骑绝尘,被不少人嫉恨。   状元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十五岁时,他考中秀才,与比他大两岁的县丞独女定亲。   十八岁,考中举人,与县丞独女成婚。   十九岁,前往京城参加会试,赢得头名,高中会元。   殿试时,状元在一众世家子弟、才子天骄中脱颖而出。   因才学扎实,熟通州县赋税、律法被圣上赏识,钦点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一职。   自此声名鹊起、风光无匹。   二十一岁,状元与其夫人诞下一子。   二十六岁,状元调任户部,任员外郎一职,同年,其夫人离世。   状元未再续娶,独自抚育幼子,侍奉寡母,此举颇受赞誉。   二十九岁,状元母亲去世,状元哀恸、悲泣,送母亲灵柩归乡与父合葬。   状元感念父亲早亡,想灵前尽孝,奈何己身要为国效忠,分身乏术,于是将长子留在故里,代父在祖父祖母灵前尽孝。   经此,状元声名愈隆,在朝中颇有佳名。   三十二岁,状元去寺里为父母祈福,偶遇吏部尚书幼女,此时,状元虽已过而立,但仍旧品貌不凡、容颜俊美,引得吏部尚书幼女倾心不已。   同年,状元续娶吏部尚书幼女,自此官运亨通,于三十七岁那年,升任户部左侍郎。   状元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却志气长存,一路苦读、高中状元,为官后政绩斐然、清正廉洁、勤政爱民。   对妻子忠贞,鳏居多年未曾续娶。   对父母纯孝。   对百姓爱护。   对圣上忠诚。   这样的人,确实值得被编进戏曲,受人传唱赞扬。   咿咿呀呀的戏腔在身后响起。   李青辞数着手里的银钱,想着带玄鳞干点什么。   “你娘什么时候死的?”玄鳞低头问他。   李青辞怔了怔,慢慢道:“我四岁那年。”   玄鳞哦了一声,语气随意:“那你比我强,还跟你娘见过面,按你之前的话说,我还没出生,我娘就死了。”   “?”李青辞闻言错愕,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惊讶道:“你母亲是生你的时候难产死的吗?”   “当然不是。”玄鳞拧眉反驳,“我娘生完我,还活蹦乱跳的。”   他当时还是颗蛋,懵懵懂懂,隐约觉得他娘的气息非常活泼,很躁动。   应该是一条脾气不怎么好的蛟。   孵他的时候总是动来动去、骂骂咧咧的,经常用爪子拨弄他,拿他当珠子弹来弹去。   有时候,他咕噜咕噜滚出去好远,觉得自己都快被摇散架了。   不知道他在蛋里待了多久,总之破壳的时候,他娘不见了。   他承袭了他娘蛟龙的血脉,因此他一破壳就开了灵智,能够修行。   但是,他那时候太弱小了,很多妖想抓他吃了增进修为。   他一直拼命修炼,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他打听到,他娘是被人捉走炼丹了。   等他找到确切消息,捉他娘的那些凡人都变成了一个个土包,甚至有的变成了一片平地,被草木掩盖,踪迹全无。   李青辞张大嘴巴望着玄鳞,不知道他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妖就是这么神奇。   怕触及玄鳞的伤心事,他没再继续追问,转而问道:“那你爹呢?”   玄鳞眯了眯眼,随意道:“被我杀了。”   “啊?”李青辞迷茫、惊愕。   接二连三的震惊,让他不知作何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什么,把嘴合上,蠢死了。”玄鳞托住他的下巴往上抬。   李青辞抿了抿嘴,抓住玄鳞的手,干巴巴地安慰道:“杀了就杀了吧,也不是很重要,你爹应该不是好东西。”   玄鳞听完,笑了起来:“你也不蠢嘛,猜得挺准。”   他爹确实不是个好玩意儿。   他爹是一个快修成蛟的水虺,跟他娘交尾,就是春、情期顺应本能。   后来,他爹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子,想和那个女人长相厮守。   那女人也想长命百岁、青春永驻,于是俩人一拍即合,另找了方士联手。   想趁他娘孵蛋、身体虚弱的时候下手,夺取妖丹和精魄。   结果,他娘拉着所有人自爆了。   那女人直接被炸死了,那些方士死得死、伤得伤,他爹也被炸得半死不活。   后来,他找到他爹的时候,他爹正盘在一座坟前。   是那女人的坟。   他觉得,既然他爹这么喜欢那女人,就应该成全他。   所以,他把他爹杀了。   他爹的尸体太大,不好处理,就剁成小块扔进了一个深坑里。   那女人的尸骨被他挖出来扬了,随手洒在了一个臭水沟里。 第18章   想起这些往事,玄鳞已经没什么情绪。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   相关的人和妖都死了,尸骨都沤成了一滩烂泥。   “玄鳞……“李青辞抓着他的手,企图说些什么开解他,毕竟,对于人来说,弑父真的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嗯,怎么了?”玄鳞挑眉笑着,抽出手在他脑门弹了一下。   语气轻松、随意,神情自在、闲适。   “没什么。”李青辞朝他笑了笑,“你想下馆子吗?听说城里的聚仙酒楼口碑很好,据说里面的菜都很好吃。”   听说,据说。   玄鳞垂眼瞥他:“你没去吃过?”   李青辞点头,坦诚道:“吃不起,听说最便宜的一道菜就要一钱银子。”   玄鳞闻言纳罕,他刚才听戏的时候虽然跑神了,但最后也听明白了,小崽子他爹当了大官,那为什么小崽子还过得这么可怜。   喜欢的东西都买不起,只能眼巴巴看着。   “就你那抠搜的爹不认也罢。”玄鳞又扔给李青辞俩金珠,摸着他的脑袋说,“你不如认我当爹,我大方,有的是金子给你花。”   李青辞:“……”   他挥开脑袋上的大手,默默翻白眼:“你当不了我爹,你太年轻,最多能当我哥哥。”   “只是皮相看着年轻。“玄鳞双手抱臂,挑眉道,“我的岁数,当你往上数八代的祖宗都有富余。”   李青辞听完,盯着他的脸打量,迟疑地问:“所以,你其实是个老人吗?”   “什么老人,你瞎说什么!”玄鳞听得直皱眉,“我这一脉寿命很长的,按你们人来说,我才刚成年不久,离老还远着呢。”   蛟的生命很漫长,他以后还要化龙的,要活很久很久才会老去。   李青辞哦了一声:“我还有不到四年弱冠,跟你没差几岁,三四岁的人本身就是孩童,生不出孩子,所以,你当不了我爹。”   “你小子,绕我是吧!”玄鳞抬脚踹了他一下,“小嘴就会巴巴!”   “不只会巴巴,还会吃。”他转过头,见身后没有脚印,便捋了捋袖子,朝玄鳞笑了笑,“走吧,我们去下馆子。”   玄鳞啧了一声,提步跟上。   这小崽子,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   俩人来到聚仙楼二楼的雅间里,李青辞看着墙上挂的挑牌,犹豫点什么菜。   玄鳞径自坐下,往后一仰,指着墙大手一挥,对伙计说:“全点了。”   “咣当”一声!   一个金蛋砸在桌子上。   李青辞和伙计同时惊住了,都齐刷刷看着他。   玄鳞不禁蹙眉:“愣着干什么,快点上菜。”   “啊?啊!!!”伙计回过神,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枚鸡蛋大小的金蛋,大喜道,“贵客稍等,小的先给您上壶好茶,马上就给您传菜!”   见伙计要走,李青辞急忙上前去拦他。   “李青辞!”   玄鳞伸手点了点旁边的椅子,冷声道,“过来!”   伙计见状,赶紧冲着李青辞笑说:“贵客您先坐,菜稍后就上。”   说完,他立刻推开门溜了,唯恐房里的客人后悔。   李青辞看着合上的房门叹了口气,慢慢朝玄鳞走过去,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探询道:“你不会之前都是这么点菜吧?”   玄鳞闻言挑眉:“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李青辞麻木了,他低头搓了搓脸,喃喃问道,“你让他们找过钱吗?”   “没有。”玄鳞语气很干脆。   李青辞:“……”   他突然想起玄鳞之前说过的话,猛地转头看他:“你之前买鸡蛋也是用金蛋换的吗?”   “不是。”玄鳞摇头。   李青辞缓缓松了口气,那就好。   紧接着他就听见玄鳞说:“是用你手里的小珠子换的。”   “啊!”李青辞猛地伸手捂住脸,哀声道,“天呐!”   “别瞎叫唤!”玄鳞抬手在他脑后扇了一巴掌。   片刻后。   伙计端着菜进来:“先给二位贵客上四道开胃凉菜!”   李青辞撑脸坐着,双眼无神。   玄鳞看他,下巴轻点:“吃。”   “好。”李青辞眼睛恢复了神采,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凉拌莴苣,口感清脆爽口。   “好吃。”他朝玄鳞笑了笑,“你尝尝。”   玄鳞坐着没动:“你自己吃吧。”   “哦。”李青辞眼中的喜悦淡去些许,声音也低了下去。   他转过头,看向那盘凉拌蕨菜,伸手去夹。   这时,一只大手越过他夹起了蕨菜,他的视线随着收回的手臂落在玄鳞脸上。   他往前凑了凑,好奇道:“怎么样,好吃吗?”   “一般。”玄鳞皱着眉,稍微咀嚼两口就吞下去了。   “是吗?我尝尝……唔,有些苦。”李青辞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不停有新菜端上来,房里的桌子已经摆不下了,伙计又搬来了两张小桌子。   即使一道菜就尝两口,李青辞也已经撑得不行了。   他握着筷子,看着满屋子的饭,感觉头都大了。   “玄鳞,怎么办呀?”   玄鳞言简意赅:“继续吃。”   李青辞闻言一顿,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不行,真吃不下了。”   玄鳞喝了口茶,压下嘴里的甜味儿,见他捂着肚子,一副吃撑的样子,便开口道:“那就别吃了,走。”   李青辞舍不得:“可是,这还剩好多,感觉好可惜。”   玄鳞啧了一声,站起来抬了抬手,顿时,桌上所有的饭菜一扫而空,只剩干干净净的盘子。   李青辞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惊愕道:“去哪了?”   “收起来了,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明天你继续吃。”玄鳞朝他招手,“走了。”   李青辞内心惊讶不减,他还是第一次见玄鳞当着他的面使用法术。   真的好神奇啊!   他走到玄鳞近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凑到他腰间摸了摸。   很平坦。   不像是能装下这么多东西的地方。   又绕到玄鳞身后,在他后背摸索,正摸着,他突然被拎起来了。   “俩脏爪子,瞎摸什么!”玄鳞将他拎到身前,看着他皱眉。   他晃悠两下悬空的腿,提起嘴角笑着:“我想看看你藏哪了。”   “收起你的好奇心,少打听!”玄鳞把他放下了。   他哦了一声,摸着自己鼓胀的肚子,跟在玄鳞身边下楼。   来到楼下柜台,他将找回来的碎银子塞进衣衫的内袋里。   俩人朝外走。   李青辞不知道去哪,玄鳞没有想去的。   但俩人很神奇地一直往前走,漫无目的地闲逛。   李青辞喘着气,扯了扯玄鳞的袖子,玄鳞放慢了步调。   直到太阳偏西,空气中泛着凉意。   李青辞快走一步,伸手抱住玄鳞的手臂,将身体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有气无力道:“不走了,好累,我想坐下歇会。”   此时,刚好走到河边,俩人坐在离河水不远的石阶上。   李青辞单手撑住脸,看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双手环抱着腿,脑袋搭在膝盖上,露出来的小半张脸朝着男人。   玄鳞侧目扫了他一眼,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河水被夕阳染红,然后渐渐黯淡,最后映出两岸的灯火。   此时,晚风拂过。   李青辞被脸上的搔痒弄醒了,他捋起颊边的头发,痛苦地嘶了一声。   脖子好疼!胳膊好疼!他慢慢活动手脚。   “啊!”忍不住又痛呼出声。   腿疼!屁股疼!全身都疼!   “你呲牙咧嘴干什么呢!”玄鳞睁眼看他。   李青辞一手揉脖子,一手揉屁股,叹气道:“坐太久了,身上不舒服。”   玄鳞理解不了,觉得人真娇气。   “走,送你回家。”他站起来,朝李青辞招手。   李青辞点头:“好。”   俩人朝城外走去,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无星无月,好在,城中的主路上交错亮着灯火。   等出了城门,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地。   李青辞立刻凑到玄鳞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期待地问:“玄鳞,你应该能看清路吧?”   玄鳞懒懒地哼了一声,俯身把人抱起来。   这次玄鳞没让李青辞闭眼,李青辞睁大眼睛想看看,结果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就知道速度很快,风很大,吹得他脸都僵了。   等到了家门口,李青辞踩在地上差点没站稳,他哆嗦着去搓自己冰凉的脸。   “你抖什么?”玄鳞扯着他的胳膊把人扶稳。   “冷……冷的……哈啾…哈啾……”李青辞连打了两个喷嚏,泪花都出来了。   玄鳞低头去摸他的脸。   冰凉。   不由得啧了一声,这人也太娇嫩了些,吹两下风就冷成这样。   他抬手抵在李青辞后背。   大掌甫一贴在背上,李青辞顿时感觉暖和起来,玄鳞的手就像是暖炉一样,把他全身都烘热了,但是又没有火焰炙烤的感觉,而是像是泡在温水里一样。   他背过去摸玄鳞的手,却发现散发热意的手竟然是温凉的。   好神奇啊!   他仰头看着玄鳞:“哇,你好厉害啊!我现在感觉好暖和,一点都不冷了。”   “行了,进去吧。”玄鳞撤回手。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不放,拉着他往大门口走:“你进来,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玄鳞皱起眉头,顿了顿,还是抬脚踏进了大门。 第19章   李青辞拉着玄鳞,兴冲冲地往自己院子里去,脚步很急切,一边走还一边催促:“玄鳞,你走快点。”   玄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   房门口亮着几盏灯笼,隐约能照亮院子。   “你看!”李青辞拉着玄鳞走到东南角,指着地上的小树苗,开心道,“这是你给我的果子,我挑了一个最大的果核埋在这里,结果它真的发芽了,现在比我的胳膊还长。”   玄鳞闻言,低头扫过去,看见一个细杆子顶着两三片稀稀拉拉的小叶子,实在不明白李青辞开心的地方在哪。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   李青辞抬头看他,期待问道:“这个要多久能长大结果啊?”   玄鳞拧眉回想,这棵树长在深涧边上,他有次路过那里,觉得地方不错,便留在那睡了一觉。   睡之前,那棵树还没他腰高,也就手指头粗细,睡醒后,这个树已经长得比李青辞还粗了,枝头结满了果子,也就他睡一觉的功夫。   “很快,用不了多久。”玄鳞这样回他。   李青辞听完很开心,那岂不是他很快就能有果子吃了。   “等结果了,你记得过来吃。”   玄鳞哼笑道:“你自己吃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青辞斜眼看他,不赞同道:“玄鳞,你这样说话有点难听。”   “闭嘴。”玄鳞抬手在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李青辞垂下眼睛,哦了一声。   他转身朝着自己房门走去,另一只手攥着玄鳞的袖子,对他道:“你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吧。”   玄鳞看着自己被抓皱的袖子,不禁问道:“李青辞,你是蛇吗?”   “啊?不是。”李青辞扭头看他,“我是人。”   玄鳞抽出袖子,冷笑一声:“这么会顺杆往上爬,做人可惜了。”   李青辞这才听出来玄鳞是在挖苦他,他抿抿嘴,没吭声。   玄鳞走上前睨他一眼,然后越过他,抬脚跨进房里。   李青辞缀在后面,低头笑了笑,俯身点亮灯火。   玄鳞径直走向里间,随意扫了一眼,皱眉道:“你就住在这巴掌大点的地方?”   李青辞闻言一愣,他觉得这房子很大啊,比他在京城住的屋子都大。   京城寸土寸金,当时他爹官位不高,俸禄微薄,是他外祖家出的钱,才在京城买了一座二进的院子。   眼下他住的这个院子是祖宅,虽然也是二进的院子,但是他爹花了一番心思修缮,建得比一般房屋宽阔许多。   上面没有长辈,所以他住的正房,就他一个人住,觉得挺大的。   想了想,他走到玄鳞身前,抬起右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比巴掌要大很多很多。”   “……”玄鳞深吸一口气,耐着火气道,“你是不是欠收拾!”   李青辞立刻缩手,朝他笑了笑,将他拉到书桌前,讨好道:“你坐,我给你倒水。”   “不喝!”玄鳞冷哼一声。   “哦,好吧,不过我有点渴了。”李青辞走过去倒水喝,水放了一天,很凉,咽下去的时候,凉意一路蔓延到胃里。   喝了半杯,稍微不那么渴了,他便放下杯子。   玄鳞掏出李青辞今日借的书扔在桌上,还有他没吃完的炒货、从戏园子里装走的点心和瓜果,鸡零狗碎的。   李青辞一回头,就见书桌上摆了一堆东西,他赶紧走过去收拾。   突然,屋里响起“砰”的一声闷响。   李青辞抬眼去看,就见他桌子上放着一枚金灿灿的金蛋。   走过去拿起金蛋,摸了摸自己的桌面,还好,没砸出坑。   掏出内袋里的小金珠和碎银搁在桌上,他走到床边,钻进床底,挪开那块砖,拿出一个木盒。   玄鳞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脚丫子直皱眉,忍不住道:“你是老鼠吗?还钻床底打洞!”   “……不是。”李青辞声音发闷,他握着木盒,一点点从床底退出来,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印,“这是我的钱盒子,放在那里安全。”   床底下的空间并不富裕,这座院子除了他,其他人的身形都钻不进去。   李青辞走到桌前站定,打开盒子,先把金珠和碎银放进去,轮到那枚金蛋时,果不其然卡住了。   他的木盒窄而长,是他娘以前放簪子的,往里头搁点碎银、铜板还行。   “放不进去。”他拿起金蛋放到玄鳞身前,“你收回去吧。”   玄鳞抬眼看着他,没作声。   巢穴是蛟最安全、最放心的地方。   这里是李青辞的巢穴,但是他在自己的巢穴里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一副很不安心的样子。   玄鳞拿走金蛋,同时开口:“闭眼,伸手。”   李青辞愣了愣,很快照做。   刚闭眼,就手心一沉,持续有东西砸进手心,耳边一直响着噗哒噗哒的声音。   李青辞猜出是什么了,他连忙开口:“够了够了!”   噗哒声停了。   李青辞睁开眼,就见黄豆大小的金珠填满了他整个手心。   金珠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灿烂的光泽。   李青辞看着手心,喃喃道:“我现在好有钱啊……”   玄鳞见他那样儿,偏过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李青辞捧着手,小心翼翼地把金珠倒进木盒里,直到木盒被填满,还多出十几个。   玄鳞对他道:“给我。”   李青辞愣了愣,然后将多出的金豆放进他手心里。   就见他从头上随意拔了根头发,捏着一颗金豆轻而易举地串在了头发上,玄鳞手上的动作很快,清脆的撞击声噼里啪啦。   李青辞凑近去瞧,刚绕过桌子走到玄鳞身边,就被他扯住手臂。   玄鳞将那串金豆套在李青辞左腕上:“别人撸不走,想花钱就抠下来一颗。”   李青辞将左手举到眼前,摸着腕上的珠串,问道:“可是,拿下来一颗,头发不就断了吗?”   玄鳞道:“不会。”   李青辞闻言,试探地捏住一颗金豆往外摘,感觉有一点点阻力,他加大力道,然后那颗金豆就脱离珠串被单独捏在手上。   他看着空出一颗位置的珠串,连忙放回珠子,可怎么试都放不回去,便向玄鳞求救:“还能放回去吗?”   玄鳞瞥他一眼,眼神似有不耐:“过来!”   他赶紧把手腕伸到玄鳞眼前,连同珠子一块递给他。   玄鳞捏着金豆往腕上一按,珠串立刻恢复了圆满。   李青辞举手至眼前,右手分开两颗金豆,露出中间一点空隙,窥见一截黑色的头发。   好神奇的头发!   李青辞捻了捻手指,看着玄鳞,期待地问:“玄鳞,我能摸摸你——”   “滚。”玄鳞冷脸打断他。   “哦。”李青辞没滚,盯着男人的头发问,“你以后掉的头发能不能给我留着?我想要。”   玄鳞抬眼看他:“你想不想挨揍?”   好没有新意的威胁,李青辞顿了顿,笑着说:“玄鳞,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起开。”玄鳞站起来把人推开,抬脚往外走,“我走了。”   李青辞愣了一下,正想说我送你,忽然听见了秦翠英的声音。   “少爷,吃饭了。”   李青辞立刻抬头去看玄鳞,就见玄鳞步履不停,径直越过秦翠英朝外走去。   而站在门口的秦翠英就跟没看见他一样,端着托盘往里面看。   李青辞看着男人消失的地方,开口道:“进来。”   秦翠英走进外间,放下饭菜。   这时,已经回到水潭的玄鳞,想起自己刚才往托盘上扫的那一眼。   两个灰不拉几的馒头,一碟子煮过头的绿叶子,一碗浑浊的水。   不,应该是汤。   怪不得小崽子这么瘦弱,天天吃这种东西,能长肉就邪门了。   而李青辞对这些饭菜从未有过微词,给什么吃什么。   因为弱小的人是没有资格提要求的。   尤其是自己的小命还被人捏在手里,如果任性非要反抗,那就是以卵击石,会被撞得头破血流,多吃很多苦头。   下半晌走了好久,又睡了一觉,眼下,李青辞有些饿了,他坐着桌前,拿着馒头慢慢咬着。   中午吃的是酒楼的美味珍馐,现在却只能吃简陋寒酸的饭菜。   但李青辞神色并未有嫌弃,他依旧吃得认真、仔细。   他边吃边想,今天的菜,盐又放多了。   慢慢的,他的思绪越来越发散,想着他老的时候,会不会跟刘正兴和秦翠英一样口味变重,一顿饭要吃很多盐。   思绪忽然断了,李青辞被迫回神,即使已经嚼得很细,馒头还是有些噎人,他端起汤打算顺一顺。   低头时,忽然看见桌上多出一片荷叶,上面放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红烧狮子头。   这是中午吃剩下的。   紧接着,桌上又多出少了一只腿的烧鸡,少的那只鸡腿被他中午吃了。   李青辞猛地抬头,就见玄鳞站在桌前,正低头看他。   此时,窗外吹进来一缕晚风,桌角油灯的火苗忽闪忽闪,像是谁的心在扑通扑通。   李青辞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玄鳞。   “吃这些。”玄鳞只留下这句话,然后就消失了。   李青辞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放下馒头,慢慢捂住心口。 第20章   桌上升起一缕热气,香味萦绕在鼻尖。   李青辞拿起筷子戳进一颗狮子头里,举到嘴边咬下一口。   等吃完饭,李青辞在屋里慢慢踱步。   他又吃撑了。   这些时日他总是吃撑,一圈圈走着,他来到墙边,在自己额前的墙皮上划出一道横线。   走了片刻,屋外响起脚步声,是秦翠英来收餐盘。   她看着桌上的烧鸡惊讶不已,咽了咽口水,问道:“少爷,烧鸡你明早吃吗?我给你热热。”   李青辞对她道:“你拿走吧,我不吃了。”   秦翠英揪着袖子愣住了,眼睛直直盯着那只基本没怎么动过的烧鸡,好一会儿,她嗳了一声,“谢谢少爷!”   李青辞嗯了一声,开口道:“近三天,不用准备我的饭了,多出的东西你拿走吧。”   秦翠英听完一愣,想问问怎么回事,不吃饭怎么行,但是瞥见自己袖子上沾染的污渍,顿时闭严了嘴。   她只是被雇来做饭的,主人家的事轮不到她多话。   “知道了,少爷。”秦翠英端着托盘离开了,临走时不忘将门轻轻带上。   李青辞从里间出来,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走过去把窗户合上。   他自从来到这里,院子里来来去去换了好几个厨子。   每个厨子都不约而同地克扣他的伙食,秦翠英也不例外。   但只有秦翠英给他做的馒头掺杂白面最多,菜洗得最干净,他从未在菜里吃到过泥沙。   秦翠英每次送饭只停留在外间,不像以前那些人,总有意无意地向里间打量,想着能从他这里拿走什么值钱东西。   秦翠英从不多话,来去都很安静。   他喜欢这种安静。   又走了一会儿消食,仔细净过手,李青辞来到桌前看书,他摸着腕上的珠串,想着,他以后十年都不愁借书的钱了,而且,他可以挑一些喜欢的买回来。   想到这,他提起嘴角笑了笑,能拥有的感觉真好。   一晃,已到深夜。   李青辞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   临睡前,他想起了那道红烧肘子,心想,明天要早起一些去见玄鳞。   翌日清晨。   路上起风了,李青辞拢了拢衣襟,手缩进袖子里。   抬脚往山上走,山间的小路上落着纷杂的枯叶,踩上去嘎吱作响。   越靠近水潭,空气越湿润。   今日是阴天,太阳没出来,水潭边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李青辞吸了吸鼻子,一股凉气直入肺腑,鼻腔里异常湿润。   他走到水潭边,伸手搅了搅水,冷冽的潭水沾湿了他一截衣袖,冻得他直缩手。   “玄鳞。”他轻声喊了一句。   话音落地,水底涌上来一长串水泡。   李青辞眨了眨眼,探出身想看个究竟。   突然,脑后被人拍了一掌。   “瞅什么呢,也不怕一脑袋栽进去!”是玄鳞的声音。   李青辞回过头,朝他报以一笑:“在看你,而且栽进去也没关系,我会凫水。”   玄鳞扯着李青辞的衣领把人薅过来,训斥道:“以后离水远点!水里淹死的都是些自信满满会凫水的人。”   “哦,知道了。”李青辞乖乖应了一声,心想,玄鳞天天待在水里,他应该水性很好吧。   玄鳞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几盘菜搁在石头上,对李青辞道:“你的饭,吃。”   听见声音,李青辞回过神,走到石头前盘腿坐下吃饭。   饭菜都是热腾腾的,他吃到一半,就感觉身上暖和起来了。   玄鳞躺在他身边的大石头上闭目养神,他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捧着绿色的筒子喝莲藕汤。   酒楼里的饭菜,他一连吃了三天才吃完。   接下来的时日,他经常在山上加餐,依旧是玄鳞弄的各种肉食。   偶尔,他们会去城里下馆子,总是他吃得多,玄鳞很少动筷,基本尝一口就停了。   这天清晨,李青辞照例去山上。   忽然,他在山脚看见一个人影,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真切,走近一些,发现这人是陈静婉。   他快步走过去,轻声喊她:“静婉,你怎么自己在这?”   陈静婉回过头,很快,她又转回去了。   隔了好几息,她才彻底转过身面朝李青辞挥手:“我来捡柴,倒是你,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   李青辞回她:“我有一个朋友在山上,我去找他。”   陈静婉闻言皱眉,李青辞从小就不多话,经常闷在屋里不出门,也就这两年出门多了些,而且,他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个朋友。   她不解,连连追问:“你什么时候交的朋友?是咱们这的人吗?你这朋友住在山上吗?”   李青辞道:“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不是我们这的人。”   顿了顿,他又道:“因为一些缘故,所以他暂时在山上逗留。”   陈静婉狐疑地看着他,山上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个人,她怎么没听别人谈起过。   想了想,她凑近李青辞身边,严肃道:“青辞,你多留个心眼,别被人忽悠了。”   李青辞朝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忽然,陈静婉惊讶喊道:“青辞,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她抬头,伸手在李青辞脑袋上比划。   这回不是错觉,李青辞是真真切切比她高了。   李青辞闻言,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前两天,玄鳞抱他回家,落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快到玄鳞的肩膀了。   “青辞,你干什么了?突然蹿出这么一截!”陈静婉惊奇地发问。   李青辞想了想,答道:“可能最近吃的肉多,又天天上山。”   陈静婉啧啧叹道,在他肩上拍了拍:“不错不错,多多吃肉,快快长个!”   李青辞点点头,视线落在她微微红肿的眼睛上,直接问道:“静婉,你为什么哭?”   陈静婉闻言一愣,有些慌乱地侧过头,避开李青辞的视线。   “没有哭,你看错了,今早眼睛不舒服,揉狠了。”   “是因为水谚吗?”李青辞看着她轻声询问,抽出她手里的枯树枝,“他这次没和你一块捡柴。”   陈静婉低头没作声。   李青辞耐心等着。   半晌,陈静婉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青辞,我跟水谚可能成不了亲了。”   “为什么?”李青辞诧异,他在身上摸索,没找到能擦眼泪的东西。   陈静婉哭了起来,没回答他的问题。   李青辞稍稍低头看着她:“静婉,你身上带帕子了吗?拿出来给自己擦擦眼泪。”   陈静婉闻言一愣,惊讶地都忘记哭了,她伸手捶了李青辞一下:“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李青辞微微笑了一瞬,没说话。   陈静婉吸了下鼻子,用手背抹了把脸:“算了,也没什么好哭的,不值当。”   李青辞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陈静婉抖了抖裙摆,盘腿坐在地上:“三天前,秋闱放榜,韩水谚他哥考中了举人。”   “嗯。”李青辞应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来。   陈静婉继续道:“昨天,他们家摆宴席,我爹娘去贺喜,韩水谚他爹当着很多人的面挖苦我爹,说了很多难听话,言语间对我也不满意,我爹一气之下跟他打起来了,回到家后,我爹气得晚饭都没吃。”   李青辞静静听着,听完眼中并未有惊讶之色,而是淡淡的平静。   陈静婉现在的处境,跟他娘当初何其相像,不过幸运的是,静婉还没嫁进韩家。   李青辞问她:“水谚什么态度?”   陈静婉从地上揪起一根草,一点点掐断,低声道:“我不知道,昨天我爹回家后不久,他来我家敲门,我爹没让他进来,也不让我出去见他。”   李青辞闻言顿了顿,温声道:“你先等等,等事情明朗。”   陈静婉抹了把眼睛,声音又哽咽起来:“可是,早起我听见我爹娘说,吃完饭就要去韩家退亲。”   李青辞抿了抿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裙,近前的地上还存着一块白霜,便开口道:“先起来吧,地上凉。”   陈静婉嗯了一声,抹干眼泪从地上起来。   李青辞道:“别哭了,我们去捡柴吧,我知道有片地方枯树枝很多。”   “行吧。”被李青辞这么一打岔,陈静婉也哭不起来了。   俩人一起朝山里走,途中,李青辞脱下身上的外衫递给陈静婉。   陈静婉一愣,摆手道:“不用,你自己穿吧,秋冬你总得风寒,记得多穿点。”   “你穿,我不冷。”李青辞笑道,“我现在身体好了很多,应该不会频繁得风寒了。”   陈静婉闻言,偏头看他。   李青辞不止长高了,也胖了不少。   面色红润,身形挺直,步伐轻盈、矫健,看着很精神。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陈静婉接过衣服穿上,皱着眉头回想,突然哦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真是长大了!”   李青辞笑着嗯了一声,弯腰捡起一根枯树枝。   没过多久,俩人来到一片小山坡,地上堆满枯枝落叶。   陈静婉从腰间解下几根麻绳铺在地上,看着李青辞笑了起来:“青辞,你真是找了个好地方,这下不用满山转悠,一趟齐活了!”   李青辞捡起树枝搁在麻绳中间,对她道:“我还知道个地方,明天我们去那儿捡柴。”   “好!”陈静婉笑声欢快。   差不多也就两刻钟,俩人将五捆柴禾捆好,准备往山下走。   李青辞一手拎一捆,对陈静婉道:“你拿一捆就好,剩下的我等会来拿。”   这一捆柴并不轻,陈静婉没有逞强:“好,你也拿一捆吧,挺沉的。”   李青辞提着柴拎了拎,笑道:“还好,我提得动。”   这里离山脚不算远,陈静婉想着一会儿就走到了,点头道:“行,你累了说一声,咱们坐下歇会。”   “好。”李青辞跟在陈静婉后面走着。   到了山脚,俩人把柴放下,李青辞没让陈静婉跟着去:“你坐着吧,我很快就回来。”   不等陈静婉说话,李青辞直接转身走了。   “好小子,你悠着点!”陈静婉喊了一嗓子。   李青辞提高音量:“知道了!”   到了山坡,他弯腰提起两捆柴,转身朝山下走。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   “你来来回回忙活什么呢?” 第21章   玄鳞疑惑地看着李青辞。   这小东西一上山他就察觉到了,结果人走了没一会儿又折回去了,然后又折回来,这眼下看着又要往山下走。   身边还有一道陌生的凡人气息。   李青辞微微抬起右手,向他示意,笑道:“我在捡柴。”   “你不用做饭,你捡什么柴?”玄鳞纳罕。   李青辞道:“我在帮静婉捡柴。”   又是静婉,小东西对朋友挺热心,玄鳞嗯了一声:“行,捡你的柴吧。”   李青辞见他又要消失,急忙开口道:“玄鳞,柴有点沉,你帮我拿一捆,好不好?”   玄鳞闻言顿住,施到一半的法术就此散开,他皱眉看着李青辞:“你自己做好人好事,还要拉上我?”   “真的好沉。”李青辞走上前,放下右手的柴,把勒红的掌心伸到他眼前,“你看,都磨红了。”   玄鳞看着他默不作声。   “好吧,我自己拿。”李青辞弯腰去拎柴禾,一只比他更大、更快的手抢先拎走了柴禾。   紧接着左臂一紧,然后左手一空。   玄鳞单手提溜着两捆柴走在前头,语气不耐烦:“还傻站着干什么!跟上!”   李青辞低头搓了搓掌心,提起嘴角笑着,轻喊道:“好,来了!”   他小跑着过去,走在玄鳞没拿柴的右手边。   视线一晃,眼前多出一只手,手心里握着一把鹌鹑蛋。   他伸手捏了两个,慢慢剥皮。   玄鳞啧了一声:“都拿走。”   “我得剥壳,手里拿不下,外衫给静婉了,裤子没口袋。”李青辞将眼前的手推到一边,“你先给我拿着。”   玄鳞额角抽了抽,一脸不耐地收回了手。   没一会儿,李青辞吃完手里的俩鹌鹑蛋,朝玄鳞伸手:“再给我俩。”   这时,他脑门突然被砸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摸,正好将鹌鹑蛋接在手里。   笑了笑,他朝玄鳞道:“砸得不疼,壳都没有破。”   话音刚落,屁股被人踹了一脚。   他往前踉跄一步,好声好气道:“我错了,我不说了。”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玄鳞又朝他脑门砸了一下。   李青辞笑吟吟地接过鹌鹑蛋,剥去壳,搁进嘴里吃了。   等玄鳞手里的鹌鹑蛋吃完,他们也快走到山脚了。   李青辞拍拍手,用手背擦了擦嘴。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哭喊声。   “你走开!离我远点!”   是陈静婉的声音。   李青辞来不及多想,立刻跑过去,跑到一半,转过山路的拐角,看见底下的情况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原来是水谚来了,他松了一口气。   一扭头,见玄鳞站在他身边,正挑眉看着他。   他不解:“怎么了?”   玄鳞道:“稀奇,没想到你小子还能跑这么快。”   “都是因为你。”李青辞抿嘴笑了笑,看着他道,“我最近吃得很好,长高了也长肉了,精力和体力都好了很多。”   玄鳞闻言将李青辞扫视一遍,心中不以为然。   还是个小崽子,不及他肩高。   “你的柴。”玄鳞随手一丢,转身走了。   李青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顿了顿,捡起柴往下走。   此时,陈静婉和韩水谚正僵持不下。   一见李青辞来了,纷纷收敛动作和表情。   韩水谚快步走上前,接过李青辞手里的柴,压低声音跟他说:“你帮我劝劝婉婉。”   李青辞闻言,抬眼扫他,没作声、没松手,拎着柴禾朝陈静婉走去。   “走吧,我跟你一块把柴送回家。”   陈静婉嗯了一声,抱起地上一捆柴禾。   韩水谚见状,三步做两步,赶紧冲上去抢她手里的柴,讨好地笑着:“婉婉,我给你拿。”   “用不着!松手!”陈静婉冷声道。   韩水谚语气急切起来,解释道:“陈叔和我爹打起来的时候,我真没在场,我当时在厨房给我娘帮忙,等我听见声音跑出去,你爹已经走了。”   “我当时就要追出去,可是我爹拦着我不让走,后来我摆脱我爹追出去。”说到这,韩水谚委屈起来,“陈叔不给我开门,你也不出来见我。”   说着,他眼圈也红了,难过道:“也就前一会儿,我在家正跟我爹和我哥说理,你爹和媒人就上门要退亲,怎么就要退亲了呢?”   陈静婉见他难过,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她心里也有怒气,高声道:“你说为什么退亲!”   “你哥刚中举,你们全家就看不上我了,说我是没见识的野丫头,还说等你哥做了官,我连给你家当烧火丫头都不够格!”   “我没有!”韩水谚急切喊道,“你别把我算上啊!而且,那只是我爹自己说的,我娘和我哥都没说,我们——”   “得了吧!”陈静婉开口打断他,拽着柴禾就要走,“谁知道你们家里怎么想的,就这样吧,一拍两散!”   “不能散不能散!”韩水谚拉着她不让走,埋怨道,“婉婉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韩水谚一急,没控好力道,陈静婉疼得直皱眉。   李青辞走上前插在两人中间,面朝韩水谚,沉声道:“你冷静一点,先松手。”   韩水谚看着一脸冷淡的李青辞,满心的慌张散了大半,他连忙松手,关心道:“婉婉,我是不是抓疼了?你别生气。”   “让开!”陈静婉捂着手腕,将他推开。   李青辞接过她手里的柴禾扔给韩水谚,朝她道:“你先别着急,回去听听家里怎么说。”   “对对!”韩水谚高声喊道,“青辞说得对,我们先回家,有事好商量。”   陈静婉不理他,自己一个人走在前头。   李青辞拎着两捆柴紧随其后,韩水谚拿着剩下的三捆柴走在最后面。   犹豫片刻,韩水谚没敢往陈静婉身边凑,他走到李青辞身边,低声问道:“青辞,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虽然李青辞从小体力不行,但他看书多,脑袋瓜还是很好使的。   李青辞道:“别问我,看你自己。”   韩水谚一听急了,连忙道:“青辞,你好歹给我出个主意吧,我不知道该问谁,跟我家里人也说不通,他们都不拿我当大人看。”   李青辞闻言转头看他,淡声道:“水谚,我给你出不了主意,同样,没人能帮你做主,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决定权在你手里。”   韩水谚听完愣住了,他反复想着李青辞的话。   是啊,这是他的婚事。   是他要娶婉婉,他们的新房都快建好了,桌椅板凳、床榻橱柜都正在做着,他还特地选了一块好木料,给婉婉做了一个眼下最时兴的梳妆台。   没人再说话,一路沉默着走到陈静婉家门口。   李青辞拎着柴进去,韩水谚犹豫几息,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正巧陈叔从屋里出来,见到韩水谚就骂:“你个臭小子,还敢登我家门,快滚!”   说着就要上手打他。   韩水谚慌张地四下环顾,求救地看向李青辞,李青辞顿了顿,硬着头皮走到他和陈叔之间。   陈叔一看李青辞插过来了,抡着的扫帚一顿,开口道:“青辞,你起开,别打着你!”   李青辞僵硬地站在俩人中间,没作声。   韩水谚躲在他身后,冲着陈叔喊道:“叔,我是不会退亲的!”   “嘿!你小子,看我不打死你!”陈叔咆哮着冲过来,“滚!从今以后,你不许再登我家的门!”   李青辞满心无奈,他张开胳膊拦住陈叔,劝道:“您别生气,他是来给家里送柴禾的。”   陈叔怒吼道:“拿走!我们要不起!”   此时,陈静婉从厨房跑出来,朝韩水谚使眼色:“你还不走!”   李青辞见陈静婉挡住了他爹,急忙往后退,凑过韩水谚身边,低声道:“你先回家,现在陈叔在气头上,你在这只能添乱。”   韩水谚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冲着陈静婉大喊道:“我是绝对不会退亲的!”   然后转身跑了。   “我非打死你不可!”陈叔抡着扫帚朝他砸过去。   等韩水谚走了,事态也渐渐平息了。   李青辞走到陈静婉身边,对她道:“你先别急着难过,等事情敲定再哭也来得及。”   陈静婉闻言一哽,忍不住笑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嗯。”李青辞接过她递过来的衣服,抬脚往山上走。   折腾这么一通,等李青辞到水潭时,已经过了晌午。   他伸手去搅水,冰凉的潭水让他忍不住抖个激灵,轻轻嘶了一声,喊道:“玄鳞,我来了。”   一滴水珠正中他眉心。   李青辞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身后笼罩着一团阴影。   他抬手抿去那滴水,转过身面朝男人。   玄鳞问道:“刚才那小姑娘是静婉吗?”   李青辞点头道:“是。”   玄鳞神情有些不耐,语气烦躁道:“那个小兔崽子跟她吵什么?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李青辞闻言一愣,反应过来,缓声回答:“水谚和静婉他们两个人的爹发生了冲突,导致他们的婚事有可能作罢,所以他们很难过,情绪激动也是在所难免。”   “至于吗?”玄鳞不理解,语气有几分不屑,“作罢就作罢。” 第22章   听玄鳞这么说,李青辞无奈地笑了笑,朝他道:“很至于,他们俩从小就在一起玩,感情很好,如果分开了,他们都会很难过。”   玄鳞拧起眉,满腹不解地冷哼一声:“感情好还又哭又囔的,吵成那样还能成婚?”   李青辞叹了口气,缓缓道:“就是因为感情好,才能吵起来。”   玄鳞闻言挑眉,凑到他跟前,问道:“你呢,你跟他们感情不好?我看你挺冷静的。”   “不是一回事。”李青辞摇头,心里想着措辞,该怎么跟这个男人解释,好一会儿,他道,“我跟他们,和他俩之间,这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玄鳞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就是一群小孩过家家,随口道:“既然那静婉嫁不成小兔崽子,那嫁给你好了,也省得她又哭又嚎。”   李青辞定定看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静婉不喜欢我,她嫁给我不会开心的,她喜欢的人是水谚。”   “那你让她喜欢你不就好了。”玄鳞语气透着一股无所谓。   李青辞抬手扶额,试图和他解释,缓缓道:“我也不喜欢静婉,这种事不是嘴上说怎么样就能怎样的。”   玄鳞皱眉:“你不喜欢静婉吗?那你整天把她挂在嘴边,给她捡柴,还把衣服给她穿。”   “我没有整天把静婉挂在嘴边。”李青辞一句句解释,“我跟她是朋友,也可以说是姐弟,静婉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做那些事是出于朋友或弟弟的身份。”   玄鳞没有出言反驳,但是他的神情透露着明晃晃的不理解。   李青辞见状叹气,看着他问道:“玄鳞,你有朋友吗?”   “没有。”玄鳞道,“我不需要那东西。”   李青辞嗯了一声,稍作迟疑,慢慢问出了口:“那,你成婚生子了吗?”   玄鳞听完皱起眉:“没有,我更用不着那东西。”   他一破壳就开了灵智,一直勤勉修炼,发情期很容易就能压下去,不像那些低下的东西,一点克制不住自己,随随便便就跟乱七八糟的东西交尾。   李青辞伸手捂住脸,缓而深地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又莫名想笑。   算了。   不理解就不理解吧。   既然说不通,那就不说了,李青辞没再解释,放下手看着玄鳞,开口道:“我饿了。”   “饿了啃自己的爪子!”玄鳞听着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抬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我真是欠了你的!”   “在这儿等着。”玄鳞带着怒气走远了。   “好。”李青辞眯了眯眼,把手缩进袖子里,闭目养神,等着男人回来。   阳光从明烈到黯淡,晃眼间,一天又过去了。   接下里的五天,每天上午,李青辞都和陈静婉一起在山上捡柴。   韩水谚光明正大地偷偷跟在两人后面。   李青辞看见远处有截细木桩,便走过去,手刚碰到木桩,就听见身后又吵起来了。   他们的婚事至今也没个定论,韩水谚死咬着牙不松口,说什么都不退婚,陈静婉这边坚持要退。   两方僵持不下,隔着长辈的恩怨,小辈的反抗有些无力。   李青辞不打算回头,就在原地站着。   忽然,听见身后两人齐齐喊他:“青辞,你过来评评理!”   李青辞满心无奈,他又不是断案的刑名,他评什么理。   叹了口气,他捡起柴禾扔到韩水谚脚下,对他道:“你去捆柴。”   转过头对陈静婉道:“你去那边歇着。”   把两人隔开。   这次的柴不多,韩水谚一个人能拿大半,李青辞拿着剩下的,招呼俩人往山下走。   等走到陈静婉家门口,韩水谚把柴放下,站在门口张望。   李青辞把他探出的大半个身子,往里推了推,无奈道:“你注意着点,别又被陈叔看见了。”   “好青辞!”韩水谚揽住他的肩,请求道,“你等会给婉婉说说,让她明天还去捡柴。”   李青辞挥开他的手,对他的请求无动于衷,淡然道:“我说不了,静婉明天要和她娘去城里做衣服。”   韩水谚眼睛霎时一亮,只要婉婉能出门就好,他连忙问道:“她们什么时辰去?”   李青辞抬眼看他,没吭声,转过头看向村头。   韩水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低声笑道:“好,明天老时间我还在村口等着,你去吗,我赶车带着你。”   “不去。”李青辞摇头道,“你自己折腾吧。”   韩水谚语气低落下来:“好吧。”   随即他又振作起来:“我一定好好表现!”   李青辞对他的豪言壮语不作任何表示,不打击、不鼓励。   隔天。   一大清早,李青辞缩在不怎么暖和的被窝里,缓慢地探出手去摸被子上冰凉的衣服,稍稍犹豫一番,他一鼓作气掀开被子,利索地爬起来。   从衣橱里挑了一件夹棉的薄袄穿上,快速洗漱后,朝着山上走去。   他现在体力好了很多,中间用不着休息能一口气直接爬上山。   到了水潭边,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石头上晒太阳的玄鳞。   李青辞稍稍惊讶一瞬,也没有太在意,这些时日,玄鳞都不怎么泡水了,而是跟他一样躺在树荫下睡觉。   等他走到玄鳞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玄鳞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李青辞闻言一愣,往日都是玄鳞给什么他吃什么,他从未提过要求,玄鳞也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   略微惊讶后,他想起前几天的鹌鹑蛋,开口道:“想吃烤鹌鹑,要多抹点蜂蜜。”   “行。”玄鳞语气干脆。   半晌。   火堆架在潭边,上面齐刷刷摆了五只烤鹌鹑,每只鹌鹑上都抹了一层厚厚的蜂蜜,看着油亮润泽,很是可口,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甜香。   李青辞拿着玄鳞给他的小块蜂巢,小口舔着。   “吃吧。”玄鳞拿下来一只鹌鹑,用荷叶包好递给他。   李青辞接过来,朝男人伸手:“我的筷子。”   玄鳞从身上摸出一双筷子扔给他。   李青辞夹着肉块往嘴里送,笑着说:“玄鳞,你烤得越来越好吃了。”   玄鳞抬眼瞥他,嗯了一声。   周边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玄鳞视线虚散着,眼神落在李青辞侧脸时,神情显得淡漠,这个时候,李青辞转过头,大半张脸都映入暗金色的眼睛里。   渐渐,玄鳞的神色越发柔和,甚至一点点勾起嘴角,脸上浮现淡淡笑意,眼神几乎一直看着李青辞,笑意愈浓,眉眼平添几分温柔。   肉吃多了有些腻,李青辞舔了舔嘴唇,正要跟玄鳞要水喝,就见他递过来一个绿色筒子,还有一把木勺。   李青辞接过来,舀了一勺,刚进嘴就眼前一亮,笑着问道:“这是梨汤吗?好喝!”   玄鳞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山上乱七八糟的果子很多,他吃得少,认不清。   李青辞喝完热梨汤,感觉浑身舒坦,胃里暖融融的。   他起来去洗手,然后围着水潭慢走了几圈,最后走到玄鳞身边坐下,随口抱怨道:“现在的水好凉啊。”   玄鳞抬眼望向群山,满目灰褐色,大片光秃秃的树枝,附和地嗯了一声。   俩人仰躺着晒太阳,过了一会儿,李青辞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便扯过玄鳞的袖子盖在脸上。   对此,玄鳞听之任之。   片刻后。   李青辞戳了戳玄鳞的腰,小声嘟囔道:“你往那边挪挪,我腰下有块凸起的石头,咯得我不舒服。”   玄鳞抬手搭在眼睛上,深吸了口气,往一侧挪动,给这小崽子腾地盘。   换了个平坦的地方,李青辞立刻觉得舒服不少,而且周身暖融融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湿润、安心的气味。   很好闻,他很喜欢。   过了没多久,他就挨着玄鳞睡着了。   这一天,他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做,就吃吃吃睡睡,看了几十页书,捏着细沙画了会儿画。   临近傍晚,山间起风了。   风吹过,石头上的沙画随风消散,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此时,太阳西沉,天边只留一线余晖。   等李青辞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变得黯淡,晚上也没星月,光线昏暗。   幸而身边燃着一个明亮、炽热的火堆,李青辞沐浴在火光下,眯起眼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走到水潭边洗手。   冷冽刺骨的潭水给他冰了个激灵,等洗完手,双手都变得通红。   “过来。”玄鳞冲他招手。   “来了!”李青辞跑过去,等着玄鳞抱他。   结果玄鳞掐在他腋下,把他提溜起来拎了拎,笑着说了一句:“重了不少。”   李青辞听完也很开心,笑着说:“我还会长的,你等着,我觉得我最起码能长到你眼睛那儿。”   他说完,玄鳞没有言语,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走吧,送你回家。”   到了家门口。   李青辞照例朝玄鳞笑着挥手:“明天见。”   玄鳞看着他道:“李青辞,我要走了。”   “好,知道啦。”李青辞笑意不减,又说了一遍,“明天见!”   “李青辞!”玄鳞加重了语气,“我说,我要走了。” 第23章   话音落地,李青辞的笑容僵住了,他直愣愣地仰头看着玄鳞,眼中尽是迷茫。   此时,平地刮起一阵寒风。   李青辞顿觉满身冰凉,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远方的山林,满目荒凉、萧瑟。   霎时间,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到冬天了。   冬天什么时候来的呀,为什么他都没有发觉。   李青辞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问道:“玄鳞,你要去哪啊?”   “离这很远的地方。”玄鳞回答。   李青辞追问:“到底有多远啊?”   玄鳞顿了顿,迟疑道:“从你家到水潭可能要走上千个来回。”   李青辞闻言,在心里快速计算距离。   一个来回,他现在两个半时辰就能走完。   一天走两趟,一年能走七百多趟。   计算完,李青辞心想,还好,也没有玄鳞说的那么远。   不到两年就走完了,而且,他现在有钱,可以坐马车,他还可以自己学骑马,这样会更快。   “哭什么?”玄鳞伸手扣住李青辞的后脑勺,把人带过来。   李青辞僵硬地抬起步子,走到玄鳞近前,茫然道:“……我…我哭……哭……”   一开口,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李青辞心里剧烈翻腾着一股情绪,是委屈。   在他期待和玄鳞见面的时候,玄鳞却在想着和他辞别。   他瘪了瘪嘴,心中委屈极了。   玄鳞动作生疏地给他擦眼泪,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轻声道:“好了,别哭了。”   李青辞感受着脸上的抚摸,突然扑上去抱住玄鳞的腰,埋在他肩上,失声哭喊:“玄鳞,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   朝夕相见这么久,李青辞舍不得玄鳞,玄鳞心里又何尝没有不舍。   玄鳞虽然活了近千年,但第一次和人接触这么深、这么久。   持续在耳边回荡的哭声,像是一根细针,直往人心口戳。   “别哭了。”玄鳞伸手抱住李青辞,在他脑袋上拍了拍,放低声音道,“你们人不是有句话叫,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没什么的。”   “山上那个小水潭,我在水底铺了一层金子,你缺钱了就去拿,我在那设了个小阵法,入口就在你之前系绳子做标记的那棵树旁。”   玄鳞揉了揉李青辞的脑袋,笑着说:“别哭哭啼啼的,行了,你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李青辞死死咬着嘴唇没吭声。   他一早就知道玄鳞冬天会离开,他当时觉得缘尽缘散,一切随缘就好,没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反正人总要离别,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   他以为自己会很坦然、很平静地接受玄鳞的离去,可事实证明,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豁达。   他接受不了。   可是接受不了,哭就有用吗?   没用的,玄鳞还是会离开。   他是妖,他有自己的世界。   “好,我知道了。”李青辞缓缓松开手。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抓住一个东西,可他还是要松手。   他抹了把脸,揉去眼中的泪水,直到视线恢复清晰,他朝玄鳞笑了笑:“我回家了。”   李青辞没再停留,转身就走,他不想看见玄鳞消失在他眼前。   脚步越走越快,李青辞一边抹眼睛,一边慌乱地推开门。   他没有点灯,摸索着去往床边。   他想睡觉,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黑暗中,他抬脚往床上爬,结果猛地一下磕在了床沿上,小腿骤然传出尖锐的疼痛。   李青辞捂着腿,倒在地上痛哭。   好疼,真的好疼。   剧烈的疼痛让他直不起腰,整个人缩成一团。   尚且还单薄的少年身形不停地发颤,小幅度的打摆子。   嘶哑破碎的哭声像是闷在了嗓子里,等到喘不上气来才泄出一声。   一个人怎么就能哭得这么可怜。   此时,在大门外久站的玄鳞,身形忽然动了。   他阔步走进房间,在一片黑暗里精准走到李青辞跟前,俯身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哭成这样,至于吗。”玄鳞啧了一声,搂着人轻轻拍着,“好了,别哭了。”   李青辞脑袋晕晕乎乎,他茫然地眨动着眼睛,试探地叫了一声:“……玄鳞?”   “嗯。”   是玄鳞略微低沉的声音。   李青辞看不见,伸手去摸。   “啧,瞎摸什么!”   是玄鳞惯常带着一点嫌弃的语气。   李青辞攥住他的头发扯了扯,然后猛地搂住他的脖子。   玄鳞一手托住李青辞的屁股,一手点亮烛火。   滴滴答答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   他头疼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怎么还哭!”   李青辞不说话,俩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脖子,闷头掉眼泪。   半晌,玄鳞忍不下去了,恐吓道:“你再哭,我揍你了!”   “不哭就不哭。”李青辞伸手抹眼泪,睁开肿胀发涩的眼皮。   一睁眼就是玄鳞漆黑的发顶,他整个人挂在玄鳞身上,比他还高出一截。   “玄鳞,你现在好矮啊。”李青辞搓搓手,快速摸了下他的脑袋。   玄鳞听出了李青辞声音里的笑意,抬手在他屁股扇了一巴掌,冷声道:“李青辞,你真是长能耐了,是不是欠收拾!”   这一巴掌,玄鳞用了点力气。   李青辞感觉屁股有些疼,他立刻认错,小声道:“我不说了,别打了。”   “哼!”玄鳞俯身弯腰,在他腿上拍了拍,“下来。”   “好。”李青辞搂着他的脖子,悬空荡了一下才跳下来。   等他下来,玄鳞才看清他的脸,哭得眼红、鼻子红,脸蛋上还有一道道没干的泪痕。   指着他道:“去洗脸,脏了吧唧。”   “哦。”李青辞用手背蹭了蹭脸,转身朝外走,走了一半立刻折回来,推着玄鳞往椅子上坐,“你坐这儿,我马上就回来。”   玄鳞不耐烦地摆手:“我不走,你赶紧去洗脸。”   “好!”李青辞笑了起来,一路小跑到隔壁的浴房,掬水洗脸,一挨着凉水,被冰了一下。   洗完脸神清气爽,心里那股情绪倏尔散了。   他擦干脸,回到房里,见玄鳞坐在椅子上翻书,便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啊?”   玄鳞闻言抬眼看他,哼笑道:“我不回来,怕有个小东西哭死,到时候还要我来背负因果。”   “我是磕到腿了才哭,不是因为你哭的。”李青辞揪住他一截袖子,轻声解释。   “行。”玄鳞抽出袖子,站起身来,“那我现在走。”   李青辞一听急了,伸手拦住他,委屈道:“你干嘛呀……好吧,有一点点是因为舍不得你哭的。”   玄鳞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欣慰道:“算你有良心,知道舍不得我。”   不枉他给小崽子喂了那么多吃的。   话音一转,他收起话语的笑意,淡声道:“不过,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李青辞闻言一愣,顿时紧张地看着他。   玄鳞一掀衣摆,施施然又坐下了,随口补充道:“偶尔要离开一会儿,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李青辞听完,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腿踢了他一脚,生气道:“玄鳞,你这样说话很讨厌!”   玄鳞啧了一声,抬腿搭在桌子上,冷脸道:“胆儿肥了是吧,再敢踢,腿给你掰折!”   李青辞听完,抬腿又踢了一脚,偏头侧目,挑衅地看着他。   玄鳞:“……”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照这么下去,哪天不得骑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李青辞,给我滚过来!”玄鳞伸手去抓他。   李青辞站着不动,任由男人把他拽过去摁住。   等真把人抓到手,玄鳞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人了,这么个脆弱的小东西,他喂了好一阵才重了点,稍微用点力就见红印,眼睛眨巴眨巴就开始掉眼泪。   一副自己能把自己哭死的可怜样儿。   嘶!   头疼!   视线一转,玄鳞见桌上摊开的书,脑子里突然回想起许久之前在学堂的事情。   他拎起书,往李青辞脑袋上一扣,指着身后那面墙,冷声道:“去那站着,书掉了,你明天就没有饭吃!”   李青辞闻言一哽,内心很无语,他小时候的那个夫子就爱罚站。   这真是好没有威慑力但又很膈应人的威胁,顿了顿,他还是转身走到墙边站着。   他在这边站着,玄鳞在那边眉头紧锁,呼啦哗啦地翻书。   李青辞默默数着时间,忽然,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是书被拍到桌上的声音。   李青辞勾唇笑了笑,比设想的早了一些。   正笑着,他鼻尖骤然一疼,一颗小金豆砸在他鼻尖上,然后又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此时,李青辞的心情很复杂,对玄鳞的穷奢极欲叹为观止,太有钱了也不好。   砸人都用金豆豆。   他摸了摸微微泛疼的鼻尖,老老实实站着,没再搞小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桌上的油灯爆出一个小灯花,此时门窗都没合上,屋里的温度降低不少。   李青辞搓了搓手,轻声道:“玄鳞,我有点冷,刚刚磕碰的腿也好疼,我困了,想睡觉。”   玄鳞闻言瞥他,满脸复杂,他就喘了几口气的功夫,这小东西就叫苦不迭,一副遭了大罪的模样。   冷哼一声,玄鳞闭上眼没搭理。   李青辞拿下头上的书,捡起地上的金豆,慢慢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塞进他微张的手心里,轻声道:“你摸摸。”   玄鳞睁开眼,就见李青辞脸色蔫哒哒的,便合拢掌心揉了揉,随即皱起眉头,怒吼道:“你这手心热乎乎的,哪冷了!!!”   李青辞被他吼得一时没敢吭声,缓了须臾,握住他的手指晃了晃,小声道:“人的体温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冷。”   玄鳞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吼道:“李!青!辞!”   “我虽然不是人!但我不是傻子!少糊弄我!”   李青辞摸了摸鼻尖,不由得讪笑两声,心想,玄鳞对人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懂。   咳了一声,他讨好地笑着:“别生气,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不喝!”玄鳞冷嗤道,他一个能翻江倒海的千年水蛟,那一小口水,连他一颗牙都沾不湿。   此时,玄鳞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李青辞想了想,弯腰去拉自己的裤腿,将裸露的小腿抬起来,示意玄鳞看:“我没骗你,腿真的有点疼。”   玄鳞闻言,低头去看他,那截小腿上确实有一片淤伤,被周围白皙的肤色一衬,显得那块伤处愈发青紫。   玄鳞啧了一声,语气缓和下来,推了一把李青辞的脑袋:“行了,你睡觉去吧,我走了。”   李青辞一听,立刻攥住他的手,问道:“你去哪?”   说起这个问题,玄鳞也有些烦躁。   小水潭那儿一丝灵气都没了,水浅、地方又小,稍微冷点就结冰,根本就不适合他冬天待。   但是,这一片山脉,除了小水潭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回水潭。”玄鳞道。   李青辞两手凑上去搂着他一条胳膊,语气带着一丝期待的恳求:“玄鳞,要不你留在这跟我一块睡吧,我有点怕冷,柜子里的厚被子还没来得及晾晒,我一个人睡觉总暖不热被窝。”   玄鳞甩了甩胳膊,李青辞跟着晃来荡去。   须臾,玄鳞掐着李青辞的脸问:“夏天怕热,冬天怕冷,你说说,你不怕什么?”   “嗯……”李青辞仰脸,冲着男人笑,“不怕你。”   玄鳞偏过头不看他,道了一句:“滚。”   “不滚。”李青辞搂紧玄鳞的胳膊,脑袋贴着他的肩膀,“我想和你挨着。”   “我看你是想挨打!”   玄鳞先推开肩上黏着的脑袋,再抽回手臂,“你自己睡,别蹬鼻子上脸!”   “哦。”李青辞低低应了一声,垂头站着。 第24章   明明李青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很正常的低头站着那儿,但就是能让人看出一种可怜样儿。   莫名其妙,真是邪门了。   玄鳞低头瞥他:“明天你别去水潭了,后天再去。”   顿了顿,玄鳞又道:“算了,你明天还是过来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都行。”李青辞低着头说了一句。   玄鳞扫了一眼四周,视线定住,走到柜子前翻出一条厚被子,手掌微微用力,随手一扔,被子正正落在床上。   “行了,去睡觉,我走了。”玄鳞在李青辞脑门弹了一下,转身离去。   李青辞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慢吞吞地走到床边,伸手攥住被子一角。   原本潮湿带着霉味的被子变得松软干燥,摸着暖融融的,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浅香。   李青辞摸着微微肿胀的眼皮,缓缓笑了起来。   原来哭还是有用的。   这天晚上,被窝里很暖和,他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   在别窝里磨蹭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咬牙掀开被子,迅速抓起衣服套在身上。   洗了把凉水脸,精神立刻抖擞起来。   一边搓手,一边朝水潭走去。   越往山上走,温度越低,在一些背阴处还能看到未完全融化的白霜。   到了水潭边,李青辞缩着手没去搅水,他低头正打算喊玄鳞,却发现潭底一片金灿灿,没有一点漆黑的影子。   “玄鳞!”   李青辞大声喊叫,冲着四周张望:“玄鳞!你在——”   “瞎叫唤什么。”玄鳞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大掌兜住他的脑袋往一边带。   李青辞松开攥紧的拳头,后知后觉地闭上嘴,顺着力道跟在男人身侧。   “你的饭。”玄鳞递给他一个绿色筒子,还有一把鹌鹑蛋。   李青辞接过来,默不作声。   俩人来到一块平坦处,玄鳞伸手划拉一圈,把手里的脑袋往里一推,开口道:“你就在这里头待着,我有事要做。”   “好,我知道了。”李青辞点头应承。   玄鳞离开了。   李青辞四下看了看,盘腿坐下了。   筒子里是熬的锦鸡汤,明明也没看见其他的佐料和配菜,但喝起来就是很鲜香,一点腥味都没有。   刚喝了两口汤,李青辞就觉得热,伸手解开了夹袄的斜襟。   这片地下仿佛烧了地龙一样,周围的空气很暖和,屁股底下也是热乎乎的。   就跟平时待在玄鳞身边的感觉一样。   等吃饭完,李青辞站起来,在这一小片地方活动,走了七八圈之后,他觉得有些头晕,便止住了步子。   他伸出手,一点点试探这处地方的边界。   内外简直是两种季节,边界外空气寒凉,他往回缩手,里头像暖春。   这块地方远离水潭,在背影的斜坡里,李青辞踮起脚朝上张望。   什么也看不见。   他很听话,没有出去,就贴着边界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模模糊糊的声响听不真切。   像是很重的东西砸在了地上。   不知过去多久。   李青辞等得昏昏欲睡。   这时,玄鳞站在狭小的洞里,施法抖去身上掉落土渣和碎石块。   他在打洞筑窝。   这片地下全是实心的石头,没有一点孔洞,挖洞的时候很费劲,他搭窝不喜欢用法术,喜欢化成原形一点点用角和爪子挖洞。   这次赶得太急了,从小崽子那儿离开后,他就没停过,感觉头上的角都磨疼了。   压下心里的烦躁,他抬脚往上走。   “李青辞。”玄鳞开口喊人。   “……哎!”李青辞正在发呆,闻声立刻回笼思绪,朝他看过去,“怎么了?”   玄鳞低头觑着李青辞,见他盘腿松散坐着,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惺忪的睡意。   越看越不爽。   玄鳞走过去掐他的脸,语气阴恻恻:“你小子在这待得舒坦吗?”   “不舒坦。”李青辞摇头,抬手搭在他手腕上,“我今天没带书,吃完饭就不知道干什么,而且……”   顿了顿,他努起嘴,放轻声音道:“我想跟你待在一块。”   玄鳞闻言,手上一顿,松开掐在他脸蛋上的手,语气里带着一点嫌弃、还有不明显的笑意:“你是没断奶的小崽子吗,这么黏人。”   “我不是。”李青辞否认他的前半句,然后坦然承认后半句,“嗯,想黏着你,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很直白的话语,配合着李青辞一脸认真、依恋的表情。   不得不说,玄鳞还是有些受用的。   他眉眼的烦躁一扫而空,笑着躺下了,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指使李青辞:“那给你个机会表孝心,去,给我锤锤腿。”   “……好。”李青辞哽了一下,随即挪到玄鳞身边,没什么章法地给他捶腿。   捶了大概有十几下,李青辞感觉他双手都被震疼了。   玄鳞的腿也太硬了!   想了想,他松开拳头,改为捏腿,但是捏一下要废不少力气。   手好酸。   半晌。   李青辞停手了,他耷拉着酸软的手臂爬到玄鳞脸前,有气无力道:“玄鳞,要不我给你捶手吧?”   玄鳞闻言,眉心微蹙:“你听过‘捶手’这个词吗?”   “那我给你捏手。”李青辞扯住他一截袖子摇晃,“玄鳞,我的手捶酸了。”   玄鳞冷哼一声,就捶的那三两下,还没他挠痒痒的力道大。   这就手酸了?   太娇气!   玄鳞眯起一条缝瞥他,小脸皱巴巴的,不由得啧了一声。   “行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去趴那睡觉吧。”玄鳞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李青辞一听这话,立刻凑过去薅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呢,撒手!”玄鳞皱眉道。   “我就要给你捏手。”   李青辞不管他,强硬地从他脑袋下抽出一条手臂,握住他的手揉捏。   玄鳞换了口气,没言语,换成单手枕着脑袋。   李青辞捏了没一会儿,心里涌出一股羡慕。   玄鳞的手比他大了两圈有余,手指修长、坚硬,一看就很有力量的样子。   他一边捏一边想,以后他会长到玄鳞那么高吗?会有一双结实的大手吗?   想着想着,思绪渐渐飘远,眼皮子越来越沉。   不多时。   玄鳞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睁开眼去看。   就见扬言要给他捏手的人,大半张脸闷在他手心里睡了过去。   手心里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跟他坚硬冰冷的鳞片天差地别。   玄鳞翻身坐起,抽出被压住的手掌,将李青辞蜷缩的身子抻直,让他仰面平躺。   还是直溜溜躺着比较顺眼,玄鳞满意地笑了笑,仰面躺下来。   没一会儿,身旁又贴过来一个人。   玄鳞睁开眼,侧目扫视。   歪着脑袋,拧着腰,腿还蜷着。   算了。   爱怎么睡怎么睡,眼不见为净。   玄鳞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了很久。   李青辞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都睡懵了。   身上传来一股燥热,他慢慢抬手去摸脑门,额头竟然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他缓缓喘了口气,翻身平躺,等待那股热意褪去。   手随意一搭,碰到了一截冰凉柔软的物什。   揉了两下才发觉那是玄鳞的头发。   眨了眨眼,李青辞定住视线,就见玄鳞躺在他身侧还闭眼睡着,紧挨着他的那片漆黑布料热烘烘的。   李青辞往一旁挪了挪,散散热。   隔了一会儿,玄鳞慢慢坐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李青辞舔了舔嘴唇,上下吞咽:“玄鳞,我想喝水,睡得好热。”   玄鳞在身上摸了摸,扔给他一个苹果。   李青辞接过苹果,眼睛亮了亮。   一个足有他半个脑袋大的苹果,又大又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果香。   咬了一口,汁水饱满,又脆又甜,立时就解了渴。   李青辞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凑到玄鳞身边,开心道:“玄鳞,苹果好甜啊!”   “嗯……”玄鳞应了一声,语气懒怠。   小崽子浑身暖乎乎的,贴着他睡得很沉,让他也打了个好盹。   “行了,自个在这玩吧。”玄鳞丢给他一把小金豆,抬脚走了。   窝还没搭完。   “好。”   李青辞咔嚓咔嚓咬着苹果,捡起地上的小金豆,当珠子弹着玩。   遥远的天际,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好半天才往西挪动一点点。   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百无聊赖。   他感觉今天过得好慢,好无聊。   也不知道玄鳞在做什么,耳边细微的声音也没了。   不过,好在他很有耐心,比较擅长发呆和等待,又扫了一眼太阳,估摸着最多半个时辰就要日落了。   结果一直到天色擦黑,玄鳞都没有出现。   李青辞看着不远处晦暗的山林,他坐不住了,起身爬到边界处,站起来就跑。   “砰”的一下!   李青辞猛地撞到了什么,整个人被力道反弹,失控地往地上跌去。   “跑什么呢?”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紧接着腰间一紧,他被玄鳞箍着腰拎在手里。   此时,他闷头朝下,眼前不足半尺就是地面,然后视线快速拔高,转瞬间,双脚就踩在了地上。   李青辞晃了一下,慢慢感受脚下坚实的土地,还有身边熟悉的清冽气味,大口喘着气,平复剧烈的心跳。   等李青辞站稳后,玄鳞才注意到他惊魂不定的神色,抬手摸着他的脸,低声道:“不用怕,我一直都在呢,刚才在洞里,太阳照不进来,没注意时间。”   “嗯,知道了。”   李青辞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喘,他抿了抿嘴,去拽腰间弄乱的衣裳。   玄鳞扫了一眼昏暗的四周,又抬头望天,今晚无星无月。   “饿不饿?”他俯身把人抱起,往水潭走,“想吃什么?” 第25章   李青辞坐在玄鳞臂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不饿,今天没怎么动弹。”   玄鳞嗯了一声,一手抱着人,一手召来树枝扔进洞里。   此时,山间刮着呼啸的寒风,几息间就能把人吹个透心凉。   李青辞闭着眼,脸紧贴着玄鳞的脑袋。   直到眼前传来一道模糊的光亮,他试探地眯起一只眼睛,视线清晰时,不由得当场愣住。   他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坑洞里,感觉比他住的院子还大,地上熊熊燃烧着两个火堆,勉强照亮整个坑洞。   四下环顾,李青辞惊讶地张大嘴巴,喃喃问道:“玄鳞,我们这是在哪啊?还在山上吗?”   “在。”玄鳞将他放下来,“我们就在水潭边,只不过在地下。”   李青辞抓住玄鳞的袖子不放,往他身边又贴了贴,小声道:“这个洞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它会塌吗?”   玄鳞闻言,不悦地皱起眉头。   小崽子竟然质疑他筑窝的能力。   “你之前当然没见过,因为我刚刚才挖好。”玄鳞没好气地说,“塌了你就埋在这儿,省得挖坟了。”   “哦。”李青辞语气平静。   他放心了,是玄鳞弄的肯定没问题。   随即他抓住玄鳞的手,举到眼前盯着打量,问道:“你用手挖的吗?手疼不疼?这么大的洞,你什么时候开始挖的?我怎么不知道。”   问题一句接着一句,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你怎么这么好奇,少打听!”玄鳞有些头疼,不是幻觉,他的角真的磨疼了。   李青辞见他手上干干净净,没有破皮磕碰,便将他的手甩开:“不问就不问。”   他转过身,在靠近火堆的地方转悠。   脚下踩的地面非常平整,甚至可以说是光滑。   坑洞的四周是基本全是石块,泥土很少,挖起来应该很费力。   越往前走,火光越黯淡。   李青辞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扶额的玄鳞,转过头,迈开步子往前走,沿着洞壁溜达。   这时,他听见玄鳞喊他,便回过头。   “在那干什么呢,又不怕黑了。”玄鳞坐在火堆边,冲着他招手,“过来。”   李青辞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笑吟吟道:“你在这儿,我不怕。”   “别嬉皮笑脸的。”玄鳞从身上摸出一把东西扔进火里,又摸出一把洒在李青辞跟前,“栗子吃不吃?”   “吃。”李青辞捡起一颗栗子,寻找开口,摸了一圈没找到,便转头看玄鳞,“这跟我之前吃得不一样,这个没有开口,而且没有那股甜甜的味道。”   玄鳞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之前吃的栗子叫什么名?”   李青辞一顿,想了想,答道:“糖炒栗子。”   “对啊!糖炒栗子!”玄鳞捏开一颗栗子,把里头的仁砸向李青辞脑门,“这是才从树上摘下来的!”   “哦。”   李青辞捡起落在衣摆上的栗子仁,送进嘴里嚼着,以前吃的那种栗子软糯香甜,这个吃着清脆回甘。   “玄鳞,这个栗子可以和鸡一起炖着吃。”李青辞一边咀嚼,一边用牙咬栗子壳。   玄鳞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我吃过,那时候我还住在京城。”李青辞跟手里的栗子较劲。   玄鳞嗯了一声:“行,下次炖个试试。”   说罢,他看清李青辞那样儿,额角直抽抽,一把将他手里那个咬得湿漉漉的栗子打掉。   “用嘴咬,你也不嫌脏!”玄鳞语气嫌弃。   李青辞抿了抿嘴,吞咽一下才道:“我用手剥不开。”   “伸手。”玄鳞道。   李青辞照做,手心张开的瞬间落进了三四个栗子仁。   他捏起一颗送进嘴里嚼着,然后依靠在玄鳞身上,笑着说:“玄鳞,你真好!”   玄鳞闻言,嗤了一声。   小崽子奉承人都不会,来来回回就是那两句。   ‘你好厉害!’   ‘你真好!’   俩人坐在火堆前,一个剥壳,一个吃。   “玄鳞,你先拿着,我拿不下了。”李青辞两只手心里都是栗子仁。   玄鳞不耐地啧了一声,收回了手。   突然,火堆里爆出啪的一声闷响。   李青辞惊了一下,连忙躲在玄鳞身后。   “不用怕,是栗子烤熟了。”玄鳞抬了抬手指,方才扔进火里的栗子咕噜咕噜朝他滚过来。   李青辞慢慢从他肩上探出头,又紧挨着他坐下了。   “手里生的给我。”玄鳞朝他伸手。   李青辞依言照做,然后手里多了一把温热的栗子仁,带着甜甜的气味。   他捏起一颗吃了,顿时眼前一亮,用脑袋去蹭玄鳞:“这个好吃,我喜欢吃熟的!”   “喜欢就敞开了吃,这玩意儿多的是。”玄鳞语气很是大方豪气。   李青辞笑了起来,捏起一颗喂在他嘴边:“你也吃。”   玄鳞一顿,皱了皱眉,还是张嘴吃了。   李青辞问他:“是不是很甜?”   “嗯,甜。”   “那再吃一个。”   “你自个吃吧。”   “哦,好吧。”   火堆里三不五时爆出一声响动,李青辞摸了摸肚子,缓了口气,瘫在玄鳞肩上,轻声道:“不吃了,好饱。”   “行。”玄鳞接过他递来的栗子仁,拍着他脑袋问,“你等会睡哪儿,是留这儿,还是回家?”   李青辞闻言陷入纠结,想了想,他道:“玄鳞,我是想留在这儿跟你一块睡的。”   玄鳞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还有下茬,嗯了一声:“然后呢?”   李青辞笑了笑,扯住他的袖子晃着,努嘴道:“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先回家洗漱更衣,然后再过来睡,顺道把我床上的被子抱过来。”   “行,走吧,送你回家。”玄鳞率先站起来。   “好!”   俩人一出去,李青辞立刻感受到一股凉意侵袭,他坐在玄鳞臂弯,忍不住抖了一下。   “坐好。”玄鳞轻斥一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李青辞感觉周身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暖融融的。   他搂紧玄鳞的脖子,应承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须臾之间。   等再睁开眼,李青辞就见他站在自己房里。   玄鳞抬脚走到书桌前坐下,双腿翘起搭在桌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头也不抬道:“去做你的事。”   “好,我很快回来。”李青辞解开腰带,脱去身上的长袍。   这时,他突然听见玄鳞说:“先别脱,过来。”   李青辞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玄鳞放下腿,扯着他胳膊将人拉到腿间,低头打量他的袖子,诧异道:“你袖子是让人绞了一截吗?”   李青辞闻言一愣,他曲起胳膊,顿时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抿了抿嘴:“不是,身上的衣服是两年前做的,有些小了。”   玄鳞听完,面露不解。   他的衣服都是随着他的心意变化,原来凡人不是这样。   “行吧。”玄鳞把人推开,“不是给你金子了吗,再做套合身的穿。”   “知道了。”李青辞点点头,“过两天去。”   玄鳞嗯了一声:“脱你的衣服去吧。”   “好。”   李青辞走到衣柜前,脱去身上的长袍,解下发带放在一旁,拿着寝衣转身朝外走去。   浴房里备的热水不多,他先用热水洗头,然后用温水擦洗身子,简单洗漱后,他拿着干帕子裹在头上搓了搓,快步朝自己房里走去。   一进屋,他情不自禁地跺了跺脚,这个天洗澡有点冷了。   “玄鳞,我们可以走了。”李青辞走到床边抱起被子。   玄鳞闻言,扔下手里的书,转头看他。   李青辞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水汽,看着白白净净、清清爽爽。   玄鳞开口道:“算了,你别折腾了,就在这儿睡吧。”   这次的洞穴赶得及,只粗粗收拾一下,壁角还有碎土没有处理,不免有些脏。   李青辞一听这话,立刻放下被子,跑到他身边,坚持道:“我想跟你一块睡,跟你睡暖和。”   李青辞的头发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动作间,有几滴甩在了玄鳞脸上。   玄鳞皱了皱眉,抬手在李青辞脑袋上摸了一下。   李青辞顿时感觉头上的湿冷一扫而空,变得干燥温暖。   他上前抓住玄鳞的手腕,低声道:“我自己暖不热被窝,有时候,睡到半夜手脚都是凉的,跟你在一块,手脚一会儿就热了,甚至有时候都冒汗。”   玄鳞抬眼瞥他,想起白天贴着他暖乎乎的人,哼了一声,没有拆穿他。   忽地,玄鳞莫名想笑,感觉很滑稽。   一个人找一条水蛟取暖,这跟冬天抱冰块有什么区别。   小崽子待在他身边觉得暖和,是因为他用了法力,不过,小崽子身上挺热乎的,挨着还算舒服。   “行,走吧。”玄鳞站起来,抱着李青辞往外走。   李青辞在他肩上拍了拍,急切道:“被子还没拿!”   “不用那东西。”玄鳞脚步不停。   片刻后。   玄鳞站在洞里,一手扣着李青辞的后脑勺,将他摁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在身上翻找。   碎块太多,不太好寻摸。   好一会儿过去,李青辞耐不住了,揪住玄鳞腰间的衣服拉扯:“你在干什么呀?”   “拼东西。”   少顷,玄鳞松开他:“好了。”   李青辞眨了眨眼睛,适应突然亮起的光线,一眼就看见了近前的东西。   就见靠近岩壁的地上摆着一个很大的……嗯……床?   或者说是一块平坦的石头。   就叫它床吧。   这张床一眼望过去漆黑一片,而被火光照亮的一角却呈通透的墨绿色。   李青辞猜想,这可能是一种玉石。   走近去看,这张床到他膝盖往上一拳,他伸手摸了摸。   凉,但不冰。 第26章   李青辞转头去问:“玄鳞,这就是我们以后要睡的床吗?”   “嗯。”   李青辞心里纠结起来,冬天睡在这上面,得有多冷啊,他还能暖热手脚吗?   “嘴巴撅这么高,怎么了?”玄鳞拧眉看着他。   李青辞抿直嘴角,犹疑着没说话。   “困了?”玄鳞抬脚朝他走过去,按住他的脸往下一摁,“睡觉吧。”   李青辞登时跌坐在床上,双臂朝后,手掌压在床上。   忽觉,掌心温热,他仔细摸了摸床,触手生温。   李青辞满心惊奇,瞪大眼睛看着玄鳞:“刚才我摸着还是凉的,它怎么突然热了?”   “又问废话,当然是我弄热的。”玄鳞旋身躺在床上。   李青辞哦了一声,爬到他身边躺下,笑着说:“我喜欢这里,好暖和,我那个屋子,冬天的门窗老漏风,待在屋里很冷,白天还不如外面暖和,冬天待在这就不怕冷了。”   “就是……”李青辞四下看了看,小声嘟囔,“就是这里好黑,没有窗户。”   玄鳞冷哼一声:“你别占便宜没够,冷和黑,你选一样吧。”   “那我选黑。”李青辞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在这里,我不怕黑了。”   玄鳞闻言,忍不住逗他:“那我要是走了呢?你这一会儿就要吃一顿,我总得离开给你弄吃的,到时候你就自己留着这儿。”   “里面黑漆漆的,说不好会突然钻出什么来。”   李青辞听完,心里没有一丝惧怕,甚至想翻白眼:“我可以捡柴,在里面烧火。”   玄鳞恐吓的水平很低,有玄鳞在的地方连蚊子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东西敢跑到他挖的洞里面。   “如果有东西跑进来,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那就让它吃了我吧。”李青辞顺着玄鳞恐吓的话往下说。   玄鳞低低笑了起来,揶揄道:“就你这瘦得没有二两肉,谁稀得吃你。”   “光脸上就有二两。”李青辞捏了捏自己脸,开心道,“我最近长了好多肉。”   玄鳞曲起一只手臂枕在脑后,笑而不语。   “你摸。”李青辞把脸凑到玄鳞跟前,拿起他空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是不是很多肉?”   玄鳞抽出脑后的手,双手捧着李青辞的脸揉搓,啧了声:“离很多还差得远,勉勉强强有一点点肉。”   李青辞脸上的肉被揉来揉去,他含混道:“我……我还会长的,我的饭量越来越大了。”   玄鳞突然冷下脸,阴沉沉道:“等你长肉了,我就一口吞了你!”   “你才不会。”李青辞伸手扒拉他的手腕,“你嫌我脏。”   说完,李青辞又抿嘴笑了起来:“你现在不嫌我脏了。”   玄鳞冷哼一声,推开他的脑袋,冷冷道:“滚,别挨着我。”   “不要,我就挨着。”李青辞直接扑上去,脑袋压在他胸前,攥着他腰间的布料揉搓。   “你小子,越来越得寸进尺。”   玄鳞垂下眼皮,看着趴在他身上笑嘻嘻的人,本想抬手推开人,半道又放下了。   “玄鳞,你身上为什么总是凉凉的?”李青辞抓着玄鳞的手问,从夏日一直到现在,玄鳞身上总是凉吟吟的。   “天生的。”玄鳞闭上眼,语气随意,“一年四季都是这样,自己捂不热。”   话音一落,李青辞心头猛地跳了两下。   他紧张地吞咽两下,想了想,他凑到玄鳞耳边,低低道:“那你要冬眠吗?你要睡多久?什么时候会醒?”   “你在胡说什么?”玄鳞皱眉看着他,眼神疑惑。   李青辞又压低声音,犹疑道:“蛇不是要冬眠吗?”   玄鳞一愣,随即大怒,吼道:“李青辞!你竟然当我是蛇!你拿那玩意跟我比!”   李青辞被他吼得缩了缩头,缓了两息,握着他两根手指摇了摇,轻声呐呐道:“别生气,是我想岔了。”   玄鳞要气死了!   他一个威风凛凛的千年蛟龙,李青辞竟然以为他是蛇!   “滚!别挨着我!”   这次的语气强烈很多,一听就是真动了气。   李青辞不理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努嘴道:“你又没有说过,我自己瞎猜的,没猜对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至于!很至于!”   玄鳞声音很大,这是对他的侮辱!   李青辞当即开口认错,诚恳道:“我错了,我不该瞎猜,你别生气了。”   玄鳞冷哼一声,当即就要不顾天道法则,化出原形让李青辞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视线一转,落在李青辞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掐诀的手顿住了。   他在妖里面,原形最是神威、雄武,但是在凡人看来并非如此,凡人对他总是仇恨咒怨、喊打喊杀。   他之前在江里泡水,有打鱼的渔夫无意撞见过他,那些人看见他都吓得屁滚尿流,满地乱爬,甚至有一个差点吓死,还是他施法把人弄醒的。   小崽子胆子那么小,怕热、怕冷、怕黑,有点动静就吓得不行,万一给他吓出好歹……   算了。   “睡觉!”玄鳞伸手把人摁住。   李青辞哦了一声,小声道:“玄鳞,你不生气了?”   “嗯。”玄鳞语气平静。   李青辞见他真不生气了,便调整姿势准备睡觉。   四下一片寂静。   突如其来。   玄鳞猝然坐起来,伸手晃李青辞:“别睡了!”   李青辞不明所以,以为出什么事了,连忙爬起来,急切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玄鳞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声音有些低沉:“李青辞,你不好奇我是什么吗?”   从第一次见,直到刚才,李青辞总是有很多好奇的问题,可是从未问过他是什么,连一句相关的试探都没有提过。   刚才问他,也是担心他会冬眠。   这跟他印象里的凡人不太一样。   那些凡人虽然胆小懦弱,但又勇猛狠辣,对妖总有垂涎、觊觎的感觉,他们会隐在暗处,悄然等待时机,然后一举扑上来撕咬。   甚至有一种人会专门捕猎妖物,对妖扒皮抽筋,剖了妖丹来炼丹。   所以他很讨厌凡人,那些人看妖的狂热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但李青辞不一样,李青辞知道他是妖,眼神也是平静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乌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任由李青辞逗留在山上。   见李青辞久未开口,玄鳞又逼问一遍:“说话!”   “……唔唔…松开……”李青辞伸手扒拉一下。   下一瞬,脸上的钳制散开了。   李青辞摸了摸脸,缓了口气道:“不好奇……唔……也有一点好奇,不过,你是什么都行,我只要知道你是玄鳞就好。”   玄鳞的视线依旧落在他脸上,不过眼神缓和很多,但是语气仍不怎么好:“反正我不是蛇!”   “好好,知道了。”李青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我能睡觉了吗?好困。”   “睡你的吧!”玄鳞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李青辞捂嘴打了个哈欠,倒头睡了。   躺下不久,他觉得有哪里别扭,便去推玄鳞:“我觉得这样睡觉很奇怪。”   “……哪里奇怪?”玄鳞咬牙道,他刚闭上眼。   “没有被子,冬日里穿着寝衣躺在光秃秃的石头上,没有睡觉的感觉。”   玄鳞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道:“又不冷,你哪来那么多事!”   李青辞顿了顿,不赞同道:“虽然身下是暖的,可是上面没有遮盖,火堆灭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睡到一半要被冻醒,而且,我想盖被子睡觉,人都是这样睡觉的。”   玄鳞懒得搭理,抬了抬手。   顿时,李青辞眼前一黑,兜头罩下来一块厚重的布料,他撑开手臂,从黑暗里爬出来。   趁着火光低头打量,是一块黑褐色的布料,像个厚毯子,比他的被子大很多,摸上去光滑冰凉,伸手扯了扯,柔软又坚韧。   李青辞抿了抿嘴,询问道:“玄鳞,这东西能捂热吧?”   “能。”   李青辞放心了,扯着毯子盖在身上,见玄鳞身上空空如也,便拎起一角搭在他身上:“你也盖。”   “拿走,你自己盖。”玄鳞挥手将他蜕下的皮扔到一边。   他没有盖自己皮的癖好。   “好吧。”李青辞将自己裹在毯子里,渐渐,毯子染上他的体温,变得越来越暖,他歪了歪头,睡了过去。   一旁的玄鳞,闭着眼眉头紧锁,心里很不耐烦。   他喜欢化作原形,抻直了泡在水里睡觉,之前缩小身体,盘在水潭里就已经够憋屈了,眼下却睡在更小的地方。   就这么在不耐烦的情绪里,日子一天天往前过。   李青辞在山上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晚上也睡在地洞里。   这天。   李青辞回家拿东西,刘正兴追上来,挡在他身前质问道:“少爷,你整天夜不归宿、时常不见人影,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李青辞停下来,淡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少爷啊。”刘正兴语气略有不耐,像是不明白李青辞为什么问这种蠢问题。   李青辞轻笑一声,微抬下巴,垂着眼皮瞥他。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刘正兴怔在了这种眼神里,突然,他猛地后退一步,紧盯着李青辞看,像是第一次认识李青辞,又像是在重新打量、作出评价。   是啊!   眼前这个人是少爷,不再弱小可以随意拿捏,在不知不觉中,李青辞长大了,身量已经超过他。   刘正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僵硬道:“少爷,我也是担心你,你若是出了什么好歹,我怎么跟老爷交代,你这总是不见人影,万一老爷写信来问,我总要知道你的去向。” 第27章   李青辞收回视线,平静道:“我知道你每三个月就会给我爹寄信禀报我的情况,这次也照常写,就说我整日待在家里,极少出门。”   “从今以后,只要我不在,我每月的份例由你做主。”   刘正兴心下一惊,李青辞怎么知道他给老爷寄信,他惊疑不定地打量李青辞,什么也没瞧出来。   算了,知道就知道,又能怎么样。   宽了宽心,刘正兴不由得生出几分欣喜,李青辞吃饭穿衣、乱七八糟的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况且,李青辞也大了,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他真要溜出门,自己也只能干瞪眼看着。   与其这样,不如卖他个好,还能得些银钱。   刘正兴应承道:“您是少爷,您说的算,我都听您的。”   “刘管家。”李青辞朝他勾起嘴角,微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你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花。”   刘正兴佯装没听出李青辞话里的讽刺,走上前,语气殷勤道:“少爷总是出门在外,难免有不周到之处,有些事我或可代劳,需要添置什么物件,你尽管吩咐。”   “哦,是吗?”李青辞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几息后,他看着刘正兴认真道,“我需要一匹马,你给我弄来吧。”   “啊?”刘正兴惊住了。   他就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想到李青辞会真的提要求,此时,他脸上的惊诧格外明显。   李青辞见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转身离开了。   刘正兴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不再瘦弱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   李青辞走到门外时,脸上忽然一凉,他抬头望去,瞧见空中洒落着细小的雪花。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揣着手,朝山上走去,身上的衣服是新做的,很合身、很暖和,袖子特意加长了二指。   刚走到山脚,突然,他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耳边响起玄鳞低声的询问:“冷不冷?”   “现在不冷了。”李青辞笑着歪在他肩上,“玄鳞,你身边真暖和。”   只听玄鳞低嗯一声,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兜头罩下来一件东西,他摸了摸,是洞里的毯子。   当天晚上,李青辞睡在洞里。   第二天睡在洞里,第三天睡在洞里,第四天睡在洞里,第……   山上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满山的树枝都挂着雾凇,有时候山风拂过林梢,会落下纷纷扬扬的细雪。   洞里被火光映得橙红一片,温暖干燥,火堆不远处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角的油灯恍惚一瞬,李青辞拿着剪刀绞下一截灯芯儿,烛火顿时明亮不少。   他瞥了一眼渐弱的火光,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壁前,从码得整整齐齐的高大柴垛里,抽出几根木柴扔到火堆里。   不知道玄鳞做了什么,火堆燃起的烟尘全都服服帖帖地顺着洞口飘向外面,洞里始终干干净净的,丝毫没有烟熏火燎的气味。   加好柴,李青辞拍了拍手,发现掌根沾染了一团墨水,黑乎乎的。   他走到离床不远的小水池前,蹲下洗手。   这个小池子是玄鳞弄的,里头的水一直都是干净温热的,他每天晚上都喜欢在这里跑澡,特别舒服。   拿起帕子擦干手,他走到床边,朝玄鳞爬过去,膝盖下是厚厚的被褥,跪在上面也不觉得疼。   床里侧的玄鳞闭着眼,躺得笔直。   李青辞凑到他脸前,低低叫了一声:“……玄鳞。”   等了几息,没回应。   李青辞闭上嘴,没再喊第二遍。   玄鳞还睡着。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他算了算节气,这几天正是大寒。   慢慢挪到床边,他穿上鞋,走到一角,这里摆放着一个用冰制作的冰鉴,里头盛放了很多食物,也是玄鳞弄的。   李青辞站在冰鉴前,低头思索,犹豫一会儿,拿出半只剁好的鸡和一把栗子仁。   回到火堆前,架起陶罐,把东西丢进去,斟酌着洒了一些盐。   这些日子,他做过不少饭,虽算不上美味,但是果腹完全没问题。   等吃完饭,他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啜饮,里头放了两片杏干,喝了两口觉得有些酸,又加了半勺蜂蜜。   喝完最后一口水,这时,玄鳞突然喊他。   “李青辞,过来。”   “好,来了!”李青辞放下茶杯,立刻朝他跑过去,欣喜道,“玄鳞!你醒啦!”   “嗯。”玄鳞还闭着眼,语气懒散,“吃饭了吗?”   “刚吃过,我做的栗子炖鸡。”李青辞顿了顿,又道,“味道很好。”   玄鳞嗯了一声,低笑道:“长进了。”   李青辞抓住他一只手攥着,小声问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冬眠吗?”   这些时日,玄鳞总是在睡觉,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有次一口气睡了三天才醒。   玄鳞皱眉,抬眼看向李青辞,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说你是蛇。”李青辞晃了晃他的手,轻声道,“就是感觉你睡觉很多,我都跟你说不上话。”   玄鳞啧了一声,他就打了个盹,也就眯了几口气的功夫。   伸手把人往身边一搂,他随口道:“那你跟我一块睡不就好了。”   李青辞缩在他怀里,闷闷道:“玄鳞,我是人,我睡不了那么久,我每天要吃饭喝水,如果那样一直睡,我会死的。”   “真麻烦!”   玄鳞听得头疼,他摁了摁眉心,然后放下手去掐李青辞的脸,又在他腰间摸了摸,长了不少肉,伸手搭在他颈侧,脉搏强劲有力。   “闭眼,张嘴。”玄鳞命令道。   李青辞下意识照做。   玄鳞从指尖逼出一滴精血喂给他。   李青辞顿时觉得一股暖意流入肺腑,很熟悉的感觉,他忍不住问:“玄鳞,你给我吃的什么?”   “毒药!”玄鳞阴恻恻道。   李青辞翻了个白眼,然后脸上一热,好像是玄鳞朝他脸上吹了口气。   “玄……玄……”话没说完,李青辞感觉无比疲倦,眨了眨眼就昏睡过去。   玄鳞把人抻直搁在一边,然后也抻直腰身,长舒一口气。   他虽然不会冬眠,但冬日也犯懒,这些日子,小东西昼夜都跟他待在一起,吃饭、睡觉、洗澡等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需要他的法力维持。   他虽然在打盹,但是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这下好了,他可以放心打个盹了。   不知过去多久。   洞里的火堆渐渐熄灭,温度降了下去。   在一片静谧里,时间缓缓流淌。   李青辞从睡梦中醒来,他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那里投下来一小片亮光。   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日光。   正当他迷茫时,突然,他小腿被什么东西拍了两下。   心中骤然一惊,李青辞攥紧手里的物什,张口就要喊出来。   这时,温热、柔韧的触感自手心传来,是毯子!   这说明他还在洞里,李青辞顿时镇定不少,等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倏然,一股悠长的气息扑在了他颈侧。   温热的、湿润的、熟悉的气味。   是玄鳞。   李青辞缓缓吐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突然右小腿又被拍了两下。   坚硬的、光滑的。   他动了动脚,嗖的一下,那个东西缠在了他小腿上。   形状似乎是细长的。   是……玄鳞的尾巴吗?   李青辞屏住呼吸,慢慢感受身上的异样。   他的胸口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刚才的气息应该是从这里呼出来的。   那……这是玄鳞的脑袋?   李青辞捻了捻手指,克制住想上手摸一摸的冲动。   察觉到玄鳞是变回了原形,李青辞不敢贸然动作,怕惊到他。   提及原形时,玄鳞很生气,反驳了好几次他不是蛇,但最终也没有说他自己到底是什么,这说明玄鳞不想让他知道。   既然这样,他就顺玄鳞心意。   在一片黑暗中,李青辞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玄鳞醒过来,最后他把自己等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睡前腹中那股暖流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满身疲乏。   胸前、腿上的触感仍在。   看来玄鳞还没醒。   李青辞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感觉头脑昏沉,四肢无力。   好累、好饿、好渴、好难受。   李青辞抿了抿嘴唇,还是没吭声。   渐渐的,越来越疲累,越来越冷。   等李青辞察觉到自己的情况过于严重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喊玄鳞了。   意识缓缓被拉入黑暗。   漆黑的洞里充斥着静谧,时间被拉长,仿佛静止一般。   一道悠长的气息吐出,玄鳞甩了甩尾巴,忽然觉得不太对,身下好像过于暖和了。   他睁开眼,昂起脑袋,就见小崽子双眼紧闭,满脸通红,平日红润润的嘴唇此时泛着青白。   玄鳞立刻变作人形,把小崽子搂进怀里,在他脸上摸了摸,一片滚烫。   玄鳞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别睡了!”   李青辞听见玄鳞喊他,想回应他,但是张不开嘴,只“唔”了一声。   “李青辞!我让你别睡了!”   玄鳞见他一声不吭,语气急躁起来:“你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烫?”   李青辞没力气说话,身上很难受,口干舌燥、浑身乏力,应该是又得了热症,眼下起烧了。   他紧蹙着眉心,轻轻呻吟一声,脸色蔫蔫的,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玄鳞伸手在他颈侧搭了搭,就看出他脉搏有点虚弱,旁的他什么也瞧不出来,体内的那股精血早就被吸收了,按理说不会有问题。   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玄鳞也没弄明白李青辞这是怎么了,也不敢再给他喂精血。 第28章   玄鳞伸手扯过毯子,把人一裹,朝城里遁去。   站在城门口嗅了嗅,玄鳞径直朝着一家飘着草药味的地方去。   因为天气冷,善和堂的门便掩着,只留了一条窄缝。   玄鳞双手抱着人,便抬脚踹过去。   “砰“的一声。   一扇门登时碎裂,哗啦啦的木块砸了一地。   宋仁良正站在药柜前配药,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药材洒出去一半。   他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门口。   玄鳞扫视一圈,视线落在他身上,抬脚朝他走过去,命令道:“你,过来,看看他怎么回事?”   宋仁良一听,悬着心的放下不少,只要是看病的就好说,不是砸场子的就行。   不过他看病四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看病先踹门的。   他定睛去看这人,只见他手里抱着一个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心里又是一惊,包成这样,人还活着吗?   宋仁良定下心神,绕出药柜,往一旁指了指,开口道:“你先把病人放下来,搁在那张床上。”   玄鳞扫了一眼那张床,上面铺的东西黄一块、黑一块的,脏死了!   他没放下李青辞,空出一只手掀开毯子,露出李青辞的脑袋,对宋仁良道:“你就这么看。”   宋仁良本想反驳,但见这人周身气度不凡,威势逼人,看起来很不好惹。   他无奈叹气,走过去看病人。   视线落在怀中那人脸上,宋仁良不由得喊出了声:“青辞!”   玄鳞立刻抬眼看他,沉声道:“你认识李青辞?”   “认识认识,他从小就在我这看病。”宋仁良语气热切起来,连忙劝道,“你快把人放下来,我好给他把脉。”   玄鳞闻言,再度扫了那张床,还是没把李青辞放下。   视线一转,他走到凳子前坐下,把人搂在怀里,抽出他一条胳膊露在外面。   “行了,你可以把脉了。”   宋仁良见他油盐不进,只好无奈妥协,蹲下来,捏着李青辞的胳膊诊了会脉,又翻开他的眼睛瞧了瞧。   “他腹中空空,久未进食,本就体虚,这又受了冻,是得了热症,我去给他煎一服药,先把烧退下去。”   宋仁良说完就离开了。   玄鳞愣住,怔了两息,才伸手去摸李青辞的肚子。   很平,甚至都瘪下去了。   默了默。   他拢着李青辞露在外面的手臂,重新把人裹严实。   一剂汤药喂下去,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开始退烧。   宋仁良又熬了一碗米粥,用勺子搅了搅,走到二人身边,看着玄鳞问道:“你是青辞什么人啊?以前没见你带他看过病。”   此时,玄鳞正搂着人,摸着李青辞额头查看他的体温情况,闻言一愣,顿了顿才道:“我是他哥。”   宋仁良狐疑地打量他,可能是他怀疑的目光过于明显。   玄鳞神色不虞:“关你什么事!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宋仁良见他语气这么理直气壮,又一脸坦荡,虽然言行恶劣,但对青辞态度还算关切,应当所言不虚,便没再怀疑。   转而道:“诊费加那扇门,总共八钱银子。”   “不用找了。”玄鳞头也没抬,摸出一颗金豆朝他扔了过去。   宋仁良接过金豆,暗暗嘶了一声。   眼下,李青辞小脸红彤彤的,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烫。   玄鳞问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宋仁良把金豆揣进袖子里:“体温降下来没有反复,再喝两天药,应该就没事了。”   玄鳞一听,直皱眉,质问道:“什么叫应该?”   宋仁良被他问愣了,缓了缓才道:“世事无常,病情更是千变万化,即使是一场常见的风寒,也没有哪个大夫敢铁口直断几日能好、能不能好。”   一通话听下来,玄鳞眉心竖起一道深深的褶皱。   宋仁良端着手里温热的粥,蹲下来,轻拍李青辞的脸,温声道:“青辞,醒醒,喝点粥。”   李青辞缓缓眨了眨眼,视线清晰后,不由得愣住了,惊讶道:“……宋大夫,你怎么在这?”   宋仁良闻言笑了起来,朝上指了指:“你生病了,你哥送你来我这看病。”   “我哥?”李青辞很诧异,他哪来的哥。   正疑惑,突然听见了玄鳞的声音。   “话这么多,粥还喝不喝?”   李青辞一愣,偏过头,眼睛朝上看,就见玄鳞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张嘴。”玄鳞从宋仁良手里抢过碗,舀了一勺喂在李青辞嘴边。   李青辞从怔愣中回神,将嘴边的粥喝了。   宋仁良见状,也乐得轻松,朝李青辞笑道:“喝完了再去盛,我熬了满满一锅。”   “好。”李青辞微微点头,“谢谢宋大夫。”   宋仁良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起身离开。   李青辞抿了抿嘴,小口吞咽。   玄鳞从来没有喂过人,动作很生疏,只是僵硬地模仿宋仁良刚才喂药的样子。   只不过他每次都舀满满一勺,碗里的粥又很黏稠,李青辞来不及吞咽,就呛了一下。   “咳咳……咳咳……”   玄鳞愣愣地端着碗,看着李青辞目露茫然,神情难得有几分无措。   李青辞捂着胸口拍了拍,等将那口气顺匀后,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来,这才发现他竟然是躺在玄鳞怀里。   “玄鳞,我想坐起来。”李青辞拽了拽垂在他手边的长发。   发梢传来的拉扯感让玄鳞从怔愣中回过神,他把勺子搁在碗里,空出一只手揽着李青辞的肩,让人坐直。   李青辞坐起来后,从玄鳞手上接过碗,轻声道:“我自己喝。”   玄鳞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李青辞坐起来后,吃饭比较方便,没一会儿,一碗粥就见底了。   玄鳞接过他手里的空碗,问道:“还喝不喝?”   “喝。”李青辞点头,他好饿。   玄鳞抱着他往柜台走,把碗递给宋仁良:“再盛一碗。”   “行。”宋仁良朝李青辞笑了一下,接过碗,掀开帘子,走到药铺后厨。   李青辞摸了摸鼻子,觉得不太好意思,便小声跟玄鳞说话:“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你怎么走,你脚上连鞋都没有。”玄鳞单手抱着他不动。   李青辞闻言,翘起脚,低头去看,只见下半身都裹在毯子里,他搓了搓脚,发现脚是光着的。   应该是他睡着的时候,被玄鳞用毯子一裹,直接带到这儿的。   “哦。”李青辞低低应了一声,没再吭声。   一连喝了三碗粥,李青辞感觉没那么饿了。   这时,宋仁良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截蒸山药。   “吃吧。”宋仁良递给李青辞,叮嘱道,“最近三四日吃些清淡好克化的。”   说完,他又纳闷道:“青辞,你最近都吃的什么,体内阴虚火旺,燥火过盛,长此以往会对身体有碍。”   李青辞正咬着山药,闻言顿住,他含混道:“也没吃什么,可能是肉吃多了上火,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是吗?”宋仁良语气怀疑,“那个刘正兴舍得给你买肉吃?一口气让你吃这么多肉,那老小子肯定没安好心。”   玄鳞抱着人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青辞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嗯嗯两声,糊弄过去。   “不过,多吃肉也是好事。”宋仁良话锋一转,笑道,“你这身子骨比之前强健不少,今年都快过完了,你还是头一次来我这儿。”   李青辞朝他笑了笑。   “行了,不跟你说话了,仰得我脖子疼。”宋仁良低头揉了揉脖子,走到桌前拿起四包药,递给玄鳞,嘱咐道,“一次一包,加水没过药材一指,先用大火煎煮,煮沸后改用小火,再煮一刻钟就可以倒出来了。”   玄鳞没理会,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也看不清,见状,李青辞弯腰接过药,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宋仁良扯着李青辞的手臂摸脉,片刻后,揶揄道:“这回不用住我这了,跟你哥回去吧,我这脏,你哥都不舍得把你放下来。”   李青辞嚼着一口山药不上不下,缓了缓,才吭吭哧哧道:“我…我哥不是这个意思,他…他——”   对他们的谈话,玄鳞充耳不闻。   他往上扫了一眼,接过李青辞手里的药包,见他腮帮子鼓鼓囊囊,便开口道:“嘴里的咽下去,我们现在回去。”   话语被打断,李青辞也没再找补,朝宋仁良颔首:“谢谢宋大夫,我们走了。”   “走吧走吧。”宋仁良摆手道。   玄鳞放下李青辞,让他站在自己脚上,然后用毯子把他裹严实,抄起膝弯,打横抱起,阔步朝外走。   等出了门,他立刻施法遁去。   李青辞窝在他怀里,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也不觉得怕,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围却是暖洋洋的。   很快,风声停了,他被放了下来,头上的毯子被掀开。   视线清晰,他站在自己屋里的床上。   玄鳞站在他身前,神情严肃道:“李青辞,以后你不要再去山上找我,就待在你自己家里。”   一句话把李青辞砸懵了。   他怔愣地看着玄鳞,内心很茫然,喃喃道:“为什么?”   “山上不适合你待。”玄鳞语气冷硬,“你应该待在人住的房子里,每天正常吃饭睡觉。”   李青辞抿了抿嘴,走上前抓住他肩上的布料,喉咙发颤:“我……我觉得在山上很好,我喜欢住在洞里,很暖和,我——”   “李青辞!”   玄鳞出言打断他:“你在山上住得舒服,是因为我在施法,你吃的每一口肉、喝的每一口水、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你在洞里生活的每个时刻我都在操心!” 第29章   玄鳞别开脸,缓了口气,声音低沉:“但是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我也会累、我也有打盹的时候,总有力有不能及的地方。”   “就像这次,我睡着了,火堆会灭,床下的石头会变凉,温度会变低,如果不是我及时醒过来,你会死在洞里。”   玄鳞每说一句,李青辞就控制不住地抖一下,他紧紧攥着手,颤声道:“那你要怎么做?”   丢掉我吗?   不等玄鳞回答,他扑上去抱住玄鳞的脖子,急切解释:“这次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自己没事就没有起来,如果我没睡那么久,及时醒过来,自己去吃饭、生火,就不会生病了。”   玄鳞垂头吞咽,低哑道:“这次怪我,是我给你喂了东西,可是下次呢,就算你能正常醒过来,那些食物你能吃多久,几顿就没了,然后呢?你要吃什么?”   “可是你还在啊。”李青辞把脸贴在玄鳞颈侧,“我可以去叫醒你。”   “叫不醒怎么办?”   玄鳞猛地提高音量,吼道:“叫不醒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睡过去,你叫不醒我!”   “那你要怎么办,洞里的食物会吃完,柴会烧完,我不醒,洞里没有活水,那点水你能撑几天!”   声音逐渐沉哑。   “……洞口那么高,你根本爬不上去。”   “李青辞,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玄鳞把李青辞扯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等死!”   “不会的。”李青辞躲开玄鳞的视线,重新搂住他的脖子,保证道,“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不会再拖累你,我可以跟以前一样自己带饭,到傍晚自己走下山。”   “不用你给我弄吃的,也不用你送我,什么都不用你,这样好不好?”   “你别嫌我累赘……”尾音泄出哽咽。   玄鳞站着没动。   沉默半晌,他低声道了一句:“没有觉得你累赘。”   总是操心一个人确实会很麻烦,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可也不是只感觉麻烦,也会有其他的。   玄鳞并不是嫌李青辞麻烦,想甩掉累赘,而是他这次才真切感受到,李青辞是人,一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脆弱的人。   他应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周全、安稳的环境里,而不是跟着他天天住在洞里,把命系在他身上,稍有不慎就会死去。   放在之前,李青辞爱怎么就怎么样,死了就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   “就这么说定了。”玄鳞扯开李青辞的胳膊,“你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里。”   “不要!”李青辞用力挣扎,哭着喊道,“我说了,我可以自己走着上山下山!”   “山上都是雪,你怎么走!”玄鳞冷着脸,厉声道,“到处都结冰,你稍微脚滑一下就摔死了!”   李青辞急切反驳:“不会的,我会走得小心一点,不会滑倒。”   “你别闹了!”玄鳞把人摁在床上,扯着毯子盖在他身上,“盖着被子你都嫌冷,山上那么冷,还有风,你根本就待不住。”   “待得住,我可以穿厚点。”李青辞挥开毯子,爬过去抱住他的腰,抽噎哭喊,“就跟之前那样不行吗?你在洞里睡觉,我在一边看书,等晚上我再自己走回来。”   “我不用你操心的。”   不用操心吗?   不管是人还是妖,心都是肉做的。   一旦上了心,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弃之不顾吗?   能做到一点都不挂心吗?   就像现在,李青辞趴在玄鳞怀里哭得那么可怜,眼睛一直流泪,玄鳞能视若无睹吗?   能吗?   玄鳞一语不发,低头敛目,神色难辨。   持续的沉默,将李青辞的恐慌逼到绝境,除了没用的哭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太弱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用尽全力搂紧的双手,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扯开。   沉默持续蔓延。   ……   “好了!”玄鳞终于开口,“别哭了。”   “玄鳞……玄鳞……”李青辞一声声哭喊着他的名字,“玄鳞……”   哭声很委屈、很可怜。   玄鳞把人搂住,轻拍他的脊背,低声道:“哭得这么惨,跟我要死了似的,以前见的那些哭坟的都没你能哭。”   李青辞耳边恍恍惚惚,听不清玄鳞在说什么。   他抬起头,仰面看着玄鳞,急切道:“你在说什么?”   玄鳞轻抚他的脸颊,擦去他眼尾的泪珠,哼笑道:“我说让你别哭了,至于吗,我又不是死了,有空会来看你的。”   李青辞立刻追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多久来看我一次?”   “这哪能说得准,看情况。”玄鳞低笑一声,故作嫌弃道,“男子汉大丈夫,独立点,别这么黏人。”   “不黏就不黏。”   李青辞嘴上这么说,但是俩胳膊紧紧圈着玄鳞的腰不松,低头小声嘟囔一句,“你又不是人。”   玄鳞闻言一愣,忍不住笑骂一句:“滚。”   “不滚。”李青辞用脑袋撞他。   结果玄鳞胸口太硬,给他自己撞疼了,李青辞禁不住轻声嘶了一下。   玄鳞听见动静,扣住李青辞的后颈,扳过他的脸。   见他额头红红、眼神似有埋怨的意思,玄鳞抬手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斥责道:“该!让你瞎撞,头上又没长角。”   李青辞顺势抓住玄鳞的手指,问道:“你今天有空看我吗?”   话音落下,玄鳞第一时间并未回答。   他的眼神落在李青辞病恹恹的脸上,又去扫视没有一丝暖和气的屋子。   叹了口气,玄鳞道:“有。”   李青辞紧接着追问:“那明天呢,明天有空吗?”   满是期待的语气。   顿了顿,他见玄鳞说:“……有。”   “那后天呢?”   “……再多话,我现在就走。”   “哦。”那就是有空。   得知玄鳞不是彻底离开,最近几天都在,李青辞心情平复下来。   他伸手推开玄鳞,从他怀里出来。   想了想,李青辞又忍不住委屈,还有生气。   他抬脚去蹬玄鳞,抱怨道:“你这是干嘛呀?这么凶,吓得我以为你烦我,不想理我了。”   “哪凶了?”玄鳞把他露出来的脚丫子扔在毯子里,没好气地说,“就算说你两句又怎么了!”   “又没说不让你说,但你干嘛那么凶。”李青辞瘪着嘴,扯了扯身上滑落的毯子,不满地谴责,“那么严厉、那么大声叫我的名字,都给我吓着了。”   李青辞盘腿坐着,垮着肩膀,躬着腰,低垂着脑袋,披着毯子缩起来,看上去像是一个小黑团子。   玄鳞见状啧一声,还是个小崽子。   看着都没蛟的一颗蛋大。   他双臂伸展,将这个小黑团子抄起来搁在腿上,笑着掐李青辞的脸:“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大,现在都敢指责我了,谁给你的胆子。”   李青辞闻言,斜睨他一眼,转过头冷笑一声。   玄鳞叹了口气,行吧,都是他惯的。   不过,还是要保持千年大妖应有的威严,他冷下脸:“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我就考虑考虑,酌情对你态度好点。”   李青辞对此不以为然,又报以一声冷笑。   “李青辞!我治不了你了是吧!”   玄鳞忍不下去了,把人翻过来摁住。   “啪啪!”   一连在李青辞屁股上扇了两巴掌,玄鳞一边扇一边问:“来,再给我冷笑一声!”   李青辞趴在玄鳞腿上挣扎不开,他又羞又气,幽愤道:“玄鳞!你这样真讨厌!你不讲理!”   “你说我我都听着,我就笑了你一声,你就打我!”   “打你怎么了!”玄鳞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说着,玄鳞又在他屁股扇了一巴掌,冷声训斥:“少废话!滚过去睡觉。”   把人用毯子裹严实,往床里一扔,丢了个小法术,玄鳞站起身就走。   李青辞被裹得跟蚕蛹一样,他大半张脸都闷在底下,余光瞥见玄鳞要走,他连忙开口:“你要去哪?”   “回山上,你那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还在洞里,我给你拿回来。”玄鳞俯身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语气缓和不少,“好好在床上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知道了。”李青辞的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   玄鳞没搭理,抬脚朝外走。   等了几息,李青辞费力抖开身上的毯子,翻身坐起来,他看着门外的厚厚白雪,又摸了摸身上单薄的寝衣。   他感觉不到冷,是因为玄鳞又做了什么。   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低头沉思良久。   不能再这样了。   另一边。   回到洞里的玄鳞,看着满目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眼中流露出不自觉的笑意。   全都是小崽子添置的物件,一个人要想好好活着,原来会这么麻烦。   片刻后。   洞里空无一物,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玄鳞化作原形,舒展身躯,躺在空旷、敞亮的洞里。   原以为会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但其实,他半眯着的眼睛里浮着一丝怅然的落寞。   此时,天边余晖已尽,房门前的灯笼重新被点燃。   刘正兴站在房里,看着坐在桌后的李青辞,诧异询问:“少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青辞抬眼看他:“不用担心,即使我回来了,份例还是你的。”   “这……咳咳……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刘正兴尴尬地笑了笑。   李青辞抬手,示意他过来。   刘正兴皱了皱眉,疑惑着走上前。   李青辞递给他一颗金珠,开口道:“我要一车木炭,明天就用,剩下的银子归你。”   看着手心里圆溜溜的金子,刘正兴眼睛都瞪大了,他惊愕地看着李青辞,脱口问道:“你哪来的金子?” 第30章   李青辞不答反问:“哪来的重要吗?你拿我爹的银子给他办事,现在我给你金子,你为我办事,若你不愿,我可以找其他人。”   “不重要不重要!”刘正兴连连否认,态度殷切,拍着胸脯道,“少爷哪的话,只要您有吩咐,不管多困难,我立刻去给您办!”   “只是……”刘正兴语气犹豫起来,他微垂着眼皮打量李青辞,眼中精光一现,“少爷有多少金子,来路干净吗?”   李青辞笑了起来,讽刺道:“我爹的银子你拿了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去问他来路干不干净?”   刘正兴一愣,看着一脸冷漠的李青辞,没再言语。   李青辞继续道:“刘管家,你之前克扣我的份例,我一清二楚,现在我长大了,不会再任你欺压拿捏,早在十二岁那年,我从你手里拿到银子,就可以给我爹写信。”   “你在我爹身边也待了几年,对他应该多少有些了解,他这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且不提我是他的亲儿子,单凭你蒙骗主子这一条,你觉得我爹能饶了你吗?”   李青辞语气没什么情绪,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刘正兴却听出一身冷汗,心中生出颓然。   早前,他就隐隐察觉出,李青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软弱。   但这是李青辞第一次锋芒毕露,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这说明,李青辞不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瘦弱幼童,他和李青辞攻势逆转了。   刘正兴颤颤开口:“少…少爷……你为什么没有告诉——”   “因为我记得你对我的好。”李青辞出言打断他,“我九岁那年,高烧不止,我记得当时下着好大的雪,好冷,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你用棉被裹着我,把我装在背篓里,背着我一步步走着去城里看大夫,当时是你照顾我,给我炖蛋羹,一口一口给我喂饭。”   “我当然知道你是怕我死了,怕我爹怪罪你,怕你以后再也没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花。”   “可我承你这份情。”   刘正兴蠕动嘴唇,面带哀色,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眼泪。   李青辞走到近前,扶着他的手臂,往他手心里又放了一颗金珠,轻笑道:“这是我的饭钱,我想吃炖蛋羹,劳烦您给我买些——”   语气微微停顿,继而道:“好一点的吃食。”   刘正兴听完,羞愧地低下头。   他看着手心的两颗金珠,脑中一片混乱,有惊讶、有害怕、有愧疚、有悔恨,乱七八糟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握紧手心,俯身拱了拱手。   语气恭敬起来,刘正兴认真道了一句:“是,少爷。”   随即,他慌乱地转身离去。   片刻后。   冰冷的屋子里燃着热腾腾的火炉,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蛋羹,还有白面馒头。   李青辞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静坐。   他记得刘正兴给他喂饭,但他也记得刘正兴当时不耐烦的样子。   一顿饭吃下来,他嗓子被烫得火辣辣的疼。   他之所以没跟他爹写信,一是他不知道自己在他爹心里分量几何,他爹会不会管他,二是怕处理掉刘正兴,他爹派过来一个更棘手的人。   刘正兴虽有诸多不足,但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事事不敢做绝,总留有一分余地。   突然,哔啵一声,爆了个灯花。   李青辞回过神,看向屋外深沉的夜色。   玄鳞离开的时候太阳还未到正南,眼下已经戌时末了。   屋里的温度渐渐暖和起来,不再那么冰冷,但是饭菜却逐渐冷去。   李青辞拿起筷子吃饭,他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吃饭了。   以往就算玄鳞睡着,也是跟他同处一室。   默默无声,等一顿饭吃完,秦翠英端着汤药过来了。   “少爷,汤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熬的,一点都没有出差错。”秦翠英语气信誓旦旦。   李青辞嗯了一声:“知道了。”   秦翠英低头打量他,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慈爱,她温声道:“少爷,两个多月没见,你好像吃胖不少。”   李青辞闻言,抬头看她,淡淡一笑。   秦翠英捏着衣摆也笑了起来,语气带着掩藏不住的欢喜:“再有五日就过年了,后天做完晌午的饭,我就回家了,年后初六再来。”   李青辞正低头喝药,不禁愣住。   这么快,竟然都要过年了。   他回过神,开口道:“知道了,你去找刘管家,让他给你多结半个月工钱。”   “啊!”秦翠英闻言大喜,连连道,“谢谢少爷!”   等他喝完药,秦翠英收起碗筷,悄声离去。   李青辞静坐片刻,感觉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便站起来围着火炉走着。   怕走快了绕得头晕,他走得很慢。   突然,他双脚悬空,被抱了起来。   紧接着,耳边响起玄鳞的训斥:“不听话!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真是欠收拾!”   李青辞解释道:“我起来吃饭喝药。”   玄鳞凑到他脸前嗅了嗅,果真闻到了一股药味,诧异道:“这么快?你什么时候吃的饭,还把药喝了?”   “也就一刻钟前。”李青辞道。   玄鳞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一刻钟是多久。   李青辞本想抱怨一句,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一时,气氛陷入沉默。   玄鳞低头,看着脚边的火炉,伸手去摸李青辞鼓起的肚子,嗅着萦绕在鼻尖的草药味,忽然心生感慨,这样才对。   李青辞就应该这样生活,即使他不在,也能好端端活着。   “行,挺好的。”玄鳞放下李青辞,在他脸上掐了掐,然后捂住他的眼睛。   李青辞不明所以,问道:“怎么——”   话没问完,眼睛上的手就拿开了,李青辞看着屋里多出的东西,不禁一怔。   玄鳞道:“你这屋子太小,那张桌子就不放了,其他的小物件都在,那个毯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冬天别用,不过,夏天可以铺在身下,比较凉快。”   李青辞怔怔听着,看着他一声不吭。   玄鳞认真想了想,才道:“没什么遗漏的,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吧,我走了。”   李青辞立刻抓住他的手,仰头看他,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祈求,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   “我现在不用你操心,你想睡多久都行,这样的话,你晚上能留在我这里吗?”   玄鳞扫了一眼狭窄的床榻,没有作声。   “玄鳞~”李青辞拖长尾音,声音放得很轻,“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玄鳞别开脸,眉头紧皱。   他本来想给李青辞喂完饭和药,放下他的东西就离开。   他没有住过人的房子,心里有种天然的排斥。   “玄鳞~跟我一块睡吧,好不好?”李青辞抓着他的手摇晃,转到他脸前看他。   玄鳞低头瞥了一眼,一把罩住李青辞的脸,语气听上去很烦躁:“别瞎叫唤!听得我头疼!”   “你早答应我,我肯定就不说了。”李青辞去掰脸上的手,笑着说,“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玄鳞:“……不喝,滚。”   “不滚。”李青辞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摇着,“玄鳞,你真好!”   玄鳞冷嗤一声。   李青辞用脑袋蹭他的肩膀,问道:“你困不困?想睡觉吗?我给你铺床。”   “就你那烂木板子拼的床,又短又窄,自个留着睡吧。”   玄鳞去推肩膀上黏着的脑袋,推了几下都没推开,最后反倒把自己的手黏在脑袋上了。   李青辞努着嘴,小声辩解:“这床是我爹当初修缮祖宅时一并做的,挺大的,很结实,我睡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你试试,睡着很舒服的。”   “不试。”玄鳞语气很冷酷。     李青辞拉着他往床边走,推着他躺下:“你看,是不是平整又结实。”   玄鳞被迫躺倒在床,导致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快,语气冷漠道:“凑合。”   “你往里面去去,我也要躺。”李青辞动手推他。   玄鳞:“……”   玄鳞咬着牙,往里边挪了挪。   李青辞趴着,撑着脑袋看他:“你看,其实睡起来跟洞里差不多,我这里也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玄鳞闻言瞥他,冷哼道:“你不是人吗?”   “呃……”李青辞哽了一下,随即道,“你可以不把我当人看。”   玄鳞道:“那当什么?”   “随便你,你愿意当什么就当什么。”李青辞语气很随意,看着混不吝的,神态颇有几分玄鳞平日的样子。   在玄鳞脸上,这是一个无所谓的、倨傲的、隐隐有些狂肆的表情,但是李青辞顶着一张乖巧、稚嫩的脸去做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滑稽又怪异。   玄鳞别开眼,偏头失笑,掐着李青辞的脸说:“小傻蛋儿,丑死了。”   李青辞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反正我看不见,只膈应你。”   “啧!你小子!”玄鳞拇指压在他嘴唇上按了按,“伶牙俐齿的,越来越会顶嘴。”   李青辞张嘴咬住他一截手指,用牙尖磨着。   玄鳞哼笑一声,任他咬着,好整以暇道:“你那一口牙全崩了,也咬不破我一点皮。”   李青辞皱眉,他一点点增加力气,最后用尽全力咬下去。   玄鳞表情丝毫未变,一脸闲适。   李青辞牙都咬疼了,只好不得已住嘴。   他吐出嘴里的手指,定睛去看,发现一点牙印都没有。   “玄鳞,你的皮也太硬了!我竟然咬不动!”李青辞盯着他的手指忍不住惊叹。   玄鳞挑眉道:“别说你的牙了,就是你拿把刀砍在我身上,也不会留个印子。”   “这么厉害!”   尽管这听起来十分惊世骇俗,但李青辞对此深信不疑,大声感慨道,“那你岂不是刀枪不入、天下无敌,什么都不用怕!”   玄鳞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好笑道:“哪有这么夸张,世上没有什么是无敌的,我也有弱点。”   “啊?你这么厉害也有弱点?”李青辞歪着头打量他。   其实,这个话题对玄鳞来说十分敏感。   李青辞不该问,玄鳞也不该接茬。   但可能是玄鳞过于自信,又或是,此时李青辞眼睛里很干净,只有懵懂和好奇。   玄鳞并没有就此打住,反而继续说了下去,他看着李青辞问:“你听说过龙吗?”   “龙?”李青辞皱了皱眉,随即点头,“听说过,书上说龙身长百丈,雄姿威武,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过……”   顿了顿,他接着说:“有些游记写,说龙残暴嗜杀,会吃人,而且特别喜欢吃童男童女。”   玄鳞翻了下眼皮,有些无语,这些话太过荒谬,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静默片刻,他岔开话题,言简意赅道:“龙颈下有片逆鳞,是龙致命的弱点,我也差不多。”   李青辞听完,刷地一下瞪大眼睛,他凑到玄鳞脸前,亮晶晶的眼睛冲着玄鳞眨巴眨巴。   虽然李青辞一个字也没说,但是玄鳞看出他的眼睛在说什么。   “我不是龙。”玄鳞出言打破他的猜想。   “哦。”李青辞听完,眼睛还是很亮,笑着说,“我觉得你比龙更好,你是世上最好的。”   玄鳞撩着眼皮看他,开口夸他:“不错,拍马屁有长进。”   终于不是那两句车轱辘话了。   “你喜欢听吗?”李青辞笑着问,“我可以多想些话夸你。”   玄鳞嗤了一声:“你夸的话很值钱吗,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只能让我听一耳朵茧子。”   “……”李青辞收起脸上的笑意,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悻悻道,“玄鳞,你有时候讲话真的很难听。”   玄鳞低笑两声,神色舒畅。   “你现在有点讨厌,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李青辞耷拉着脸,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走,一边用训斥的口吻说话,“我去洗漱,你留在这里好好反思反思自己。”   “李青辞!你是不是皮痒了欠收拾!”玄鳞的声音听起来掺一分真火气。   李青辞立刻快步走出去,刷地一下合上门。   今天退烧时出了点汗,身上腻腻的,李青辞兑了点热水擦身子。   浴房的门窗封得还算严实,但是大冬天的光着身子擦洗,很难不觉得冷。   头发被打湿一片,见今天热水备得多,李青辞索性洗了个头。   一边搓头发,他一边想着洞里那个泡澡的小水池。   越想越觉得玄鳞好。   等洗完头,李青辞冻得直发抖,他随便搓了两下头发,就一路小跑回到屋里,直奔火炉。   他克制着不让牙齿颤出声,蹲在火炉前取暖。   “小崽子,滚过来。”玄鳞喊他。   李青辞咬了咬发抖的牙,平复语气,回道:“叫我干嘛呀?”   “把头发给你弄干。”   “不用。”李青辞拒绝,坐着没动,“我在火炉前坐一会儿就干了。”   “行。”玄鳞没再言语。   烤了大概有两刻钟,李青辞手脚都暖和起来,头发也差不多快干了。   他又在火炉前坐了一会儿,傍晚刘正兴送来的一筐木炭就堆在外间墙角,李青辞过去拿了几块扔在火炉里,估摸着能坚持到天亮。   他净了净手,梳好头发,朝床边走过去。   玄鳞斜躺在床上,一条腿横了大半张床。   李青辞拍他:“你收收腿,我也要在床上睡的。”   玄鳞闭着眼不动。   李青辞深吸了口气,决定不管他,叠好那个毯子搁在枕头边,抱着自己的被子抖了抖,两边对叠,尾部压实。   散下帷帐,李青辞从床头钻进被窝,贴着床边躺下睡了。   睡了一会儿,李青辞实在受不了了,曲起腿去蹬玄鳞:“你把腿收回去,又凉又硌还灌风,影响我暖被窝。”   玄鳞压住他不安分的腿:“不是你让我跟你一块睡吗,真跟你一块睡了你又不乐意,李青辞,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这不能怪我。”李青辞伸出一只手推他,“是你故意折腾我,你之前不是这样睡的。”   他们俩睡在地洞时,他身上裹着毯子,玄鳞什么都不盖。   俩人各睡各的,彼此都不挨着。   玄鳞哦了一声,悠悠道:“因为我现在比较讨厌,我就要这样睡。”   李青辞闻言一哽,不由得想,玄鳞怎么这么小气,还记着刚才那茬。   他裹着被子朝玄鳞蠕动过去,软下声音道:“玄鳞,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你原谅我吧。”   玄鳞压着他的腿不动,冷声道:“现在知道认错了,晚了!”   “不晚不晚。”李青辞讨好地笑了笑。   床上比较昏暗,视线不怎么清晰,再加上玄鳞又一身黑,他瞅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玄鳞的胳膊在哪。   狠了狠心,李青辞掀开身上的被子,凑过去压住玄鳞的胳膊,商量道:“这样行吧,你把腿收回去,用胳膊硌我。”   玄鳞偏头去看枕在他手臂上的脑袋,嘲讽道:“你想得挺美啊,算盘打得不错吧!”   李青辞摇摇头,一脸认真道:“我不会打算盘,只会心算。”   “……”玄鳞冷声道,“滚,少给我贫嘴,脑袋挪开!”   李青辞躺着不动,讨价还价:“你先挪腿。”   “李青辞,你真是能耐了,现在都敢威胁我了!”玄鳞翻过身,伸出另一只手去掐他的脸,“想挨打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嗯……信信。”李青辞语气敷衍。   玄鳞真怒了,他撤回腿,厉声喊了一句:“李青辞!”   糟了,过火了,真生气了。   “我今儿非得给你个教训!你唔——”   李青辞一把捂住他的嘴,手脚并用地缠上去,非常诚恳地认错,语气可以说是谄媚:“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竟然敢捂他的嘴,玄鳞气得要死,他一把扯下李青辞的手臂,怒道:“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是无法——”   “玄鳞,好玄鳞,我错了,别生气。”李青辞用脑袋撞他的下巴,阻拦他开口说话。   玄鳞被李青辞这死皮赖脸的举动,弄得心里蹭蹭直冒火。   正当他要发作时,忽地,他脸侧一热,贴上来的东西温软、滑腻。   李青辞凑上去跟他脸贴脸,嘴巴挨着他耳朵轻声说话:“玄鳞,我真知道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玄鳞没吭声。   好半晌,他轻斥一句:“这么会撒娇卖乖,早干嘛去了,下次别惹我生气。”   “知道啦知道啦!”李青辞又蹭了蹭他的脸,小声道,“我们睡觉吧,我都困了。”   “安分点。”玄鳞推开他的脑袋,用被子裹好人,往外一扔,“老老实实睡觉,不许再说话。”   “好,知道了。”李青辞调整好姿势,闭上眼缓缓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亮。   李青辞迷迷瞪瞪醒过来,撩开帷帐往外看,发现炭火快熄了。   他恋恋不舍地在被窝里磨蹭,片刻后,他趁着余温,猛地翻身坐起,一鼓作气套上衣服,穿鞋下床。   身后响起玄鳞慵懒的问询:“干什么去?”   “吃饭,再扫扫门口的雪。”李青辞转过身,面朝他说话。   玄鳞皱眉:“扫什么雪,我挥挥手就没了。”、   “不用,我顺便活动活动。”李青辞抖着帷帐,轻声道,“你继续睡吧。”   见玄鳞没再言语,他摆弄好腰间的系带就往外走。   先加了几块炭火,然后出门洗漱。   他吃完饭,喝完药,拿着把铲子清扫门口的积雪。   扫到小树苗那儿,不免担忧,不知道还活没活着,李青辞蹲下仔细查看。   好半晌,无果。   毕竟一条光秃秃的细杆子,也很难看出什么来。   扫了大半个时辰,身上热烘烘的,李青辞怕出汗再受风寒,就放下铲子回到屋里。   先喝了杯热茶,随即走到床前趴着,见玄鳞单手枕在脑后,躺得笔直,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衣服。   宽袍换成了窄袖,样式很简单,看起来像是寝衣。   李青辞好奇发问:“你怎么换衣服了?”   玄鳞从鼻尖哼出一声:“还不是床小,你睡觉又不老实,袖子被你压住,抽都抽不出来。”   李青辞努嘴,哦了一声。   他上手摸了摸玄鳞腰间的衣裳,只有一层,极其轻薄。   李青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虽然知道玄鳞是妖,但是大冬天穿成这样真的不会冷吗。   想了想,李请辞拎起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拿走。”玄鳞闭着眼道。   李青辞手上一顿,继续盖在他身上,小声道:“我知道你可能不冷,但是我看着冷,这种感觉就像是……是看见一颗青杏,嘴里就会不受控制地冒酸水。”   “嘴里净歪理。”玄鳞撩开眼皮瞥他。   李青辞提起嘴角笑了笑,拍着被角道:“好了,这样看着暖和多了。”   玄鳞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李青辞抿了抿嘴,凑到他脸边轻声问道:“床睡得是不是很舒服?屋里的炭火一直烧着,很暖和的,是不是跟洞里没区别?”   话音落下,玄鳞就皱起眉头。   细看之下,会发现他在忍俊不禁,缓了两息,他伸手搭在额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李青辞,你的小心思还能不能再明显点!”   李青辞缓缓道:“主要我怕自己藏深了你看不出来。”   玄鳞一怔,啧了声:“你拐着弯骂我呢?”   “没有。”李青辞轻笑,恭维道,“玄鳞最聪明。”   玄鳞摆摆手,斥道:“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闭会儿眼。”   那意思就是,玄鳞目前会留在这儿,李青辞换了口气,松快不少。   他转身下床,合上帷帐,坐在桌边看书。   下午过得跟上午一样。   李青辞做自己的事情打发时间,玄鳞躺在床上没动过。   李青辞看着天边的红霞,觉得这样跟之前住在洞里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住处不同而已。   一连三日均是如此。   不过……   晚间,李青辞洗漱完,坐在床头,看着玄鳞犹豫良久,还是低声问了出来:“玄鳞,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里?”   玄鳞闻言,睁开眼看他,眼神疑问。   他一点点滑下来,贴着玄鳞躺下,抓住他一只手,闷闷道:“你只是闭着眼,但你一直都没有睡觉。”   他能感觉到,玄鳞在这里是不放松的,有一种绷着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玄鳞笑了一声,掐了掐他的脸,语气调侃,“我闭着眼你还能看出来,这么有本事?”   李青辞拍开他的手,认真道:“我就是能看出来。”   玄鳞沉默了。   他的手掌拢着李青辞的脑袋,好一会儿才开口:“别瞎想,你那点脑子省着点用吧。”   “……没有瞎想。”李青辞低落道,“我也希望是我自己瞎想,但是——”   “但什么是!”   玄鳞打断他,语气嫌弃道:“谁跟你似的,往哪一滚都能睡过去,换个新地方睡觉我不得适应两天。”   “真的吗!”李青辞听完眼睛一亮,语气顿时雀跃起来,抱着玄鳞一条手臂晃着,“那你什么时候适应完?”   “看心情!”玄鳞语气不怎么好,“就你这破地儿,还得挑剔两天。”   李青辞笑了起来,开心地反驳:“这里不破,很干净的,光线明亮,不潮湿,没有尘土,蚊虫也少,能遮风避雨,是很好的地方。”   上扬的语调,欢快的语气。   李青辞说着,玄鳞笑着。   然后,玄鳞的笑意越来越淡,最后脸色难看起来,他掐着李青辞的脸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影射山上不好,觉得跟着我住委屈你了?”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李青辞直呼冤枉,他委屈道:“你怎么能这么误解我,我只是想把这里说的好一点,让你听了开心,能留得久一些。”   玄鳞手上一顿,指腹蹭了蹭李青辞的脸蛋,像是安抚,但是嘴上的话又很难听:“小心眼,娇气得没边,说两句就委屈,什么坏脾气。”   “你又怪我了?”李青辞惊诧地瞪大眼睛,面露愠色,大声控诉,“明明是你小心眼,曲解我的意思,说一句就生气,你还倒打一耙,你脾气才坏!”   玄鳞没有在意李青辞的指责,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李青辞这副张牙舞爪、气愤不已的模样。   “别摸我!”李青辞一把拍开玄鳞的手,冷冷道,“你现在非常讨厌,我不想你碰我。”   话音落下,脸上的手不仅没有挪开,而且又多了一只手。   两只大手拢着他的脸肆意揉捏。   李青辞越想越气,冷嗤一声:“俩脏爪子,瞎摸什么呢!”   “哈哈哈……”玄鳞大笑起来,笑得连手都一颤一颤的。   李青辞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跟着抖来抖去,他推开脸上的手,抬脚去踹玄鳞,气愤道:“你别笑了!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玄鳞笑得更放肆了。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他,扯过他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钻进被窝里蒙住头。   被窝外低沉、畅意的笑声持续不断,直往人耳朵里钻。   李青辞本来很生气,但是听着听着就不自觉笑了起来。   开心就好。   他揉了揉脸,平复心绪,打算睡觉。   突然,他脑袋上的被子被掀开了,耳边响起玄鳞的声音,还残存着一缕笑意。   “小东西,真生气了?”   “嗯,之前很生气,不过现在好了。”李青辞坦诚回答,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玄鳞,对人来说,小东西是骂人的话。”   “是吗?”玄鳞的语气听起来很诧异,顿了顿,他又道,“那叫你小崽子?”   “……”李青辞抬眼看他,表情一言难尽,“更难听,骂得更狠了。”   玄鳞拧眉,十分不解,小崽子怎么就是骂人的话了。   他在蛋里的时候,他娘都是这么叫他。   哪就难听了!   玄鳞拍了拍李青辞的脸,问道:“那叫你小什么?”   “就非得是小吗?”李青辞纳闷,他很不理解,“我就不能是大什么吗?”   “大东西?大崽子?”玄鳞皱起眉,“你觉得这听起来好听吗?而且,你本来就小。”   “你就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吗?”   “连名带姓叫你名字,你又觉得我凶你,你人不大,事儿倒是挺多!”   “……”李青辞妥协了,无奈道,“随便你吧。”   “哼!”   李青辞掖好被角,准备入睡。   秦翠英回家过年去了,刘正兴的手艺惨不忍睹,做的饭齁咸,他决定明早起来自己做饭。   “玄鳞,我睡了。”   “睡你的吧。”   被窝里暖融融的,没多久,李青辞就睡了过去。   他身侧躺着一条抻得笔直的黑蛟,看样子也睡得很熟。   睡到夜半,许是黑蛟被热源吸引,尾巴一点点挪动,直到钻进被窝里,搭在一截温热的腿上才安分下来。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整条蛟全钻进了被窝里,歪七扭八地缠在人身上。   睡梦中的李青辞仿佛是被冰着了,眼皮颤颤,眉头也蹙了起来。   很快,黑蛟被人烘热,体温变得跟人一致。   颤抖的眼皮安静下来,蹙起的眉头也舒展起来。   一人一蛟,都进入了惬意的睡梦中。   一觉睡到天亮。   李青辞睁开眼,觉得神清气爽,只不过身上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曲了曲腿,打算翻个身。   忽然,小腿上传来两下拍打。   李青辞很神奇地能从这两下里感觉到不耐烦。   意识到缠在腿上的是什么后,李青辞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胸前凸起的被子,稍稍纠结一下,便闭上了眼。   不久后,一股热热的气息从被子里蹿出来,打在他颈侧。   李青辞耐心等着,直到胃里传来饥饿感,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故意大声咳嗽好几下。   随着身体的震颤,胸前的脑袋跟着起伏,持续的颠簸导致黑蛟清醒过来。   “病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咳上了?”玄鳞的声音很低沉,透着一股明显的懒劲儿。   李青辞没回答,佯装没睡醒,又咳了好几下。   一边咳、一边曲腿。   这时,他腿上的尾巴倏地一收,胸前一轻。   看来玄鳞反应过来了,李青辞伸手揉了揉眼,故意压低声音装作自己刚醒:“啊?玄鳞你说话了吗?”   没等来回答,额头先落下一只大手。   须臾,耳边响起低声的嘀咕:“脑门也不烫啊。”   李青辞见玄鳞变回人了,便睁开眼,拿掉他的手:“我起床去吃饭,你继续睡,被窝还热着呢。”   玄鳞撑着手臂看他,问道:“你刚才怎么了,一直咳。”   “哦,没什么,就感觉嗓子痒,可能昨晚水喝少了。”李青辞一脸平静。   玄鳞嗯了一声,身子一歪躺下了。   李青辞起床穿衣服,收拾好后,他趴到玄鳞耳边,轻轻笑着:“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呀?”   “不怎么好。”玄鳞哼道。   李青辞哦了一声,没拆穿他,笑着离开了。   身后,玄鳞躺在温暖的被窝,又闭上了眼睛。   一出门,李青辞打了个冷颤,他洗漱完,朝厨房走去。   李青辞挽了挽袖子,打算给自己熬点粥喝,除了白米,厨房里有好几种豆子,有的他不太认识,就一样拿了一点。   把米和豆子倒进锅里,斟酌着加水,一旁的筐里有秦翠英走之前蒸的馒头和饼子,他拿了两个馒头,还有颗咸鸭蛋,一并放进锅里。   万事俱备,只欠生火。   折腾半天,李青辞落了一身灰,勉强把火生起来了。   喜悦油然而生。   由于不知道具体生多久火,隔一会儿,李青辞就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一戳馒头,看看软没软。   戳到第四次时,馒头终于变得喧软。   等灶台里的火差不多快熄灭后,李青辞把饭盛出来,舀起一勺粥,满怀期待地喝下去。   唔……   除了有一点糊味儿,味道还是可以的,最起码煮熟了。   李青辞握紧勺子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一顿饭。   冬天冷,饭凉得快,李青辞没有折腾,就在厨房吃饭,吃完也好收拾。   咸鸭蛋的皮不太好剥,李青辞一点点仔细扣。   这时,他后脑勺突然被轻拍一下。   他转过头,惊诧一瞬,随即笑了起来:“玄鳞,你怎么起来了?”   玄鳞嗯了一声,问道:“怎么在这吃饭?”   “在这吃饭,收拾起来比较方便,不用来回折腾了。”李青辞回答完,端起手中的碗朝他示意,“你看,我自己煮的粥!”   鼻尖飘着一股糊味儿,玄鳞顿了顿,开口道:“嗯,有长进。”   “嘿嘿!我也觉得。”李青辞笑得很开心,问道,“你喝吗?还有多的。”   “不喝。”玄鳞谢绝他的好意。   “哦,好吧。”李青辞低头继续剥皮。   此时,厨房上面还有一层未散去的青烟,玄鳞个子高,站得又直,烟雾擦着他的头顶飘来飘去。   他看着正认真吃饭的李青辞,随口道:“我出去洗个澡。”   李青辞一听,心里紧张起来,他猛地抬头去看玄鳞,忐忑道:“你洗完澡还回来吗?”   “回来。”玄鳞在他脸上捏了捏。   他顺势握住玄鳞的手,轻声道:“冬天这么冷,你别洗太久。”   玄鳞笑着拍他的脸:“知道了,吃你的饭吧。”   说完,玄鳞转身离去。   李青辞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转过头吃饭。   嘴里的粥,没滋没味的。   当天晚上,李青辞一直等到子时,也没等到玄鳞回来。   在床头又坐片刻,他合上帷帐,躺下睡觉。   这时节,屋外天寒地冻,小一点的河流表面都结了一层冰,水也不怎么好。   玄鳞在夜里飞了一会儿,才找到一条大河,扫了两眼河宽,他彻底恢复原形,沉入水里,憋屈许久的身体终于完全舒展开来。   玄鳞惬意地甩了甩尾巴,慢悠悠地翕张鳞片,闭上眼睛,任由流水在他身上冲刷。   哗啦啦的水,缓缓倾倒。   李青辞端着茶杯喝水,屋外远近交错、四面八方都传来鞭炮声。   等过了子时,屋外的鞭炮声偃旗息鼓,屋内安静下来。   李青辞放下手里的书,他不用守岁,简单洗漱后便躺下睡了。   这天。   李青辞起晚了,等他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屋外传来秦翠英的声音:“少爷,我来送饭。”   李青辞闻声一愣,缓了缓,才发觉今天已经初六了,秦翠英都过完年回来了。   玄鳞的澡还没洗完。   李青辞揉了揉眼睛,应声道:“知道了,饭放那儿吧。”   一顿饭吃完,碗筷都被收走了,李青辞才迟钝地回想,他刚才吃的什么,好像没什么印象。   院子里的雪,早就化完了。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湿漉漉的土地被晒得干燥坚实。   李青辞坐在院中晒太阳,忽然,院外响起两道脚步声,一道沉、一道浅。   李青辞提起嘴角笑了起来,他数着步子,果然,在脚步声进入院子时,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青辞!我们来找你了!”陈静婉和韩水谚异口同声。   李青辞起身迎接,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韩水谚率先开口:“来找你赶集,我和婉婉去城里买东西,你去不去?”   李青辞朝他二人扫视一圈,问道:“你们的婚事定下了?”   韩水谚挠了挠头,面上浮起羞涩,他低低嗯了一声。   陈静婉低着头没说话,好似在整理裙摆。   李青辞道:“定了哪天?”   韩水谚抿了抿嘴,瞟了陈静婉一眼,咧嘴大笑:“今夏五月十八。”   “知道了。”李青辞点点头,笑道,“到时候我去观礼。”   韩水谚一个跨步,走到他近前,拍了拍他肩,郑重道:“好青辞,我请你做傧相,到时候你帮我看顾着点。”   “不行。”陈静婉扯住李青辞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青辞是我这边的人,他要给我送嫁。”   俩人一人扯着李青辞一条胳膊。   李青辞无奈,又觉得好笑,左右看了看,先朝韩水谚道:“你们俩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分这么清,我早上先去静婉家,陪着她出门,到了你家再帮你忙活。”   说完,他看向陈静婉,询问道:“这样行吧。”   默了默,俩人异口同声:“行。”   韩水谚拉着李青辞往外走,催促道:“走吧,我骡车还在外面停着呢。”   李青辞闻言,攥了攥手,他这几日一次门口都没有出过,一直在家里等着。   “走啊!愣着干嘛?”韩水谚疑惑地看着他。   李青辞松开手,不再犹豫,微微一笑:“好,这就走。”   三人赶着骡车往城里去,李青辞和陈静婉坐在车上,这时,韩水谚回过头,朝陈静婉道:“婉婉,你把被子盖好,别吹着风。”   “知道了。”陈静婉朝他摆手,指了指他的脖子,“领巾系好。”   韩水谚咧着嘴笑了笑:“好!”   陈静婉扯着一角被子搭在李青辞腿上,叮嘱道:“盖好。”   李青辞点头,用腿压住被子,看着她问道:“怎么解决的?”   话音落下,陈静婉眨巴两下眼睛,眼圈就红了,她轻声道:“他挨了他爹好一顿打,都吐血了,然后他哥……”   陈静婉缓缓讲述事情经过。   自从提起退亲,韩水谚天天去陈静婉家里献殷勤,帮着她家里捡柴、劈柴、挑水,即使陈父对他非打即骂,他还是天天去。   事情传到韩水谚他爹耳朵里,韩父嫌弃韩水谚丢人,没出息,给他跌份。   在家里天天指着他骂,韩水谚丝毫不让,跟他爹整日吵架,死犟着就是要娶陈静婉,说什么都不松口。   此外,但凡陈静婉和陈母进城,韩水谚就赶着骡车跟在后面。   陈母心肠软,比较明事理,并未对韩水谚说难听话,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   不过,有次,陈母避开陈静婉,单独跟韩水谚说话,说陈静婉还没嫁进门,就惹得公爹不喜,两方长辈又结了梁子,即使她松口让陈静婉嫁过去,以后陈静婉在韩家怎么过日子。   虽然陈母语气温和,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她不会让陈静婉嫁过去的。   希望韩水谚不要再纠缠,早日歇了心思,也省得闹出诸多风言风语,败坏名声。   当天,韩水谚回家就跪在父母面前,坚持要分家。   以后他只侍奉他娘颐养天年,他爹跟着他哥,兄弟俩各自尽孝。   韩父一听这话,抄着擀面杖狠狠砸在韩水谚身上。   韩水谚没躲,咬牙挺着,打吐血了都没服软。   韩父从小就偏心聪慧的大儿子,对韩水谚不甚喜欢,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紧着老大,有什么脏活累活就让给韩水谚干,家里赚的银子有大半都供老大读书了。   韩水谚盖房子的钱,都是他自己做工赚的,从他十二岁想娶陈静婉开始,就整天做着各种活计,一年四季都不歇着,一文钱一文钱地攒。   好不容易跟陈静婉订了亲,又建了新房子,眼看就要功德圆满、把人娶进门了,他怎么可能放弃。   见小儿子吐血,韩母终于发作了。   她指着韩父大骂,要是韩水谚被打出个好歹,她非跟韩父拼命。   她连夜把大儿子叫了回来,商量着分家的事。   韩母对陈静婉是非常喜欢的,觉得小儿子能娶到陈静婉是福气,本来韩父对陈静婉也没太大意见,要不两家也不可能定亲。   但是,自从韩水谚他哥中了举,韩父便觉得自家门槛高了。   他可是举人的父亲!   陈父那种平头小百姓不配做他的亲家,争执因此而起。   所幸,韩水谚他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对韩水谚也心有愧疚,由他做主,请来族中长辈和里正,当场立了字据。   兄弟二人分家,一人侍奉一老颐养天年。   等韩水谚他哥参加会试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留在村里,届时他将爹娘全都带到城里生活,韩水谚每个月出一笔银子供韩母开支。   事情敲定后,韩水谚拿着字据来到陈家。   陈父陈母听完并未作声,把陈静婉叫了出来。   陈父跟她说,让她自己想好,人还没嫁进门,未来夫家就因为她闹成这个样子,万一韩水谚后悔了,他们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陈静婉说不得就要落埋怨,有的是苦日子过。   陈静婉听完默不作声,走到韩水谚身边跟他并排跪下。   陈父见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陈母上前把俩人拉起来,朝韩水谚道,俩人以后好好过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女儿给她送回来,俩人好聚好散。   韩水谚没做什么保证,只说知道了。   嘴上说的再花哨,陈母也不会放下心,日子过长久了才是最好的保证。   ……   这时,除了耳边的风声,骡车上没人再开口说话。   良久。   李青辞朝陈静婉道:“你爹说的不错,不过,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陈静婉抹了把眼睛,笑着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先顾好眼下吧,就算韩水谚变心,我也可以跟他和离,我会蒸馒头、绣花、做衣服、编筐,总能养活自己。”   她不想管以后,她现在就想嫁给韩水谚,韩水谚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不能退缩。   前头的韩水谚听见说话声,并没有反驳说自己肯定不会变心,而是说:“婉婉,以后家里的钱都给你放着,等我变心了,你就带着钱走。”   “赶你的车吧!”陈静婉在他后背拍了一下。   李青辞看着两人,笑着不作声。   等到了城里,三人分开走。   李青辞先去书肆,挑挑拣拣买了两本书,又借了五本书。   走到柜台前付完账,李青辞朝张掌柜问道:“店里还需要抄书吗?”   张掌柜闻言一愣,放下手里的算盘:“你要抄书吗?”   李青辞点头。   张掌柜和善地笑了笑,调侃道:“怎么啦,没钱看书了?”   李青辞摇头道:“我想自己赚钱。”   “行,有志气!”张掌柜摸了摸他的脑袋,感慨道,“这次见又长高不少,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这些书你拿回去抄吧,抄多少我收多少。”张掌柜递给他一摞书。   全是科考要用到的圣贤之书,在丰水城,这些书算是紧俏货,里头的字读起来枯燥乏味,偏僻不易写,丰城有学识的不多,字写得漂亮的更少。   因此,这些书,书肆都是卖的原版,要是誊抄得漂亮,按半价卖出去也能赚不少。   李青辞接过书:“谢谢掌柜,等我下个月借书的时候一并带过来。”   “行。”张掌柜爽快地答应了。   三人会合后,在城里逛了一个多时辰,买了些零碎的吃食,趁着日头暖和,赶着车往回走。   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路口,李青辞提着东西,笑着跟他们分别。   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捏着糖葫芦,李青辞朝家里走去,还没走到门口,手里突然一轻。   他转过头,就见玄鳞拎着书皱眉道:“弄的一堆什么?”   李青辞愣住了,慢慢松开嘴里咬着的糖葫芦,恍惚道:“玄鳞?”   “嗯。”玄鳞在他脑袋拍了一下,语气略有一丝嫌弃,“嘴上糊的什么,擦擦。”   头上不轻不重的拍打,李青辞终于回过神来,他猛地扑过去,伸手抱住玄鳞的腰,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啧!嘴贴在我身上了,什么玩意儿,黏黏糊糊的,撒手!”玄鳞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没有把人推开,只把手放在了怀中人的头顶。   李青辞踮起脚,贴着他掌心蹭了蹭脑袋,小声嘟囔:“你洗澡洗了好久。”   话语里透出来明显的思念和埋怨,可玄鳞只听到了埋怨,对于李青辞的思念,他没有办法领会。   玄鳞听完,不禁皱起眉,啧道:“就洗澡打了个盹,有什么久的。”   李青辞没说话,用脑袋撞他。   玄鳞低头,看着明显一脸不高兴的人,问道:“就这一会儿,你是饿着了还是冻着了?”   李青辞低着头,还是没吭声。   见状,玄鳞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摸了摸他的脸,斥道:“我是离开了一会儿,但你现在有吃有喝,身上热乎乎的,还有小孩一块玩,你哪来的怨气。”   “我很想你。”李青辞突然开口。   他抬头看着玄鳞:“你走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是吗?”玄鳞挑眉,掐着他的脸,哼道,“我看你刚才一路挺开心的,嘴角都快裂到耳后根了,一点看不出想我的样子。”   李青辞闻言不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回来时见你没在屋里,出门一看,正听见你跟那个小姑娘说红色的布好看。”玄鳞语气随意,扯着他的胳膊往院子走。   李青辞顺着力道抬脚,脑子里开始回想,他和静婉讨论布的时候,才刚出城门没多久。   李青辞抿嘴笑了起来,抓住玄鳞的手,仰头问他:“这些天你有想我吗?”   “不想。”玄鳞语气毫不迟疑,“闭眼前、睁眼后,都只能看见你在眼前晃悠,烦还来不及呢。”   李青辞哦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突然,他身体悬空,被抱了起来。   “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大!”   李青辞撇了撇嘴,抬脚踢踏。   玄鳞拧眉训斥:“啧!没完了是吧,我刚洗完澡,又让你给我蹭一身。”   李青辞低头看他胸前,发现自己蹭上去的糖渍已经消失了,踢的那两脚,连一点鞋印都没留下,不禁郁闷:“你身上根本就不脏,连一点尘土都没有,真想洗澡可以在浴房洗,干嘛非要出去洗啊?”   “外面宽敞,泡会儿水舒服。”玄鳞抱着他走进屋里,先放下手里的书,然后将人搁下。   李青辞凑过去,朝他比划:“给你买个大浴桶好不好?能装下两三个人的那种。”   “得了吧,就那指甲盖大的玩意,连一只脚都放不下。”玄鳞在李青辞脑门弹了一下,“别瞎琢磨了,该干嘛干嘛去。”   “不想干嘛。”李青辞搂住他的腰,轻声道,“我现在就想跟你挨着。”   玄鳞手上一顿,看着眼皮子底下黑乎乎的头顶,语气嫌弃又带着一丝笑意:“你现在怎么跟鼻涕虫似的,软塌塌、黏糊糊,往哪一贴就扒着不放。”   声音落进李青辞耳朵里,他松开搂紧的双手,抬起头看着玄鳞,认真询问:“你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话落,陷入短暂沉默。   紧接着,李青辞感觉右脸被掐了一下。   “哪这么多话,去洗脸,还有你那俩脏爪子,好好洗洗!”   李青辞抬手揉了揉脸,眼里倒映着玄鳞走向床边的背影。   顿了顿,李青辞还是开口了:“对人来说,爪子也是骂人的,而且我的手很干净,就只沾了一点点糖渍。”   “……滚去洗!”   “哦。”李青辞应了一声,出去洗漱。   在城里吃了不少零嘴,晚上不怎么饿,但是,李青辞看了一眼墙上的身高刻线,还是把饭吃完了。   趁着吃完饭这点暖和劲儿,李青辞在院子里溜达,抻拉筋骨。   片刻后,他净完手,坐在桌前抄书。   挑拣一番,选了一本他小时候学过的书,执笔抄写。   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李青辞就起来活动一次手脚,很快又坐下了。   期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不像往日那般,时不时就会趴在床边,撩开帷帐往里探看。   直到子时初,李青辞放下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   抄书很费精力,李青辞也没有力气跟玄鳞闲话,随口说了一句我睡了,就裹着被子睡着了。   这一觉李青辞睡得很沉,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身边多躺了一个人。   总之,李青辞一口气睡到临近晌午才醒。   此时,玄鳞闭着眼躺着,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裳。   李青辞揉了揉眼,想着自己马上就起了,便把被子搭在玄鳞身上。   “自己睡完了,想起来把被子给我了,早干嘛去了!”玄鳞抬手掀开被子,冷声道,“不要,拿走。”   李青辞听完一头雾水,茫然道:“你又不怕冷,之前你都不盖被子啊。”   玄鳞冷哼一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把被子压那么死?睡觉也不老实,两只脚乱蹬。”   李青辞越听越迷糊,他迷茫地挠了挠脸,实在不明白玄鳞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坐起来,李青辞蜷了蜷腿,突然福至心灵。   他抿了抿嘴,压住笑意,凑到玄鳞脸前轻声说:“昨天睡得太快了,脚边的被子没压好,有点漏风,我可能嫌冷所以搓了搓脚,是不小心踢到你的。”   时间回到凌晨。   一条黑蛟睡熟了,尾巴不由自主地往暖和的地方钻,结果钻到一半脑袋被压得死死的被子卡住了,尾巴尖还被踹了好几脚。   玄鳞没说话,给李青辞一个白眼,扯过被子蒙在身上。   李青辞见状也没再多说,合好帷帐,转身离去。   一旦专心做一件事情,时间就会走得很快。   抄了一天书,李青辞揉着发酸的手腕,拖着有几分沉重的步子朝床边走去。   被子下鼓鼓囊囊,但为了稳妥起见,李青辞还是用手压了压,确定手掌下按着的是人腿,李青辞掀开了被子。   见玄鳞闭着眼躺在被窝里,李青辞稍作犹豫,在他脸前低声问道:“你要盖被子吗?”   一片沉默。   又等了片刻,玄鳞始终没有回应。   李青辞了然,他从柜子里抱来一床新被子,整理好后躺下睡了。   没有那个持续散发热意的人,被窝里早就一片冰凉,就像夏季用棉被包裹冰块,即使盖着厚厚的棉被,冰块也不会感觉到温暖。   玄鳞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伸手探进身边的被窝里,顿时感觉到明显的暖意。   没有丝毫犹豫,玄鳞扯开压在人身下的被角,钻进温暖的被窝里。   察觉到动静,李青辞醒了过来,迷茫地问:“玄鳞,你干嘛呀?”   “闭嘴,睡觉。”玄鳞言简意赅。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在嘴上,身边贴着的躯体也是凉的,李青辞不由得挣扎起来,推开脸上的手,嘟囔道:“玄鳞,你身上好凉。”   “知道我凉还不快点给我暖暖!”   玄鳞不满他的推拒,双臂一圈把人箍在怀里,顿时愉悦地挑了挑眉,低笑道:“小东西还挺暖和,早知道抱起来这么舒服,一入冬就应该搂着你睡。”   “……”李青辞无力叹气,也没再挣扎,他实在困得不行,偏了偏头就合上眼睡了。   偏偏这时玄鳞不安生,俩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甚至揪起他背上一块肉捏了捏。   “肉不够多,抱着有点硌。”玄鳞嫌弃地啧了一声。   李青辞双颊被揉来揉去,困意都揉没了,他翻了下眼皮,哽了哽没开口。   玄鳞捏着他的脸,困惑道:“也就脸蛋和屁股有点肉,之前给你喂那么肉,都去哪了?”   “用来长个了。”李青辞绷直腿,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去年长高很多,今天一比,我已经比静婉高出一拳,比水谚也就矮了半头。”   听出他语气里的开心,玄鳞也笑了起来,问道:“喜欢长个?”   “嗯,喜欢。”李青辞用力点了点头。   玄鳞摸着他的肚子说:“行,等天气暖和了,给你多弄点鱼吃,化雪之后的鱼味道最好。”   李青辞开口拒绝:“不用你弄,我可以自己去河里摸鱼。”   “你摸什么鱼,人还没有鱼大!”玄鳞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冷下脸训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离水远点,没长记性是不是?”   “不是,我记住了。”李青辞软下声音,小声道,“那不是还有你吗,到时候我自己摸鱼,你在边上看着,好不好?”   玄鳞手掌搓摸着软乎乎的肚子,哼笑:“我在边上,哪条鱼哪敢往你身边凑。”   “啊?”李青辞闻言一顿,抓住他的手指晃了晃,“那你能收住自己气息吗?别让鱼知道你在。”   玄鳞不理解,皱眉道:“这么麻烦干嘛,我抬抬手,你等着吃鱼不就完了。”   “不用你,我就想自己摸鱼。”李青辞坚持道。   “事儿真多。”玄鳞捂住他的嘴,“闭嘴睡觉,到时候再说。”   李青辞闷闷嗯了一声。   床上一片寂静,很快,李青辞睡了过去。   由于晚上折腾了会,早上李青辞起晚了。   他刚醒过来,就觉得浑身难受,整个人被完全禁锢,手脚都被束缚,连屈膝都做不到。   等确认搂在腰间的是人手后,李青辞深深叹了一口气:“玄鳞,你松开我,我要起床。”   等了两息,没回应。   李青辞提高音量,喊道:“玄鳞!”   “干什么!”玄鳞语气不耐烦,在被子里踢踏一下,“我睡得正舒坦。”   李青辞放轻声音,缓缓道:“我要起床了,你这样我起不来。”   “起床干嘛!”玄鳞心气不顺,搂紧怀里的温热,“再让我抱着眯会儿。”   李青辞顿了顿,仍是开口道:“不行,我得起床吃饭,已经感觉到饿了。”   “……”默了默,玄鳞把人放开了,不爽道,“快吃快回。”   李青辞坐起来穿衣服,再次拒绝:“不行,我要抄书。”   “……”玄鳞抬手搭在额上,没说话。   李青辞下床前,给他掖好被窝,安抚道:“夜里让你抱着睡。”   “……滚吧。”玄鳞翻身背对着人。   李青辞哦了一声,就离开了。   吃完饭,他就开始抄书,一抄又是一天。   一连五天均是如此。   这天上午,李青辞刚磨好墨,正准备舔笔书写。   身后,玄鳞一把掀开被子,刷地一下撩起帷帐,气势汹汹地走到李青辞跟前,咬牙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什么破书抄起来没完没了!”   “怎么了?”李青辞不明所以,对玄鳞突如其来的火气十分迷茫。   玄鳞薅住他的领子,直接把人提起来,怒道:“你说怎么了!”   每天太阳初升时,正是一天中灵气最足的时刻,也是妖吐纳调息的好时候,可偏偏李青辞在这个时辰起床,玄鳞睡得正舒坦,屡屡被人喊醒。   最可气的是,李青辞一走就不回来了,玄鳞连个回笼觉都睡不成。   玄鳞压着火气开口:“你这个书什么能抄完?每天往那一坐就不知道起来,深更半夜了才上床!”   玄鳞语气越来越气愤:“我搂着你刚安生地合上眼,没等我眯上,又让你给我喊醒了!”   李青辞闻言愣住了,好一会儿,他伸手在玄鳞背后顺了顺,轻声道:“别生气,我现在去城里给你买几个汤婆子,你放心睡吧,隔三个时辰我给你换水。”   轻缓的语调在耳边响起,玄鳞眉眼间的烦躁渐渐散了,他看着李青辞问:“什么是汤婆子?”   李青辞解释道:“一种很暖和的东西,比我暖和很多,你用了就知道了。”   玄鳞皱了皱眉,又看向桌上厚厚的一摞纸,发问:“你到底在抄什么?这么久还没抄完,也不嫌手酸。”   李青辞抿了抿嘴,稍作纠结后,还是实话实说:“在抄书赚钱,要抄很久。”   “赚什么钱,给你的金子花完了?”玄鳞语气疑惑,捏着他手腕道,“这一串不是还在,要多少钱我给你。”   李青辞平静地解释:“金子还有很多,只是我想自己抄书赚钱。”   玄鳞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问道:“抄一张给很多金子?”   李青辞哽住了,抠了抠手指,低声道:“一张可能给一文钱。”   “一文钱是多少?”玄鳞神情疑惑。   李青辞叹了口气,看向腕上的珠串,解释道:“一颗金豆大概有一千多文钱。”   “……什么?”玄鳞仿佛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可置信道,“李青辞,你再给我说一遍。”   李青辞低下头,没吭声。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俯身盯着他,质问道:“你天天撇下我去抄书,就为了挣这么点钱?”   语气听起来十分惊诧,像是遇到了很费解的问题。   李青辞垂下眼皮,避开玄鳞的视线,他小声呐呐道:“多抄一些,钱就多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也能自己挣点钱。”   “为什么?”玄鳞很不理解,“我给你的金子不够你花吗?你张嘴说啊,我再给你一池子。”   “够花,你给我的金子够我一辈子吃喝不愁。”李青辞低低说着,“我只是想自己赚钱。”   敛着的眉眼,低落的语气,都在说明这个人此时不开心。   玄鳞松开手,压低腰身去看李青辞,放缓语气,耐心问道:“是怎么了?不想花我给的钱?”   “不是。”李青辞立刻反驳,“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语气停顿,想了想,李青辞继续说:“觉得别人都在为自己想做的事、想要的人努力,而我好像没什么用,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饭睡觉看些闲书,就没有旁的事要做。”   “庸人自扰。”玄鳞撂下这句话,重新抬起李青辞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每天什么都不用做,你不用吃苦受累,可以自在地活着,不是很好吗?”   “不要钻牛角尖,我给你的钱和你自己挣的钱,拿出去花,买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干嘛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不是这样的,有区别的。”李青辞缓缓解释,“就像我要给你买汤婆子,用你的钱买,和用我自己赚的钱买,意义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对我来说,重点是你给我买的东西,而不是花谁的钱买的。”   不是这样的,并不是钱的问题。   李青辞闭了闭眼,人和妖终归是不同的。   人没有办法做到对时间迟钝,不论你多么无趣,时间都不会加速半分,每一刻都需要熬下去。   即使你再满怀期待、再无比渴望着明天的到来,时间还是一瞬一瞬地度过。   “玄鳞,对人来说,除了吃饭和睡觉,在没有其他事情做的时候,要打发多余的时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李青辞缓慢说着,他试图和玄鳞解释,但是对上那双透着不解的暗金色眼睛,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怎么说呢,说他离开的这些天,自己每天都过得很无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淹没在那种茫然的死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迎来结束。   就像他十六岁之前那样,没有目的、没有期待,迷茫、苍白地活着。   这时的李青辞,浑身浸满了困惑和怅惘,投出来的眼神看着脆弱、无助。   “你到底怎么了!”   玄鳞紧蹙着眉,语气里带着急躁,说完,他伸手去摸李青辞的额头。   李青辞无奈叹气:“我没生病,只是想赚点钱,给自己找件事做。”   “你又不缺钱!”玄鳞吼了一句,默了默,他伸手抱起李青辞,走到桌边坐下,将人搁在腿上,指着桌上的一摞纸说,“就算你想抄书赚钱,想找个事做,也不用从早到晚就干这一件事吧,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冰凉。”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玄鳞烦躁地搓着李青辞的大腿,顿了顿,他突然提高声音说,“对,矫枉过正!”   “你这样不对,又不是非要挣那俩钱,想抄抄不想抄拉倒,别跟做任务似的,整天焊在这个椅子上。”   李青辞听完愣住了,细细想了想,玄鳞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现在有花不完的金子,并不是非要挣钱,有件事做就好。   “走走!我们去城里,你不是要给我买东西吗。”玄鳞抱着人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数落,“我看你就是在这种房子里待久了,给脑子闷坏了。”   “之前跟那俩小孩在一块玩,脸都快笑烂了,到我这就臊眉耷眼、蔫了吧唧!”   “李青辞!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专门摆臭脸给我看!”   李青辞:“……”   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拍了拍玄鳞的肩:“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坐好别动,闭会眼就到了。”玄鳞没理会他。   “玄鳞!”李青辞坚持道,“我想和你走着去,不想让你用法术。”   稍作沉默。   李青辞被放下来了。   玄鳞问他:“这又是为什么?”   李青辞抓住玄鳞的手晃了晃,仰头冲着他笑,开心道:“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走着,去城里很远,要走很久,这样今天的时间就会消磨得很快,而且,路上可以跟你说很多话。”   “怎么?嫌平时话说少了?”玄鳞一脸不满,甩开李青辞的手,“我闭眼前跟你说话,睁眼后还是跟你说话,说得我嘴皮子都薄了!”   李青辞翘起唇角笑了两声,凑过去抓他的手,解释道:“没有说很多话,如果今天不去城里,那现在就是你在睡觉,我在做别的事。”   玄鳞冷声发问:“你怎么不找我说话?天天抄你那破书!”   李青辞握住他一根手指,用力捏了捏,嘟囔道:“你在睡觉。”   “睡觉怎么了?又不是死了,你可以叫我。”玄鳞语气不悦。   李青辞用肩膀撞他,闷闷道:“叫你你又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玄鳞高声驳斥。   李青辞坚持道:“你有!”   “我没有!”   “你有!”   “再顶嘴,我揍你!”   “你看,你又不高兴了。”   “滚。”   李青辞笑吟吟地歪在玄鳞身上,无赖道:“就不滚。”   “呵!”玄鳞冷哼一声,一把将人扯开,往前一推,抬脚去踹李青辞的屁股。   谁料,李青辞早有防备,猛地往前蹿出一大截。   玄鳞始料未及,怒喊道:“李青辞!你给我站那儿!”   李青辞闷头往前跑,头也不回道:“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站那儿挨打。”   玄鳞见状,气得额角直抽抽。   他一个千年大妖,实在拉不下脸跑着去追一个小崽子,太有失风范。   眯了眯眼,玄鳞抬手一指,李青辞登时定在原地。   玄鳞双手抱臂,慢悠悠走过去,凉凉道:“跑啊,怎么不跑了,俩小短腿现在倒腾得挺快,长进了啊!”   被定住的李青辞,正在用力挣扎,可连根小手指都动不了,他气囔道:“玄鳞!你耍赖!哪有你这样的!不公平!”   刚囔完,额头就被弹了两下,玄鳞在他头顶不屑道:“你一个小崽子,妄想跟我谈公平,痴人说梦!”   李青辞抿着嘴没吭声,他敛着眼皮,快速眨巴眼睛,脸上透露着一股委屈样儿。   玄鳞低头扫了他一眼,忽地,玄鳞似是无语地翻了下眼皮,抬脚踹在李青辞屁股上:“行了,跑着玩吧。”   “那你还用法术吗?”李青辞站着没动,低低问了一句。   玄鳞皱了皱眉:“不用。”   “哦。”李青辞轻应一声,往上瞟了一眼。   玄鳞长得很高,腿又长,凭他的身高去踹玄鳞的屁股,也不是做不到,但是踹完身影会晃,影响跑路。   思及此,李青辞抬起头,冲玄鳞弯眼笑着,指了指天空,惊叹道:“你看,好漂亮的云彩!”   玄鳞挑了下眉,抬头去看。   就是现在!   李青辞迅速踩在玄鳞脚上,还碾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   “李青辞!!!”   身后传来玄鳞气急败坏的声音,李青辞哈哈笑着。   笑声欢畅,步伐轻快。   开心的笑声传到玄鳞耳朵里,玄鳞周身蹭蹭直冒火,什么风范也没了,他抬起脚就去追李青辞。   一边追,一边放狠话威胁:“李青辞!你死定了!”   李青辞不敢回头,用尽全力奔跑,结果,身后的脚步声快步逼近。   想了想,丝毫没有胜算。   李青辞立刻停住步子,回过头,一把扑在玄鳞身上,十分诚恳地认错:“玄鳞,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撒手!”玄鳞厉声呵斥,怒其不争道,“李青辞!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不能。”李青辞气喘吁吁道,缓了口气,他接着说,“有骨气只会被收拾得更惨。”   玄鳞哽住了。   李青辞又道:“我要是真有骨气,你又该嫌我不识时务了。”   玄鳞:“……”   玄鳞按着他的唇瓣揉了揉,哼道:“这么小的嘴,没想到这么能巴巴,歪理一套一套的。”   李青辞抿嘴笑了笑。   这是一个讨好的、带着谄媚意味的笑容,但是因为那双干净的眼睛,显得这个笑容很存粹、很讨喜。   “收一收,笑得跟傻子似的。”玄鳞撤下手,转过脸,没再计较。   李青辞哦了一声,抬脚跟在他身边,问道:“刚刚那朵云彩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玄鳞语气讽刺,“不仅好看,还好疼。”   李青辞嘿嘿笑了两下,欢快道:“你又不会觉得疼,你皮那么硬。”   “……”玄鳞懒得搭理。   李青辞又道:“我们有句骂人的话,叫厚皮脸,你听说过吗?”   玄鳞闻言皱了皱眉,迟疑道:“好像有些印象。”   “哦。”李青辞凑过去掐他的手背,淡淡道,“好厚的皮。”   玄鳞听着不太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吼道:“李青辞!”   “哈哈哈……”李青辞大笑着跑到前面,一边跑一边认错,“我错了!”   “你给我等着!!!” 第31章   在沉重的步子里,城门口映入眼帘。   李青辞低着头,顶着一脸被掐红的指印,背到身后轻轻揉自己的屁股。   玄鳞冷着脸,走在他身侧。   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默。   李青辞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觉得脸上热热的,刚才一路上,跑了好久,都有些跑热了。   这时,他胳膊突然被扯了一下,抬起头就见玄鳞一脸不悦地看着他:“抬头看着点人,都快撞上去了,你是蚯蚓吗,脑袋都快钻进土里了。”   “好,知道了。”李青辞乖乖听着,没有反驳。   城里人很多,热闹非凡,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玄鳞伸手揪住李青辞的后衣领子,拎着人往前走,催促道:“你不是要给我买东西吗,快去买。”   “好。”李青辞指了指路,“那家店铺在这条街上。”   片刻后。   俩人站在店里,李青辞掏出两颗金豆摆在柜台上:“把你们店里最好的汤婆子拿出来。”   掌柜的一看见金豆,眼睛都直了,立刻大笑道:“贵客稍等!”   不一会儿,柜台上摆了一溜材质、花样各异的汤婆子。   “贵客请看,这是黄铜,这是紫铜,这是鎏金的!还有这个……”   李青辞打量一圈,转头看向玄鳞,问他:“你有喜欢的吗?”   “这个吧,看着金灿灿的。”玄鳞随手一指。   李青辞点头,朝掌柜道:“要六个鎏金的。”   这话说完,掌柜面露难色,一副心疼悔恨的模样,叹气道:“鎏金价格高昂,平时不易售卖,因此店里进的货少,眼下就剩两个鎏金,若贵客愿等,下一批本月末就能送来,届时我都给您留着。”   “我不等。”玄鳞低头看着李青辞,语气强硬,“你现在就给我买。”   “好,知道了。”李青辞看向掌柜,“两个鎏金,剩下四个要紫铜的。”   “好嘞!”掌柜乐呵呵地收钱,麻利地包好东西递过去。   李青辞伸手去拿,被玄鳞抢先拎走了。   顿了顿,李青辞掏出一颗金豆搁在柜台上:“这是定钱,留四个鎏金的,月末我来取。”   “贵客您擎等着吧!”掌柜收好钱,笑呵呵地把人送出门口。   李青辞攥着玄鳞的袖子,带着他往旁边路上引,一个眨眼,就见他手上空空如也。   即使见过很多次了,李青辞还是忍不住惊讶,心生羡慕。   “玄鳞,你是把东西放在身上了吗。”   玄鳞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李青辞期待地问:“我能放进去吗?”   玄鳞闻言,低头打量他,挑眉道:“整个的不行,剁成小块可以放进去。”   “……”李青辞哽住了,抿了抿嘴没作声。   这时,耳边响起一连串低沉的笑声。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没理会,路上买了些吃食,扯着玄鳞往戏园子走。   俩人听完一出戏,正好临近傍晚,找了一家没吃过的酒楼,由李青辞做主,就点了两个菜,一份糙米饭。   即使玄鳞在他耳边训斥,说他小气,李青辞也坚持自我,别的什么也没要。   李青辞夹了一块肉搁进嘴里,低着头说:“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们可以多来几次,总能把店里的菜点上一遍。”   “行吧,你总有理。”玄鳞翘起腿,懒洋洋地倚坐着。   李青辞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吃了近两刻钟。   等他们出门时,太阳欲要西沉。   俩人慢慢地走出城门,朝家里去。   半个多时辰后,余晖已尽,天色黯淡下来。   玄鳞在一旁冷嘲热讽:“让你非要走路,这下好了,天黑了,离家还远着呢。”   “没关系。”李青辞抓住他的手,淡淡一笑,“今晚有月亮,还有你,我不怕。”   此时,头顶的月亮几近满月,皎洁的清辉洒落人间,地上那条被无数人踩出来的土路也得了几分月光,能让人看清前路。   玄鳞没再嘲讽,收紧掌心,拢住那只暖乎乎的手。   周围沉默下来,静谧无风。   即使没人说话,李青辞也不觉得枯燥乏味,他看向地上紧挨着的两道影子,微微笑着。   渐渐,李青辞笑不出来了。   即使他现在身体强健很多,但是一天走那么远路,还是大冬天,李青辞有些吃不消了。   他喘了口气,没有强撑,晃玄鳞的手,轻声道:“我累了,不想走了。”   “不行,你自己要求的,必须走完。”玄鳞冷漠拒绝。   李青辞哽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腰,软下声音服软:“玄鳞~抱我吧,好不好?”   “以后还走不走?”玄鳞低头瞥他。   李青辞避开上方锐利的眼神,糊弄道:“……以后再说吧。”   刚说完,脑门就挨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骤然腾空。   玄鳞抱着他继续走着。   “玄鳞,你真好!”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开心喊道。   “哼!”玄鳞不屑冷嗤。   接下来的路走得很快,玄鳞抱着人走比他单独走着还快,没多久,俩人就回到了房里。   李青辞从玄鳞身上跳下来,朝他伸手:“汤婆子给我,我去灌热水。”   “行。”玄鳞把东西扔给他,朝床上走去。   李青辞接过东西,先把汤婆子好好擦洗一遍,拿到火炉边烘烤干燥,然后灌上热水,塞到玄鳞被窝里。   脚边一个,腰边一个,肩膀那儿放一个。   玄鳞摸了摸暖得发烫的东西,问道:“剩下的三个呢?”   李青辞道:“明早给你替换用,你放心睡吧,这个能暖和很久。”   说完,他躺在自己的被窝里,合上眼准备睡觉。   正当他昏昏欲睡时,脑袋被推了几下,玄鳞在他耳边说话,语气里满是不悦:“这东西是硬的。”   “还好吧。”李青辞很困,咕哝一声,“铜不是很厚实,应该都没有你硬。”   玄鳞持续推着李青辞的脑袋,声音听起来更不高兴了,他气愤道:“李青辞!你就拿这玩意打发我?”   “可这已经是城里最贵的了。”李青辞叹了口气,耐心劝说,“你别去碰它就好了,这样只会暖和,就不会觉得硬。”   “少糊弄我!”玄鳞一把掀开被子,强硬地挤进李青辞被窝里,伸手把人圈在怀里,“我不要那玩意,没有你舒服,你身上也热而且还软和。”   李青辞继续劝说:“可是明早我要起床,到时候又吵你睡觉。”   玄鳞搂着温软的人,舒坦地眯了眯眼:“到时候再说,现在闭嘴睡觉。”   “……”李青辞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   翌日清晨。   李青辞早早醒了,他困顿地眨了眨眼,决定睡个懒觉。   想避开屋内亮起的光线,李青辞脑袋一转,面朝墙,打算屈起右腿翻个身,结果发现他两条小腿被绑在一起,根本挣脱不开。   腿上缠着的是尾巴,腰间搂着的是人的手臂。   李青辞眨了眨眼,惊疑不定地抬头去看。   近前是玄鳞那张熟悉的脸。   上半截是人身,下半截是妖尾,还能这么拆开?   好神奇!   视线落在玄鳞脸上,李青辞越看越精神,都没什么困意了。   这时,玄鳞突然睁开了眼,璨金色的竖瞳凌厉、冰冷。   李青辞心头猛地一颤,抿着嘴没吭声。   “盯着我看干什么?”玄鳞缓缓敛起眼皮,语气懒洋洋的,“你又要起来了?”   双腿的缠绕感消失了,李青辞动了动脚,轻声道:“你刚才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玄鳞语气不解。   李青辞捻了捻手指,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眼皮:“眼睛,刚刚你的眼神很陌生。”   “啊?哦,那个啊。”玄鳞语气懒散,随意道,“睡得太舒服,一时得意忘形,不是人形的时候,眼睛就是那样。”   随即,他眯起一条缝觑着李青辞,挑眉道:“怎么,害怕了?”   一双眼睛都害怕,要是他彻底化为原形,小崽子不得当场吓死。   “……嗯,害怕。”李青辞低低应了一声,看他的那个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很冰冷。   听到李青辞承认害怕的话语,玄鳞应该要开心的。   这个凡人小崽子终于惧怕他了,这样才不堕他千年大妖的威名,才能彰显出他原形的威武。   但是,玄鳞脸上并没有开心的神色,也没有出言嘲讽,他垂着眼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青辞伸手,慢慢抱住他的脖子,闷闷道:“我害怕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很陌生,感觉你不认识我一样。”   略显委屈的语气,很轻的声音,细听还有些发颤。   这些都在说明一件事情,李青辞害怕的是眼神,不是眼睛。   玄鳞听完,重新抬起眼帘,神色轻松随意,语气带着一丝嫌弃:“大惊小怪,没见识,我们这一族眼睛都是这样的,看什么都是这个眼神。”   “真的吗?”李青辞狐疑,盯着他的眼睛道,“那你再给我看看。”   玄鳞闭上眼不理会。   “玄鳞,你再让我看一下,好不好?”李青辞晃他的脖子,用脑袋蹭他的脸。   玄鳞不堪其扰,一把将人推开摁住,冷声道:“你害怕了自己找个地缩起来,别再往我身上凑。”   “知道了知道了。”李青辞语气敷衍,一副急等着看的样子。   玄鳞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一双璨金竖瞳。   被窝外,在李青辞看不到的地方,一条粗壮的蛟尾盘踞在床脚。   李青辞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双璨金色的眼珠。   是同一双眼睛,但是眼神不一样了。   现在的眼神没有那么冰冷,眼底倒映着李青辞的脸。   “好漂亮啊……”李青辞轻声喃喃,凑上去直勾勾盯着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刚睡醒还红扑扑的小脸越凑越近,玄鳞都感觉到了暖意,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把人推开,斥道:“差不多得了。”   “别推我。”李青辞不高兴地嘟囔,又凑过去看,感慨道,“我要是早看到这双眼睛,说不定就能把你眼睛的神韵画出来了。”   “……”玄鳞索性翻身平躺,睁着眼睛,任人盯着看。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李青辞依旧趴在玄鳞脸前,盯着他的眼睛看,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真漂亮啊!”   玄鳞眉心越蹙越深,似是忍耐到了极限。   他倏然抬手搭在额上,挡住眼睛里的情绪,声音低沉道:“至于吗,就这么喜欢?”   “喜欢,很喜欢!”李青辞用力点头,伸手扒拉他的手臂,催促道,“你快拿开手,我还没看够。”   玄鳞不理他,神色似有羞恼之意,他紧闭着眼睛,伸手将人推开。   “好吧。”李青辞遗憾地叹了口气,期待地问,“玄鳞,以后你眼睛不用了能不能——”   话语戛然而至。   意识到说秃噜嘴了,李青辞赶紧闭紧嘴巴,快速远离玄鳞。   奈何敌我悬殊太大,他刚动作一下,就被摁住了。   “说啊!继续说!”玄鳞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拍着他的脸问,“怎么不说了,说等我死了把眼睛扣给你。”   李青辞抿着嘴,讪讪地笑了笑,他快速往上瞟了一眼。   玄鳞脸色阴沉沉的,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别生气嘛……”李青辞轻声说着,抓住他的手指慢慢晃着,“我说顺嘴了,而且,我又活不到你死,这样好不好?等我死了把眼睛留给你。”   玄鳞冷嗤一声,一把甩开他的手:“谁要你那俩破眼珠子!丑死了!”   很嫌弃的语气,李青辞听了也没有不高兴,反而认同地点点头,笑着说:“跟你一比,我的眼睛确实很丑。”   玄鳞身形一顿,视线落在李青辞眼睛上。   此时,李青辞正笑着,原本偏圆的眼睛弯成一个月牙,黑黝黝的瞳仁,净澈、透亮。   “不必妄自菲薄。”玄鳞脸色缓和下来,阴沉的气势倏地散了,他捏了捏李青辞的脸,哼笑道,“你的眼睛也有可取之处。”   话音落下,月牙眯成了一条细缝。   见状,玄鳞偏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青辞笑着搂住他的腰:“刚才醒太早了,我想再睡会,你睡不睡?”   玄鳞嗯了一声,随即皱眉道:“都是你瞎折腾,被窝里都不暖和了。”   “没关系,我再给你捂热。”李青辞松开他,掖严实被窝,躺下伸直腿脚。   玄鳞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手掌贴在软乎的肚子上摸了摸:“还行,不算很平,那就再睡会儿,你醒过来记得叫我。”   “叫你干嘛?”李青辞不明白。   玄鳞道:“带你出去玩。”   “!”李青辞眼睛倏然一亮,雀跃道,“真的吗?去哪玩?玩什么?”   玄鳞伸手捂住他的嘴,斥道:“闭嘴,先睡觉。”   “……唔唔…”李青辞扒开脸上的手,埋怨道,“那你现在跟我说干嘛,影响我睡觉,听你这么说,我一下精神了,哪还有心思睡觉。”   玄鳞瞥他一眼,见他那幽怨的小眼神,忍不住头疼,一把将人推开,翻身坐起:“走走,不睡了!”   “好!”   李青辞开心地爬起来,噔噔跑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朝门外走着。   快速洗漱完,他跑回玄鳞身边,笑着说:“我们可以走了!”   玄鳞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抬脚往外走。   俩人走出大门,朝着山上去。   玄鳞没用法术,俩人徒步走着。   越靠近山脚,温度越低,时不时还有冷风刮过。   李青辞拢了拢衣襟,揣着手,缩着头。   “一身窝囊样儿!”玄鳞语气嫌弃,在他后背拍了一下,“背挺直。”   “不要。”李青辞拒绝,“这样不容易灌风。”   玄鳞哼道:“这都化雪了,你还嫌冷,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去山上找我,就你这缩头缩脑、一副极其畏冷的样儿,怕不是刚走出家门口就立刻返回去了。”   “不会。”李青辞平静地反驳,“我是怕冷,可只要你在山上,我会去找你的,再冷我也去,这两者不冲突。”   玄鳞语气一顿,随即道了一句:“嘴巴越来越会说话了。”   李青辞闻言笑了一下,朝他努嘴。   玄鳞在光洁的脑门弹了一下,然后扯开李青辞揣着的手,抓住一只手拢在手心里。   手掌相接的地方,持续传过来暖意,李青辞感觉一股热意顺着左手流遍全身,原本冰凉的双脚都变得暖乎乎的。   “玄鳞!你真好!”李青辞凑过去蹭他的肩膀,开心道,“我现在身上好暖和啊!”   “自作多情,我又不是为了你。”玄鳞冷着脸道,“你暖和我才能暖和,我可不想握一个冰冷的手,那不如去摸石头。”   “哦。”李青辞语气立刻低落下来,垂着头,闷不吭声。   蔫蔫地走了几步,突然,他身体腾空,被人抱在了怀里。   玄鳞正面单手抱着他,一手托着屁股,另一只手掐他的脸:“说两句就耷拉脸,什么坏脾气。”   李青辞拍开他的手,不高兴地蹬腿。   “别动,坐好。”玄鳞低声训斥。   李青辞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是为了我吗?”   玄鳞偏头移开视线,不予理会。   李青辞锲而不舍,追过去问:“玄鳞,你是为了我吗?”   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是不是!”李青辞用力晃他脖子。   “啧!安分点!”玄鳞扣住李青辞的后颈,将人摁住。   沉默片刻。   李青辞听见一声低嗯。   他翘起嘴角笑了起来,合拢手臂紧紧搂住玄鳞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话:“玄鳞,你真好,要是你偶尔讲话没那么讨厌,你就更好了!”   “再多话,你就下来自己走!”   玄鳞的语气听起来有种恼羞成怒的意味。 第32章   李青辞笑了起来,歪着脑袋去蹭玄鳞的脸:“算了,就算你有时候讲话讨厌,我还是觉得你很好!”   玄鳞身体微微一僵,他停下来,抬手照着李青辞的屁股,啪啪抽了两巴掌,然后掐着他的腰,要把人放下来。   “好好,我不说了。”李青辞开口认错,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   玄鳞没作声,脚步重新迈开。   李青辞趴在玄鳞肩上,双脚自然垂落,随着走动轻微地晃悠,像是幼时躺在摇篮里一样,晃得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李青辞挂在玄鳞身上,发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等他再醒过来时,天光大亮。   李青辞扯开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坐起来,挪了两步,依靠着玄鳞问道:“你弄的什么呀,这么香。”   “不知道,随便煮的。”玄鳞把绿色筒子递给他,连同一把勺子。   李青辞哦了一声,接过来开心地吃饭。   “在这等着。”玄鳞说了一句就离开了。   李青辞点头:“知道了。”   此时,刚刚立春,近来无雨雪,河流还在枯水期,瀑布截流,小溪基本上都干涸了,露出底下大小不一的石头。   而这时,一股磅礴的水流注入水潭,哗啦啦的水流进小溪里,不一会儿绵延数丈远。   片刻后。   玄鳞往下眺望一眼,见距离差不多了,便停下手。   “小崽子,过来。”   “好,来了。”   李青辞嚼完嘴里的肉,喝完最后一口汤,麻利爬起来朝玄鳞跑过去。   一到小溪边,他立刻惊叹地“哇”了一声,猛地抬头看向玄鳞:“这是你弄的吗?”   干涸的小溪里重新盈满清水,而溪水全都变成了冰,看起来异常平滑,感觉丢下去一颗石头能滑出去好远。   远远望去,小溪像一条清透的冰带蜿蜒朝下,阳光一照,非常漂亮!   “不然是你。”玄鳞扬着下巴不看人。   李青辞哦了一声,抱住他一条胳膊打秋千,试图想把他拖下来。   几番尝试,玄鳞始终站得笔直,身形没有丝毫倾斜。   李青辞荡了两下,觉得没劲便松开了手,这时,他屁股被踹了一脚。   玄鳞道:“下去玩吧。”   “啊?可是我有点怕,会不会摔出去啊?”李青辞揪着他的袖子迟疑道,心里又跃跃欲试。   玄鳞语气笃定:“摔不着你,大胆去玩吧。”   李青辞闻言眼睛一亮,拉着他的手道:“你和我一起玩吧。”   “不去,没兴趣。”玄鳞语气淡漠。   李青辞哦了一声,自己走到溪边,慢慢踩上去,脚下的冰面很滑,他站不稳,索性蹲下,双脚蠕动几下,发现他一直蹲在原地打转。   顿了顿,李青辞努着嘴,转头去看玄鳞。   玄鳞抬手扶额,似是对他很无语的样子,然后抬了抬手指。   霎时间,李青辞嗖的一下滑了出去,整个人像要飘起来一样。   “啊啊啊!!!救命啊!”   李青辞吓得哇哇大叫,双手胡乱挥舞,结果喊叫许久,他仍然安安稳稳地待在小溪里滑行,便讪讪地闭上了嘴。   等惊吓褪去,紧接而来的就是新奇和兴奋。   眼前的景象快速倒退,李青辞缓缓伸开手臂,感受着从他身边吹拂而过的山风。   “哇!啊啊啊啊!”   李青辞笑得很大声。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山间,惊得成群的鸟儿闪着翅膀扑棱棱乱飞,笑声和鸟鸣声和在一起,显得萧瑟的荒山热闹极了。   玄鳞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偶尔嘴角会勾起一抹笑来。   顺着小溪一路滑到底,李青辞笑得脸都快僵了。   他笑哈哈地站起来,没想到滑下去快,跑上来这么费劲。   一路小跑上山,等跑到玄鳞身边,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玄鳞!真好玩!”李青辞凑过去扯他的袖子,兴奋得不行,“我还想滑,你和我一起吧。”   玄鳞眼都没睁开,语气冷淡:“不去,说了我没兴趣。”   “有,你有兴趣!”李青辞使劲薅他的胳膊,拖着长长的尾音,“玄鳞~~跟我一起玩吧,好不好?”   玄鳞挣开李青辞的手,躺着不动,他这么大的妖,玩这种小崽子的游戏,太有失风范!   “走嘛!玄鳞~~~”李青辞拽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   玄鳞刷地睁开眼,恼怒道:“闭嘴,别瞎叫唤了。”   “好!”李青辞立刻闭嘴。   玄鳞站起身来,往溪边走。   李青辞快速走到他前面,摸着身后的裤子,郁闷道:“玩得是很开心,可是你看,我裤子都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   屁股连带着大腿都湿乎乎的,伸手一摸,又凉又潮。   玄鳞低头扫了一眼,抬手扔出一个东西:“坐在这个上面滑。”   “这是什么啊?”   李青辞看着冰面上硕大的漆黑菱形薄片,心下好奇,他蹲下来摸了摸。   冰凉,坚硬,顺滑。   摸起来的感觉很熟悉,好像清早缠在他腿上尾巴的触感。   玄鳞不耐烦道:“你坐就行了,哪来这么多话。”   “哦。”   李青辞抿了抿嘴,心下担忧,走过去低声问:“拔下来疼吗?”   玄鳞闻言瞥他,顿了顿,开口道:“之前打架碰到了,它自己掉下来的。”   “那你打赢了吗?”李青辞问道。   玄鳞冷哼一声:“废话,没打赢你现在哪还能见到我,我早就烂成泥了!”   “哇!那你好厉害,我没和别人打过架。”李青辞语气向往。   玄鳞抬手掐他的脸,阴恻恻道:“要不咱俩打一架?”   “那还是算了,我还没活够。”李青辞笑嘻嘻道。   玄鳞扣着他的脑袋,将人带到鳞片上:“别贫了,去玩吧。”   “好啊!一起玩!”李青辞伸手拉他。   片刻后。   玄鳞曲起一条腿,架着手肘坐在后面,李青辞坐在他腿间的空隙里,双手伸开,大声喊叫。   “闭嘴!鬼哭狼嚎的像什么样子!”玄鳞抬手在李青辞脑后拍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好开心啊!!!!!感觉要飞起来了!!!!”   “别叫唤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   黑色鳞片载着两个人在山间肆意徜徉,欢快的笑声洒了一路。   一连滑了三趟,李青辞的兴奋劲终于过去了,此时,他两股颤颤,爬山爬得腿都酸了。   感觉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塌塌的,一点都不听使唤。   “玄鳞~”   李青辞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嗓子,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塌着肩膀摆手:“不行,真不行了,受不了了,我走不动了……好累……”   玄鳞见状皱眉:“太虚了,体力太差,从早到晚就闷在那个小房子里,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上山跑个来回。”   “啊?”李青辞闻言瞪大眼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跑个来回?跑?”   玄鳞挑眉:“怎么,不是你说每天没事情做,现在给你找事做你又不乐意了?”   李青辞讨价还价:“那能不能等天气暖和了再说,现在很冷,穿得又厚,跑不起来啊。”   玄鳞似笑非笑道:“是吗,我看你第一趟从底下爬上来时,跑得挺快的,俩小短腿不停地倒腾。”   话音落下,李青辞沉默了,表情一言难尽。   他伸直双腿,郁闷道:“我已经在长个了,今年还会长的,很快就不短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再说了,我跑那么快还不是因为你在山上,不然我就慢悠悠走上去了。”   玄鳞瞥他一眼,没作声,又抬头看向太阳:“在这等着。”   “好,知道了。”李青辞声音还带着微喘。   玩了一上午,他确实饿得不行,觉得时间就跟滑冰一样,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玄鳞这次弄回来的又是带翅膀的东西,很大,很肥,肉很鲜嫩。   李青辞一口气吃了大半只,期间,脑袋都没抬起来过。   等吃到七八分饱,李青辞眼神呆滞起来,他抬起头慢慢咀嚼,接过玄鳞递给他的汤,小口喝着。   吃饱喝足,缓过劲儿来后,李青辞后知后觉发现,今天玄鳞又用了很多法术,早中两顿饭都是玄鳞给他弄的。   抿了抿嘴,李青辞低下头,没去看玄鳞的脸,轻声问道:“玄鳞,你会觉得今天麻烦吗?”   “什么麻烦?”玄鳞疑惑。   李青辞捏着手里的绿色筒子,悄悄移到他眼下,低声道:“这些不是你应该做的,你不用操这份心。”   说话时,李青辞吃得油汪汪的嘴巴张张合合,玄鳞操纵一小股水流洗去他嘴唇和手上的油渍,然后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朝山脚走。   “我愿意,我就想做,你管得着吗!”   玄鳞语气不怎么好,他伸手掐着李青辞的腰:“也不是白给你吃的,赶紧长高、多长肉,以后冬天我搂着你睡觉的时候也能舒服点。”   小崽子太瘦小了,都不够他缠的。   “知道啦!”李青辞搂着他的脖子,开心笑着,“我会好好努力的!”   接下来,李青辞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早起在家吃过饭,坐下抄两刻书,等没那么撑了,就一路小跑直奔山边,中间不歇息快步爬上山。   最开始半个月,来回跑一趟要两个多时辰,等回到家早就过晌午了,中饭都是在山上吃的。   下半晌,回到家一挨床,李青辞立刻就昏睡过去,每次都要睡半个多时辰才能醒过来。   睡醒后,他坐下抄书,吃过晚饭,看会闲书,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周而复始。   后来,李青辞的速度快了不少,能赶上回家吃中饭。   这天。   李青辞照旧小跑着上山,发现一颗开得很灿烂的桃树,娇艳芬芳的花朵引来了许多蜜蜂,还有几只漂亮的蝴蝶。   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扭头往身侧看。   玄鳞半眯着眼睛,神色慵懒,双手抱胸走得闲庭信步,很是潇洒随意。   有几次,李青辞气不过,故意跑得很快,可是玄鳞还是这副轻松随意的样子,步伐都没怎么变过。   李青辞渐渐歇了心思,老老实实按自己的步调跑。   “看我干什么,看路!”玄鳞侧目瞥他,斥责一句。   李青辞哦了一声,他停下来,折了一枝桃花,笑着递给玄鳞:“这朵花很好看,送给你。”   玄鳞睨他一眼,抱着手不接。   李青辞嘿嘿笑了两声,拿着花迅速插在玄鳞鬓边,调笑一句:“你比花还好看!”   说完,他立刻加快速度跑起来,唯恐玄鳞追上来收拾他。   一股浅淡的桃花香飘在玄鳞鬓边,绕在他鼻尖盘桓。   “李青辞!”   “哈哈哈……”   笑声跑远了。   跑了好一会儿,李青辞才回头去看,脑袋刚转一半,脑门就被弹了一下。   他被打了一下,依旧笑吟吟,脑袋一歪就靠在了宽阔的肩上。   一天又在欢快中度过。   这天,李青辞跑上山时,特意停下脚步,看那颗桃树。   枝头缀着许多鹌鹑蛋小大的青色果实,李青辞没敢多看,怕嘴里不受控地流口水。   等跑到水潭时,他开口询问:“玄鳞,你今天泡水吗?”   近来,自从天气暖和,水潭里又蓄满了清亮的水,小溪彻夜不息淙淙流着。   玄鳞偶尔会在水潭里泡水,一泡就是两三天,自己去喊他才醒,不过,大多数时间玄鳞还是和他一起睡在家里。   玄鳞皱了皱眉:“不泡了。”   “太好了!”   李青辞开心地搂住他的手臂:“那我们晚上又能一起睡了!”   玄鳞偏过头,低笑一声。   李青辞扯着他的手往自己腰间放,邀功道:“你摸,我又长了很多肉,你抱着会很舒服的。”   玄鳞顺势捏了捏他腰侧的软肉,评价道:“凑合。”   “哦。”李青辞抬手去掐他的腰,掐了几下都没掐动,不由得郁闷,“你到底怎么长的,我怎么才能长成你这样呢?”   “哼,下辈子吧。”玄鳞拍开他的手。   李青辞听完,沉吟片刻:“可能是我吃得还不够多,锻炼得太少,我要再加把劲儿。”   “今天下午不抄书了,再跑一趟。”李青辞就这样决定了。   “不行!”玄鳞断然否决,抬手在他脑袋扇了一巴掌,“当你自己是四条腿的千里马吗?一天跑这么多,本来就短的小短腿到时候越磨越短。”   “……”李青辞一听,气得哽了一下,抬腿连踢了玄鳞好几脚,气愤道,“我长高了!我都已经超过你的肩膀了!你别再叫我小短腿了!”   踢出来的腿笔直修长,尤其是小腿,骨肉停匀,格外纤长。   对于李青辞愤慨的抗议,玄鳞答应了。   他扣住李青辞的脑袋迫使他转身,应承道:“行,等你比我高了,我就不这么叫你了。”   “……”   李青辞深深呼了口气,他能等到这一天吗。   玄鳞啧了一声,戳他鼓囊的腮帮子:“别在这装河豚了,赶紧往回跑,等会太阳越来越大。”   “哦,知道了。”   李青辞整理一下身上轻薄的衣衫,抬脚往山下跑去。   时间哗哗流淌。   这天。   李青辞跑得大汗淋漓,成串的汗珠顺着他的下巴颌流到脖子里,再没入更深处。   喘气声越来越急促,玄鳞听得直皱眉,伸手把人扯住了:“别跑了,歇会儿。”   “……好……好。”   李青辞摸了把脸上的汗,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缓了片刻,他抬起头来,寻着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了。   他脱下外袍,用袖子扇风,原本白净的脸蛋此时一片潮红,翕张的嘴巴呵出一连串热气,整个人看上去热腾腾的。   玄鳞上前摸着他的脸,不由得训斥:“都热成这样了,不知道停下歇会吗?”   “还好,能坚持。”李青辞歪头,把脸贴在他掌心里,舒服地喟叹一声,“真凉快,你那只手也摸摸我。”   玄鳞一听,立刻抽回手,嫌弃道:“占便宜没够,蹭了我一手汗还不知足。”   “真小气。”   李青辞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挨着他乘凉,抱怨道:“天冷的时候,你抱我,我都没有二话,现在天热了,摸你一只手,你都不愿意。”   “……”   玄鳞摁着眉心,腿上热烘烘的弄得他心烦,便抬手召来一阵山风。   持续不断的山风带来一阵阵清凉。   “哇……好舒服……好凉快啊!”   李青辞眯着眼感叹,依靠着玄鳞的腿吹风。   没过多久,李青辞脸上的红潮褪去,身上干燥舒爽。   他从地上爬起来,扯住玄鳞的袖子往山下走:“回家吃饭,饿了。”   路过那棵桃树时,李青辞随意瞥了一眼,竟然发现上面有桃子红了。   他立刻走过去,盯着树梢露出些许红霞的桃子咽口水。   他蹦起来去够,没够到,还差了一点。   攒足力气用力一蹦,扑了个空。   那颗桃子被一只大手摘下来了。   玄鳞拧眉看着手里瘦小的桃子,嫌弃道:“这能好吃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李青辞道。   玄鳞没吃,递给他:“你先凑合吃吧,等会儿给你摘大桃子。”   李青辞接过来,诧异地扫视整棵桃树:“哪还有更大的桃子。”   “在别地儿的山。”玄鳞道。   李青辞哦了一声,询问道:“我能一起去吗?”   “不能。”玄鳞否决。   李青辞努着嘴道:“那你要多久回来啊?”   玄鳞操纵水流将他的手连同手上的桃子一起洗干净,随口笼统一答:“过两天,很快就回来了。”   李青辞听完不禁郁闷,他不明白,很快是怎么和过两天放在一起说的。   在他看来,很快,最多不能超过一刻钟。   “我不想吃大桃子,我就喜欢吃小桃子。”李青辞伸手抓住玄鳞的袖子。   玄鳞低头瞥他,然后偏头,无声笑了一瞬。   鼻涕虫成精。   玄鳞抽出袖子:“行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去摘我喜欢吃的大桃子。”   “你怎么这么馋!”李青辞撇嘴嘟囔一句,不情愿道,“好吧,那你快点回来。”   玄鳞哼了一声,掐着他的脸拧了半圈,然后转身离去。   李青辞抬脚踢飞脚边的小石头,闷闷不乐地往山下去。   咔嚓一口。   李青辞恨恨地嚼着桃子,心想,小桃子也很好吃嘛,就是有一点点酸而已。   回到家,一个人吃完午饭,躺床上闭目养神。   估摸着时辰到了,就起来抄书。   桌上堆了厚厚一沓纸张,李青辞理了理,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想着等过两天玄鳞回来了,再和他一起去城里,结果一连等了七天都不见人影。   李青辞耷拉着脸,擦着满头的汗,蹲着小溪边掬水洗脸。   陡然间,眼前溅起一大片水花,扑了他满脸。   一个很大、很红、很饱满看起来就很甜的桃子浸在溪水里。   李青辞愣了一下,立刻转头。   就见玄鳞咬着一颗桃子,施施然地站在他身后。   李青辞猛地站起来,朝他跑过去。   “玄鳞,你回来啦!”   “桃子要流走了。”   玄鳞笑了一声,拍着埋在他肩上的脑袋。   李青辞一听,立刻松开玄鳞,折回去捡起溪水里的桃子,然后跑回他身边,惊叹道:“好大的桃子啊,感觉有我半个脑袋大了!”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清甜、丰沛的汁水盈满唇齿,舌尖轻轻一抿,软嫩的桃肉立刻就化开了。   “哇!太好吃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桃子!”   李青辞满脸惊叹,朝玄鳞用力点头:“比小桃子好吃太多了!”   玄鳞一挑眉,抬起手伸到李青辞脸边,作势要去抢他手里的桃子:“你不是说喜欢吃小桃子吗,把大桃子还给我。”   李青辞歪着头去蹭他的手心,小声反驳:“那我不是舍不得你离开嘛。”   玄鳞手上一顿,随即揉了揉手心里跟桃子一样红润饱满的脸颊,语气嫌弃道:“至于吗,也就离开了一会儿。”   “不是一会儿,是七天!七天!”李青辞很大声地反驳。   对于李青辞的忿忿不平,玄鳞不明所以,皱眉道:“有什么区别吗,也就多喘了几口气而已,又没差很多。”   “当然有区别!差很多!”   李青辞瘪了瘪嘴,语气幽怨。   玄鳞啧了一声,有些头疼,随口敷衍一句:“……好好,知道了,有区别。”   李青辞抽了下鼻子,继续捧着大桃子啃咬。   俩人慢悠悠地走下山。   最近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李青辞总忍不住想往玄鳞身上贴。   “离我远点。”玄鳞又一次把人推开。   李青辞扯着衣领抖动,难受道:“好热,今晚上没风,你就让我抱着吧,明天我就去买冰。”   “不行。”玄鳞断然拒绝,李青辞身上潮热,贴在他身上腻乎乎的,“你用那个毯子。”   “哦。”   李青辞摸索着伸开毯子垫在身下,顿时觉得凉快不少。   此时,窗外忽然吹来一股凉风,直直照着李青辞吹。   李青辞眨了眨眼,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   李青辞早早醒来,见玄鳞翻身了,便开口询问:“今天跑吗?”   “不跑了,以后都歇着吧。”   李青辞闻言一愣,问道:“怎么了?这都五天没跑了。”   “外面热,你不知道吗,到时候跑一身汗又往我身上蹭!”玄鳞语气不善。   李青辞哦了一声:“好吧,那你继续睡,我去找水谚,明天用他的骡车去城里买冰,再买个冰鉴。”   “不睡了。”玄鳞烦躁地皱着眉,满脸不痛快,他猛地坐起来,“我出去泡会儿水,你在家好好待着。”   “你是去水潭吗?”李青辞跟在他身后问。   玄鳞嗯了一声。   李青辞点头:“好,等我和水谚说完,就去山上找你。”   玄鳞斥道:“不行,你就在家里待着,外面越来越热了。”   “可是待在家里更热啊。”李青辞小声反驳,“我可以跟去年一样,早早上山,然后傍晚回来,在水潭边也省得热。”   “是,在水潭边是不热了,那来回的路上呢,不热吗?”玄鳞指着他道,“你坐在屋里不动弹都嫌热。”   李青辞不解道:“可路上就热那一会儿,要是待在家里就一直热着。”   “你现在有很多金子,能买很多冰,只要你不出去,就热不到你。”   说完,玄鳞抬了抬手,屋里温度骤降,维持在不冷不热的状态里。   李青辞并没有因此高兴,他伸手拽住玄鳞的袖子,坚持道:“我不嫌热,我白天就要去水潭。”   “不许去!”玄鳞语气严厉。   李青辞追问:“为什么?去年我也是这样啊,为什么今年不行?”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玄鳞抽走袖子,脑中想起上一个夏天。   李青辞忍不住生气,盯着他质问道:“到底为什么不行?我又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不行!”玄鳞吼了一句。   默了默,他伸手把人拢到身边,放轻声音,缓缓道:“那时候,你每次来到水潭边,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脸蛋晒得通红,满脑袋汗,浑身冒着热气,瘫在石头上一直喘。”   李青辞垂头,静静听着。   玄鳞摸着他的脑袋,嘴角扯出一抹涩然的笑来,低低道:“之前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但是现在不行了……”   低缓的声音又重复一遍。   “……不行了,没办法视而不见。”   李青辞听完瘪了瘪嘴,伸手抱住玄鳞的腰,脸埋在他肩上。   玄鳞在他背上轻拍两下:“以后天气越来越热,你每天走在路上会很晒、很热,我总会有疏忽,不能每次都能按时接送你。”   “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出去泡水也能少操点心。”   李青辞默不作声。   玄鳞扳起他的脸,看着他问:“能不能听话?”   李青辞闷闷嗯了一声:“能听话,那你要赶紧回来。”   “知道了。”玄鳞哼笑一声,接着话锋一转,“你不听话也没用,我不去水潭,你去了也白去。”   李青辞立刻追问:“你要去哪?”   “我出去找条大江,好好泡会儿水。”玄鳞拧眉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在这屋子里待得感觉他都皱了。   李青辞盯着他问:“你多久回来?”   “也就打个盹,过两天就回来了。”玄鳞随口一说。   李青辞哦了一声,心想,可能要十天半个月。   玄鳞掐了掐李青辞的脸:“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吧,我走了。”   “好,知道了。”   李青辞的眼神随着黑色身影转动,直到停在身影消失的地方。   闷闷不乐地垂头站了会儿,李青辞抬脚朝往外走。   走到一半,恰巧碰见赶着骡车的韩水谚。   他站住脚,等车走近时,开口问道:“你是去城里吗?怎么就你自己,静婉呢?”   “我去城里买点东西,婉婉在家改衣服呢。”韩水谚停下来,招呼他,“你去城里吗?”   李青辞点头,抬脚跳上车,问道:“改的嫁衣吗?你的还是她的?”   韩水谚挠了挠头,语气透着一股无奈:“改的我的,我最近忙活很多事,瘦了一圈,婉婉觉得嫁衣不合身不好看,就说给我收收腰。”   李青辞闻言,上下扫视韩水谚,点头道:“静婉说的没错,这十多天你确实瘦了不少。”   “没办法啊,一想到我要娶婉婉就紧张得不行,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总怕哪里出问题。”   韩水谚语气惆怅,一脸发愁的样子。   李青辞在他肩上拍了拍:“出了问题你就不娶静婉了吗?要是成亲那天下了瓢泼大雨,难道你就不去迎亲了?”   “怎么可能,天上下刀子我也去!”韩水谚高声喊了一嗓子。   李青辞道:“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天上不可能下刀子。”   “……是哦。”韩水谚挠了挠头,一脸顿悟,眉宇间的担忧散去不少。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娶婉婉的。   那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真担心得把自己搞瘦了,婉婉还会反过来心疼他。   “嘿嘿!青辞你说的有道理。”   韩水谚笑得乐呵呵的,扯了扯缰绳,询问道:“对了,你去城里干什么啊?”   李青辞道:“我本来是去找你的,明天想用你的骡车买冰,结果今天正好碰见你去城里。”   “巧了,我今天正好空车,你随便装。”   李青辞诧异:“你这次不添置东西了?”   “……嗯,都收拾好了。”韩水谚语气有些含糊。   李青辞也没在意。   赶着车比走路快多了,还有风。   没怎么遭罪,俩人就到城门口了。   李青辞跟卖冰的掌柜商量好,每隔五日往家里送一车冰。   定好买冰的事,李青辞抬脚往书肆去,没想到韩水谚也赶着车往这走。   俩人并排走进书肆,李青辞诧异道:“你要买什么书?我给你抄一本,不用花钱买。”   “……咳咳,不用,我就是……就是进来随便看看。”韩水谚眼神闪烁,语气结巴。   李青辞打量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行,你看吧,我去挑书。”   李青辞现在挑书随心所欲,没办法,玄鳞给他的金子太多了,不花也只能堆在水潭里落灰。   等他挑完书,就见韩水谚面红耳赤的站在柜台前,张掌柜一脸揶揄地说些什么。   他抬脚走过去:“怎么了?”   “青辞我出去等你。”韩水谚说完,立刻跑出去了。   李青辞不禁疑惑,视线转到张掌柜身上。   张掌柜依旧笑得揶揄,朝他招了招手,李青辞皱了皱眉,迟疑地走到近前。   张掌柜从底下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笑道:“你也大了,提前看看也没坏处,这个送给你,就不收你钱了。”   李青辞一脸不解地接过册子翻看,手上倏然一顿。   原来是春宫图。   李青辞拿着册子好一会儿没动作,直到张掌柜调侃的笑声响起,他才一脸镇定地道谢:“谢谢张掌柜。” 第33章   张掌柜看着面红耳赤、绷着脸佯装镇定的李青辞,笑声更大了。   “哈哈哈哈……”   他拍了一下李青辞的脑袋,抽出他手里的书,开始结账。   李青辞接过书,连同册子一起包好,若无其事地走到骡车前。   韩水谚也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李青辞上车后,韩水谚道:“刚刚我买了些红纸,想让你给我写上喜字,到时候贴在新家里。”   李青辞应承:“行,我回去就写,明天给你送过去。”   “好。”韩水谚甩了下空鞭,架着车往回走。   ……   二十天后,五月十七。   陈静婉和韩水谚成婚前夕。   陈静婉在家里热得心烦,朝李青辞抱怨:“都怪韩水谚,我是想等到八九月天气凉快了再成亲,他非要定在现在,热得脸上妆都花了。”   李青辞拿着蒲扇给她扇风,温声劝道:“他不是急着娶你吗,再往后拖,他还不知道要瘦成什么样。”   陈静婉听完,抿着嘴不吭声了。   李青辞放下蒲扇,起身道:“你等着,我和水谚现在去城里买冰,绝对让你明天漂漂亮亮出嫁。”   “哎呀!我就是紧张,嘴上说两句抱怨一下。”陈静婉伸手去拽他。   李青辞转身往外走:“你在家等着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一出门,李青辞朝着韩家去,韩水谚一听,套上骡车就往城里去。   “真烦人!”韩水谚怒气冲冲地抱怨,“这什么烂习俗,成婚前还不让人见面。”   李青辞劝道:“再忍忍,明天一早就见到了。”   韩水谚烦得直拍大腿。   到了卖冰的铺子,韩水谚买了一筐冰。   李青辞见状,开口道:“现在天热,这些冰撑不到你们明天行完礼。”   “啊?可是,我就带了这么多钱。”韩水谚语气沮丧,他问道,“青辞你带钱了,过俩月,地里收成了,我再还你。”   “不用,算我送给你们的。”李青辞笑了笑,又朝掌柜道,“再要五筐冰。”   “这么多!”韩水谚惊愕道,“这要好多钱啊!”   李青辞摇头:“没事,我现在有钱了。”   付完钱,俩人赶着一车冰回去。   路上,李青辞掏出五个指头大小的金珠递给韩水谚:“贺你新婚。”   他没敢给太大的金子,怕韩水谚花的时候被人惦记上,而且也不好解释金子的来源。   即使这样,韩水谚还是惊得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久久没能说话,他先是前后看了看,确认路上没人后,才凑到李青辞脸前,低低询问:“你哪来这么多金子?”   “你放心,是正经得来的。”李青辞保证道。   韩水谚迟疑道:“你那个爹给的?”   李青辞听完沉默了,想了想,开口道:“差不多吧。”   “什么?”韩水谚一脸疑惑,爹还有差不多的?   李青辞没解释太多:“你放心拿着花吧,不过你花的时候,先去后街尾那家铺子里一次性换成银子,省得打眼。”   韩水谚犹犹豫豫地接过来,又问了一遍:“你现在真的有很多钱?”   “嗯,很多。”李青辞语气肯定。   韩水谚神色松快下来,笑道:“那我就收下花了,嘿嘿,过两天再来买冰,这个夏天婉婉就不用受热了。”   李青辞笑了笑,这个夏天他们三个都不用受热了。   笑了一会儿,李青辞低下头,心里泛着淡淡的失落。   他忍不住想,玄鳞这个时候在哪里,在干嘛,什么时候回来。   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陈家了。   韩水谚远远站在门外,李青辞自己搬筐。   “好青辞!辛苦你了,等你成亲,我也帮你忙活!”韩水谚朝他作揖。   李青辞勾唇笑了一下。   成亲,他会有这天吗?   卸了两筐冰,剩下的韩水谚拉回家里,留着明天用。   “他走了?”陈静婉强忍着没往外看。   李青辞擦了把脸上的汗,点头道:“别想了,明天一大早就过来了。”   “青辞!”陈静婉忍不住羞恼,“你现在嘴越来越贫了!”   这一年多来,李青辞肉眼可见地成长起来。   现在的李青辞,再也不是那副瘦弱的模样,像是喝饱了水的雨后春笋,蹭蹭往上长个,一下子抽条了。   身形修长匀称,面色红润,双颊丰腴,眼神明亮,是个非常精神的小伙子。   最重要的是,笑模样多了,话也多了,开朗不少,偶尔嘴贫两句。   “不是嘴贫,是实话实话。”李青辞微微一笑,“你就差把脖子抻出去了。”   “……李青辞!好你个臭小子!”陈静婉伸手锤他。   李青辞站着没躲,瞥了一眼窗外,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等明儿一早再过来。”   “行。”陈静婉走出房门,给他装了四个肉包子,“还热着呢,回去赶紧吃。”   “对了,还有俩咸鸭蛋,我自己腌的。”说到这儿,陈静婉自豪起来,“不比韩水谚他娘腌得差。”   李青辞笑了起来,点头道:“知道了,我走了。”   “好,路上慢点。”陈静婉嘱咐一句。   李青辞应了一声。   第二天,天刚微亮。   李青辞从床上起来,努力把头发梳理整齐,换了一身新做的浅红衣裳。   等天色更亮一点,他抬脚往陈家走。   这时,陈家里里外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陈母看见他,立刻喊他,把他叫到一遍,嘱咐道:“静辰虽然去送嫁,但是他年纪小,见事不周全,你多看着点。”   李青辞点头道:“您放心吧,我白天一直在韩家,而且,水谚很细心,他会看好静婉的。”   陈母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孩子。”   随即她偏过头,快速抹了两下眼睛,然后悄悄往李青辞手里塞了一个鸡蛋,低低道:“你路上趁机扔进轿子里。”   这边的习俗是礼成前,新娘子不能吃东西。   李青辞接鸡蛋塞进袖子里,然后笑着轻拍腰间,低声说:“您放心,昨天我和水谚进城,买了一包静婉爱吃的糕点。”   陈母听完,脸色缓和不少,温声道:“迎亲待会儿才来,你去跟静婉说会话吧,也省得她胡思乱想。”   “好。”李青辞抬脚往屋里走。   吱呀,一声门响。   陈静婉立刻挺直腰身,穿着殷红嫁衣,在凳子上坐得端端正正。   刚坐直,一看是李青辞来了,她立刻塌下腰,放松下来。   李青辞见状觉得好笑,扫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弯腰蹲在她身前,低声道:“女子成亲有很多不易,这个你拿着,自己留着防身。”   陈静婉疑惑地看着手里的布袋,打开一看。   好家伙!   她声音极低道:“这是金子吗?”   “是。”李青辞笑了笑。   陈静婉眼睛都瞪圆了,荷包的金珠子跟黄豆差不多大,粗粗一扫,足足有五十六个。   “你从哪弄来的?”陈静婉急切道,连忙收紧布袋带子。   李青辞安抚道:“你放心,是正经得来的,你可以放心花,我现在有很多钱。”   正经路子能得来金子吗?普通庄户人家一年忙活到头,也得不了二两金子。   陈静婉正要质疑,随即想到什么,迟疑问道:“是你那个爹给的?”   李青辞哭笑不得,怪不得他俩是一家人,问的话一模一样。   他点头道:“算是吧。”   陈静婉一听,皱起眉来,什么叫算是。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李青辞快速道:“你拿着放心花。”   陈静婉也没再多问,赶紧收好布袋,用手扇了扇风,感叹道:“明儿我就去城里买冰,你这钱给的太及时了,那傻小子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算是嫁给了一个穷光蛋。”   韩家本来也不算很富裕,又要供老大读书,父母二人还要留体己钱,因此分家时,韩水谚并未分到太多东西。   “他不穷,我也给他了,只不过没有你的多。”李青辞起身站到一旁。   陈静婉稍稍抬眼,也没太惊讶,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我们俩不用过苦日子了!”   “嗯。”李青辞也笑了。   此时,远远传来了锣鼓声。   李青辞拉开房门:“我出去看看。”   “好。”陈静婉立刻坐直。   韩水谚是骑着骡子来的,身后跟着长长一队人,离老远都能看见那顶嫣红的花轿。   迎亲有不少规矩,李青辞没再往前凑,站在一旁远远看着。   他会有一天像韩水谚这样迎娶自己心爱的人吗?   好像……   李青辞低下头,摸了摸腕上的珠串。   吹吹打打,热闹许久,新娘子终于上了花轿。   李青辞跟着嫁妆队伍走着,趁间隙,他拉着陈静婉的弟弟作掩护,把鸡蛋和糕点扔进花轿里。   过了一会儿,听见陈静婉小声抱怨:“太干了,噎人。”   她弟弟摸出一个水灵灵的青枣扔进去:“早给你备着呢。”   “好小子!不枉姐姐疼你一场。”   两个村隔得不算很远,也就走了一刻多钟。   陈静婉吃完收拾好,时间还有富裕。   到了韩家又是一场忙活。   韩父嫌面子过不去,躲在屋里不怎么出来,都是韩母和韩家大哥撑场面。   李青辞端着呈酒的托盘,跟在韩水谚身后,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已经把酒兑好水了。   韩水谚朝他挤眼。   席上很热闹,宾客尽欢。   韩母没有死守着旧俗,拿了些饭菜送到新房里,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千万不能饿着儿媳妇。   等到太阳偏西,宾客陆陆续续离席。   韩水谚掐了一下李青辞的胳膊,李青辞立刻架住他,两人踉踉跄跄地往房里走。   路上被人调侃,说还没入洞房,新郎就醉得走不动道了。   这时,韩家其他人忙着送客。   三人在屋里躲清闲,屋里放的有冰,还算凉快。   韩水谚擦了擦脸上的汗,压低声音道:“婉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歇会儿吧。”   陈静婉一听,立刻塌腰坐着。   李青辞也塌下肩膀,闲话一番。   他站直,朝二人道:“我回家了。”   “行。”韩水谚朝他摆手,“我就不送你了,以后方便多了,不用避着长辈,你随时来家里玩。”   “好,知道了。”李青辞笑了笑,转身离开。   出了门,抬眼一望,天边落日美不胜收,可是再美,终要落山。   李青辞想起韩水谚刚才说的话。   家。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不是有一个房子住就能称为家。   李青辞低着头,闷闷地踢着一颗小石头,慢吞吞地朝回走。   “刚才还笑着,这会儿怎么又耷拉脸了?”   李青辞听见声音猛地抬头,就见不远处的树下,玄鳞正站在那里看他。   “玄鳞!你回来啦!!!”   李青辞立刻朝他跑过去。   玄鳞站着没动,只不过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双臂,做出一个接人的姿态。   李青辞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花轿进门的时候。”玄鳞托住李青辞的后脑勺。   李青辞一听,努了努嘴:“这么早,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过去你也顾不上我,你那俩小……你俩腿一直来回倒腾,也就吃饭的时候坐下歇了会。”玄鳞点了点他撅着的嘴唇,“而且,那里人太多,很吵。”   “哦,好吧。”李青辞闷闷道。   玄鳞捏他的脸,问道:“刚刚为什么又耷拉脸?”   李青辞抿了抿嘴,没说话,松开手,拉着玄鳞的袖子往回走。   玄鳞哼笑:“怎么,羡慕别人成亲,失落、难过了?”   “嗯,羡慕。”李青辞低声说道。   玄鳞听完觉得好笑,挑了挑眉:“这有什么难的,你也娶,有的是金子,又不是买不起花轿。”   “钱是有了,新娘子去哪找。”李青辞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玄鳞顿了顿,疑问道:“能花钱买吗?”   “不能。”李青辞踢着一颗小土块,“我朝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抓到了要处以绞刑或斩首。”   玄鳞皱起了眉头:“除了那个静婉,你还认识其他小姑娘吗?”   “不认识。”   “啧!那你怎么娶?”   “……不知道。”李青辞语气很轻,很迷茫的样子,“怎么才能娶到呢?”   玄鳞见李青辞那样,不禁嫌弃:“没出息,就这么想娶媳妇儿?”   “嗯,想娶。”李青辞抬头盯着玄鳞,“很想娶。”   玄鳞在他脑袋拍了一下:“自己心里想想得了,一个小崽子还想学着别人娶媳妇!”   李青辞没有移开视线,依旧盯着玄鳞看:“我不小,我马上就十七了,静婉跟我一样大,她今天成亲。”   玄鳞惊讶地挑眉,他捏着李青辞的下巴,上下打量。   小崽子好像确实大了一点,不过区别不大。   还是小,不及他下巴。   “那怎么办?”玄鳞颇为头疼,语气无奈,“你不认识其他小姑娘,又不能花钱买,怎么娶?”   李青辞收回视线,拍开下巴上捏着的手,低着头往前走。   玄鳞见状一顿,走上前把他抱在身上,低声问:“饿不饿,吃烤鹌鹑吗?多刷蜂蜜。”   “不饿,想回家睡觉。”李青辞埋在他肩上,声音很闷。   玄鳞抿着嘴没再说话,轻拍掌心下的腰背。   看来小崽子是真的很羡慕,连好吃的都哄不好了。   到家后,房间里清凉不已。   李青辞察觉不对,他白日不在家,临走时没放冰。   可此时,屋里摆放了一块比他还大的冰块,这块冰晶莹剔透,不是他买的那些。   “玄鳞,我买的有冰,不用你费心弄。”李青辞走到墙角揭开棉被,露出冰鉴里的冰块。   玄鳞语气无所谓道:“有什么费心的,就抬了抬手,而且我待着也舒服。”   “哦,好吧。”   李青辞累了一天,身上出了很多汗,简单洗漱一下,便躺床上睡了。   睡得昏昏沉沉,脑袋里游思妄想。   这些天他嫌热,晚上睡觉只留一条小裤,眼下屋里温度低了不少,李青辞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在他后背支起的翼骨上,手指捏起一块皮肉捻了捻。   还是单薄。   一件外衫自柜中飞出,缓缓落在李青辞身上。   渐渐,周身缓和起来,李青辞舒展开身体。   次日清晨。   李青辞睡饱后醒来,感觉浑身怠懒,他翻了个身,身上的外衫滑落。   稍显粗糙的布料被压在身下,触觉十分明显。   李青辞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身侧闭着眼的男人,他伸开手臂想凑过去抱人,却忽觉身下一凉。   掀开外衫,发现小裤湿了一块。   李青辞抿了抿嘴,快速捞起外衫披在身上,下床去沐浴。   搓洗小裤时,脑中思绪翩飞。   玄鳞穿红衣是什么模样。   等他收拾完回到房里,就见玄鳞支着头看他,神色带着一丝莫名的古怪笑意。 第34章   李青辞满腹不解,走过去问玄鳞:“你笑什么?”   “……没什么。”玄鳞说话时,能明显听出他声音里低沉的笑意。   揶揄的,调笑的。   李青辞坐在床边推他,提高声音质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哈哈哈……笑你!”   玄鳞抬手拍李青辞的脸,低笑道,“原来是思春了,怪不得你这么想娶媳妇!”   李青辞闻言愣住了,怔了片刻,他攥紧手,镇静道:“我没有,你胡说。”   “嘴还挺硬。”玄鳞曲起手指,弹他的嘴唇,“你裤子刚一湿,我就嗅到了,还想瞒我!”   李青辞推开他的手,扯过毯子蒙在身上,翻身背对他:“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哟!还羞上了。”玄鳞扯开他头顶的毯子,“这有什么的,本能而已,妖也会这样。”   李青辞紧闭着眼,埋怨道:“那你嘲笑我!”   “哪嘲笑了,怎么,我说你两句都不行?”玄鳞掐他的脸。   李青辞抬手搭在额上:“不行!”   “脾气又大了。”玄鳞一把扯开他身上的毯子,把人捞在怀里抱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感叹道,“这么小的崽子也思春,你们人发情真早。”   一番直白又略显粗糙的话听下来,李青辞浑身不自在,一股气血猛的上涌,他脸都烧红了。   玄鳞低头打量他,仿佛是觉得他此时的情态很有趣,又开始逗弄他。   “这么大点的人,东西长好了吗,就这么思春?”   低沉、促狭的笑声落在李青辞耳边,鼻尖还萦绕着那股清冽的湿润气味。   意识到玄鳞说的东西是什么时,李青辞感觉脑袋“嗡”了一下,背后窜上来一股颤栗。   他绞着双腿,用力去推玄鳞,想要翻身下床。   “啧!”玄鳞语气有些讶然,像是没料到这种情况,“这么不经说。”   就这么三两句说话间,小青辞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玄鳞摁住怀里乱动的人,在小小东西上屈指弹了一下,低笑道:“物肖其主,跟你一样,没什么出息。”   李青辞大脑一片空白,身下仿佛还残存着那抹陌生的触感,怔了几瞬,他猛地撞向玄鳞,高喊道:“松开!”   李青辞用力挣扎,咬紧牙关,手臂都爆出了青筋。   带着怒意的喊叫声里,夹杂着一缕不明显的哭腔。   玄鳞听出来了,他牢牢把人箍在怀里,诧异道:“至于吗,就这么委屈,说两句就哭哭啼啼的。”   李青辞红着眼圈没说话,偏过头不看他。   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委屈劲儿,好想遭受了很不好的事情一样。   玄鳞很费解,又开始头疼,妥协道:“……好好,脸皮这么薄,以后不说你了,动不动就委屈掉眼泪。”   “我没哭!没掉眼泪!”李青辞大声反驳,不过没什么说服力,因为他的声音还带着哽咽。   玄鳞语气敷衍:“……好好,你是兔子,就是单纯的红眼睛。”   “我是人!”李青辞伸手搭在眼睛上,气得胸口急促起伏。   玄鳞拧起眉心,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把人往旁边一搁:“好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也清静会儿。”   李青辞一骨碌爬起来,抬脚狠狠踹了他好几脚,有一脚差点蹬到他下巴。   玄鳞咬牙忍了,没发火。   李青辞狠狠抹了把眼睛,转身走出了房门。   略带着凉意的水扑到脸上时,忍了许久的泪珠终于畅快地流下来了。   李青辞脸埋进水盆里,心里泛着一股一股的委屈,怎么都压不住。   ……   良久。   李青辞拿起帕子擦干净脸,神色正常地走进屋里,坐在桌前抄书。   天气热,没什么必要,李青辞也不喜欢出门。   等抄得手腕酸了,李青辞也没想到其他打发时间的事情,毕竟屋子里就这么大。   视线落在桌角干净的纸张上,李青辞怔愣片刻,捻起一张干净的纸,提笔舔墨。   他开蒙后,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不过来到乡下后,笔墨纸砚对他来说是很昂贵的东西,因此他再也没有在纸上作过画。   只是闲暇时用沙子作画,或者拿根树枝在松软的地上勾画。   手上很生疏,只记得一些很基础的运笔方式。   一连画了半个时辰,纸上出现一个五官都不慎明朗的男人。   李青辞叹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塞到抽屉里,想着以后用来引火会不会很方便。   晚间。   李青辞扯着自己的外衫搭在腰腹间,调整好姿势准备睡觉。   这时,玄鳞摸了摸他的脑袋。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捏了两下,轻声道:“好困,我要睡了。”   “嗯。”玄鳞应了一声。   这件事很轻易地被揭过了。   第二天。   李青辞一觉睡到天明,感觉神清气爽。   他扭头看向身侧,挪过去搂住玄鳞一条胳膊,伸手搓着他的袖子。   清清凉凉的,搭在身上很舒服。   “啧,撒手,身上腻乎乎的。”玄鳞皱眉推他。   李青辞抱着不松,辩解道:“我每天都洗澡,身上很干净的,而且我现在也没出汗。”   “你身上热,温了吧唧,软塌塌的。”玄鳞语气里很是嫌弃。   李青辞听完不高兴,指责道:“你冬天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恨不得我变成火炉那样热,像面团那样软。”   话音落地,玄鳞哼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李青辞又在床上磨蹭半个时辰,然后起身下床。   吃完饭,他坐到桌前画画。   虽然现在有很多钱,但是李青辞也不想浪费,把人脸画得很小,一张纸正反都用。   晃悠着,一天又过去了。   这天。   一大清早,李青辞刚吃完饭,就听见院外响起两道脚步声。   “青辞!起了吗?”是韩水谚在喊。   李青辞起身走到门口迎人,把两人引进门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床上还躺了个人。   李青辞有些紧张,不过好在床榻靠里,又有帷帐遮挡。   陈静婉和韩水谚都被冰块吸引了目光,没往床上瞧。   “我的天!这块冰看着真漂亮啊!”陈静婉围着冰块转了个圈,期待地问,“这能吃吗?”   李青辞顿住了,他怕热,但是嘴上不贪凉,因此也没问过玄鳞能不能吃。   想了想,他道:“最好还是别直接吃,可以湃东西。”   “那太好了!”韩水谚说着放下手里的筐,“这是才从地里摘下来的甜瓜,快用冰湃湃。”   李青辞点头道:“行。”   盛冰块的桶里蓄了不少冰水,他拿了几个瓜丢进去。   “估计等个一两刻钟就能吃了。”李青辞走到桌前给两人倒水,招呼他们坐下。   三人紧挨着冰坐下了。   韩水谚担忧道:“婉婉,你离冰远点,别受了寒。”   “没事,我心里有数。”陈静婉不在意。   李青辞道:“水谚说的对,你刚从外面进来,忽冷忽热的确实不好。”   见两人都这么说,陈静婉也没逞强,往后挪了几步。   韩水谚挨着李青辞,见他身上穿的还是葛布的旧衣衫,纳闷道:“青辞,你现在都有很多钱了,怎么还穿这个旧衣服啊,你别不是诳我俩的吧?”   “不是。”李青辞反驳,好笑道,“有钱也不能天天穿新衣裳啊,那多浪费。”   韩水谚不以为然,说道:“我要是很有钱,我就天天买新衣裳穿,这样就不用洗衣裳了。”   说着说着,韩水谚的怨气就上来了:“婉婉爱干净,衣服天天要换要洗,我说我给她洗,她嫌我手劲大把衣裳给她搓坏了,非要自己洗,然后洗得热出一身汗,脸都晒红了,回来又要换衣裳。”   “我乐意,我就爱洗衣服!”陈静婉伸手掐他。   韩水谚嘶了一声,连忙求饶:“好好,我不说了,我错了。”   李青辞看着呲牙咧嘴的韩水谚,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个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湃得冰凉的甜瓜一咬进嘴里,李青辞就笑着点头:“这瓜好甜啊!”   陈静婉自豪道:“那是,我特意种的,没亏过它们,经常浇水。”   韩水谚在一旁插话:“水都是我浇的。”   陈静婉睨了他一眼,韩水谚顿时低头吃瓜,没再接话。   李青辞吐出籽来,问道:“这能种活吗?”   “你要种啊?”陈静婉上下打量他,委婉道,“你想吃来找我就行了,不用辛苦劳累。”   李青辞哽了一下,抬手指向门外:“我能种活,院里那颗树就是我栽的。”   “是吗,我去看看。”说着,陈静婉一脸好奇地起身去看。   韩水谚也紧随其后。   三人趴在门口,一同望着院里那棵小树苗。   细细一棵,不到人大腿,蔫头耷脑的,但好在叶子是绿的,这说明树是活的。   陈静婉顿了顿,开口问道:“青辞,你给它施过肥吗?”   “啊?”李青辞迷茫了,他只知道浇水,“施什么肥?”   陈静婉和韩水谚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同一种眼神。   果不其然,这才是李青辞。   韩水谚拍着李青辞的肩膀说:“这东西跟人一样,也要吃饭喝水,需要精心伺候,不然长不好的,就像前两年的你,又瘦又矮。”   “姓韩的,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上嘴。”陈静婉手背到身后掐他,用眼神制止他。   韩水谚嘶了一声,冤枉道:“我这不是给青辞讲道理,教他怎么种东西吗。”   李青辞没在意韩水谚的话,笑着跟陈静婉说:“你别掐他了,等掐狠了你回去又要心疼。”   “青辞!”陈静婉脸色羞恼,干脆背过身不理他们了。   韩水谚低低笑了一声:“好兄弟!我跟你说,施肥很简单的,你家里有茅厕,舀几勺浇在它周围,再封一圈土,然后一次浇透水就行了。”   听他说完,李青辞感觉嘴里的甜瓜都不甜了。   顿了顿,他道:“可是,这是家里,不是田里,我施完肥还怎么住啊。”   “啊?哦,是啊。”韩水谚挠了挠脑袋。   陈静婉冷冷哼了一声:“瞎出什么馊主意。”   李青辞凑上前询问:“静婉,你有什么好主意?”   陈静婉咽下嘴里的甜瓜:“这么小的树,你去田间地头弄些烂菜叶子或者谷壳,埋在树周边就行,还没什么气味。”   “好。”李青辞点头,“等会我和你们一块出门。”   “不许去!”一道严厉的喝声响起。   三人俱是一惊。   玄鳞翻身坐起,一把撩开帷帐:“李青辞,给我滚过来!”   陈静婉和韩水谚对视一眼,满眼惊愕。   床上这个一脸不耐、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从未见过。   陈静婉下意识拽住李青辞的手臂,韩水谚也往前一步挡在他身侧。   陈静婉惊疑地看着李青辞,低低道:“这人是谁啊?他要打你吗?”   李青辞也是惊讶不已,他没想到玄鳞会露面,以后会当他们不存在。   听见陈静婉担忧的询问,李青辞朝她笑了笑:“不是,他很好的,我过去看看,等会再给你们细说。”   陈静婉不放心,这人看着就不是一般人,眼神又阴又沉,她抓着李青辞的手臂不松。   猝然,她瞥见了李青辞看那人的眼神,心中大惊,手上什么时候松开的都不知道。   韩水谚凑到她身边,低低询问:“婉婉,怎么了?”   陈静婉抬起头,撞进韩水谚的眼神里,怔怔地看着他没说话。   缓了几瞬,她拉着韩水谚走出房门。   一出门,韩水谚就担忧道:“那个人不会对青辞动手吧,看着很凶的样子。”   “……不知道。”陈静婉低声喃喃,“应该不会的,可能是看岔了。”   两人没走远,就站在门边,时刻听着里头的动静,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好冲进去救人。   此时,屋里气氛冷然,剑拔弩张。   玄鳞冷声道:“不许出去弄那个什么肥,又脏又难闻,而且你又不嫌热了?”   “静婉说没什么气味的。”李青辞缓声道,“就一会儿,等太阳落山我再去,到时候不算很热。”   “不行!”玄鳞越说越生气,掐着他的脸,怒道,“你竟然在我住的地方放烂菜叶子,你是不是存心想熏死我,那个静婉说没气味就没有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李青辞叹了口气,想解释小树离房门还有段距离,应该闻不到的,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湿了一小块的裤子。   他洗的时候离那么近都没闻到,或许玄鳞的嗅觉就是异于常人,格外灵敏。   “好,我不弄了。”李青辞妥协了,“你继续睡吧。”   “睡什么睡,你们三张嘴一直巴巴,我怎么睡的着,我又不是猪!”玄鳞语气不善。   “还有!”玄鳞深拧着眉心,质问道,“那个瓜就这么甜,让你巴巴的一直夸,我给你的桃不甜吗?你怎么没这样夸?”   李青辞翻了下眼皮,觉得很无语,他木着脸道:“是你嫌我话多,说吃都堵不上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   玄鳞哽了一下,更生气了:“好,你真行,越来越会顶嘴了!”   李青辞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索性坐下来伸手抱住他,在他背后顺了顺:“好了,别气了。”   玄鳞满心的怒火一滞,他双手捧着李青辞的脸,盯着他问:“我对你很不好吗?为什么那俩小孩都觉得我会打你?”   李青辞先摇头,而后缓缓解释:“没有不好,只是因为你陌生、高大……当然,也有一部分是你语气不太好的原因,而且他们是我的朋友,肯定会站在我这边,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   玄鳞耐着性子听他一通说,眯着眼质问:“我对你好,还是他俩对你好?”   李青辞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你,你最好,对我也最好。”   这是一个完全不需要思考的问题,除了他模糊记忆里的母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和玄鳞摆在天平的两端。   “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有良心,眼睛不瞎。”玄鳞眉梢轻挑,抬手把人一推,“行了,去和那俩小孩玩吧。”   李青辞站起来,哦了一声。   他转身朝门外去,刚踏出房门,陈静婉立刻叫住他:“青辞!”   “怎么了?”李青辞朝她看去。   陈静婉拽着他的胳膊,迈开步子就往外走:“我们要回去了,你出来送我们。”   “好。”李青辞轻笑一声。   等出了大门,陈静婉支开韩水谚,让他去赶车。   她拉着李青辞走到一旁,犹豫许久,仍是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如此纠结、为难,李青辞先开口了:“你想问什么?”   陈静婉紧抿着嘴唇,迟疑道:“青辞你,你是不是…那个男人…你是不是?”   话未说尽,李青辞却回答了:“是。”   他喜欢玄鳞。   陈静婉猛地攥紧他的衣袖,目露担忧。   她没有看错。   李青辞看那个男人的眼神和神态,她太熟悉了,毕竟韩水谚每次都那么看她。   可那是个男人啊!   “青辞……你……”陈静婉语气艰难,缓了又缓,轻声询问,“那他呢?”   李青辞闻言摇头。   玄鳞不喜欢他。 第35章   陈静婉一听这话,满心难受,顾不得其他,当即开口埋怨:“你这么好,怎么会不喜欢,他莫不是个瞎子!”   李青辞笑了笑:“他眼神很好的,能看得很远很远。”   陈静婉不禁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李青辞神色很坦然:“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每天过得挺开心的。”   “他对你好吗?”陈静婉语气关切。   李青辞认真地点头:“很好,我能有这么舒坦的日子都是他给我的。”   “啊?”陈静婉疑惑了,不解道,“既然对你这么好,还不喜欢吗?”   李青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还记得笑笑吗?”   笑笑是一条已经去世的大黄狗。   陈静婉闻言一怔,神色哀伤起来,虽然不知道李青辞为什么突然提起笑笑,她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   笑笑刚出生不久,躺在一片野草里,凄切地小声嚎叫,正巧陈静婉挖野菜路过,心生不忍便将其抱回家。   那年是大灾之年,先是旱灾又是水灾,家里粮食很不富裕,人都吃不饱,何况再养一条狗,没当成肉吃了都是这个狗命大。   可能是这条狗比较幸运,遇上了心地善良的陈静婉,即使陈父斥责多次让她把狗丢了,陈静婉都坚持要养。   为了怕小奶狗冻死,陈静婉让它睡在自己的被窝里。   最后,陈父无奈妥协,让她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喂狗。   陈静婉欢喜地同意了。   这条狗就在陈家安顿下来。   这是条很讨喜的狗,一给它喂吃的,就欢快地摇尾巴,还会冲着人笑,很可爱。   于是,陈静婉给它取名笑笑。   李青辞和韩水谚也经常去看笑笑,三人一狗经常在一起玩,轮流给狗洗澡。   狗越长越大,吃得越来越多,李青辞和韩水谚便把自己的口粮省给它。   就这样,笑笑长大了。   那时候,陈静婉害怕旁人把它抓了吃肉,天天跟在它身后,把它看得很死。   第二年,饥荒过去了,家家口粮富裕很多,陈静婉还是不敢懈怠。   直到第三年,风调雨顺,地里大丰收,其他村民家里鸡鸭猪狗等牲畜越来越多,笑笑也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陈静婉才放下心来,会让笑笑自己跑出去撒欢。   笑笑很亲人。   见了李青辞和韩水谚也是摇尾巴笑着,不过它跟陈静婉最亲,有时候还会给陈静婉叼回来兔子、野鸡等东西。   每当这个时候,陈静婉就会眉飞色舞地和其他两人炫耀,喜爱之色溢于言表,搂着笑笑大声地夸赞它。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笑笑的皮毛不再光滑,神色不再威风,变得瘦骨嶙峋。   陈静婉很担心,给它喂饭的时候总掉眼泪。   找了专门看牲畜的大夫,也没看出什么来,三人都没有办法。   有一天,陈静婉端着盆给笑笑喂饭,发现窝里没有笑笑的身影。   她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见,赶紧出去找。   期待着是不是笑笑跑出去找李青辞和韩水谚玩了。   结果三人都没有见到笑笑。   找了一天,不见笑笑的影子,临到傍晚,陈静婉终于想起什么,她跑到当初那片野草地里,就见笑笑躺在一个浅坑里。   没有呼吸。   陈静婉搂着笑笑冰凉僵硬的尸体嚎啕大哭,直到临近天黑,李青辞和韩水谚两人红着眼上前劝她。   最后三人挖了个深坑,把笑笑埋在了那里。   回到家后,陈静婉难过不能自已,一连两天都没吃饭,最后被父母骂了一顿,陈静婉才哭着起来吃饭。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浓烈的哀伤被冲淡。   直至今日,再度提起笑笑时,陈静婉脸上只露出些许伤感,不会再如当初那般悲痛。   ……   此时,陈静婉神色迷茫,问道:“笑笑怎么了,你好端端的提它做什么?”   李青辞道:“他对我,就像你对笑笑。”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便莞尔一笑:“倒不是说他把我当成狗,而是你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你会担心笑笑的安危,每日顿顿按时喂它,即使去城里赶集,也不忘给笑笑留好饭,冬天下雪了,你会把笑笑的窝挪到自己屋里,夏天带它去河里洗澡降暑。”   玄鳞对他的上心,李青辞很清楚。   他知道玄鳞喜欢他,愿意照顾他,不想看他吃苦受罪。   但是,这种喜欢无关男女之情,就像陈静婉对笑笑的宠爱一样。   他知道,他在玄鳞眼里一直都是弱小的,可以说是玄鳞可怜他。   这是强者对弱小的一种天然的爱护和怜悯之心。   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玄鳞从未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大人。   “青辞!”陈静婉语气惶惶,目光里满是担忧,哀声问,“那你要怎么办?”   李青辞淡淡一笑,温声安抚她:“不用担心,你跟水谚没挑明、没定亲之前,不是一样开心地在一起玩吗,我也一样,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陈静婉听完,忍不住直撇嘴,但是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好郁闷道:“我还想和你成为亲家呢,你生出来的孩子肯定聪明漂亮。”   李青辞闻忍俊不禁:“我可以当你孩子的干爹,一样的。”   陈静婉凑近盯着他打量,见他眉宇间没有惆怅、难过之意,一副随缘的轻松神色,不禁心下放松,叹了一声:“行吧,不过你年纪还小,说不定哪天就转性了,我也不急着难过,等你真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再哭也来得及。”   李青辞闻言一怔,想起这是自己劝过陈静婉的话,不由得好笑:“知道了,你回去吧,水谚在那边脖子都快抻长了。”   “青辞你……真是的!”陈静婉嗔怪一句,“算了,你从小就有主意,你想明白就好,我们走了。”   “好。”李青辞目送他们二人并肩离去。   等他们走远了,李青辞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脑海中闪现出他们在一起时那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在,还有……羞涩和无措。   这些玄鳞对他一丝也无,即使他对着玄鳞起反应,玄鳞也只当是好玩的事情,会游刃有余、言语随意地调侃他。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哪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陪在自己身边,都是喜欢,没必要较真,模糊一下当分不清就好了。   ……   等李青辞回到房里,见玄鳞靠在床头坐着。   李青辞拿起桶里湃着的甜瓜,仔细洗干净,切成小块搁在盘子里,走到床前递给他:“尝尝,很好吃的。”   玄鳞抱着手臂不接,问道:“有多好吃,比桃子还好吃?”   李青辞哽住。   对于玄鳞偶尔的幼稚,他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是两种不一样的好吃。”李青辞捻起一块瓜喂到他嘴边,在他冷飕飕的目光里,开口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桃子更好吃一些。”   玄鳞挑了挑眉,把喂在嘴边的甜瓜吃了,哼道:“凑合。”   过了几瞬,玄鳞又道:“再来一块。”   李青辞低头轻笑一下,捻起瓜喂他。   玄鳞吃着吃着躺下了,他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神色看起来异常惬意。   慢慢的,一盘子甜瓜吃完了。   玄鳞眯起一只眼瞥李青辞,语气倨傲:“伺候得不错,给你个尽孝心的机会,再给我切一盘。”   “好。”李青辞笑着答应了。   难得玄鳞有想吃的东西,他一连洗了三个甜瓜。   玄鳞照单全收。   李青辞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心里不由惊讶,一个甜瓜有他半个脑袋大,玄鳞一口气吃了四个甜瓜,肚子竟然还是这么平坦。   忍了忍,李青辞还是没忍住,上手摸玄鳞的肚子,好奇道:“你的肚子这么能装吗?”   玄鳞语气不屑:“吞三五个你都不够我塞牙缝的,这几个瓜也就湿湿嘴皮子。”   李青辞哦了一声,强忍着没去掰他的牙,平静道:“都能过人,那你好大的牙缝,说话竟然不漏风。”   “啧!你又想挨揍是不是?”玄鳞睁眼瞪他。   李青辞摇头,冲他笑了笑:“不想挨揍,想挨着你。”   说着,李青辞凑过去跟他并排躺着。   玄鳞揉了揉李青辞的脑袋,没说旁的。   李青辞撑着上半身,看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认真询问:“玄鳞,现在这样,你觉得自己过得开心吗?”   玄鳞皱了皱眉,眼神透着不解,虽然不明白李青辞怎么突然问这一句,他还是开口回答了。   “凑合。”   “哦。”   李青辞抿嘴笑了笑,抓住他一只手:“我也觉得很开心,那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好不好?”   玄鳞随意嗯了一声,悠然地闭上了眼。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远处山上白雪皑皑,屋内燃着热腾腾的火炉。   李青辞坐在桌前抄书,身后忽地响起一道不满的喊声。   “李青辞,快点滚过来!”   李青辞闻声搁下笔:“好,来了。”   屋外灯笼燃着荧荧烛火,李青辞擦干脸,换上干净寝衣,走到床边。   刚坐下,一条坚硬的手臂捞着他的腰就把他摁住了。   “这么磨叽,以后早点上床睡觉,老老实实让我抱着。”玄鳞在他头顶低声嘟囔。   李青辞掖好被子,开口应承:“好,知道了。”   自从入了冬,玄鳞越来越懒,天天躺在床上,他嫌弃汤婆子不舒服,总爱搂着李青辞睡觉。   有时候,李青辞就拿着书坐在床头,好让玄鳞能挨着他睡得舒服点。   冬日清晨。   李青辞睡醒后又磨蹭了一会儿,等到彻底精神,他伸手去推玄鳞:“好了,我要起床。”   玄鳞烦躁地低声咕哝着,搂着李青辞在他腰间狠狠揉搓几下,然后收回手脚翻身背对着人。   李青辞动了动脚,发现缠住他的尾巴已经不见了,便掀被而起。   先给火炉添了几块炭火,然后洗漱,吃饭。   收拾好一篮子鱼,李青辞来到床前跟玄鳞低声说话:“我去趟静婉家,晌午在那儿吃个饭,不到日落我就回来了。”   “去干嘛?”玄鳞没睁眼,“你又不嫌外面冷了?”   “还好,我多穿点,没事的。”李青辞缓缓解释道,“静婉怀相不太好,老是吐,她爱喝鱼汤,我去给她送几条鱼。”   “合着你前两天跑去河里折腾,是为了给那个静婉弄鱼。“玄鳞睁开眼,不满地看着他质问,“我也爱吃鱼,你怎么不把鱼留给我吃?”   李青辞翻了下眼皮,压下心底的无语:“是你嫌弃我钓的鱼小,说剔牙都嫌小,土腥味又重。”   对于李青辞的指责,玄鳞理直气壮地诘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得很对。”   李青辞想了想,又道:“等开春了,我们去汾水河钓鱼,那条河宽,鱼肯定也大,等我钓上来大鱼回来给你炖汤,这样好不好?”   玄鳞抬手搭在额上,压住满脸的烦躁:“行了,你走吧。”   李青辞没有立刻离开,给六个鎏金汤婆子全都灌上热水,挨个塞进玄鳞被窝里。   玄鳞笔直躺着没动,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莫名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冒着黑气。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掌握了握,轻声道:“我走了,你好好睡吧。”   玄鳞低哼一声。   李青辞转身离开,挎着篮子朝陈静婉家去。   路上起了风,又是阴天,李青辞拢紧衣襟,加快步子疾走。   等走到陈静婉家里,李青辞感觉身上都被吹透了,他一进院子,把篮子丢给韩水谚,立刻跑到火炉前取暖。   陈静婉忙起来倒水:“快,喝点热汤暖暖。”   “……好。”李青辞竭力控制自己,牙还是打寒颤。   陈静婉又心疼、又埋怨:“大冷的天,你过来干嘛,又不是非吃那几条鱼不可。”   “没事。”李青辞喝了几口热水,感觉身上暖和不少,“在家也是闲着。”   韩水谚走过来,拿着一张厚毯子披在他身上,询问道:“你在哪弄的鱼,前两天我去城里买都没见着。”   李青辞伸手烤火:“在山前那条小河里钓的,靠近第二个山头那有个坳窝,那片鱼多还背风。”   韩水谚拍着他的肩说:“这么冷的天,难为你了,等娃娃出来,让他给你磕头。”   李青辞闻言一笑:“好。”   “行,你俩坐着说话吧,我把鱼收拾了,做好饭喊你们。”韩水谚离开了。   李青辞放下手,站起身:“我跟你一块。”   “青辞,你留这儿歇着,让他去。”陈静婉开口叫住他。   耽误的这会儿功夫,韩水谚已经把门关上了。   李青辞没有再坚持,俯身坐下来,询问陈静婉的情况:“你最近还吐得厉害吗?”   “好多了。”陈静婉摸了下肚子,“最近老是困,一吃饱就困,没时间吐了。”   李青辞放心下来,点点头:“那就好。”   忽地,陈静婉掌心被踢了两下,她笑道:“小家伙估计睡醒了,又开始动来动去。”   李青辞闻言讶然,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微圆的肚子。   “青辞,你要摸摸吗?”陈静婉一手扶着肚子,冲他招手。   “啊?”李青辞踟蹰不定,犹豫几瞬,他走上前,慢慢去碰陈静婉的肚子。   这时,肚子里的小家伙刚好踹在李青辞掌心。   尽管隔着一层棉衣,李青辞还是感受了掌心下的动静,他满心惊讶地看着陈静婉:“已经会动了?”   陈静婉笑说:“一旬前就会动了。”   李青辞算了算时间:“那等你生产正好赶到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也少受些罪。”   自从陈静婉怀上孩子,他和韩水谚每次见面都愁云惨淡,韩水谚一直担忧,担心这、担心那。   他俩对妇人生产都不了解,只知道妇人生产不易,但到底不易到什么程度,谁都说不上来。   韩家大哥考中了进士,被外派到别地做官,韩家父母跟着一起上任了。   幸好陈母时常过来,陈静婉和韩水谚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提及生产的事,陈静婉脸上也挂着愁容,唉声叹气道:“这孩子快点出来吧,在里头烦死我了,以后不生了,好赖就这一个。”   李青辞温声安慰道:“快了快了,都过去大半,一转眼就到日子了。”   陈静婉在肚子上轻扇一下,眼神在李青辞脸上扫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那个男人还在你那儿住着吗?”   李青辞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微笑道:“在,这次去河里钓鱼就是他和我一块去的。”   早些时候,陈静婉就回过味来了。   之前,李青辞说去山上找朋友,肯定就是找那个男人去了。   那一大兜子鸭蛋估计也是那男人给的,还有李青辞突然多出来的金子。   陈静婉嗯了一声,低着头问:“那他一直跟你住一个屋子啊?”   “嗯,冬天他自己捂不热手脚。”李青辞坐在火炉前拨弄炭火。   陈静婉一听,悻悻地斜眼扫他,确认他面色红润,身形也没消瘦,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知晓李青辞的心思时,她心里一直挂念,怕李青辞不知事被人诓骗,她指使韩水谚,让他跟李青辞一块去洗澡,每次都是突然到访。   结果四五次下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李青辞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没什么痕迹。   她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长开的李青辞,陈静婉没忍住,开口发问:“青辞,那个男人是打算一直住在你那儿吗?”   李青辞点头,弯眼浅笑:“他说是。”   陈静婉见他那样,也歇了心思,没再问旁的。   算了,只要日子过得好就行,不拘什么男女。   此时,屋外韩水谚喊叫:“青辞,过来端饭!”   “好,来了!”李青辞起身过去。   自从陈静婉怀孕,韩水谚做饭的手艺提高了一大截,李青辞喝了一大碗热鱼汤,又待在烧着火炉的屋里,他身上都冒汗了。   吃完饭,三人说了会儿闲话,李青辞和韩水谚端着碗筷往厨房走。   一出门,鼻尖一凉,仰头看去,空中落下细小的雪花。   韩水谚放好碗筷,赶紧推着李青辞往外走,忙道:“我去套车送你,别等雪下大了。”   “不用。”李青辞抬脚朝外走,“离得不远,我一会儿就走回家了,你留家里陪陈静婉吧。”   不等韩水谚再劝,李青辞快步跑了出去。   “走这么快,我给你拿把伞!”韩水谚在身后呼喊。   李青辞冲他摆手:“不用,小雪,我走了。”   趁着雪刚开始下,李青辞想着赶紧小跑回去,但是刚吃饱,有些跑不起来。   他叹了口气,早不知道不吃那么多了。   李青辞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结果越走雪越大,等回到家里,脑袋落了满头白雪。   他一进屋,身体直打摆子,牙齿咯咯作响。   下这么大的雪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刮风!   李青辞坐在火炉前,耷拉着脸生闷气。   屋内响起一声懒洋洋的语调,玄鳞招手:“回来了,过来我抱抱。”   李青辞快速搓着冰凉的双手,又搓了两下冻僵的脸,拒绝道:“等一会儿,我喝口茶。”   玄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李青辞站起来,围着火炉走动,捧着热水小口啜饮,想让自己赶紧热起来,怕玄鳞等着急了。   也不知道玄鳞最近是怎么了,总感觉他火气很大,时常一脸阴沉,眉眼间透着烦躁。   李青辞想了想,没想通。   应该不是缺水,入冬前玄鳞刚泡过水,说是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大江,言语间透着惬意的样子。   “你那一口水还没喝完吗!”玄鳞不耐烦地催促,“磨磨唧唧,一条小溪也喝干了!”   “来了来了。”李青辞赶紧出声应承。   他摸了摸已经发暖的手,脱下外袍钻进被窝里。   一躺下,玄鳞就紧紧缠抱住他,李青辞察觉不对:“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他伸腿在被窝里寻摸,没发现汤婆子。   玄鳞声音很低,透着不悦:“那玩意儿不结实,我就随便踢了一脚,咔嚓一下全碎了,弄得床上都是水,我给扔了。”   “六个全碎了?”李青辞不可置信道,“你扔哪了?”   玄鳞语气不耐:“随手丢的,谁知道是哪!”   “……行吧。”   李青辞无奈叹气,碰了碰玄鳞的腿:“还好踢的不是我,不然我就成瘸子了。”   这时,玄鳞低低笑了一声,在他腰间捏了捏:“放心吧,不踢你,把你踢出好歹我抱谁去。”   李青辞往被子下缩了缩,觉得有点困:“玄鳞,我困了,想睡觉。”   “行,睡吧。”玄鳞揉了揉他的脑袋。   李青辞闭着眼睡了,但是睡得不踏实。   昏昏沉沉的,感觉身上忽冷忽热,有点上不来气。   越来越难受,李青辞勉强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可能是得了风寒,便想起床喝点热水缓解。   结果他根本动不了,手脚使不上一点力气,视线也不怎么清晰,就脑子里还有点意识。   李青辞努动嘴唇,想叫玄鳞,可是他张不开嘴,在心里喊了很多遍,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症状越来越严重,李青辞感觉自己又要睡昏过去,便攒足力气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尖,疼痛迫使他清醒不少。   玄鳞忽然皱起眉头,鼻翼翕动,他睁开眼看向身侧。   一缕淡淡的血腥味从李青辞嘴边逸散。   此时,李青辞面色潮红,额角沁出一层冷汗,身体小幅度地颤栗。   玄鳞立刻坐起来,把他搂进怀里:“李青辞!你又怎么了?嘴里怎么会有血?”   李青辞听见声音,艰难地启开嘴唇,声音几不可闻:“……风……风寒,要喝……喝药。”   玄鳞凑到他嘴边,凝神细听,结果断断续续的什么也没听清,玄鳞满心烦躁,吼道:“李青辞!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李青辞眼皮颤颤,嘴唇轻微抖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玄鳞摸着他潮热的脸,语气急躁道:“是又病了吗?是上次那个风寒吗?”   李青辞用力眨了下眼睛。   玄鳞见状,神色缓和不少,掐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嘴,发现嘴里只有很少的血迹,便搂着他用被子裹好,带着人去城里看大夫。   这次,玄鳞熟练不少,抱着人直奔医馆,推门而入,朝宋仁良快速道:“李青辞又生病了,你过来看看他。”   宋仁良立刻放下手里的药材,走过去把脉。   片刻后,他把李青辞的手臂塞回被子里:“没什么大事,才起的烧,下午落了大雪,估计吹了冷风受了寒,喝剂汤药就能退烧了。”   宋仁良走过去配药。   玄鳞听完,看向门外,才发现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这时,李青辞难受地呻吟一声,眉心深深蹙着。   玄鳞收回视线,轻轻摸他的脸,低声道:“一会儿就好了,马上就能喝药了。”   李青辞微微瘪嘴,轻哼两声。   在焦急的等待中,药终于熬好了。   宋仁良捏着勺子轻轻搅动,让药赶紧凉下来。   玄鳞不耐烦了,一把端起滚烫的药碗,再赶走宋仁良。   他催动法术,将药汤捻成极细的水流,缓缓送进李青辞嘴里。   不一会儿,一碗药见了底,李青辞一下都没有呛到。   玄鳞的手一直落在他脸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   李青辞的神色安宁下来,体温恢复正常,额头也不再沁出新的水珠。   宋仁良又被玄鳞叫过来把脉:“青辞现在身子骨不错,只要不再受寒就没什么事了,我给他开两剂汤药备着,入夜后他没有起烧,就不用喝药了。”   玄鳞接过药,摸出一颗金珠扔在桌上。   宋仁良走到柜台找散碎银子,等他再抬头,发现屋里已经没了人影,出门去看,大街上空无一人。   宋仁良捏着金珠,兀自笑了一声。   等回到房里,玄鳞将人搁在床上。   这时,李青辞也恢复了点力气,嘴里一股浓重的苦味儿,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想下床喝点水。   玄鳞突然吼了一句:“又去干嘛!”   冷不丁的,李青辞被吓了一跳,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又瘫软着倒下了。   他不明白玄鳞为什么生气,抿着嘴没有吭声。   玄鳞冷脸看着他:“说话!”   李青辞低低回答:“我嘴里苦,想喝水。”   玄鳞抬了抬手,一杯水被引到他脸前,李青辞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拿着茶杯小口喝水。   水喝完后,李青辞拿着茶杯,低头坐着。   四下一片沉默。   玄鳞眉心紧缩,似乎忍无可忍,他一把抢过李青辞手里的杯子,把人摁倒。   “你就不能老实会儿!非要瞎折腾!”玄鳞语气极为烦躁,指着他怒声呵斥,“你要是好好待在屋子里会生病吗!”   李青辞垂着眼皮,默不作声。   “能把自己的嘴咬出血!李青辞!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李青辞急促地眨了眨眼睛,刚退烧,身上还是有些难受,这种不适让他生出一股委屈,他慢慢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玄鳞脸色阴沉地盯着床上的鼓包,久站未动。   当细微的哽咽声落在耳边时,玄鳞心中的烦躁达到鼎盛,他走上前,一把掀开李青辞头顶的被子,厉声道:“李青辞!你又哭什么!”   李青辞抬手挡住脸,呜咽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流出来。   玄鳞移开视线,抬手扶额,狠狠摁着自己的眉心。   李青辞胸口急促起伏,他张大嘴巴,努力平复呼吸。   这时,一条手臂箍在他后颈将他抱起来。   他用力推拒:“走开,不要你抱我!”   “又闹什么!”玄鳞搂着人坐得纹丝不动,伸手给他擦眼泪。   李青辞别开脸,拍他的手,委屈喊道:“干嘛呀,这么凶干什么,那么严厉地叫我,为什么要这么凶我?”   玄鳞喉结滚动,别开脸没作声,沉默着给他擦眼泪。   也许是生病的人会比平日多几分脆弱,李青辞这次哭得很伤心,好一会儿眼泪都没止住。   玄鳞紧紧搂着他,眉心蹙成一团,烦躁的神色中掺杂着一缕懊悔,他摸着李青辞的脸,放轻声音道:“好了,别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就烦得不行,见李青辞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一股邪火噌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我生病已经很难受了。”李青辞哭得头昏脑胀,胸口一抽一抽的,“可你还凶我,语气很重地叫我。”   静默片刻。   玄鳞低下了头。   李青辞半阖着眼,模糊的视线里,玄鳞的脸在他眼里不断放大。   下一瞬,他侧脸贴上来温凉。   是玄鳞在跟他脸贴脸。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很低、很轻的话语。   “好了……小辞不哭了。” 第36章   李青辞瘪了瘪嘴,委屈像开闸泄洪一样,他扑上去搂住玄鳞的脖子,哭喊道:“你干嘛不早这样叫我,那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好了。”玄鳞抱着人,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别哭了,脸都哭红了。”   李青辞蜷缩在玄鳞怀抱里,倾泻自己的委屈,时不时抽噎。   玄鳞满心无奈,头疼道:“都哄你了,怎么还哭?”   李青辞听完,抬手捶在他肩上,一连捶了四五下。   “好了!”玄鳞加重两分语气,揉着他的脑袋,“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不许哭了!”   “不哭就不哭!”   李青辞撇嘴,摇了摇头,把眼泪都抹在玄鳞肩上。   玄鳞啧了一声,抬手在他屁股上轻扇一掌:“蹬鼻子上脸是不是,现在眼泪鼻涕都敢往我身上抹了。”   李青辞抬起头,顶着满脸的泪痕,去蹭那张略显阴沉的脸。   “李青辞!你是不是又想挨揍!”玄鳞啪啪扇了他两下。   李青辞扭着身子躲,指责道:“你又凶我,都打疼了。”   “不疼不长记性。”玄鳞一只手箍腰,一只手勒着大腿,抱着人往外走。   李青辞挂在他身上,感受着突然拔高的视线,问道:“去哪?”   “洗澡!”玄鳞语气不善。   李青辞哦了一声,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   玄鳞挥了挥手,他全身上下连一根布丝都没剩下,发带都解了。   他蜷缩着身子,靠在冒着热气的水潭边,又羞又气,委屈道:“你干嘛呀?”   好歹给他留条小裤。   玄鳞闭着眼不言语,他整个人浸在水里,身上的黑色长袍随水舒展,轻盈地浮在水中。   李青辞越看越气,从岸边摸出一个小石头,朝他砸过去。   石头刚落在玄鳞身上,眨眼间消失不见。   “泡你的水,哪来这么多事。”玄鳞阖着嘴唇,但是声音却照常落在李青辞耳边。   李青辞撇了撇嘴,见他一直闭着眼,便慢慢舒展身体,伸开手臂小幅度踩水。   周边不远处堆积着厚厚的霜雪,但水潭里热气氤氲,暖和极了,即使脑袋露出水面,也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水里泡久了,感觉身体轻盈不少,体内的沉郁一扫而空。   身体好了,心情也好了。   李青辞在水潭里开心地游来游去,白皙修长的身形舒展,像一条灵活的银鱼。   玄鳞保持一个姿势浮在水中。   李青辞见状,不禁担忧,虽然知道玄鳞是妖,可即使是鱼也要换气,这么久了,玄鳞沉在水里一动不动。   想了想,李青辞慢慢靠过去,双脚踩水,脑袋露出水面,轻声道:“玄鳞,你还好吗?不需要换气吗?”   刚说完,一股水流缠在他腰间卷着他下沉。   即便知道玄鳞就在身边,李青辞还是忍不住惊慌,他扑棱着手臂下意识喊叫,以为自己要呛水,却发现自己喊出了声音。   “啊啊啊啊啊…………”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瞎叫唤什么。”   李青辞立刻捂住嘴巴,却发现手上没有水流的阻力,他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不由得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竟然能在水中呼吸。   “哇!”   李青辞惊讶得不行,慢慢挪动双腿,发现他依旧是飘起来的,像是浮在空气里。   顾不得其他,他摆动手臂凑到玄鳞近前,晃着他的手臂,急切道:“玄鳞,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还在水里吗?”   “不在。”玄鳞依旧闭着眼,嘴巴正常翕张,“你在我的一口气里。”   “啊?”李青辞懵了,这个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一口气?   他抿了抿嘴,小口呼吸,轻轻问道:“你的一口气大吗?我能待多久?”   “放心待着吧。”玄鳞语气随意。   李青辞闻言眼睛一亮,开始绕着玄鳞游动,兴奋得脸都红了。   他感觉自己在飞!   一圈一圈又一圈。   玄鳞被他绕得头晕,伸手把人捞过来摁住。   “你干嘛?”李青辞不满地抱怨,他正飞得高兴。   玄鳞抱着人不松,轻斥道:“让你消停会儿。”   “哦。”李青辞撇了撇嘴,见他还闭着眼,便忍着那点不自在趴在他身上。   突然,他发现不太对,紧贴在他皮肉上的衣料竟然是干爽的。   “玄鳞,你这衣裳还能防水啊?”   玄鳞低嗯一声。   “哇!”李青辞惊叹一声,随即他皱了皱眉,“那你怎么洗衣裳?”   “……”玄鳞言简意赅,“滚。”   李青辞哦了一声:“不问就不问。”   随即,他忍不住又问:“那你的衣裳能防火吗?”   玄鳞深吸一口气,像是忍不下去了,一把将身上的人翻过去,伸手捂住他的嘴。   李青辞挣扎两下,发现脸上的钳制纹丝不动,他也歇了心思,放松身体躺在玄鳞身上。   横在腰间的那只手,开始抚摸他的身体。   一下一下顺着,宽大的手掌在他赤裸的身体上。   只是很单纯的抚摸,没有任何别的意味,有点像陈静婉给笑笑顺毛那样。   但是李青辞没办法把自己当成狗,他很不自在。   他用了拍了一下嘴上的手。   “怎么了?”玄鳞的声音很低,尾音有点长,语气懒洋洋的,透着一股浓浓的慵懒劲儿。   李青辞又拍了他一下。   终于,脸上的禁锢松开了。   但是那只手移到了他胸前,温凉的手掌拂过,却滚烫得带起一阵酥麻,被摸过的地方泛起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李青辞耐不住,抿着嘴道:“玄鳞,你别摸我了,我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玄鳞语气不变,依旧懒懒的,手上的动作没停。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我是人,你不能这样摸我。”   即使李青辞加重了语气,玄鳞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解道:“人怎么了,你摸着挺舒服的,为什么不让我摸?”   李青辞敛着眼皮,心里有些难堪,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   沉默片刻,他闷闷道:“你这样摸我,我不舒服。”   “不舒服?”   玄鳞闻言睁开眼,翻身坐起,把人搂进怀里低头打量:“身上没红没紫,我没用力气,不会弄伤你。”   李青辞低垂着头,蜷缩着身子遮住自己,瓮声瓮气道:“就是不舒服,会难受。”   “啧!到底哪不舒服?”玄鳞语气里带上了急躁,他看着自己的手。   是人手,不是锋利的爪子。   眼看着玄鳞要把他扳起来,李青辞也急了:“没什么,我想穿衣服回家,我不想泡了!”   玄鳞没放开他,非要追根究底:“为什么?说清楚,不然你以后晚上睡觉别想穿衣服了,就这么光着让我抱。”   说完,顿了顿,玄鳞又带着遗憾的口吻说道:“早知道光着抱这么舒服,就不该让你穿衣服。”   手掌继续在光滑的肤肉上摩挲,李青辞推拒挣扎,紧紧并着腿,哀声道:“玄鳞,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想穿衣服,我冷。”   “撒谎!”玄鳞掐他的脸,“我在这儿,你不可能冷。”   李青辞抿着嘴,缩着身子不说话了,胸前、手臂浮着大片大片的细密疙瘩,敛着的眼周染着一圈红晕,眼底漫上来一层淡淡的水雾。   玄鳞见他这样,眉心不由得蹙起,把人松开往上一托:“好了好了,这就回去。”   一得了自由,李青辞立刻爬到岸上,着急忙慌地扯着衣服往身上套。   等身上有了遮掩,那股羞耻和不自在褪去大半。   他穿戴整齐地坐在水潭边,朝水里的玄鳞开口:“我没事了,你继续泡吧。”   玄鳞冷睨他一眼:“没心情,不想泡了。”   “哦。”李青辞低应一声,没再说话。   须臾后,两人回到房里。   玄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床边躺下。   李青辞站在原地,踟蹰片刻,他没有跟过去,走到书桌前坐下。   静默片刻,他拿出一张抄废了的纸,反过来作画。   画上的男人,五官越来越明朗,只是白纸黑墨,显得那双眼睛神采不足。   李青辞抿着嘴,心里有些郁闷。   他想起在国芳观见到的那幅孔雀图,怎么别人画得那么逼真、那么传神,好似下一瞬那头漂亮的孔雀就要朝人走过来了。   烦闷中,李青辞想着,要不要等开春后去城里买些彩墨,视线投向床边,只见一团漆黑。   算了。   买了彩墨也是糟蹋,还是再精进一下画技吧。   晚间,吃完饭,李青辞在屋子里踱步,伸拉筋骨。   他走到墙边那条刻线前比了比,点头满意微笑。   他又长个了。   在一片静谧中,时间缓缓流淌。   突然,一声踢踏震破安静。   可惜,这时李青辞正沉浸在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蔓延的黑气。   片刻后。   玄鳞又踹了几下床板。   刺耳的声响终于叫回了李青辞的意识,他恋恋不舍地放下书,随即又拿起来了。   “玄鳞,我正看到紧要关头,再等我一会儿。”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闷响。   李青辞没搭理,翻着书抓紧继续看,等看到结局,确定洪灾被消弭后,他笑着放下书,步伐轻快地出门洗漱。   等躺在床上,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抹笑意落在其他人眼里,怎么看怎么刺眼。   “李青辞!不许笑了!”玄鳞抬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李青辞脸颊的软肉轻颤一下,他扬着脸去蹭玄鳞的手心,不解道:“为什么不让我笑?”   “我看了心烦!”   脸肉被揉来搓去,李青辞撇了撇嘴,用脑袋撞他,小声地埋怨:“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明明下午还那样叫我,现在却这样喊我。”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下,他嘴唇就被按住了。   微凉的指腹肆意碾磨他的唇肉,鼻息间萦绕着一抹馥郁的清冽。   “…唔…别弄了。”李青辞推开那只手,皱起眉头。   柔软又暖和的东西,玄鳞正玩得起劲,猝不及防被推开,他脸色瞬间阴沉。   “又怎么了?”语调冷冷的。   李青辞摸着被揉得发烫的嘴唇,闷闷道:“嘴磕在牙上了,有些疼。”   玄鳞阴沉的神色一顿,皱起了眉头:“哪磕着了?我看看。”   说着,他托着李青辞的下巴,手指强硬挑开李青辞抿着的嘴唇,低头探查。   潮热的气息喷洒在李青辞脸上,有些痒,李青辞别开脸:“已经不疼了。”   玄鳞闻言作罢,收回手,斥了一句:“娇气得没边,稍微有点疼就受不住。”   李青辞听完不高兴,也不想多费口舌反驳,抬腿踢他一脚,翻身背对他侧躺着。   玄鳞啧了一声,凑过去把人搂进怀里,下巴压着人的脑袋:“睡觉!”   李青辞哦了一声,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睡到后半夜。   一条尾巴悄无声息地缠在李青辞小腿上,越缠越深,与此同时,两只宽大的手掌钻进衣裳里,紧贴着李青辞的肤肉抚摸。   李青辞睡得很沉,只迷迷糊糊察觉身上有些异样,但是又没什么不适,眼珠轻颤两下,又陷入沉睡。   ……   清晨。   李青辞眨动眼睛,慢慢清醒过来。   觉得胸前有些痒,他伸手去摸,发现是玄鳞的头发落在他身上了,便捻起搁在一旁。   好像有什么不对。   手指接触到的是光滑的皮肤,李青辞这才完全清醒,他掀开一截被子,只见他的上衣支离破碎,就手臂上套着一小截袖子。   李青辞呆住了。   他一把拍在玄鳞身上,惊诧问道:“怎么回事啊?我的衣裳都碎了!”   玄鳞神色如常,眼睫纹丝不动,像是还在熟睡。   “玄鳞,你醒醒!别睡了!”李青辞拍他的脸,薅他的头发,手上用了些力气。   玄鳞被弄醒了,他刷的一下睁开眼,鎏金色竖瞳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凡人。   李青辞正低头找自己的衣裳,他搓动双腿,想挣开腿上的束缚:“玄鳞,你快变回去。”   玄鳞好像还未完全清醒,察觉到缠住的猎物要挣脱,他本能地绞紧尾巴。   “啊!”   李青辞惊呼一声。   粗壮坚韧的尾巴顺着他的小腿迅速往上裹缠,大腿上传来蠕动的、被挤压的可怕触感,甚至还在往腰间蔓延。   “……玄鳞,我害怕……”   发颤的轻语落在耳边,玄鳞皱了皱眉,从迷瞪中回过神来。   察觉到目前的情况,他立刻收回尾巴,搂人入怀,低声开口:“不怕,没事了,不会弄疼你的。”   他只是想缠一缠。   李青辞惊魂不定,窝在他怀里,颤声道:“为什么这次的尾巴这么粗,以前都是细细的,最多只缠在小腿上,可是这次你都要缠在我腰上了。”   玄鳞别开眼,喉结上下滚动,神色透着一股羞窘和懊恼,似乎是没料到他尾巴缠人竟然早就被发现了。   默了默,玄鳞开口了,语调略显艰涩:“……睡、睡迷糊了,没注意。”   刚刚他抱着柔软温热的身体,觉得跟鳞片摩擦时很舒服,便想眯一会儿,结果刚盹住,就被弄醒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也没有料到,尾巴会忍不住越缠越多。   听到玄鳞的解释,李青辞努着嘴,轻声商量道:“下次能只缠在腿上吗?如果腰缠住了,我有点上不来气。”   玄鳞低头看他,慢慢摩挲他的脸,低声问:“还让我缠,你不害怕了?”   李青辞顿了顿,坦诚道:“只缠在腿上不怕,不影响我呼吸。”   说完,他怕玄鳞不明白,补充道:“人要靠腹部呼吸,如果腰被缠住,会呼吸困难的。”   李青辞这一番话透出的意思是,他怕的不是玄鳞的尾巴,而是怕呼吸困难。   玄鳞听完,眼神中浮现惊讶和犹豫,片刻后,他盯着李青辞的眼睛问了出来:“害怕我……我的尾巴吗?”   李青辞朝他笑了笑,摇头道:“不怕,而且很喜欢,感觉滑滑的,像丝绸一样。”   话音落地,玄鳞的眼睛在一刹那变成竖瞳,而后转瞬即逝。   他立刻扬起下巴,脸朝向一旁,神色有些慌乱,眉眼间浮现羞恼。   李青辞竟然说喜欢他的尾巴!   一个小崽子竟然敢跟他说,喜欢他的尾巴,真是胆大包天!   “闭嘴!”玄鳞捂住李青辞的嘴巴,厉声呵斥他,“不许说这种话!”   李青辞不明所以,觉得玄鳞的行为和话语都匪夷所思,他推开玄鳞的手,郁闷道:“我说什么了,只是说喜欢你的尾巴,难道这也不对!”   对于李青辞理直气壮的话语,玄鳞心下恼怒,火气更盛:“李青辞!你发春发到我身上来了!是不是想挨揍!”   被一个凡人小崽子求偶,玄鳞觉得难以忍受。   李青辞闻言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错愕惊呼:“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发……我没有!”   神色和语气里都透着明晃晃的委屈和冤枉。   玄鳞的眼神落在他光裸的皮肤上,终于意识到怀里抱着的是人。   他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解释:“我们这一族,如果说喜欢你的尾巴,意思是想和你交尾。”   李青辞愣愣地瞪大眼睛,一副呆滞的样子。   玄鳞见他这样,以为他不明白交尾是什么意思,便开口解释:“交尾就是你们人在床上做的——”   话语卡住了。   玄鳞忘了那个词是怎么说的,他沉思片刻道:“就是公的——”   又卡住了。   “就是这个。”他指了指李青辞腿心,接着说,“插进母的——”   “啊!!!”   李青辞惊喊一声打断他的话,崩溃道:“别说了,我知道了,求求你别说了!”   李青辞双手抱头,觉得眼下的情况十分荒谬。   他不明白,他最初只是想问问自己的衣裳怎么碎了,为什么会扯到这上面来。   “你又怎么了?”玄鳞的语气疑惑不解。   他拨开李青辞的手,捏着李青辞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见他双眼紧闭,脸泛潮红,便觉得好笑:“这是害羞了吗?你整日思春,结果说两句闲话就受不住了?”   李青辞瞪大眼睛,胡乱挥舞双臂,内心彻底崩溃,高声喊道:“我哪有整日思春!你在乱说什么!”   那种事他又控制不住,一觉醒来就那样了,而且一个月最多也就两三次。   李青辞挣扎时一拳打在玄鳞的下巴,玄鳞往后躲避,双臂合拢箍住李青辞,喝斥道:“别乱动,消停会儿。”   等把人摁住了,玄鳞皱眉道:“我说错了吗,你春日思、夏日思,秋冬也思,我们最多春夏思一阵子。”   李青辞听完瘫着脸,内心麻木了,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玄鳞嫌弃地啧了一声,在他身下点了点,语气带着劝诫的意味:“小崽子,我劝你克制,本来就虚,也不怕身体亏空、有损阳精,虽然你们凡人不用修行,但是这样长此以往,恐损害——”   “啊啊啊啊!!!!!!”   李青辞大声喊叫打断他。   对于玄鳞善意的谆谆教诲,李青辞实在听不下去了。   而且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动手!为什么!!!   李青辞神色呆滞,像丢了魂一样,失神喃喃:“别说了别说了……”   他双眼空洞,抻着手脚往外爬,想逃离这个可怕的怀抱。   脚蹬在床尾时,被冰凉的木头冻个激灵,转眼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腿上的裤子不翼而飞,俩腿空空荡荡,就腿根还剩一截布料。   李青辞僵硬地看过去,就见床尾散落一片碎布。   “玄鳞!!!”   李青辞猛地回头盯着他,质问道:“我的衣裳怎么回事?”   玄鳞瞥了一眼,随意道:“哦,上半身可能是我摸你的时候不舒服,随手撕了,下半身应该是尾巴缠太多,撑破了。”   “……”李青辞沉默了。   他不明白,玄鳞是怎么能一脸无所谓地说出这番话。   两厢沉默。   李青辞从呆愣中回神,他捡起一块碎布,心疼道:“这可是绢布的,我才穿了两回。”   “出息!”玄鳞语气嫌弃,扔给他一个拳头大的金子,“赔给你,不用找了。”   对于玄鳞的慷慨,李青辞一脚踢开金球,气愤大喊:“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你糟践东西,摸就摸,干嘛毁我的衣裳!”   “你差不多行了!”   玄鳞的脾气也上来了,他不悦地诘问:“就为了一件破衣裳,你跟我闹脾气?”   “我哪有闹脾气,说两句实话都不行吗?”李青辞瘪了瘪嘴,委屈道,“我就两套寝衣,昨晚刚洗了一身还没干,这一身碎成这样,我晚上穿什么。”   玄鳞冷哼道:“光着!正好省得我动手撕了!”   李青辞气得一哽,抿着嘴没再说话。   根本就讲不通,只会白费口舌。   他起身下床,先穿好衣裳,然后一片片拾起床上的碎布,收好留着引火。   整整一天。   谁也没理谁。   临睡前,李青辞拿着被冻得硬邦邦的寝衣搁在火炉边烘烤,离近了烘脸,离远了效果不行。   李青辞轻声叹了口气。   这时,屋里响起一声冷嗤,像是在嘲笑谁。   李青辞不服气,学着玄鳞的样子,也冷嗤一声。   结果,玄鳞提高音量又嗤了一声。   李青辞也嗤。   玄鳞再嗤。   一连七八个回合下来,李青辞觉得嗓子不舒服,他率先败下阵来。   玄鳞得意地哼了一声,语调上扬,听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李青辞翻了个白眼。   幼稚!   他放下衣裳,站起来喝水,清了清嗓子。   然后回到火炉前继续烘烤衣裳,他拿起来才发现,刚才湿冷的衣裳已经变得干燥温暖。   李青辞抿了抿嘴角,压住笑意。   末了,没忍住。   他小跑到床边,笑着扑在玄鳞身上:“你真好!”   玄鳞冷着脸道:“我担不起,刚才还有人怪我毁他的衣裳。”   “哎呀,是吗,我不记得了。”李青辞一脸无辜,“我只记得有人吼我,说我闹脾气。”   “行,又开始怪我了。”玄鳞推开凑上来的人脸,冷漠道,“滚,别挨着我。”   李青辞抱住他的手臂,耍赖道:“就不滚,早上的事都过去一天了,我们都忘了吧。”   玄鳞哼了一声,看样子是默认了。   李青辞摸着身上还热着的寝衣,忧心忡忡道:“我就这一身寝衣了,玄鳞,你别再给我弄坏了。”   玄鳞皱着眉,很费解地问:“你这个衣裳就非穿不可吗?”   李青辞点头:“人有礼义廉耻,君子正其衣冠,哪能光着身子,你看城里大街上那么多人,有人不穿衣服吗。”   玄鳞依旧不解:“有人的时候穿,没人也要穿吗?而且,你之前在水潭时,不也就穿一条小裤。”   李青辞反驳道:“那时候你又不经常出来,我以为你不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可现在你睡在我身边,又要搂着我,我总不好还光着。”   玄鳞挑眉,掐他的脸:“你现在也是一个人,我不是人。”   “……”李青辞沉默了,心情很复杂。   玄鳞把他搂进怀里,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贴着皮肉揉搓:“我想这样抱着你,这样舒服,不想隔着一层衣服。”   李青辞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努力放松身体,把自己当作没有意识的汤婆子,供玄鳞取暖。   可是,他没办法忽视手掌抚摸时激起的酥麻,浑身都不自在。   李青辞索性闭上眼,催促自己赶紧入睡,等睡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结果,没多久,玄鳞抽出了手,也不抱他了。   他疑惑道:“怎么了?”   玄鳞声音低沉,透着一股不悦:“不抱了,浑身僵得像木头。”   李青辞抿了抿嘴,没说话。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自己也无法控制。   见李青辞沉默,玄鳞越想越气,恼怒非常:“你就这么排斥我摸你!你摸我的时候我都没嫌弃你!”   对于玄鳞的怒声指责,李青辞愣住了,他不明白玄鳞这话从何而来:“我没有排斥你,而且我什么时候摸你了,你不要乱说。”   “没摸我?”玄鳞简直气笑了,挥袖拂在他脸上,“你一挨着我就往我身上摸,竟然还敢否认!”   李青辞闭了闭眼,移开脸上的袖子,笃定反驳:“我只是捻起你的衣裳摸了摸,从来没伸手进去过,我没做过的事当然要否认。”   玄鳞挥了挥手,身上的衣裳在顷刻间隐去,他抬手拍李青辞的脸:“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的衣裳是我的鳞片幻化的,你摸我的衣裳就是在摸我。”   李青辞顺着眼前的手臂看过去,只见玄鳞赤身裸体坐在他近前。   他猛地回过头,紧闭双眼,快速往外挪动,慌乱道:“我知道错了,但是不知者无罪,我不知情,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摸你的衣裳了。”   良好的认错态度并没有缓和玄鳞的怒气,反而惹得他更加生气,他拧着眉道:“你躲什么,给我滚回来!”   李青辞紧贴着床边,急急道:“不、不了,我就想待在这儿。”   声音发颤,身子发抖。   玄鳞伸手把人捞回来,不悦道:“你怕什么,我现在是人形。”   李青辞紧闭着眼睛,不敢伸手推拒,怕碰到不该碰的,他欲哭无泪道:“玄鳞,你快把衣裳变回来,别这样。”   “不变,就这样。”玄鳞攥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你赶紧摸,摸完自己脱干净让我好好搂着。”   李青辞简直被他搞崩溃了,哪有这样的人啊!!!   太荒谬了!!!!!!   李青辞攥手为拳,一下都不敢摸,他哀求道:“玄鳞,你别这样,没有人会这样,你这样是不对的。”   一连几个”这样”,听得玄鳞头都大了。   他懒得思索,直接帮李青辞做决定,挥手剥去他的衣裳。   俩人缠抱在一起,均一丝不挂。 第37章   玄鳞搂着滑腻、温软的人,舒坦地喟叹一声。   李青辞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彻底陷入崩溃,手脚并用地拼尽全力挣扎。   “玄鳞!你放开我!这样不行!”   玄鳞语气不耐烦:“到底哪不行了,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李青辞抬手遮住眼睛,瘪了瘪嘴,低声道:“如果一个女妖跟我一样,身体是暖的、软的,你会这样搂着她吗?”   玄鳞断然反驳:“当然不会!”   李青辞嗯了一声:“那你也不能这样抱我。”   玄鳞不以为然,反驳道:“你是公的,而且你都没有尾巴,我们又不能交尾,我抱抱怎么了!”   李青辞眨了眨眼,内心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该怎么和这个妖解释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呢。   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对玄鳞道:“你先把衣服变回来,我拿样东西给你看。”   玄鳞见他神色这么认真,也没说什么,挥手变回了衣裳。   李青辞背对他穿好裤子,起身下床,翻出压在最底下的那个小册子,回到床上跟这只妖解释。   他挑了一张比较含蓄、不那么露骨的图:“你看,跟是男是女无关,只有相恋的关系才能这么坦诚地抱在一起,我们那样是不对的。”   玄鳞的眼神落在图中那个女人身上,他拿过小册子自己翻看,然后,他眉心稍稍蹙起,眼睛看向李青辞的腿间。   小崽子是公的,只有棍,没有缝。   玄鳞哗啦啦翻了两下就把册子丢给李青辞:“原来你们人是这么弄的,花样儿真多。”   李青辞尴尬得简直不知道往哪个地洞钻。   他忍下羞耻,认真跟玄鳞解释,试图让他理解人和人相处的界限。   虽然他也喜欢和玄鳞亲近,但是他不希望在玄鳞一无所知的时候,两人模糊掉那条界限。   他是人,他有自尊,做不到自欺欺人。   等了片刻。   李青辞一直没等到回应,他开口询问:“玄鳞,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玄鳞似乎是跑神了,他眯了眯眼睛,随口道:“我听了,按你的意思,那我们相恋不就可以了,这样就能抱了。”   随意的语气,无所谓的神情,满不在乎的态度。   李青辞定定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颓然,他闭了闭眼,自嘲一笑。   算了。   李青辞放下册子,抬手掩住眼睛,手指细微地颤抖,他低声问询:“玄鳞,如果我不让你抱,你要怎么办?”   玄鳞疑惑:“什么怎么办?”   李青辞艰难地吞咽一下:“你会去找别人取暖吗?会剥去别人的衣裳抚摸那个人吗?”   “你在胡说什么!”   玄鳞听完眉心紧蹙,大为光火:“你当我是你啊!我用不着取暖!”   “还有,我虽然是妖,但我不是傻子,更不是流氓,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不会随便脱别人衣裳,更不会摸人,你们人难看死了,身上光秃秃的,像被拔了鳞片的鱼,丑死了,我才不要摸!”   玄鳞的语气暴躁又气愤,他指着李青辞怒声呵斥:“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烧傻了?有病!”   李青辞放下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背,低声喃喃:“我也是人,我身上光秃秃的没有鳞片。”   轻飘飘的话语一下子把玄鳞砸懵了。   一直以来,玄鳞都很讨厌人,觉得人光秃秃的难看极了,在他眼里,李青辞也不例外,所以他很反感李青辞挨着他。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法慢慢改变了。   玄鳞看着李青辞,眼中浮现出迷茫,很快,他就释然了:“你还凑合,虽然没有鳞片,但是没有那么难看,我已经看顺眼了。”   李青辞听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情复杂得让他自己都摸不着头绪。   这时,玄鳞把他抱在怀里,捏着他的脸说:“好了,我隔着衣裳抱行了吧,真不知道你又在闹什么脾气,你们凡人心思弯弯绕绕的,真复杂。”   明明是姿态很亲密的两个人,但是心思各异,互相都没办法理解。   李青辞也不想再纠缠这个说不清的话题,他缓缓叹了口气,疲惫道:“睡觉吧,我困了。”   两人依旧跟之前一样睡觉,只不过玄鳞的尾巴收敛不少,只是偶尔没注意时,尾巴尖儿会自己缠在李青辞脚腕上,松松绕两三圈,不等天亮被喊醒,尾巴尖儿就自己收回去了。   日子一天天照常过下去,越靠近年关,天气越寒冷。   年节当天,李青辞收拾完,给火炉添好炭火,便上床睡觉。   床榻里侧,玄鳞闭眼睡着。   李青辞坐在近前看他,玄鳞已经睡了半个月,他喊过几次,玄鳞没有回应他。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五天时,李青辞害怕了,他趴到玄鳞脸前,等了好一阵,终于等到了玄鳞的呼吸。   又虚虚贴在他胸口,有心跳,虽然很缓慢。   李青辞长舒一口气,活着就好。   玄鳞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一动不动,半个月以来都没有换过姿势。   李青辞照例分给他一半棉被,躺在他身边睡下了。   晚间。   鞭炮声、焰火声不绝如缕,刘正兴也放了爆竹,离得近,李青辞觉得有些吵。   他注意着身侧的动静,等到后半夜,万籁俱寂,也没等到玄鳞的一丝动静。   李青辞伸手摸索,轻轻握了握玄鳞的手指,呢喃一句。   “祝君新年,百事皆如意,万事皆顺遂。”   顿了顿,李青辞又对自己说:“李青辞,你也是。”   月落星沉,夜色渐褪。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晚上,秦翠英来送饭,托盘上放着一碗元宵,雪白的团子浮在碗口。   李青辞慢慢吃着,心想,秦翠英做饭的手艺不行,元宵却滚得不错,味道适中,不甜不腻。   这天。   天气不错,李青辞自己去了趟城里,家里的笔墨纸砚用的差不多了。   回来的时候,刚过晌午没多久,头顶的太阳暖洋洋的,李青辞没在城里逗留。   走久了,身上都热了,他扯开一点衣襟,稍稍缓了口气。   等走到一半,他着实撑不住了,往路边一坐,大口喘气歇息。   早知道就在城里歇会了,一口气走两个多时辰,着实累腿。   李青辞低着头,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找到帕子,索性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   忽地,他眼巴前多出一双黑色长靴,闪着细碎暗光的衣摆轻盈地垂在脚面。   李青辞顺着脚,抬头往上看。   就见玄鳞双手抱胸,眯着眼,懒洋洋地问他:“不回家,坐这儿干嘛呢?”   李青辞一时怔愣,没反应过来,他抿着嘴没出声。   玄鳞啧了一声,弯腰掐在他腋下,把人抱起来,转身朝家走:“去城里怎么不叫我?”   李青辞搂着他的脖子,跟他紧紧贴着脸:“玄鳞,你终于醒了。”   “嗯。”玄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透着一股懒劲儿。   李青辞瘪着嘴抱怨:“你睡了好久,这都正月二十三了。”   玄鳞分不清李青辞说的这些月份日子,只觉得没睡够。   他捏了捏李青辞的腰,低笑道:“就眯了一会儿,哪就久了,瞧你这脸耷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李青辞闻言一哽,气得薅他头发:“你说话真难听,你这样说话对人来说是很不吉利的,哪有人把死挂在嘴边的。”   玄鳞不以为意:“嘴上说说而已,这有什么的,又不会真死。”   “不行。”李青辞捂他的嘴,“你以后不许再这样说。”   玄鳞闷闷嘶了一声,拨开他的手,抬手扇在他屁股上:“李青辞,你胆儿又肥了是吧,现在都敢捂我的嘴!”   李青辞不服气:“可是你经常捂我的嘴。”   玄鳞挑眉,冷嗤:“怎么,你想反天?还敢跟我比,下来自己走!”   玄鳞弯腰,作势要放下他。   “不要。”李青辞挂在他身上,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我不想走了,好累。”   玄鳞冷哼一声,没再计较。   李青辞单手搂着他脖子,另一只手拨弄他头顶的头发,把一缕凌乱的头发拨正。   视线被挡住,玄鳞抱着人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手掌往下,顺着李青辞的大腿往下摸,诧异道:“小崽子,你是不是变长了?”   李青辞动了动腿,笑道:“是啊,不过,我这叫长高了。”   玄鳞哼笑一声,拢着他的脑袋按在一边肩上:“好好窝着。”   “好,知道了。”李青辞老老实实地枕在他右肩。   没一会儿,困意涌了上来,李青辞慢慢睡了过去。   见他睡得这么沉,玄鳞也觉得困了,他放慢步调,眯着眼,懒散地走着。   等回到屋里。   玄鳞来到桌前坐下,掏出李青辞的笔墨纸砚搁在桌上,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   李青辞趴在他怀里熟睡,偶尔,脑袋蹭着他的脖子。   没一会儿,玄鳞扬手一扔,书籍悄无声息地落在原位。   他双臂圈紧怀里人的腰身,闭上眼打算再眯一会儿。   这时,李青辞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直身体,嘴里轻声咕哝:“玄鳞,到家了吗?”   睡意被打散,玄鳞神色不爽,低嗯一声。   李青辞用力眨了眨眼,等视线清晰后,才发现他们坐在椅子上。   “我睡懵了。”李青辞抿嘴笑了笑,按着玄鳞的肩往下滑,想站起来。   玄鳞摁住他:“别动。”   他不明白:“怎么了?”   这时,头顶压上来重物,玄鳞的声音响在他耳畔:“让我抱着眯一会儿。”   李青辞撑着脑袋没动,任由玄鳞下巴垫在他头上,诧异道:“你刚醒,还困啊?”   “……嗯。”玄鳞声音很低,又沉。   耳朵边麻麻的,不太舒服,李青辞伸手揉了揉。   接着,静谧的屋内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是李青辞的肚子在叫。   玄鳞皱起眉头,伸手去摸他的肚子:“怎么没吃饭?”   李青辞开口解释:“吃了,在城里买了一个烧饼,只不过又饿了。”   玄鳞啧了一声,伸手把人推开:“去吃饭。”   “好。”李青辞从他身上下来,转身朝厨房走。   等李青辞吃完饭回来,发现玄鳞又躺在床上睡了。   他趴在床边默默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失落,都好久没跟玄鳞说话了,早知道回来的路上就不睡了。   李青辞低头扣着手指头,努嘴轻轻叹气。   “又耷拉脸干什么?”玄鳞瞥他一眼,抬手搭在额上。   李青辞惊喜道:“你醒了?”   玄鳞哼了一声:“正想眯会儿,让你给我叹醒了。”   李青辞抿了抿嘴,小声道:“对不起,你睡吧,我去看书。”   他刚打算站起来,手臂就被拽住了,玄鳞猛地一扯,他不受控地倒在床上。   随即,玄鳞从身后压着他,下巴又压在他头顶,用一种无奈又略显烦躁的口吻说话。   “小崽子,你为什么是人呢,要是妖多好,妖没有这么麻烦,可以让我抱着好好睡一觉。”   对于这番话语,李青辞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人,对玄鳞来说他很麻烦,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李青辞没有回答。   玄鳞又继续说了下去,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哪怕是条最低等的小水蛇也好,我可以一直给你喂血,你总会长大的,会长得很长,到时候缠起来会很舒服。”   玄鳞语气里的向往,李青辞听出来了,他敛着眼皮,没有说话。   玄鳞缓缓道:“最好是条母——”   话语顿住了,玄鳞将李青辞翻过来,在他身下摸了摸,低喃道:“算了,公的也行,人……也凑合。”   李青辞僵住了。   他没听见玄鳞在说什么,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腿间,怔愣着没反应过来,须臾,他脸颊猛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玄鳞,羞恼道:“你怎么老这样!”   玄鳞不明所以,诧异道:“我哪样了?”   李青辞翻身趴着,心里委屈又难堪:“你不要碰我那里。”   玄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以为然道:“至于吗,就算我碰两下又怎么了,我不能碰你吗!”   “不能,人不能这样。”李青辞声音发闷。   玄鳞挑了挑眉:“我又不是人。”   “再说了,又没碰疼你,也不会掉块肉,事儿真多!”   李青辞不理他,趴着一声不吭。   这时,玄鳞揪住他的耳垂揉捏,还笑得促狭:“耳朵这么红,摸着又热,你是又害羞了吗?还是……”   玄鳞故意停顿一下。   李青辞僵着身子,下意识屏住呼吸。   下一瞬。   玄鳞低下头,嘴巴贴在他耳边,调笑道:“还是又思春了?”   轰的一下,李青辞的理智随着这句话被炸得七零八落,懵了好一会儿。   李青辞抿了抿嘴,心里委屈,还有一股怨恨。   为什么玄鳞可以这么坦然自若地调侃他。   为什么他要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闭了闭眼,李青辞脸上的红潮在刹那间褪去,他翻身坐起,面色如常地看了玄鳞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下床。   玄鳞愣住,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茫然和无措。   很快,那些情绪转瞬即逝,他看着李青辞的背影,心下烦躁,对李青辞那种淡漠的态度很不爽。   他起身来到李青辞身边,拧眉道:“你又怎么了?又闹什么脾气!”   李青辞低着头,内心很无力,他颓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试图去解释。   说什么呢?   说什么玄鳞也不会理解,就像李青辞无法理解玄鳞的想法和行为。   反过来也一样。   李青辞越来越能清晰感受到,人和妖的不同在哪里。   不过,感受到又怎么样,只会徒添困扰,不如糊涂一点。   李青辞抬起头,伸手抱住玄鳞的腰,额头抵在他肩上,轻声说:“没怎么,就是渴了想下床喝水。”   玄鳞狐疑:“是吗?”   李青辞用脑袋撞他:“是。”   “行吧,现在脾气真大,说不得碰不得,稍不注意就耷拉脸。”玄鳞语气抱怨,还掺杂着一股无奈。   他抬手召来一杯水,递在李青辞嘴边:“喝吧。”   李青辞接过茶杯,先朝他笑了笑,然后低头喝水。   一杯水饮尽,玄鳞拢着他的脑袋问:“还喝不喝?”   李青辞摇头。   玄鳞抬手,将茶杯放回原位,低头看人时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小崽子已经长到他的下巴了。   他掐在李青辞腋下,拎着人仔细掂了掂,不由得笑了起来:“又重了不少,长得不错。”   很欣慰的语气。   李青辞听完心情很复杂。   因为他觉得这语气似曾相识,像是他娘临终前,靠在床头摸着他的脑袋,说他又长高了,又像是陈静婉抱着笑笑,说它换毛后长得很快。   李青辞郁闷地晃着悬在空中的两条腿,低嗯一声。   接下来的天气越来越暖和,桃红柳绿,草长莺飞。   李青辞带着自己编织的草帽,坐在河边钓鱼。   虽然这草帽他学了很久,但是编出来的成品一般,帽檐没什么支撑力,软塌塌的耷拉在眼前,很挡视线。   索性他是在钓鱼,看不清也没关系,手里有数就好。   天热了,水边的蚊虫也多了起来,李青辞感觉腿上又被咬了一口,他生气地在周身乱挥,一边挠腿,一边去看玄鳞。   越看越羡慕。   此时,玄鳞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股水流上,身下的水异常听话,弯成躺椅的模样,这么久了,一滴都没有掉下来。   没多久,李青辞腿上又被咬了一下,他一把放在鱼竿,朝玄鳞走过去。   揭开他脸上的草帽,抱怨道:“玄鳞,你能只放出一点气息吗?把那些蚊虫吓跑就好,它们咬得我好痒好难受。”   玄鳞眼都没睁,冷声拒绝:“不能,到时候你钓不上来鱼,又要怪我影响你。”   之前数次钓鱼,李青辞总钓不上来鱼,他是完全按照韩水谚说的做的,用的鱼饵都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新鲜蚯蚓。   他拿着鱼竿很少动弹,也没跟玄鳞说话,不可能钓不上来鱼。   既然他没问题,那问题一定是出在旁人身上,一定是因为玄鳞在他身边。   “不是我怪你,而是就是你的原因,那次跟你说了让你彻底收敛气息,然后我立刻就钓到鱼了。”李青辞一边用力抓自己的胳膊,一边为自己辩解。   玄鳞嗤之以鼻,冷笑一声。   李青辞薅住他一缕头发晃着,恳求道:“求求你了,我真的被咬得很难受,都快挠出血了。”   可怜巴巴的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玄鳞终于大发慈悲,撩开眼皮瞥他一眼。   李青辞立刻把自己抓红的手臂伸到他眼前,博取同情。   玄鳞抬了抬手指:“行了,玩去吧。”   “哇!玄鳞,你真好!”   李青辞略有些做作地夸赞,悄悄伸到他身下揪了一小汪水,猛地洒在他脸上,然后立刻大笑着跑开。   “李青辞!”玄鳞语气咬牙切齿。   李青辞头也不回,张嘴就认错:“好了好了,别气了,我知道错了。”   语气透着一股明晃晃的敷衍。   玄鳞深深吸了口气,拿着草帽遮在脸上没再搭理。   李青辞开心地回到鱼竿前,继续钓鱼,没有蚊虫侵扰,他觉得舒心极了。   从过了晌午开始下竿,这都快日落了,鱼篓里就两条手指长的小鲫鱼。   李青辞不禁挫败,蹲在鱼篓前唉声叹气,怀疑是不是玄鳞那股气息给鱼都吓跑了。   这时,他鱼竿猛地一沉。   有大鱼上来了!   他赶紧站起来提竿,是一条足有臂长的青鱼!   “哇!”李青辞不由得惊叹出声。   接下来,他一下竿就有鱼咬钩,钓上来的鱼五花八门,个头还大,他那个鱼篓都盛不下了。   到这种时候,他再傻也猜出来了。   他郁闷地把刚钓上来的黑鱼扔进水里,看着玄鳞控诉:“你干嘛呀?你这算是作弊。”   玄鳞没回答,手指还在无意识轻抬,一条香鱼咬住沉在水里没有饵的鱼钩,眼看着就要把鱼竿拖下水。   李青辞赶紧丢下鱼篓,两步蹿过去,一把拽住鱼竿。   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放生钩上的鱼,收好鱼竿和鱼篓,朝黑色身影大喊:“玄鳞,你别弄了!”   这声高呼,惊回了玄鳞的意识。   他困乏地眨着眼睛,掀开眼皮去看,就见李青辞一身怨气地蹲在他身边瞪他。   玄鳞诧异道:“怎么了?”   李青辞挫败道:“以前我钓的鱼,是不是都是你放的?”   话音落地两瞬,玄鳞才反应过来,刚刚迷迷糊糊的忘了遮掩,眼下被发现了。   他嗯了一声:“不全是,那些指甲盖大的鱼,不是我放的。”   李青辞听完更挫败了,小声反驳道:“也没有那么小,比指甲盖大多了,最起码有半个手掌大。”   “……嗯嗯……有有,大,真大。”玄鳞闭着眼,懒懒地敷衍。   李青辞气得一哽,一脑袋撞在他腰上,握紧拳头捶他的腿。   玄鳞低笑一声,揽着他的腰,把人抱在身上,下巴压在他头顶蹭了蹭。   李青辞缩着手脚没敢乱动,询问道:“这水会被压塌吗?会沾湿我的衣裳吗?”   “不会,安心窝着。”   李青辞哦了一声,放松身体趴在玄鳞身上。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捻住玄鳞的衣袖搓着,揉搓好一会儿才发现,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揉搓。   他觉得鳞片幻化出来的衣裳也是衣裳,而且就算摸鳞片也没什么,就像他以前摸笑笑的毛,摸鸡鸭的羽毛。   皮毛而已,跟人的衣裳应该是一样的。   而且他摸的时候,玄鳞一脸坦然,没有一丁点难受和不自在,所以他摸得心安理得。   此时,橙红的夕阳倒影进河水里,归林的飞鸟从他们头顶划过,鸣叫声很清亮。   李青辞艰难地转动脑袋,仰头去看。   是一对飞鸟,上下翻飞,离得很近。   玄鳞忽地开口:“想吃?我给你弄下来。”   “不不!”李青辞连忙开口拒绝,生怕说晚一瞬,俩飞鸟就回不了家了,“今天弄了这么多鱼,都够吃好多顿了。”   玄鳞闻言从鼻子哼出一声:“再给你那俩小朋友分分,也剩不了几条。”   李青辞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攥着,好奇道:“静婉快生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玄鳞道:“跟你一样,公的。”   “啊?”李青辞听完愣住了,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玄鳞语气随意:“她一进门我就察觉到了,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那是两个月前,陈静婉和韩水谚来给李青辞送咸鸭蛋。   李青辞搓了搓手:“你怎么不早给我说,这样我也少好奇俩月。”   玄鳞道:“你又没问我。”   李青辞还是很惊讶,感叹道:“我也没想到你还能看胎像,不用把脉就能看出男女,太神奇了!”   玄鳞好笑道:“阴阳两气,一眼就能分辨的东西,有什么神奇的,大惊小怪。”   随即,他又道:“等以后你媳妇怀孕,我第一时间告诉你男女,省得你好奇。”   李青辞脸上的惊叹僵住,他缓缓低下头,没有作声。   四周一时沉默。   “不行!”玄鳞突然坐直,低喊一声。   他双手捧起李青辞的脑袋,盯着他说:“你不能有媳妇,更不能有孩子,现在别人家的媳妇孩子你都这么上心,等你有了自己的,肯定会把我撇在一边,以后冬天谁还给我暖床。”   李青辞脑袋被固定住没办法点头,他只好用力眨眨眼,认真道:“我不会有媳妇孩子,只有你。”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玄鳞揉了揉他的脸,伸手把人圈紧。   像是凶兽在禁锢自己的猎物,又像是在守护自己的宝贝。   这天。   李青辞钓完鱼回来,趁天还亮着,挑了几条刺少的鱼,给陈静婉送过去,她刚生产完,需要多喝点鱼汤。   临走时,韩水谚给他装了半只收拾好的公鸡,还有一篮子笋,让他回去一起炒了吃。   李青辞提着东西站在屋里,一时陷入两难。   这几天秦翠英告假,回家照顾刚出生的孙女,虽说他也能做些简单吃食,炖汤、煮粥都可以,但是炒菜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度。   现在天热,东西不能放,李青辞想了想,提着东西去了厨房。   他先用废纸引火,锅热的时候,他回想着韩水谚做饭的步骤。   先往热锅里倒油,然后把姜片、葱白和花椒放进去,结果轰的一下,锅里噼里啪啦炸开了。   像是过年放的爆竹,那叫一个红火热闹。   李青辞没躲开,溅出来的油星子喷在他裸露的胳膊上,给他烫得龇牙咧嘴。   他胡乱搓了两下胳膊,赶紧拿着铲子翻炒。   没成想,锅里又炸开了。   这时,他手里的铲子突然被夺走,玄鳞薅着他的衣领把他往门口推。   “哪凉快待哪去!”   李青辞抿嘴,哦了一声,站在门边没离开,看着玄鳞做饭。   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李青辞不禁怀疑自我,到底他和玄鳞谁才是人。   “玄鳞,你以前经常做饭吗?”   玄鳞引着鸡肉倒进锅里,头也不抬道:“我都不吃饭,做哪门子饭!”   李青辞诧异道:“那你炒菜这么熟练?”   “这玩意多简单,看一眼别人怎么做的,不就会了吗。”   李青辞:“……”   当他没问。   很快,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焦香味,李青辞坐在灶前烧火,他看着眼前拿着铲子翻炒的男人,突然恍惚一下。   好像寻常夫妻都是这样的,像陈静婉和韩水谚,一个做饭,一个烧火。   这时,他突然眉心一凉,玄鳞往他额头弹了滴水,他摸着额头问:“怎么了?”   玄鳞啧啧:“再添柴,就糊锅了!”   “真不知道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明明我抬抬手指头就能解决的事,非要弄这么麻烦,看看你那俩脏爪子!”   一连串烦躁又无奈的话语,听得李青辞莫名想笑,他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黑灰,笑道:“没事,洗洗就干净了,而且我想和你一块做饭。”   玄鳞闻言顿了顿,随即哼道:“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美名其曰还和我一块做饭,你连火都生不好,一会大一会儿小。”   被这样指责,李青辞也没不高兴,反而开心地抿嘴一笑:“熟能生巧,做多了就好了,以后会熟练的。”   “行行,你总有歪理。”玄鳞敷衍两句,开口指使人,“去洗手,等着吃饭。”   李青辞站起身:“好!”   屋外夕阳已尽,凉快不少,今夏多雨,这都五月初了,天气还不算很炎热。   不过坐在火前还是挺热的,李青辞洗手时顺便洗了把脸,甩干水珠,朝屋里去。   桌上摆着一盆热腾腾的竹笋炒鸡,还有四个热馒头。   李青辞嗅了嗅,好香!   色相也好,肯定很好吃。   一旁,玄鳞皱着眉,一脸不郁地理着自己的袖子,朝他开口:“我出去洗个澡,顺便泡会儿水,过两天回来。”   李青辞拿筷子的手一顿,顷刻间,食欲散了个干净,他立刻站起来走到玄鳞身前,闷闷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做饭,这样你就不用洗澡。”   玄鳞哼笑一声,弯腰拍了拍他的脸:“别臊眉耷眼的,听话,好好吃饭。”   李青辞提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来,他伸手抱住玄鳞的腰:“稍微洗洗就行了,不要太久,好不好?”   “真是鼻涕虫成精,过两天就回来了。”玄鳞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将人按在桌前,“吃你的饭吧,我走了。”   脸上的温凉消失,李青辞怔怔看着门口,心里不可避免地怅然若失。   他越来越舍不得玄鳞,每次离开他都会难受,做不到麻木和坦然。   李青辞瘪了瘪嘴,转过头,看着桌上已经放凉的饭,心里更难受了。   不过,好在人很快就回来了,他等着就行。 第38章   夜色深沉。   玄鳞没了顾忌,他化成原形在黑暗中飞行,就近的河流都没什么灵气,他往远飞了一段,找了条清澈的大江,沉入其中。   他抻直身躯,缓缓翕张鳞片,清凉的水流从身边拂过。   渐渐,玄鳞感觉困意汹涌,浑身透着一股疲惫,彻底睡过去前,他突然想起来,他这是又要蜕皮了。   要完整蜕完皮,打盹的功夫不够,会彻底睡过去,可能要花点时间。   过两天没办法回去看小崽子,估计要再多个两天。   想到这儿,玄鳞不由得笑了起来,到时候小崽子一见到他,肯定会满眼惊喜地扑过来,搂住他的腰朝他抱怨。   不,应该说是撒娇。   没有角、软乎乎的脑袋撞在他肩上,委屈地说他怎么才回来。   困意愈发浓烈,玄鳞合上眼睛,敛去眼底笑意,彻底沉睡过去。   而在他闭上眼的一刹那,李青辞冲出家门,大步朝山上跑去。   天边刚亮起熹微,路边草叶上还挂着白霜,李青辞闷头跑着,中间一口气没歇,一直跑到水潭边才停下。   李青辞望着积了一层泥沙的潭底,内心还抱着一丝希望。   “玄鳞!玄鳞!你在吗?回答我一声。”   一片沉默。   李青辞一跃而下,快速游到潭底,冰凉的潭水冻得他直发抖,他双手并用刨开泥沙,希望能看见黑色。   可是泥沙扬起,视线昏暗,仍挡不住金灿灿的光辉。   没有。   玄鳞不在这里。   李青辞失魂落魄地坐在岸边,内心陷入绝望,他从夏天等到秋天,秋天过完了又要迎来冬天。   玄鳞一直都没回来。   四个月零七天。   玄鳞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到底去哪了!   李青辞捂着脸失声痛哭,为什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好了过两天就回来吗!!!   是嫌他麻烦,不想要他了吗?   还是在他这里待腻了,在外面遇见了新鲜的人和事?   李青辞近乎自虐地胡思乱想,冷风一吹,冻得他思绪都僵住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玄鳞。   他只知道玄鳞的名字,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不知道籍贯、年纪、家住哪里,甚至没猜出来玄鳞到底是什么。   一个妖的家在哪里,他会去哪里,李青辞真的想不出来,一点都想不出来!   他除了留在原地等待,没有一丁点办法。   等到眼泪流干,脑袋昏昏沉沉时,李青辞穿着一身潮湿的衣服,魂不守舍地下山。   脚步虚浮,像是无法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一般,独自飘荡在山林间。   脚步越来越沉重,又一次眨眼,眼皮合上却没有再睁开。   李青辞身体一软,昏倒在路上,打着旋的冷风从他身边吹过,带走他为数不多的体温。   浑身疲惫不堪,意识浑浑噩噩。   ……   李青辞艰难地眨动沉重的眼皮,鼻尖萦绕着一股清苦的草药味,他抿动嘴唇,后知后觉地发现满嘴苦涩。   “青辞,你可算醒了!”   宋仁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搭脉,又在他额头摸了摸:“终于退烧了,算是挺过去了。”   李青辞只觉脑袋艰涩,像三岁稚子推磨,根本转不动。   他很吃力地理解宋仁良的话,缓了片刻,才明白他目前的境况。   心中无法自抑地生起一股希冀,他睁大眼睛看着宋仁良,近乎是一种祈求的目光:“宋大夫,谁送我来的?”   李青辞一边说一边张望,快速扫了一圈,发现他躺在床上,而不是窝在谁的怀里。   宋仁良轻叹一声:“是韩家村的韩永柱,他上山砍柴,见你在路中间躺着,浑身烧得滚烫,便回村喊人,韩水谚赶着骡车把你送来的。”   “你知道吗,你整整烧了三天两夜,中间喂了十一剂汤药,烧退了又起,反反复复,也不认得人,如今可算清醒过来了。”   说着,宋仁良不禁后怕:“要是你再晚送来两三个时辰,恐怕就要活活烧死了。”   李青辞怔愣地望着屋顶,没有说话,又陷入了绝望。   宋仁良端着一碗粥,扶着他坐起来:“先吃点东西。”   “好,谢谢宋大夫。”李青辞闭了闭眼,抽离那股情绪,坐起来慢慢喝粥。   宋仁良道:“送你来的那小子,他家里还有媳妇孩子要照顾,没办法守在这儿,刘正兴刚走不久,见你病得惊险,怕你挺不过来,去给你爹写信了,说明天再过来。”   “索性你也没事要做,再住两天,等彻底好了再回家。”   李青辞没什么意见,点头说好。   晚间,宋仁良做好饭,喊他一块吃。   李青辞在身上摸了个空,抿了抿嘴道:“我没带钱,诊金等我回家后给你送过来。”   宋仁良笑着摇头:“韩小子付过了,给的是一颗小金珠,跟你那个哥哥一样,都挺大方。”   李青辞一怔,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一下。   他低下头,轻嗯一声。   宋仁良见状叹了口气,他是大夫,能看出李青辞忧思过重、郁结于心。   前两次,都是他那个哥哥送他过来,一直抱着不松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自己的床弄脏了李青辞。   可这次李青辞病成这样,他那个哥哥却并未露面,再加上李青辞又一副神思恍惚、失魂落魄的样子。   又叹了口气,他摸着李青辞的脑袋,轻声询问:“你那个哥哥离开了?”   李青辞咬着嘴里的软肉,闷闷嗯了一声。   “青辞,他和我们人不一样,走了也好。”   李青辞闻言惊讶,眼睛睁大稍许。   宋仁良笑道:“他那个长相和气势哪像凡人,我好歹看了几十年的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年少时,经常进深山采药,曾经也遇见过妖。   “不是彻底走了。”李青辞反驳,“他出去洗澡泡水,说过两天就回来,可能有事绊住脚,再等几天就回来了。”   宋仁良闻言,不禁心生怜悯,与妖相比,人的寿命何其短暂。   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进深山采药,从一个陡坡跌下来时,一个从天而降的姑娘接住了他。   那是个心善又貌美的兰花妖,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   兰花妖跟他说,这里没有他要找的草药,让他去别地,她要睡觉。   临走前,兰花妖给了他一片兰叶,说让他好好治病救人,也能分给她一些功德。   然后一阵风吹来,把他送到了山脚。   他当时大为惊讶,世上怎会有如此奇事!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山口的小路,久久不能回神,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可是手里握着的冰凉兰叶又不是假的。   直到他父亲着急忙慌地跑下山,抱着他探查,急切询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将这番奇遇如实告诉父亲,父亲听完并没有如他所想的惊讶,而是松了口气,说他小子有福气,押着他朝着深山磕了三个头。   原来他爹曾经进深山采药也遇见过妖。   回到家中,他将兰叶磨成粉入药,救了数十个濒死的病人。   后来,他数次进深山,想寻找那个兰花妖,可惜始终未见其踪。   渐渐的,他老了,体力越来越差。   五十五岁那年,他最后一次进山采药,临走时,他忽然闻见一股芳香。   只见远处一片芳草地上,一位二八少女伸着懒腰站起身来。   正是那个兰花妖。   兰花妖冲他笑了笑:“小子,又是你啊!”   小子。   他闻言一愣,低头看见自己霜白的胡子,摸着自己沟壑的眼尾,顿觉岁月无情。   他开口解释:“我今年五十五岁,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兰花妖秀眉轻蹙:“才五十多,这么小啊!”   他哭笑不得。   兰花妖遥遥一指,一瓣兰花落在他眼前,紧接着他快速朝山下飞去。   耳边回荡着兰花妖的轻笑声。   “小子,多亏你,我才能睡个好觉,送你一瓣花。”   他回去后,并未服用那瓣兰花,而是喂给了重病的父亲。   父亲喝完药汤,渐渐好转起来,又多活了四年才寿终正寝。   如今他六十三岁,已经没有那个体力再进深山,也无缘再见那位兰花妖。   六十岁已算高寿,可他这一生也不过只见了那妖两面。   不过,他并未打击李青辞,而是顺着他说:“嗯,说不定哪天就回来看你了。”   李青辞终于露出一点笑模样,点头道:“我知道。”   玄鳞一定会回来的,李青辞是如此坚信。   下半晌,屋外下起了磅礴大雨。   李青辞还没好全,又在医馆待了三天,彻底退烧后,正巧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他便离去回家。   走到城门口时,城门口的难民起了争执,闹哄哄一片,根本无法过人。   李青辞远远站在一边,等着事态平息。   这些难民是从临县过来的,他们那的堰口偷工减料,暴雨第一天就决了堤,整个县淹了半数,无数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而这些人已是幸运,很多人被洪水冲走,不见尸骨。   等了半个时辰,县衙来人驱赶,在刀刃的威迫下,城门口畅通无阻。   天色还早,李青辞不急着走,缀在人群后慢慢前行,眼神落在那些难民身上时,想起了他的外祖父、外祖母。   最后一次见这两位长者,是他五岁那年。   他母亲三月离世,父亲外出办差,那时,天气越来越炎热,棺椁无法停留太久,即使发了急信,父亲也要月余才归,便由祖母做主,将母亲下葬。   母亲离世两月有余,父亲才归家,这时才给外祖父、外祖母寄信,等他们接到信往进京城赶,正值夏末秋初,这时节连绵多雨。   他们抱着他去母亲坟前,只在京城逗留两天,便乘船返乡,途中遇上洪水,船毁人亡。   又是一场死别。   李青辞抬眼望向远处群山,步履极慢地往回走。   到家后,屋里空无一人。   他坐在床上,摸着那张毯子,冰凉的温度让他平静下来。   玄鳞或许只是找到了一片好水,正在睡懒觉,等他睡醒就会回来。   他只需要待在家里等着就好。   李青辞将毯子放在枕头边,慢慢睡了过去。   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   李青辞每天清早会去山上,绕着水潭转几圈,呢喃轻语。   玄鳞,你在吗?我很想你。   良久。   好吧,又不在。   这天清晨,他推门出去,入目一片银白。   下雪了。   李青辞拢着衣襟,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意,心想,这么冷的天,玄鳞该回来抱他睡觉了。   晌午,屋外响起脚步声。   刘正兴站在门口,轻喊一声:“少爷,老爷来信了,是寄给你的。”   “进来,信搁在桌上就行。”李青辞并未抬头,继续作画。   刘正兴见状,踟蹰片刻,良久,他未发一语,转身离去。   少爷是走是留,他听命就好,探听再多也没用。   李青辞作完画,轻轻抖了抖,很快,墨迹干去。   他拧眉看了几瞬,叹了口气,揉成一团搁在抽屉里。   还是不像。   他揉了揉酸软的手腕,拿起那封信拆开,随意扫了一眼便扔进了火炉里。   他爹让他归京。   突然窜起来的火焰,很快又归于沉寂。   次日晌午。   刘正兴过来询问:“我今日进城,少爷若是要寄信,我可代劳。”   李青辞道:“我就不写了,你添句话,就说我摔断了腿,不良于行,已落下终生残疾。”   刘正兴闻言大惊:“什么!少爷你这是?”   李青辞抬眼看他:“照我说的做。”   刘正兴连连摆手:“不行,这不是蒙骗老爷吗,万一被发现……不行,少爷,你不能这么做。”   李青辞觉得好笑:“你这是头一次骗他吗,他寄给我的钱都花哪了,还需要我再重申吗?”   “我的大少爷啊,话不能这么说。”刘正兴简直有苦难言,他虽然贪污些银钱,但是不好对账,也没造成什么恶果。   可眼下,他若是说李青辞残废了,这后果太严重了,谎话也太容易揭穿。   李青辞平静地看着他:“放心写,不会被拆穿的。”   他爹一向功利,本就对他不喜,如今他成了一个残废,已是弃子,他爹更不会上心。   这时,刘正兴也转过弯来,将近十年,老爷对少爷不管不问,如今还是他寄信说少爷得重病恐有性命之忧,这才回了封信,可见老爷薄情。   若是老爷得知少爷成了瘫子,那……   刘正兴犹疑道:“少爷,回京城多好,你这么做会断了这条路,万一将来后悔……”   “照我说的写。”李青辞只说了这一句。   刘正兴收起满腹的话,转身离去。   等回到房里,刘正兴拿起笔,犹豫良久。   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养老钱也攒够了,他没有那么贪心。   能过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都是因为李青辞的缘故。   如果李青辞回京,他会失去源源不断的银子。   但,他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还有一分良心。   李青辞在这里没有父母亲族,无人照应,这都十八了,也没人张罗婚事,若是他继续留在乡下,必是蹉跎一生。   思及此,刘正兴没再犹豫,提笔书写。   说来可笑,人的良心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需要时,他袖手旁观。   不需要时,他又非要施舍一二。   因着刘正兴寄信,说李青辞意外摔断腿,不良于行暂不能返京,恐落下终生残疾。   开了春,李青辞父亲续娶的夫人高琼枝,携其女李巧妤归乡祭祖,随行的还有一位大夫。   得知一行人已经到了家门口,李青辞满心无奈地看着刘正兴,刘正兴避开他的视线,低头不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高琼枝回来本该住在正房,可他是继子,又临近及冠,住了多年的正房不好再叫她居住,而且他也不想折腾。   李青辞摁了摁眉心,吩咐道:“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刘正兴立刻应声:“是,我这就去。”   李青辞心里忍不住直叹气,也不知道他这位继母什么时候回京。   家里没有丫鬟,秦翠英端着托盘上茶,见到这位贵气雍容的夫人,端的一脸无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李青辞见状,走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低声道:“你去备饭,少放三成盐。”   秦翠英连声答应,忙不迭走了。   李青辞走到高琼枝近前奉茶:“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本该早备吃食热汤,饭后请您上房安歇,但您没提前写信告知,到了家门口我才知晓,故有所怠慢。”   高琼枝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接过茶杯浅啜一口,随即放下茶杯。   虽然李青辞语气谦卑,言辞周到,但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指摘之意,这是说她不提前打招呼,来得太过突然。   因此,高琼枝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李青辞也没再多言,起身坐在正堂另一边。   高琼枝今年二十五岁,只比他大了七岁,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才五岁。   对着年轻的继母幼妹,李青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正堂一片沉默。   这时,高琼枝带来的丫鬟悦言,轻步走了进来,俯身在高琼枝耳边低语:“夫人,厢房收拾好了,我抱小姐去歇息。”   高琼枝没同意,轻拍李巧妤的手背,把她唤醒。   “娘~我好困。”李巧妤声音糯糯的,肉肉的拳头揉着眼睛,直往高琼枝怀里钻。   高琼枝轻声道:“等会再睡,先给长兄见礼。”   见小姑娘困得不行,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李青辞出言打断:“不必,不用这些虚礼,抱小姐去睡觉吧。”   随即,李青辞站起身来,他着实不想客套:“夫人请便,我与人有约,暂不奉陪,您有事就吩咐刘管家。”   说完,他也不管这位继母怎么想,转身就离开了。   她一个贵夫人还带着幼女,在乡下待不了多久,最多也就清明,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了,李青辞懒得费心客套。   待他远去,高琼枝抱着女儿轻哄,片刻后,她抱着熟睡的女儿坐在东厢房的榻上。   屋里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悦言拿着帕子仔细擦洗桌子,开口抱怨:“夫人,您怎么不提前写信,也好让他们收拾一下,这屋子墙角的灰尘都没扫干净,可怎么住啊!”   高琼枝放下女儿,挽起袖子,跟她一块收拾:“提前说,有了准备,还怎么看出端倪。”   悦言一愣,压低声音道:“您是想看这位大少爷?”   高琼枝嗯了一声,随意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悦言顿住,想了想才道:“只能观其表,穿得简单,衣裳都是粗布,鞋子有明显磨损,步履轻盈,可见其经常走路,模样很周正,身形挺拔,算是个好看的人。”   高琼枝听完莞尔一笑,在她脑袋点了一下:“我是问他行事?”   悦言沉吟片刻:“就见一会儿,这哪能看得出来,不过,这位大少爷眼神清亮,气质虽谈不上温和,但也不冷冽,言语间不卑不亢,您这猝不及防回来,他不惊讶,也不客套,很坦然的样子,应当是个随性之人。”   高琼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摔断腿的事应该是个幌子,她没说旁的:“赶紧清扫,晚上好安寝。”   “是,夫人……”悦言有气无力地回答。   ……   这厢。   李青辞在水潭边一直坐到下午,伸手轻轻搅水。   玄鳞,你在吗?   一片沉默。   好吧,又不在。   直到快日落,再不下山就天黑了,李青辞才慢吞吞地归家。   刚踏进大门口,听着内院传来的清脆童声,李青辞忍不住腹诽。   他那个爹怎么想的,竟然让年轻妇孺独自归乡,而且家中还住着他这个快成年的儿子。   李青辞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快步越过厢房,径直走向正房东间,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   不久,秦翠英进来送饭,托盘还未搁下,他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   “这是谁做的饭?”李青辞开口询问。   秦翠英局促地揪着袖子,低声回答:“是夫人带来的那位侍女做的。”   李青辞了然,秦翠英做的饭他有时候都难以下咽,更别提出身大家的高琼枝。   他点头道:“知道了。”   秦翠英踟蹰着没有离开,试探道:“少爷,那我以后还做饭吗?”   李家给的薪酬尚可,只做三四口人的饭,虽然她还兼着浆洗的活儿,但只用洗少爷一个人的衣服,总的来说比较清闲,她不想丢了这份活计。   李青辞知道她担心什么,开口道:“放心,你的薪酬不变,她们要做饭就随她们去,让你打下手你就帮忙,不然就找个地闲着,她们待不了太久。”   “唉唉,知道了!”秦翠英笑着回答,转身离去。   李青辞心累地叹了口气,坐下吃饭,菜一入口,他就哽住了。   这手艺,城里的酒楼也就这般了。   接下来一旬,李青辞日日早出晚归,尽量避免跟母女俩见面。   这天。   他去城里交还抄写的书籍,回来时,视线流转,瞥见了城门口张贴的告示。   告示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画像,底下有两行大字。   【案犯张六郎,杀人越货,拒不受捕,现赏银五十两缉拿归案。】   李青辞站在告示前出神。   玄鳞已经离开十月有余,按他以往睡觉的时间来看,他早就醒了,现在一直没回来,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吗?   如果,他能把画有玄鳞的告示贴遍全国,一旦玄鳞看见,知道自己在找他,他应该会回来找自己的。   但是,张贴告示只有官府能做,如果要贴遍全国,只能张贴海捕公文,最起码要做到知府才有资格签发公文。   可玄鳞没有罪,他只是一介布衣。   不过,他可以张贴寻人的告示,但是这种个人张贴的告示传播范围小,而且要自己承担费用。   钱不是问题,他有的是金子,关键是怎么把寻人告示像海捕公文那样遍布全国。   如果他能做到知府……   李青辞低头看着身上的布衣,不由得叹气,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晃了晃脑袋,散去心中诸多思绪,他抬脚往回走。   回到家中,尚未日落。   李青辞坐在桌前作画,这时,悦言在屋外喊他:“大少爷,若您眼下闲暇,夫人想请您小叙片刻。”   清明已过,母女俩是时候返京了,躲不过这一遭。   李青辞放下笔,走出屋门,来到正堂坐下。   他开门见山:“夫人有事请讲。”   高琼枝爽快点头:“行。”   说完,她朝悦言投去一眼。   悦言离开正堂,站在院中,面朝垂花门。   李青辞见状好笑,他不觉得自己和这位继母能谈论什么私隐。   这时,高琼枝开口,恍如一道惊雷:“你爹活不长了。”   李青辞闻言瞪大眼睛,随即压下那点惊讶,淡然道:“夫人节哀。”   高琼枝倏尔掩面一笑,似乎是觉得李青辞的反应很有趣。   李青辞淡然处之,面色平静。   高琼枝轻挑眉目:“那封信,是我寄给你的。”   李青辞道:“我知道。”   他认得他爹的字迹,虽然模仿得很像,但有形而无神。   所以他不想掺和这些杂事,口称自己残疾,奈何毁在刘正兴这一步。   高琼枝直言道:“我想让你回京,参加科考,你放心,只要你能考中进士,后续官途我替你筹谋。”   李青辞拒绝:“我八岁来到乡野,期间一字未看,夫人抬举,我现在连三字经都认不好。”   高琼枝叹了口气:“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我没查清楚,也不会大老远来这一遭,刘妈妈现在是我奉养。”   在归乡前,她找到以前在李府伺候李青辞的丫鬟婆子,都道这位大少爷自幼聪颖,四岁开蒙,过目成诵,八岁已然提笔能文。   李青辞闻言不语,刘妈妈是他母亲的陪嫁,从小一直照顾他。   “夫人,刘妈妈是我母亲的人,照看我八年,对我有溢美之词也是常情,更何况,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高琼枝轻啧一声:“我说,现在就咱们俩,没必要兜圈子吧。”   李青辞道:“那您图穷匕见吧,”   高琼枝闻言一哽,她捻着帕子掩了掩抽搐的嘴角,看向院外的东厢房,怅惘道:“我女儿才五岁,离长大嫁人还有十年,我不能让她有一个没落的出身。”   李青辞猜到了她的意图,但是没什么感触,他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妹妹着实没什么亲情。   高琼枝转回头,眼神逐渐坚定:“李青辞,你应该知道,你祖父早亡,家中衰败,你父亲和祖母受人白眼冷遇不知凡几,可你父亲是男子,还能读书考取功名,我女儿却不行,她只能仰赖父兄。”   李青辞避开她的视线,低头道:“凭借你和我爹攒下的家底,足够让你女儿后半生衣食无忧。”   高琼枝冷笑一声:“有钱有什么用,到时候我女儿父亲早亡,只有一个居于乡野、一介白身的异母兄长,我女儿能说到什么好人家!”   李青辞道:“她还有家世显赫的外祖和舅舅。”   “天真!你们男人就是这么愚蠢!占尽好处却还恬不知耻!”高琼枝眉目愠怒,“我已是外嫁女,夫家没落,我女儿在外祖家如何自处,上门摇尾乞怜吗!”   李青辞抿了抿嘴,低头没言语。   高琼枝深深吸气,缓和语气道:“我父亲年迈多病,一年前致仕,家中早已是兄长当家,这又隔了一层。”   李青辞心中轻叹:“非要嫁个高门显贵才行吗,找个寻常人家安稳一生不好吗?”   高琼枝嗤笑:“那是你自小穷日子过惯了,没见识过富贵、权力的好处,不然你当那么多学子一心寒窗苦读须发皆白还在读书科考为的是什么!”   “我朝规定白身不得穿苎、丝、绫、罗,就像你,即使你有大把的银钱,也只能穿粗布麻衣。”   她自小锦衣玉食、生活优渥,绝对不会让女儿过苦日子!   高琼枝语气渐渐柔和,似是诱哄一般:“有了权力,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心想,有了权力,真的能一切唾手可得吗?   “你快要及冠,却还未娶妻,若你回到京城,我可为你挑选良家好女,替你张罗婚事。”高琼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随意道,“等你考取功名,有了官职,青云直上,以后你想要什么男男女女都有,若是摸着门道能一掷千金,哪怕是妖也只是榻上玩物,可供你随时取乐。”   李青辞一愣,惊愕地看着她。   高琼枝轻扯嘴角,眼底露出一丝鄙夷:“就算你没见过妖,总该听说过吧,妖人多貌美,京城极贵人家,会豢养妖人取乐,等你爬到高位,说不定也能养一只玩玩。”   李青辞闻言,攥紧手指,心中激荡、忐忑。   不会的,玄鳞那么厉害,又不爱见人,不会被人抓去的。   他低下头,紧抿着唇,手指止不住地发颤。   高琼枝道:“我五日后返京,若你想好了,就随我一同回去。”   她虽是疑问,但心里已经笃定李青辞会跟她一起走。   李青辞心不在焉道:“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焉知我能考中,即使考中,若我是我爹那样的人,对你们母女过河拆桥,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高琼枝闻言挑眉,不答反问:“你会这么做吗?”   李青辞沉默了,没有回答。   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高琼枝知道他不会这么做,这么些时日,足够她看清李青辞的为人。   如今她执掌李府中馈,一切家私都捏在她手里,就算李贞泽私下攒了些家底,那也比不上她的嫁妆丰厚。   况且,李贞泽这个当爹的对李青辞不喜,未必肯把钱给他,李青辞若想娶妻、打点官员,只能依仗她,毕竟她父兄还在。   再退一步说,她是李青辞继母,占了一个母亲的名头,可以用“孝”字压他,大雍朝以孝治天下,若是李青辞传出一个苛待继母的名声,那他这辈子,仕途、名声也就到头了。   高琼枝道:“我不需要你做其他的,只需你考取功名、好好活着,若是我女儿得嫁高门,将来对你也是助力,相信你能算明白账。”   李青辞叹了一声:“我爹怎么了?还能活多久?”   高琼枝一愣,随即回答:“去夏,京郊沙英河发洪水决堤,你爹为了彰显自己勤政爱民、事必躬亲,带着人去勘察,赈灾救民,结果不幸落水,差点没捞上来,回来就起了高烧,数度惊厥,圣上派了太医来府中看病,半个月你爹才彻底退烧。”   “经此一遭,你爹身体大不如前,我买通太医询问情况,太医说你爹落下病根,得了肺病,会有损寿数,来之前你爹痰中就带了血丝,我估摸着没三五年好活。”   一番话说下来,高琼枝语气平淡,丝毫没有悲痛之感,甚至隐隐有鄙薄之意。   接着,高琼枝嗤笑道:“不知道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你爹会不会后悔做那场面子活。”   李青辞摇头:“我爹不会后悔,那本就是他内心想做的。”   他爹虽然功利,一心想攀登仕途,但确实是为百姓做实事的。   “随便吧。”高琼枝无所谓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   李青辞见她如此情态,不禁发问:“你对我爹没有感情吗?”   戏里不是说,高琼枝对他爹倾心不已吗。   高琼枝轻蔑一笑:“当初是你爹勾引的我。”   李青辞愣住。   高琼枝道:“你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故意在寺庙跟我偶遇,是看中我爹吏部尚书的的官位,不过嘛……”   高琼枝这次笑得有几分真情:“你爹生了副好皮相,又有真才实干,嫁给他我也不亏,索性就遂了他的意。”   当时,她娘偷偷给她透话,说她爹盘算着让她进宫,她当然不愿意进那种虎狼窝受人磋磨,终生不得自由。   年纪相仿的又一时寻不到好人家,嫁给李贞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上面没有公婆侍奉,下面没有乱七八糟的庶子庶女,就一个儿子,还遣到了老家,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代父灵前尽孝,实际就是不受待见,李府又没有爵位,也挡不到她孩子的路。   谁成想,她第一胎就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只得这一个宝贝女儿,当然要替她好好谋划。   对于高琼枝直白的话语,李青辞又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嫁人的由头,倒是和他娘一模一样。   只不过,他娘是真心实意喜欢他爹。   正堂一片沉默。   此时,李巧妤小跑着过来:“娘~”   高琼枝立即起身,脸上挂满温柔的笑意:“娘在这儿呢,慢点跑。”   “你想好了,给我回话。”说着,高琼枝离开正堂,走到院子里一把抱起女儿,“乖乖,饿不饿?”   “饿了~”   高琼枝笑道:“走,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母女二人远去。   李青辞缓缓收回视线,没再盯着她们看。   当初,他娘也是这样对他的,临终前,拖着病躯,硬是给他延请夫子开蒙。   没什么好羡慕的,他也有过。   五日转瞬即逝。   院中难得热闹,高琼枝母女要返京了。   李青辞走出去,对悦言道:“转告你家夫人,路途遥远、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了。”   悦言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高声喊道:“夫人,你快出来!”   不一会儿,高琼枝自厢房而出:“怎么了?”   悦言朝她努嘴,又轻微摇头。   高琼枝走到李青辞近前,拧眉道:“你不跟我一起返京?”   李青辞道:“嗯,不过我会着手准备童试,若是有幸能走到春闱,届时自会返京。”   高琼枝哼了一声,神情极为不屑:“你留在这村野,能有什么好夫子教导,你真当三甲进士那么好考,如探囊取物一般吗!”   李青辞神色平静,看着她没说话。   高琼枝抬手扶额,长舒一口气:“行吧,我给你二百两银子,足够你撑到春闱,若你没考中,不会再有第二笔银子,不过你放心,到时候你爹估计也死了,该分给你的家产我不会少你的。”   她女儿才五岁,就算十五岁议亲,李青辞还有十年的时间,若是他一直考不中,那她再另寻他法。   李青辞摇头:“银子就不用了,夫人一路好走。”   高琼枝压下火气,转身走了:“随便你。”   不识好歹的小子。   李青辞站在大门外,目送一行人远去。   此时,太阳刚出来不久,他慢慢朝山上走,坐在水潭边,伸手轻轻搅水。   指缝漏下的水珠重新没入潭里,再难分辨。   一个妖归于茫茫天下,又该去那里找呢。   ……   李青辞擦了擦额角的汗,放下手里的书,对着空无一物的水潭说话。   “玄鳞,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十九岁了。”   “你不在,这里蚊虫好多,咬得我难受,都挠出血了。”   “来的路上好热,已经半个月没下过雨,瀑布的水都少了。”   “玄鳞,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玄鳞,我好想你。”   “……”   平静的水面碎开,荡起圈圈涟漪,投在水面的人影破碎不堪,面容难辨。   次年春。   李青辞一路通过县试、府试、院试,获得秀才身份,秀才遇公事可禀见知县。   这天,李青辞拿着十两金子和一沓子纸,求见知县。   李青辞感佩县衙众人为丰水县辛苦操劳,特捐十两黄金,用以修缮县衙房舍。   知县拒接,言称这是分内之事。   再三推拒后,知县无奈接下黄金,连同那一沓子纸张。   次日,李青辞进城,在城门口、船只桅杆等诸多地方见到了他的画。 第39章   “玄鳞,我今天二十岁,及冠啦!”   “院里那棵小树苗又长大不少,已经超过了房檐。”   “不对,不能再叫小树苗了,因为它现在开花了,是一棵成熟的树,浅绿色的细小花朵缀满枝头,又香又漂亮。”   “我很期待它长出来的果子,是不是和当初你给我的一样甜。”   ……   “好吧,果子很小,吃起来很涩。”   “不过,静婉说果树头一年结的果子都是这样的,后面就甜了。”   “……”   又一年秋。   李青辞送走各路恭贺的人,独自来到水潭。   “玄鳞,我考中了举人,现在有资格做官,每月都有俸禄。”   “我要走了,开年就要去京城参加春闱,暂时回不来了,没办法再等你。”   “对了,第二年的果子还是有些涩,没有你给的好吃。”   一个人来,又一个人离开。   李青辞拎着鱼篓走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朝他跑过来。   “干爹~~”   韩元宝拖着长长的尾音,跑得一颠一颠的,脸上的软肉跟着抖动。   李青辞俯身抱起他,还没等直起腰,就听见陈静婉的怒吼。   “臭小子!给我滚过来!”   李青辞抱着人叹气,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无奈道:“你又怎么惹你娘生气了?”   韩元宝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捂嘴偷笑不说话。   很快,陈静婉出现在李青辞视线里,就见她满头满脸的面粉。   陈静婉提着擀面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喊道:“青辞,你放下这混账小子,我今天非要给他屁股打开花!”   韩元宝一听,连忙搂着李青辞的脖子,可怜兮兮地喊干爹。   陈静婉走到近前,抬手给他脑袋瓜一巴掌。   韩元宝瘪着嘴,开始哇哇大哭。   李青辞只好隔开两人,看着陈静婉劝道:“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还不知事。”   陈静婉冷笑:“不知事?我藏到老鼠洞里的糖块他都能翻出来吃!”   李青辞继续劝:“算了,用不着动气。”   紧接着,他岔开话题:“水谚呢,我钓了半篓鱼,让他收拾了等会炖汤喝。”   “趁现在天还没冷起来,他拉着柴去城里换炭了,估计晌午前能回来。”陈静婉看着假惺惺装哭的韩元宝,忍不住伸手掐他脸,等把人真拧哭了,才舒心地换了口气。   李青辞抱着韩元宝轻哄,一边点头:“行,那我去收拾鱼。”   陈静婉笑道:“你歇着吧,我去弄,再说了,你已是举人大老爷,再干这种事不符合身份。”   李青辞抿了抿嘴,皱眉看着她,一脸无奈。   陈静婉哈哈大笑:“还不是你手慢,让你收拾鱼,天黑了才能吃上晌午饭!”   她接过李青辞手里提着的鱼篓,随意扫了一眼,不禁叹气。   都是些小鱼,最多也就巴掌大。   看来那个男人还没回来。   她敛去思绪,引着人往家走。   晌午,韩水谚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婉婉!婉婉!”   “厨房!”陈静婉高声应和,语气夹杂着不耐。   李青辞每次见到这次场景,都忍不住想笑。   韩水谚回回等不到进屋查看,一到大门口就开始喊人,而陈静婉虽然手里有活,但依旧会短暂停下,高声回答。   这时,蹲在李青辞脚边的韩元宝立刻站起来,撒腿往外跑:“爹!你回来了!娘又打我!”   “该!谁让你小子不听话!”韩水谚先给他屁股一脚,把人踢得踉跄,然后才抱起他,“打哪了?还疼不疼?”   韩元宝委屈道:“全身都挨打了,疼~”   韩水谚哼笑一声:“疼着吧,长长记性。”   韩元宝瘪着嘴,两条小短腿乱蹬。   韩水谚一点不惯着,放他下来,又给他屁股一脚:“玩去吧。”   韩元宝颠颠地跑出去了。   韩水谚站在厨房门口探看,见陈静婉正忙着,便转头跟李青辞说话:“你今个算是来着了,我打了半斤好酒,婉婉腌的咸鸭蛋也能开封了。”   李青辞笑着点头:“行,给我装几个带走。”   吃饭时,李青辞被韩水谚哄着喝了两杯酒,他酒力一般,眼下晕乎乎的。   韩水谚驾着骡车送他回去,临走时,韩水谚摸着他的脑袋,嗓音温和道:“青辞,没什么过不去的,当时我爹硬逼着我退亲,手腕粗的棍子砸在我身上,满口都是血,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但你看,我现在过得好好的,每天都很开心。”   他知道李青辞心里有个惦记的人,那人走了,估计是不回来了。   李青辞没说话,抬手掩面。   韩水谚给他盖好被子:“没事的,好好睡一觉,日子长了就好了。”   李青辞低低嗯了一声。   韩水谚离开了。   李青辞伸手捞过枕畔的毯子捂在脸上,毯子不洇水,流出来的水珠只能顺着脸颊往下淌,等流到下巴滴到脖子里,只余一片寒凉。   ……   屋外下起四指深的雪,又在太阳的照耀下逐渐化去。   李青辞提着包袱进城,把抄好的书放在柜台:“张掌柜,以后我不抄书了。”   张掌柜笑了笑,神情有些感伤,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他数好银子递给李青辞,玩笑道:“多亏了你,我这书肆生意好了不少,旁人都传,在我这抄书能抄出一个举人大老爷!”   李青辞抿嘴一笑,赞同道:“此话不假,多谢您。”   张掌柜又掏出五个铜板递给他:“拿着买俩鸡蛋吃,这看着你一年比一年瘦。”   身为举人肯定不缺这五个铜板,来给李青辞送礼的豪绅,出手最低都是五十两银子。   李青辞还是欢喜地接过来,认真道谢,一如当初那个十五岁的小少年。   只不过,如今青年的眉宇间总拢着一股散不去的郁色。   李青辞一个人在街上闲散走着,想着添置些东西,在路上用。   “李老爷!”   一声呼喊响在身后,李青辞转身回看。   孙掌柜笑着作揖:“李老爷安好,这个月您一直没来,现下已是月末,您的告示还印吗?我好提前准备纸张。”   李青辞扣住腕上的珠串,默了默,他摇头:“不印了。”   孙掌柜失了一单生意,心有失落,但仍面上带笑:“啊,好,那李老爷慢走,我就不叨扰了。”   ……   年后初六。   李青辞站在院中,望着这座他住了十五年的宅院,突然觉得世事讽刺。   他八岁来到这里,只是视这里为遮风挡雨的房子,心里一直觉得京城那座宅院才是他的家。   而如今,他要离开这个他和玄鳞一起生活过两年的家,回到京城那座房子里。   李青辞站在船头,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河流,忽觉无力。   他从水潭里挖出了很多金蛋,一省六州十七个县,全都张贴了他的画。   但是杳无音信。   天下那么大,仅大雍朝就一京,两陪都,十六省,四百八十府州,一千二百三十四县。   太大了。   天下真的太大了。   想找一个远离人烟的妖无异于大海捞针。   最初那一年,李青辞还幻想着哪天玄鳞会突然出现,后来幻想渐渐淡去。   他去省里考试,马车坏了,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最后他抬不起脚。   他瘫坐在地上时,又开始幻想,玄鳞会不会突然出现抱他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风都没有。   一年、两年、三年……   他等累了,心思也淡了,强迫自己接受玄鳞不会回来的事实,可内心深处还是保存一丝不切实际的、天真的幻想。   又是一年桃花开。   李青辞参加殿试,获二甲传胪,赐进士出身。   李家一门两进士,被传为一时佳话。   来李府道喜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磨薄了一层,高琼枝长兄携其夫人、小女,亲自登门向李青辞贺喜。   对于他们的来意,李青辞心知肚明,他只露面简单客套两句,并未接茬。   待他们走后,高琼枝回到正堂,朝着他直言道:“我兄长虽然官职不高,但他是吏部文选司的主官,掌管官吏的班次、职级以及升迁调动等事宜,若你想快点往上爬,少不得他的助力。”   李青辞看着她没说话,心知她会错了意。   见他不开口,高琼枝道:“你是不满意我这侄女?她相貌品行俱是中上,你娶她不亏。”   李青辞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不满,令侄女很好,只是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高琼枝眉心一拧,正要再问,却被打断。   这时,下人来禀:“大少爷,老爷唤您过去问话。”   “知道了。”李青辞掀袍起身,转身离去。   这些年,他父亲一路高升,现任户部左侍郎,官居正三品。   但住的还是当初那个二进的宅子,只不过在娶高琼枝进门后,买下了西边的邻宅,中间打通,重新修葺大门连为一家。   如今,西院腾出来给他住,他爹和高琼枝住在原处。   稍稍走了一段,他来到正房东侧间,站在门外喊道:“爹。”   屋内并未有人应声,只响起一道指节敲击桌面的轻叩。   李青辞推门进去,直接道:“您找我有事?”   李贞泽搁下笔,眼神离开案桌,身体后仰靠在椅背,冰冷的视线审视李青辞:“你要去工部?”   李青辞点头:“是。”   他一早就向高琼枝表明了去处,高琼枝没说什么,当即就去找了她在吏部任职的兄长。   话音落地,李贞泽那张一脸病容却依旧俊美的面上露出轻蔑,语气冷漠:“也就这点出息,跟你娘一样,浑身一股小家子气。”   在外人面前,李贞泽永远儒雅温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天然的风雅,好似春日清风,光风霁月,而在发妻、长子面前却是这副一脸鄙薄的嘴脸。   此时,屋内骤然响起一道闷响,李青辞扯过一旁的椅子,拖拽到李贞泽对面,施施然坐下。   面对自己亲爹的鄙夷,李青辞并未恼怒,反而微笑道:“你到底是在说我和我娘,还是说你自己?”   当年,李贞泽因精通府县的赋税、律法,被圣上钦点为状元,后去户部任职,如鱼得水。   可他一个出身低又尚未及冠的年轻小子,怎么能知晓那么多公文里才有的详情,那都是因为他有一个任县丞的岳丈。   可惜,等他一朝鲤鱼化龙,再看见伴在身侧的鲤鱼便心下不喜,这条鲤鱼见证了他当初的不堪,会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是什么出身。   所以,李贞泽对李青辞母子越来越不喜,最后,甚至到了见一面都厌恶的程度。   太可笑了。   李青辞看着李贞泽,眼神如出一辙的冰冷。   “即使我外祖父官位不高,我娘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外祖母家是皇商,而祖父临终前只是个秀才。”   此话一出,李贞泽瞬间脸色铁青。   李青辞掸了掸衣摆,神情淡漠:“不管你再怎么否认,都无法抹去是你攀附我娘这个事实,我外祖家资助你读书科考,我娘的嫁妆都拿去给你上下打点,连这座院子都是我外祖家掏的钱。”   “爹,我从小就好奇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恶事却面不改色且丝毫不以为耻。”   李贞泽眼角抽搐,多年的涵养在儿子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里化作飞灰,他端起砚台就要砸向李青辞。   “爹,我劝你三思。”李青辞坦然坐着,面无表情道,“若你砸中我,我就穿这身衣裳去工部报到,供人观赏取乐。”   他爹一向在意脸面,可以说是极为看重。   果不其然。   “砰”的一声,砚台被放下了。   李贞泽以手掩面,很快,他放下手,恢复一派淡然:“你殿试的文章我看了,文采尚可,我抱病在家,但在朝中也能说上几句话,明日我去打点一下,让你任庶吉士,入翰林院观政。”   李青辞道:“我不去,不劳您费心。”   李贞泽咬牙怒道:“李青辞!你这时候跟我赌气简直是愚不可及!你既已考中二甲传胪,也算有几分资质,工部?哼,那是什么地方,你是猪油蒙了心才想出这招跟我作对吗!”   六部中,工部居于末流,看似是个肥差,实则满是波折、艰辛,乱七八糟的案牍能堆满整个衙署,每件事推行起来都备受掣肘和监管,尤其涉及皇家、权贵事宜,要百般斡旋、处处赔小心,想捞点油水那是难如登天,有一点做不好当即问责。   听完李贞泽的话,李青辞觉得可笑,讽刺道:“爹,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去哪是心之所向,跟你没有一丝一毫干系。”   “从我决定参加童试开始,我就想好了要进工部、进都水司。”   都水司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凡舟楫灌溉之利,咸总而举之。   说完,他掀袍起身,劝道:“爹,你有这个闲功夫,不如多喝一剂汤药,也能活得久一点。”   “滚!逆子!”   李贞泽举起砚台狠狠砸在地上,眉眼压得极低,眼神阴沉沉的,令人骇然。   李青辞扫他一眼,挑眉轻嗤,转身离去。   世人常道,子肖其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如,他爹刚才那副阴沉沉的表情,他从小就学成八分。   此时,太阳位于东南,时辰尚早,李青辞也没唤人备车,走着出了城门。   他现在不需要温书备考,也不用任职,很是清闲,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一直走到晌午,一股悠长浅远的降真香飘在身侧。   国芳观到了。   门楼巍峨,殿宇雄奇,在阳光的照耀下,屡屡青烟浮在上空,道观更显静谧、庄严,令人心生崇敬。   其内,香火鼎盛,信众络绎不绝。   李青辞没走正门,绕过院墙,走到观后一处小门,掀袍拾阶而上。   入目就是一棵极为粗壮的棠梨树,树冠遮天蔽日,罩住大半院落,树高足有九丈,两人尚不能环抱。   此时,棠梨正值花期,洁白如雪的细密花朵绽在枝头,花瓣小巧,在底下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不过能嗅到一股淡雅的花香。   李青辞走到树旁,徐徐吐出一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眯眼感受着周身的清凉。   突然,一颗小石子从高处垂落砸在他脑袋上,他揉了揉头,抬头望去。   一个身着碧绿衣衫的年轻男人斜卧枝桠,一缕阳光照在他衣摆,折射出万千华光,可谓流光溢彩,华丽璀璨。   李青辞仰着脖子轻喊:“孔雀,你下来说话,这样我脖子疼。”   一道轻佻、懒散的语调响在他耳畔:“我懒得动,你上来。”   李青辞哽住,顿了顿道:“我没有翅膀,飞不上去。”   “行吧。”话落,孔雀从枝头跳下,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落在地上。   李青辞朝他道:“我来拿回我的毯子。”   孔雀抬抬手,一张黑毯子凭空出现,径直落在李青辞怀里。   李青辞正要发问,孔雀开口了:“我没猜错,这就是水蛟蜕下的皮,不过,这玩意儿隔得太久,气息几乎湮灭,我出去忙活半天什么也没探查到,翅膀都扇得抽筋,不过,我可以肯定京城里没有这只妖的踪迹。”   李青辞愣住,心里情绪莫名,听见这个消息,既开心又不开心。   他低头摸着毯子:“知道了。”   原来玄鳞是水蛟,这个毯子是他身上蜕下来的皮。   孔雀扇了他脑袋一巴掌:“你怎么一点没变,小时候像苦楝枣,现在还是那样,一眼看上去苦哈哈的。”   李青辞抿了抿嘴,捋好被扇乱的头发:“你手劲还是好大。”   都打疼了,玄鳞就不会这样,玄鳞都是轻轻的。   “是吗?”孔雀笑了起来,声音上扬,“除了你也没扇过几个人,拿捏不好力道也是正常。”   默了默,李青辞没吭声。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青辞转身看去,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朝他们走来。   少年一张嘴就是拖着尾音的轻喊:“孔雀~”   李青辞愣住,从这少年的眉眼间看出一两分熟悉,正当他疑惑时,孔雀开口解了他的困惑。   “薛九陵,这个时辰谁让你跑出来的!”   原来是他,李青辞明白过来,这是当初那个三岁的小孩,他当时来道观看母亲的牌位,碰见这个小孩趴在地上哭鼻子,就上前扶他,这时,孔雀先他一步抱起小孩。   这是孔雀养的那个孩子。   薛九陵走到孔雀身边站定,先瞟了一眼李青辞,而后才小声开口:“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在那儿打坐。”   少年明显压着嗓子说话,应该是顾忌李青辞这个外人在,李青辞见状,立即起身朝孔雀道别。   等他沿着抄手游廊行到前院,依稀能听见少年撒娇的话语,只不过没听见孔雀的声音。   渐行渐远,身后谈话声几不可闻。   薛九陵伸手搂住孔雀的脖子,咕哝道:“刚才那男的是谁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从他记事开始,孔雀一直陪在他身边,几乎形影不离,也就这两年才渐渐分开。   “他啊,一个小孩,叫李青辞,以前你总喜欢跟在他身边玩。”孔雀敛着眼皮,声音听起来带着不深不浅的笑意,却不着痕迹地拿掉薛九陵的手臂。   薛九陵撅起嘴,眉眼流露出几分骄纵,蹲下来趴在他腿边,仰头看他:“是吗?我不记得。”   孔雀抬眼看他,视线仅在他眉眼处停留一瞬,很快便移开视线,语气轻松道:“那时候你还小,才三四岁,不记得也是常情。”   薛九陵伏在他膝上,软声道:“孔雀,你能不能多陪陪我,我不想一个人。”   孔雀低头看他,含笑的眼睛却视线虚散,目光好似落在了薛九陵脸上,又好像是穿过他的皮肉落在了别处。   须臾,孔雀别开脸,微笑道:“去和你的师兄弟玩。”   薛九陵抱住他的腿,小声撒娇:“不想和别人玩,我……”   欲说还休,薛九陵抿嘴,抬着眼看他。   睁大的杏眼里满是思恋和仰慕,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意。   孔雀却好似没有看到,他拨开腿上的人,起身笑道:“去打坐,你底子不行,还得好好练练,我有事出去一趟。”   话落,孔雀径自离开。   薛九陵跌坐地上,眉眼阴沉,眼神透着一股浓烈的不甘。   ……   国芳观前院。   李青辞来到侧殿,给母亲牌位前的长明灯添油。   他轻声喃喃:“娘,爹很快就去陪你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这样也好,省得再见他徒添困扰。”   他娘临终前几天,时时望着门口,艰难地跟他说话,让他去看看爹爹回来了没有。   他每次都无功而返,每当这个时候,他娘就会默默流泪,那时,他不懂母亲为何这么难过。   后来才明白,母亲是满腔思恋落了空,才会那么伤心。   思及此,李青辞自嘲一笑。   曾经的看客,如今成为事中人,凡人都不能免俗。   在灵前坐了半晌,殿内的光线渐渐昏黄,烛火越发明亮。   “娘,天要黑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走出观门,起了微风,卷起地上零落的花瓣。   一晃,枝头缀着青青小果。   春天走到了尽头,夏天来了。   申时末,李青辞从工部衙署出来,扑面而来就是滚滚热浪。   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朝自家马车走去。   等走到,也沁出一身汗。   永思立刻上前,弯腰放置脚踏:“大少爷,快进去歇着,来之前夫人在马车里放了冰盆。”   李青辞道:“知道了,回吧。”   马车一路向南行驶,又转向西行,路上行人较多,驶得慢,半个多时辰后才到家。   李青辞下了马车,见他爹近前服侍的永善候在门口,便没往自己的西院去,随着他去了东院。   永善引着他往膳厅去,膳厅只有重要节日吃团圆饭的时候才用,平时都是在自己屋里吃饭。   李青辞见状挑眉。   一进去,就见他爹、高琼枝、李巧妤都坐在桌前。   李巧妤朝他示意,挤眉弄眼的,让人看不明她想表达什么。   他忍住笑意,略微颌首,俯身坐下。   席间还未有人开口,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像是将死之人发出的哀鸣。   李贞泽捂着帕子咳嗽,腰弯得很深,瘦得几乎脱相,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而他的妻儿均端坐不动,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底的冷漠一如李贞泽。   好半晌,李贞泽终于缓过来了。   这时,李巧妤面露不忍,上前给他倒水,服侍他喝下。   高琼枝冷眼旁观,没作声。   李青辞开门见山:“爹,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李贞泽拿着帕子擦拭唇角,朝高琼枝投去一眼。   高琼枝得到授意,适时开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家的小孙女,年方二九,昨日他夫人邀我过府吃茶,那姑娘我见过了,品貌才情上佳,他爹也在工部任职,对你还算满意,不知你什么意见。”   李青辞喝了口凉茶,淡淡道:“没什么意见,想必这姑娘定能觅得佳婿。”   高琼枝一听,气得攥紧筷子,低着头没说话。   李贞泽倒是神色如常:“你想好了,若你不尽快完婚,等我一死,你就要守孝三年。”   李青辞道:“无碍,反正我自小守孝,守惯了。”   李贞泽沉默了。   席间好一会儿没人开口。   李青辞自顾自吃饭。   静默片刻。   李贞泽道:“我会向圣上陈明,让你夺情留任,不必离职丁忧。”   李青辞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全听您安排。”   李贞泽抬了抬手,永善立刻过来,扶着他往外走。   高琼枝急了,喊道:“老爷!”   李贞泽语气淡然:“他的婚事随他的便,我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何必操这个闲心。”   说完,他继续慢慢走着。   李青辞扯唇一笑,冲着他的背影,真情实意道谢。   李贞泽压根不看重子嗣,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丢在乡野数年不闻不问。   即使子嗣不丰,李贞泽这么多年也没有纳过妾,对两任妻子生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一视同仁。   李青辞被扔到乡下,李巧妤在他身边长大也没好到哪去,从没抱过李巧妤一下,唯一的区别是,李贞泽在面对李巧妤时,没有那股自心底而起的厌恶和鄙薄。   待李贞泽远去,高琼枝温声道:“妤儿,你先回房。”   李巧妤瞟了她娘一眼,又快速看向李青辞,乖乖起身离去。   等女儿一走,高琼枝“啪”的一摔筷子,看着李青辞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你看清楚局势!你爹虽然官位高,但他快死了,人走茶凉,如今都御史家的小姐愿意嫁你,你已是高攀,难不成你还想尚公主?还是要娶天上的仙女!”   李青辞平静道:“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高琼枝闻言拧眉,冷哼道:“再过月余,你都二十四了!你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满地乱跑了,你到底是另有打算,还是一山望着一山高?”   从李青辞中秀才开始,她就开始在京城悄悄寻摸好人家,等他中举后,列了五位人选寄信给他,全被他驳了。   她明白待价而沽的道理,以为李青辞是想等到高中进士,到时候能选择更好的岳家。   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都当值几个月了,来提亲的足有数十家,全让李青辞推了。   面对高琼枝的咄咄逼问,李青辞平静地回答:“我说了,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高琼枝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你要当个寡汉?”   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抿唇不语。   高琼枝见状,气得端起茶一饮而尽,全无平时的温婉。   “李青辞,你脑子清楚些!趁你爹还活着,余荫仍在,你抓紧把婚事定了。”   李青辞叹了口气:“我爹都不操心这些,你又是何必呢?”   高琼枝冷嗤道:“像你爹那种冷漠寡情的人有多少,他一死了之,不管身后事,我做不到这么绝情,自古长幼有序,你不成婚,我女儿怎么办。”   “妤儿十岁的生辰已过,再过两三年就该议亲了,再者说,你爹一死,你一直不成婚,旁人怎么看我,继母也是母,不知情地会以为我苛待你,故意不给你张罗,压着不让你成婚。”   李青辞放下筷子,摸着腕上的珠串沉思,片刻后,他缓缓道:“我十五岁那年,由父亲做主,在老家定了一门婚事,一切仪程皆定,却在迎娶前夕出了岔子,未婚妻意外落水不知所踪,即使亲迎未全,我仍将其视为发妻,此心永生不改。”   高琼枝听得一愣,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你爹什么时候给你定亲了?”   李青辞没回答,继续说:“以后你出去跟那些女眷交际,就说我已在老家娶妻,只不过出了些意外,娘子未在京城,这样就不妨碍妤儿嫁人。”   高琼枝回过味来,简直气笑了:“你当别人这么好诓骗?”   李青辞道:“我刚到京城不久,许多人对我的底细并不清楚,何况丰水县距离京城颇远,这种私隐的事也不好打听,再者,我爹一死,家中无人在朝中做官,我现在只是在工部观政,并无实职,年龄又大,不是什么良配,撑不过两年,就没人说亲了。”   高琼枝冷静下来,细细思索他的话,确实是个办法,对年少发妻痴心不改,传出去也是个好名声,比寡汉强了万万。   李贞泽当年也是凭借这一招博得美名,备受清流青睐,自己也是因为李贞泽不贪女色,家中无妾的缘由才考虑嫁给他。   高琼枝道:“行吧,就先按你说的做。”   两月后。   时值初秋,天边夕阳将坠,院中精心打理的花卉依旧出现颓势。   屋内,李贞泽再难支撑,生命走到了尽头。   其妻小都候在床前。   李贞泽咳了一声,永善将两本册子呈给李青辞和高琼枝。   两人接过来,都没有翻看。   李贞泽行将就木,语气迟缓:“这是我名下所有的家产,其中择出八千两归于李青辞,这是玉香的陪嫁,东院也是玉香出的银子,但是她母女俩住惯了,就不搬了,将西院房契过给你,剩下的择出一半给夫人,其余的你们兄妹二人平分。”   三人都未作声,对此没有异议。   李贞泽慢慢闭上眼睛,交代后事:“操办我的后事时,不要张扬、铺张,简单设个灵堂吊唁即可,丰水离得太远了,灵柩不好往回运,就将我埋在郊外灵泗山,跟玉香合葬,她是我的发妻,理应如此。”   灵柩不好运?呵!   当初老夫人死的时候,李贞泽亲自押着灵柩一路走了四个多月将人葬在祖宅。   高琼枝冷嗤一声:“李贞泽,我呢,我以后死了埋哪?”   李贞泽语气没什么情绪:“随你,你还年轻,改嫁也随你。”   “王八蛋!李贞泽,你真不是个东西!赶紧咽气吧!”高琼枝一把拽住自己女儿的胳膊,气冲冲走了。   李青辞敛目,沉默站着。   李贞泽突然轻笑一声:“我要死了,你开心吗?”   李青辞淡淡道:“不开心,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谁都不会开心,何况你还是我爹。”   顿了顿,李青辞又道:“我娘应该会开心。”   李贞泽默然,片刻后,他缓缓道:“她啊,若是人死后十八年投胎,她如今也两岁了。”   李青辞看着他,心绪复杂,问了一句:“你对我娘有过愧疚吗?”   “没有。”   李贞泽答得毫不迟疑:“当初,我虽然是故意引诱她,借她上位,可我从未苛待过她,不曾疾言厉色,不曾纳妾娶小,在我任职户部员外郎后,我曾向圣上请旨,为她讨封诰命,可惜她没等到旨意下来就死了。”   李青辞没有接话。   李贞泽自顾自说着。   “我还想将她爹调到近京的遂宁府,可惜当时我位低言轻,等我有能力的时候,她爹早就不在了。”   “后来,我任户部郎中一职,花费颇多心思给她外家弄到了盐引。”   “我是利用了她,可我也打算还恩,是她自己命薄,死得太早,没等到后来享福,这不是我的错。”   对于李贞泽这番辩白,李青辞不予评价,将死之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他只问了一句:“我娘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她察觉自己活不长了,便给你寄信,可是等了一个月,等到死都没等到你,在她死后两个月你才回来。”   李贞泽脸上浮现迷茫,似乎是在努力回想。   半晌,他低喃道:“那时刚开年不久,户部要稽核、清点上年的开支,又要批复今年的预算,我当时为了功绩,选择去地方府县巡查。”   “每天没日没夜、马不停蹄,两个月跑了三府十九个县,玉香寄的信在巡抚衙门,我并未收到,等我回到巡抚衙门交职,刚好收到你祖母报丧的信。”   李青辞听完,心里涌出一股无力,他抬手掩面:“我娘不知道,她以为是自己又哪里做错了惹你不喜,让你厌恶到死前都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她那时候总在哭、总在哭,隔一会儿就要我去门口等你。”   他三岁就已经知事,他能察觉到母亲和那些官员家眷交际时所受到的鄙夷。   那些人都觉得母亲配不上父亲,觉得母亲容貌、才情中下,又是小门小户出身,外家还是商贾。   父亲对母亲总是冷淡寡言,母亲常常因为他的一言半语,思来想去、寝食难安。   许久,屋内再未响起声音。   正当李青辞想离开时,他爹又开口了。   “这是你娘自己的问题,她总是多思多虑,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浑身透着一股小家子气,拘谨又局促,一天到晚惴惴不安,她……”   语气停顿一瞬,转而又道:“本来你还有个同胞妹妹的,那时你两岁多,你娘思虑过重,身形消瘦,五个月的时候没保住孩子,事后经常以泪洗面,这才伤了身子。”   李青辞闻言一怔,他不知道,没人跟他提过。   李贞泽不知为何,又重复一句:“是你娘自己的问题,是她没保重好身体。”   李青辞气极反笑:“她思虑烦扰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冷待她!给她口吃的、弄两件好衣裳穿就不叫苛待吗!”   对于儿子的怒声诘问,李贞泽神色淡然,面上没有半分触动。   他的视线定格在李青辞脸上,盯着李青辞的眉眼看,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扔在乡下吗?”   李青辞懒得回答。   李贞泽依旧盯着他看,语气淡漠:“因为你像你娘,越长大越像,看见你我就觉得烦,索性眼不见为净,远远打发了。”   李青辞勾起嘴角,神情极其讽刺,他冷冷看着李贞泽,一语未发。   李贞泽移开视线,慢慢眯起眼睛:“本来我都记不清玉香的样子了,你这一回来,又让我想起来了,真是徒添烦扰,早知这样,就该在玉香死的时候,顺手掐死你,一了百了。”   如此凉薄的语气,李青辞毫不怀疑,若是他爹回到过去,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掐死他。   “你们母子俩真是如出一辙的令人生厌,你娘活着的时候令我厌恶,总让我想起曾经那些不堪,她死了,还有一个跟她相像的你来给我添堵,总让我想起她。”   “如今好了,我要死了,什么烦心事都烟消云散。”   “我这一生,虽少时艰辛、难堪,但后来也算如意。”   李贞泽低声喃喃,眼神虚散,不知道是在跟儿子说话,还是在跟自己说话。   李青辞站立一旁,静默不语。   “先有发妻扶持,一路读书科考,最终状元及第,后有续弦襄助,官途坦荡,得蒙圣眷,高官厚禄,大权在握,若是能再活得久一些,尚书一职如探囊取物。”   “不过,我虽折了寿数,但得了一把万民伞,也是值当,算是死得其所,心中并无不甘。”   声音越来越弱,话语停了。   李贞泽阖上了眼。   李青辞站着没动,良久,他俯身坐下,塌下肩膀,深深垂着头。   又是一场辞别。   秋风萧瑟,寒风刺骨。   李青辞站在灵泗山上,看着眼前的墓碑,心下空空。   自五岁那年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母亲墓前。   尚在京城时,他年纪太小,灵泗山距离城里太远,他一个人去不了,后来祖母领着他去了国芳观,说这里供奉着他母亲的牌位,想她时可以过来看看。   眼前的坟冢跟幼时记忆里不同,不知何时被修成了双人墓穴。   李青辞并未违背他爹的意思,遵照遗愿,将他和母亲同穴安葬。   高琼枝跌坐在一旁,以袖掩面,痛哭不止。   好半晌。   李青辞无奈叹气:“人都走了。”   高琼枝哭声未止,她微微侧目看向身后,见送葬的人已经朝山下走去,便施施然放下袖子,面上全无悲色。   她摸了摸李巧妤的脑袋:“别跪了,起来,咱们该回家了。”   李巧妤小声抽噎,用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缓缓起身。   一行三人,朝山下走去。   高琼枝朝两人道:“以后我死了,给我埋到对面的衡芽山,埋高点,一定超过这俩人。”   李巧妤撅着嘴埋怨:“娘!你说什么呢,这么不吉利的话哪能随便说。”   高琼枝不以为意:“这都什么的,谁都有死的一天,或早或晚罢了。”   李青辞道:“若我死在你后面,就按你的意思给你下葬。”   高琼枝一愣,不由得笑道:“也是,说不定咱俩谁先死呢。”   只差七岁而已。   李巧妤更生气了:“娘!哥!你们真烦人,净捡些人不爱听的说。”   见宝贝闺女真伤心了,高琼枝好声好气道:“好好,娘不说了。”   家中主君离世,虽有短暂伤感,但并未愁云惨淡。   生活照常,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没有离了谁就过不下去。   为了和年轻寡母避嫌,李府在西院开了侧门,供李青辞日常出入,西院也另起炉灶,两院各自吃饭,一应事务,互不掺连。   李贞泽离世,圣上派人到府上抚慰,称李青辞颇有其父风范,当为股肱之臣,特敕其以月代年,在家为父守孝三月,待孝期期满,任工部都水司主事一职。   左右李青辞现在也无实职,在家闲三个月也没什么妨碍。   他就在家看看书,抄抄经,有时去坟前祭拜焚烧,有时去国芳观添油。   这天。   他拢着披风,坐在棠梨树下,捏着一枚果子啃咬。   刚咬下一口,李青辞不由得皱眉:“孔雀,果子有些涩啊。”   “是吗?我觉得挺甜的。”   孔雀一口一个,也不知道他吃那么快是怎么咽下去的,不用嚼吗?不用吐籽吗?   李青辞很费解,忍着涩味快速吃完果子,然后端起石桌上的茶漱口。   孔雀嘴里不停,笑道:“那你打了霜再来,那时候果子更甜。”   李青辞点头:“好。”   身侧的大树称一句遮天蔽日也不为过,他问孔雀:“这棵树有多少年了?”   孔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四百六十七年。”   李青辞闻言一惊:“这么久?”   孔雀吃果子的速度慢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他种这棵树的时候,我刚修成人形。”   李青辞稍稍一顿:“这是薛陵特意给你种的?”   “是啊!”孔雀脸上重新扬起笑容,一连往嘴里塞了两个果子,“我喜欢吃棠梨,他专门给我种的。”   李青辞哦了一声:“我在老家也种了一棵果树,果子很甜,可惜我只吃到了前两茬的涩果,不知道它如今结的果子甜不甜。”   孔雀道:“小事,等明年果子熟了,我跑一趟,看看有多甜。”   李青辞抿了抿嘴,询问道:“你去一趟要多久?能带上我吗?我想回去看看。”   孔雀噗噗吐出一堆籽,皱眉道:“我认不好路,晚上也不好飞,估计要一路走一路问,可能要半个月、二十天、一个月?唔……说不好。”   “不能带你,远距离的遁术,你肉体凡胎承受不住。”   李青辞听完也没有很失落,点头说好。   随即他又问:“你身上能藏东西吗?”   孔雀不解:“什么意思?”   李青辞道:“我老家山上的一处水潭里,玄鳞给我埋了很多金子,我现在有用,想让你帮我带一些回来。”   “没问题。”孔雀很爽快地答应了,“到时候我塞在羽毛间带回来。”   李青辞朝他上下打量,好奇问道:“你知道蛟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吗?”   孔雀沉吟道:“蛟我不知道,不过我之前认识一条虬,他会把东西藏在鳞片的空隙里,反正他们同宗,估计都差不多。”   李青辞点头:“这样啊。”   他摸着腕上的珠串,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验证。   这时,孔雀收起懒散的姿态,朝他道:“别跟他说见过我。”   没等李青辞反应过来,孔雀就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薛九陵踏入院中,眼神四处张望,他看着李青辞发问:“孔雀呢?”   李青辞默了默,摇头道:“我不知道。”   “少骗我!”薛九陵语气不善,指着他一脸不悦,“快说,他去哪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焦躁的少年,缓声道:“我确实不知道他去哪了,若你真有要事找他,他应该会出现的。”   薛九陵委屈起来,愤愤道:“我没有要事,就是想见他!”   有些人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别人躲开了,能怎么办呢。   李青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撑着腿想离开。   薛九陵两个跨步站在他身边,问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李青辞摸不着头脑,不过仍是认真端详他,答道:“很好看,翩翩少年,不外如是。”   薛九陵低头踢着石凳,气愤道:“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以前他明明跟我很亲密的,现在却疏远我。”   李青辞虽然知道内情,但也无法同他解释,同样低着头不说话。   半响。   许是薛九陵觉得无趣,知道在这等不到孔雀,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孔雀突然出现,坐在石凳上若无其事地吃果子。   李青辞不禁疑惑,他想不通孔雀为什么这么做。   薛九陵是由孔雀一手照看长大,小时候对他称得上是百般呵护。   那时,李青辞拿着棠梨树的树枝,蹲在地上勾画。   可能是孔雀觉得他一个孩子不用防备,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也可能是有些事憋久了,需要一个地方发泄,孔雀就在他身旁碎碎念,不需要他回答,只自顾自说话。   孔雀念叨着薛九陵怎么这么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可现在薛九陵长大了,孔雀反倒态度冷淡。   想了想,李青辞还是问出了口:“你这是为什么?”   孔雀沉默片刻,答道:“他太黏我,不好好打坐修行,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   薛九陵是薛陵的第九次转世。   李青辞道:“他和薛陵像吗?”   “像。”孔雀神情黯淡,又道,“也不像,长相有八分相似,性格完全不同。”   李青辞沉思,缓声道:“不是一个人,不可能完全相似,退一步说,就算是同一个人,不同年纪,性格也会不同。”   “不是!”   孔雀陡然高声反驳:“他们就是一个人!我在薛陵灵魂上打了标记,我不可能认错,薛九陵是他的转世,他们是一个人。”   李青辞心下哀叹:“如果薛九陵就是薛陵,那你为什么躲他?他喜欢你,是你一直以来的期望,你喜欢薛陵,守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转世,终于等到最像他的一世,不该一尝夙愿吗?”   孔雀沉默不语,很快,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来:“或许是我养歪了,等我掰掰他的性子,到时候就像了。”   李青辞听完,不知作何反应。   以往,在孔雀嘴里,薛陵是一个温柔、清雅、坚韧的道士,修行刻苦,道行深厚,按理说,他应该降妖除怪,却把孔雀一个妖养在观里,悉心照料。   薛陵当观主时,香火极其鼎盛,甚至被当朝封为皇家道观。   虽然他仅见了薛九陵五面,交谈不多,但也能看出他本性是个骄纵、怕苦的人。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再怎么掰也不可能回得来。   有时候,太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   糊涂,反而活得开心一点。   最可怕的是,清醒却故作糊涂。   李青辞站起身,走到孔雀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问道:“你现在识字多吗?”   “不多。”孔雀坦然道,“薛陵不在,没人天天督促我读写,以前记得也都忘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青辞想说让他读读这首诗,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想了想,他祝愿道:“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孔雀扬唇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周身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落寞。   李青辞又拍了拍他的肩。   孔雀皱眉:“你总拍我肩干什么?”   李青辞解释道:“对人来说,这是表示安慰的意思。”   孔雀虽然身处尘世,可一心系在薛陵身上,对凡人的事,其实知之甚少。   “是吗?”孔雀挑眉,站起来,在他肩上也拍了两下,“薛陵教过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先头死了娘,这又死了爹,喜欢的人也不知所踪,确实该安慰安慰你。”   李青辞沉默了,面对如此安慰,着实让人哑口无言、有苦难言。   他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以后还是别安慰人了。”   难道妖都是这样吗?说话如出一辙的难听。   孔雀旋身坐下,继续往嘴里扔果子,轻佻一笑:“以前薛陵的师弟们,总向薛陵告状,说我刻薄,嘴里不干不净,言辞鄙薄,但薛陵从来没怪过我,他说我本性如此,不是成心的。”   “其实不是的,有时候我是故意的,我就是厌恶他们,他们总在背后叫我畜牲。”   李青辞静静听着,挪了一步,先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随即问道:“刚刚你安慰我说的话,也是故意的?”   孔雀一愣,随即笑开:“那倒不是,我是真心安慰你的。”   他挺喜欢李青辞这个小孩的,觉得他能坐得住,每次来,都能在牌位前坐很久,有些像薛陵打坐的时候。   那时候,他太想薛陵了,还没找到第九次转世,就蹲在树下用沙子画画,这是薛陵教他的,也教过他用笔在纸上画,可他握不好笔,最后学了一半无疾而终。   这时,李青辞走过来,蹲在他脚边看,问能不能教他,他想画他娘的样子。   他抬头看过去,发现李青辞哭得眼睛红肿,脸上的泪痕都没干。   就这样,他莫名其妙地和一个没有他腿高的凡人小孩玩了一下午。   李青辞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孔雀。   李青辞有些诧异,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回答,因为他就是孔雀,他是妖。   其实他叫小孔雀,因为薛陵就这么叫他,但是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就把小字去掉了。   他以为李青辞知道他是妖会哭叫着跑开,结果大出意料,李青辞反应很平淡,说怪不得他那么漂亮,原来不是人。   漂亮。   他喜欢这个词。   薛陵经常说他漂亮,还花了好长时间,在纸上画下他的原形。   那是他第一次开屏。   后来……没有后来了,薛陵突然死了。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从回忆中抽身。   李青辞看着他,声音很温和:“孔雀,你记住,藏好你的真心,千万不要再拿出来安慰人了,真的!”   愁绪被冲淡,孔雀哈哈大笑起来。   李青辞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等回到家,余晖只剩一线。   他进屋换下官服,只觉满身疲累。   这段时间,忙着京畿地区的河渠修理和灌溉事宜,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使,不过,忙得多,学得就多。   时值仲春。   李青辞低头敛目,摸着腕上的珠串,久坐未动。   半晌,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沉默。   “爹爹!回家了!”   李青辞回过神,收起眼前的公文,起身朝外走去。   “李伯伯,你看到我爹了吗?”一个五岁幼童,高高昂着脑袋看他。   他俯身蹲下,闻声道:“你爹去隔壁了,一会儿就回来。”   “李伯伯,隔壁在哪?我去找爹爹。”   他抱起孩子,朝外走:“我带你去。”   刚踏出门口,张方印随着一干人等出来了,他笑着上前接过自己女儿:“青辞兄,你怎么还没走?”   李青辞道:“有事想入了神,没注意时辰。”   有人接话:“李大人这是想什么呢,连放衙都忘了。”   李青辞浅笑不语。   另一人叹气:“我们是手里有活不得不留,不然我早回家了,天天早出晚归,我那一岁多的儿子都跟我不亲了。”   这一群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一放衙都想立刻飞奔回家。   李青辞缀在后面,跟着人群朝外走,同为都水司官员的孙茂林,走在李青辞身侧,侧目朝他看去。   眼前的青年,身形挺直,风姿清隽,眉眼褪去青涩稚气,显出三分成熟沉稳。   似青竹临水,若修筠倚石。   李青辞视线虚散,不紧不慢走着。   每个人的方向不同,众人渐渐分开,有人坐轿,有人走路,有人乘车。   今日府里的两架马车都有用处,高琼枝去城外赏花,李巧妤去马场骑马。   他今天要走着回家。   索性,现在天长,温度不冷不热,左右他闲着无事,多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   孙茂林快步走到他身边,笑问:“李大人,我今日在醉香楼设宴,邀了几位同僚,不知你可否赏光,小酌两杯。”   李青辞想了想,打算应承,忽然有人喊他。   “李青辞!”   李青辞闻声,转头望去。   一个很高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黑衣,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   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好能看清男人慵懒的神情和眼角眉梢的笑意。   李青辞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由于常年握笔,经过时光的磋磨,磨出一个厚茧。   他恍惚想着,刚才那个幼童喊他伯伯,便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龄。   如今他二十七岁。   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玄鳞放下手,摆好姿势,等着小崽子跑过来扑他。   可是小崽子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没再抬起过。   他眯眼扫了一下,见小崽子身边站着人,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没再喊人,站着等待。   “李大人,赏光吗?”孙茂林见李青辞久不回答,开口又问了一遍。   李青辞抬起头:“今日家中有事,怒不能陪。”   “好吧。”孙茂林遗憾一叹,不远处还有人等他,便自行转身离去。   渐渐,人都走空了,只剩李青辞一个。   见没有旁人在了,玄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小崽儿,过来!” 第40章   李青辞静静站着没动。   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的脸,依旧随意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昨日才见过。   对此,李青辞只觉荒谬!可笑!   他没办法平静地走过去,若无其事和他寒暄,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男人相处了,他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时间越拉越长,李青辞一直站着没动。   玄鳞等不耐烦了,心里升起一股不快,为什么小崽子看见他反应这么冷淡。   他阔步走过去,在李青辞身边站定,低头看他:“你又怎么了?一见到我就耷拉个脸。”   李青辞抿着嘴不吭声。   玄鳞伸手去摸他的脸,李青辞下意识偏头躲避,往后退了一步。   “你躲我?”玄鳞惊诧一瞬,随即深拧着眉心,不满地质问,“你又闹什么脾气?”   李青辞闭了闭眼,依旧没说话。   最初那年,如果他能见到玄鳞,一定会很开心地扑上去抱他。   第三年,他会冲过去对着玄鳞拳打脚踢。   第五年,他可能会慢慢走过去,平静地说,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他没再设想过。   第十年……   就是如今这副生疏的场景。   “说话!你到底怎么了!”玄鳞语气极为烦躁,一把拢着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钳住他的脸,迫使他抬头,“为什么闹脾气?”   默了默,李青辞开口:“我没有闹脾气,只是对你有些陌生。”   他确实没有闹脾气,他现在心里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资格、没有理由生气。   只是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   这堵墙叫隔阂。   隔了十年的时光。   可玄鳞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玄鳞很莫名,他掐了掐青辞的脸,哼道:“小没良心的,我就走了几天,就对我陌生了。”   他掐在李青辞腋下,把人抱在身上,托着他的屁股往前走。   李青辞觉得很难堪,涩声道:“你放下我,不要这样抱我。”   满是不情愿的语气。   “又怎么了?”玄鳞语气不耐,停住脚。   李青辞喊了一句:“放我下来!”   玄鳞僵住一瞬,咬了咬牙,把人放下了。   李青辞终于抬眼看他:“你没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有吗?”玄鳞语气狐疑,他双手搭在李青辞肩上,低头盯着他看。   “唔……好像有一点变化,以前眼睛圆圆的,现在扁了一点,个头好像变长了,现在都到我嘴巴了,瞧着你好像大了点,是个不那么小的崽子了,不过……”   玄鳞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两只手在他身上细致地摸了一圈,皱眉道:“身上的肉变少了,摸着硌手,怎么回事,肉都去哪了?”   李青辞僵着身体不动,忍受着陌生、怪异的感觉,低喃道:“玄鳞……”   玄鳞闻言,心中一喜,小崽子终于喊他了,笑道:“怎么啦?”   李青辞闭着眼道:“我如今二十七岁,不是十七,你离开了十年。”   “是吗?我不太清楚。”   李青辞攥紧手,质问他:“你去哪了?”   玄鳞捧着他的脸揉了揉:“脸上的肉也少了,我哪都没去,就找个地儿睡了一觉,才醒。”   很随意的语气。   李青辞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走。   睡了一觉。   就只是睡了一觉!!!   他以为玄鳞被什么人和事绊住了脚,便一直在家里等着,没考到京城去找孔雀时,他日夜悬着心,怕他被人抓了。   结果都不是,就是一个简单随意的理由。   就只是睡了一觉!!!   撇下他十年,睡醒了一脸无所谓地过来找他。   “你到底在闹什么!”玄鳞拽住他,周身气势暴躁,满脸阴沉地将人箍在怀里。   他一睡醒就去找人,结果把整个山和城翻了一遍都没发现人。   小崽子的气息完全消失,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点儿都不乖!   那座房子里,只剩一个皱巴巴的男人。   他捏着鼻子去问,那人说小崽子去京城了。   京城,他最讨厌的地方,没有之一。   他一路赶过来,压着脾气叫人。   结果没有扑过来喊他,没有搂着他撒娇,没有巴巴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连一个笑脸都没有。   不让碰,也不让抱。   现在转身就走,连句话都没有。   他也满心的怒火没地儿撒!   “李青辞,我耐心有限,你别蹬鼻子上脸!”   李青辞看着他,平静道:“那你要怎么做?丢下我一走了之,等下一个十年再回来,还是再也不来找我。”   玄鳞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小崽子为什么生气了。   他轻轻摸李青辞的脸,放缓语气道:“至于吗,不就是让你多等了几天,就这么不高兴,鼻涕虫成精,这么黏人啊!”   玄鳞语气柔和,神色带着一缕愉悦的笑意,周身气势倏地平缓下来。   他微微低头,凑过去跟李青辞脸贴脸,低声哄人:“好了,不生气了。”   李青辞头皮轰的一下炸开,压抑许久的愤怒烧得他理智全无,他大声吼道:“滚!别碰我!我讨厌你这样!我讨厌极了!!!!”   为什么玄鳞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跟他相处!   为什么!!!   这轻飘飘的态度把他衬得像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他一把攥住玄鳞的衣领,朝他脸上狠狠砸了一拳。   玄鳞茫然站着,任由拳头砸在他脸上。   李青辞声嘶力竭地怒吼:“十年!你知道十年有多久吗!从我认识你那天到你离开才两年,十年有五个两年,有三千六百多天!三千六百多天!!!”   李青辞崩溃地嘶喊,玄鳞心里只有迷茫,他算不清日子,即使李青辞重复好几遍,他依旧对十年没什么概念。   对他而言,他只是睡了一觉,只是短短睡了一觉。   可是李青辞的委屈那么浓烈,即使他是打人的那个,依旧是他看上去可怜。   玄鳞站着没动,也没再说话。   李青辞急促地大口喘气,他快速眨着眼睛,转身离开了。   这次没人再拉住他。   玄鳞站着,目送他离开。   好半晌。   玄鳞从胸口的鳞片下,掏出一张纸。   上面画着一个黑布覆眼的男人,是他。   纸上除了他,还有四个字。   【思君,盼归。】   当时他去城里找小崽子,满城不见人影。   一腔怒火,想着等找到小崽子,一定狠狠抽他几巴掌。   他走出城门,正想施法离开,忽然一张黄不拉几、脏了吧唧的纸飘到他身上,他抬抬手指就弄碎了,却在纸张化为齑粉时,才反应过来画上是他。   他立刻四下寻找,想找找还有没有一样的,很快,他在城墙一角,找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纸。   那个“盼”字,他认不好,还是找了家书肆,旁人告诉他的。   他知道小崽子在想他,所以立刻跑来京城找人。   京城好多人,凡人的气息多如牛毛。   他用力嗅着,一息都没有停,鼻子都快嗅瞎了,才嗅到小崽子的气息。   可是,小崽子打他,还让他滚。   他不明白。   愤怒和委屈交织。   玄鳞抬脚就走,早知道就不来了。   哒哒、噔噔……慌乱、急切的脚步声。   另一道脚步声几不可闻。   一个前进,一个折回。   玄鳞看着朝他快速跑来的人影,顿住脚,转过脸。   “玄鳞!”   李青辞扑过去,却双手抱空。   周围空空荡荡,李青辞茫然望去,入目空无一人。   他愣在原地,心想,又是他的幻觉吗?   可是,右手止不住地发颤,爆开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他几乎没办法呼吸。   玄鳞生气了,走了。   李青辞抿着发抖的嘴唇,徐徐吐气,一脸平静地朝家里走。   这十年都是这么过的,走了就走了吧,没什么区别。   他挺直腰背,走得不急不徐。   阳光太过刺眼,逼得他眼尾沁出一点水色。   往日觉得漫长的道路,今日走得格外短,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房里了。   他俯身坐下,端着茶杯喝水,没一会儿,连喝带洒,茶杯见了底。   李青辞抿了抿嘴,喉间干涩无比,等他将一壶茶喝完,脚下洒了一地的水。   他竭力控制颤抖的手臂,稳稳放下茶杯。   脱下外面的官袍,他穿着里衣走进内室,拿着寝衣去沐浴。   此时,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床上纱帐被吹开,露出里面的黑色人影。   男人背对他躺在床上,明明看不见脸,却能从背影上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怨气。   李青辞再难支撑,心防完全崩塌,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如当年少年时。   他哭着喊叫:“玄鳞!”   “玄鳞!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嘶哑的哭喊越来越近。   玄鳞身形一僵,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下一瞬,他怀里猛地撞进来一个人。   李青辞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刚才对我又打又骂,还叫我滚,现在哭得这么可怜,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玄鳞一边指责,一边抬手给他擦眼泪。   李青辞搂紧他的脖子,埋在他肩上委屈大哭:“我以为你又走了,彻底不要我了!”   “不至于,你打得不疼,你手都比我的脸疼。”玄鳞拢着他的脑袋慢慢揉着,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心,语气里仅存的一丝怒气也彻底散了,“好了,别哭了。”   李青辞泪水涟涟,哽咽不止。   鼻息间萦绕的清冽气味,被人抱在怀里的踏实感觉,终于让他相信,玄鳞真的回来了。   方才那股没过头顶的绝望,也在一下下轻拍间渐渐褪去。   躺着不好发力,玄鳞揽着人起身,他靠坐床头,把人拨到自己身上,一手揽腰,一手擦眼泪。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别哭了!”   李青辞哭得眼睛红肿,视线模糊,他抹了两下眼睛,收紧腰腹和大腿牢牢跨坐在玄鳞身上,紧接着立刻抬手够他的脖子。   玄鳞见状,冷哼一声,语带嫌弃之色,嘴角却不自主扬起,眼底浸满笑意。   他曲起一条腿,颠了颠怀里的人:“刚才不让抱,现在巴巴地往我身上贴。”   李青辞不说话,一个劲儿收紧手脚。   玄鳞轻声笑骂一句:“滚,别挨着我。”   “不滚,就想挨着你。”李青辞凑上去贴他的脸,“玄鳞,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极其眷念的语气倾诉自己满腔的思念,可惜当事人没办法理解。   玄鳞极低地嘟囔一句:“至于吗,才隔多大会儿就这么想我。”   这条蛟没办法理解李青辞的思念,不过,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了。”   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   这时,屋外响起一声轻喊:“老爷,大姑奶奶过来了,说有事见你。”   李巧妤候在门外,心有忐忑。   方才永思来报,说他哥回到房中痛哭不止,他没敢近前,只听他哥口中还嘶喊着什么,具体说的什么听不真切,但隐约觉得屋里还有一道男声。   她娘打发她来看看,别出了什么意外。   永思候在一旁,身后站着三个膀大腰圆的护卫,一行人警惕地看着门口。   他一直守在府里,屋里绝对不可能进旁人。   况且,老爷在朝中虽有三五个好友,但都是泛泛之交,老爷不可能把人带到内室。   见屋内老爷久不开口,永思心有急切,转头看向李巧妤。   李巧妤也耐不住性子了,张嘴大喊:“哥!你在屋里吗?我进去找你!”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间走,身后四个大汉紧随其后。   这时,李青辞连忙从玄鳞身上下来,慌乱地用袖子擦眼。   怎么办?怎么办?   他现在这副样子,脸红、眼睛红的,声音又嘶哑,张嘴一说话就露馅,不说话,李巧妤肯定要进来。   想了又想,他想着干脆装病,躲在被子里。   玄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小崽子撅着嘴,蹙着眉,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像是被火烧了尾巴似的,急得来回转圈。   正看着,突然,他被推了一下。   李青辞急切道:“你能不能先消失,别让人看见你。”   现在床上只有一张薄被子,根本遮不住两个人。   玄鳞皱眉:“怎么,我见不得人?”   虽然他也不喜欢见人,但是小崽子这副情态,让他很不高兴,好像他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又不是老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李青辞语速很快地说:“一会儿再给你解释,你先照我说的做。”   玄鳞瞥他一眼,弹了下他的脑门。   李青辞下意识闭眼,等再睁眼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了。   明明玄鳞是按他的话做到的,可他心下骤然一惊,惊惶无措。   “哥!你怎么不说话?”   李青辞来不及再想,扯过被子蒙在身上,压低声音咳嗽两声:“在睡觉,怎么了?”   李巧妤率先走进内室,永思紧随其后,其余三人候在外间。   等两人进去,永思快速扫视一圈,明处没人。   李巧妤站在床前不远处,看着床上的鼓包,皱眉道:“哥,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   李青辞背对她躺着,低声道:“许是路上吹了风,有些受凉,我睡一觉就好了。”   李巧妤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哥你刚才是在读书吗?还是在跟说话?”   李青辞无声苦笑,心有尴尬,刚才屋里的动静肯定是让永思听见,去东院禀报了。   他忍着羞赧,僵硬地解释:“没什么,看到一篇好文章感叹两句。”   “哦,这样啊。”李巧妤跟永思对了个眼神,她往前进了两步,“这么热的天,哥你捂这么严实也不怕中暑,东院备了饭,你跟我一块去吃吧,正好我娘请了刘大夫诊脉,让他给你瞧瞧。”   李青辞心知糊弄不过去,若是一直躲着,保不齐她们又担忧什么,便叹了口气:“行,你先回去吧,我沐浴一番,稍后就到。”   这时,永思朝李巧妤摇头。   李巧妤退了一步:“行,我回去等你。”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玄鳞道:“刚才有五个人守在门口,他们是要怎么你?”   看样子不像是害小崽子,但他们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想不明白。   玄鳞突然出现在身畔,李青辞按下惊吓,轻声道:“不是我,他们是要怎么你,估计是怀疑我屋里进了歹人。”   玄鳞挑眉,哦了一声。   李青辞掀开被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无奈道:“玄鳞,你有办法让我的眼睛恢复正常吗?”   他不想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见人。   玄鳞抚了抚他的眼睛,不解道:“这样怎么了,又不丑。”   红红的,水润润的,看上去很凑合。   李青辞抬手遮住眼睛,低喃道:“我不想这样。”   一想起来为什么哭,他就觉难堪,也没办法朝外人解释。   “闭眼。”玄鳞道。   李青辞立刻照做。   玄鳞倾身,低下头。   湿润、柔软又带着潮热,一碰到眼睛,李青辞就怔住了,不多时,轻柔的触感离去,又换到另一只眼睛上。   刹那间,李青辞终于意识到拂过他眼睛的是什么了。   他浑身都僵了。   他绷着腰身,一动不动,一股可怕的颤栗直冲后背,激得他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这时,一股温热的水流扫过他的双眼,那股湿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双眼温暖干燥。   李青辞依旧处在懵然的境况里,闭着眼,僵得像块木头。   四下一片沉默。   突然,响起两下咂摸声。   玄鳞语气抱怨:“又苦又咸,不好吃,你以后别哭了,我不想再给你舔了。” 第41章   随意自然的低沉声音响在耳畔时,李青辞浑身的不自然在一刹那褪去。   他攥紧手,抿了抿嘴唇,忍下心里的难堪和落寞,睁眼坐起来。   “你在床上歇着吧,我不让人进来。”他起身下床,拿着寝衣去洗漱。   玄鳞应了一声,抻直腰身平躺,慢慢合上眼。   李青辞走出房门,见到候在外面的永思,命令道:“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我房里。”   “是。”   永思说话时,快速抬眼瞟了一眼,只见老爷双眼清亮,眼周白皙,不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李青辞简单沐浴换洗,打理好自己,走到床前,看着眼下的男人。   他以为时隔多年,自己已经忘了,原来不是,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有没有睡着。   这个地方,玄鳞是第一次来,可是他却毫无防备,一点不需要适应,合上眼就开始打盹。   李青辞没有悄然离去,而是伸手攥住男人的头发,强迫他醒过来。   “干什么!”玄鳞睁开眼,满脸不悦,他刚合上眼。   李青辞放松手上的力道,轻声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屋子?”   “废话!这里你的气味这么重,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而且床头还放着我给你的毯子。”   李青辞哦了一声,眼尾浮现笑意,抓住他的手攥了攥:“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玄鳞轻挑眉目,神情颇为倨傲:“再说吧,我先住个试试,适应适应看看情况。”   “好。”李青辞笑着答应了,起身道,“你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话音刚落,玄鳞就睡过去了。   李青辞合好帷帐,满心愉悦地离开了。   等到了东院,刚一落座。   高琼枝啧啧纳罕:“这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这么开心,亏我们还担心你,怕你被歹人所害。”   李青辞淡笑道:“多谢太夫人挂心,不必多虑。”   高琼枝轻哼一声:“行,吃饭吧,饿死我了!”   自从李贞泽离世,高琼枝彻底当家作主,她本性渐渐暴露,性格越来越不羁,刚开始在女儿面前还佯装一二,后来干脆也不装了,女儿也有样学样,母女俩活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李巧妤撩起袖子,站起来去夹菜,边吃边说:“哥,你要不去学学骑马,这样清早去衙署也能快点。”   李青辞道:“骑马夏季热,冬季冷,我还是坐车吧,不差那一时半刻。”   李巧妤遗憾道:“策马疾驰的乐趣,那你是体会不到了。”   高琼枝冷冷一笑,朝自己女儿看过去:“最近我是不是对你疏于管教,把你纵得性子越来越也野,马上就及笄了,在家好好学学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不然为娘怎么出去显摆,又怎么给你挑个好夫婿。”   李巧妤听完直撇嘴,但是她也没有直接顶嘴,而是忧心忡忡道:“我身为幼妹,上有长兄尚未成亲,我怎好先行嫁人,这样不妥。”   高琼枝皱眉,翻起白眼,一脸无语:“别在这装样子了,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再往外跑,给我在家好好待着。”   李巧妤眼见她娘说不通,朝着一旁的李青辞撒娇:“哥~你——”   还没等李青辞开口,高琼枝高声打断她的话:“就是你爹活着也没用!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屋里,否则……哼!”   李巧妤气息立刻蔫了下来,她捏着筷子戳碗里的米饭,可怜兮兮道:“娘!哥!你们好狠的心,竟然让我去别人家受磋磨。”   李青辞闻言皱眉:“怎么这么说?不是才相看几家还没定吗。”   高琼枝朝他摆手:“不用搭理她。”   李巧妤低着头,神情萎靡:“上午跑马时,小柔说她长姐一脸愁容地回来了,还怀着孕呢,都六个多月了,她那个姐夫一连纳了三个妾,光纳妾就算了,还去狎妓,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家里钱不够,硬逼着她姐掏出嫁妆,她姐不肯,抬手就是两巴掌。”   “可是她姐回家之后,她爹还指责她姐,让人送她回去,还严厉斥责她,说别动不动就往娘家跑,省得别人说他不会教女。”   “小柔很害怕,怕她以后像她长姐那样,我……我也害怕。”   李巧妤说完,李青辞和高琼枝都沉默着没说话。   高琼枝攥紧帕子,抬手遮面。   李青辞顿了顿,夹了一筷子李巧妤最爱吃的龙井虾仁搁进她碗里,平静道:“不用害怕,你不会跟小柔姐姐一样,你爹已经死了,你娘和你哥都不会这么做,没人会把你送你回去。”   李巧妤夹着虾仁送进嘴里,含糊着小声说话:“那要是我以后的夫婿打我怎么办,你们都在家里,没人帮我。”   “不会的!妤儿,娘不会给你找个——”话说一半,高琼枝自己止住了。   她没办法保证,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是能怎么办呢,女子总要嫁人的。   高琼枝退让了,缓声道:“要不给你找个家世低一些的夫婿,这样他有所顾忌,不敢对你不好。”   李巧妤撅着嘴,继续戳米饭,喏喏道:“前朝还有公主挨打呢。”   高琼枝不说话了,默了默,她扯出一抹笑来:“话不能这么说,你看看娘,现在嫁了人不是也活得很开心吗?”   李巧妤接话:“那是因为我爹死得早,他活着的时候你没这么开心。”   高琼枝啪的一下放下筷子:“那怎么办,总不能因噎废食!”   李巧妤小声说话:“我就不能跟哥一样吗?”   李青辞坐着没说话,继续给她夹菜。   高琼枝深深吸了口气,压着性子说话:“你哥……你哥……他、他是因为娘子失踪了,不是没娶。”   李巧妤朝李青辞看过去,撇嘴道:“娘,你骗骗别人就算了,怎么连自己亲闺女都骗。”   高琼枝语气一顿。   李巧妤坚持道:“我就要跟哥一样,你也可以出去编瞎话,说我在外地定了亲,未婚夫死了,我要一辈子给他守寡。”   “你个死丫头!”高琼枝火气压不住了,“胡说什么呢!”   李青辞紧抿着嘴,到底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李青辞!你也给我添堵是不是!”高琼枝指着他吼道。   其实一直以来,李青辞都不怎么插手她们母女俩的事,尤其是在教导方面,即使李巧妤有时候躲在他这里,他也没有明确发表过意见。   但是这次,他没忍住,还是开了口:“巧妤说的虽然乍听荒唐,其实也不错,不嫁就不嫁,到时候别人都要盛赞咱们一家贞烈。”   一门两代人,个个守节。   高琼枝用帕子掩面,声有哀色:“不嫁人以后怎么办,你又不娶,底下没有后人,等咱俩都死了,她一个人怎么活。”   “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活不下去就死。”李巧妤抬起头,直视她娘,“要是我遇人不淑,说不定早早就被磋磨死了,哥亲娘不就是例子。”   此话一落,满堂沉默。   李青辞搁下筷子,淡声道:“你才十四,往后日子还长,没必要现在就盖棺定论,这样吧,先不急着定亲,遇到喜欢的就顺其自然,招赘也行,最后实在不愿意嫁,就按我那套说辞来。”   李巧妤听完想了想,笑道:“好,那就这样。”   高琼枝张张嘴又闭上了,给李青辞使了个眼色。   等吃完饭,李巧妤起身离席。   李青辞坐着没动,端着杯茶清口。   高琼枝一甩帕子,气愤道:“你还有心思喝茶,她好歹是跟你一个爹的妹妹,你就这么由着她胡来!”   李青辞反问:“那太夫人有什么高见,不妨提出来。”   高琼枝哽住了。   李青辞放下茶杯,淡淡道:“顺其自然吧,你越强迫她,她越逆着来,难道你舍得看她哭着出嫁。”   “我当然舍不得。”高琼枝忧心忡忡,“可万一拖到过了年纪,再想寻摸好的夫婿就难了。”   李青辞闻言叹气,缓缓道:“太夫人一向清醒,对官场之事也很有见地,有些事换个角度想也未尝不可,若你是当家主君,巧妤是男子且无法生育,你又当如何?”   高琼枝拧起眉来:“那方法多了去了,可以娶个带孩子的寡妇,可以过继旁支,也可以去弃婴堂抱养收嗣。”   李青辞看着她不说话。   高琼枝一怔。   李青辞道:“巧妤是女子,能自己生育,本就比男的多一条路,即使她不想嫁人,上面的方法择一条便可。”   “我以后不会有后嗣,也不准备过继,我名下的家产都留给巧妤,还有你和爹留给她的钱,够花了。”   “若你觉得她白身没有保障,这也有法子解决,我目前官居正六品,年后擢任,不出意外,最起码能升从五品,已有请封诰命的资格,若巧妤最后真的不想嫁人,届时我向圣上请封,为她讨个诰命,我无妻女,生母又早亡,想必圣上会同意的。”   高琼枝不禁心动,为姐妹讨封诰命,此事确有先例。   若妤儿得封诰命,就算是命妇,衣食住行都有特权,每月都有俸禄,见官不跪,可以参加宫宴,面见皇帝、皇后。   李青辞接着说:“退一步说,假使圣上不同意,我朝女子可以考女官,巧妤自己也能挣个官身。”   高琼枝闻之叹气:“妤儿娇气,怕苦又怕疼,去做女官,她哪吃得了那个苦头。”   李青辞皱起眉来,反驳道:“巧妤还不能吃苦受疼,她十二岁第一次学骑马,大腿磨得出血,路都没法走,嚎叫得我在西院都听见了,没过两天,还不是又去了马场。”   高琼枝顿住,呐呐不言。   李青辞站起来身来,劝道:“我爹身上还是有很多长处的,比如说,他就不操心儿女的事,反正他死在前头什么都看不到,太夫人不妨效仿一二。”   高琼枝一听,抬手遮面,连连摆手:“你也赶紧走吧,你们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李青辞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虽说他和高琼枝母女分府别住,但他院子里很多细致事情都是高琼枝在操心,一应采买都是东院出面,然后再计算银钱。   名份上,高琼枝是他的继母,其实真正相处起来,算是姐弟。   等出了门,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由大门出去,再从西侧门进去,先给永思交代一下,让他明日去衙署告假三天。   回到屋里,他什么也没干,就坐在旁边,抓住玄鳞一只手,低头看他睡觉。   一直过了子时,李青辞看得眼睛都干了,才合眼躺下睡觉。   直到清晨,天都亮了,他也没睡着。   难得不用早起上衙点卯,李青辞赖在床上没起。   身旁的男人睡得不省人事,他不禁气恼,睡了十年才醒,这又睡!   不会再睡个十年吧?   李青辞心中惊疑不定,攥着他一缕头发,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松开了。   算了,反正人在这里,睡就睡吧。   又磨蹭一会儿,他起来用早膳,然后回到床上继续盯着玄鳞看。   真的没有一点变化。   李青辞走到铜镜面前端详自己,看到了自己眼尾的细纹。   以前,玄鳞说是他的哥哥,如今要反过来了。   那……时间再往后推呢。   父子?   祖孙?   镜中人的嘴角牵起,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啪!   李青辞伸手挡住镜子。   算了,眼不见为净。   他离开镜前,回到床上生闷气。   一转眼,三天告假结束。   这天傍晚,李巧妤请他去东院吃饭。   桌上,李巧妤站起来,认真道:“娘,哥,我和小柔决定好了,我们要去考女官。”   大雍朝,未婚女子十五岁时可以考女官。   李青辞笑道:“可以,明天上衙,我帮你问问,有位同僚的长姐是司簿女官。”   李巧妤惊喜道:“那太好了!谢谢哥!”   两人说着具体事宜。   高琼枝缩手在袖里,死死绞着帕子,半晌,她失落道:“到时候你们俩都去上衙,就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女官要进宫当值,不过有假期,和男官一样,每旬一休沐,每逢节日都能休假回家。   李青辞道:“即使我不去上衙,也不可能在家陪你。”   李巧妤接话道:“我也是啊,若是我嫁了人,不可能每旬都回家,适逢节庆,我也是留在婆家。”   高琼枝哽了哽,啧啧道:“吃饭吧!吃饭吧!”   顿了顿,她又道:“我有几个手帕交,她们家中也有人做女官,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在宫里受不住苦,别回来找我哭。”   李巧妤连连保证:“娘,你放心吧,我肯定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高琼枝抿了抿嘴,转了话风:“那倒也不至于,受了委屈也可以回来说说,娘给你想办法。”   李青辞觉得好笑。   李巧妤嘻嘻笑了起来,站起来给她盛汤,特意端到她身前喂他,撒娇道:“我就知道娘最好啦!”   高琼枝绷着脸,哼了一声:“算你这丫头有良心。”   一顿饭,开开心心地过去了。   李青辞回到自己房里,看着熟睡的男人,又开始生闷气,急假最多三天,三个月才能请一次,否则要受申饬,影响年底考核评优,事假和病假不是轻易能请的。   他明天必须要上衙。   唉。   “又怎么了!”玄鳞简直头疼,一睁眼,就见小崽子耷拉个脸,叹声叹气的。   李青辞刷地一下抬起头,惊喜道:“你醒啦!”   玄鳞低嗯一声。   他找小崽子的时候废了很多法力,再加上京城有紫气庇佑,法术会损耗小半,导致他困得只想打盹。   眯了眯眼,他伸手搭在额上,懒懒道:“过来,让我抱着睡会儿。”   李青辞闻言一顿,僵硬地慢慢朝他挪过去。   当他被玄鳞真正抱在怀里时,没有他以为的不自在、尴尬、生疏。   而是安心。   是的,安心,很安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他的家又回来了。   他伸手回抱男人。   这时,一只大掌落在他脸上摩挲,沙哑低沉的慵懒声响在他耳畔:“怎么瘦了?肉去哪了?为什么没有好好吃饭?”   李青辞抿嘴笑了起来:“用来长个了,不过,我很快就会胖回来的,等冬天好好给你暖床。”   玄鳞低低笑了起来,嗡嗡的颤抖蔓延到李青辞身上,李青辞问:“你笑什么?”   玄鳞掐了掐他脸:“笑你嘴巴甜,那就好好吃饭吧,冬天让我抱得舒服点。”   李青辞嗯了一声,放下心来,玄鳞不会走了,他明天可以安心上衙。   “玄鳞,明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要起来去衙署,你安心待在屋里,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玄鳞挑眉道:“你是当官了吗?”   李青辞道:“是。”   玄鳞诧异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做官吗?”   李青辞道:“人是会变的,我现在想做官了。”   “你做的什么官?”   “工部的官,专门管河道的。”   “河还需要官去管?”   “需要的,要修筑堤坝、堰口,清理淤泥沙子,还有农田灌溉,根据天时和各河段详情,蓄水、泄洪,治理浑浊的河水,使之变得清澈,等等,很多事情都需要管理。”   “听起来挺厉害的,小崽子本事不错嘛,夸夸你。”   李青辞轻哦一声,翘起嘴角笑了笑。   玄鳞道:“那你要做个好官,好好管河,很多人和妖都靠着水活命的。”   李青辞认真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做的。”   玄鳞揉他的脸,笑着说:“你再也不用难过了,你现在是个很有用的人。”   李青辞听完愣了愣,思索半晌,才回想起往事。   那时,他年少,心性未定,觉得自己没用,是个累赘。   没想到玄鳞还记得。   他笑着攥了攥玄鳞的手指。   这时,玄鳞问他:“那个男的为什么叫你老爷,你哪里老了?”   李青辞道:“因为我现在是家里的主君,老爷是一种敬称,就像当官的人都被称为大人。”   玄鳞又问:“哦,那个小姑娘呢?她是谁?为什么叫你哥?”   李青辞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玄鳞诧异道:“你爹到底生了几个?”   李青辞道:“就我们俩。”   玄鳞问道:“他还会再生吗?”   李青辞摇头:“不会,他已经死了。”   玄鳞随口道:“死就死吧,也不是什么好爹,看把你养得,瘦得跟小蛇崽子似的,还不如我随便喂喂养得好。”   李青辞笑了笑:“不是随便,你喂得很用心,我跟你在一块的时候过得很好、很开心。”   玄鳞啧啧叹道,揉着他的嘴唇说:“有长进,嘴巴越来越会说话了。”   李青辞笑着没说话。   “唔……怎么感觉嘴唇的肉也少了。”玄鳞凑到他脸前盯着看,“摸着也没有以前软乎了,肉什么时候能长回来?”   李青辞敛住眼皮,抿了抿嘴,低声道:“这里长不回来了。”   随着年龄增长,人的嘴唇会越来越薄。   “是吗?”玄鳞用了点力气揉搓,很快,手下的嘴唇红润丰满起来,“你看,肉回来了。”   嘴唇又热又胀,还有微微的酥麻。   李青辞抬手遮住眼,无奈道:“玄鳞,这是被你揉肿了,不是长肉,时间长了会恢复原样。”   玄鳞继续按着揉,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李青辞忍不住挥开他的手:“你别弄了,再过三个时辰我就要上衙,到时候不好见人。”   “没事,我给你舔舔就好了。”玄鳞语气随意,拇指还压在嘴唇上。   李青辞猛地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转过身背对他。   “你又怎么了?”玄鳞感觉莫名。   李青辞脸闷在毯子上,闷闷道:“人不能这样,你不能舔我。”   “少糊弄我,才给你舔完眼睛,到嘴就不行了?李青辞!你怎么回事,我这一回来发现你脾气大得不行,动不动就耷拉脸、闹脾气!”   “是不是欠收拾!还是想挨打?”玄鳞翻身坐起,抬手朝他屁股扇了两巴掌,又扇了一巴掌他后脑勺。   李青辞又气又羞,胡乱伸腿踹他,怒道:“你别再这样了,不能扇我屁股!”   “为什么?”玄鳞抬手又扇了一巴掌,“我扇你两巴掌怎么了?”   李青辞心下难堪,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让人这么打,自尊心实在过不去。   “你就是不能扇,我不喜欢你这样。”   语气严肃又认真。   玄鳞手上一顿,又放轻些力道,揉着他的屁股,缓声问:“我打疼了?不应该啊。”   他没用多少力气,跟以前一样,说着,他伸手去扒小崽子的裤子:“我看看。”   李青辞正闷脸趴着,没反应过来,等他伸手去拦,已经晚了。 第42章   玄鳞看着眼前白皙的两瓣软肉,皱眉道:“皮都没怎么红,肯定没打疼。”   轰的一下,李青辞感觉耳畔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一道红潮从他的脖子迅速蔓延到整张脸,露在外面的耳朵几欲滴血。   他僵直躺着,愣愣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一只温凉的手掌落在他身后,轻拍两下,接着,抓住揉了揉,然后响起一道低笑声:“这里的肉倒是变多了,摸着比以前软乎。”   断掉的思绪终于续上。   李青辞猛地翻过身,快速提上自己的裤子,照着玄鳞连踹好几脚,一点力气不留。   他一边踹,一边喊:“你怎么总这样!真讨厌!”   喊叫声里带着浓烈的委屈,还有一丝哽咽。   玄鳞攥住他的脚腕,把人扯到身前,掐着他的脸,厉声质问:“李青辞!那你为什么这样?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为什么排斥我?我现在都不能摸你了吗!”   他不是傻子,小崽子跟他接触时身体总是僵的,尤其他舔眼睛的时候!恨不得僵成石头!   李青辞抿着嘴不说话,泛着水光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玄鳞别开眼,怒吼道:“你就知道哭!说话!说为什么!”   李青辞低下头,依旧没吭声。   他要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说了这只妖能懂吗?   沉默良久。   玄鳞耐心告罄,他松开人,起身下床。   他不是非待在这里讨人嫌不可,净好地方供他挑选。   这时,他两根手指被握住,很轻的力道,稍稍一甩就能挣脱。   可是,玄鳞却被这轻若鸿毛的力道定住了。   背后,贴上来一具身体,软软的,很暖和。   耳边响起很轻的声音。   “不是排斥,我只是……只是……”   李青辞说不下去,他握着玄鳞的手引到自己耳朵上来。   指腹下热热的,玄鳞回头看过去,小崽子一头撞进他怀里,闷在他肩上不露脸。   露在外面的耳朵很红、很艳,还有一截纤长的脖子也染着淡淡红意。   玄鳞抬起手,握住那截颈子摩挲,眼中浮起笑意,他没再调侃,怕薄脸皮的小崽子再跟他置气。   搂着人往床里一倒,他挥手落下帷帐:“好了,闭嘴睡觉。”   李青辞闷闷嗯了一声。   怀里的人很放松,抱起来浑身都是软的,玄鳞又搂紧一些,下巴压着人的头顶,开始打盹。   渐渐,李青辞的困意也涌了上来,沉睡过去。   翌日寅正二刻,到了平日该起的时辰,李青辞依旧酣睡。   永思站在门外来回踱步,这时,门房又来问请,永思没敢进去,咳了咳嗓子高声喊道:“老爷!上衙时辰到了!”   李青辞咕哝一声,依旧睡着。   “老爷!”又一声高喊。   李青辞皱了皱眉,他迷瞪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猛地一下惊醒,开口回道:“这就起!”   说着,他踢了下腿,脚腕上的尾巴倏地一下消失,然后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   玄鳞不耐烦地皱眉,低低嘟囔一声,转身背对他。   李青辞急忙起身穿衣,快速洗脸净口,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系着腰带。   永思拿着他的官帽,急匆匆跟在身侧。   进了马车,李青辞长长舒了口气,急得他脑袋都出汗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踩着时辰点卯成功。   他下了马车一路疾行,坐在案桌前好一会儿还心跳急促。   张方印坐在他隔壁,忍不住打趣道:“青辞兄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都提前一两刻钟到,今日倒是反常。”   李青辞喘匀气,平复呼吸道:“昨晚看书忘了时辰,今早睡失迷了。”   这时,孙茂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神色萎靡。   张方印转头看他,促狭笑道:“孙兄这是又醉在温柔乡了,难为你还要早起。”   孙茂林笑骂道:“你小子!我就不能是看书批文以至于误了就寝时辰。”   张方印呵呵笑道:“青辞兄说这话我信,你嘛……”   话没说完,意思已然明了。   孙茂林抄起一本册子朝他砸过去:“去你的!”   张方印哈哈大笑。   其余人也摇头失笑,都水司主官为人温和敦厚,是以治下宽松,衙署办公时气氛轻松自然。   午正二刻,众人去堂前廊庑用餐。   官员的餐食是按官职品阶定的,每个衙署的采买开支不同,饮食有异,都水司不是清水衙门,但也不算肥差,伙食一般。   虽然在京这几年,李青辞胃口被养刁了,但好赖他都能吃,不挑。   他正拿着筷子认真吃饭,孙茂林往他这边移过来,笑问道:“青辞贤弟,今日我在永春楼设宴,请几个同科好友闲聊,你可否赏光?”   他和李青辞是同科进士,今年开春调来都水司,如今又是同僚。   李青辞慢慢咀嚼,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好。”   孙茂林顿时喜笑颜开,见他饭已吃了大半,诧异道:“你今日胃口这么好?”   李青辞道:“多吃才能多长肉,贴点冬膘。”   孙茂林视线落在他身上打量一圈,确实偏清瘦。   端起自己的小碗羊肉,孙茂林朝他道:“我还未动过,你吃吧,我不爱吃这口。”   “多谢。”李青辞接过他的好意。   孙茂林眯眼笑了笑,侧头看他吃饭,状似不经意问道:“对了,你那个落水的未婚妻找到了吗?”   李青辞咀嚼一顿,缓缓道:“找到了。”   孙茂林笑意滞住,难道李青辞真有个未婚妻,竟不是在扯谎?   他问:“那她如今可在府上?”   李青辞敛着眼皮,淡淡道:“不在。”   孙茂林神情松快不少,他就说嘛,没听说李府多出个女人。   “青辞,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李青辞道:“不知道,还未问过他的意见。”   一个落水失踪多年的女人,李青辞难道还真打算娶她进门。   孙茂林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嘴里的饭菜不知滋味。   这几个月,他屡屡设宴邀请李青辞,五次里最多来一次,席间对那些貌美妓子并无狎昵之色。   他以为李青辞和他一样喜好男子,李青辞长相、身段都颇合他的心意,想着,若是能心照不宣,便可风流一度。   不过,话又说话来,即使有未婚妻,也不代表不喜欢男人。   他家里虽然养着如花美眷,孩子都四五个了,还是改不了喜好男子。   饭毕,李青辞朝他颔首示意,起身离去。   回到自己案桌上,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闭目养神,下午发来了两大摞公文,他赶着下衙的时辰处理完了。   放衙后,他随着一行人往外走。   孙茂林招呼他:“做我的马车吧,宴席结束,我送你回去。”   孙茂林与他并不顺路,他摇头拒绝:“不必,多谢美意。”   “好吧。”孙茂林语气遗憾。   前后两辆马车朝永春楼驶去。   孙茂林家里累世官宦,从曾祖父起就是京官,因此出手很是阔绰,永春楼二楼的小包房,一晚就要二百两银子。   他们这间宽敞、阔达,连小塌都放了两张,一位貌美乐伶弹着清雅小曲。   李青辞被孙茂林推到上首:“这可是咱们二甲的头名,理当上座。”   众人笑着应是。   李青辞谦逊一笑,推辞不受,孙茂林又请,他没再推辞,掀袍落下。   五人一桌,先后齐齐落座。   很快,菜肴奉上,酒水一连上了六种,皆是陈年佳酿。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包房里温度渐升。   孙茂林使了个眼色,他的侍从悄然出门。   没一会儿,一股芬香盈满整个房间。   六女,四男,都是好颜色,风情各不相同。   “怎么还有男人?”桌上一人诧异。   另一人拽过一清秀少年,喂他喝酒,嬉笑道:“何必拘泥,各有各的妙处。”   桌上笑开,各自拉着可心人入怀。   李青辞不胜酒力,撑着额头静坐,此时,他还算清醒,知晓这场宴席已经变了味,依旧神色淡淡。   酒有百种,人有万千。   他抬手扶了扶额,心想,以后要再扯个由头,少赴私宴。   扯什么由头呢,侍奉寡母?   高琼枝才三十五岁,身体康健,也轮不到他一个继子侍奉。   在家陪妻小……啧!   李青辞迟钝地想着,这时肩上搭上来一只手,他抬眼看去。   抬眸的一瞬间,孙茂林心中闪过惊艳,他吞咽一下,语气诱哄:“青辞,这俩少年你看哪个可心?”   李青辞挺直腰身,不着痕迹拂开他的手,朝他低声怅惘道:“临近先母忌日,我饮酒已是不妥,这些你就自己享用吧,为补我的错处,我决定以后下了衙就回家修身养心,抄经唱诵。”   “不打扰诸位雅兴,我先行一步。”   说完,他转身就走。   孙茂林愣了一瞬,赶紧追出去。   李青辞走得很快,孙茂林缀在后面,攥了攥手,到底没敢真去拉扯他。   两人到了大门口,马车赶到近前,李青辞淡淡道:“孙大人请回吧。”   “青辞~~”   一声轻喊,婉转愁肠,孙茂林深情望着他。   李青辞握拳抵唇,压住心里的恶心,他一句话都懒得敷衍,当即踩上脚踏上车。   这时,一只大手破开帘子,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拽进去。   还没等他惊呼,一只手就紧紧捂住他的嘴巴。   “不在家陪我睡觉,竟然跑出去跟别人厮混,李青辞,你可真行,真是欠收拾!”   李青辞悬着的心倏地放下,他艰难转身,朝着玄鳞眨眼睛。   玄鳞心情不顺,狠狠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然后才放下手。   这一下,刚好捏到腰眼,李青辞的腰登时就软了下来。   他垂下头,抿着嘴,低低道:“以后不去了。”   “那个又脏又丑的东西是谁?那么恶心地叫你!”玄鳞语气充满嫌恶。   听见那声”青辞”时,他鳞片都要炸开了,太恶心了!   李青辞低着头,很小声道:“我的一位同僚,比我年长,才直呼名字。”   他拽了拽玄鳞的袖子,轻轻说话:“你声音小一些,车里没有那么隔音,外人会听见的。”   李青辞神情小心翼翼,很拘谨,玄鳞瞥他几瞬,耐着火气道:“不用憋着,他们听不见,随便你叫唤。”   李青辞哦了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垂头坐着。   玄鳞心情很差,一把将人从腿上掀下去:“身上难闻死了,别挨着我!”   李青辞猝不及防,跌坐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他身上确实不好闻,酒味、菜味、脂粉味,还掺杂着熏香味儿。   “你留在车里,我下去走走。”   他撑着手臂爬起来,敲击铃铛,示意车夫停车。   马车依旧行驶,他又摇了两遍,没人理他。   这时,玄鳞一把捞过他的腰把人搂回来,斥道:“腿都软了,瞎折腾什么!”   李青辞闷闷道:“不是你嫌弃我难闻吗?”   “老实在这待着!”   李青辞低哦一声,垮着肩膀,弓着腰,两只手搁在膝头,老老实实侧坐在男人腿上。   玄鳞揉着自己空落落的脖子,烦躁地抖腿,腿上的人被颠得摇摇晃晃。   李青辞架着两条胳膊,试图维持平衡。   忽然,身下猛地一颠,他不受控地滑倒,靠在男人胸前,下意识去揽他的脖子维持平衡。   这时,颠簸停了。   玄鳞往后一仰靠着车厢,闭着眼一言不发。   李青辞环着他的脖子,进退两难。   松开,怕他不高兴,不松开,又怕熏到他。   这时,一条手臂横在他腰间,往里摁压。   李青辞彻底放松下来,搂着玄鳞的脖子,枕在他肩上歇息。   忽而,响起一道冷漠的质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群人?”   李青辞惊诧一瞬,房里的人玄鳞也看到了?   他抿了抿嘴,低声道:“四年前,那时你不在,我们科考认识的,门口那人是我的同僚,此次就是他邀请的我,我们在一个衙署当值,不好次次推拒,其余人我跟他们来往很少。”   玄鳞满脸的烦躁,那间屋子里乱七八糟,一眼望去全是人,男男女女滚作一团,简直不堪入目!   越想越恶心,他一把掐着李青辞脖子,阴沉道:“我离开这段时间,你晚上都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脖颈传来窒息感,李青辞抬了抬下巴,语气艰涩道:“……不是,就今晚这样,我也不知道后来是那种情况,以前他请我赴的宴,都只是吃饭闲谈,连酒都很少喝,我也是刚察觉出来他……”   语气越来越委屈,李青辞闭着眼不说话了。   玄鳞回想刚才房里的场景,小崽子确实是自己一个人坐着,只被那个恶心的人搭了下肩,然后小崽子很快就起身走了。   他松了松手,严厉地警告:“以后不许再跟他们来往!下了衙你立刻回家,哪都不许去!”   李青辞抿着嘴道:“知道了。”   “大点声!”   “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玄鳞把人搂在怀里:“脸皱成这样,怎么,不想听话?”   李青辞蹙着眉道:“不是,酒劲泛上来难受,而且里头的香味也熏得我头疼。”   “活该!”玄鳞粗暴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一股清冽的湿润气味盈满鼻腔,李青辞顿时觉得好受多了,那股恶心劲儿下去不少。   他无意识蹭着温凉的掌心,喃喃道:“再摸我两下。”   说话时,潮热的吐息洒在指腹间,水润、湿红的嘴唇贴着掌心蠕动,双颊、眼周都晕开一抹淡红,半阖的眼睛含着一层浅浅的水色。   李青辞说完,玄鳞没有动作,他低着头,视线落在一张略显艳色的脸上。   “玄鳞~再摸摸我…”李青辞蹭着他的掌心催促,轻轻的尾音透着一股撒娇味儿。   玄鳞移开视线,滚了滚喉结,抬手在热热的脸上摸了两把,语气凶狠道:“李青辞!你再敢喝酒,我就把你溺在酒缸里淹死你!”   “知道啦!”李青辞偏头歪在他掌心里,脑袋无力垂着。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停了,永思道:“老爷,到家了。”   李青辞昏昏欲睡,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始终保持清醒,他打起精神道:“知道了。”   他朝玄鳞小声开口:“我自己走回去,你先回房吧。”   玄鳞垂眼盯着他,冷冷嗤了一声,一把推开人。   等李青辞坐直身体,车里只剩他自己了。   稍稍缓了口气,他走下马车,慢慢朝屋里走。   没去跟玄鳞说话,他拿着寝衣先去沐浴洗漱。   泡在热汤里,李青辞意识越来越模糊,困得眼皮总是粘连在一起,他勉力洗完头发,手软得抬不起来。   可是,不能睡。   李青辞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   “坐好!都滑到水里了!”   玄鳞高声训斥:“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淹死自己!”   李青辞迷茫地看着他,脑子很迟钝地思考。   “就这点酒量!还敢出去跟人喝酒!李青辞!我真想掐死你!”   玄鳞神情暴躁,骂骂咧咧地控制水流给他洗澡,将人来来回回冲刷好几遍,掐在他腋下把人提出来。   弄干水渍后,玄鳞给他穿好衣服,抱着人回房。   清凉晚风吹过,李青辞抖了个激灵,意识清醒不少。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玄鳞给他洗澡、穿衣。   啊……   李青辞闭上眼,假装这一切没发生。   等他被搁在床上,便立刻扯过被子蒙在身上。   躺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有人抱他。   李青辞瘪了瘪嘴,打算睡觉。   正当他意识昏沉即将睡过去时,脑袋被人扇了一巴掌。   “……玄鳞,你干嘛呀,我好困,想睡觉。”   玄鳞没回应。   李青辞偏了偏头,合上眼继续睡觉。   这时,他脑袋又被推了一下,紧接着,一条尾巴紧紧缠住他的小腿,将他往里拉扯一下。   李青辞短暂清醒,脑子里有根弦绷了一下,他侧过身往玄鳞怀里贴,轻声道:“我刚泡完澡,身体很暖和,你抱着我睡吧。”   玄鳞冷哼,不说话。   李青辞不管他,趴在他身上,闭上眼开始睡觉。   一夜好眠。   次日,刚过寅正,天还沉在暗夜中,房里没掌灯,伸手不见五指。   李青辞睡得浑身酥软,赖在被窝里不想起,他伸了伸腿,见只有一条腿被缠住,便用空闲的脚去磨蹭尾巴。   “想挨揍是不是?”玄鳞阴沉的声音响在他头顶。   李青辞笑吟吟地开口:“不想,只想挨着你。”   玄鳞松开人,收回尾巴,转身背对他。   李青辞凑过去摸他的大腿,入手顺滑结实,不是鳞片,尾巴已经变成腿了。   “玄鳞,你能把尾巴变出来让我摸摸吗?”   “俩脏爪子看什么都想摸,滚。”   李青辞扯住他一截袖子,恳求道:“让我摸摸吧,我想翻开鳞片看看里面什么样?”   玄鳞闻言恍惚,他听见了什么?   小崽子要看他哪?   “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李青辞不重复:“你听见了,给我看看吧。”   玄鳞猛地转过身,在一片黑暗里精准掐住他的脸:“凭什么?我碰你一下你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我不给你看,也不给摸。”   李青辞闻言委屈,辩解道:“我哪有,我不是任由你抱吗,什么时候说过“不”字,又什么时候不让你碰了?”   玄鳞懒得翻旧账,捏住他撅起的嘴唇:“你这会又不害羞了?”   李青辞越听越糊涂:“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玄鳞顿了顿,伸手碰了下小青辞。   登时,李青辞浑身僵住。   玄鳞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冷冷道:“你看,我就碰一下,你就这么不乐意,僵得像石头,我也不乐意给你摸。”   李青辞脑袋像浆糊,完全没办法思考。   他一脸恍惚地喃喃:“我只是想摸摸你的尾巴,为什么拐到这上面来了。”   “不对。”玄鳞纠正他,“你不是只摸尾巴,你是想翻开看,这玩意儿你也有,只不过我有俩,上面多了些倒刺。” 第43章   李青辞神情恍惚,听得浑浑噩噩,玄鳞说的话他每个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完全理解不了。   玄鳞啧啧:“算了,既然你这么想摸,我就勉为其难给你摸一下吧。”   他攥住李青辞的手腕,让自己身上放。   一刹那,李青辞突然明白过来,他当即用力挣扎,硬是扯回自己的手臂,大声喊道:“我不摸我不摸!”   玄鳞皱眉不悦:“瞎叫唤什么,李青辞,你拿我逗闷子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青辞双眼失神,不可置信地问:“你的尾巴是你的……?”   “嗯,是啊。”玄鳞语气理所当然。   李青辞简直要崩溃了:“那你用尾巴缠我的腿,你是在干嘛?”   话落,玄鳞沉默一瞬,然后坦然道:“天性如此,我缠你的时候是半妖形态,只是用最后一截尾巴尖儿缠你的腿,那玩意儿在腰间,是收起来的。”   李青辞努力消化他的话,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他往玄鳞身下瞟了一眼:“那东西是收在鳞片里吗?”   玄鳞笑了:“是,猜得很对。”   李青辞更崩溃了,他心里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恍惚地问:“以前我的饭和零碎玩意,你都藏在那儿了?”   “你胡说什么!”玄鳞扇他的嘴,“我身上有几千片鳞,都可以随便放,再说了,你会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在裤裆里吗!”   李青辞猛地伸手捂住脸,缩进被子躲着。   玄鳞扯开被子,摁着他的肩膀把人扳过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想看我的尾巴?”   “不是这样!”李青辞当即大声反驳,以证清白,“孔雀跟我说,他认识一条虬,这条虬会把东西藏在鳞片的空隙里,你们同宗应该差不多,我好奇,就想知道你把东西藏哪儿了,你平时只露尾巴,我才想翻开看看,不知道那是你…你的……”   声音越来越小,李青辞抿嘴收声。   一番话下来,听得玄鳞眉心紧蹙,他先是质问:“你又去见那个孔雀了?不是跟你说,让你离妖远一点吗!”   李青辞小声解释:“那时候,我听说京城有权贵会豢养妖物,我怕你被人抓走,想让孔雀帮我找你。”   玄鳞语气轻蔑:“就那些个半吊子玩意儿,我一只爪子都能摁死,想抓我,再修炼几百年吧。”   李青辞闻言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还是有一点点担心。”   玄鳞揉他的脑袋,神情睥睨,语气笃定:“不用担心,没人能抓住我。”   “好,知道啦!”李青辞攥住他的手指。   这时,玄鳞语气一转,咳了两声,才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了?”   李青辞坦诚道:“知道。”   黑暗里,李青辞的一切神情在那双暗金色的眼中都无所遁形。   玄鳞盯着他的眼睛:“怕我吗?”   李青辞疑惑皱眉:“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他去查过关于蛟的记载,说蛟龙身长数十丈,其状如……如蛇,四脚细颈,声如牛鸣,口能吞人,嗜血暴烈,常出没于江河湖渊等聚水处。   他摸了摸玄鳞的喉结,叹气道:“看来那些记载也不尽详实,你的声音很好听,一点都不像牛叫,而且你也不吃人,甚至你都不吃东西。”   玄鳞翻了下白眼,神情无语。   他挥开脖颈上的爪子,翻身平躺,没什么情绪道:“反正你们人对我没什么好话,怨毒咒骂,水里翻船、河堤决口,甚至连着下几天大雨,都能怪到我头上,说是我在兴风作浪。”   “总有人敲锣打鼓、叮了咣铛在水边嚎叫,说要作法驱逐我,明明我睡在水底都没动弹过。”   “有人落水,我嫌弄脏水,就想把人扔到岸上,结果那人说我要吃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吓死,真死了还要连累我遭雷劈,什么玩意!”   玄鳞越说越愤慨。   李青辞安静听着,见他不说话了,才缓缓道:“有些事可能是误会,也可能是事实,你是一条好蛟,但你的同族会犯下错处,人们会下意识对你这个种族有偏见。”   “就像你,你遇到一些不好的人,你会觉得所有人都不好,这也是一种偏见。”   “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平缓的语气慢慢抚平暴躁,玄鳞扣住李青辞的脑袋,捏他的嘴唇:“小嘴巴巴的,真能说。”   这时,一道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外间掌起灯,微弱的光线流进内室。   李青辞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话:“我起床去上衙,你继续睡吧。”   玄鳞故意提高音量:“怎么!跟我说话还要背着人!!!”   李青辞赶紧捂他的嘴,用气声说话:“不是,这里是京城,不比乡下,人多眼杂,我虽然官位低,但也是京官,受朝廷监视,我怕别人注意到你,给你惹麻烦。”   玄鳞想起那张纸,问道:“所以你才给我的眼睛蒙上黑布?”   李青辞闻言一愣,顿了顿才道:“嗯。”   玄鳞语气随意道:“别瞎想,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给我添麻烦,你们那个皇帝也不行。”   他很快就能化龙了,他没做过恶事,没背负罪孽因果,没有软肋。   没有人能奈何了他!   视线一转,落在紧张兮兮的小崽子脸上。   ……算了,话也别说这么满。   这小东西经常给他添堵!   李青辞眼中的担忧褪去,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玄鳞,你能换个长相吗?一直用那个障眼法行吗?”   玄鳞登时挑起眉:“你嫌我丑?”   李青辞翻了下眼皮,无奈道:“不是,是你太好看了,跟凡人格格不入,太扎眼,想让你换个平凡一点的长相,我想把你留在家里,这样明面上就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玄鳞啧了一声:“行吧。”   李青辞笑了起来:“我该走了,不然又来不及了。”   说完,他立刻起身穿衣,快速走出房门,又是风风火火,脚踏都没用,直接跳上马车。   “永思,咱们快走!”   “好嘞,老爷你坐稳了。”   李青辞合上车门,坐在一侧喘气,一抬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车里多出一个人,玄鳞正斜躺在后面。   “你怎么来了?”李青辞立刻挪过去,满眼惊喜。   玄鳞皱起眉,答非所问:“这里面好小,我腿都伸不开。”   李青辞扣着手指,低声道:“委屈你了,我官位低,不能乘坐太豪华的马车。”   又耷拉脸了,玄鳞啧啧:“还凑合吧,上来让我抱会儿。”   上来?上哪?   李青辞比划道:“上不去,太小了,你一个人就占完了。”   玄鳞懒得废话,扯着他的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身上,拢紧手臂圈紧腰身,下巴压在人脑袋上。   很亲密的姿态。   李青辞窝在男人怀里,心里略微有些不自然,他不是十几岁了,心智不再年幼,再被玄鳞当成孩子对待,有些难为情。   沉默片刻。   身上的禁锢松了些许,鬓边喷洒一股悠长热意,低沉嗓音贴着他耳朵说话:“怎么了?这个姿势你不舒服?”   李青辞低着头道:“没有。”   玄鳞哼道:“撒谎,小骗子,你抱着都不软和了。”   李青辞沉默着没说话,即使他努力模仿少时的相处情况,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他也控制不住。   太久没见了,他已经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就算这个人是玄鳞,他也需要时间重新适应。   晚上什么都看不见,他还能坦然自若些,每到亮处,他总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   玄鳞身体也僵了,他扣住李青辞的后颈,语气淡漠:“小崽儿,你跟我不亲了。”   李青辞听得心头一颤,立刻急急回答:“亲的,我跟你亲的!”   他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跟他脸贴脸。   玄鳞神色漠然,对此无动于衷。   李青辞蹭他的脸,喏喏道:“我只是太久没见你,身体没适应,很快就好了。”   玄鳞没作声。   又在撒谎。   小崽子没见他的时间,和他没见小崽子的时间是一样的。   为什么他不需要适应。   李青辞闷闷道:“从你走后,我都是一个人,没跟其他人这么亲密过,慢慢的,身体越来越排斥别人碰我,总觉得不自在,你乍一回来,我有些没缓过神。”   他轻轻撞玄鳞的脑袋:“你少睡一点觉,多陪陪我好不好?”   玄鳞偏过头不说话。   李青辞忍着羞赧,追过去蹭他的脸,软下嗓音:“玄鳞~好不好嘛~”   太久没这么说话了,语气生硬又涩然,李青辞抿了抿嘴,伸手捂住脸,快三十的人了,脸皮真得受不住。   玉白的耳垂又浸透嫣红。   玄鳞伸手捏了捏,很热、很软和。   隔了一会儿。   沉默的车厢里响起一声低嗯。   ……   片刻后。   李青辞从玄鳞身上下来,挪到茶台吃早饭。   食盒刚打开,鸡汤馄饨的香味儿噌的一下盈满车厢,李青辞拿着勺子慢慢舀着吃。   玄鳞问:“你们家换厨子了?”   李青辞笑道:“是换家了。”   玄鳞挑眉,没再多言。   李青辞看他:“很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玄鳞顿了顿,才道:“行。”   他斜躺着不动,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眯。   李青辞就眼睁睁看着,一颗馄饨离开碗里飞向玄鳞。   玄鳞咀嚼两下,随意道:“凑合。”   李青辞笑了:“明天给你备一份。”   玄鳞闭上眼没说话。   等吃完饭,李青辞喝杯清茶净过口,马车刚好走到衙署。   他从匣子里摸出一包散碎银子,递给玄鳞:“你要是想在京城逛逛,就花这些碎银子。”   玄鳞没接,扫了一眼,哼道:“小气!”   李青辞不恼,笑道:“是少了点,不过,这是我自己赚的俸禄。”   玄鳞伸手接过来,塞在身上。   “我走了。”李青辞起身下车。   今日时间还算宽裕,李青辞走得不急,路上恰巧碰见孙茂林。   孙茂林看着他,面带试探打量之色:“青辞…”   李青辞神色平淡,微微颌首:“孙大人。”   孙茂林脸色一暗,攥着手,讪讪一笑,目送他远去。   李青辞径直走在前面,虽然不想和跟他翻脸,但是见一面都嫌恶心。   到了衙署,落座后,李青辞开始心无旁骛地处理公文。   孙茂林总忍不住侧目看他,可就算偶尔对上视线,李青辞眼神也是淡漠无波,好像他是陌生人一样。   孙茂林长叹一息,暗自神伤,看来李青辞是要疏远他了。   罢了。   昨个听说南池画舫来了位刚及冠的美貌琴师,下了衙去看看,也好消去眼下愁绪。   ……   午间吃饭时,李青辞独坐一旁,孙茂林坐在他不远处,没再近前。   饭后小憩片刻,众人打起精神,应付下午的公事。   到了申时末,衙署里接二连三响起叹息声,还有凳子挪动的声音,显现几分热闹。   “可算处理完了。”张方印率先开口,“今日终于能按时下衙了,这时辰正好能买一包兴庆斋的山楂糕。”   李青辞闻言一动,玄鳞喜欢吃酸甜口的,每次他们出去吃饭,只要点了糖醋鱼,玄鳞就会多夹两筷子。   他朝张方印开口:“兴庆斋在哪个坊、哪条街?”   张方印道:“在靠近南城门的敦化坊,吉庆街头一家就是。”   李青辞笑道:“多谢。”   到了酉时,众人下衙。   李青辞迈开步子,跟着最前头一批人,快步朝外走。   一到马车近前,李青辞立刻道:“去城南吉庆街。”   永思一愣,老爷这还是第一次不应酬、不回家,去城里别处。   “是。”   李青辞抬脚上车,脑袋刚伸进马车,就见玄鳞闭着眼,斜靠在后座。   李青辞笑着挪过去,惊喜道:“你怎么来了,是特地接我的吗?”   “不是。”   李青辞眼神笑意淡去几分,轻哦一声。   玄鳞睁眼瞥他:“我待在马车里没走,外面那人给我拉过来的。”   李青辞翘起嘴角,笑着哦了一声。   玄鳞抬手拍了下他的脸,冷声道:“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阳奉阴违!又打算滚去哪?”   李青辞歪头蹭他的手:“去买山楂糕,听说酸甜适中,清新不腻,很好吃的,想让你尝尝。”   玄鳞托住他的脑袋,威胁道:“你有这么乖?敢扯谎骗我……哼!”   脖子被人扼住,却没有窒息感,李青辞笑着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多相处会儿,吉庆街离得很远,天黑前回不了家,正好可以带你去逛夜市。”   玄鳞松手,掐了掐他的脸蛋,闭上眼没言语。   李青辞索性盘腿坐下,询问道:“要我给你捶腿吗?我现在手劲大了很多。”   玄鳞挑眉,垂下一条腿:“行,给你个表孝心的机会。”   “好。”李青辞笑着给他捶腿。   刚开始还像那么回事,到后来,三不五时捏一下,还没挠痒痒的力道大,最后脑袋一歪趴着不动了。   玄鳞:“……”   腿上热烘烘的,他拨楞两下脑袋,倒也没真把人推开。   马车行得很慢,天边的太阳都已经落山了,才终于走到南城门。   李青辞抬起头,朝玄鳞道:“你先去城外等我,我买完山楂糕就去找你。”   玄鳞挑了下眉,没多问,嗯了一声就走了。   李青辞下车,快步去买山楂糕,没想到生意这么好,前头有十几个人在排队。   轮到他时,刚好剩下最后一包。   李青辞拿着东西,回到车前吩咐永思,让他在城内等着。   刚出城门,李青辞一眼就看见站在一旁的黑色身影,笑着朝他招手:“走吧,对了,你障眼法用上了吗?”   玄鳞嗯了一声,跟他并肩朝城里走。   永思站在车前,见自家老爷单独出去,却领了个陌生男人回来,他仔细打量两遍,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人。   虽说其貌不扬,但是身形颀长挺拔,双肩宽阔,腰身精壮,是个看家护院的好手。   两人走到近前,李青辞朝永思道:“这人以后就留在府上,他的事,府里任何人都不要置喙。”   说到最后,语气透着肃然:“明白了吗?”   永思一怔,按下惊讶:“小人明白。”   李青辞嗯了一声:“走吧。”   玄鳞低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小崽子板着脸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青辞被他盯得莫名,碰了碰他的手臂:“上车。”   玄鳞挑眉一笑:“行。”   他抬腿一跨,轻松上了马车。   李青辞也没用脚踏,扶着车身一跨,晃了一下才站稳,不由得抿着嘴生闷气,这辈子他是高不过玄鳞了。   等进了马车,眼皮子底下伸着两条大长腿,李青辞越看越难受,抬腿踢了他一脚。   玄鳞瞥他:“干什么?”   李青辞又踢一脚:“你怎么长这么高?”   玄鳞道:“想知道吗?”   现在知道有什么用,他早就不长个了,不过还是很好奇:“想。”   玄鳞突然脸色一沉,伸手把他拽过来,阴恻恻道:“吃人吃的,尤其是你这种小崽子,我一口气能吞十几个。”   李青辞翻了下眼皮,好无语。   “哈哈哈哈……”玄鳞搂着人,大笑起来。   李青辞本想绷着,结果没忍住,跟他一块笑了起来。   笑声只回荡在车里,外面一片安静。   渐渐,街上接二连三亮起灯火,李青辞推开窗子,看看走到哪了。   “玄鳞,咱们一会儿去韵江南吃饭,听说他们家的菜色素雅清淡,很适合春夏吃。”李青辞一边说,一边换下官服。   又是听说,玄鳞摸着他稍稍干瘪的肚子,不解发问:“好,不过你为什么要换衣服?”   李青辞道:“除了在衙署和办公期间,私下里,官员不能穿官服。”   “行吧,你们人真麻烦。”   俩人一进门,伙计立刻热情地迎上来:“二位贵客里边请。”   李青辞道:“还有雅间吗?”   伙计为难道:“您来得不凑巧,最后一间刚定出去。”   李青辞没说话,转头看玄鳞。   玄鳞扫了一圈大堂,抬手指了指:“那个空位咱们能坐吗?”   李青辞循着看过去。   伙计立刻道:“能,那桌刚收拾过,我领二位贵客过去。”   “行,走吧。”玄鳞抬脚过去。   怎么没想起来早早订个雅间呢,李青辞压下心底的懊恼,缀在身后。   俩人落座后,李青辞朝四周看了一圈,还好每桌离得较远,中间有屏风遮挡一二,其他客人说话的声音也小,还算安静。   李青辞询问伙计哪些菜是酸甜口的,伙计推荐了六种菜色。   “行,就上这几个菜吧。”李青辞又道,“再来一份木樨清露和杨梅冰水。”   “好嘞,贵客稍等。”伙计离去。   李青辞把手里的山楂糕搁在桌上:“玄鳞,你先尝尝这个。”   玄鳞抱臂坐着,眼睛半阖,懒懒嗯了一声:“你喂我,这里人多。”   李青辞愣住,几息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玄鳞不好动用法术,他懒得动弹。   李青辞笑了笑:“好。”   他夹着一块山楂糕,喂到玄鳞嘴边。   玄鳞咬进嘴里,咀嚼几下,挑眉道:“凑合。”   李青辞哦了一声,继续喂他。   玄鳞来者不拒。   等菜的间隙,一包山楂糕只剩一块。   玄鳞咳了一声,捏起糕点喂给李青辞:“你吃。”   李青辞摇头:“你自己吃吧。”   “哪这么多废话!”玄鳞直接塞进他嘴里。   李青辞无奈叹气,慢慢咀嚼。   没一会儿,菜陆陆续续端上来,色香味俱全,看着很是可口。   两份冰饮也端了上来,李青辞道:“你都尝尝,看喜欢喝哪个。”   玄鳞一样喝了一口,伸手指了指:“这个还凑合。”   “好。”李青辞点头,抬手招伙计过来,“杨梅冰水再来五份。”   “贵客稍等。”   玄鳞拧眉看着其中一道菜:“这玩意儿是什么?红彤彤的。”   李青辞夹起一筷子搁在他碗里:“杨梅煨排骨。”   玄鳞一脸抗拒地夹起来吃了,几息后,蹙紧的眉头逐渐舒展,随后开始自己夹菜。   “这个是什么?酸酸的,还凑合。”   “青梅鸡丁。”   “哦。”玄鳞一口喝了半盏杨梅冰水,“鸡肉一般,不够嫩。”   李青辞附和点头:“确实没有你之前弄的那些好吃。”   玄鳞道:“想吃啊,一会儿我去给你逮两只回来。”   “不用!”李青辞立刻拒绝,把松鼠桂鱼推到他跟前,“你尝尝这个。”   话题被岔开,玄鳞的注意力转移到菜上,尝了一口,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很一般,鱼太小,腥味重,肉也不嫩。”   听他这么一说,李青辞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悬起来了。   “一会儿带你去钓大鱼。”玄鳞端起第三盏杨梅冰水漱口。   李青辞缓缓吐出一口气:“太晚了,明天去吧。”   玄鳞道:“行。”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伙计来收拾时,脸上带着掩饰不去的惊讶。   俩人喝了十六盏杨梅冰水,这一盏足有半升。   李青辞看着摞得老高的碗盏,才发觉不正常。   结完账,俩人往外走,这里离家不算远,就让马车回去了。   他伸手去摸玄鳞的肚子,很平,能摸到块垒状结实的肌肉。   “又瞎摸什么?”玄鳞语调懒懒的。   李青辞道:“好奇,你喝了那么多水,肚子还这么平。”   玄鳞哼道:“那几口水,也就湿湿嘴皮子。”   李青辞笑了:“喜欢喝,明天买一缸回来。”   “呦!这么大方?”玄鳞低头捏他的脸。   李青辞点头:“有钱,你给我的金子还有好多,我拿了一部分去做生意,也赚了一些。”   玄鳞双手捧着他的脸揉搓,笑道:“不错,有长进。”   此时,他们正站在大街上,还是酒楼边上,人来人往的,有几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打量。   李青辞目光闪躲,拿开脸上的手,低声道:“回去再摸。”   如果是十年前,他不会躲,可以看作是哥哥对弟弟的亲昵。   但是现在,玄鳞看着明显比他小,这种动作出现在两人身上会很怪异。   手被推开,玄鳞不明所以:“为什么?”   李青辞低下头:“还有旁人在。”   玄鳞朝周围扫了一圈,烦躁地啧了一声:“真烦人!你们人真多,犄角旮旯都是人,走走,不在这了!”   说完,他牵着李青辞的手,往前走。   李青辞握紧他的手掌,顺从地跟在身侧。   走到河畔时,人越来越多,这时刚过晚饭时间,很多附近的住户出来散步。   风一吹,碧波荡起千层浪。   玄鳞扫了一眼:“这条小河不行,水浅,味腥,不干净。”   李青辞抿着嘴没说话,京城内十一条河流的详细情况,他都烂熟于心。   这条苇滨河是城内第三大河流,最宽处,河宽可达百余丈。   眼下这段窄些,估计也有四五十丈宽。   这叫小河?   他晃了晃玄鳞的手,问道:“你平时泡水的河流有多大?”   玄鳞唔了一声:“最起码比这宽个四五倍吧,不过也不一定,能找到深涧的话,我都是泡在涧里,虽然窄了点,但是水深,很干净,喝起来甜滋滋的。”   李青辞向往道:“我没见过深涧,那里夏天是不是很凉快?”   玄鳞笑了,他微微眯着眼,像是在回忆,缓缓道:“是,很凉快,我很小的时候没什么修为,也怕暑热严寒,有次夏天,我感觉自己的鳞片都要热化了,那时候就一直躲在家里的涧底。”   李青辞问道:“你家在哪?是什么样的?”   玄鳞拧起眉来,神情苦恼:“具体在哪我也说不好,应该就在很东边,是一片很大的山脉,一座山比你家五六座山都大,我家在最高的一座山峰上,清晨,第一缕阳光会照在峰顶,小时候我经常盘在顶上修炼。”   语气很迟缓,像是在努力回忆。   “我家……怎么说呢,是个很狭长的山洞,很长很长,有一部分应该是我娘凿出来的,不过,凿得一般,坑坑洼洼的,后来被我修平了。”   “山峰旁边就是一条很深很深的涧,那也是我家,在我娘死后,我家被一条丑鱼霸占了,后来我长大了,就把那条鱼弄死了,水也换了一遍。”   最后几句,玄鳞的语速快了不少,显然是印象深刻一些。   只差一点,他就被那条丑鱼吃了,还好他当时长得小,从石缝里溜走了。   玄鳞说话时,李青辞在脑海里快速翻找记忆。   半晌,无果。   “玄鳞,你家那片山叫什么名字啊?”   “山哪有名字,都是你们人取的,我们那只有妖,大家都在各自的山头上,谁闲着没事给自己家取名字。”   李青辞敛着眼皮,问道:“那外人怎么称呼你们那片山?”   玄鳞拧眉:“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外人,谁知道外人起的什么名。”   李青辞忍下失落,轻轻哦了一声。   玄鳞攥了攥他的手:“我就认识一个叫李青辞的外人……不对,还有那个小姑娘静婉,还有那个叫水谚的小子,不过,他们长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些气息。”   李青辞脚步一顿:“你这么健忘吗?”   玄鳞理所当然道:“不重要的东西记它干嘛。”   李青辞用脑袋撞他,闷闷道:“那我呢,你记得我的样子吗?”   “废话!你整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又不是老眼昏花!”   李青辞不说话了。   骗人!   明明就记得不清,十七岁和二十七岁都看不出区别。   他低着头,轻声问:“玄鳞,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玄鳞牵着他继续走着,哼笑道:“你一个小崽子,离死还早着呢。”   不早了,如果他能活到六十,他的生命已经过了一半,而且是最好的一半。   往后的时间,他会越来越衰老。   默了默。   李青辞没跟玄鳞说这些,而是扯出一抹笑来:“可是人的寿命应该不如你长,如果我的寿命到了,俩腿一蹬死了,那时候,你会怎么样?”   死亡,寿命终结。   对玄鳞来说,这是很遥远的东西,他想象不出来。   他一惯活得肆意随心,从来不会为以后没发生的事折磨现在的自己。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死了都一样,我爹娘都死了,你爹娘也都死了,咱俩不还是好好活着,泡泡水,睡睡觉,晒晒太阳,日子照常过。”   玄鳞低头,捏着李青辞的脸,笑道:“不过嘛,你这个小东西死了,我应该多少会难过一会儿,毕竟我记住的人就你一个。”   李青辞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欣慰。   他仰头看着一脸轻松笑意的玄鳞,突然就知道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欣慰。   他希望玄鳞能一直这么无牵无挂、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有些感情就到此为止吧,戳破了,他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还给别人增加烦扰。   “玄鳞。”李青辞仰头看他,“我算你的朋友吗?”   玄鳞否认:“当然不算,都是同龄的才算朋友吧,你这么小,给我当玄孙都不够格。”   “……”李青辞踢他,“你讲话还是这么难听。”   玄鳞扬唇笑了起来。   李青辞闷闷不乐,那他算玄鳞的什么呢。   心里想着事,脚步越来越拖拉。   玄鳞站住脚,低头问他:“走累了?”   李青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玄鳞没直接动手抱人,先是扫了一圈,见周围还是有零零散散的人,便问道:“要不要我抱?”   这时,李青辞回过神来,摇头道:“不了。”   那种抱法,太不合适了。   “啧!”玄鳞拍拍他的脸,“背你呢?”   李青辞犹豫几瞬,到底没挡住自己的心意,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啊!”   “上来。”玄鳞弯下腰。   李青辞踮着脚跳在他背上,搂紧他的脖子:“玄鳞,你真好!”   玄鳞哼道:“你这小脸变得真快,稍微说你两句,你就耷拉脸不开心,给一点好处,立刻就笑得跟花似的,那叫一个灿烂。”   李青辞诧异,辩解道:“我哪有!”   “你有,少跟我顶嘴!”玄鳞掐他的腿肉。   李青辞道:“你看,明明是你不讲理,我没有。”   玄鳞站住脚:“再顶嘴下来自己走!”   李青辞忍不住翻白眼,又是这种无足轻重的威胁。   他晃了几下腿,催促道:“快走吧,我回去还要沐浴洗漱,明天又要早起。”   “关我什么事!”   李青辞抿了抿嘴,小声嗫喏:“也不用走这么快,我还想让你多背我一会儿。”   “……”   玄鳞深吸一口气,反手在他后腰扇了两巴掌,厉声道,“李青辞!”   李青辞立刻认错:“好好,我错了,我不这么多事了,你随意。”   玄鳞冷哼:“我看你就是欠揍!”   步伐变得不紧不慢。   李青辞挨了打,遭了训斥,依旧笑吟吟的:“我都认错了,别生气了嘛。”   鬓边贴上来的小脸,又软又热,玄鳞语气缓和下来:“你要是早这么乖,我至于生气吗。”   李青辞抿了抿嘴,没忍住道:“可是,明明是你不讲理在先,说话又凶,不能怪我。”   “……”玄鳞脚步停了。   李青辞瞬间一僵,屏住呼吸,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可是,玄鳞什么也没说,只停顿一瞬,抬脚又走了。   能怎么办呢?   吼几句只会浪费吐沫,很难起到作用。   除了不疼不痒扇几巴掌,哦,对了,现在屁股也不能打了,其他地方皮肉又薄,真扇疼了,又要掉眼泪。   玄鳞无声叹息。   小崽子越来越不好管了。   沉默中,李青辞忐忑不已,小声试探道:“玄鳞,你真生我气了吗?”   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语气。   玄鳞哼笑:“没有,我哪那么多气要生,又不是河豚。”   李青辞凑上去撞他的脑袋:“你以后还是凶我吧。”   玄鳞凶他的时候,其实并不吓人,但是玄鳞刚才默不作声的时候,他是真有些怕了。   玄鳞拧起眉:“你有病吧!再说了,我闲着没事凶你干嘛!”   “没有病,我现在很康健,冬天很少得风寒。”李青辞嘻嘻笑了起来,前后晃悠垂下的两条小腿,“你没事也可以凶我,我不怕。”   “……你真能巴巴。”玄鳞啧啧,满脸无语,“凶你就是为了让你怕,你都不怕,我还凶你干什么。”   李青辞停顿一下,才道:“也不是都不怕,有时候你凶我,我还是很怕的,特别是语气很严厉叫我名字的时候。”   玄鳞本想反驳,忽然想起有次小崽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凶他。   话锋一转:“你听话,乖一点,我就少凶你。”   李青辞蹭他的脸:“知道啦!”   玄鳞嫌弃地啧道:“腻乎乎的,蹭我一脸汗,起开点。”   “哦…”李青辞不动,依旧贴着他的侧脸,凉凉的,很舒服。   玄鳞嘴上斥责,脑袋却没有动作。 第44章   临近府门,李青辞拍玄鳞的肩:“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事儿真多。”玄鳞把人放下。   俩人一块走着进门。   李青辞道:“你先回房吧。”   玄鳞嗯了一声,抬脚走了。   李青辞朝永思吩咐:“明日清早,备五份馄饨,申时初,去吉庆街买十包山楂糕,再去韵江南买一缸杨梅冰水。”   永善诧异,但什么也没多说:“是,老爷。”   就这样,玄鳞在李府住了下来。   下人们连私下偷偷议论都不敢,只敢快速交换眼神,那男人神出鬼没的,常常伴在老爷身侧,晚上都是他近前守夜。   说是护卫吧,老爷对他那态度,简直比自家夫人都上心,而且这男人对老爷没有丝毫畏惧,有时候老爷还哄他。   若说是请来的贵客吧,哪有贵客跟长随似的,不管轻的、重的,都是他提,老爷两手空空,偶尔,老爷都是他背回来的。   下人们想不通,高琼枝母女俩也想不通。   这天。   李青辞二十八岁生辰,高琼枝照例在东院摆了一桌席面。   正巧李青辞今天休沐,临到晌午,李巧妤去西院喊人:“哥,中午去东院吃饭。”   此时,李青辞还赖在床上没起,昨晚上有庙会,他和玄鳞逛到宵禁才回来,到家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一觉睡到现在才醒。   他伸伸腿,尾巴撤去,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才答道:“好,我知道了。”   李巧妤又道:“我娘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忙昏头了,多备了一个人的饭,哥你看着吃吧。”   李青辞闻言一怔,两息过后,他倏地一笑,扬声道:“好,我知道啦!”   李巧妤见他真知道了,便转头离去。   坐了没一会儿,李青辞又倒头躺下了,攥住玄鳞一截袖子揉搓:“等会我要去东院吃饭,你去吗?”   玄鳞闭着眼道:“为什么今天去东院吃?”   李青辞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语气平淡,没有少时的那股兴奋和开心。   玄鳞睁开眼,拢着他的脑袋打量:“这次怎么不傻乐了?”   李青辞敛着眼底,淡淡道:“每年都有,没什么可高兴的。”   随着年龄渐长,生辰就像是一个催命符,提醒你,你在不断老去。   玄鳞揉他的脸,低笑道:“又耷拉脸了,吃饭的人多吗?”   李青辞道:“不多,加上你才四个。”   玄鳞吐出一口气:“行吧,我和你一块去。”   李青辞眼中浮现笑意,尽管玄鳞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他能陪着自己,还是很开心的。   “起床吧,不能再磨蹭了。”李青辞率先坐起来,下床穿衣洗漱。   等他收拾完,就见玄鳞站在廊下等他。   两人并肩朝东院走去。   按理说,这桌宴席算是家宴,李青辞身侧伴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但高琼枝神色平常,丝毫不见意外,好像那男人打小就长在家里。   她熟稔地招呼二人坐下:“好了,别站着了,快吃饭吧,我们娘俩为了等你这个寿星都等饿了。”   李青辞歉然一笑,不大好意思道:“今儿不当值,起晚了。”   他拍了下玄鳞的手臂,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李巧妤啧啧道:“我娘骗你呢,这一桌子菜,在后厨没端上来的时候,她都已经尝过一遍了。”   高琼枝正喝汤呢,闻言一呛,当啷放下调羹,斜眼瞪她。   你个死丫头!当着人这么拆我的台!   李巧妤没在意,嗐了一声。   这有什么的,反正都是自家人。   高琼枝捻着帕子遮嘴,低头不经意打量那男人一眼,心有尴尬,她身为李青辞名义上的继母,此行有失端庄,别让人看轻了李青辞,说他家风不严。   于是,她咳了咳,坐直腰身,正色道:“今日难得齐聚一堂,我亲自下厨,置办了这桌席面,期间少不得一尝咸淡,为了表示对我儿的慈爱,我又亲手做了寿糕,我——”   话语止住,她拧眉看着兄妹二人,轻声道:“你们做什么这么看我?”   李青辞和李巧妤的表情,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   李青辞无奈叹气,又觉得好笑:“太夫人,你跟平时一样即可,他不会在意这些。”   果不其然,玄鳞压根没听他们在谈论什么,他伸手拍李青辞的脑袋,问道:“那玩意能吃吗?”   桌子中间摆了一个粉白的寿桃,底下还镶了绿色叶子点缀,若不是还冒着热气,真像刚从树上摘下来还水灵灵的桃子。   李青辞笑道:“可以,这是用面粉做的。”   说着,他拿起桌旁的果刀,起身将寿桃切成四瓣,先给高琼枝递过去一瓣。   玄鳞见状不满,在底下踢他:“凭什么第一块先给她?”   此话一出,几人面色各异。   高琼枝端着寿糕的手僵住,不知道该不该往回收。   李青辞朝她轻轻摇头,无奈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   高琼枝坦然自若起来,将寿糕放在身前。   李青辞把第二块寿糕搁在玄鳞跟前,缓声道:“长幼有序,她是长辈,理应如此。”   玄鳞冷嗤一声:“长辈?哼,我年龄——”   李青辞捏着寿糕怼在他嘴边,朝他快速眨眼:“吃吧,先别说话了。”   玄鳞眼睛都瞪大了,似是不敢相信李青辞敢这么对他。   李青辞微微抿着嘴,神色讨饶:“快趁热吃吧。”   玄鳞咬牙忍下怒火,接过寿糕,狠狠咬着。   李青辞轻吐一口气,第三块给自己,第四块给李巧妤。   席间,玄鳞一声没吭,碗里的菜都是李青辞给他夹的,若不是还有旁人在,估摸着李青辞都要上手喂了。   高琼枝母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语。   高琼枝咳嗽一声,拿着共筷,给李青辞夹了一筷子鸡肉:“青辞,你身为寿星,这一桌子菜都是给你准备的,你看你,净忙活别的了,自己都没吃两口。”   “就是就是,哥你快吃。”李巧妤给他夹一筷子鱼肉。   李青辞正在给玄鳞剥虾,见状无奈,正想着措辞,玄鳞突然开口了。   “他不吃鸡胸肉,嫌柴,他喜欢吃鸡腿。”玄鳞从一盘子剁碎的鸡肉中,精准挑出鸡腿肉,搁在李青辞碗里。   “这鱼他也不吃,太小了,刺多,他喜欢吃没刺的大鱼。”   高琼枝母女二人夹的菜,都被他倒在了盛骨头的碟子上。   高琼枝母女面面相觑。   李青辞抿着嘴,心有羞赧,也不知该怎么圆场。   玄鳞捏着桌上的热帕子,像对小孩子一样,仔细给他擦干净手:“行了,吃你自己的吧。”   李青辞忽然觉得脖子上顶了个大石头,让他抬不起头见人。   高琼枝到底年纪大些,没跟小辈计较,她肩膀一垮,口吻随意道:“好了,吃饭吃饭,青辞,那个甜汤我够不着,你给我添一碗。”   李青辞心里的尴尬渐渐淡去,他顺着台阶下来,起身给她盛汤。   玄鳞眉心一拧,当即就要说话。   李青辞赶紧朝他眨眼,面露哀求,示意他别再说话了。   “玄鳞,你喝不喝?我给你也盛一碗。”   玄鳞呵呵冷笑:“不用,我有手有脚,能自己盛。”   高琼枝倒是没生气,反而笑得很慈祥,她满脸欣慰地接过甜汤:“我儿就是孝顺。”   李青辞:“……”   玄鳞脸色阴沉。   李巧妤头皮都麻了,她站起身道:“娘,哥,我吃饱了,先走了。”   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说完,她立刻溜了。   高琼枝喝了两口甜汤,朝李青辞道:“你留下,等会给你爹上柱香。”   李青辞明白她的意思,在底下扯了扯玄鳞的袖子:“你先回房吧。”   玄鳞瞥他,又冷冷扫了一眼高琼枝,刷地起身离开。   等人走远了。   高琼枝气不过,低喊道:“你看看他最后那个眼神,啊,他什么意思?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他就对我如此不敬,到底是对我有意见,还是你私底下就委曲求全,对他百般迁就!”   李青辞叹了口气,缓声道:“他与正常人不同,从小离群索居,不通人事,他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见我给你盛汤,觉得你使唤我,略有些不高兴。”   高琼枝冷哼一声,摆手道:“算了,日子是你自己要过的,与旁人无关,好赖你都自己受着。”   李青辞知晓她是好意,也是默认,笑道:“谢谢太夫人。”   虽然她阻拦也没用,但是能被支持总归要开心些。   高琼枝换了口气,心平气和道:“你那个落水的未婚妻是不是打从他那来的?”   李青辞没有隐瞒,坦诚道:“是。”   高琼枝沉默,她早早就看出来李青辞心里有人,以为他那个未婚妻不是幌子,可能真有这个人。   没成想是个男人。   高琼枝摆手道:“你回去吧,府里的人我会管好,不会泄露一丝一毫风声。”   男大未婚,在府里养个没名没分的男人,传出去有碍名声。   李青辞站着没动,抿了抿嘴,不大好意思道:“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有旁人在时,他很注意分寸,跟玄鳞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当然,私下里,他们也没有亲密的举动,本来也不是那种关系。   高琼枝默了默,叹气道:“你上下衙,他天天去接送,一回不落,他夜夜睡在正房,你晚上经常遣回马车,跟他俩人在外面逛游,一到休沐,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一大清早不见人影,天黑了才回来,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没有这么亲的。”   李青辞低着头没作声。   高琼枝又道:“这些也就罢了,主要是你,你变了。”   “这个男人没来之前,你也会说说笑笑,但那种感觉跟现在是不一样的。”   视线落在窗外的花池上,她指着栀子花道:“现在的你,像是长在土里的花,有根,每到清晨,花上沾染着露水,看着生机勃勃的,格外喜人。”   “以前的你嘛……”她指了指架子上插在花瓶里的荷花,“像活在瓶子里的花,看着还是很鲜艳,但是没有根,难免少了些生气。”   李青辞听完,释然一笑,朝她躬身行礼。   他一直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玄鳞会在他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心里那份未言明的感情也会逐渐淡去。   可,结果很显然,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豁达、坦然。   玄鳞走了,他的心空了一块。   虽说还是照常活着,但缺了一块心活着,到底不如圆满地活着。   现在,他每天晚上临睡前,都很期待第二天升起的太阳。   他和玄鳞总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酒楼食肆没尝过,城里城外,河湖众多,有很多适合钓鱼的好地方没去过。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和玄鳞躺在一起发呆,他也是开心、满足的。   李青辞加快步伐,朝自己房里走。   刚进内室,就见玄鳞坐在榻上,沉着脸看他。   李青辞弯起眼睛,抓住他一只手,冲他讨好笑着:“怎么啦?”   “少嬉皮笑脸的!”玄鳞一把甩开他的手,神情严肃,厉色道,“站好!”   李青辞敛去笑容,端正态度,挺直腰站着。   玄鳞道:“你在这里过得就是这种日子!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她凭什么使唤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把柄被她捏住了?”   兜头一串质问,听得李青辞都懵了,他赶紧解释:“你误会了,太夫人很好的,这些年她一直照料我,咱们早上吃的馄饨都是她身边的侍女做的。”   玄鳞听完更生气了:“她对你好,我对你不好吗!”   “为什么第一块给她不给我!凭什么我排在她后面!你还巴巴地给她盛汤,你怎么没有这么上赶着伺候我!”   李青辞听完哭笑不得,他没想到玄鳞这么在意,试探地揽在他背上。   玄鳞冷眼看他,不说话。   李青辞弯下腰,轻轻给他顺着,放轻语气,缓声说话:“她是我父亲续娶的妻子,也就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她是长辈,我理应如此。”   “你想想,若是你母亲还活着,你抓到鱼,是不是会先分给她一块,她若是渴了,让你给她倒杯水,是不是很应该。”   玄鳞哼道:“我娘才用不着我抓鱼,她渴了自己会找水喝,更用不着我去倒。”   李青辞一哽:“我就是打个比方,假如你母亲使唤你做事,你做不做?”   玄鳞不答反问,视线锐利地盯着他:“你跟她亲,还是跟我亲?”   “跟你。”李青辞脱口而出,丝毫不犹豫,认真回望他,“我跟你最亲。”   “这还差不多。”玄鳞搂着他的腰,将人摁在自己腿上,语气缓和下来,“回来拿的什么?”   “她们送我的生辰礼。”李青辞并着腿侧坐男人身上,他倾着上半身,去拿榻边的锦盒。   “这个是巧妤送的。”李青辞打开盒子,见状笑了起来,“是条马鞭,正好我最近想学学骑马。”   骑马能快一些,他可以和玄鳞跑到城外更远一点玩,不想总是让玄鳞用法术。   玄鳞垂眸扫了一眼,不屑道:“什么破烂玩意!不要她的。”   他把自己的鞭子塞进李青辞手里:“这个给你,是我之前杀了一头四百多年的犀牛,用他的皮和角又掺了我的鳞片做的,鞭子能长能短,你试试,看看怎样顺手,我给你调整。”   李青辞震惊,四百多年的犀牛?   他低头,看着摆弄鞭子的男人,忍不住问道:“玄鳞,你有多大年纪?”   玄鳞眉心蹙起,思索道:“我算算。”   几息后,他啧道:“算了,我也算不清具体多大,反正在一千岁上下。”   李青辞闻言惊愕,不可置信地追问:“多大?”   “应该是一千岁。”玄鳞语气迟疑,“我这次从家出来的时候,山上那个树妖说他这是第一千次发芽,我刚破壳的时候,这棵树就在我家山上长着,那时候他还没有你粗,我们俩年龄应该差不多,那我应该也是一千岁左右。”   李青辞僵硬地转动眼珠,伸手抬起玄鳞的下巴,盯着他喃喃道:“你竟然这么老了。”   “你瞎说什么!”玄鳞扇他的嘴,“我还很年轻,离老远着呢!”   李青辞嘴唇蠕动,喏喏道:“那你能活多久?”   玄鳞皱起眉:“这谁能说得准,不过,我要是化龙成功,活个上万年不成问题。”   上万年……上万年……   李青辞无声喃语,真得好久啊,他的寿命不过百年。   弹指一挥间,他就化为尘土了。   “你愣什么呢?”玄鳞在他腰间捏了捏。   “啊?哦。”李青辞回过神,轻摇头,“没什么。”   玄鳞从身后圈住他,下巴垫在他肩头,低声嘟囔:“你看这么长合适吗?”   他低头去看,就见自己膝上搁着一条大小适中的漆黑马鞭,他摩挲几下,把鞭子塞到玄鳞手里:“你自己用吧,给我用糟蹋了。”   玄鳞握着鞭子抽在他腿上,不悦道:“给你就拿着,话这么多!”   李青辞依旧摇头:“我真的不要,用这么好的东西骑马,太浪费了,而且我也用不出好歹,普通的马鞭就行。”   玄鳞抬眼看他:“抽马浪费?抽什么不浪费,抽你?”   李青辞抿嘴,哽住了。   玄鳞握着鞭子拍他的脸,语气阴沉道:“下次你不听话,我就拿这抽你!”   “……”李青辞挥开鞭子,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哈哈……瞧你那小样儿!”玄鳞拢着他的脸揉捏。   “这鞭子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   “行吧,不要拉倒。”   李青辞将锦盒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个盒子,一打开,就闻见一股浓郁的墨香气。   玄鳞探头去看,讶然道:“这都快赶上我黑了。”   李青辞忍俊不禁道:“这是墨条,上好的徽墨,写字画画用的。”   玄鳞朝他眼睛吹气,不忿道:“我知道这是墨条,别狗眼看人低!”   眼睛很痒,李青辞用力眨了眨,笑着没说话。   玄鳞搂着人,心里很不爽,他记得小崽子之前说过,生辰当天,亲近的人会送物品。   现在,他才是小崽子最亲的人。   松开人,他在胸口拔下一片鳞,从鬓边薅下一根头发,弄好后套在李青辞脖子上。   “这个是我送你的,表示……呃……对!表示祝福。”   李青辞闻言一怔,愣愣地低头看去,胸前突然多出一片黑色薄片,用细细的黑色绳子穿着。   他慢慢抬手,小心摸了摸,触手顺滑、冰凉,他凑近嗅了嗅,能闻到一股明显的清冽气味。   视线倏地模糊,他眨了眨眼,抿去眼中的湿润,哽咽道:“拔下来疼不疼?”   玄鳞听见他声儿不对,拢着脑袋把人转过来:“好好的,哭什么?”   一边给人擦眼泪,一边随口解释:“不疼,不是刚拔的,之前掉下来的。”   李青辞猛地搂住他脖子,埋在他肩上,闷闷道:“骗人,上面你的味道很重。”   鳞片还闪着细碎的暗光,气息很湿润,明明就是刚拔下来的。   他真的没想到玄鳞会送他东西,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告诉玄鳞了。   由己推人,擦破点皮,他都疼得不行,何况是生生拔下一片鳞片。   玄鳞啧了一声,听上去无奈又头疼:“早知道就不给你了,省得你又哭。”   李青辞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语气心疼得不行:“你拔的哪?流血了吗?让我看看,我这里有伤药,说不定可以给你用用。”   玄鳞不耐烦地擦他湿润的眼睛:“真啰嗦,至于吗,一片鳞而已,跟你剪指甲一样,你剪指甲会疼吗?”   说完,他罩住李青辞的眼睛,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胸口,血早就止住了,嗅了嗅,没有血腥味,小崽子应该也闻不出来。   他松开手,冷着脸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再啰嗦,东西还我!”   “不还!你都给我了。”李青辞立刻将鳞片塞进领口里,紧贴着自己的皮肉,凑上去贴他的脸,“真的不疼吗?”   玄鳞面无表情道:“不疼。”   “啊?原来不疼啊,那我哭早了。”李青辞嘿嘿笑了起来,使劲儿蹭他的脸,“谢谢,我最喜欢这份礼物,我会好好带着的。”   等他死了也会带到棺材里。   玄鳞哼笑,捏了捏他的鼻子:“行,好好带着吧,不会再有蚊虫敢近你的身。”   李青辞听完大喜过望,惊讶喊道:“哇!这么厉害,那以后我春夏去河边视察,就不会再被咬了!”   “玄鳞~你真好!太好了!我太喜欢你的鳞片了!”   说着,李青辞激动得掏出鳞片亲了一口,又笑吟吟地放回去。   玄鳞神情怪异,眼神落在他嘟起的嘴唇上,极低地嘟囔一句:“就这么开心,至于吗。”   李青辞乐颠颠地拍拍胸口,笑着撞玄鳞的脑袋:“对了,你什么时候生辰啊?到时候我也送你礼物。”   玄鳞皱眉道:“这我哪能记得住,谁知道是哪天,我们又不像你们人这么麻烦,再说了,你送我什么,剪掉的指甲盖送我吗?”   李青辞噎住了,不高兴地踢他:“你又开始说难听话了。”   玄鳞哼笑一声,攥住他的小腿,不让他乱踢。   李青辞扣着手指头,低声道:“指甲盖不能送你。”   玄鳞语气嫌弃道:“李青辞!抠死你算了!干脆你去地上抓把不要钱的土给我。”   李青辞抿着嘴没吭声,在大雍,一般都是女子向心爱的男子赠送指甲,表示愿意托付终生。   沉默几瞬,他道:“你有想要的吗?我送你些有用的东西。”   玄鳞没有思索,张口就道:“我没有想要的,什么都不缺,缺了我也能自己弄来。”   李青辞叹了口气,低落道:“也是。”   他有的东西,玄鳞都用不上,而且玄鳞比他有钱百倍、千倍。   这时,玄鳞也叹了口气:“我突然想起来,我有想要的,但是你不给我。”   李青辞诧异道:“什么?我怎么会不给你。”   玄鳞抱着他起身,朝床边走:“我不想你穿衣服,就光溜溜让我抱着,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李青辞哽住,深吸一口气道:“当我方才没问。”   玄鳞心气不顺:“哼,就知道你小气。”   对于这句指责,李青辞默认了。   视线降低,他被搁在了床上,随后被人搂进怀里。   玄鳞抱着他,一只手握着他的脖子摩挲,另一只手撩开他的衣摆,贴在他后腰没动。   “不脱你衣裳,就伸进去摸摸腰行吧。”玄鳞语气很勉强,像是多委曲求全似的。   李青辞感受几瞬,没觉得别扭,便嗯了一声。 第45章   玄鳞挑眉,愉悦地哼了一声,把他又箍紧不少,手掌贴着光滑温热的肤肉抚摸。   脖子和后腰,都是脆弱又敏感的部位,却同时被人扼制。   李青辞脑子里默背《水经》,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使身体放松下来。   然后没多久,他就开始困了,周身都是安心的气味,玄鳞的力道不轻不重,给他摸舒服了。   脑袋一歪,他闷在玄鳞肩上开始睡觉。   屋外艳阳高照,清晨刚下过雨,淋湿的土地被阳光烘烤,温度又湿又热。   屋内摆着冰鉴,还算凉爽,但是怀里搂着的人却是温热的,气息又是很喜欢的味道,糅在一起,烘得蛟也犯困。   玄鳞迟钝地眨着眼,眼神涣散,他侧身躺着,缓缓倾身下压,将人覆在身下。   嘴里的牙尖泛起一阵痒意,很想咬点什么,尾巴不受控地冒出来,像是有眼睛一样,精准地缠在一截小腿上。   玄鳞磨了磨牙,在李青辞颈间嗅着,扯开碍事的布料,低头咬下去。   尖牙没有刺透皮肤,只是轻轻厮磨着,嘴里分泌出丰沛的涎液,又莫名觉得焦躁干渴。   不一会儿,干爽的颈间被舔得湿漉漉的,腿上尾巴绞缠的力道越来越大。   李青辞又察觉到不适,迷迷瞪瞪地唔了一声。   最近总有这种感觉,玄鳞晚上抱他时箍得很紧,一觉醒来,上身的寝衣被揉搓得皱皱巴巴,裤腿都被卷到膝盖上面了,玄鳞的尾巴尖儿越缠越多,鳞片不像以前那样顺滑了,伴随着粗糙的刮擦感,他好几次都被弄醒了。   “玄鳞~你别抱这么紧,我好困…”李青辞意识没有完全清醒,抵着玄鳞的下巴磨蹭。   这个动作,仿佛给了玄鳞什么信号,他瞬间兴奋起来,眼睛在一瞬间变成了鎏金竖瞳,他微眯着眼,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脸上满是愉悦的神情。   他抱着人翻滚一圈,尾巴绕了一圈又一圈,密密匝匝地缠在李青辞身上。   亲吻从李青辞颈侧游移到腮边,微凉的鼻尖亲昵地磨蹭他的脸颊,揽在他后颈的胳膊不断收紧,手掌扣在他一侧肩头用力揉搓。   李青辞一副尽入彀中、被彻彻底底禁锢的姿态。   眼睫湿漉漉的,眼帘颤动,李青辞惊醒了,他茫然地睁开眼,视线还未清晰,就听到比平时重很多的呼息声,还有脸上湿润的舔舐。   李青辞僵着一动不敢动,小声道:“玄鳞,你怎么——”   话语截然而止。   嘴里多出的另一条舌头,将他要说的话搅散。   李青辞满心惊惶,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茫然地偏头避开,此时,一只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强硬地钳住他的脸,让他动弹不得分毫。   他想伸手推人,可是双臂都被箍住,李青辞无措地哭了起来:“……唔唔……玄…鳞……玄鳞……”   可是身上的禁锢纹丝不动,不知道男人是不想理他,还是没听见。   李青辞惶然地落泪,含糊不清地喊玄鳞的名字。   这时,玄鳞拧起眉,在满嘴的甜味里尝到了一缕涩咸,他咂摸两下,在红润润的嘴唇上舔了舔。   不甜了,只尝到咸苦。   熟悉的味道,是眼泪。   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晰,玄鳞眯了眯眼,鎏金的竖瞳变成暗金的圆瞳。   他喉结难耐地吞咽几下,嗓音嘶哑、低沉,却能听出几分哄人的意味:“小崽儿不怕,我不是要吃你,别哭了。”   李青辞终于得了自由,他惊惶难安,委屈哭喊:“你这是干嘛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玄鳞给他抹眼泪,忍不住又去舔他哭红的眼睛,安抚道:“不哭,我没想干什么,也不为什么,就是我春情期到了,睡迷糊了没控制住。”   腰间的鳞片不住地翕张,玄鳞眼神一凛,强行收回尾巴,他神色露出懊恼,沙哑道:“我是弄疼你了吗?”   李青辞抿着嘴没吭声,眼睫被舔得糊成一团,视线看不清,嘴唇、舌头又疼又麻又胀,他都快不会说话了。   腰腿也被绞缠得发热,尤其是裸露的小腿,他感觉被弄破皮了,很疼。   可是这些都没有心里疼,委屈几乎将他淹没,李青辞抬手遮住眼,对玄鳞来说他算什么,能随意发泄情谷欠的东西吗?   如果今天躺在玄鳞身边的是别的人或妖,他也会这么做吗?   为什么玄鳞可以没有负担、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地对他?   就因为不喜欢他吗?   因为不喜欢他,所以可以坦然自若、满不在乎地对他做这些事。   连成串的泪珠扑簌簌往下落,单薄的胸膛急促起伏。   抽泣声嘶哑,断断续续,好像下一瞬就上不来气一样。   玄鳞眉峰压得很低,眼神满是不解和暴躁:“你又哭什么?”   他坐起身,把人拢在怀里抱着,掐着李青辞下颌迫使他张嘴,凑近唇边仔细嗅了嗅,没有血腥味,脖子上只是舔出些红印,没有破皮流血。   两条腿也是,虽说被鳞片刮得浮起道道红痕,但也没流血。   只哭就是不说话,玄鳞没耐心了,他拽下李青辞挡在脸上的手,冷声逼问:“说话!为什么哭?身上到底哪疼?”   李青辞只能闭着眼哭,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要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他也不想没出息地哭,可是忍不住,委屈淹没头顶,眼睛酸涩难忍,泪水止不住地渗出来。   没有人回答,气氛越来越沉默、压抑。   低闷的哭声像一柄利剑戳进耳朵里,扎在心口上。   闭上的眼睛,像是一堵固若金汤的城墙,每一块砖上都写满了抗拒。   玄鳞缓慢抬手,抹了把满是水痕的脸,轻抚紧闭的眼帘,哑声道:“你自己待着吧,我出去一趟,过两天再回来。”   李青辞意识混沌艰涩,思索起来很吃力,等他反应过来玄鳞说了什么时,立即睁眼去抓他。   晚了。   走了。   又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青辞坐起来,疯狂撕扯床头的毯子,然后捂在脸上,佝偻着身子,埋头哑声痛哭。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说走就走,这么干脆利落,一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次的两天是多久啊,他要等到三十八岁,玄鳞才回来吗?   他还能等几次……   哭到力竭,李青辞睡了过去。   ……   晚间,他吃完饭,拿着冰块敷眼睛。   次日清晨。   屋内亮起烛火,他来到铜镜前端详自己,没什么异样。   整理好官服,他走进马车,里面空荡荡的,他掀开桌板,底下放着两碗馄饨,其中一碗比盆还大。   李青辞舀着馄饨,慢慢咀嚼。   等下了马车,他朝永思吩咐:“车里的馄饨你吃了吧,以后备一份即可。”   “是,老爷。”   忙碌一天,过了下衙时辰两刻才处理完公文,李青辞没什么事做,缀在人群后慢慢走着。   日子照常过下去。   夏日过去,迎来秋日。   白昼越来越短,有时下衙晚了,回到家里天都黑了。   院前的灯笼轻微晃悠,散发着昏黄的明亮。   李青辞走进正屋,发现内室亮着灯,他心神骤然一惊。   他屋里都是自己点灯,从不让下人进去。   李青辞抬脚跑过去,刷地推开门,屋内场景映入眼帘。   一个翠衣男子坐在榻上,正朝他看来。   “怎么,后面有人撵你?”孔雀皱着眉问。   高高提起的心骤然一落,李青辞深缓了口气,才慢慢走过去,没什么力气地说话:“是你啊。”   孔雀趁他低头坐下时,从羽毛间掏出一大包东西搁在榻上:“你家里的果子,我尝了几个,今年挺甜的。”   李青辞意识依旧怔愣,呆坐着没动。   孔雀见状皱眉,捏起一个果子砸他。   李青辞吃痛,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神,他垂下眼睛,看着腿上带着一层白霜的果子,摇头道:“这不是我家的果子,这是观里的棠梨果。”   孔雀凑近看他:“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没睡醒,还是有妖上你的身了?”   李青辞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转眼看向榻上的包裹,里头的果子青绿水灵,他咬了一口,慢慢道:“确实比之前甜,个头也大。”   孔雀跟吃豆子一样,不停地往嘴里扔棠梨,含糊嗯了一声。   李青辞问道:“你怎么又去我家了?”   孔雀笑道:“闲着没事,去哪不是溜达,去你家还能吃点甜果子。”   李青辞淡淡道:“薛九陵在找你,你这段时间不在,他很着急。”   孔雀漫不经心道:“我就是不想见他,才出去的。”   李青辞啃干净果肉,果核攥在手里,低声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这样?”   孔雀好笑道:“当然是因为说不通。”   薛九陵心思越来越野,不服管,打坐越来越敷衍,性子怎么都掰不回来,原本八分像,现在只剩五分。   孔雀吐出嘴里的籽,随意道:“树上住着的那只小松鼠,你还记得吧。”   李青辞点头:“记得,皮毛泛着红棕色,很可爱,不怕人。”   是他回京第二年来到树上的,孔雀说它有灵气,估计会开灵智,这只松鼠还给他丢过榛子。   孔雀笑了一声,眯起眼睛,神情冷冽:“被薛九陵弄死了。”   李青辞惊诧:“为什么?”   孔雀语气莫名,辨不出情绪:“他觉得小松鼠也是妖,觉得我是因为有了同类才忽视他。”   李青辞顿住,抿着嘴没说话。   孔雀低下头,捏着一颗棠梨果把玩:“薛陵不是这种人,他很好,有颗慈悲心,那时候,有个刚开灵智的狐狸很喜欢窝在房顶听他诵经。”   语调喃喃,听起来怅惘。   李青辞明白孔雀又陷在了回忆里,他不需要回应,只是想找个地方倾诉。   于是,李青辞放轻呼吸,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薛陵偶尔会摸那只狐狸,我很嫉妒,想弄死那只讨厌的母狐狸。”   “可是,薛陵很严肃地训斥我,给我讲了一大堆道理,摸着我的脑袋再三叮嘱,让我不要随意杀生。”   “我不想惹他生气,就没下手,不过也是因为从那以后,薛陵没再摸过狐狸。”   “后来那只狐狸难产,还是我施法救了她们娘俩,那天,薛陵很开心,他摸着我的脑袋一直夸我,带着我去山里采了很多甜果子,那时候,我就躺在他身上,等着他削好皮,把果肉喂进我嘴里。”   “那时候,他……”   语调越来越平缓,渐渐,孔雀止声。   薛陵不是这样的。   他不会因为嫉妒杀生,不会敷衍打坐,不会娇纵任性,不会光着身子跑到他屋里,更不会跪在他脚下要舔他、要和他交欢。   薛陵不会这样,那不是薛陵。   可是他的尾翎烙印确实落在薛九陵耳后三寸处。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错。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   李青辞眯了眯眼睛,瑟缩一下,抬头看去,榻上已空。   他看着地上落下的一粒棠梨籽,长叹一声。   夜渐深,万籁俱寂。   天冷了,出来摆摊做生意的少了一些。   路上马车好走很多,李青辞揣着手炉,靠在车厢闭目养神,感觉没多久,就到了家门口。   青石板上落了一层薄雪,李青辞伸手去接,感到淡淡凉意,原来已经冬天了。   他不紧不慢朝屋里去,解下大氅搁在一旁,摁着眉心走进内室,正要掌灯。   室内倏地一亮。   烛火并未被点燃,亮起的光辉是柔和的清白色。   四个月零二十三天。   玄鳞翻身坐起,支着腿在床边朝他招手,语气懒懒的:“回来了,吃饭了吗?”   一刹那。   什么自尊、什么难堪全都抛诸脑后。   李青辞什么都顾不得,他只想要床上那个男人陪在他身边。   “玄鳞!”   李青辞朝男人扑过去,临到跟前,他嗅到那股清冽气味时,紧张到几乎痉挛,腿都软了。   一条结实修长的手臂捞住他的腰,往上一带,他整个人陷入踏实的怀抱里。   玄鳞真的回来了。   李青辞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急切地表示:“玄鳞,你可以随便摸我、舔我,怎么缠我都行,我都愿意!”   玄鳞紧蹙着眉没说话。   “真的,我都愿意!你别走了,别走了!好不好?”李青辞扯开衣裳系带,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凑上去碰他的嘴唇。   玄鳞却偏头躲开了,手也抽了出来。   他下颌绷紧,神色阴霾,拢好李青辞的衣服,搂着人问:“又怎么了?”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够小崽子消气了,怎么一回来更委屈了。   李青辞紧紧贴着他,哑声道:“我很想你,不想你走。”   “就离开一会儿,我这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玄鳞揉捏他的后颈,“别闷脸趴着,脸抬起来,给你个小玩意儿。”   李青辞闷在他肩上不动。   玄鳞头疼起来,不会又哭了吧。   这时,李青辞抬起了脸,玄鳞低头看他,不由得惊讶,小崽子长进了。   这次只眼圈泛着一点微红,没掉泪。   “不错,有长进,以后眼泪金贵些,少哭。”玄鳞用指腹蹭他的脸蛋,笑着说,“这东西给你,喜欢吗?”   李青辞眯眼看去,就见他掌心搁着一个比鸡蛋略大一些的圆珠子,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泽。   等了一会儿,见李青辞不动,玄鳞朝他脸上吹了口气:“怎么,不喜欢?”   李青辞缓慢摇头,收拢思绪,笑着说:“喜欢。”   玄鳞嗯道:“拿着玩吧,晚上看书写字也省得眼睛干。”   李青辞从他手心拿下珠子:“这是夜明珠吗?”   “这名字不错,就叫这名吧。”玄鳞道,“这玩意儿是以前抢来的,时间太久,我都忘了,这回泡水时从身上翻出来的。”   “对了,还有这个,是个蚌精死后留下的壳,正好可以收纳这个珠子,你拿着玩吧。”   李青辞心不在焉地接过来,他低下头,艰涩地吞咽,低哑道:“你、你的春情期过去了吗?”   “那个啊,这回的过去了。”玄鳞语气随意。   李青辞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嗓子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怎么过去的?”   是去找别人了吗?   玄鳞好笑道:“这还能怎么过去,睡一觉就好了。”   顿了顿,他收敛笑容,语气低沉起来:“你不用怕,我现在能控制好自己。”   李青辞听不见他说什么,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句话。   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   李青辞攥紧的拳头几乎将自己的掌心掐出血来,他抬眼直视玄鳞:“你和谁睡的?”   “这我哪能记得住。”玄鳞皱起眉,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水里那么多东西,我闭上眼往水里一沉,什么也不知道,我睁眼的时候还有两只小鲤鱼精没跑掉,都聚在我尾巴边偷我召来的灵气。”   李青辞闻言一顿,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徐徐换了口气,等待心悸过去。   他抬头磨蹭玄鳞的下巴,轻声道:“是这么睡的啊。”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玄鳞却僵住了,他喉结急促滚了滚,高昂着下巴,扣着李青辞的脑袋摁在自己肩上,胡乱嗯了一声。   才压下去,又这样蹭他。   玄鳞心里泛着焦躁,眼神也沉了下来。   上次,虽然是他先昏了头,但要不是小崽子磨蹭他的下巴,让他误以为小崽子愿意接纳他,否则他也不会那样无法自控。   小崽子明明是个人,还是个公的,怎么就昏了头。   越想越不爽,玄鳞抬手扇了李青辞一巴掌。   “你打我干嘛?”李青辞捂着自己的屁股,很不解,这次都扇疼了。   玄鳞心里有火,语气凶恶:“我打你怎么了!我想打就打!”   他摁着人,仔仔细细翻看一遍,尤其是脚腕,没有接纳他的温暖巢穴。   玄鳞又一次彻底死心。   他抱着人好一顿揉搓,不甘道:“你怎么就是个人呢!”   李青辞心里倏然一动,他试探道:“如果我是和你一样的蛟,你会怎么样?”   玄鳞眼睛霎时一亮,随后渐渐黯淡。   一条公蛟有什么用,冬天抱着还是冷的。   “不怎么样,还不如是个人,最起码抱着软和,还能发暖。”   李青辞笑了一声,淡淡自嘲,眼下没人说话,凝神细听,能听见屋外扑簌簌的扫雪声。   是啊,冬天来了,他又有用了,所以这只蛟回来找他了。   手里的夜明珠搁在枕头边,李青辞起身下床,淡声道:“我去吃点饭,然后沐浴洗漱。”   玄鳞攥了攥他冰凉的手,嘱咐道:“去吧,多吃点,好好泡泡热水,泡暖和点。”   李青辞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很听话,吃得很撑。   全身都泡红了,指腹泡得发白、发皱才起身。   等回到屋里,玄鳞笑着朝他招手:“过来,我抱抱。”   “好。”李青辞放下湿帕子,抬脚走过去。   刚靠近床,他就被搂进怀里,脑袋上传来温柔的抚摸,湿冷的头发变得温暖干燥。   玄鳞喟叹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热腾腾的,真好,抱着越来越舒服。”   玄鳞眯起眼睛,神情愉悦:“你长得越来越好了,继续保持,以后再长好一些。”   越来越合他的心意,抱着正正好好。   李青辞窝在他怀里,淡淡道:“我不会再长了,身形早就定住了。”   “瞎说!”玄鳞揉他的嘴唇,“你还是个小崽子,怎么会不长,只有死物才不会长。”   李青辞很无力,同时,又很愤怒,他想大声吼出来。   让玄鳞好好看看他!   看他眼周的皱纹,看他鬓边长出的白发!   他已近而立,不是小孩子了!!!   “小崽儿,喝不喝鱼汤?等天亮了,咱们去钓鱼,给你抓几条有灵气的鱼,好好补补,这次摸着,你的肉又少了。”   言语很关切,虽无关情爱,但有疼爱。   李青辞缓缓闭上眼。   就这样吧。   他紧抿着嘴,低低嗯了一声。   玄鳞搂着他,翻身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今年是个寒冬,你要多吃饭,不然手脚会凉。”   李青辞应承:“好,我知道了。”   玄鳞收好夜明珠,放下帷帐,怀里暖融融的,还有好闻的气味,他压在李青辞头顶,心满意足道:“闭嘴睡觉。”   李青辞嗯了一声,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裳。   “你捣鼓什么呢?身子动来动去的。”玄鳞不悦地皱眉。   李青辞坦然道:“脱衣裳,这样你抱着舒服。”   玄鳞一听,不禁心动,立刻催促:“快脱!”   他翻身坐起来,用被子罩住李青辞的脑袋:“好好待着,不许探头。”   李青辞道:“好。”   他缩在被窝里脱去自己的寝衣,最后,还是留了一条小裤。   他闷在被子里好一会儿,也不见玄鳞说话,忍不住问:“好了吗?你在干什么?”   “啧!别催,再待会儿。”玄鳞语气急躁。   李青辞哦了一声,人还在就好。   他闭上眼,嗅着被子里残存的气味,渐渐睡了过去。   睡得正沉,突然,他脑袋一凉,玄鳞掀开被子,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   他困得不行,瘪着嘴道:“你干嘛呀?”   床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觉出胳膊被抬起来,有什么套了上去。   是玄鳞在给他穿衣服。   他摸着身上的布料,很轻薄,软得不可思议,贴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只有纂成一团揉搓才能察觉出来。   突然,蚌壳被打开,视线明亮起来。   玄鳞捧着他的脸,笑问:“怎么样,喜欢这衣裳吗?”   他凝神去看,身上的衣裳像是珍珠的颜色,白中泛着微黄,轻薄但是不透光,这才刚穿上就散发着暖意,样式跟他今晚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处处透着离奇的衣裳。   他猜出是什么了,轻声道:“我很喜欢。”   玄鳞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是第一次做衣裳,没想到还挺成功。   李青辞伸手摸着枕畔的毯子,看着他问:“不过,为什么这两种质地不一样。”   玄鳞捏捏他的鼻子,笑道:“小崽儿真聪明,那个是很久之前蜕的皮,都放硬了,这个是刚蜕下来的,还很软,而且是腹部最柔软的一块皮。”   李青辞摸着衣裳没说话。   玄鳞搂住他重新倒进被窝里,愉悦道:“这样两全其美,咱俩都开心。”   小崽子穿着衣裳,不会觉得难受,身体也就不会僵硬。   这身皮拦不住他,他摸上去其实毫无阻隔。   真是个好办法!   李青辞在身上搓了搓,虽然衣裳穿着很舒适,但是心里有些怪异:“玄鳞,我觉得有些别扭,我竟然在穿别人的皮。”   玄鳞掐他的脸,质问道:“怎么,你嫌弃我的皮?”   李青辞无奈叹气,没再纠结这事,抓住他的手,缓缓道:“没有,我很喜欢,那个毯子我早就知道是你的皮,现在还是天天放在枕畔。”   玄鳞挑了下眉,搂紧他的腰:“这还差不多,那个不要了,我再给你做个新的。”   李青辞拒绝:“它又不占地方,我用这么久,都有感情了,舍不得扔。”   “行吧,再给你弄个披风,挡风还不渗水,冬天用正好。”玄鳞一下下摸他的腰身。   李青辞诧异:“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弄这些?”   玄鳞压在他头顶冷哼:“还不是你总耷拉脸不高兴,想着弄些小玩意哄你。”   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但是玄鳞没往下想,他只是随着心意做了,并不究其原因。   是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   在他送出自己的鳞片而李青辞欣然接纳后,玄鳞就将李青辞视作禁脔,他本能地想占有李青辞,想让他浑身都沾染自己的气味。   就像现在,他以一个绝对禁锢的姿态,将李青辞圈在怀里,是雄兽在守护自己的所有物。   而李青辞对此毫无察觉,他只觉得怀抱很安心,他抓住玄鳞的手,缓声道:“不用这些,只要你在身边陪着我,我就会很开心。”   玄鳞搂着他爱不释手,舒坦地眼睛都眯起来了,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哼笑:“占便宜没够,我陪你的还不够多啊。”   “不够。”李青辞伸手回抱他,“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不过很快的,陪我一辈子就好。”   一辈子,可能只有三十四年了。   一辈子,很漫长、很漫长,最起码要上万年。   玄鳞啧了一声:“真贪心,嗯……看你表现吧,我考虑考虑。”   反正他也没什么事,一直陪着小崽子也不是不行。   忽然。   李青辞紧紧闷在他肩上,哑着嗓子道:“玄鳞,我喜欢你。”   玄鳞哼笑,捏他腰间的软肉,语气听起来不怎么高兴:“就只是喜欢?”   李青辞道:“最喜欢你,我…我……只喜欢你。”   嗓音发颤,他吞咽两下,才继续说下去:“我很爱你。”   听到满意的答案,玄鳞愉悦地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好了,闭嘴睡觉。”   李青辞满心眷恋地搂住他的脖子。   一夜无话。   第二天凌晨,李青辞困得不行,实在睁不开眼。   永思都过来催两遍了,他依旧躺着没起。   玄鳞倒是没什么困意,抱着他晃了晃。   李青辞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地歪倒在玄鳞怀里,一副极为柔顺的姿态,极大地取悦了雄兽,满足其占有欲。   玄鳞愉悦地挑眉,神情舒展,他声音里的欢愉几乎要溢出来:“小崽儿,还起不起?”   李青辞轻声咕哝:“起,这就起。”   嘴上说着起,身体一动不动,就脑袋往男人怀里钻。   玄鳞啧了一声,连人带被子裹好,打横抱起朝外走去。   候在门外的永思见状惊愕,愣愣地看着他。   玄鳞扫他一眼:“去驾车。”   永思直勾勾看着他怀里的物什,瞪大眼睛道:“这……这……里面是老爷?”   玄鳞不耐烦道:“是,赶紧走。”   “啊?啊!”永思回过神,赶紧朝外走。   玄鳞越过他,抬脚跨上马车,永思拿着脚蹬还没放下,见状,又赶紧放回去,驾着马车朝衙署去。   马车内,玄鳞掀开一点被子,露出李青辞的脑袋,李青辞闭着眼,还晕乎乎睡着。   玄鳞低头,笑着看他,伸手轻点他的眉心。   渐渐,玄鳞脖颈愈发弯折,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将侧脸贴在李青辞额角。   路上,下了一夜的雪,道路不好走,马车颠簸起伏。   而李青辞稳稳睡在玄鳞怀里。   两人呼吸相抵,交融在一起。   不知过去多久,李青辞眼皮颤颤,猛地惊醒。   糟了!要迟到了!   他猛一抬头,撞在一硬物上,疼得他眼睛泛酸。   玄鳞斥道:“慌什么?看看!脑门都撞红了!”   李青辞反应过来,伸手去摸:“嘶!肿了吗?”   “没有,就红了一片,一会儿就消了。”玄鳞扶着他坐起来。   李青辞松一口气:“那就好,等会还要见人呢。”   他抬眼一扫,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不由得难为情,低低道:“你抱我上来的?”   “不是。”玄鳞老神在在地倚着车厢。   李青辞惊讶:“啊?”   玄鳞似笑非笑道:“你自己飞进来的。”   李青辞:“……”   他撇了撇嘴,摸着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叹气道:“我的官服你带进来了吗?哎呀,还有官靴,我都没洗漱,这一脸刚睡醒的样子,算了,要不告假好了。”   玄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闭眼。”   李青辞一顿,立刻依言照做。   一股温热的水流拂过他的脸颊,很快,水停了,他伸手摸了摸脸,很干爽。   睁开眼,眼前竖着他的刷牙子,还沾好了牙粉,李青辞惊喜道:“玄鳞,这都你拿来了!”   玄鳞随口道:“顺手的事。”   李青辞接过来刷牙,四处扫了一圈,为难道:“我等会儿怎么漱口啊?”   玄鳞抬了抬手指,凭空出现两个冰碗,其中一个盛的有水。   李青辞拿下那个有水的冰碗,喝了一口,水竟然是温的。   在不可思议和惊喜中,李青辞完成了洗漱。   他神采奕奕地看着玄鳞,笑得很开心:“玄鳞,有你真好!”   玄鳞哼道:“脸凑过来。”   李青辞听话地把脸伸过去。   玄鳞搓了搓掌心,在他脸上涂抹着,李青辞嗅到一股香膏味儿,是他擦脸的面脂,冬日用,防止脸皴,昨晚他嫌脸干,就抹了点。   李青辞抿了抿嘴,鼻子酸酸的。   玄鳞最后抹了一把,低头打量,满意点头:“不错,涂得很均匀,也省得你再洗手,吃饭去吧。”   “好。”   李青辞低着头,慢慢挪到茶台,拿着肉饼咬着。   鬓边的头发老是落下来,有些烦人,李青辞扬起手肘去蹭,这时,坚硬的手指划过他的眼尾,拢起了他披散的头发。   李青辞诧异:“怎么用手了?”   玄鳞漫不经心道:“闲着没事干,吃你的饭吧。”   “哦。”李青辞低头,自顾自吃饼,偶尔端起汤顺一下,跟法术梳得不一样,头上的触感很明显,手指微凉,不紧不慢地穿梭在他发间。   不过,同样的轻柔,都很舒服。   李青辞笑了起来:“玄鳞,你的手看上去那么大,又硬,没想到这么灵活,还会做这种梳头的细致活。”   玄鳞捏他的后脖子,冷哼道:“你这就叫偏见,以貌取人不可取,你的手倒是小巧,结果笨得要死!”   李青辞一哽,低头打量自己的手,不服气道:“我的手不小,你不是人,不能跟你比,跟其他人比,我手还是挺大的,而且,我现在束冠很整齐。”   玄鳞语气敷衍:“……好好,你说得对。” 第46章   李青辞没再多言,专心吃饭,等吃完,马车正好也到了。   玄鳞给他手上施个小法术,沾着油污的手登时干干净净的,白皙纤长,玄鳞握着手指揉搓几下:“去吧。”   李青辞笑了笑:“好。”   他拢好披风,带好兜帽,朝衙署走去。   这一路上没风,没遭什么罪,暖和着进了门。   屋里放着火炉,门窗封得还算严实,李青辞解下披风,坐到自己案桌前办公。   卯时末,太阳出来了,今天是个艳阳天。   辰时末,主官下朝回来,他们内部开了个简短的会议。   城外沙英河正在检修,需要派位主事,前去监管督促。   这时节,天寒地冻的,看情形,一天比一天冷,监管河道检修这事,一时半刻结束不了,少说也要月余,年前能不能完成都两说。   因为是在近郊办差,早晚还要来衙署点卯,再摸黑骑马出城,晚上再顶着寒夜回来。   去年冬日,有个官员出城办差,晚上急着回去,大黑的天,看不清路,连人带马掉进了河里,幸好遇到巡逻的守卫,这才没淹死,回家大病一场,前些天一入冬,他就咳咳不停。   这些皮肉之苦尚能忍耐,最关键的是,天子脚下,他们一个六品官,到哪都也不受重视,这活计不好捞油水,搞不好还容易得罪人,是个实打实的苦差事。   众人皆低头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主官在众人身上巡视一圈。   果不其然,李青辞暗叹一声,只听主官大人温声道:“青辞,我记得,你上面好像只有一个继母,前些天她和我大儿媳一起溜冰,身体应该很康健,用不着你侍奉,少些挂忧。”   “再者,你尚未成家,下无家小需要照看,当然,这也不是非要你去监管的缘由。”   “我观你做事认真勤勉,呈上来的公文从未出过差错,是个仔细人,你又年轻力壮,这个差使关乎数万百姓生计,来年沙英河的防汛、抗旱、灌溉,全赖于此,故此,派你去比较合适。”   李青辞颔首,起身恭拜:“是,下官领命。”   主官见他面上无勉强之色,不由得欣慰,出言安抚道:“现在天短了,你出城办差也不易,差使未完之前,早晚就不用来衙署点卯了,直接去河道即可。”   李青辞再拜:“是,多谢大人。”   主官摸了摸胡子,呷了口热茶,缓声道:“好,都去做事吧。”   会议结束,众人从厅堂出来,回到各自案桌前办公。   张方印走到李青辞跟前,叹着气拍他的肩:“青辞兄辛苦!”   六位主事,只有他没成家,生父生母俱亡,无牵无挂。   派他去再合适不过。   因此,司里有什么外差,李青辞一人就占去半数。   另一位冯主事豪爽道:“青辞,我们承你的情,今日下衙,我们在明月阁给你摆一桌,好好犒劳犒劳你!”   明月阁,京城排得上号的酒楼,内里不设大堂,只有雅间,且按时辰计费,在雅间待半个时辰,就要价二十两银子,一顿饭下来,没有七八十两银子打不住。   他们一个月的俸禄尚不足九两,此举对他们来说可谓奢靡。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其余几位主事面色讪讪,并未接话。   冯主事父亲管盐务,家里不缺银子花,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可其余几位主事都是外地人,是通过科考留在京城,家无基业,平时多有拮据。   李青辞暗叹一声,起身打圆场:“诸位的好意,青辞心领了,这本就是我为官的分内之事,怎敢当诸位酬谢,折煞我了。”   “再者,此事来得突然,明日就要去河道报到,我要回家收拾用具,今日就先不与诸位聚首。”   “办差期间,少不得在公文、章程方面麻烦诸位,等此事一了,我请诸位去繁花居小酌一杯。”   繁花居背后的东家是他们主官的小舅子,一顿饭最多花四五两银子,他们都水司,平时应酬多去这里。   一席话下来,众人皆和颜悦色,张方印摆手道:“哪能让你做东,跟往常一样,咱们凑份子。”   另一位主事道:“就是,青辞还得攒钱娶媳妇呢!”   此话一落,满堂笑开。   李青辞赧然一笑,顺势坐下,没再接话。   过了晌午。   吃完饭,李青辞办好公文,领了符牌,坐在案桌前查看案卷。   这次监管沙英河,有两个目的。   一是清淤疏浚,一些农田灌区的沟渠水系,经历了多番灌溉之后,水底淤泥严重,影响明年春夏抽水灌田,因此需要在冬日河水下落时,清淤疏通,及时清除枯枝杂草和堵塞沟渠的淤泥、石块等杂物,以保障明年的农田灌溉和提高沟渠行洪、排涝能力。   二是排险加固,京畿春夏河流汛期迅猛,经过洪水冲刷,堰口、堤坝、闸口等存在不同程度的损毁,需要趁此时节对损毁的地方进行加固检修,排除隐患,确保来年汛期行洪畅通、安全。   等到放衙,手里的案卷还剩小半,李青辞摁了摁眉心,闭眼休息几瞬。   这个差使,年前不知道能不能按期交差。   缓了片刻,他睁开眼,继续翻看,今日务必要将沙英河的具体情况先过一遍。   一晃,大半个时辰过去。   李青辞放下案卷,长舒一口气,总算是了解大概,他搓着冰凉的手指,起身朝外走。   天上繁星闪烁,李青辞抬头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由得高兴,明日又是个晴天,他可以少遭点罪,冬日河堤多风,吹得人都透了,穿再厚的棉袍都不顶用。   “傻乐什么呢?”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仿佛贴着人耳朵说话。   四下亮着的烛火远远才有一个,视线不甚明朗,李青辞知道是玄鳞在说话,可是看不见人影。   只远远看见马车前亮着的灯笼,他快步走过去,就见马车一侧的窗户开着,玄鳞微低着头,正透过窗户看他。   李青辞冲他挥了挥手,没忍住小跑起来,抬起右脚跨上马车,另一只脚还没踩上去,整个人就被拽进了车里。   晃了几下,他跌进一个踏实的怀抱里,腰间搂着的手臂很用力,李青辞眼睛凝神,看着玄鳞努嘴:“都抱疼了。”   “是吗?”玄鳞疑惑挑眉,手臂松开些许。   李青辞笑了起来:“这样正好。”   玄鳞摸他冰凉的脸,语气透着一股不悦:“怎么天黑了才出来?在里面干嘛呢?”   李青辞闻言叹气:“在看案卷,司里给我派了个差事。”   他拿着玄鳞递给他的手炉暖手,慢慢给玄鳞说着。   玄鳞看上去心不在焉的,眼神落在李青辞张张合合的嘴唇上,偶尔,伸手揉弄一下。   片刻后。   李青辞抿了抿嘴,觉得嗓子干渴,下午只记得看案卷,都忘记喝水了。   “玄鳞,我渴了,想坐起来喝水。”   唇瓣不似平时的润泽,微微皱着,玄鳞抚弄两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张嘴。”   看样子竟是要喂他,李青辞不习惯,撑在他胸前想坐直:“我自己喝吧。”   “事儿真多。”玄鳞揽着他的后颈,微微抬高手臂,另一只手捏着茶杯抵在他唇边,“喝!”   李青辞哦了一声,乖乖由着他喂。   一杯茶饮尽,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嘴唇,带起一阵麻痒。   李青辞敛着眼皮,用力抿了下嘴。   “还喝不喝?”玄鳞拍他的脸。   李青辞摇头。   玄鳞放下茶杯,解下他身上的披风扔到一边,又脱去他厚重的外袍,伸手翻了翻,里头还有件夹袄,再里头还有坎肩和中衣。   玄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穿得真多!”   李青辞笑了起来:“这还是早上你给我带的衣物。”   玄鳞道:“我哪知道有这么多,你昨夜放在榻上的,我怕漏了什么,就一股脑全装走了,穿得时候不觉得多,脱起来怎么这么麻烦!”   李青辞摸着身上的夹袄:“我怕冷,穿少了路上冻得慌。”   “我在,冻不着你。”玄鳞一边说着,一边扒他的衣裳,腿上也穿了好几层,玄鳞一脸的烦躁。   虽说车里不冷,但是等会到家还要走进去,穿穿脱脱的麻烦,他抓住玄鳞的手,摇头道:“别脱了,一会儿到家前还得穿。”   玄鳞挥开他的手:“我抱你进去。”   早上那是睡迷糊了不晓得,眼下他很清醒,这么大的人了,当着旁人的面,被人抱来抱去,面上过不去。   他努起嘴,晃了晃玄鳞的袖子:“我不想这样,让人看见会笑话我。”   玄鳞语气满不在乎:“你都是老爷了,谁敢当着你的面笑话你,至于他们背地里说什么,你管他呢!”   旋即,他转头看李青辞:“怎么,被我抱着让你很丢人?”   李青辞深吸了口气,下一瞬就散了,他暗叹一声:“没有,随你吧。”   玄鳞没吭声,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将他扒干净了,浑身就留下一身轻薄的里衣。   宽大的手掌在他腰背、大腿外侧狠狠揉搓,玄鳞喟叹道:“这样抱着舒服多了。”   李青辞小腿和大腿被迫折叠,整个人被两条手臂牢牢箍住,丝毫动弹不得,他没挣扎,乖巧地蜷着腿窝在男人怀里,当一个取暖的物件。   没一会儿,他被放开了,玄鳞摸着他的肚子,不悦道:“肚子都瘪了,下次早点出来,不然我就进去逮你。”   李青辞闻言一惊,生怕玄鳞真说到做到,立刻揽住他的脖子认错:“我知道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先出去告诉你一声。”   工部衙署紧挨着皇城,里面守卫重重,万一玄鳞被人发现端倪……   李青辞越想越心惊,他晃着玄鳞的脖子:“你在外面等着我好不好?里头人很多,你不喜欢的。”   玄鳞瞥他,语气缓和不少:“下不为例。”   “知道啦!”李青辞抿着嘴,贴了贴他的脸,浅浅笑着说话,“我喜欢你在外面等我,每次我一出来,见你坐在马车里等我,我就特别开心。”   这话倒是不假,确实出自真心,小崽子每次出来,见到他眼睛都是亮晶晶,压着笑意疾走,恨不得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一想到这儿,玄鳞就心烦,掐弄着李青辞的后颈,烦躁道:“这里怎么这多人!要是就你自己多好!”   跟在山里一样,小崽子可以随时随地扑他,他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抱人。   听他这么说,李青辞不由得好笑:“这里是京城,朝廷中枢,全国人口最多的地方,要是就剩我自己,大雍朝就没了。”   玄鳞压根没听他说话,鼻子压在他颈间嗅闻,张嘴就想让他辞官回山里。   “小崽儿,你很想当官吗?”   李青辞沉思几瞬,坦诚道:“想,我以前少不更事,想法简单,现在才明白,当官能帮助很多人,也会让我觉得自己有用,不过仕途一事,我没什么很强的欲望,能做实事就好。”   玄鳞听完更烦躁了:“那你要当多久的官?”   李青辞思索,沉吟道:“说不好,要看当时任的官职,正常的话,再过二十多年,我就能致仕回家了。”   “你回哪个家?”玄鳞盯着他问,眼神暗沉。   李青辞觉出他的异常,轻声问:“怎么了?”   玄鳞烦躁地闭上眼:“我觉得山前面那个家好,宽敞一些。”   李青辞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笑了起来:“知道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那个家。”   玄鳞哼了一声,尾音听上去心情不错。   李青辞被他紧紧拥着,浑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犯困,他打了个哈欠,揪着玄鳞的头发,询问道:“你白日里在做什么?”   玄鳞道:“给你抓鱼去了。”   李青辞啊了一声:“不是说好了咱俩一块去的吗?”   玄鳞道:“我闲着没事干,而且你天黑才回来,还怎么去。”   李青辞踢他,埋怨道:“你怎么这样,咱们说好了的。”   玄鳞啧啧,不明白李青辞为什么不高兴:“我早抓回来鱼,你是不是能早早吃上,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这天黑出去,天黑回来的。”   李青辞依旧努着嘴:“我后天就休沐了,本来想和你一块去星罗湖泛舟钓鱼的。”   玄鳞不理解:“那后天再去呗,跟我今天抓鱼有什么关系。”   是啊。   有什么关系呢。   李青辞怔住,可他心里就是不高兴,他不想玄鳞单独出去。   玄鳞总记不住时辰,如果哪次又睡着了……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没有关系,就是…就是…”   吭吭哧哧好一会儿,李青辞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玄鳞掐他的脸,哼笑道:“你就是想闹脾气!”   李青辞低着头,没反驳。   见他这么乖,玄鳞没再说什么,搂着人,惬意地闭上眼。   车厢里陷入沉默。   马车停停走走,然后彻底停住。   “老爷,到家了。”   李青辞闻声回神,看着满车厢凌乱堆叠的衣物,不由得头疼。   他推了推玄鳞:“别抱了,我要穿衣服。”   玄鳞神情不耐:“还穿什么,麻烦!”   他抬手一挥,车厢里的所有衣物消失不见,李青辞来不及惊讶,眼前一暗,脑袋罩下来一个宽大的兜帽,随即脖子一紧。   玄鳞系好披风的绳子,拍着他的后腰:“行了,穿鞋下车吧,冻不着你。”   “好!”李青辞欣然应声,弯腰去穿鞋。   身后的披风被玄鳞搭在小臂,腿上坐着的两瓣翘起,看着软弹、浑圆。   玄鳞拊掌拍了两下,软肉轻颤抖动。   李青辞手上一顿,浑身僵硬。   玄鳞挑眉,看着绷紧的两瓣,安抚地揉搓:“僵什么,赶紧穿鞋下车吃饭。”   李青辞本就低着头,血液不流畅,这下更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脸涨得通红。   他顾不得其他,赶紧穿鞋,省得这只蛟再做什么。   这时,玄鳞感慨一声:“屁股肉越来越软,是不是你整天坐着不动弹,之前跑山的时候屁股又紧又弹,现在摸着软绵绵的。”   李青辞顶着烧红的脸,压低脑袋推开车门,立刻往房里走。   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响起疑惑的话语:“怎么不说话?”   李青辞小跑起来,他实在做不到一脸坦然的和别人讨论自己屁股的软硬程度。   玄鳞缀在他身后半步,皱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生气了?我又没说你现在不好,其实这样摸着更舒服。”   李青辞不吭声,背影充满怨气,撅撅走着。   玄鳞忍不住想笑,又实在纳闷,他都说好话夸人了,怎么还闹脾气。   到了房里,李青辞刷地一下掀开帽子,走到玄鳞身后拍他的屁股。   用力过大,震得他掌心胀疼。   这是屁股?还是铁疙瘩?   玄鳞皱眉道:“你干什么呢?”   李青辞忍着手疼,继续拍他的屁股,想看他羞涩难堪。   玄鳞啧了一声:“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浑身都是鳞片,你那点劲儿挠痒痒都不够。”   李青辞伸手锤他。   玄鳞头疼叹气,他动了动手指,漆黑衣衫除去,他赤身裸体站在李青辞面前:“我尽力收起了鳞片,你再打不动,我也没办法。”   眼前的男人不着一物,神色坦然地站在明亮的屋里,李青辞惊愕地张大嘴巴,羞得他脖子、脸、耳朵通红。   他猛地转身,神思恍惚,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不穿衣服的那么坦然,他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却觉得难为情。   啊!天哪!   背后贴上来一副身躯,李青辞浑身一震,急切道:“玄鳞,你快把衣服变回来!”   玄鳞从身后拥着他朝榻边走,低笑道:“不是你要打我吗,脾气闹完了?”   李青辞垂头丧气,闷着嗓子嗯了一声。   玄鳞揉了揉他的脑袋:“行了,等着吃饭吧。”   李青辞瞥见一截黑色布料,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不死心地发问:“玄鳞,你那样子站在我面前,你就没有一点点害羞吗?”   玄鳞嗤了一声,觉得他的话很奇怪:“我哪样了?又为什么要害羞?”   李青辞低着头:“我好歹是个人,有眼睛,能说话,你一点布丝都不穿,难道就不觉得害羞吗?”   这时,他的脸被扳过来,被迫对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玄鳞钳制他,居高临下俯视,一副对待自己所有物的姿态:“你一个公的小崽子,事儿这么多,就算你是个母的,我也不会觉得害羞。”   对着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害羞的。   李青辞腰身被箍着,下颌被扼住,动弹不了,他只能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玄鳞朝他脸上吹了口气,不悦道:“倒是你,你对着我害羞个什么劲儿!”   李青辞掀开一点眼皮睨他,随即彻底闭上眼。   玄鳞越想越不满:“我记得,你之前跟那个叫水谚的小子一起洗澡,回来还跟我说那小子手劲大,把你后背搓疼了。”   “怎么,对着他不害羞,到我这吭吭哧哧、别别扭扭,你到底是不是跟我最亲!”   李青辞吞咽一下,涩声道:“是,跟你最亲。”   “那你别扭什么,也不知道你那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真想敲开看看。”说着,玄鳞在他脑门弹了一下。   当自己心爱的人赤身裸体坦露在自己眼前,没有人能做到坦然自若、无动于衷。   怎么会一点都不害羞呢?   只有一个原因,不喜欢,没有狎昵的心思。   就像玄鳞说的,李青辞可以坦然地和韩水谚一起洗澡。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   “老爷,晚膳好了。”   李青辞闭了闭眼,若无其事道:“知道了。”   他抓住玄鳞的手,朝外走:“吃饭吧,我都饿了。”   玄鳞反握他的手,笑道:“我今天抓到了三条有灵气的小白鱼,都有臂长,最好的那条让厨房炖了汤,其他两条养在院中的水缸里,明天再给你做着吃。”   还没走到桌前,李青辞就嗅到了浓郁的香味儿,等看清桌上的情形时,他不由得惊呼:“这么大一盆,我怎么吃的完?”   这是盆,还是缸?   玄鳞捏住他下巴往上一抬:“慢慢吃,吃不完我吃。”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坐下认真吃饭。   玄鳞双手抱胸,坐在一旁,偏头看他吃饭,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还有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李青辞没吃馒头,只夹着盆里的鱼肉吃,吃了六七筷子之后,他觉得不对劲儿:“玄鳞,每块肉都好嫩啊!”   玄鳞挑眉一笑:“我把鱼腹的肉都拆下来了。”   李青辞听完,拿着筷子扒拉,发现盆里全是鱼腹肉,每块肉大小相同,他努起嘴,低声道:“这鱼是你做的?”   他们家里的厨子做不到这种堪称严苛的细致程度。   玄鳞唔了一声:“也不算,我只是把鱼肉拆完放进锅里,是你家的厨子看的火。”   李青辞轻哦一声,捏着筷子不动。   玄鳞伸手摸他的脑袋:“吃啊,都是你爱吃的鱼腹肉,大口吃,一根刺都没有。”   李青辞咬着嘴里的软肉,低声嗫喏:“玄鳞,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玄鳞闻言好笑,挑眉道:“你是我的小崽儿,这不是应该的吗,以前也没少喂你吃的啊。”   李青辞压低脑袋,轻声问:“你是把我当成儿子养了吗?”   玄鳞一愣,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不过,他没多想,揉着李青辞的脑袋说:“你这么想也行,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我都给你弄来。”   李青辞攥紧筷子,指尖泛起青白,须臾,他扬唇笑了起来,抬头看着玄鳞:“我只想要你。”   玄鳞啧了一声,伸手一捞,把他摁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笑道:“不错,小崽儿真聪明,有了我就什么都有了。” 第47章   李青辞眼中浮起迷茫,低声喃喃:“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没有什么能留住玄鳞。   玄鳞拨弄他的腿换个方向,让他对着桌子:“你好好吃饭、好好呼吸、好好活着,冬天让我抱着打盹,这就够了。”   后背贴着坚实宽阔的胸膛,迷茫散去,李青辞认真点头:“好。”   “真乖!”玄鳞摸着他的肚子,催促道,“快吃吧,肚子还瘪着呢。”   饭后。   李青辞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感觉撑得难受,玄鳞又压着他的后背倾身喝汤。   他只能被迫弯腰,李青辞忍不了了:“玄鳞,你先放我下来,我在屋里走走。”   “等会儿。”玄鳞三两口喝完半盆鱼汤,抱着人起来,“好了,你溜达吧。”   吃太饱也是一种痛苦,李青辞摸着肚子慢慢走着,玄鳞牵着他的手揉捏:“看,多吃饭还是好的,现在小手热乎乎的。”   李青辞懒得说话,身子一歪,倒在他肩上,让他拖着自己走。   玄鳞看不过眼,斥道:“站直,歪歪斜斜的像什么样子,跟被抽了筋似的。”   李青辞“啊”了一声,拖着尾音有气无力道:“……站不直了,我就要这样走。”   “啧!”玄鳞转过头,当没看见。   晚间。   李青辞收拾明日要用的东西,他明早卯正起床,卯正一刻坐马车出城,这个时辰天色漆黑,他不敢骑马。   等到辰初,天色明亮,马车也能走出城门,这时候他再骑马去河道,估计辰正能到。   但是第一天去,有段路不是很熟悉,李青辞决定提前两刻钟起床。   他算计好时辰,躺在床上感叹一声:“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每早可以晚起两刻钟。”   玄鳞一脸如蒙大赦的表情,方才李青辞嘀嘀咕咕时辰,听得他头都大了。   他瘫着脸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带你过去不就行了。”   李青辞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行。”   玄鳞整天睡懒觉,看不出修炼的样子,再多的修为也经不起这样天天耗损。   他抓住玄鳞的手攥了攥:“天冷了,你就待在屋里睡觉吧,下人只在外间添炭,不会打扰你。”   玄鳞换成单手枕在脑后,空出一只手摸李青辞的腰:“现在我不困,跟你一块去吧。”   李青辞诧异:“之前冬天你不是经常睡觉吗?”   玄鳞把人拖过来:“你也知道是之前,我现在就是不困。”   李青辞看着眼前褥单上被拖出来的痕迹,忍不住叹气:“我刚铺好的床。”   玄鳞不耐烦道:“你还睡不睡!”   “马上就好。”李青辞叠好明日要穿的衣物,拍腰间的手,“你先松开我,我把衣服放在榻上。”   玄鳞不松:“你就放床尾不行吗?”   李青辞摇头:“不行,之前放在床尾,都被你的尾巴弄乱了,皱巴巴的,我没都法穿出去见人。”   “……真麻烦。”玄鳞嘟囔一句,面上浮现心虚,他松开手,翻身面向墙。   李青辞起身放好衣物,添了几块炭火,净完手,回到床边放下帷帐。   躺好后,他拍着男人的后背,轻声道:“好了,这就睡。”   只听一声不高兴的哼哼。   李青辞顺着他的后背,碰了碰他的小腿。   下一瞬,一个黑沉的身躯突然压在他身上,耳畔响起一声粗喘,转瞬即逝。   李青辞等了一会儿,没见玄鳞出声,便闭上眼睡了。   他睡得很沉,丝毫不知道他面门上方,一双鎏金色的竖瞳直勾勾盯着他。   次日凌晨。   外间烛火亮起。   “老爷,该起了。”   李青辞揉了揉眼睛,清完嗓子应声:“知道了。”   昨晚上,不知道是他做梦,还是玄鳞又缠他了,总感觉腰以下勒得慌,有些上不来气。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抬眼看去,裤腿被卷到膝盖,不过小腿上没有痕迹,一点都没红。   没再多想,他下床穿衣洗漱。   等他一走,玄鳞立刻挪到他刚才睡的地方,鼻翼翕动,鼻尖挨着枕头嗅闻。   片刻后。   李青辞收拾好,走到床边,放轻声音:“玄鳞,你想起吗?”   被窝里温度渐凉,玄鳞脸埋在枕头上磨蹭,他烦躁地蹬开被子:“起!”   两人坐进马车,李青辞低头吃饭,后颈搭着一只手掌不停地摩挲。   不影响吞咽,李青辞没在意,自顾自吃饭。   他舀着面汤吹气:“玄鳞,你吃吗?我让厨房多做了一份。”   玄鳞嗯了一声:“你喂我,我不想动。”   “好。”李青辞应承,“我吃完就喂你。”   渐渐,手掌移到颈前,坚硬的手指搭扣在脆弱的喉结上。   李青辞每一次吞咽,都会擦过玄鳞的手指。   不久后。   李青辞拿过一旁的热帕子擦嘴、净手,喝清茶漱口,然后拍开喉间的手:“别玩了,我喂你吃饭。”   玄鳞撤回手,挑眉道:“喉结是你们凡人最脆弱的地方,方才,我一根手指就能碾碎你的喉结,你却还在专心吃饭,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李青辞叹了口气,翻着眼皮懒得反驳。   他端起瓷盆搁在玄鳞手里:“你拿着,这太沉了。”   玄鳞单手托着盆,另一只手捏他的脸:“不错,这说明你对我不戒备、不设防,你很信赖我。”   妖,无论是在吃饭、喝水抑或是交尾时,都会绷着一根弦,因为稍有不慎,可能被剖腹取丹。   李青辞表情一言难尽,大清早的,不知道这条蛟是不是睡糊涂了,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实力悬殊相差这么大,他戒备有用吗。   身上穿的,脖子上挂的,手腕上套的,全是玄鳞给他的东西。   他戒备什么?   莫名其妙。   李青辞看着一脸愉悦笑意的男人,忍不住皱眉:“你怎么了?”   说着,他抬手摸男人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你才有病呢!”玄鳞敛去笑意,一把挥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快点喂我吃饭!”   李青辞心下无奈,捏着勺子喂他。   过了一会儿,李青辞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拍玄鳞的肩:“你能别抖腿吗?很颠,我手都不稳了。”   眼下,他跨坐在玄鳞腿上,玄鳞时不时抖腿,他被迫上下颠荡,幸好手里的勺子是汤勺,他一次也只舀了半勺,不然早就洒了一地。   玄鳞也不耐烦了,他端着盆自己吃,不过一息,盆里干干净净。   “鲸吞”一词,不外如是。   李青辞想拿帕子给他擦嘴,发现他嘴上干干净净的,连嘴皮子都没湿。   玄鳞抬了下手指,李青辞手里的勺子飞到盆里,然后盆飞到桌洞里。   “好了,清净了。”玄鳞双臂揽在李青辞腰间,把人往怀里摁。   李青辞抬起脑袋想说话,一条手臂横在他颈后,手掌扣住他后脑勺往下压,他被迫闷在坚实的肩上。   不悦的话语响在耳畔:“别乱动。”   李青辞很无奈,敛着眼皮生闷气,张嘴咬他。   玄鳞语气很诧异,还透着一缕明显的惊喜:“小崽儿,你舔我干嘛?”   李青辞:“……”   李青辞更气了:“我在咬你,但是你皮太厚了。”   玄鳞眉梢轻挑:“牙都崩了,你也咬不动。”   李青辞不禁郁闷:“你身上就没有软和一点的地方吗?”   玄鳞好笑道:“就这么想咬我?”   李青辞故意沉声道:“想,给你咬出血,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疼!”   玄鳞哈哈笑了起来,掐着他的脖子揉弄,唔了一声:“我想想,哪个地儿软和点。”   突然,玄鳞想起来了,他扳过李青辞的脸,笑道:“我舌头上没有鳞片,你可以咬个试试,不过我不保证你能咬动。”   李青辞呆住了,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玄鳞还在思索,忽地,挺腰顶他一下:“对了,这里也没有鳞片,不过有倒刺,你要是想咬,我可以收起来,应该不扎嘴。”   李青辞一脸呆滞,一直处在懵然的境况里,脑袋都不会转了。   玄鳞抱着他颠了颠:“我浑身上下就这两个地方没有鳞片,你选一个咬吧。”   嘴唇被抚弄一下,李青辞骤然回神,他快速捂住自己的嘴,飞快摇头:“我不咬我不咬,我哪个都不咬!”   “不咬……我不咬了……”李青辞双眼失神,迷茫喃喃。   玄鳞弹他脑门,斥道:“小脸一会儿一个样,依着你,你又不愿意了,瞎闹什么。”   底下像是有火在炙烤,李青辞坐不住了,他挣扎着要下来。   突然,屁股被扇了一巴掌,玄鳞箍住他:“别乱动,好好坐着。”   李青辞委屈起来:“你怎么又打我?”   “谁让你不听话!”玄鳞语调冷冷的,“再闹,我拿鞭子抽你。”   李青辞又气又羞,赌气道:“那你抽死我好了!”   玄鳞低低笑了起来,朝他脸上吹了口气:“抽死你,以后我抱谁去。”   倏尔,李青辞右肩一沉,玄鳞下巴垫在他肩上,轻叹一声:“怎么舍得打你啊……疼都来不及呢。”   李青辞低着头,闷闷道:“那你刚才还打我屁股?”   玄鳞觉得好笑:“那也叫打?再说了,你全身就屁股肉多,不打屁股打哪,照脸给你一巴掌,你那小脸经得住吗。”   李青辞薅他头发:“你就不能不打我吗?”   玄鳞应承:“当然能,只要你乖乖听话,我闲着没事打你干嘛。”   李青辞想不明白,问道:“我到底哪不听话了?”   玄鳞圈紧他的腰,眯起眼睛:“我抱你的时候,你老实待着别动,我松开你,你才能动弹,明白吗?”   李青辞不服气:“凭什么?”   一声质问是在挑衅强大雄性的威严,玄鳞眉峰压低,抬起头盯着他:“就凭你是我的小崽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做什么你都得受着。”   李青辞瘪了瘪嘴,闭上眼不看他:“你不讲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再次被抗拒,玄鳞满脸阴霾:“李青辞!看着我!”   李青辞被吓得心悸,身子抖了几下,他眼帘颤颤,最终还是闭着眼没睁开。   他执拗着不想妥协,忍着惶恐,等着玄鳞发作。   等了很久,什么也没等来。   车厢里一片沉默。   又过良久,李青辞试探地眯起一条缝,就见玄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错开眼,不敢和玄鳞对视。   玄鳞身上除了怒意,还莫名流露出一股伤心,好像李青辞闭上眼不看他,是件很伤害他的事情。   这么强大的一条雄蛟,却因为一个凡人轻微的抗拒伤心。   见玄鳞久不开口,李青辞抿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搞不懂玄鳞的想法。   片刻后,马车停了。   “老爷,到东门城外了。”   李青辞坐在玄鳞腿上没动,小声说话:“我要下车骑马了。”   玄鳞一言不发,而且闭上了眼。   李青辞手足无措起来,他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伸手轻轻扯玄鳞的袖子:“玄鳞~我得下车了。”   刷地一下,袖子被狠狠抽走,玄鳞语气淡漠:“用不着跟我说。”   李青辞心里难过起来,他宁愿玄鳞凶他,都不想玄鳞这么冷漠的对他。   刚才攒起来的那点骨气,这下全散了,他凑上去贴玄鳞的脸:“我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什么都听你的,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玄鳞冷睨他一眼,命令道:“舔我。”   李青辞闻言一怔,恍惚道:“什么?”   玄鳞眉心蹙起,语气加重:“我让你现在舔我!”   李青辞怔怔看着他神色冰冷的脸,不知道自己要舔哪里。   沉默中,玄鳞语气讽刺:“怎么,不愿意?”   李青辞摇头,满心无措,抓住他的手,急切道:“我愿意,可我不知道舔哪?”   玄鳞没说话,扬了扬下巴。   李青辞艰难吞咽一下,嘴唇颤得厉害,闭上眼,心一横,他凑上去舔了一下。   “不许停,继续舔!”   刚收回去的舌头,又颤颤巍巍地伸出来,轻轻舔着男人的下巴。   柔顺的姿态,湿软的触感,很好地安抚了处在春情期的雄兽,暗金色眼睛里蕴着的怒意渐渐消散。   玄鳞眯起眼,享受这种顺从,占有欲被满足,他餍足地轻哼一声,懒洋洋道:“蹭我。”   李青辞闻言顿住,咽了一下口水,浑身僵硬到极点,他含着舔得酸软的舌头,语字不清道:“……蹭…蹭哪…用什么…蹭啊?”   好心情被破坏不少,玄鳞不悦地拧起眉:“平时挺聪明的,这会儿怎么这么笨,用你的脑袋蹭我的下巴,这都不会,竟然还要我教!笨死你算了!”   李青辞忍不住委屈,抽了抽鼻子,那股逆反劲儿又上来了,他攒足劲儿,一脑袋撞过去,狠狠撞在玄鳞下巴上。   玄鳞舒服地眯眼,伸手箍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压:“真乖,以后要一直这么听话。”   李青辞越听越气,卯足了劲儿撞他,最后给自己撞得眼冒金星才停。   被关在鳞片里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玄鳞难耐地昂起脖子,伸手去摸李青辞的小腿。   隔着厚厚的衣物,什么也没摸到。   玄鳞忍着想撕碎一切的冲动,哑声道:“小崽儿,你自己去河道吧,我困了,想打个盹。”   李青辞捂着晕乎乎的脑袋,沉着脸起来:“知道了!”   他带着怒气一把推开车门,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心里不由得庆幸,还好今天提早出门两刻,不然就迟到了。   在他走后的下一瞬,车厢里被粗壮的蛟身挤得满满当当,玄鳞嗅着车里残存的气味,难耐地快速扇动尾巴。   片刻后。   玄鳞暗骂一声,飞出去找水泡澡。 第48章   寒风呼啸,听得人牙齿寒颤。   李青辞紧攥着缰绳,许久未松,感觉手指都僵了,等赶到河道的帐篷前,他喝停马,搓了搓手,翻身下马。   除了大腿有些不适,其余都好好的,李青辞拢着披风,不由得翘起唇角。   这披风一点风都不透,他身上还是暖融融。   这时,一位身着皂袍的黑脸衙役,拦在他马前,高声道:“敢问贵驾尊称?”   李青辞牵着马,出示符牌:“工部都水司主事李青辞,奉上命,前来监管沙英河冬季检修一事。”   黑脸衙役听完,躬身作揖,态度不甚恭敬,但也挑不出错来:“原来是李主事,小的是遂宁府的衙役,您请,同知大人正在帐篷里等您。”   李青辞收起符牌,缰绳交由他,抬脚朝帐篷里走。   外面寒风冷冽,帐篷里却如春季温暖,两丈见方的帐篷里,摆了四个炭盆,用的都是上好的白炭,可谓奢靡。   两列共六把交椅,有三把椅子上坐着人,最上头摆了一张红木小塌,一位着青色官袍绣白鹇的正五品官员斜卧其上。   李青辞一进来,椅子上着青袍绣鸂鶒的三位七品官员立刻起身相迎,过了两息,那位穿白鹇的同知大人才施施然起身。   郑其铮打眼一瞟,敷衍地抬手:“坐吧。”   李青辞一丝不苟地行揖礼:“见过同知大人。”   遂宁府的同知是正五品,李青辞是正六品,按理说李青辞要行两拜礼,可是李青辞只行一拜。   郑其铮眼底凝起不悦。   李青辞掏出公文和符牌,不卑不亢道:“下官都水司李青辞,奉命前来监管沙英河冬季检修,请同知大人校验公文。”   原来是朝廷派来的上差,郑其正没认出来,见他脸嫩,又穿着六品官府,便没当回事,这才敷衍了事。   他暗暗懊恼,脸色一怔,登时堆起笑来,认真回了答礼,上前亲切道:“原来是李主事,这话就见外了,快快入座。”   李青辞笑得同样真诚:“同知大人还是检阅一番为好,另外,经都水司主官特批,在沙英河检修未完之前,下官每日早晚在此点卯。”   郑其正笑得和蔼:“好说好说。”   他接过公文,随意扫了几眼,朝一旁衙役吩咐:“给李大人画卯。”   “是。”   此次沙英河检修一事,由遂宁府府衙负责具体事宜,领头人就是郑其正。   此外,工部派来李青辞监管,当地驻军卫所派来一位千户,负责治安一事。   李青辞虽然官位低二人一等,但是掌着监管一权,最后这事能不能交差,要看李青辞是否同意签字。   几人简单寒暄一番,李青辞随着众人到河道巡察。   此时,五百多名夫役,遍布堤坝、堰口,正在清理淤塞。   没多久,李青辞找了借口,摆脱众人的拥簇,朝身后杨景和投去一眼。   杨景和放慢脚步,片刻后,两人会合。   杨景和今年三十有一,体形富态,相貌和蔼,是都水司的书吏,以前跟李青辞搭档过两次,彼此还算熟悉。   他朝李青辞作了个长揖:“小的见过李大人。”   李青辞伸手扶他,笑道:“没旁人,不必拘礼。”   杨景和从身上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李青辞:“小的昨日就来报到了,这是小的记录的情况。”   李青辞接过来翻看,短短一日,记录了十几页详情,这个杨景和确实是个能耐人。   若他年后顺利升任,可以把他要过来当助手。   片刻后。   李青辞还给他册子,叹了口气:“照目前这个进度,一个月的工期有些紧张。”   河道疏浚一事只能白日里做,晚上视线不好,不安全还浪费油烛。   现在天寒日短,做事的时间也短,夜间,河床会结冰,早起要先凿开两三层冰块,或将冻土打松,才能得施畚挶、清理淤塞,又费去不少功夫。   杨景和面色犹豫,斟酌道:“按户部拨派的银子,眼下应该能多雇一百名夫役。”   李青辞明白他的意思,贪墨的事哪处都有,就帐篷里那些炭火,走的肯定都是河道的账目。   轻叹一声,李青辞朝河堤下走去:“先观望几天吧。”   他和杨景和走到河坡察看,上头,以郑其正为首的几人打量着他们,低头交谈。   一位工房的典吏朝郑其正道:“大人,这个李青辞什么来头,脾气这么傲!属下瞧着,他对您可没什么敬畏。”   郑其正呵呵笑道:“人家是上头派来的监管,咱还得敬着人家呢。”   河道徐巡检叹了一声:“没想到都水司派了他过来,咱们这次得收敛着点,别被拿了把柄。”   典吏不解:“徐大人此话何解。”   郑其正也朝徐巡检看去。   徐巡检朝二人解释:“我们河道巡检,平时就是看都水司的脸色吃饭,都水司的官员多少了解一些。”   “这位李主事,今年二十有八,是前两届科考的二甲头名,他爹是李贞泽,生前任户部左侍郎一职,那可是正三品大员,圣上的心腹,李青辞本来应该守孝三年,圣上特准其以月代年,守孝结束直接就去都水司任主事一职。”   “他颇通水务,去夏,苇滨河泄洪,也是他去监管,三伏的天啊,他一直守在堤上,事事亲察,处处严谨。”   郑其正听到这儿,神情若有所思。   “如今他任职期满,年后就要升调,他的继舅舅现在是吏部文选司的主官,都水司的主官对他也多有器重、栽培,估计升任员外郎是没跑了。”   “最关键的一条,是他这个人没有软肋,不贪财不好色,无父无母无妻小,家中只有继母和继妹,他不过分刚直,也不谄媚,是个刚而有曲、圆而不弯之人,平时对外应酬很少,极难拿捏。”   随着话音落下,众人脸上凝重起来。   郑其正沉声道:“都打起精神做事,要是伸了不该伸了的手,让人抓住了,我可保不了你们。”   “是!”   一晃,到了晌午放饭的时辰。   典吏得到郑其正的授意,前来寻李青辞:“大人,午膳已经备好了,请随小的前来。”   李青辞搓着手上的泥巴:“稍等。”   鞋上踩得都是淤泥,他找块石头蹭鞋。   简单处理一下,他拎着衣摆抖土,抬脚往帐篷走。   一进去暖和不少,不过比起上午,温度低了些,里头只剩俩炭盆,还都换成了黑炭。   郑其正叹气,一脸愁容:“李主事莫怪,河道账目吃紧,只备了粗茶淡饭,还望海涵。”   李青辞扫了一眼饭菜,笑着拱手:“同知大人过谦,此饭比起工部的廊餐也不遑多让。”   郑其正脸色一滞,他已经缩减了一半的用度,再差还怎么吃。   徐巡检笑着开口:“今日是李大人第一次莅临,饭菜多少要丰盛些,算是给您接风洗尘。”   李青辞眯眼笑着:“那就多谢诸位好意。”   几番推让,众人才次第落座。   李青辞自顾自吃自己的饭,丝毫没有开口交际的打算。   他是京官,这些是地方官,估计以后也不会打交道,何况他这次来就是为了揪他们的小辫子,客套再多,该得罪人还是避不过,费心周旋,何苦来哉。   跟不喜欢的人一块吃饭,李青辞总忍不住加快咀嚼速度,其余人都慢悠悠地吃饭,李青辞率先起身,朝诸位拱手:“我出去转转,诸位慢用。”   等他走后,郑其正看着碗里的饭菜,不禁直皱眉头:“多招些夫役,尽快完工,赶紧把这差使了了,以后每顿餐食,严格按照规制来。”   众人答话:“是,大人。”   李青辞走到夫役的大锅饭前扫了一眼,慢慢踱步回去。   进了帐篷,这些人刚吃完饭,李青辞笑着开口:“这些天有些燥,我吃得都上火了,夫役们吃的饭倒是清淡,以后不用特意备我的饭,我和他们一块吃。”   这话太直白不过,郑其正脸都黑了,偏偏没办法发作。   那些大锅饭层层盘剥油水是不争的事实。   缓了缓,郑其正端起茶呷了一口,和蔼道:“好说好说。”   晌午,大家有半个时辰的休憩时间。   李青辞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其余人互相对着眼色。   本想着回衙署歇息,等傍晚点卯再回来,这下算是泡汤了。   再不情愿,也得把面子活做了。   时辰一到,外面响起敲锣声,还有呼啸的寒风,李青辞缓缓睁开眼,拢紧披风,不紧不慢走出帐篷。   其余人捏着鼻子出去装模做样的巡查。   不过,该做的实事他们也没落下,毕竟这是自家门前的河,万一检修不当,倒霉的还是他们自个。   磨合了一天,对彼此的做事风格也了解了大概。   李青辞点了卯,策马离去。   帐篷内几人商讨一番,最后郑其正拍板:“都顺着他来,观他确实是个办实事的,这桩差事能办好,得实惠的还是咱们地方。”   “另外,过几日,领他去汇济渠看看。”   典吏目露狡黠,嘿嘿一笑:“属下明白了,这桩烫手山芋丢给他正好。”   ……   路上,李青辞骑得很快,生怕天黑前赶不到城里。   幸好一路通畅,天色刚擦黑时,他见到了城外候着的自家马车。   骑马真是个苦差事,大腿和腰又酸又疼,他扔了缰绳,抬脚跨上马车。   李青辞摘了手套,捧着手炉暖手,马车一路晃悠着回家。   等跨进院门,李青辞突然脸红起来,一天了,他总觉得舌尖还存留着冰凉坚硬的触感。   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   虽然上次被玄鳞那样……算是亲了,但是轮到自己做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   脚步踟蹰起来,李青辞慢吞吞地挪进正屋,只见内室一片昏暗。   思绪僵住,心倏地凉了,李青辞脸上的红晕在刹那间褪去。   以往他下衙回来,只要玄鳞在屋里,灯永远是亮的。   闭了闭眼,李青辞抬脚走进内室,就着外间的烛火,在昏暗中来到书桌前,打开蚌壳。   明亮的光一下子流泻出来,照亮屋内。   环顾一周,除了他,再无旁人。   床上的被子,还是临走前那副凌乱的样子。   恍惚中,李青辞身形摇晃,腿软得不行,猛地跌坐地上。   李青辞垂首扶额。   ……   不知过去多久。   外间响起声音:“老爷,晚膳好了。”   李青辞摁了摁眉心,撑着手臂爬起来,他解开披风,换下官服,来到桌前吃饭。   手指冰得发僵,几乎攥不住筷子,李青辞改用勺子喝汤。   鱼汤一如既往的鲜美,捞了捞碗底,空荡荡的,没有鱼肉。   最后,剩下的大半盆鱼汤一直没人喝,直到变凉、变腥。   李青辞洗漱完,坐在桌前看书,手里摸着那颗夜明珠,视线虚散着,落不到实处。   偶尔,回过神,便凝神看几个字。   一直等到子时,桌上的书连一页都没翻过。   李青辞闭了闭眼,朝床边走去,明日还要早起上衙,得睡觉了。   躺下翻了七八次身,头疼欲裂,困意汹涌,却依旧没睡过去。   又一次翻身,李青辞平躺着,伸手搭在额上。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人一走,得几天睡不好觉。   什么时候能习以为常。   什么时候能做到麻木。   李青辞蜷缩着身子,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半梦半醒,外间响起脚步声,又该起了。   李青辞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穿衣。   在车上吃完早饭后,短短眯了一会儿,出了城,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到帐篷里,照例寒暄一番,李青辞随着人视察河道疏浚进度。   晌午。   他来到大锅饭前。   锅里飘着油花,大勺翻动时,能看见零星肉沫。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菜里竟然舍得放油!”   “可不是,我还瞧见肉了呢!”   “这次衙门真是出了血本!”   “……”   几人嘻嘻哈哈,说着闲话。   李青辞缀在最后面,等人都走了,他过去打饭。   打饭的衙役见他穿着官服,又神色郁郁,不由得心惊肉跳,轻声问:“这位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李青辞道:“我来打饭。”   “啊?!”衙役看着锅里剩下的残渣,没敢真给他打饭,讪笑道,“大人你走错地方了,您吃饭的地方在那!”   衙役指了指帐篷。   李青辞道:“我以后就和夫役一块吃饭。”   衙役紧张地吞咽,纠结许久,到底没敢真给他吃饭渣。   他从一旁板子下拿出一个陶罐,从里头舀了满满登登的两勺菜搁进李青辞碗里,菜里掺杂着不少肉片。衙役一脸笑容:“这是留给巡逻衙役的饭,大人,您放心吃,都是干净的,”   李青辞抬眼看他,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筐里拿了一个糠饼,转身离去,走到一个夫役跟前停下,那人正在舔碗。   李青辞拨了半碗菜给他。   那人受宠若惊,一见是位穿官服的大人,倒头就要跪拜。   李青辞道:“不必,你自安心吃饭。”   说完,李青辞抬脚就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吃饭。   碗里的菜煮过头了,偏咸,味道一般,糠饼里几乎没掺白面。   这手艺比秦翠英还不如。   李青辞细细嚼着饼子,咽下去时,仍旧剌嗓子眼。   叹了口气,李青辞端着吃干净的碗,起身离开。   走到大锅前,见筐里还剩下半块饼子,他俯身拿起,朝帐篷里走。   里头诸位大人,都坐在椅子上喝热茶。   李青辞笑着问好:“诸位吃得如何?”   郑其正摆摆手,一脸苦意:“尚未饱腹,勉强有五分饱,账目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李青辞长哦一声:“可巧,我这还剩半块饼子,诸位分吃了吧。”   他先掰了一大块递给郑其正:“同知大人辛劳,怎能让您饿着肚子办差。”   郑其正神色一僵,随即笑着应和:“那真是多谢李主事美意。”   他收下饼子,面色如常地吃着,囫囵嚼了几口就咽,不料直接噎住,他用力拍着胸口,脸色涨得通红。   “同知大人!”   “我的大人哎,您老慢着点!”   其余人一哄而上,倒水的,拍背的,一副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   李青辞冷眼看着,笑道:“看把同知大人饿的,不嚼就咽了,同知大人都吃不饱,在座的诸位想必也是腹中犹饥。”   他掰碎饼子,一人递过去一块:“都赶紧吃吧,一会儿还得出去巡察。”   郑其正缓过神来,脸色难看极了。   这小子,竟如此下他的脸!   没等他发作,就听李青辞情真意切道:“李某不忍见诸位饥饿,这个差使还有月余才完,日子还长,明日我就去工部禀告实情,让主官向户部陈情,多给咱们拨些银子,最起码得让咱们吃饱啊。”   郑其正满腔怒火僵住,这要是报上去,那还得了!   传出去,他们贪财克扣到这种份上,到时候遂宁府丢人丢到京里去了!   他赶紧堆起笑意:“李主事,你放心,等会儿我就让人重新核对账目,说什么也要把饭钱挤出来,只要您在这监管一日,保管您吃饱吃好。”   李青辞一脸感动:“如此太好不过,多谢同知大人为下官们着想。”   郑其正笑得咬牙切齿:“好说好说。”   李青辞微微一笑,翩然离去。   等他离开后,郑其正猛地拍桌,怒喝道:“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炊房是谁负责的?跟蝗虫过境似的,恨不得搜刮干净!圣上体恤爱民,真捅上去能有好果子吃吗,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众人压低脑袋,均沉默不语。   这种事大家都参与,都分钱。   郑其正扫视众人,神色严峻:“你们平日如何我心里有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次沙英河检修,那是上朝过了堂的差使,要是办不好,以后就别干了,回家种地去吧!”   一位县丞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卑职们晓得厉害,这就着人整改。”   郑其正长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两分:“除了膳食,还有疏浚用的筏子、长柄斗勺等用具,一律按拨派的银子采买。”   “谁要是掉进钱眼里,敢以次充好,影响了工期,回去我就向知府大人禀告,到时候丢了官、免了职,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过诸位。”   “是,大人。”典吏扶着他坐下,“您老消消气,这就着人去改。”   第二日。   李青辞去打饭时,伙食又提升了一截,糠饼里也掺了一部分白面,没那么剌嗓子了,此外,还多架起了三口大锅,里头熬着菜汤,锅里的两根大棒骨看着极其显眼。   见此情景,李青辞也知晓分寸,这是到极限了,他没再抓住不放。   水至清则无鱼。   他打饭时,先沿着所有大锅走一遍,底下人拿不准他到底在哪口锅吃饭,只好事事做好,菜都是洗了三四遍,确保没有泥沙。   见他又和夫役一同吃饭,一位官员忍不住讥讽:“这位李大人,面子活做得真漂亮!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郑其正闻言冷笑:“你也去学他。”   这人面色讪讪:“同知大人,卑职年纪大了,那些糠饼吃下肚,不好克化。”   郑其正一摔袖子:“那就少说些拈酸吃醋的话,风大,别呛了喉咙!”   这人老老实实低头吃饭,没再言语。   下半晌,李青辞依旧站在河坡,期间来回走动,查看疏浚详情。   帐篷里的几个人对了下眼神,猜测着李青辞能装多久,这天寒地冻的,晌午在外头吃冷饭,这又顶着寒风吹。   一人挤眉弄眼,要是他病了,大家都松快了。   其余人笑而不语。   郑其正没管他们,他整理好官帽官服,往袖中揣个手炉,抬脚走出帐篷。   剩下的人一脸苦意,不情愿地往外走。   郑其正来到李青辞身边,笑着说:“李主事辛劳,回帐篷喝口热茶吧,这里我们盯着呢。”   李青辞欣然作揖:“多谢同知大人体恤。”   他回到帐篷,坐在火炉前喝水。   郑其正那些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在地方历练多年,身上都有真本事。   虽小节有损,但大节无碍。   这两日,他学到不少东西,先贤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很多事只有亲身见过才懂,像他以往坐在衙署只翻阅公文,两厢对照,不免有井底之蛙之感。   感叹中,视线落在身前的墨色披风上,不由得思绪翩飞。   长于天地间,徜徉于江河湖海的蛟龙,日常所见皆是广阔天地,确实不会安于一隅。   可是……   李青辞低下头,神情晦暗。   风吹过,呼啸不止,像是谁在呜咽。   临到傍晚点卯,一行人聚在帐篷里,各自汇报今日的进度,简短讨论需要整改的地方,又商定好明日的任务,便四下离去。   李青辞到家后,先喝了碗热茶,然后认真吃饭,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添了两碗米饭。   在院中消食时,两条腿又酸又软,今日走得路远,又一直站着,感觉脚都肿了。   回想起以前,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一天能走三四个时辰,也不怎么歇,到了晚上依旧生龙活虎。   哪像现在,虚得不行。   李青辞叹了口气,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睡了一夜,也不解乏。   李青辞撑着疲累的身体起床,顶着寒风骑马,心里止不住地庆幸,还好玄鳞给他做了这个披风。   晌午放饭时,差役看见李青辞已经波澜不惊,毕竟一连半个月,这人天天来打饭,再稀罕的物也看腻了。   李青辞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吃饭,咬着糠饼快速嚼着,手里的饭菜已经温凉,得赶紧吃。   突然,他嘴里的饼子被薅走了。   “这什么玩意!”玄鳞蹲在他身后,摸着他的脑袋,拧眉道,“又凉又硬,能吃吗?”   李青辞僵住,手都端不稳碗。   他竭力维持平静,想显得若无其事一点。   这时,他手里的碗也被拿走,耳边又响起嫌弃的话语:“你怎么吃这种东西,没钱了?”   他抿着颤抖的嘴唇,低头道:“有钱,现在大家都吃这个。”   玄鳞伸进衣领,摩挲他的脖子:“别吃了,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脖颈传来微凉,激起一阵阵颤栗,李青辞又压低脑袋:“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玄鳞语气不屑,理所当然道:“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你是我的小崽儿,有我养着你。”   他抬手把饼子和碗扔了,速度太快,李青辞都来不及阻止。   随后,玄鳞拿着一个绿筒子搁在他眼前:“吃这个,里面有栗子,我让松鼠精摘的,每一颗都又甜又糯。”   时隔数十年,又一次见到这个绿筒子,李青辞心里情绪莫名,自己也分不清,他接过来,触手温热。   玄鳞掏出木勺给他:“给你新做的,之前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拿出来就朽了,软趴趴的。”   普通的木头放了十来年,腐朽也是正常。   李青辞拿着勺子喝汤,里头的肉很烂糊,很轻易就能和骨头分开。   他慢慢嚼着,低声问:“你去哪了?”   玄鳞啧了一声,语气透着不悦:“出去溜达一圈,没找到好水,逮了只肥鸟就回来了。”   附近的河湖都很脏,人也多,他觉得恶心,没下水,找了个大树打盹,压下情欲就走了。   李青辞嚼着甜糯的栗子,转过头,盯着他问:“你出去,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玄鳞语气随意:“就离开一会儿,有什么好说的。”   再说,那种情况,他也顾不上。   李青辞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容嘲讽,他转回头,没再言语。   玄鳞见状,皱眉道:“又怎么了?”   李青辞闭了闭眼,平复心绪:“没什么,烫到嘴了。”   玄鳞立刻扳过他的脸:“烫哪了?我看看,应该不会啊,以前都是这个温度。”   语气关切,带着明显的担忧。   “怎么回事?你嘴巴变嫩了?”玄鳞掐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嘴。   李青辞挣动,推开他的手:“没事,已经好了。”   “娇气!”玄鳞语带嫌弃,哼笑里带着不自知的宠溺,他拍着自己的大腿,“过来坐这儿,我抱抱。”   李青辞闻言顿住,抬眼环顾四周,远处不少人,他心下踟蹰。   玄鳞不耐烦了:“快点!他们看不见你。”   李青辞攥紧手,耳根泛起薄红,他慢慢挪过去,坐在玄鳞腿上。   刚坐下,玄鳞就颠了颠腿,搂着他的腰,嫌弃道:“穿这么多,跟没抱一样。”   李青辞道:“那你松手别抱了。”   玄鳞啧啧:“算了,先凑合着吧。”   李青辞低头吃饭,一旁的视线存在感极强,玄鳞几乎贴着他的脸看他。   他遭不住,内心也不解:“你看我干什么?”   玄鳞掐他的腰:“这就咱俩,我不看你看谁。” 第49章   李青辞推远玄鳞的脑袋:“你别凑我这么近,我都吃不下饭了。”   玄鳞一听,怒了:“我是长得恶心还是怎么着,就这么膈应你?”   李青辞无奈,凑上去贴他的脸,轻声解释:“不是,没有人会在旁人吃饭的时候,凑到别人脸前盯着。”   玄鳞冷着脸道:“我不是人,少拿你那套糊弄我。”   李青辞叹气:“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玄鳞语气暴躁起来,“你怎么这么多事!吃你的饭吧!”   李青辞抿着嘴,没敢再吭声。   玄鳞重重哼了一声,一脑袋砸在他肩上。   肩膀好沉,像压了块铁疙瘩,不过,勉强能撑住,李青辞保持这个姿势不动,换只手拿勺子,慢吞吞地吃饭。   勺子里板栗散成两瓣,李青辞先吃了一瓣,眼睛不由得亮起,笑着跟玄鳞说:“这个好甜好糯,你尝尝。”   “我不吃!”玄鳞语气不怎么好。   李青辞抖了抖肩,放轻声音:“吃嘛~”   “真烦人!”玄鳞不情愿地把喂到嘴边的板栗吃了。   回回都这样,把他惹生气了才知道撒娇卖乖。   李青辞笑了一声,继续认真吃饭。   玄鳞从身后圈着他,下巴垫在他肩膀,低着头剥板栗。   没一会儿,李青辞腿上落了一堆板栗壳,这会儿,他已经吃完饭了,两只手都闲着,便绞着玄鳞的头发玩。   渐渐,手上力道越来越轻,李青辞意识涣散,困意汹涌。   正当他要安然入睡时,突然响起敲锣声。   尖锐刺耳,扰得人心烦、焦躁。   李青辞惊了一下,极不情愿地睁开眼,一脸苦大仇深。   好困,不想上值,想回家睡觉。   他皱着脸坐起来,半道被玄鳞摁回去了:“看看这小脸耷拉的,走,我带你回家睡觉。”   说着,玄鳞抱起他就要走。   他连忙阻止,急切道:“不行不行,快放我下来!”   玄鳞搁下他,诧异道:“怎么了?”   李青辞赶紧整理衣衫:“下半晌,我得去汇济渠巡察。”   玄鳞道:“不能不去吗?”   李青辞摇头:“不能,都跟旁人都说好了,而且这是我职所当为的事。”   玄鳞啧了一声,语气无奈。   李青辞往远处瞧了一眼,夫役陆陆续续开始上工,他得回去了,抓住玄鳞的手攥了攥:“你回家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玄鳞低头看他,嗯了一声。   李青辞定定看着他,叮嘱道:“就在房里等我,哪都别去。”   “知道了!”玄鳞捧着他的脸揉捏,理好他蹭乱的头发,又掐弄他两下脖子,才带着烦躁离开。   等黑色身影消失后,李青辞站着没动,等脖子、脸颊的触感消散后,他不高兴地踢散一个土块,怏怏地朝帐篷走。   一行人在里头等他,郑其正朝阳源县县丞徐子禄看去,徐子禄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郑其正捋了把胡子,和颜悦色道:“李主事,你且去吧,我着人给你画卯,免得你来回折返。”   李青辞笑着应和:“好,多谢同知大人。”   汇济渠是从沙英河分出的三条干渠之一,用以阳源县的农田灌溉和生活日常用水,也承担防洪蓄水以及漕运之责。   李青辞已经看过其余两条干渠,李青辞对此比较熟悉,点了阳源县的县丞和河道巡检,外加四个衙役,便策马离去。   到了地方,李青辞想速战速决,他免了一切寒暄,令负责汇济渠疏浚的工房典吏呈报实情,他边走边听。   前方是大坝,坝有两边。   阳源县丞徐子禄,缀在李青辞身后,朝那个典吏使了个眼色。   典吏躬身向前,引着一行人上坝,走向另一侧。   李青辞察觉不对,他们没必要过坝,在哪边看都一样。   他侧目看向身后几人,挑了下眉,佯装不知。   过了坝,一行人沿着河堤继续走着。   走了片刻,发现不远处出现一片漩涡,循着看过去,只见这侧河堤被豁开一个口子。   李青辞心中了然。   他当作没看见,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另一侧。   身后人拿不准他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没看见,互相对着眼神,皆有迟疑之色。   李青辞指了指身后:“去那头看看疏浚的进度。”   徐子禄见他抬脚要走,定下心神,怒声高喊:“大胆!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此决堤引水!”   上任工部尚书,得上谕,命人在堤坝上立碑,告知沿河居民不得在河道附近耕种、建房、置坟、取土、开沟引水。   李青辞心里冷笑,这私筑的土坝,看样子最起码有两月之久。   京畿地区河流,主支河道在沿岸河堤,每里设两名差役,分支河流每里设一名差役。   每日早、中、晚间,要按时巡逻堤岸,尤其在汛期,着人换班,必须时刻守在河旁,如有懈驰、擅离者,严拿处死,为官不尽职者,连带罚之。   这么大个土坝横在这儿,除非巡逻的差役是个瞎子。   李青辞转过身,面露冷沉之色:“汇济渠乃沙英河干渠,承蓄水泄洪之责,在此堤开沟引水,实不可取!”   “如遇有水涨,导致溢决堤岸、危及京城,定当严惩!”   他看向徐子禄:“徐县丞,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啊?怎么是这个走向。   徐子禄苦着脸上前,哀声道:“李大人,此事,卑职并不知情啊。”   李青辞反问:“是吗?那土坝不是一两日之事,每日巡逻的差役没有上报吗?”   “李大人,这个嘛,卑职尚不清楚,待我过后仔细查问底下人。”徐子禄含糊带过,接着严正语气,“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拆除这个土坝,修补河堤。”   李青辞笑了一声,并未接茬,冷着脸看他:“一句不知情免不了你的罪责,你身为阳源县县丞,掌全县水利一事,此事你脱不了干系,最差也要治你懈职之罪。”   徐子禄越听越心惊,这跟他们设想的不一样啊!   李青辞不应该是见到土坝大怒、当即责问筑坝之人吗,这怎么怪到他头上了!   徐子禄连忙告罪:“此事,卑职却有失察之罪。”   旋即,他打量着李青辞的脸色,试探口风:“可您才是此次沙英河疏浚的监管官,这土坝一日不拆除,若出了意外,恐怕您也难逃干系。”   李青辞挑了下眉:“行,本官今日责令你们拆除此坝,并将此事记录在案,若日后再出了岔子,就与本官无关了。”   他命令衙役:“你们现在就去拆除土坝。”   “是,属下领命。”   衙役嘴上应承,却都站在原地没动,他们神色犹豫,眼神在李青辞和徐子禄之间徘徊。   徐子禄心里愈发焦急,只拆这一次,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到时候李青辞拍拍屁股走人了,知府大人怪罪起来,他们首当其冲。   李青辞扫视他们一圈,淡然道:“此事我已知晓,且当即下令拆除,但你们阳源县衙不听令,此事就与本官无关。”   “天色不早,本官要回了,诸位请便。”   说完,他转身就走。   “李大人!”徐子禄上前追他,“您不能走,您走了这土坝可怎么办,等工期结束您也没法交差啊。”   李青辞脚步不停,神色淡然:“我奉命监管沙英河疏浚,汇济渠只是其分出去的支流,实论起来,并非本官职责所在。”   “按大雍律例,它归你们地方县衙管,真出了事,上头也怪不到本官身上。”   “再者,此事并非本官视而不见,是你们不听令,我不治你们抗命不敬之罪,已是本官仁慈。”   这个道理徐子禄焉能不知,可他也没法子啊。   他快步行至李青辞身前,拦住他,深深作揖:“李大人,您留步。”   李青辞心中不耐,他们明摆着给他设套,想把这桩棘手的事栽在他头上。   他冷下脸,沉声喝斥:“让开!”   不料,徐子禄跪下了,其余衙役也都跪在他身前。   徐子禄颔首作揖:“此事还请李大人从中转圜。”   李青辞垂眼看去,站着没作声。   徐子禄向他说明内里详情:“这个土坝是附近张家村的张有良私筑,他是此地的乡约。”   “此前,我们已经拆除过一次土坝,且每回巡河官员遇见他开坝引水,都会劝告,可实不奏效,他屡屡再犯。”   李青辞神情不变,语气淡漠:“你身为县丞,一个乡约还管不住吗?”   “大雍律法载有明文,私决河防者杖一百,入狱服刑十载。”   “你拿人问罪即可,这有何难。”   话落,徐子禄吭吭哧哧,言语含糊道:“张有良和我们知县是儿女亲家,他女儿是知县夫人。”   徐子禄也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河堤皆铺设青石,坚硬寒凉。   李青辞叹了口气,俯身扶起他:“你起来慢慢说,还有什么隐瞒的,如实呈报。”   徐子禄满面愁容,还有羞惭,这事是他们做的不地道,可他们也有难处。   李青辞转过身,朝土坝走。   众人起身跟随其后。   这事肯定还有隐情,同知大人必定知晓此事,徐子禄受制于知县,可同知大人高出知县两品,又是府里的官员,不可能畏惧一个知县。   徐子禄哀叹一声,语气充满无奈:“知县的长女,嫁给了知府的长子。”   张有良,女儿是知县夫人,外孙女是知府的长媳。   李青辞听完,心叹果然如此,若非和知府有关,同知大人不可能当瞎子。   徐子禄指着远处:“那就是张有良的宅子。”   李青辞循着看去,看规制,最起码是个三进九院的宅子,比他家东西两院加一起还阔绰不少。   徐子禄道:“大人,你目及之处,皆是他的田地,足有百亩之数。”   “天旱时,他时常开沟引水,浇灌农田、菜园,挤占其余村民的定量,村民民怨沸腾,来县衙上报陈冤,卑职也想替他们做主,可有心无力啊!”   他之前屡次劝阻不成,又适逢端午汛期,怕出了事,只好夜里带人拆除堤坝,结果第二天,当着众人的面,知县给了他好大的没脸。   李青辞听完,望向眼前的河渠,沉默着没作声。   徐子禄苦笑一声:“张有良伺候一手好瓜果,每月都会给知府家里送新鲜蔬果,同知大人曾向府台大人隐晦提过,府台大人给他一筐甜瓜,说是儿媳家里送来的,让他尝尝鲜,就这么被堵住嘴,同知大人没再提过。”   李青辞收回视线,转头看他,轻笑道:“那你等一个机会,或者制造一个机会,出了事,就什么事都没了。”   明明是带笑的温言轻语,徐子禄却听得心惊,他腿都软了,恐慌道:“可不敢可不敢!卑职担不了这么大的干系。”   若是汛期决堤真出了事,知县、知府受不受牵连他不知道,沿河的百姓肯定要遭殃,河道巡检、巡逻堤岸的差役,哪个都难逃干系,两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青辞漫不经心道:“又不是非得搞出大动静,掐好分寸,适当即可。”   徐子禄听完,心凉了半截。   他们都只当李青辞为人清正,才当官几年,心中尚存热诚,是个愿意为民办实事的,这才诳了他来,想让他出头解决此事。   哪成像这人面慈心黑,竟是个冷漠薄情的。   这个分寸哪有这么好掐,万一出了纰漏,少说也要毁去百顷良田,波及数千百姓。   徐子禄满脸恍惚,踉跄着倒退两步,身后的衙役赶紧扶他,一行人惊惧地看着李青辞。   李青辞见状,偏过头,倏地一笑。   不禁吓。   倒还有几分良心。   他看了眼天色,拢着披风,施施然道:“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一行人噤声,徐子禄紧张地吞咽,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李青辞不想跟他们耗下去了,沉声道:“说!”   徐子禄缓了缓气,定下心神,躬身作揖:“卑职烦请大人查处此事,以工部监管之名,责令其拆除土坝,送其入阳源县大堂过审,彻底绝了他开沟引水的心思,若……若知县、知府怪罪下来,请……请……大人……”   最后几句,他说得极其艰难,到了也没说完整。   李青辞笑着替他补足:“若他们怪罪下来,让我担着。”   “知县品级不如我,奈何我不得,若府台大人怪罪下来,反正我是都水司京官,奉命办差,得罪了他也影响不大,是这个意思吧。”   徐子禄面上羞愧,低头不语。   李青辞道:“行,这事我担了。”   他转身往回走:“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本官持符牌,调几名漕军前来查问,不牵涉你们。”   徐子禄闻言大喜,跪地参拜:“卑职代此地百姓,磕谢李大人!”   李青辞坦然受之:“本官先行一步,该放衙了,各自回家吧。”   说完,他大步离去,没再管身后的人。   回到坝前,他翻身上马,朝城里而去,行至河堤主道,已四下无人,他扬起马鞭正要疾驰。   突然,手里一空,鞭子被抢走了。   同时,他腰间一紧,后背陷入一片宽阔坚硬。   耳边响起懒洋洋的笑声:“跑这么快干什么,眼都睁不开了。”   疾驰的高头大马转为小跑,周身的冷风一下子消弭。   李青辞愣愣地回过头,就见玄鳞含笑看着他,朝他脸上吹了口气。   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冰凉的脸颊如被春风拂过。   冷意散去,只剩温暖。   玄鳞单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扳他的脸,迫使他脸颊朝上,玄鳞低头打量他,问道:“刚才慌什么呢?急匆匆的。”   李青辞抿了抿嘴,双手握住他的小臂:“现在天黑得快,我怕天亮前赶不回城里,还有,我想早点回去见你。”   玄鳞挑了下眉,露出得意、愉悦之色,他用指腹蹭了蹭李青辞的脸蛋:“不用怕,我来接你。”   李青辞歪头埋在他掌心,低声问:“你能一直来接我吗?”   玄鳞哼笑:“看你表现,我考虑考虑。”   李青辞哦了一声,放松全身倚靠在他怀里,用脑袋轻蹭他的下巴。   玄鳞舒坦地眯起眼,很是受用,压着他头顶磨动:“不错,很乖,以后这时辰我还来接你。”   李青辞仰头看去,这时玄鳞低头看他。   四目相对,视线着胶,呼吸交缠,有什么在碰撞、涌动。   噗通……噗通……   李青辞怔愣着浸没在潮热的呼吸里,他莫名觉得上不来气,心慌得厉害。   忽地,玄鳞低低笑了一声,自他嘴里呵出的气息,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味,萦绕在两人周身。   他又压低脖颈,按着李青辞的嘴唇揉弄,几乎贴着李青辞的脸说话,声音沉哑:“小崽儿,再舔舔我。”   李青辞猛地闭上眼,转头埋在他肩上,闷声道:“回家再舔吧。”   玄鳞没说话,伸手抚弄他露在外面的嫣红耳垂。   少顷。   玄鳞无奈一叹:“好,由着你。”   他搂紧怀里的人,俩人共骑一乘,慢慢朝回走。   直到天色灰暗,视线模糊不清,李青辞才抬起头,他捂着仍在发慌的心口,敛着眼皮,轻声抱怨:“都怪你,我刚刚拧着腰了。”   最起码有一刻钟,他都折着身子闷在玄鳞肩上,现在只觉得腰身难受。   玄鳞哼道:“该!谁让你对着我别别扭扭的,脸皮越来越薄,也不知你怎么回事。”   原本稍显急促的心跳,倏地停跳一瞬,然后低落地跳动。   李青辞抿着嘴没吭声。   玄鳞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之前住在洞里,你天天光溜溜的泡在池子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让我给你搓背,也没见你别扭。”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李青辞拍开他的手,脑袋转到一旁,不让他摸,“你又没给我搓,还说我事儿多。”   “你事儿不多吗?”玄鳞扳过他的脸,低头看他,“现在动不动就给我甩脸子,摸你两下就面红耳赤的,别扭着不让碰,都是给你惯出来的臭毛病!”   李青辞抬眼直视他:“那你要怎么做?”   玄鳞冷哼:“回去狠狠抽你一顿,打疼了就老实了!”   李青辞翻了下眼皮,扭过头不理他:“你舍不得打我。”   无关男女情爱,玄鳞很疼爱他,他知道。   就像韩元宝犯了错,静婉气吼吼地说要打他,其实静婉每一次都是轻拿轻放,根本没用力气。   玄鳞啧了一声,目露无奈和宠溺,小崽子早就恐吓不住了。   不过,他还是要维持自己的威严,否则小崽子更是得寸进尺,以后说不定脸都不让摸了。   这次,非得治治他。   玄鳞冷下脸道:“蹬鼻子上脸!好好珍惜你现在的屁股,回去扇不疼你,我就认你当爹。”   李青辞猛地绷紧腰腹,立刻软下嗓子,抓着他的手小声哀求:“玄鳞~我错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玄鳞甩开他的手,置若罔闻。   李青辞凑上去贴他的脸,努着嘴道:“玄鳞~回去别扇我好不好?明天我还要坐车骑马呢。”   玄鳞冷哼:“这会儿气焰不嚣张了?”   “不了,不敢了。”李青辞持续蹭他的下巴,“我已经学乖了,你原谅我吧。”   “晚了。”玄鳞扔了缰绳,抱着他翻身下马,朝马车走去。   李青辞顾不得认错,赶紧闭上嘴,怕人听见他这么没骨气的话。   等到了车里,他继续小声哀求。   玄鳞依旧不为所动。   李青辞也求累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扭头转向一边。   他就不信,玄鳞真舍得打疼他。   到时候,一扇他,他就装哭。   ……   床上视线明亮,将人影照映得十分清晰。   “呜呜……”李青辞被迫趴在玄鳞腿上,哭得哽咽,双眼红肿不堪,他背过手拍玄鳞,一个劲儿地求饶,“我真的知道错了,别打了,好疼……”   玄鳞没理会,扼住他乱挥的手腕,将人摁住,抬手又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李青辞哭得抽抽,真的好疼,还有难堪和羞恼,逼得他眼泪止不住地流。   “别打了,我疼,玄鳞我真的疼……呜呜呜……”   哭得真情实感,听起来是真的委屈、难过,不是假惺惺的干嚎。   玄鳞拊掌在他臀瓣,刚挨着,李青辞就直打哆嗦。   掌心下的皮肉,浮着一片深色糜红,热得发烫,上方的后腰和底下的腿肉,满目白皙,衬得中间那块红得发艳。   玄鳞支起一条腿,撑着脑袋,垂眸看着,忽然心生感慨。   这颜色真漂亮!   下一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听着小崽子哭,他也心疼。   叹了口气,他伸手拂过,带起一阵颤抖。   李青辞脸闷在下面,攥着被子哭得声音都哑了:“你竟然真打我!”   玄鳞弯腰抱起他,搂在怀里,擦他脸上的泪痕,命令道:“看着我!说,对我还别扭吗?”   李青辞根本不敢睁眼去看,眼下,他身上未着寸缕,贴着的是同样光滑的皮肤。   李青辞崩溃了,他哭喊道:“玄鳞,你这是要干嘛呀!”   “我就说了一句不该说的,你就这么打我!你竟然真舍得打疼我!”   李青辞委屈极了,闭着眼伤心淌泪,他没想到玄鳞对他这么狠心。   一点都不心疼他!   “你走开!”李青辞狠狠推他,“我现在讨厌你,不想你碰我!”   被指责、被控诉、被抗拒。   玄鳞无力地叹了口气,小崽子始终跟他隔着一层。   为什么?   玄鳞把他箍住,盯着他问:“为什么不想让我碰?”   “你为什么这么打我?你怎么能这么打我!”双手被扼住,李青辞用脑袋撞他,“走开!”   玄鳞烦躁又无奈:“别哭了,现在不是没打你吗。”   李青辞心里完全崩溃。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都这么大了,却被人扒光衣服,按在腿上扇打。   哭泣、求饶都没用。   李青辞遮住脸,哑声哭诉:“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玄鳞摁了摁眉心:“至于吗,哪就狠心了,没破皮、没流血,你别太娇气。”   李青辞转过头,避开耳畔的声音。   玄鳞见状,忍不住又开始斥责:“谁让你不听话,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李青辞不明白,他还不够听话吗。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算乖!”   玄鳞揉捏他的耳垂:“不要排斥我。”   李青辞听完,内心生出一股荒唐,不可置信道:“我排斥你?玄鳞,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玄鳞扣住他的后颈,贴着他的脸问:“刚才,我只是说了一句让你舔我,你就害羞,面红耳赤的,躲着不肯看我。”   “要是你乖乖舔我,顺着我,怎么会挨这顿打。”   李青辞闭了闭眼,满心无力,这根本就说不通。   玄鳞察觉到他的抗拒,心下迷茫。   他拢紧怀里的人,低声喃喃:“小崽儿,我对你不好吗?”   哽咽顿住一刹,李青辞瘪着嘴说:“……好,你对我很好。”   玄鳞嗯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亲?”   “亲!我跟你最亲了!”李青辞顾不得其他,摸索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我早就把你看作我最亲的人。”   玄鳞脑袋后仰,看着脸前依旧双眼紧闭的人,抹去他眼尾的泪珠:“睁眼,看着我说。”   李青辞紧紧攥着手,脑袋垂着,迟迟没有睁眼。   玄鳞抚摸他光裸的脊背,李青辞忍不住颤抖。   玄鳞扯唇笑了一声:“看,我一摸你,你就僵硬、发抖,一身抗拒。”   “你嘴上再怎么说得花言巧语,可是身体做不了假,你跟我不是最亲的。”   世上什么的样的关系,才能达到玄鳞说的那种亲呢。   赤裸着坦诚相见,亲密的相拥缠抱甚至唇齿相缠,却没有情爱。   李青辞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关系套在他们身上。   父子、兄弟、朋友,都不会这样。   夫妻吗?   他将玄鳞看作妻子,视为心爱之人。   可是玄鳞呢?   李青辞忍不下去了,他睁开眼,直直看着玄鳞:“你喜欢我吗?”   玄鳞啧了声:“废话,不喜欢你,我留在这里干嘛。”   李青辞追问:“是真的喜欢吗?”   “是!”玄鳞搂着他拍了拍:“小崽儿,我真的喜欢你,乖,别哭了。”   李青辞看着他的神色,心下无力,他低声喃喃:“不是这样的喜欢,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玄鳞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道:“喜欢就是喜欢,还分什么这样、那样,有区别吗?”   李青辞闻言抬头,眼神定定落在他脸上。   暗金色眼睛里带着坦然的笑意,微微挑起的眉峰,显示他的不以为然。   李青辞缓缓坐直身体,挺起胸膛,看着他问:“我现在这样,你想对我做什么吗?”   玄鳞扫了他一圈,哼笑道:“放心,别害怕,我不打你了。”   李青辞摇头,缓缓倾身,靠近他的脸:“你想亲我吗?” 第50章   “亲?亲哪?”玄鳞扶着李青辞的脸,左右看着,见他眼睛红肿,便凑上去舔了舔,“好了,眼睛不疼了吧。”   依旧是这么坦然的神情、随意的语气,好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李青辞心里再次翻滚巨浪般的失落,他不甘心。   他想要玄鳞爱他。   “又怎么了?”玄鳞语气无奈,揉着他的脑袋,“都亲你了,眼睛已经给你舔好了,为什么还耷拉脸?”   李青辞鼓起勇气,再次问他:“你们蛟会成亲吗?”   玄鳞皱起眉:“不会,谁没事折腾那玩意儿。”   李青辞道:“那你是怎么来的?你父母怎么生的你?”   玄鳞啧了一声,神情烦躁:“我怎么知道,当时还没我!”   李青辞换了种说法:“你们公蛟和母蛟,如果互相喜欢,接下来会做什么?”   玄鳞哼笑:“交尾呗,什么时候腻了就分开,然后换下一条。”   李青辞怔住:“啊?不成亲吗?这么随便吗?”   玄鳞抬手捏他的脸:“我们跟你们人不一样,不会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龙性本淫你知道吧,蛟、蛇、螭、虺,都是一样的,每到春情期都会和很多妖交尾,乱七八糟的,情欲上来就缠在一起,等情欲下去,就一拍两散。”   李青辞回过神,盯着他问:“那你呢,你也是吗?”   所以上次玄鳞缠他,只是因为玄鳞情欲上来,而他恰好在身边躺着。   “我?”玄鳞挑了挑眉,“我没什么不同,天性如此,况且淫也不是坏事,跟吃饭喝水一样。”   李青辞猛地攥紧手,心下一颤:“所以,你只是没成亲,但你和很多妖交过尾?”   “那倒没有。”玄鳞道,“我当时一心修炼,不想破了元阳,后来修为上来,情欲能随意压住,就没想过这事,我也更喜欢自个待着。”   说到这儿,他眉心紧锁:“我之前见过一种蛇群,春情期的时候全缠在一起,好多条滚成一团,不知道进去谁里边,也不知道进来的是谁,看着我眼睛疼,气味熏得我恶心。”   李青辞听得也直皱眉,不过,他看着玄鳞脸上的嫌弃,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淫不是坏事吗?”   玄鳞道:“不是一回事,我要是喜欢一条母蛟,就把她带在身边,春情期只会一直缠着她交尾,这也是淫。”   “情欲上来拉一条母的就缠上去,我不喜欢这种淫。”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心里酸涩难忍:“如果你找到喜欢的母蛟了,是不是会一直陪着她,就不来找我了。”   玄鳞觉得好笑,拍拍他的脸:“净想些没用的,庸人自扰说的就是你。”   “你当母蛟那么好找啊,世上的蛟很少的,我活这么久都没遇见过几条,不知道藏在哪个洞里修炼呢。”   李青辞坚持道:“如果你明天就遇到了呢,你会跟她走,还是留在我这里。”   玄鳞皱起眉,搂着人躺下:“没发生的事,我从来不想,行了,睡觉吧。”   李青辞挣开他:“你喜欢一条母蛟,你会想和她交尾,我呢,你刚刚说喜欢我,你想和我交尾吗?”   玄鳞愣住。   李青辞盯着他问:“玄鳞,你想和我交尾吗?”   玄鳞回过神,眼中浮现迷茫,他低头去看李青辞的小腿。   光滑的,没有凹陷的鳞片,没有接纳他的地方。   他摸了摸李青辞的脸:“小崽儿,你是人,还是公的,我要交尾的只能是母蛟,你不行,咱俩交不了尾。”   李青辞抿着颤抖的嘴唇:“那你能像喜欢母蛟那样喜欢我吗?”   “当然不能。”玄鳞语气理所当然,“你又不是母蛟。”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李青辞一拳砸在玄鳞胸口:“你以后别再说我跟你不亲,你对我才不亲!”   玄鳞捞住他砸红的手揉着,皱眉道:“我还要怎么跟你亲,我对你还不够好吗,现在你打我,我都跟你不计较,换别人,我早弄死他了。”   李青辞又扯回那个话题:“就现在,你有喜欢的母蛟,你和她最亲,还是和我最亲?”   玄鳞不耐地啧了一声:“没有这个母蛟,你别胡搅蛮缠。”   李青辞甩开他的手:“你回答我!”   玄鳞翻身坐起来,伸手摸他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翻来覆去说这么多胡话,又得病了?”   李青辞忍不住抬脚踹他:“别碰我。”   玄鳞伸手箍住他,冷下脸道:“别闹了!还想挨打是不是?”   “你打!你打死我!”李青辞瞪着他,一脸倔强,“你有喜欢的母蛟,你会打她吗?”   玄鳞懒得跟他废话,朝他吹了口气。   李青辞眼皮颤颤,当即软下身体,昏睡过去。   玄鳞搂着他,恨不得拿鞭子抽他。   将人翻过来,看向他身后,两瓣又红又肿,这会儿巴掌印都浮起来了。   玄鳞搓了搓手,叹了口气,劲儿用大了。   伸手让小崽子趴好,他化为原形,低下头颅。   ……   这一夜,李青辞睡得格外沉。   醒来时,恍惚着不知今夕何夕。   他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不由得生气。   没等他埋怨,发现身上空空,很轻松,没有束缚。   李青辞慌了。   他赶紧打开蚌壳,一把掀飞被子,在床上翻找。   没有黑色的踪迹。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听得人心里不适。   李青辞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像浸在水里,双脚还绑着大石头,拖着他往水底沉。   李青辞感觉自己要被憋疯了!   他用力撕扯着毯子,发泄自己的愤怒。   突然,他后脑勺被拍了一下。   “你又抽什么疯?”   李青辞僵住,他猛地转头,朝着男人怒喊:“你去哪了!!!”   “瞎叫唤什么。”玄鳞拧着眉看他,“我去给你弄饭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李青辞满心怒意,抬脚去踹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玄鳞啧了一声,攥住乱蹬的脚踝,把人拖过来。   李青辞用力挣扎,使劲儿踹他:“松开我!”   “老实点!”玄鳞掐在他腋下,抱他起来,“闹什么脾气,快点换衣服洗脸,等会吃饭。”   这副无所谓、不甚在意的态度,让李青辞心里颓然。   他忽然泄劲儿,搂着玄鳞脖子,委屈道:“我以为你又走了。”   “走了又怎么样,又不是不回来了。”玄鳞走到榻上,拍拍他屁股,“别黏糊了,下来穿衣服。”   李青辞愣住,屁股竟然一点都不疼了。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你做了什么?”   “什么?”玄鳞语气疑惑。   李青辞蹬他屁股。   “这个啊。”玄鳞笑了起来,拍着李青辞的屁股说,“是不是不疼了,我给你舔的。”   李青辞瞪大眼睛,僵在原地,神情如遭雷劈。   玄鳞还在低笑,轻声说着话:“以后别说我不心疼你,哪舍得真让你一直疼着。”   李青辞心里翻江倒海。   这件事冲击太大,导致他脑子负荷过重。   麻木了。   他愣愣地从玄鳞身上下来,双眼空洞无神,呆板地扯过衣裳套在身上。   “你是傻了吗?”玄鳞拧他的脸,“袖子套错手了。”   “啊?啊!哦……”李青辞一脸茫然,呆呆地换袖子。   套了几次都进不去。   玄鳞着实看不过眼,嫌弃地啧了一声。   扯过他手里的衣裳,快速给他穿衣,然后抱着人去洗漱。   温水扑在脸上时,断掉的思绪终于接上,李青辞回过神,佯装无事发生。   他没让玄鳞再抱他,俩人走着出去。   等上了马车,玄鳞把他抱在腿上,掏出一个绿筒子:“刚给你逮的鹌鹑,特别肥,和栗子一块炖的,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心情忽上忽下,起伏太大,李青辞感觉很疲累,他接过来,没精打采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去抓的?”   “把你弄睡之后。”玄鳞拢着他脑袋揉了几下,“哭得那么委屈,弄点好吃的哄哄你。”   李青辞敛着眼皮,低嗯一声。   玄鳞轻轻颠了颠腿,拍着他的腰:“高兴了吗?”   “高兴。”李青辞点头。   玄鳞笑着逗他,语气促狭:“那怎么没有笑模样,瞧瞧小脸耷拉的。”   一边说,还一边按着他两边嘴角往上提。   “玄鳞,你好烦…”李青辞努着嘴小声嘟囔,一脸的不开心。   玄鳞哈哈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揉搓:“小模样真招我稀罕!”   李青辞一点笑不出来,只觉烦闷,拍开他的手要从他身上下去。   “好了,乖乖坐好,不逗你了。”玄鳞语气正经起来,“一会儿我送你去河道,路上省得你吹风。”   李青辞垮着肩膀,低头慢吞吞地吃饭。   玄鳞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摩挲他的膝盖,半阖着眼看他吃饭。   吃完饭,玄鳞给他引水洗手,擦去他嘴唇的水渍:“脑袋侧一点,我给你梳头。”   李青辞依言照做。   将人打理得干净整齐,玄鳞满意地点头:“不错,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   李青辞轻轻哼了一声,有气无力的,任谁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这么大,都很难有精神。   “张嘴。”玄鳞扣住他后颈往下压。   李青辞被迫低头,看着贴在他脸前的暗金色眼睛,忍不住挣扎。   离得太近了。   “乖一点。”玄鳞收紧掌心,攥了一下他的后颈,“嘴张开。”   李青辞抿着嘴,心情忐忑,嗫喏道:“你要干嘛?”   “啧,喂你好东西,不是毒药。”玄鳞不耐烦了,“你最好自己张嘴,别让我动手。”   李青辞明白了,看着他认真道:“我不要,你别喂我血了。”   “不知好歹。”玄鳞冷哼,“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李青辞轻拍他的胸口,慢慢顺着:“我知道你的血很好,但是流血会有伤口,我不想你疼。”   玄鳞神色一顿,冷意倏地散了,他挑了下眉,露出几分愉悦来。   他于食指凝出一滴精血,搁在李青辞嘴边:“舔了,底下没有伤口。”   李青辞狐疑看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流出血,却没有伤口。   一副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样儿,玄鳞忍不住心烦,感觉自己一世英名尽毁。   他割自己的手喂血,还得巴巴哄着让人喝。   “你舔完不就知道了!事儿真多!”   语气满是暴躁。   李青辞没敢再纠结,赶紧去舔。   登时一股暖意流入四肢百骸,精气神立刻提上来了。   李青辞抓住玄鳞的手腕,盯着他手指头看。   一丁点伤口都没有。   李青辞惊叹:“怎么做到的?就算是针扎一下,也应该有个小红点吧。”   玄鳞神色傲然:“我修炼了这么多年,这么点伤口再立刻好不了,那我甭活了,就算划出一乍长的口子,眨个眼的功夫就能好。”   李青辞迟疑道:“可就算伤口好得快,该疼还是会疼啊。”   “谁像你似的,娇气得没边儿,屁股那么多肉,红点皮就又哭又囔的,活似被剐了皮一样。”   李青辞一哽,气得甩开他的手,转头不看他。   玄鳞看着他撅起的嘴唇,低笑一声。   这会儿看着精神多了,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鲜活,眉眼生动。   片刻后。   马车停了。   李青辞率先下车,翻身上马。   玄鳞从身后拥着他,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策马疾驰。   李青辞揣着手,窝在他怀里,腰身被箍住,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周身暖融融的,一点冷风都没有。   李青辞忍不住仰头去看,只能看见男人小半侧脸,视线落在那截儿下巴上,李青辞眼神飘忽起来,心里羞恼,他立刻移开目光。   此时,玄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显得神情冷漠,李青辞的眼神落在他抿直的嘴唇上,忽然觉得身后不自在,他低下头,急促眨眼。   幸好玄鳞把他弄晕了,不然他清醒着被舔……   啊!   李青辞疯狂拨楞脑袋,想赶跑那些让他心烦的杂思。   怎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还面不改色!   天呐!   李青辞猛地伸手捂脸。   “怎么了?”玄鳞下巴蹭他的脑袋,扫了一眼前方,松散缰绳,速度逐渐变缓。   李青辞捂着脸,闷闷道:“没事。”   玄鳞一只手攥住他两只腕子,往下一扯,然后空出手掰他的脸,低头打量他:“没风啊,脸怎么红了?”   李青辞不禁气恼,哪有这样的,不想让人看,偏扯开他的手,硬是把他这副模样暴露出来。   他郁郁着开口:“被你气的。”   玄鳞皱眉:“我没招你、没惹你,这也怪到我头上,你无理取闹的本事见长。”   李青辞闭上眼,不想跟他对视。   玄鳞手掌移到他脸上,仔细摩挲,不确定道:“得病了吗?烧红的?”   李青辞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很快,布满红晕的脸恢复白皙。   玄鳞察觉掌心下的温度降低,挑了下眉:“这么快就好了?”   李青辞低低嗯了一声:“本来就不是生病。”   见人没什么异常,玄鳞没再纠结,拢着他温热的手揉了揉:“行,我走了,天黑前来接你。”   一听见“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李青辞就不可自抑地紧张。   他反手抓住坚硬的手指,仰着头,认真叮嘱:“你一定要来,不然我害怕。”   玄鳞摸他的脸:“知道了,啰嗦。”   李青辞拧着身子抱他:“你直接回家,哪都别去,等天黑了来找我,好不好?”   黑到底有什么好怕的,玄鳞啧了声:“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吓不着你。” 第51章   玄鳞伸手把李青辞扶正,缰绳塞在他手里:“慢慢骑过去,离得不远了。”   “好。”李青辞忍下心里的不舍,慢慢松开抓着的手,一身失落地垂头坐着,驾马小跑。   庇护的怀抱没了,周围的冷风像是伺机而动的猛兽,叫嚣着冲马上的人扑过来。   没了那只能笼罩住整只手的大掌,手上那点暖意很快流失。   李青辞心情抑郁,第一次这么期待天黑。   身后,玄鳞拧着眉看他,蔫头耷脑的,也不知又怎么了。   自己也没逗他,玄鳞头疼地叹气。   ……   没多久,前方出现纷乱的人群。   李青辞挺直腰身,敛去脸上神情。   到了帐篷近前,他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符牌。   “李大人!您来了,快端热茶来!”徐子禄几人上前簇拥他,扶着他坐下。   李青辞抬手制止:“免了,我就不坐了,先把公事办了。”   他朝漕军千户出示符牌:“有人胆敢决堤引水,妨碍河道堤防,本官现调二十名官兵,随我前去查处。”   千户一早得了同知大人的授意,他二话没说,当即着人点兵:“李大人随意差遣,他们莫敢不从。”   李青辞扫视他们,笑着颌首:“诸位在此歇着吧,差使在身,我就不奉陪了。”   “好说,好说。”郑其正笑得和蔼,亲自送他出帐篷。   徐子禄脸上挂了些讪然,低着头没和他对视。   李青辞翻身上马,领了兵和工匠,直奔汇济渠。   到了土坝,李青辞命令小旗官,带一队人去张有良的宅院,把人提过来。   又吩咐两人,去一趟阳源县衙。   李青辞沿着河堤行走,观察这里的河水,水色清亮透明,河底泥沙浅。   河水潺潺向东流去,荡起层层漪波。   李青辞低头用力嗅了嗅,很清新的湿润气味。   他怎么看,都看不出脏来。   不由得想,玄鳞才娇气。   等了片刻。   一个身穿暗红色绣福字绸衣的白胡子老头,洋洋得意地骑在一头驴上,慢悠悠地朝土坝过来。   身后一队人马压着步子缀在他身后。   张有良身边跟着四五个家丁,皆是壮汉。   到了跟前,张有良也不下驴,坐着跟李青辞说话,嘴角撇着,一副轻视之态,似是看不起他这六品小官。   “这个大人不知如何称呼,老朽年迈,行动不便,就不向大人见礼了,想必大人也不会怪罪于我吧。”   李青辞挑了下眉,笑道:“好说,好说。”   张有良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李青辞打量着他也不会自行拆除土坝,便朝身后的小旗官看去:“咱们自己动手拆吧。”   “是!大人!”   见他们真敢动手拆坝,张有良急了,他抬脚去踢身旁的家丁,喝斥道:“还不快扶我下来!”   “是,老爷您慢点。”家丁搀他下来。   张有良怒气冲冲:“没用的东西,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没看旁人在拆我的坝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一番指桑骂槐,怨毒的眼神瞪着李青辞。   李青辞视若无睹,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家丁们低头不语,谁敢和官兵斗啊,他们手里有刀,随意砍死他们,也没人替他们做主。   周围一片沉默,只余土块倒塌的声音。   张有良猛一甩袖,走到李青辞面前,用鼻孔看人:“这位大人是新来阳源县的官吧?看样子不认识老朽。”   李青辞呼出一口气,懒得纠缠了,他冷下脸,沉声道:“本官乃工部都水司主事,奉命前来监管沙英河检修,你私自决堤引水,犯了大雍律法,待土坝拆除,本官就押你去阳源县大堂问罪、判刑。”   工部?都水司?那不是京城的官吗?   张有良内心惊疑不定,但是看见他青袍上绣的鹭鸶,内心安定下来。   京官又如何,再厉害不过六品而已。   他亲家可是正四品大员,管着遂宁府五十多万口人,穿的是绯色官袍,上面绣的云雁那才叫精神、漂亮!   张有良瞧着被拆除的土坝,面露心疼之色,这可是花了几十两银子建的啊,他忍住怒意朝李青辞开口:“这位大人,我是此地的乡约,汇济渠本就是衙门为阳源县的数万百姓所建,我是阳源县的百姓,我引水有什么不对!”   理直气壮,丝毫不觉自己有错。   李青辞心知,与他分辨,纯粹浪费口舌,便抿嘴不语。   张有良也不在意,区区几十两银子,他花得起,等人走了再建一个就是。   片刻后。   小旗官上前:“李大人,土坝已经拆除完毕。”   李青辞点头:“好。”   他朝身后数十名工匠道:“你们前去修补河堤,今日必须完工,缺少什么,我命人骑快马去取。”   工匠领命:“是,大人,天黑前,绝对能完成您交代的差使。”   “好,去做事吧。”李青辞朝向小旗官,“把此人带走。”   张有良闻言怒目,扬手给领头的士兵一拳,甩着胳膊后退,一副无赖的样子:“我哪都不去!我今年六十有九,年迈腐朽,若大人强行逼迫我离开,我在半道出了意外,我家人定要告你鞭挞百姓、草菅人命!”   就知道是这样,李青辞翻了下眼皮,没怎么意外。   他抬手挥退士兵:“别碰他,先等着。”   小旗官听完,一脸如蒙大赦的表情,赶紧领着自己的人退到李青辞身后。   这么不讲理的老头,家里又有靠山,到时候讹他一把,真是平添无妄之灾。   张有良鄙夷哼笑,他理着袖子,揣手要走,这么冷的天,他才不在这吹冷风。   李青辞高声喝道:“拦住他!”   “是。”   一行十几个士兵,围成圈将他定在原地。   张有良恼怒,大为光火:“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数十官兵竟然欺负我一个糟老头子,朝廷还有没有人管!”   他小跑着撞向一名士兵,那人快速后退。   张有良扑了个空,踉跄一下。   士兵见他站稳,伸出一半的手又缩回来,没去扶他。   张有良扶正脑袋上的瓜皮帽,朝着家丁怒道:“去!把我闺女、女婿喊来!再晚些,他们就没我这个爹了。”   家丁迟疑时,李青辞开口了:“不必多此一举,我事先已经派人去了阳源县衙,想必不出一刻,他们就该回来了。”   张有良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行,我今日就在这候着,等着衙门给我主持公道。”   李青辞笑道:“好说,您擎等吧。”   不久后。   远远传来马蹄声,一人数十人皆骑快马,朝着众人迟来。   为首的穿一身青色官袍,补子上绣着鸂鶒,正是阳源县县令。   他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着一张严正的方脸,只不过下颌多出的几圈肥肉,消弭其几分威严。   屠少敏下马后,朝众人扫视一圈,视线定在李青辞身上,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去:“李大人,您这是何意?”   就算李青辞是都水司的郎中,也管不到他地方县衙头上。   因此他语气不算恭敬,颇有轻慢之意。   李青辞心里已有厌烦之意,他拧着眉心,面露冷沉,开门见山道:“屠县令,你岳丈私决河堤,公然与律法、朝廷作对!”   “本官念他年事已高,想从轻发落,奈何他油盐不进,撒泼闹事!”   屠少敏眼神飘忽一瞬,露出心虚之色。   李青辞朝前迈了一步,行至他身前:“你,有玩忽职守、懈职之责,另有包庇之嫌!”   “不止你。”李青辞扫视他带来的衙役,“还有阳源县负责河防巡逻的所有官吏,皆有罪责!”   语气骤然威严,这声高喝,听得屠少敏心惊,他抖了个激灵,心道不好,这是碰上愣头青了!   还是个硬茬子。   他赶紧做小伏地,面上堆起笑,和缓道:“李大人别动怒,且听下官慢慢与你说来。”   李青辞嗤了一声,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压低声音道:“屠县令要说什么,说府台大人吗?”   屠少敏愣住,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视。   李青辞眼帘上挑,下巴微抬,一副矜傲神态:“屠县令,你还是不用废这个口舌了,这件事最好到你为止,不然牵扯到府里……”   李青辞笑了一声:“恐怕你以后就要丢了一门好姻亲。”   “河防是何等重要之事,事涉京畿安危,我想,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屠少敏神色凝重,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不由得又气短几分,斟酌道:“李大人,何必跟一老叟计较,这样吧,临近晌午,我让拙荆在家里略备薄酒小菜,邀您吃个便饭。”   李青辞侧目,冷眼看他。   屠少敏顿时闭嘴,心中一凛。   李青辞压着不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适可而止,还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工部尚书面前,闹到三法司面前,事涉府台,闹到圣上跟前也不无可能。”   屠少敏惊得一身冷汗,他吞咽不成,抬起手抹了把额头,心思快速回转。   不过两息,他朝着张有良怒喝道:“来人!将此刁民压回县衙候审,再敢决堤引水,本官严惩不贷!”   张有良目瞪口呆,当即就要大骂他不孝,这时,跟来的衙役立刻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走。   屠少敏恭恭敬敬地朝李青辞作揖,心中忐忑不已,语气格外谦卑:“禀大人,下官已知晓轻重深浅,定会处理好此事,修补河堤的工费,全由这刁民承担。”   “另外,此事,下官确有失察之责,劳烦大人和诸位官兵跑这一趟,下官着实过意不去,愿拿出一年俸禄,为诸位添些餐饭。”   李青辞瞥他,还是个明白人,抬手虚扶他一把:“屠县令知道就好,既然你有这个心意,本官也不好驳你的面子,你把银子捐给河道账房,大家都领你这份心意。”   屠少敏听完,凝重的神色松散不少,他低低道:“此事,还望大人高抬贵手,轻拿轻放。”   李青辞笑着应承:“好说,好说。”   下一瞬,他敛起笑容,朝官兵开口:“此事已了,咱们回河道办差。”   “是,大人!”   屠少敏小跑着跟在马旁,目送他们离去:“大人一路慢行。”   李青辞头也没回,扬起马鞭,策马离去。   一行二十多骑,所经之处尘土飞扬。   屠少敏抬袖掩面,灰头土脸地走到张有良跟前,朝衙役道:“松开他。”   张有良一得了自由,张嘴就骂:“你小子!现在敢绑我!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屠少敏疲累地叹气,掀袍朝他跪下,恳求道:“爹,就算我求您,您以后别再决堤引水了,否则我保不住你。”   张有良怔住,身子晃了晃,一旁的衙役赶紧扶他。   他大喘两口气,推开衙役,怒声道:“我引水浇地怎么了!种的东西都是给你们吃!”   “你官低,还有我外孙女婿呢!让他去处置刚才那个当官的。”   屠少敏一脸颓然,哀声道:“爹,刚才那个人不是好惹的,他位低权重,是工部的官,府台大人也管不到他。”   “事关河防,兹事体大,若他真向朝廷参一本,咱们全家都没好果子吃,轻则丢官罢职,重则抄家入狱。”   张有良瞪大眼睛,嘴唇蠕动,指着他道:“你、你吓唬我是不是?”   屠少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再与他争辩:“这几日,您就先住在县衙后堂,对外宣称,我已将你入狱关押,等此次河道检修事了,李大人交差离职后,您再回来。”   “屠少敏!你个白眼狼!”张有良上去锤打他。   屠少敏疲惫地摆手:“带老爷子回县衙。”   “是。”三四个衙役半拖半拽的,总算将人带走了。   一上午兵荒马乱的,总算结束了。   晌午放饭。   徐子禄快步拦在李青辞身前,作揖道:“李大人,我们几人凑了些份子,又从家里带了些特色吃食,置办了一桌简陋餐食,请您吃个便饭。”   李青辞摇头:“不必,无功不受禄。”   徐子禄闻言,心里涌出尴尬,他言语不详道:“有功有功,我们都感佩大人的恩德。”   李青辞淡淡道:“职所当为之事,你们自吃吧,我去打饭。”   他绕过徐子禄离开。   徐子禄站在原地踌躇,到了,也没追上去,他叹了一声,回到帐篷内。   “他人呢?”郑其正朝后看去。   徐子禄道:“去吃大锅饭了。”   郑其正沉默一瞬,笑道:“那咱们自己吃吧,他不跟我们搅合一起,也是应该的,以后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也是。”徐子禄掀袍入座。   郑其正扫视一圈,沉声道:“各自的差事都盯紧些,确保工期内完成检修,让李大人按时回去交差。”   众人纷纷应和:“是,同知大人,卑职定当勉力为之。”   傍晚。   李青辞画了卯,策马离去。   他一路慢行,朝着前方张望,远远的,也没看见人影。   别是在家睡过头了吧。   这时,他手里的缰绳被夺去,腰间一紧。   李青辞立刻回头去看:“你来啦!”   微凉的指腹擦过他弯起的眼尾,又蹭了蹭他翘起的嘴角,玄鳞扶正他的肩:“坐好,等会儿拧着腰又怪我。”   李青辞歪头去看他,冲着他笑:“知道了。”   笑得一脸傻样儿。   玄鳞哼了一声,拢住他两只手,攥在掌心里揉搓。   一路闲言,溜达着回了城。   现在天冷,吃完饭,李青辞看书的时间缩短不少,简单收拾洗漱后,他就躺进了被窝里。   玄鳞揉他的脑袋,带走头发上残存的潮湿水汽。   随即揽着他的肩,把人拨在自己身上,低声询问:“你什么时候闲着?”   李青辞颊边贴着温凉,脸肉被挤压,他垂着眼,嘴唇小幅度张合:“后天。”   “行,到时候带你出去放放风。”玄鳞贴着他的脸,拢着他一只手揉捏,“有想玩的吗?”   李青辞想了想,晃他的手:“没有,你决定吧。”   “这么乖?”玄鳞捏他的手指头,侧过头,在他耳边阴恻恻道,“我把你带出去喂狼,好不好?”   李青辞直翻白眼。   他怀疑在玄鳞眼里,他只有五六岁的年纪。   “真难看。”玄鳞嫌弃,朝他脸上吹了口气,“以后不许翻白眼,只有死鱼才这样。”   李青辞逆反劲儿又上来了,他追到玄鳞脸前翻白眼:“我就翻。”   玄鳞深吸一口气,指头戳着他的脑门往后推:“你看看自己的德性,挨打亏不亏,我真是下手轻了。”   李青辞斜眼睨他,冷冷哼了一声。   这模样,这语气,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玄鳞。   玄鳞扯着嘴角哼了两声:“你就嘚瑟吧,哪天我不顺心了,给你来顿狠的,打完不给你舔,好好让你疼一阵子。”   李青辞抿了抿嘴,嚣张的气焰像是兜头浇了盆凉水,倏地灭了。   他低着头,郁闷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打我?”   玄鳞听完也发起愁来,孩子大了不听话,除了打,还能怎么管?   “你听话,乖一点。”玄鳞揉了揉他的嘴唇,“小嘴少巴巴几句,都像你认错的时候那么撒娇卖乖,我怎么会打你。”   “凭什么?”李青辞冷笑,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怎么不乖一点?”   玄鳞闻言挑眉:“行啊,李青辞,胆子又有长进,现在都想骑到我头上来了!”   李青辞推开他,撑着手臂坐起来:“你总这样,不讲理,光说我,自己却做不到。”   “不服气?”玄鳞起身,从身后扳过他的脸,眼神一凌,“不服气也憋着,这辈子你都只能被我压着。”   没有一头雄蛟能忍受这种挑衅,尤其是还处在春情期。   玄鳞手臂横在李青辞颈前,箍住他单薄的双肩,下巴压在他头顶。   一个极其霸道、强横的圈禁姿态。   李青辞低着头没说话,气息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他茫然地睁着眼,心里思绪纷杂。   玄鳞什么时候能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大人看呢。   脑袋越垂越低,李青辞垮下肩膀,额头抵在膝盖。   浑身萦绕着失落和难过。   床上一片沉默。   与此同时,另一道倨傲的气势也低迷起来。   神色露出一丝沮丧。   昂着的头颅低垂下来。   “又不高兴。”玄鳞低声嘟囔,手掌托住李青辞的下巴,轻轻往上抬,拉低衣领,凑在他裸露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这样行了吧。”玄鳞语气低沉,透着一股郁闷和不情愿。   李青辞懵住。   柔软的触感,脖子上的湿润极其明显,他嗅到了很浓的清冽气味,是玄鳞的味道。   他小声道:“玄鳞,你在干什么?”   玄鳞垂着头,一副悒悒不欢的样子,好像做了很没有尊严的事情。   一头威风凛凛的千年雄蛟,却在向一个凡人小崽子献媚讨好。   玄鳞越想越憋闷,语气凶恶道:“咬你!我想吃你的肉!”   李青辞听了没恼,反倒抿嘴笑了起来,轻轻哦了一声。   “哦什么哦!”玄鳞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闭嘴!”   李青辞疑云满腹,他困惑道:“你这是干嘛呀?哄完我又凶我,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   玄鳞抬手捂他的嘴:“闭嘴!不许再说话!”   李青辞心里叹气,哪有这样的事,哄别人结果把自己哄生气了。   他又觉好笑,少见玄鳞这么生气。   想了想,他摸着玄鳞的手背,轻轻拍着。   少顷。   脸上的桎梏松了。   李青辞扭过去,忍着不自在,凑到玄鳞脖子上舔了一下:“这下咱俩扯平了,别气了。”   猝然,腰间猛地一紧,他不受控地张大嘴巴,艰难地喘气,快速拍打玄鳞。   玄鳞凑到他嘴边,嗅闻他呵出来的气息。   李青辞难耐地蹙起眉心,涩然道:“松…松…开我。”   断断续续的声音响在耳边,玄鳞迷乱的眼神清醒过来,他立刻松开手,语气急切:“勒疼了吗?”   李青辞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玄鳞见状拧眉,神情懊恼,凑到他脸边,朝他嘴里徐徐吹了口气。   很快,李青辞呼吸平稳下来,他软着身子倚在玄鳞怀里,摇着头说:“不疼,就是有点上不来气。”   玄鳞搂着他没吭声。   那是身体下意识的绞缠,幸好,李青辞在他身边待惯了,他知道怀里的人是很脆弱的,手上只会留一点力。   但即使这样,小崽子还是受不住他。   玄鳞蹭了蹭李青辞的脸,低低道:“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李青辞笑了起来:“我知道,刚才你怎么了?”   玄鳞一脸气闷:“你突然舔我,我没反应过来。”   是他想岔了吗?李青辞诧异道:“我以为这是示好的意思,想让你别气了,难道这是攻击的意思?”   玄鳞别开脸没吭声。   李青辞失落地啊了一声:“是我自作多情,原来你刚才真的想咬我。”   “当然不是!”玄鳞抑郁不平,语气急躁,“我要真是咬你,你现在脖子已经断了,哪还能张嘴巴巴!”   李青辞更疑惑了:“那你反应这么大,我以为你把我当成攻击你的敌人了。”   “你?还敌人,得了吧。”玄鳞冷嗤一声,就算小崽子拿刀捅他,他都想不起来反抗,对着他压根生不起戒备心。   李青辞抿了抿嘴,一时语噎,顿了顿道:“那你这是——”   “好了!”玄鳞打断他,眉眼浮起羞恼,“让你的嘴歇会儿,别说话了。”   李青辞努起嘴,怏怏道:“不说就不说。”   玄鳞搂着他往后一倒:“睡觉吧。”   李青辞拍这条蛟的胸口:“把你的手臂抽走,我不想枕着,太硬了,硌得我后脖子疼。”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玄鳞一脸不满,刷地一下撤回手臂,翻身背对人。   李青辞没理他,摸索着抓他的手,刚攥住两根手指,就被甩开了。   李青辞再去抓,又被甩开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如此五个来回。   修长坚硬的手指终于安安分分待在温暖柔软的掌心里。 第52章   一夜好眠。   次日凌晨。   李青辞刚醒过来不久,就听见了外间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亮起微弱烛光。   他迟钝地翻身,想起床,结果发现他侧趴着,脑袋枕在玄鳞胸前。   怪不得他感觉自己少了只胳膊,原来是垫在底下,压麻了。   缓了缓,他推开揽在后肩的手臂:“别抱了,我要起床。”   “唉……”玄鳞长叹一口气,不情愿地松开人,“时间走快点吧,赶紧到你辞官的时候,到时候天天睡到天亮,省得起这么早。”   李青辞想了想,笑了起来:“到时候觉也少了。”   人上了年纪,就睡得少了。   玄鳞压住心烦,拥着他起床:“走走,不然你又着急忙慌的!”   收拾完,俩人一起上了马车。   吃完饭,李青辞倚在玄鳞怀里醒神,结果眯过去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快到地方了。   马走得很慢,他转头看着玄鳞说话:“你回家睡觉,哪都别去,晚上来接我。”   “知道了,真啰嗦!”玄鳞掐他的脸,缰绳塞到他手里,翻身下马。   李青辞忍下不舍,转过头朝前方去。   到了帐篷内,先对了一下彼此的工程进度,没出什么纰漏,进展还算顺利。   晌午。   李青辞去打饭的时候,发现伙食好了一些,一人还发了一个鸡蛋。   路上,夫役都在谈论,说这是阳源县令捐的银子,他不忍看自己辖下的百姓辛劳,特此慰问。   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官,纷纷赞扬。   李青辞没在意,经过一个上年纪的男人面前,把手里的鸡蛋递给他。   没等他感谢,李青辞快步离开了。   往前走了一段,没什么人了,他寻了处干燥的地方,盘腿坐下吃饭。   饼子刚举到嘴边,又被薅走了。   李青辞赶紧出声:“别扔!”   玄鳞手上一顿,即将落在地上的饼子,拐了个弯又回到他手里。   李青辞接过他手里的饼子,端着碗起身:“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玄鳞不耐地啧了声。   李青辞快步离去,就近把饭给了一个夫役,然后几乎小跑着回去。   “你怎么来了?”李青辞挨着玄鳞坐下,伸手搭在他肩上。   “给你喂饭。”   男人太高,腰身挺得又直,胳膊架得难受,李青辞郁闷地放下手。   耳边响起一声闷笑。   李青辞不高兴,用手肘去捅。   这时,他身体突然凌空,下一瞬,又落在实处。   玄鳞将他搁在大腿上,往后倾身:“行了吧,这样你比我高。”   李青辞翘起嘴角笑了笑,贴了下他的脸:“你做的什么好吃的?”   “给你抓了头小鹿,烤了一条后腿。”玄鳞掏出一个盘子,上面摆着码放整齐的烤肉块,每块大小均匀,刚好一口一个。   李青辞没去管肉,脸色一沉:“你又出去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明明答应我了!”   玄鳞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怔了怔,调笑道:“瞧这小脸绷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青辞没心情跟他玩闹,直勾勾盯着他,语气质问:“你答应我了,为什么不听话?”   玄鳞皱了皱眉,捻起一块肉喂他,低声哄他:“好了,吃饭。”   李青辞别开脸,盯着他:“说!为什么!”   玄鳞不耐烦地啧了声:“你小子差不多得了,还管起我来了!”   李青辞移开视线,推开他的手,起身坐到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   也是。   他们之间,只有玄鳞管他、教训他的份。   玄鳞被推,手晃了晃。   他眉峰压低,敛去脸上的笑意,看着李青辞抗拒的背影,脸色阴沉:“你又闹什么脾气!我是去给你弄吃的,你不冲我撒娇卖个好也就罢了,还敢给我甩脸子。”   “李青辞!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说到最后,语调猛地拔高,多日来,隐而不发的怒意暴露无余。   李青辞惊悸,下意识抖了一下。   玄鳞扬起盘子,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得七零八落,冒着热气的肉块滚到地上沾满尘土。   玄鳞伸手一抓,拽着李青辞的后领子,猛地把人拖过来。   李青辞猝不及防,惊惧之下,他两条腿在地上用力踢蹬,扬起一片尘土。   玄鳞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腿上,脸色森然:“蹬鼻子上脸!从我来到这儿,你就这事、那事,总是无缘无故闹脾气,一言不合就给我耷拉脸、甩脸子!”   “李青辞!你是不是以为我没脾气!”   “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哄着你、受你的气!”   李青辞抬眼看他,眼神空洞,平静地问:“那你呢,你凭什么可以随意打我、训斥我,罔顾我的意愿,拖拽我、压制我。”   玄鳞身形一僵。   “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李青辞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对啊,我为什么呢?”李青辞自言自语,神情恍惚,“我明明可以不这样的。”   如果在那十年里,他放下这个男人,选择成婚生子,就不用经历这些,不用提心吊胆,生怕这个人突然离开,然后不知归期。   “我告诉你为什么。”玄鳞将他提起来,搂在怀里,“因为你是我的小崽儿,我对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李青辞满心疲累,他闭上眼,不再辩驳。   “睁眼!”玄鳞拍他的脸,“不许用这副姿态对着我。”   他不喜欢小崽子抗拒他。   李青辞抬手搭在额上,只觉无力,苍白的嘴唇溢出一句轻问:“玄鳞,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玄鳞不解,扯下他的手,拧眉道:“你在说什么?”   李青辞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玄鳞,虽然你是妖,我是人,但我和你是平等的,我不能像一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像奴才一样对你奴颜婢膝,事事讨好你、顺从你,我不能所有的事都对你唯命是从。”   “如果你想要我顺服你,事事都迎合你的心意,我可以努力去做,但是我不开心。”   他喜欢玄鳞,他愿意顺着玄鳞,可是他也有为人的自尊。   玄鳞听得怔愣,等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辞,怒声斥责:“你胡说什么!”   “李青辞!你有没有良心!”   “我说错了吗。”李青辞反问道,“你总让我听话,让我乖,让我顺着你,你有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待吗?”   “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百依百顺,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只有养狗、养孩子的时候才会这样。”   玄鳞愣住,看着他没说话。   李青辞又问了一遍:“玄鳞,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玄鳞回过神,立刻抱紧他,贴着他的脸说:“你是我的小崽儿。”   “小崽儿是什么?”李青辞追问,“儿子吗?”   玄鳞烦躁地皱眉:“有这层意思,但是我没有真把你当成儿子,我也不想要儿子,这就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他改为双手捧着李青辞的脸,语气珍重:“你是我最亲的人,就算你说的那条母蛟出现了,我也最疼你,跟你最亲,不是你说的什么狗什么奴才。”   “我会好好养着你,我可以给你花不完的金子,吃不完的肉,我的头发、鳞片都可以给你。”   “我还可以给你喂血,如果你想吃我的肉,我可以剜一块给你。”   李青辞原本平静的脸,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泪突然喷涌而出,大颗的眼泪连成珠串往下掉。   他不想要这些,他只想要玄鳞能平等地爱他。   空洞的眼睛,涟涟往外边淌泪,看上去那么沉寂、悲伤。   “小崽儿,小崽儿!”玄鳞茫然失措,手忙脚乱地抱着他,给他擦眼泪,“别哭,我不说了,别哭了好不好?”   李青辞瘪着嘴,抬手搂住玄鳞的脖子,埋在他肩上哭得很无助:“我不想要你的血肉,我只想要你陪着我。”   玄鳞听完松了口气,手掌抵在他后心轻轻拍打,压低声音哄他:“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早晚送你接你,这样好不好?以后晌午我都过来给你喂饭。”   李青辞不说话,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缠,歪着脸去贴他的脖颈。   玄鳞心里生起一股隐秘的快感,他喜欢小崽子乖顺地依赖他。   颈侧贴上来的小脸,软乎乎的,本来还应该是暖的,却被泪水浸得泛凉。   他不喜欢。   玄鳞扣着李青辞的后颈摩挲:“脑袋抬起来,我给你洗洗脸。”   李青辞先在他衣衫上蹭了蹭,才慢慢抬起头。   玄鳞叹口气:“我的鳞片都快让你蹭成抹布了,直接抬头不行吗?”   李青辞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擦眼泪。   他不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玄鳞瞧见,显得他很没出息。   “好了,你那脏爪子别摸眼睛了,越擦越脏。”玄鳞扯开他的手,“乖,闭上眼。”   李青辞垂着头,闭上眼睛。   玄鳞引水给他洗脸、洗手,又清去他身上的灰土。   整个人干干净净,就是脸上这红那肿的。   玄鳞直起腰身,摁住李青辞,迫使他向下塌腰,俯首去舔他的眼睛。   熟悉的柔韧、湿润触感,清冽的气味。   李青辞身体僵住,腰身后折幅度过大,没着没落的,他下意识勾住玄鳞的脖子,想坐直身体。   “乖,别动,马上就舔好了。”玄鳞托在他脑后,换只眼睛舔。   少顷。   哭红的眼睛被涎液安抚,恢复白皙,却在下一瞬又被舔红,柔韧湿润的东西一直流连在眼尾。   李青辞耐不住了,他颤着嗓子开口:“好…好了吗?”   “快好了。”玄鳞在他眼睑下舔了舔,又去舔红彤彤的鼻尖。   眼神落在红润润的嘴唇上,玄鳞一时踟蹰,这处红些,好像也无妨,但是太艳了,像是涂了口脂。   小崽子是个公的,嘴唇这么艳不合适。   “还没好吗?”李青辞又一次催促。   玄鳞揉着他的腰安抚,想让他别那么僵硬,不料,越揉越僵,他啧了声:“别催,就剩嘴唇,舔完就好了。”   李青辞惊住,立刻睁眼,张嘴制止他:“别——”   话语戛然而止。   晚了一瞬。   溢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玄鳞舔他的嘴唇,舌尖扫过时,唇缝刚好敞开,他顺势往里探去,刚伸进去没舔两下,下一瞬就被抵着往回推。   李青辞用力挣扎,他抿着嘴,闭紧齿关,拍打男人的肩膀。   玄鳞只好退出去,不解地拧起眉:“你到底怎么回事?让舔还是不让舔?”   李青辞懵然,一脸怔忡,嘴里好像还有那种被塞满的充盈感。   沉默良久。   玄鳞等急了,拍他的脸:“说话啊,脑子哭傻了?”   脸肉一颤,李青辞回过神,心里噌的一下翻滚起汹涌的羞赧,没等红晕蔓延到脸上,就止住了。   因为他看清了玄鳞的神情,玄鳞拧着眉,眼里只有疑惑和担忧,一点都不知道他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   李青辞突然脱力,挺着的腰背垮下来,脑袋无力垂着,他缓慢摇头:“我没事。”   “那你说话这么虚,病怏怏的。”玄鳞揽住他的肩背,轻抬他的下巴,视线在苍白的脸上睃巡一圈,担忧道,“小脸这么白?嘴唇也不红了,你真没事吗?”   李青辞大脑艰涩,一团浆糊,他胡乱开口应付:“哭累了,一会儿就好了。”   玄鳞闻言,叹气道:“小崽儿,以后你闹脾气归闹脾气,咱别哭成吗?”   李青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玄鳞又忍不住叹气:“我这次不是真想凶你,只是被你气的,你总是不开心,经常耷拉脸,我搞不懂为什么。”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你这副样子,看见就觉得烦躁。”   也不管他说的什么,李青辞嗯嗯两声当作回应。   玄鳞见状,拧起眉心,拨弄他的嘴唇:“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听了。”李青辞抬手搭在眼睛上,低低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尽量听你的话,少惹你生气,我会乖的。”   玄鳞对他已经足够好了,连血肉都愿意给他,不能再贪心了。   况且,有些东西贪也贪不来。   听他这么说,玄鳞高兴的同时,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没等他继续往下想,耳边响起刺耳的敲锣声。   李青辞闻声,闭了闭眼,他摒弃杂思,打起精神,撑着手臂坐起来:“你回家吧,我得上值了。”   玄鳞不赞同道:“你看着病怏怏的,走,我带你回家歇着,这个活咱不干了。”   李青辞扯唇,勉强带出一抹笑来:“我没事,坐太久乏了,一会儿走走就好了。”   玄鳞揽住他的腰,将人带到怀里,脸上闪过一瞬不自然,声音很低道:“你还没吃饭呢。”   炙烤的嫩鹿肉滚在地上,已经变脏、变凉。   李青辞若无其事道:“早上吃得多,我现在不饿,而且再过会儿就该回家了。”   玄鳞握住他一只手揉捏,声音低沉:“我那会儿气昏头了,以后不会再扔你的饭。”   “没关系,应该的。”李青辞晃了晃被握住的手,“本来就是你弄的饭。”   玄鳞垂着眼没作声。   李青辞用脑袋磨蹭他的下巴,轻声道:“好了,你回家吧。”   推开他,李青辞抬脚离开。   突然,脸被捧住了,李青辞顿住,抬眼去看,玄鳞的脸在他眼里快速放大。   他下意识闭眼,下巴掠过一抹湿滑,紧接着脸上的手移开了。   视线清晰时,四周已经没有了黑色的身影。   李青辞怔在原地,过了几瞬,他才慢慢抬手去摸自己的下巴,指腹沾染些许水迹。   捻了捻手指,李青辞抬脚往帐篷走。   下半晌。   李青辞的任务比较简单,跟着工匠一块去堰口勘察,确定其损坏程度,修复所需的工费。   这方面,他不太懂,主要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旁观。   帐篷离堰口不远不近,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工匠们都是走着去,他也没骑马,远远缀在后面。   身上的披风连着兜帽,往里一缩,几乎感受不到冷风。   只不过,脚上有些凉,心想着,玄鳞蜕下的皮还有没有边角料,他想要来做双袜子穿。   底下的河道正在清理淤泥,空气中缭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味道。   索性,闻惯了,也不觉得难闻了。   鼻尖有些痒,李青辞伸手揉了揉,深深吸了下鼻子,这时,他突然闻见一股浓郁的肉香。   想到什么,他顿住脚,下一瞬,眼前多出一个瓷盘,上面的烤肉冒着热气和油脂。   玄鳞绕到李青辞身前,弯下腰背看他。   对上这双暗金色的眼睛,李青辞怔住一瞬。   玄鳞手伸进帽子里,扣住他的后颈:“冲我笑笑,就给你吃。”   李青辞扯着嘴角笑了笑。   玄鳞拧眉,故意撇嘴道:“笑得好敷衍,眼睛也不亮。”   李青辞抿着嘴没作声。   玄鳞用指腹蹭他的脸蛋,声音温柔:“还气着呢?”   “没有。”李青辞摇头,抓住脸边的手腕握了握。   玄鳞努嘴,轻抬下巴:“舔我一下,我就相信你。”   李青辞侧过头,往前边看,怕有人看见,眼神还没凝神,就被一张脸挡住了。   玄鳞道:“放心,我在,没人看你。”   李青辞看他,暗金色的眼睛里只有关切和担忧。   李青辞没有扭捏,凑上去认真舔了他一下,弯着眼睛冲他笑着。   “真乖,这才叫笑。”玄鳞也笑了起来,揉了揉李青辞的脸颊,用签子戳一块肉喂在他嘴边,“吃。”   “好。”李青辞张嘴咬下。   他揣手走着,腮帮子鼓鼓囊囊,嘴巴油亮亮的。   玄鳞走在他身边,等他嘴巴瘪下去了,便戳一块肉喂他。   一路慢悠悠走着,路程过半时,一盘肉吃得干干净净。   玄鳞搂住李青辞的肩:“抬脸,我给你洗洗小嘴。”   李青辞仰着头,朝他撅嘴。   玄鳞抚着他干净的下唇:“好了。”   李青辞笑了笑,脑袋一歪,枕在宽阔的肩上。   俩人悠哉悠哉地走着,临到堰口时,嘈杂的声音传来。   李青辞直起腰身:“我得上值了,你回家吧。”   玄鳞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天黑前,我来接你。”   李青辞笑道:“好!”   玄鳞拍他后脑勺:“去吧。”   李青辞踮脚贴了贴男人的脸,才转身离开。   等转过头,李青辞敛去笑意,他闭了闭眼,散去懒散的神情,态度严正起来。   朝着不远处的堰口走去,到近前,他接过杨景和递来的小册子和短笔,走在工匠身边观看、记录。   沙英河的堰口建在三条河流的交汇处,便于调控水流,利用地势实现蓄水和分流。   堰口拦河形成数里湖泊,远远一眺,很是壮观。   堰体底部设有一人多高的方形排沙孔,并配有闸门,此行就是对孔洞和闸门进行清淤修护。   李青辞一边听,一边记录,画下堰口的草图,心中不禁感慨,京畿附近的堰口修建得相当完善,细微末节处都存着巧思。   李青辞聚精会神看了一下午,等到放衙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疲累一下子涌上来了。   他松松握着缰绳,垮着肩膀,慢慢走着。   忽地,腰间一紧,他立刻泄力,倒在宽阔的怀里,有气无力道:“可算是能歇歇了,明天我要睡个懒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玄鳞见状觉得好笑,又不免心疼,拢住他的手慢慢揉着:“当官这么累吗?不应该很享福吗?”   李青辞想了想,道:“一半一半吧,有享福的时候,也有受苦的时候,朝廷不能平白给我们发俸禄。”   “比起那些夫役,当官就不能称累了,要清闲太多。”   玄鳞听完,庆幸地啧了声:“还好我没投成人,当妖真好。”   李青辞仰头看他,目露羡慕。   玄鳞察觉到他的眼神,挑眉道:“你这辈子是没办法了,下辈子说不定能投成妖。”   李青辞笑了笑,转过头没说话。   下辈子就算投胎成妖,也跟他没关系了。   他伸手抱住玄鳞一条胳膊,倚在他怀里,闭上眼睡了过去。   安安稳稳地眯了会觉。   等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在马车里了,玄鳞抱着他靠在车厢上。   李青辞揉了揉眼:“到哪了?”   玄鳞闭着眼道:“不知道,不过快了,喘口气就到了。”   李青辞抿了抿嘴,决定推开窗子看一看,外面夜色深沉,他打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走到哪了。   估计还得两刻多钟。   他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坐直身体,想好好伸个懒腰,结果两只手碰到车厢,懒腰戛然而止。   李青辞郁闷地放下手,深深吸了口气:“我会好好当差的,争取早日升官!”   玄鳞不解,睁眼看他:“突然豪情壮志的,又怎么了?”   李青辞打量着狭小的车厢,不禁叹气:“等我官位高了,就可以坐三匹马拉的车,里头会宽敞很多,你在车里就不会觉得憋屈。”   “咱们还可以住大房子,到时候在家里给你挖个湖,以后你泡水就不用出去了。”   玄鳞听得眼睛一亮,伸手把人搂过来:“你什么时候能升官?”   李青辞抿了抿嘴,面色讪讪,摸着鼻子干巴巴笑了两声。   他现在才六品,最起码要升到正四品或者从三品,才能用那种规制。   就算一路坦途,少说也要小十年。   玄鳞见状哼哼,眼神黯淡下去,他啧了声:“非得等升官吗,直接花钱买行吗?我还有很多金子。”   李青辞摇头:“不行,这算逾制,会受朝廷申饬。”   “真麻烦!”玄鳞闭上眼,一脸不爽。   李青辞认真想了想,车驾有严格规制,但是府邸有转圜的空间。   正想着,玄鳞突然睁开眼,捧着他的脸问:“为什么隔壁那个胖点的姑娘,可以坐四匹马拉的车。”   李青辞愣住,过了两息,才明白他口中的胖姑娘是谁,不禁好笑:“因为太夫人是二品诰命夫人,她的品阶很高,有资格坐。”   玄鳞哼道:“那你加把劲儿,赶紧超过她。”   李青辞闻言,很想斩钉截铁地答应他,但多少有些气馁,二品官员,离他太遥远了。   李青辞敛着眼皮,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我努力,争取让你跟着我早日过上好日子。”   玄鳞听完挑眉一笑,揉着他的脸道:“行,那我就跟着你沾点光。”   李青辞道:“你现在是我的家人,算是官眷,若你是女子,明年我可以为你请封诰命,你就是命妇,每月朝廷会发给你俸禄。”   玄鳞听得云里雾里,抓住重点问:“男的不行吗?”   李青辞摇头:“不行。”   玄鳞啧了声:“那我就当官眷吧,反正我也不缺那点俸禄。”   李青辞抿嘴笑了起来。   玄鳞见状拧眉:“你笑什么?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想了想,决定诳一下这条无知的蛟,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能当一个很好的官眷。”   玄鳞眉梢扬起,神情自信:“那是!”   随即,他侧目看着李青辞:“怎么,官眷有什么难当的吗?”   李青辞晃了晃他的手:“没有,只不过官眷要一直陪在官员身边,这一点你有待进步,其他的你都做得很好。”   玄鳞面露狐疑,思索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他伸手扣住李青辞的后颈,把人弄到眼皮底下,打量着他问:“我看,你是拐着弯想黏我。”   李青辞翘起嘴角:“是啊,竟然被你发现了。”   玄鳞挑了下眉,啧啧道:“若你是个鼻涕虫精,估计法力高深,我都不如你。”   李青辞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歪头蹭他的脸:“想黏你,我想和你一块好好过日子。”   家人和家眷,一字之差而已,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对于李青辞的黏糊,不得不说,玄鳞还是很受用的,他搂着人慢慢抚摸:“我不是正在和你过日子吗,还想怎么样。”   李青辞愣住了,他偏过头,看着男人含笑的眼睛,认真地问:“玄鳞,那我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不好?”   玄鳞拧起眉:“你怎么又问了一遍,真啰嗦。”   李青辞诧异,不明白他的意思。   玄鳞见他迷茫,不由得生气,掐着他的脸说:“之前你问过我了,就那俩小孩给你送甜瓜那天。”   李青辞闻言怔住,脑海里的记忆飞速倒退,回到十七岁那年。   他记起来了。   当时,玄鳞嗯了一声。   怔愣中。   玄鳞越发不满,弹李青辞的脑门:“什么人呀,自己问完却不记得了,我当时真是多余理你。”   李青辞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眨了眨眼睛,抿去恍惚,满眼笑意地看着那张神情不悦的脸。   “玄鳞,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玄鳞冷哼一声。   李青辞手伸到他背后,慢慢顺着:“我给你认错,别气了。”   玄鳞扬着眉,点点自己的下巴:“舔我。”   李青辞抿了抿嘴,凑到他下巴舔了一口。   玄鳞脸上的冷意,倏地散了,露出愉悦的神情,他微扬下巴:“真乖,小崽儿再舔舔我。”   “好。”李青辞没有忸怩,捧着他的脸继续舔他下巴。   玄鳞眯着眼睛,很惬意的样子,喉间溢出几声慵懒的轻哼,偶尔,会冒出一腔低沉的咕噜声。   过了片刻。   李青辞咽了咽口水,他垮下肩膀,埋在玄鳞肩上喘气:“不舔了,舌头好酸。”   玄鳞满脸意犹未尽,摁着他的后腰往自己身上压,轻斥一句:“真娇气。”   李青辞没说话,伸手捶他,又抬腿踢了一脚。   “……好好,我们小崽儿不娇气。”玄鳞在李青辞腰上拍了拍,笑着说,“小崽儿舔得很好,等会睡觉的时候再给我舔舔。” 第53章   李青辞喘匀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我舔你的下巴?”   玄鳞挑了挑眉:“当然是因为舒服。”   这是一种示好,尤其是对处在春情期的雄蛟来说,会产生一种旖旎的快感,除了交尾,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   李青辞不理解,舔下巴能怎么舒服,他皱着眉问:“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小崽儿真聪明!”玄鳞摸摸他的脸,“这代表你向我臣服,我做什么你都愿意接纳的意思。”   李青辞想起下半晌,这条蛟舔他的那一下:“是不是还有道歉的意思?”   玄鳞啧了声,似乎是嫌弃他的问话多余:“都愿意顺服了,还道什么歉。”   也是,李青辞兀自笑了声。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狼群里,位低的狼,会舔舐位高的狼。   跟玄鳞讲完,问他:“跟你们舔下巴是一个意思吗?”   玄鳞立刻警觉起来,他盯着李青辞的眼睛,语气严肃道:“你别胡想,不是一个意思,我们蛟没有这种等级之分,而且,我长的是鳞片,不需要舔着顺毛。”   李青辞越听越糊涂:“那你为什么要我舔下巴?没有等级之分,又为什么要别人臣服?”   玄鳞也一脸困惑,让李青辞问得稀里糊涂的,他拧着眉道:“我也说不好,反正跟狼不是一个意思,我没有把你当成位低的蛟,更不是你说的奴才。”   李青辞满腹疑云,还没张嘴再问,就被捂住嘴了。   玄鳞烦躁地啧了一声:“你别瞎想,这就是一种示好的方式,是你情我愿的,没有逼迫的意思。”   李青辞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玄鳞盯着他问:“你舔我的时候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李青辞闭眼点头。   “这还差不多。”玄鳞松开手。   李青辞暗叹,无奈一笑。   玄鳞好像不放心的样子,看着他又道:“这就是我们的天性,你舔我的时候,证明你愿意接纳我,是示好,不是讨好,你不要想岔。”   李青辞虽然云里雾里,但是他能明白玄鳞的心意,玄鳞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于是他认真点头:“好,我知道了。”   玄鳞放心了,搂着他说:“你放心,过段时间就不让你舔了,不过你非要舔我,我也可以满足你。”   “?”李青辞满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过段时间不让舔,而且我为什么非要舔你。”   玄鳞道:“因为我春情期过去了,就不需要你示好,当然,如果你非要示好,我——”   “等等!打住!”   李青辞高喊一声,嗓子都劈了:“舔下巴跟春情期有什么关系?”   玄鳞眉眼低垂:“春情期,我想交尾,想被舔下巴示好,想被接纳。”   李青辞听着这番低落的话语,脑子都懵了:“你让我给你舔下巴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鳞语气悻悻:“我只能空想着,我的东西不被接纳,让你给我舔舔下巴,过过干瘾怎么了!”   怒气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委屈。   李青辞斟酌措辞,试探问:“舔下巴是有求偶的意思吗?”   玄鳞拧起眉,哼了一腔:“有这层意思。”   李青辞僵住了。   玄鳞神色沉郁,脑袋搁在他头顶:“我身边就只有你,怎么,干瘾你都不让我过?你不情愿?”   李青辞长长叹了口气。   身边这条一千岁的蛟,只虚长年纪,不长阅历。   出生前母亲就去世了,只见过一面的父亲被他杀了。   没有亲友伙伴,同族都没见过几回。   不通人事,也是常情。   他少时觉得玄鳞很厉害,无所不能,其实现在看来,他只是一个心智简单的年轻人,想法直接粗暴,偶尔还很幼稚。   李青辞没再纠结,手摸玄鳞的背,慢慢给他顺着:“让你过,我情愿。”   玄鳞哼哼:“算你有良心。”   片刻后。   马车停住,两人从马车下来,并肩走进屋里。   晚饭很丰盛,用鹿腿骨熬了一锅浓汤,炒了一盘鹿肝,外加两盘时蔬。   李青辞吃饱喝足后,在院子里溜达。   玄鳞就在他身边走着。   等饱胀感下去,李青辞去浴房洗漱,只觉燥热,眼前总闪过黑色的身影,他弓着腰背,往下伸手。   ……   重新冲了一遍水,李青辞收拾好后,穿着轻薄的里衣快速朝屋里去。   他刚躺进被窝,就贴过来一个冰凉的身体,好在没过多久,被窝里就暖融融的。   李青辞不太自在,推了推玄鳞:“你往后挪挪,别抱这么紧。”   “又没勒疼你,事儿真多!”玄鳞躺着不动,“我就要这样抱!”   李青辞:“……”   他艰难地挪动身形,侧过身,背对着玄鳞。   后背紧贴着胸膛,玄鳞挑了下眉,几乎全压在他身上,舒服地眯了眯眼:“不许再动,老实睡觉。”   “好。”李青辞歪了歪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李青辞一觉睡到天亮,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床内视线朦胧。   他推了推身上的人:“别抱了,起床吧。”   结果搂在他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松,反而又紧了紧。   下一瞬,视线快速颠倒,他被压在底下,头顶戳着一个坚硬的下巴,抵着他脑袋蹭来蹭去。   李青辞无奈,这到底是什么习惯。   他想起了笑笑,静婉挠笑笑下巴的时候,笑笑会很高兴,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开心地快速摇晃尾巴。   怎么到了玄鳞这儿,喜欢用下巴磨蹭别人。   想了一会儿,李青辞着实想不通,毕竟不是一个物种。   他算着时间,眼看不能再拖了,便用力去撞玄鳞的下巴:“得起床了,你说好带我出去玩的。”   沉默两息。   玄鳞猛地翻身坐起,勒着李青辞的腰身下床:“走走!”   片刻后。   两人共骑一乘,朝城外去。   出了城门后,李青辞问道:“我们去哪呀?”   玄鳞答道:“带你去山顶玩。”   两人策马,慢悠悠朝着城外的山上去,今儿是个晴天,阳光明媚,只不过刮在身上的风夹杂着寒凉。   玄鳞拢着李青辞一只手,走在山路的石阶上。   这座山不高,半个时辰就爬到山顶了。   山顶寒风凛冽,但是李青辞只感觉到温暖,被裹住的左手像是泡在温水里。   他顺着手上牵引的力道,走到崖边,探头朝底下眺望,只见一片云雾茫茫,蔚为大观。   天边的旭日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依旧照不散半山腰的缭绕云雾。   玄鳞揉了揉李青辞的手,问他:“好看吗?”   “好看!”李青辞盯着下方凝望,好奇道,“云雾好厚啊,莫名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可惜不能被接住。”   说着,李青辞愈发跃跃欲试:“这云海看着很软的样子,真想跳下去试试,体会一下是什么感觉。”   玄鳞笑了一下,挑眉道:“行,去跳个试试。”   李青辞努起嘴,丧气道:“想试,可是我没有翅膀,不会飞。”   玄鳞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过来,我带你飞一圈。”   李青辞立刻大喜,开心地望着玄鳞,兴奋道:“真的吗?”   “带你来就是为了玩这个,还能骗你不成。”玄鳞说完,当即伸手揽住李青辞的腰。   没等李青辞反应过来,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朝着山下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让李青辞吓得哇哇大叫。   “啊啊啊!!!!!!!”   李青辞紧紧搂着玄鳞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肩上,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玄鳞见他这样,不由得啧了一声:“怕什么,有我在,摔不着你。”   这时,下坠之势骤停,两人顿在空中。   李青辞眯起一条缝,小心地往底下觑了一眼。   只见他们两人现在立在云海之上,脚下紧挨着的就是浓浓云雾,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底下什么也看不见。   李青辞拍了拍玄鳞的手臂,商量道:“你能不能慢一点,我想好好看一看,看云雾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玄鳞嗯了一声,表示答应了。   他单手揽着李青辞的腰,一点点往底下落去。   李青辞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脚下的云雾。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被白色的云雾笼罩、吞没。   须臾。   李青辞被迫闭上眼,他揉着眼睛,感受着满脸的湿凉,小声嘟囔:“白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又湿又凉,眼都睁不开。”   玄鳞好笑:“本来云雾里面就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水而已。”   李青辞不禁失望:“我还以为它会很软,像躺在棉花上一样。”   幻想破灭了。   李青辞揉着湿漉漉的眼睫,抹了一把额角的水珠,抱怨道:“我身上都被打湿了,不舒服,好难受。”   玄鳞啧了声,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随即朝他身上吹了口气。   霎时间,李青辞觉得身上的湿气一扫而空,浑身都暖洋洋的。   他开心地搂紧玄鳞的腰,昂起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玄鳞偏过脸,按住他的头顶,防止他乱动,斥道:“别乱蹭!”   李青辞哦了一声,安分地枕在玄鳞肩上。   玄鳞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还想不想在里头飞?”   李青辞摇头:“不想了。”   玄鳞眺望一眼:“行,眼下云雾太重,等哪天天气好,我带你在半山腰溜一圈。”   听他这么说,李青辞也觉得好笑。   哪有人大冬天顶着冷风在山腰飞。   还好玄鳞用了法术,不然他现在都要被吹成冰棍儿了。   李青辞揪了揪玄鳞的袖子:“咱们走吧。”   玄鳞挑眉:“这就走了,不玩儿了?”   李青辞点头道:“等夏天来玩儿吧,到时候从山顶往下飞,一定很凉快。”   “行吧。”玄鳞搂住人,正想往上走,突然,他莫名起了坏心。   他伸手把人往远处一抛,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哇哇叫声,一声比一声高,那叫一个清亮。   玄鳞看着悬在空中、手脚乱扑腾的人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愉悦、促狭的笑声传进李青辞的耳朵里,他登时大怒。   “玄鳞,你这样真的好讨厌!!!!”   李青辞整个人头昏脑胀的,视线眩晕,看不清远处的身影。   朦胧中,他只见玄鳞的嘴唇动了动。   下一瞬,他浑身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很熟悉的气息。   李青辞整个人悬在空中,像被温水裹住一样。   眨了眨眼,他想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在玄鳞的一口气里。   明白过来后,李青辞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随即而来的是兴奋和开心。   他满心好奇,试探地伸手去摸。   很轻盈,没有阻力,像是一阵柔和的春风从身边拂过。   李青辞感觉自己长了一双无形的翅膀,他伸展手脚,一副在水里游泳的样子,划拉着双臂,朝玄鳞游过去。   “我会飞了!哈哈哈!我在飞哎!”   李青辞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高高翘起,清脆、欢快的笑声像是浪潮一般朝玄鳞打来。   玄鳞双手抱胸,暗金色的眼睛里充斥着笑意,他站在原处,好整以暇地看着朝他飘过来的人影。   李青辞飘到近前,伸手去够他的袖子。   这时,玄鳞脸上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冲李青辞挑了一下眉。   李青辞一怔,暗道不好,急忙往一边躲。   可惜晚了。   下一瞬,他眼睁睁看着玄鳞张嘴朝他吹了口气。   霎时间,李青辞觉得自己被一阵劲风吹拂,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后面飘去。   一连翻了几个滚儿,李青辞才停住身形,他一脑袋扎在下面,好半晌才翻过身来。   脑袋晕乎乎的,李青辞慢慢划着手臂,直起腰身,指着远处的人影大声控诉。   “玄鳞,你真的好讨厌!你这样真烦人!!!”   “哪有你这样的!你欺负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玄鳞轻挑眉梢,对李青辞的指责毫不在意,他抬了抬手。   李青辞再度失去控制,手脚飞舞地朝着玄鳞飘过去。   等到了近前,李青辞气得去捶玄鳞的肩膀,刚锤了一下,他脸上又是一股劲风,整个人又一次朝后倒去。   一连两次被这样戏耍,李青辞大怒,气得牙根痒痒,他朝着玄鳞大喊:“你不要再这样了!太讨厌了!”   李青辞低沉着眉眼,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仿佛能冒出小火苗来。   玄鳞见状挑眉,勾唇笑了一下:“行,不玩你了。”   他抬了抬手,把李青辞招过来。   李青辞一到近前,就攥手为拳,狠狠打他,结果把自己的手打得通红,掌根疼得要死。   李青辞越想越气不过,开始抬脚踢他。   “好了,一会儿脚又疼了。”玄鳞箍住人,转身往山顶上飞去。   到了崖上,李青辞双脚踩在实处,一脸郁闷地垂头站着。   “说好了带我出来玩,结果你把我当消遣玩了。”   玄鳞牵起李青辞的手,揉搓他的手指头,低头问他:“待会儿想吃什么?”   又是这个样子。   每次把他惹生气了,都只会弄点吃的哄他,他有这么馋吗。   李青辞更郁闷了,撅起嘴,不高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玄鳞咳了一声,压住笑意,拨弄他嘟起的唇肉,啧啧道:“瞧这小嘴撅的,刚才玩的时候,你不开心?”   李青辞哽住了,偏过头不看玄鳞。   “开不开心?”玄鳞扳过他的脸,低头盯着他问,“说!”   李青辞紧抿着嘴,到了没绷住,泄出笑意来:“有一点点开心。”   玄鳞哼笑,伸手捧住他的脸,好好揉搓一顿,斥道:“开心还撅嘴,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儿。”   李青辞拍他的手:“一码归一码,你就是欺负我了,给我脑袋都晃晕了。”   “是吗?哎呦……”玄鳞叹惋地啧啧两声,“瞧瞧,看给我们小崽儿委屈的。”   最后一个字音将将落地,玄鳞俯身将李青辞打横抱起,往上抛了一下,稳稳接住他后,抬脚下山。   “可怜见的,好好窝着吧,不让你走了。”   乍一听心疼的语气,其实里头满是促狭。   李青辞不高兴地踢踏两条腿,屈肘捣向身侧的胸膛。   玄鳞低声哄他:“好了好了,消停会儿,再给手臂弄疼了,一会儿怎么拿筷子。”   李青辞冷冷哼了一声。   玄鳞颠了他一下,问道:“待会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李青辞扬起脑袋沉思,视线一瞥,看见远处那棵直冲云霄的大树,开口道:“我想去国芳观吃斋饭。”   玄鳞听得直皱眉:“好端端的,去什么道观?”   李青辞攥了攥他的手:“我娘的牌位在国芳观,我想去给她的长明灯添油。”   “孔雀也在那里,有日子没见了,我想去看看他。”   玄鳞听完,眉心蹙得更深了,质问道:“你为什么想去看孔雀?这么惦记他?”   李青辞缓声解释:“我这段时间忙着河道监管,没顾得上去国芳观,今天正好空闲,就想去找孔雀说说话。”   他打量着男人的神色,笑着开口:“每到冬天,道观里都会做炖菜,很好吃,我想让你尝尝。”   玄鳞冷哼一声:“别找补了,你就是想去找孔雀说话!”   “你嘴巴怎么这么能叭叭!你一个人跟妖有什么好说的,不许去!”   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脸庞,轻声说着话:“去嘛~我是真想让你尝尝那个炖菜,很好吃的。”   “而且你也可以跟孔雀说话,毕竟你们是同类。”   玄鳞嗤道:“我跟有翅膀的没话可说。”   李青辞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担忧,他回想起之前,玄鳞给他弄的吃的,大多都是带翅膀的禽鸟。   他揽着玄鳞的脖子晃了晃,凑到他脸前,看着他说:“孔雀年纪好大了,身上的肉都柴了,不好吃。”   玄鳞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思,冷嗤一声,侧目瞥他:“行啊,李青辞,我说要吃他了吗,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他站住脚,一把将人撂下,面无表情道:“别挨着我,去找你的孔雀。”   话音落地,玄鳞大步朝前走。   背影透着一股怒气。   李青辞赶紧跑过去追他,一把搂住他的手臂:“别生气嘛,我是怕你突发奇想,把孔雀烤了给我吃。”   “是我不好,我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给你认错。”   玄鳞抽出手臂,冷酷地推开粘在他身上的人:“自作多情,谁要给你弄吃的,你想得美!”   李青辞赖叽叽地黏上去,抱着他的腰认错:“哎呀……这也不能全怪我,还不是因为你太疼我了,以前我多看两眼天上的飞鸟,你就要弄下来给我吃,孔雀也是鸟,我想瞎了心,一时糊涂,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玄鳞冷哼一声,没搭理。   李青辞觑着他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玄鳞在气什么,他扬起脑袋,快速在玄鳞下巴舔了一下,认真道:“我和你才是最亲的,我的胳膊肘永远都朝你拐。”   玄鳞依旧没说话,不过,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李青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着话:“孔雀是我的朋友,他帮我找过你的下落,还回到山前那个家里帮我带金子、给我摘果子,我很感谢他。”   玄鳞闻言一顿,心里噌的一下又生起不快。   李青辞叹了口气:“孔雀现在都是自个待在道观里,平时也没什么人说话。”   玄鳞压下不悦,拧眉道:“他不是妖吗,怎么会待在道观里?”   在他的印象里,道观里的那些道士,都是一心要除妖降魔,视他们妖为洪水猛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一只妖竟然待在道观里,这跟把脑袋主动搁在断头台上有什么区别。   李青辞解释道:“孔雀还没化形的时候就待在国芳观里,对他来说,国芳观是他的家。”   玄鳞没说话,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讽刺。   一只妖,竟然把道观当成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没兴趣了解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拍了拍李青辞的脑袋:“你想去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对于道观,他谈不上深恶痛绝,但是打心底里不喜。   当初他娘的尸骨就埋在一个道观的后院底下。   听他这样说,李青辞道:“我很快就出来,只跟孔雀说说话,添完灯油,打了斋饭带出来,咱俩一块吃。”   玄鳞极为不解,那个斋饭就这么好吃?让小崽子这么惦记。   见他久不说话,李青辞晃他的手:“好不好呀?”   玄鳞语气不耐:“好好!你去吧。”   李青辞抿嘴笑了笑,拉着他往国芳观走。   俩人往前又走了一阵儿,玄鳞停下脚步,拍了一下李青辞的后脑勺:“行了,你自个儿去吧。”   没等李青辞反应过来,身边的黑色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过了几瞬,他平复好心绪,抬脚朝观里走。   平时干净整洁的院子,此时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被风一吹,刮的哪都是,乱七八糟的,看上去十分脏乱。   见此情形,李青辞愣了愣。   怎么回事?院子里怎么会这么脏?   他抬头望去,只见光秃秃的树枝,寻摸好一会儿,也没在上面看到一片翠绿色。   李青辞又在周围看了一圈儿,轻声喊了一句:“孔雀,你在吗?”   这时,他脑袋一疼,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低头看去,只见脚边滚着一颗棠梨果。   李青辞捏起果子,朝四周打量,忽然看见屋顶上多出一片浓烈的翠色。   现下,孔雀背着太阳,身形晦暗,看不清神色。   李青辞看着他问:“你怎么不扫地?”   孔雀抬了抬手,李青辞顿时朝屋顶上飞过去。   许是孔雀力道没控制好,李青辞一屁股跌坐在房顶上,身子晃了几下才稳住。   他心里既无奈又好笑,他这一天竟净飞来飞去了。   孔雀眯着眼睛,语气辨不出情绪:“扫地了,他就知道我在这里。”   李青辞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   孔雀自顾自说着话:“他越来越不像薛陵了,性格天差地别,连长相都越来越不像。”   “他的脸让我越来越陌生,不禁怀疑薛陵原本的样子,是我记忆模糊了吗?不可能啊。”   “即使我已经用了三根尾翎,但是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我都已经快感受不到薛陵的气息了。”   孔雀的眼神一直落在树上,视线涣散着,低声喃喃自语。   “薛陵,我好想你啊。”   “即使每天都能见到你,我还是好想你。”   声音很轻,模模糊糊的,李青辞听不清楚,他也没有开口问,默默坐着倾听。   孔雀嘴巴轻轻蠕动,说着一些语字不清的话,但是能从中听出思念,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很浓重的悲伤。   李青辞也难过起来,可是他对于孔雀的悲伤毫无办法。   突然,他肩膀被拍了一下,力道很重,整个肩膀都疼了。   他强忍着没有喊出声,蹙眉看着孔雀:“怎么了?”   孔雀回过神来,笑嘻嘻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刚才那副沉重的痕迹,他抬手把李青辞挪远了一些。   “你身上那条水蛟的味道都快冲天了,熏得我头疼。”   李青辞狐疑地看着他,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困惑道:“哪有玄鳞的味道?我怎么没有闻到。”   孔雀深拧着眉心,在鼻尖用力挥了挥,抬手遮面。   世人常说他们孔雀善妒,在他看来,这条蛟比他们孔雀的妒性大多了,占有欲简直过盛,恨不得用唾沫给李青辞淹了。   越闻越难受,孔雀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嫌弃道:“你见过狗撒尿吗?”   李青辞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见过。”   孔雀道:“狗撒尿有时候是在圈地盘,你现在身上的味儿,跟那差不多。” 第54章   李青辞听完呆住了。   这叫什么话?   一句话骂了他玄鳞两个人。   李青辞郁闷地挥了挥袖子,朝孔雀看去,极其不赞同道:“你话说得好糙,真难听。”   孔雀笑嘻嘻道:“话糙理不糙,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李青辞立即反驳:”你瞎说!才不是那样!”   孔雀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也差不离了。”   “明明就差很多!”李青辞不死心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领,手掌在胸口按了按,突然想到什么,“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有玄鳞的鳞片,所以味道很重,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孔雀揉着鼻子,搪塞过去:“行、行,你说得对。”   李青辞一听他这语气,立刻从衣领里拽出那枚鳞片,朝他示意:“你看。”   孔雀见状,不由得惊讶:“这是那条蛟主动给你的?”   李青辞理所当然道:“那不然呢,我总不可能从他身上拔下来呀。”   孔雀笑了一声:“也是,你哪有那个本事。”   他在孔雀一族,已经算是道行深厚,但是跟这条蛟比起来,还差了一些。   叹了声,孔雀道:“看来这条蛟对你不错。”   连鳞片都舍得给李青辞,他们那一宗,最疼惜自己的鳞片,就像他这一族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   李青辞翘起嘴角笑了笑,用力点头:“他确实对我很好!”   孔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内心有些羡慕:“那条蛟挺喜欢你的,你小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李青辞听完,眼中流露出失落,他没有跟孔雀解释太多,低着头,轻声嗯了一句。   此时正值晌午,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孔雀眯起眼睛,朝李青辞问道:“你怎么这时辰过来了?”   李青辞还没来得及回答,孔雀就恍然大悟,揶揄道:“你小子又是来讨饭的。”   李青辞笑了笑:“是,那个斋饭真的很好吃,我想多打一份让玄鳞也尝尝。”   孔雀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一股落寞,他抬头看向树梢,思绪散漫。   那个炖菜的方子,是薛陵弄出来的,当初,他吃不惯观里的饭食,一会儿淡一会儿齁咸,乱七八糟的菜一锅煮,看着让人毫无食欲。   薛陵自己也觉得难吃,便在闲暇的时候,跑去厨房学做饭,每次做出来,都先让他尝。   说实话,最开始的味道还不如观里的饭菜。   不过,薛九陵越做越好,折腾了很久,才弄出这么一个方子。   后来,观里做饭的人换了又换,方子还是那个方子,但是味道早就变了。   什么都变了。   这个道观里的每一块瓦、每一块砖、每一根梁木都换过,大殿里供奉的神像,记不清刷过多少次漆了。   孔雀收拢思绪,半阖着眼,秾艳昳丽的面容笼罩一层散不开的浓雾。   李青辞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静静坐着没吭声。   沉默坐了一会儿,李青辞在孔雀肩上轻拍一下,开口跟他辞别。   随后,李青辞来到偏殿,给母亲的长明灯牌添油。   “娘,我现在过得很开心,玄鳞对我很好,像小时候你对我那样好。”   李青辞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偏殿,沿着抄手游廊,朝中庭去。   不远处的上空飘着袅袅青烟,一股微风吹来,带来一股浓郁的饭香。   厨房里一名上了年纪的道士,正在用力挥舞着铲子。   窗外,一双暗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李青辞到了院中施食的地方,这里聚集了很多香客,嘈杂声传入耳中,其中一名施食的年迈道士冲李青辞招手   李青辞眼睛一亮,冲那名道士招了招手,快步走过去。   那名道士挤眉弄眼,低声道:“我给你多打点儿。”   李青辞笑得很开心:“谢谢张道长,这次我要两份。”   “没问题。”张道长给李青辞打了满满两大碗,递给他时说,“你尝尝,里头的蘑菇、笋干是我今年刚采的,都特别鲜灵,酱汁是我自己腌的,味道比以前又好了一些。”   李青辞听完,当即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送入嘴中,仔细嚼了嚼,用力点头:“确实!比以前更好吃了,张道长,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张道长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得意,自豪道:“那是!我这一辈子就忙活这一件事情,如今看来,做得还算不错。”   李青辞摇头,不赞同道:“不是不错,是很好!”   张道长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嘴巴比小时候更甜了。”   李青辞也笑了起来,朝他颔首:“我先走了,饭要趁热吃。”   “好,去吧。”   李青辞端着两个碗,快步朝观外走,站在门口巡视一圈,发现了高处的黑色身影。   他走近,仰着头看向树上:“你下来,我打完饭了。”   玄鳞应了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   李青辞递给他碗和筷子,期待道:“你尝尝,比以前更好吃了。”   玄鳞接过来,不情愿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嚼了几口后,眉头轻挑:“凑合。”   李青辞笑了起来:“是吧,我就说很好吃。”   玄鳞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夹着菜往嘴里送。   两人肩并肩坐在石阶上吃饭,李青辞看了一眼玄鳞渐空的碗,将自己碗里的菜拨了一半给他。   玄鳞没做声,低着头自顾自吃饭。   他吃得很慢,神色认真,倒不像是在吃饭,而是在鉴赏什么文玩一样。   李青辞也吃得慢吞吞的,周围很暖和,不用担心饭凉得快。   一顿饭吃了好久。   玄鳞引着水,先将李青辞的嘴巴和手洗干净,又清洗碗筷。   李青辞歪着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我去观里送碗筷,很快就出来。”   玄鳞懒懒地嗯了一声。   李青辞起身离开,送完碗筷往外走的时候,突然一片落叶吹到脚下,他止住脚步,想了想,转过身形朝后面的小院去。   在一侧的偏屋里找到扫帚,李青辞从正房门口开始一点点清扫落叶。   孔雀满脸笑意地看着他:“干得不错,奖你一堆果子。”   李青辞抬眼去看,就见远处的石桌上放了一小撮棠梨果,他朝屋顶上的孔雀招手:“还有吗?再给我点儿,我想让玄鳞也尝尝。”   忽然,孔雀身影消失,石桌上的棠梨果也不见了。   李青辞疑惑地张望,过了几瞬,听见一阵噔噔的脚步声。   他明白过来,立刻咽下嘴边的话,低头继续扫地。   少顷。   薛九陵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脸不善地走到李青辞跟前,质问道:“他人呢?”   李青辞摇头:“我不知道。”   “骗鬼呢你!少糊弄我”薛九陵怒气冲冲,“不知道你干嘛在这里扫地!肯定是孔雀让你扫的。”   李青辞一边扫地,一边解释:“是我自己要扫的,孔雀一向爱洁,院子里这么脏,他不喜欢。”   “用不着你献殷勤!”薛九陵语气暴躁,一把夺过李青辞手中的扫帚,狠狠砸在一边,怒吼道,“说!孔雀去哪儿了?刚才他跟你说什么了?”   李青辞暗叹一声,心里无奈,但是又没办法,只能缄默着上前捡回扫帚,继续扫地。   薛九陵见状,怒气更盛,猛地抢过他手里的扫帚,扬手又要扔掉。   李青辞抓着不放,看着他,放缓语气:“你就算朝我撒气也没用,我真的不知道孔雀去哪儿了,如果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可以留在院子里,坦诚地和他讲明,或许孔雀能听见。”   薛九陵沉着眉眼,没有说话。   自从他弄死那只该死的松鼠,孔雀就对他越来越冷淡,近些时日,孔雀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不管他在院里说什么,得到的永远都是沉默。   默了默,李青辞缓缓松开手,轻声道:“地虽然不是孔雀让我扫的,但是孔雀一定希望院子里干净整洁。”   说完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李青辞走出国芳观,不由得心有惆怅,长长叹了一口气。   结果一口气没叹完,脸颊被掐住了。   玄鳞皱着眉,不悦地看着他:“你真能磨蹭,怎么不等天黑了再出来。”   李青辞没有把这些不开心的事讲给他听,只道:“在观里遇见一个熟人,聊了几句话。”   玄鳞冷冷哼了一声:“你小子人不大,认识的人倒是挺多。”   李青辞抿嘴一笑,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咱们走吧。”   玄鳞屈指在李青辞脑门弹了一下,没再计较。   国芳观前头不远处有个小矮山,李青辞伸手指了指,问玄鳞:“听说上面长了一棵三百多年的青松,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玄鳞丝毫不感兴趣,他家山头上长的都是成千上万年的树。   李青辞哦了一声:“好,那我们回家吧。”   玄鳞垂眼瞥他,又看了一眼明亮的日头,啧了声:“算了,去看看吧。”   李青辞一只手被牵住,他便顺着拖拽的力道迈上山阶。   俩人走得很慢很慢,三不五时的停下来,李青辞四下环顾,他第一次来这里,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他觉得新奇的东西也要指给玄鳞看一看。   在玄鳞看来,全都稀疏平常,他随意嗯嗯两声,当作回应。   李青辞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敷衍,但李青辞没有生气,反而更开心了。   敷衍有时候也是一种顺从。   俩人晃悠着到了山顶,李青辞快步走到那棵三百年的青松跟前,惊讶地瞪大眼睛:“好粗的树呀,应该真有三百年了。”   玄鳞不以为意,随口道:“一般,没比我粗多少。”   这下李青辞真是彻底惊住了,他错愕地看着玄鳞,伸手抱住他的腰,不可置信道:“你原来这么粗吗?”   这棵青松,最起码要两人环抱。   玄鳞好笑道:“这才哪到哪,我还长呢。”   李青辞“啊”了一声,惊讶道:“还长?那你真的好粗呀!”   玄鳞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大惊小怪。”   他以后还要化龙的,不仅会褪去一层皮,还会换鳞,身形最起码能粗一圈。   李青辞摸着玄鳞的腰,心里忍不住好奇,不知道玄鳞的原形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威猛吧。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他的院子好像确实小了点。   李青辞垂着眼皮沉思。   玄鳞扣住他的后颈摩挲,另一只手按在他腰上搓摸,摸了两下,只摸到厚厚的衣裳,玄鳞低低叹了口气。   李青辞整张脸突然被罩住揉搓,他被迫回神,往后一倒,倚在玄鳞怀里。   这时的太阳嫣红一片,欲要西沉,李青辞凝神望去,只觉今日时光短暂。   片刻后。   李青辞屈肘杵了一下玄鳞:“太阳要下山了,咱们回家吧。”   玄鳞闻言皱起眉,瞥了一眼远处泛着紫气的京城,神情泄出厌烦之意。   他低嗯一声,牵着李青辞一只手,朝山下去。   等两人慢悠悠晃到山脚,太阳已经下山了。   玄鳞用指腹蹭了蹭李青辞的脸蛋,低头问他:”饿不饿?”   李青辞摇头:”不饿,晌午吃得很饱。”   “行,那不骑马了,走着回去吧。”玄鳞抬了抬手指,马儿顺服地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李青辞爽快地“哎”了声,伸手勾住他脖子,在他身上荡秋千。   玄鳞身上挂着个人,身形依旧挺直,步伐始终保持一个步调,不紧不慢。   李青辞玩得乐此不疲,一路上笑吟吟的,时不时还跳起来去摸玄鳞的头顶。   玄鳞瘫着脸,面无表情走着。   偶尔,李青辞举动过火了,玄鳞抬手在他屁股狠扇一巴掌。   隔着厚厚的衣物,打得一点都不疼,李青辞一点没在意,依旧笑着凑上去,挂在他身上,让他驮着自己走。   折腾一路,城里的路走了一半时,李青辞蔫下去了,他垂着两条勒酸的手臂,安安分分地走在玄鳞身侧。   玄鳞抬手在他脑后扇了一巴掌,嘲讽道:“怎么停了?来,继续折腾。”   李青辞抿着嘴,朝他讨好地笑着:“我错了。”   玄鳞冷哼一声,没搭理。   李青辞抱住他一条手臂,轻轻晃了晃:“我今天开心,乐过头了。”   玄鳞推开他,不咸不淡道:“是该开心,毕竟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孔雀。”   “才不是!”李青辞立刻大声反驳,用脑袋撞他,绕到他脸前,认真道,“是因为你陪我一起玩,我才开心的。”   玄鳞别过脸不看他。   李青辞以为他不信,有些急了:“你不能误会我!跟孔雀没关系,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这么开心。”   玄鳞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微微低头敛目,觑着眼皮子底下巴巴望着他的小脸。   下一瞬,他收敛神情,冷漠地转过头,避开那双焦急的眼睛。   “玄鳞~”李青辞绕到他脸前,踮起脚,伸手捧住他的脸,直勾勾看着他,“你这是干嘛呀?”   亮晶晶的眼睛渐渐黯淡,翘着的嘴角也抿成低落的弧度。   真不高兴了,玄鳞啧了声,没再逗弄人,他伸手掐住李青辞的腰,把人抱在身上。   李青辞瞥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登时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捶他:“你这样真讨厌!好好的非要戏弄人。”   玄鳞咳了一声,冷着脸道:“窝好,挡着我视线了。”   李青辞立刻直起腰,故意挡在他脸前。   玄鳞抬眼看他:“越说越来劲儿是吧。”   李青辞冷冷哼了一声,伸腿踢踏几下。   冷脸没管用,玄鳞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单手托住李青辞的屁股,另一只手在他后肩拍了拍:“好了,梗着脑袋也不嫌累。”   李青辞依旧不高兴,捻了捻手指,快速在他脑门弹了一下。 第55章   玄鳞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了李青辞这胆大包天的举动:“解气了?快点窝好,不然你下来自己走。”   李青辞往前张望一眼,天黑夜寒,街上没什么人,他放心地趴在玄鳞肩上,轻轻晃悠俩腿。   玄鳞走得很稳,李青辞在他身上眯了一会儿,醒过来时,刚好走到家门口,他拍了拍玄鳞的肩。   玄鳞放他下来。   俩人并肩走着进府,吃吃饭、散散步、洗洗澡,这一天算是彻底过去了。   李青辞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忽然悲从中来,明日又要早起上衙。   玄鳞皱眉,拧他腰上的软肉:“你唉声叹气干什么呢?”   李青辞蛄蛹几下,垂头丧气道:“我不想上衙,想一直玩。”   玄鳞听完,心中一喜:“行,你辞官吧,天一亮咱们就回那个家。”   李青辞拖着嗓子长叹一声:“我就是随口说说,河道的差事还没完呢,年前衙署的总结才写了一半,还有——”   “打住!”玄鳞神情不悦,“你到底辞不辞官?”   “不辞啊。”   “不辞?那你说什么!”   李青辞理所当然道:“过过嘴瘾。”   玄鳞:“……”   他伸手捂住李青辞的嘴:“再多话,你就睡地上。”   李青辞唔唔两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此时,他脸边扑过来一股悠长的湿热气息,眨了眨眼,他渐渐熟睡过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晌午放饭。   李青辞走在河道上,远远的,他就看见了玄鳞的身影。   他压着步子,朝着黑影疾走,到了近前,他小跑着扑上去,一把搂住玄鳞的腰,在他肩上蹭了蹭。   “今天好冷,帽子老被风刮掉,吹得我脸都僵了。”   玄鳞捧着他的脸摸了摸:“是不如平常暖乎了。”   随即,玄鳞低下头,朝他脸上徐徐吹了口气。   李青辞眨了眨眼,脸上暖融融的,他拉着玄鳞的手,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开心道:“今天是什么好吃的呀?”   玄鳞掏出一个大海碗递给他。   李青辞见状呆住了,吸着鼻子嗅了一下,惊诧道:“你去国芳观了?”   “没有,我去那干嘛,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李青辞闻着熟悉的味道,还有碗里相似的食材,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是你做的吗?”   玄鳞反问:“不然呢?难道是你做的?”   李青辞抿着嘴,不知该做何反应,心头像是被小爪子挠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玄鳞在他脑门弹了一下:“赶紧吃。”   李青辞低着头,哦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仔细嚼着。   玄鳞眼神移到一旁,神色漫不经心,很不在意地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区别大吗?”   李青辞摇头:“只有一点区别。”   没等玄鳞问出第二句,他就回答:“你做的好吃,我喜欢你做的。”   玄鳞闻言,单边挑了下眉,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他揉了揉李青辞的脑袋,低笑道:“以后想吃,我给你做。”   李青辞蹭了蹭他的掌心:“好!”   玄鳞做的饭菜和国芳观的斋饭,在味道上的差别并不明显,区别在食材上,笋干没有那么嫩,蘑菇也没有那么爽滑,但这不是玄鳞的问题。   李青辞一边吃一边想,玄鳞在厨艺一途,称得上是天资卓绝,只吃了那么一次,就能复原七八成相似,真的太厉害了!   吃一口,李青辞就忍不住夸奖:”玄鳞,你做的真好!”   玄鳞语气嫌弃:“吃你的饭吧。”   尾音却忍不住泄出笑意来。   接下来一连五天,每天晌午,玄鳞都过来给李青辞送斋饭。   再好吃的饭,李青辞也吃不消了,他握着玄鳞的手晃了晃:“不想吃这个了,换一个吧。”   他拉着玄鳞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摸摸,我的脸都饿瘦了。”   玄鳞捏了捏他的脸,哼道:“瞎说,我看你小脸肉又多了。”   李青辞讪笑两声,还不是晚饭吃得太多、太丰盛,在院里溜达十几圈,肚子依旧胀得不行。   别说脸了,感觉他腰身都胖了一圈。   玄鳞掐在他腋下,拎着他掂了掂,啧了声:”吃胖了还是这么轻,你真难喂,养大一点儿好难。”   李青辞无奈一笑,没说什么。   他不是一两岁的孩子,个头噌噌往上蹿,一天一个样,他身形已经定住了,很难有大的变化。   玄鳞拢住他暖乎乎的小手,低头问他:“困不困?我抱着你睡会儿。”   李青辞点头:“有点困,想眯一会儿。”   “行,睡吧。”   玄鳞半阖着眼躺在一股水流上,李青辞闷脸趴在他怀里,睡得很沉,他下巴压着李青辞脑袋,双臂环在他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这天晚上。   李青辞一回到家,身子一软,倒头瘫在榻上,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沙英河冬季检修的差事,于今日下晌签字交差,他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缓了片刻。   李青辞爬起来,凑到玄鳞身边,脑袋枕在他肩上,笑道:“你也可以好好歇着了,以后晌午就不用给我送饭了。”   与李青辞的喜悦不同,玄鳞脸上没什么高兴之色,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时门外下人来喊:“老爷,太夫人叫您过去用膳。”   “知道了。”   李青辞晃了晃玄鳞的手:“今天是小年,我要去东院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玄鳞抽出手,摁了摁眉心,“我去打个盹儿。”   这阵子法力用多了,有点乏。   李青辞点头道:“好,你去睡吧,我吃完饭就回来给你暖床。”   玄鳞三两步走到床边躺下了。   李青辞给他掖好被子,往火炉里又添了几块炭,窗户开了一条缝,合好门后,才转身离开。   到了东院,吃完饭后,高琼枝示意李青辞留下。   她拿出一叠纸递给李青辞:“我遣了五个人跑遍全城挑出来二十处,前五处是我亲自去过的,都还不错,你自己挑挑吧。”   李青辞接过纸,先朝她笑了笑:“有劳太夫人,您受累了。”   高琼枝摆手:“没什么累的,就当游玩了,你给的钱多,事情好办。”   前些日子,李青辞突然来西院,大手一挥,直接搁下两大箱金子,给她吓了一跳。   就算是买房子,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呀。   等她听完李青辞的要求后,想法就变了。   这两箱金子估计还不够呢。   无他,只因李青辞要买的不是房子,是园子!   这叠纸上载有每座房子的尺寸、布局以及院内详情,下面均附有院落图纸。   李青辞一张张纸认真看着,等全部看完,他直接定下了城南那处霖泽园。   高琼枝喝了口茶,面上没有意外之色,她就知道李青辞会选这个。   “霖泽园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别院,里头那个月湖,连着苇滨河,夏天清凉不假,但是潮湿多蚊虫,秋冬湿寒,平常只在夏季待客、宴请用,院里的房子多为竹舍,不实用,长时间住人不好。”   李青辞笑了笑,没在意:“无碍,房子重建即可,到时候挑些好木材,多刷层漆料。”   有玄鳞在,蚊虫不是问题,水多潮湿是好事,玄鳞住着开心,他也开心。   他将那张纸挑出来,递给高琼枝:“我就要这处院子,劳烦太夫人帮忙过割房契,后续修建事宜,我自己来。”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高琼枝瞥他,哼道,“没事多泡泡脚、熏熏艾,省得害了一身风湿,老了还要我们娘俩照顾你。”   李青辞失笑,点头道:“行,多谢太夫人好意。”   房子的事彻底定下来,李青辞心头一松。   那处院子里头房屋简单,好拆除,年后动工,多雇些工人,估计小半年就能完工。   重点是里头的月湖,要好好收拾一番。   得先深挖湖底,免得玄鳞待在里面,一眼就让人瞧见了,再清淤疏浚,岸边种些高大的树木,夏天好乘凉,湖边栽些荷花、芦苇用以洁净湖水。   最好在河湖连接处建个堤坝,设闸门调控水位,省得冬夏水位不稳。   嗯……还要建个水榭,以后玄鳞在湖里泡水,他可以在榭里看着。   画好图纸,加紧施工,明年夏天玄鳞就可以在家里泡水了。   越想越开心。   李青辞脚步轻快,朝着房内走去。   他快速脱去身上厚重的衣物,穿着轻薄寝衣钻进被窝里,躺下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玄鳞抱他。   他打开蚌壳,支起身子去看玄鳞。   原来是睡着了。   李青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酸涩,他眨了眨眼,凑过去紧挨着玄鳞躺下了。   第二天清晨,玄鳞依旧睡着。   李青辞握了握他的手,合好帷帐,自己一个人去上衙。   玄鳞这一个盹打了很久,李青辞虽然想跟他说话,但是心里并无急躁,毕竟人就躺在自己身边,随时都能看见。   玄鳞一连睡了七日,直到年节当天,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他才睁开了眼睛。   “什么动静?吵死了!!!”玄鳞语气暴躁,神情极为不耐。   李青辞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图纸,快速朝他跑过去:“玄鳞,你醒啦!”   玄鳞抬手搭在额上,掩去那双烦躁的眼睛,低嗯一声。   李青辞趴在床边,伸手在他胸前轻轻顺着,缓声道:“今天是年节,大家都在放爆竹烟花,以庆佳节,等过了子时就好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马上就不吵了。”   屋外持续响着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爆竹炸裂声,这时,西院也放起了爆竹、焰火。   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人声鼎沸,沸反盈天,孩童尖笑声、大人的呼喝声响成一片,仿佛千百个破锣同时在耳边炸开。   玄鳞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猛地坐起来,阴沉着脸,下床朝外走去。   李青辞被他捞着腰,拎在手里,身形一晃一颠的。   李青辞去拍他的手,不明所以道:“玄鳞,你这是要干嘛呀?”   “出去找清静!”   没等李青辞再回应,他突然被一片黑暗罩住,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呼啸的风声,视线再度亮起时,他站在高处,远处是亮着万家灯火的京城。   爆竹声模模糊糊,传到耳边不甚清晰。   玄鳞拼好石头,往上一躺,招呼李青辞过来。   李青辞收回视线,他转身坐下,伸手抚摸光滑温热的石头。   在心里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石头一角搁着的夜明珠散发着柔柔的光辉,照亮这一小片天地。   玄鳞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眉眼间的烦躁散去不少。   李青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俯身凑过去,趴在他怀里,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陪我过年。”   玄鳞不甚在意:“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过它干什么。”   李青辞缓缓同他解释:“年节是我们凡人最重要的节日,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在这一天都会放下劳碌的事情,与亲朋好友团聚,庆贺佳节,它是一个很好的东西。”   玄鳞敷衍地嗯了一声:“好好……是好东西。”   李青辞笑了笑,没再多说。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风声,二人身上笼盖着星辉和珠光。   在这一片祥和静谧中,李青辞抱紧身边的男人,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玄鳞摸了摸枕在胸前的脑袋,低声道:“放心睡吧,等清静了我带你回去。”   李青辞仰脸冲他笑了笑:“好。”   爆竹声彻底消弭,时间缓缓流淌。   街上擦肩而过的人群,都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轻薄的衣衫。   春天到了。   李青辞从衙署出来,脸上带着凝重,直到看见马车里的黑色身影,才神色稍霁。   玄鳞拉着他的手,把人抱在腿上,皱眉道:“怎么了?小脸皱巴巴的,看着比蛇胆都苦。”   李青辞郁闷地扣着手指头,止不住的唉声叹气,他先前做的打算全都成空了。   “我的任职调令下来了,朝廷让我去春源州任知州,为期三年。”   玄鳞问:“春源州在哪?是很不好的地方吗?”   李青辞摇头:“春源州离京城很远,在两千多里的大西边,不算富庶,但也不贫苦。”   “只不过,它靠近千澜江的源头,州内流经一条支流,河水经常泛滥,每年都闹水患,农田、房舍被淹,百姓造成不少损失,朝廷派我去治理。”   玄鳞只听见两句。   一是离京城很远。   二是有附近有江有河。   他心中高兴,当即问道:“那这是个好地方呀,咱们什么时候去?”   “等我把手头上的差事交割完毕,估计也就一个月了。”李青辞攥住他的手,忍不住失落,“咱们的新家才刚刚开始修建,我这一走,就没办法盯着了。”   “等任期满回京,房子都放了两三年,又成旧的了。”   玄鳞毫不在意:“这有什么的,放几年又不会塌。”   李青辞没说话,低着头,情绪持续低落。   虽然知道这次去地方是为了攒资历,等他回来,主官正好致仕,他便可以顺利成章接任主官的位子。   可是,眼下刚开始建新家,要和玄鳞好好过日子了,结果一竿子给他支出那么老远。   早知道就提前找太夫人打个招呼,让他在京留任。   玄鳞看着李青辞一脸愁苦的样子,十分不解:“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李青辞叹了一口气:“我到任后,只能住在州衙后院,地方不会很大,可能都没有我们现在的院子大。”   玄鳞蹙起眉,语气嫌弃:“这么小?”   李青辞点了点头,随即朝他保证:“你放心,等我到任摸清楚情况后,就租一处大宅子,尽量找一条临河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玄鳞挑了挑眉,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愉悦,他捧着李青辞的脸揉了揉:“不错,小崽儿真有良心。”   李青辞笑了笑,没说话。   玄鳞问他:“你什么时候闲着?”   李青辞翘着嘴角,笑着开口:“明日是万寿节,我不用当值,有三天假期。”   玄鳞道:“行,你之前不是想游船泛舟吗,正好最近天暖和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现在的鱼最是肥美,给你抓几条河豚吃。”   “那些带翅膀的鸟也都该下蛋了,摸几窝给你炖蛋羹,你多吃点,再长得长一些。”   李青辞现在身形匀称,体态适中,双颊丰腴,脸色红润。   着实没必要再补了。   但是玄鳞致力于把李青辞养长、养胖,李青辞说过一回,说他不会再长高了。   玄鳞听完很不高兴,捏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从那以后,李青辞也没再说过,玄鳞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好在他晚上经常走动,下衙后就和玄鳞跑出城玩,这才没有吃得富态圆润。   到家后。   在一双暗金色眼睛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李青辞又多添了半碗饭。   晚间睡觉时,李青辞握着玄鳞的手,商量道:“你能不能缠松一点?有几次你都把我勒醒了。”   玄鳞眼神飘忽一瞬,随即绷紧下颌,理直气壮道:“那是你自己半夜睡醒了,少怪在我头上,我尾巴只是随便一搭,哪就缠紧了。”   李青辞被噎了一下,甩开他的手,背过身不理他。   “娇气得没边儿。”玄鳞伸出手指头,戳李青辞的后脑勺。   脑袋一连被戳了好几下,李青辞不堪其扰,伸脚踢他:“我要睡觉,你别再弄了。”   话音刚落,背后立时压上来一具黑沉沉的身体,脑袋像托了一块硬木疙瘩,坚硬的下巴抵着他发顶戳来戳去。   李青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推了两下没推动,只好闭上眼不理会。   这时,他腰侧被用力握了一下,耳边响起低沉的不悦嗓音:“你还嫌弃上我了!当谁稀得抱你!”   玄鳞冷冷哼了一声,当即转过身,背对着人。   李青辞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睡觉。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睡意,身边空落落的,很不适应。   默了默,他若无其事地凑上去,紧贴着玄鳞的后背。   “滚,别挨着我。”   李青辞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搂住玄鳞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脖子。   鼻息间全是熟悉的清冽气味,心安定下来,很快困意上涌,李青辞缓慢地眨动眼睛,意识逐渐涣散,安然睡了过去。   床内只闻清浅的呼吸声。   背后贴着的身体,很暖、很软。   很想用尾巴圈在怀里,好好把弄。   舒缓、湿润的热气呵在后颈,轻轻痒痒,心头像被蛛丝勾住一般,又像飞絮飘然掠过。   呵出的呼吸晕散出一股好闻的气味,让蛟忍不住想凑近嗅闻。   高大的身形,悄无声息地翻转过来。   侧躺的人影失去支撑,往底下倒去,却在半道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怀里的人触手温软,像是晌午刚采下来的棉花,带着暖暖的阳光。   忽然,很想尝尝棉花的味道。   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红润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流溢着好闻的味道,不一会儿,嘴唇被舔得红肿,顷刻间又恢复原貌,本想就此止住,可是总忍不住想舔。   凡人的嘴唇架不住这么亲,再加上蛟龙涎液的效用变缓,唇瓣靡丽红肿,薄薄的一层皮肉再经不住蛟的舔舐,仿佛下一瞬就要破皮。   好娇气的小嘴。   寂静里,响起一声不满的叹气,透着浓浓的无奈。   次日清晨。   李青辞从睡梦中醒来,察觉手脚都被捆住,大半边身子都被压在底下,他拨弄脑袋,满心无奈:“玄鳞,你松开我,抱太紧了。”   玄鳞没松,搂着他的腰往身下压,缠住他两条小腿的尾巴缓缓绞紧。   李青石缓缓吐出一口气,忍耐着禁锢。   四下很安静,身旁的一切细微感受都放大许多。   李青辞感受到紧贴着他后腰的鳞片正在翕张,时快时慢。   李青辞不禁疑惑,难道鳞片也要呼吸吗?   他转了转手腕,伸展手指,去摸玄鳞的腰。   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鳞片,似乎没有尾巴的鳞片坚硬,没等他再认真感受,头顶突然响起呵斥声。   “爪子瞎摸什么?”气息有些粗重。   下一瞬,浑身禁锢全消,李青辞恢复自由,动了动手脚。   他扭头看向趴着的黑色身影,倒头躺在宽阔的肩上,揪着一股散在手边的漆黑长发,询问道:“什么时候起?”   李青辞脑袋压住玄鳞半截脖子,一条腿肆无忌惮的横在他身上,时不时蹬一脚。   看看!   都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就差骑在他脑袋上了!!!   玄鳞鬓边的头发传来拉拽力道,没轻没重的,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下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李青辞又蹬了他一脚:“起不起呀,我不想睡了,想出去玩。”   玄鳞怒火丛生,什么人呀!自己睡好了不让别人睡!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往他脸上吹气,让他夜里一直醒着,现在就不会闹着要早起。   玄鳞反手把人推开,语气烦躁:“走走走,不睡了!”   李青辞开心的“哎”了一声,立刻爬起来,下床洗漱收拾。   片刻后。   城外宽阔的河中央,浮起一叶黑色翩舟,上面并排躺着俩人。   隔着薄薄一层鳞片,李青辞能感受到身下潺潺流动的河水,泛起的波澜将他颠来荡去。   两岸延绵数里的桃林,竞相开放,浓郁的桃花香味儿盈满鼻尖,随意瞥去,都能看到花枝上飞舞的蜜蜂和蝴蝶。   岸边临水而生的柳树,次第冒出一颗颗翠色嫩芽。   风一吹,浅粉花瓣纷飞,柳枝轻轻飘动。   头顶煦日融融,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身旁闭着眼睛的男人,神情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惬意。   李青辞听着耳畔河水的流动声,不禁担心起来,这时正值春汛,河水流动的速度很快。   他抬手在玄鳞脸上晃了晃:“我们都漂半晌了,太远的话,晚上能回得来吗?”   玄鳞眼都不睁:“净操心些没用!”   李青辞哦了一声,放心了。   黑色蛟鳞载着两个人,顺着水流远去。   不知过去多久。   等上了岸,李青辞踩在地上,只觉得脚下虚软,脑袋晕乎乎的。   玄鳞去找吃的了,李青辞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去捡柴火,走走路散去不适。   地上堆的都是落叶,好不容易找到一根大点的树枝。   李青辞握住树枝拎起来。下面突然冒出一道响动。   枯叶被碾压得沙沙作响,动静很大,李青辞惊了一下。   他凝神看去,只见两条足有他小腿粗的灰褐色长蛇,正昂起脑袋,快速吐着信子,阴冷的竖瞳盯着他,欲要朝他蜿蜒游来。   看清这一幕,李青辞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他简直被吓得魂不附体,腿软得不行,都忘了叫喊。   两颗拳头大的蛇首,一高一低,交错起伏,冲着李青辞嘶嘶吐信。   李青辞掐紧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抖着手臂,摇摇晃晃地拿着树枝,和这两条蛇对峙,气虚喊道:“……别过来,快走开!”   蛇头越昂越高,信子吐得几乎晃出残影,其中一条蛇猛地朝李青辞蹿过来。   李青辞浑身汗毛都激起来了,他惊慌失措地挥舞树枝,下意识尖叫一声:“玄鳞!呜呜呜……玄鳞……”   呜咽的喊叫声随风飘散,远远的,玄鳞听见动静,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掐诀朝李青辞遁去。   “怎么了!”到了跟前,玄鳞一把搂住李青辞,用臂弯把人护在怀里。   李青辞吓得不行,勾住他的脖子,抬腿往他身上爬:“呜呜呜……我害…怕,有蛇要咬我。”   玄鳞没听清他咕哝的什么,见他怕成这样,立刻托着他的屁股,把人抱在身上,拍着他的后肩,低声安抚:“小崽儿别怕,我在这呢,到底怎么了?慢慢说。”   李青辞心里一松,大口喘着气,他快速拍着玄鳞的肩膀,急切道:“快走快走!有两条蛇要咬我,好大的蛇!不知道有没有毒。”   这回玄鳞听清了,他侧目扫过去,就见两条没他一根爪子粗的小玩意儿。   这么小的蛇都怕,要是小崽子见到他的原形,是不是胆都要吓破了。   怀里的人一直在抖,玄鳞垂下眼皮,心情莫名,顾不上多想,低声哄着人:“不用怕,没毒,他们没打算真咬你,也没办法游过来咬你。”   “他们在交尾,你突然出现,身上还带着我的气味,那条公蛇是条没开智的蠢货,以为你要和他抢媳妇儿,他很不高兴,所以想把你吓走。”   玄鳞说完,释放了一丝气息,那条公蛇的气势顿时萎靡下去,安静如鸡,缠住那条乖顺的母蛇,继续沉浸交尾。   他抱着李青辞又哄了哄:“好了,别怕了,他们已经窝回去了。”   背后的宽阔的手掌和鼻间清冽的气味,让李青辞找回理智,他平静下来,思绪回笼。   对呀!   玄鳞是蛟!好大的蛟!比这俩蛇大很多很多!   有玄鳞在,应该是这俩蛇怕他!   李青辞立刻心安了,同时生起一股好奇心,他还没有见过蛇交尾呢。   他从玄鳞肩上抬起头,转头去看。   就见两条蛇缠在一起,灰溜溜的两条,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青辞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交尾,从哪看出来的?”   玄鳞的语气更为诧异:“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李青辞努着嘴,蹙着眉心,眯眼仔细盯着那两条蛇看,好半晌,一无所获。   他凑到玄鳞耳边,小声说话:“你能分清哪个是公的?哪个是母的吗?”   玄鳞被他这蠢问题搞无语了,耐着性子回他:“李青辞,你自个是傻子,别把我也当傻子看,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我。”   李青辞迷茫了,难道真是他的问题吗?   可是这两条蛇长得一模一样呀,怎么能看得出公母呢?   玄鳞抬眼看他,见他呆呆地瞪着眼睛,微张着嘴巴,一脸迷茫的蠢样儿。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上面那条是公的,刚成年,下面那条母蛇年纪比他大一半。”   李青辞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也太厉害了吧!年龄都能看出来!”   对于他夸赞,玄鳞狐疑地皱起眉,他觉得李青辞是在讽刺他,这玩意儿一目了然,扫一眼鳞片就知道了。   小崽子不会是在阴阳怪气、嘲讽他吧?   玄鳞撩起眼皮,盯着李青辞端详,亮晶晶的眼睛里,确实是真心的惊叹和夸赞。   玄鳞:“……”   这也夸,小崽子真会奉承他。   李青辞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放我下来。”   玄鳞照做。   李青辞躲在他身后,扒着他的肩探出脑袋,害怕又好奇地打量那两条蛇。   只见两条蛇上下摞在一块儿,上边那条公蛇几乎全压在母蛇身上,尖尖的下巴戳着母蛇的脑袋,嘴里的信子时不时弹在母蛇身上。   母蛇垫在底下,身形一缩一缩的,很僵硬地抽动。   李青辞看得直蹙眉,他凑到玄鳞耳边小声问:“这真的是交尾不是打架?为什么公蛇一直压在母蛇身上?它是在欺负这条母蛇吧,驮着这么一长条东西,母蛇就不嫌沉吗?”   耳边喷洒的潮热气息,逸散到口鼻边,玄鳞一连嗅了两下,里头却混杂着一缕其他雄性的气味。   玄鳞眼神一凛,心里不受控地涌出怒意,一股邪火蹭的一下窜上来。   难闻死了!   他当即搂着李青辞的腰,把人拎走,同时用力挥手,散去李青辞身上恶心的的气味。   李青辞刚被放下,还没等他站稳,就见玄鳞拧着眉,神情不悦,朝他脸上重重吹了口气,眼睫都让他吹歪了。   李青辞觉得莫名,眨着眼睛问:“怎么突然走了?我还没看清楚呢。”   玄鳞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好奇!这会儿又不怕了?”   李青辞上前抱住他一条胳膊,笑了笑:“有你在,我当然不怕了,我那不是没见过吗,确实有点好奇。”   玄鳞低下头,瞥李青辞一眼,冷着脸,没言语。   李青辞歪头,蹭他的脑袋:“你就跟我说说嘛,我好奇。”   柔软的发丝蹭到下巴的一刹那,暗金色的圆瞳突然变成鎏金色的竖瞳。   玄鳞身上陡然生出一股躁气,他一把推开李青辞的脑袋:“我怎么知道!天性就是这样!”   “要不你现在回去,问问那条公的到底在干嘛,顺道再问问那条母的,问她嫌不嫌沉!”   很不耐烦的语气,李青辞抿了抿嘴,没吭声,他抬头瞟了一眼,只看到一张阴沉的脸。   “不说就不说,凶什么。”李青辞低着头,努嘴嘟囔一句,起身挪到一边。   玄鳞没理他,走到一旁处理河豚。 第56章   在一片沉默中,吃完了饭。   两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李青辞没贴上去,玄鳞也没搂他。   顺着河堤往回走,两岸的桃花一夕间失去了颜色,没有早上那样娇艳了,连花香都淡了很多。   从太阳在正南时就开始走路,一直走到日头偏西。   李青辞估摸着最起码走两个时辰了。   腿脚泛酸,他抿着嘴,努力调整呼吸,不想让自己的气息显得混乱急迫。   玄鳞眯了眯半阖着的眼睛,冷沉的脸色消融,他长舒一口气,身上那股躁郁总算压下去了。   回过神,玄鳞揉了揉掌心软乎的小手,往自己这边一扯,揽住一截紧窄的腰身,将人打横抱起。   “死心眼子,走累了也不叫我,腿不嫌酸?”   李青辞垂着眼皮,摇了摇头,没说话。   到了城门外,李青辞下来自己走,擦着昏暗的天色,两人走进了家门。   屋内弥散着浓郁的饭香,李青辞低头舀着蛋羹吃,玄鳞双手抱臂,沉着眉眼审视他。   一眼看过去,几乎看不到变化,还是这么细长一条,感觉他尾巴绞紧一点,小崽子就会断成很多截儿。   玄鳞不死心地上手摸他。   李青辞捏着勺子满心茫然,看着两只大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一边摸,一边发出烦躁的啧啧声。   李青辞觉得莫名其妙,他搁下勺子,拍开小腿上的手:“你干嘛呢?”   “没什么,吃你的饭吧。”玄鳞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夹杂着明显的失望,他抬手扶额,起身离去。   李青辞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暗中腹诽。   好端端的也不知怎么了,自己又没惹他。   收回视线,李青辞没再理会,认真吃饭。   第二天不上衙,李青辞在书桌前多呆了半个时辰,整理手上的图纸式样。   寂静里,只听床上传来沉闷的踢踏声。   李青辞一听,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床边走去,心中不免担忧,他这床板经得住玄鳞折腾吗?   等他躺在床上,玄鳞还在不高兴。   李青辞在他胸口顺了顺,轻声道:“好啦,这就睡了。”   玄鳞没说话,抬手不经意一搭,手臂刚好横在李青辞腰间。   李青辞握住腰上的手掌,缓缓睡了过去。   睡梦中,李青辞总觉身上哪里不适,他蹙着眉心,眨动着眼睛要醒过来。   眼睛湿漉漉的,眼皮像是被黏住一般,李青辞用力闭了下眼睛,努着嘴咕哝一声。   意识刚清醒些许,颈侧扑过来一道热热的气息,甚至有些烫,李青辞缩了缩脖子。   这时,他的脸被捧住了,耳边响起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   “小崽儿,舔舔我的下巴。”   李青辞困得不行,惺忪着眼睛,漆黑的床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忍不住拧眉:“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呀?”   似是不满他质问一般的语气,玄鳞用力揉了揉他的唇瓣,命令道:“舔!”   李青辞不高兴地撅着嘴,眯缝着眼睛,看不见玄鳞的脸,更找不见他的下巴。   他啊了一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索:“你头低一点,我够不着。”   刚说完,就砸下来一具黑沉沉的身体,李青辞被压得喘不过气,他凑上去胡乱舔了两下:”好了,你挪开吧,我想睡觉。”   回应他的是略显急促的兴奋低喘声,玄鳞揉摸他的脸,低低笑着:”小崽儿好乖,再舔舔我的下巴。”   李青辞满心无奈,不知道玄鳞这是怎么了。   脸肉被掐住,耳边响起催促声。   “磨蹭什么呢,快舔我!”   李青辞瘫着脸,翻了下白眼,不大乐意地扬起下巴。   陡然间,他大腿被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又疼又麻,李青辞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又被钳住了。   “你那什么表情?不情愿?”玄鳞语气冷沉,“给我笑着舔!”   李青辞双眼瞪得大大的,满脸错愕,连疼都忘了。   黑暗里,他的一切表情都无所遁形,瞪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委屈和茫然。   玄鳞仰着脖子,喉结略显急促地滚了滚,他放轻声音,低头贴了贴李青辞的脸:“你乖一点,好好舔我,一会儿就让你睡觉。”   李青辞抿着嘴没作声,意识到玄鳞能看见他脸色,便闭上了眼,恢复平静的表情。   玄鳞贴着他的脸厮磨,声音异常低哑:”小崽儿……”   怅惘的低喃声,听得李青辞心头一颤。   他立刻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一边舔他下巴,一边在他后背慢慢顺着。   漆黑的瞳仁透照着认真和顺服。   这副顺从的姿态极大取悦了猛兽。   玄鳞愉悦地挑着眉,鎏金色竖瞳半阖着,腰间鳞片翕动,尾巴尖儿紧紧缠在一条光滑洁净的小腿上。   李青辞勾着脖子的手臂渐渐松散,眼皮迟钝地眨动。   玄鳞一边用嘴唇磨蹭李青辞的脸肉,一边揉捏那截窄腰。   正在得意处,戛然而止。   不上不下,卡在中间,玄鳞几乎要呕出一口血,他拧眉,凝神看向底下的人。   白净纤长的脖子软塌塌垂着,脑袋歪成一个别扭的弧度,阖着眼帘,水红的嘴唇敞开一条缝隙,清浅、均匀的气息从缝里呵出来。   看清这一幕时,玄鳞咬紧牙,一股气血噌的上涌,眼睛都逼红了。   他气骂一句!   小崽子竟然睡着了!   这时候他竟然睡着了!!!   刚给他舔两下,这就睡着了??????   玄鳞阴沉着脸,竖瞳冰冷地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人。   李青辞神情恬适,睡得安然。   玄鳞憋得难受,满心躁郁,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张可恶的小脸,恨不得一口咬穿他的脑袋。   越想越气,他一巴掌甩过去,扇在那张沉睡的脸上。   丰腴的颊肉轻颤一下,那颗极不顺眼的脑袋歪了歪,大半张脸闷在宽大的掌心里。   玄鳞发出不屑的冷嗤声。   想挨着我?   做梦吧!   漆黑的床榻内充斥着一道更黑的黑气,简直能化为实质将李青辞从头到脚裹在里面,狠狠绞碎他。   一片静谧里,呼吸声更加平稳。   安睡中。   李青辞忽然被戳醒了。   他脸颊一凹,有什么东西戳在他脸上,还时不时磨动。   很硬,带着凉寒。   李青辞觉得不舒服,他从困顿中睁开眼,意识清醒的瞬间,就感觉浑身被禁锢。   沉重的身躯覆在他身上,腰间、后肩的手臂圈得很紧,膝盖以下,两条腿都被尾巴裹缠住。   李青辞张着嘴,深深呼了口气。   他眯了眯眼,朝外打量,床内床外俱是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   天还没亮,这一顿觉真是睡得稀碎。   这时,戳在他脸上的东西又动了动。   李青辞心里惊诧,这到底是什么?   玄鳞两只手都在他身上,不可能是手指。   正思索着,那东西又戳了一下,都顶到他嘴里的牙了。   李青辞偏头避开,伸出手去摸。   手指刚挨着,身边的男人噌的一下弹开了。   动静太大,被子都掀飞了,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李青辞吓得心头一跳,他正想开口询问。   就听见一声暴躁的吼声:“你瞎摸什么!”   李青辞愣住,不明白玄鳞为什么凶他,抿着嘴没吭声。   顿了顿,他打开枕畔的蚌壳,夜明珠的亮光倾泻出来,照亮床上情形。   下一瞬,啪嗒一声,蚌壳被暴力合上。   “你就不能老实会儿!”   伴随着喝斥声落下,视线重新归于黑暗。   恍惚中,李青辞只看见玄鳞单手撑着额头,露出的下半张脸紧紧绷着,透着很明显的不悦。   莫名其妙,无妄之灾。   不想去触霉头。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李青辞爬起来,摸索着撩开帷帐,起身下床。   突然,腰间猛地一紧,一股很重的力道将他往后拖,勒得他腰疼。   李青辞攥紧拳头,狠狠砸过去:“松开我!”   他不管不顾,扬起手就砸。   一连砸了三拳,直到拳头被一个宽大的手掌裹住,才被迫收力。   “好了,也不嫌手疼。”玄鳞语气低缓,拢着他的手慢慢揉搓。   李青辞挣扎,语调冷沉:“松开,我现在不想让你抱!”   黑暗中,他眼睛极其明亮,里头装的全是怒意,还有委屈。   玄鳞低下头,贴他的脸:“别气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我不吃!”李青辞怒喊,一把推开脸边的脑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我又不是狗!”   玄鳞听得一头雾水,搂着他轻拍,无奈道:“我没说你是狗,只是想哄你,让你别生气了。”   李青辞再度推开腮边的脸,沉着脸问:“为什么凶我?还勒我,我腰都疼了。”   “勒疼了?我看看!”语气急切。   话音落地,视线明亮。   玄鳞撩开李青辞的衣摆,只见白皙的腰侧,浮现着清晰的淤红指痕。   玄鳞心虚地吞咽,轻轻抚了抚,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凶你,你摸我,我没反应过来。”   李青辞听完笑了,语气讽刺:“到底谁跟谁不亲,我摸你一下,你就这样对我,你整天搂着摸我,我有反应过激对你这样吗!”   “再说了,是你那东西先戳的我的脸,我不知道是什么,想摸摸有错吗!”   结果,劈头盖脸吼他、凶他。   李青辞越说越委屈,拧着腰挪开,不想让这个讨厌的人碰他。   玄鳞叹口气,头疼又无奈,小崽子摸错地方了。   那是他的角。   想起来,他也很郁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个盹竟然露出角了。   小崽子的手指又热又软乎,摸得他脊骨一颤,浑身不自在,鳞片都要炸开了。   玄鳞用力揉了揉额头,垂眼瞟去。   小崽子脸绷得紧紧的,漆黑的眼珠一直在喷小火苗,看来是气狠了。   他啧了声:“至于吗,我让你摸摸,别耷拉脸了。”   说完,顿了两息,他才慢吞吞地变出自己的角,忍着别扭凑到李青辞跟前。   李青辞愣住了。   光滑的额角突兀的长出一对挺拔的角。   黑褐色的角,根部粗壮有力,覆盖着细密的鳞片,角身光滑莹润,逐渐向上收细,顶端圆锐。   角中间有一个小分叉,颜色偏浅,凑近看,能看见很细小的绒毛。   呵出的热意打在角上,玄鳞忍受着怪异,坐在原地没躲。   李青辞忽然有些紧张,他擦了擦掌心的细汗,蹭干净手,轻轻握住右边那只角摩挲。   手感凉润,像玉石。   李青辞越凑越近,盯着上面的纹路看,喃喃道:“好漂亮啊……”   “差不多行了!”玄鳞猛地推开他,鎏金色竖瞳蕴着羞恼,眼周泛起红色,“别没完没了。”   手心倏地一空,角没了。   李青辞被推的跌坐一旁,坐稳后,他小声抱怨:“好小气,就让摸一下。”   玄鳞别开脸不看他:“你别占便宜没够!我正难受呢,你别招我!”   李青辞闻言错愕,直呼冤枉:“我就轻轻摸了两下,不可能给你摸疼,这也要怪我?”   玄鳞翻身躺下,声音又低又闷:“我现在情况特殊,摸我的角就是在向我求偶,会导致我发情。”   李青辞瞳孔一震,整个人呆若木鸡,他看着黑色的背影,简直要崩溃:“那你还让我摸!”   玄鳞闻言转过身,没好气地瞪他:“不是你非要摸!”   “我哪有!”李青辞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是你自己变出角让我摸的,再说了,你戳我脸的时候,我又不知道那是你的角,更不知道摸了会……”   面上一热,李青辞说不下去了,低着头不作声。   玄鳞抬手扶额,深深吐出一口气,腰间的鳞片按耐不住,蠢蠢欲动,惹得他躁烦难忍。   这时,李青辞突然惊呼一声:“玄鳞,你的手!”   玄鳞忍着烦躁,举起手扫了一眼。   原本光滑的手臂突兀长出一片片漆黑细鳞,从手背开始,快速朝上蔓延,一眨眼的功夫,鳞片已经长到小臂了。   李青辞惊诧的语气,错愕的神情,使玄鳞的烦躁达到鼎盛,他伸手拽住李青辞的手腕,猛地把人拖过来。   掐着他的脸问:“害怕我了?”   李青辞咽了口吐沫,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玄鳞的小臂。   漆黑的鳞片紧密排列着,被柔和的珠光一照,暗光流动,闪烁着绚烂的辉光。   他情不自禁地摸上去,两只手握着玄鳞的小臂缓慢摩挲,仰头冲他一笑:“玄鳞,你的鳞片好漂亮啊!会发光哎!亮晶晶的,真好看!”   玄鳞身形僵住,怔愣地对上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   手臂上再度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轰地一下,理智全面崩塌。   玄鳞额上倏地冒出两只角,粗壮的蛟尾在一瞬间盘踞整张床榻,尾巴尖儿快速摇摆,猛地一下缠住李青辞的腰身。   在变故陡然发生时,玄鳞下意识捂住李青辞的眼睛。   视线突然被遮住,李青辞不明所以,茫然问:“怎么了?”   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   腰间传来桎梏感,有什么在缠着他蠕动。   李青辞伸手去摸,指腹触到的都是坚硬冰凉的鳞片。   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蜿蜒的蛟尾一寸寸绞上他的身体,冰冷的鳞片擦过他裸漏在外的肤肉,带着情欲的潮热气息灌进他的衣领。   李青辞懵然不知,迷茫地眨动眼睛:“怎么了呀?”   密长的眼睫簌簌扫在掌心,轻微的力道,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玄鳞难耐地昂起脖子,他歪头压在李青辞发顶,嗓子低沉闷哑:”小崽儿,我发情了。”   压抑的近千年的情欲,一朝突然爆发,来势汹汹,无可阻挡。   玄鳞陷在猛烈的欲望里,无法抽离,也不想抽离。   低沉的嗓音如惊雷炸在耳侧,李青辞顿时愣住,瞪着眼不敢动,他僵着两条手臂,耳畔传来一道道沉哑的呼息声。   缓了缓,李青辞小声询问:“那,你发情会怎么样”   玄鳞从身后拥着李青辞,贴着他发顶磨动,眼神迷离,哑着嗓子低喃:“难受……想交尾……小崽儿我好难受……”   李青辞攥紧手,惶然失措,他要怎么做呢?   玄鳞低头在他唇边嗅闻,搂在他腰间手臂一紧再紧。   忽地,响起一道压得极低的闷哼声。   紧接着逸散出一缕血腥味。   玄鳞眼神一凛,他眯着眼,凝神去看,就见自己锋利的爪子,在李青辞腰侧划开一道口子,指尖挑起裂开的衣衫,露出里面浅粉的皮肉,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渗出。   那抹鲜红刺激着玄鳞的心神,强迫他从迷乱中恢复神智。   他深呼了几口粗气,咬破自己的舌尖,将李青辞的脸摁在自己肩上,腾出右手快速掐诀,勉强压下情欲。   恢复人身后,他俯身趴下,去舔舐李青辞的腰侧。   一颗颗血珠被卷进嘴里,浅长的伤口在温柔的吮。舔下,渐渐愈合。   李青辞紧抿着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伤口附近的大片肌肤浮起细密的颗粒,绷紧的腰身轻轻战栗。   玄鳞见状,无奈地叹气,他起身坐直,手掌扣在李青辞腰侧抚摸,试图安抚他:“还疼不疼?”   李青辞摇头。   玄鳞搂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喉结滚动,发出低哑的嗓音:“我出去一趟,睡一觉就回来。”   睡一觉?睡多久。   十天半个月,三五个月,还是十年八年。   忽然,头顶的大掌离开,腰间一松。   李青辞心神一凛,立刻扑过去,死死抱住玄鳞:“不出去不出去!”   玄鳞刚起身,此时他单腿跪在床上,低头去看腰间搂着的手臂。   李青辞攥紧拳头,掩藏在袖子下的小臂,爆出一条条青筋,指尖过于用力,泛起苍白。   玄鳞随手一扯,缠紧的手臂如同软面条一般,被轻易搁在一边。   他推开背后黏着的人,压着火气,低声说话:“你乖乖听话,我睡醒了就回来找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不要!”李青辞抖着嗓子,立刻又缠上去,搂紧他的腰,惶然地开口,“为什么非要出去?”   玄鳞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小崽儿,我发情了,需要出去解决一下。”   李青辞胸口急促起伏,艰难地吞咽,嗓子涩得他说不出来话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勉强找回声音:“别走,我,我可以帮你解决。”   玄鳞掐诀的手顿住,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想象。   视线一瞥,落在那截光裸的小腿上时,想入非非的念头倏然终止。   玄鳞深深喘了口气,背对李青辞,哑声开口:“小崽儿,你帮不了我,松手。”   “能,我能!”李青辞语气急切起来,立刻跪爬到玄鳞身前,羞怯地朝他抿了抿嘴。   玄鳞怔住了,愣愣盯着那张水红的嘴唇,失神几瞬,随即闭眼叹气。   他用力咬着舌尖,逼退脑中的迷乱,低头捧住李青辞的脸,温声开口:“小崽儿,你太小了,接纳不了我。”   李青辞语气坚持:“能接纳,我可以张大一点。”   玄鳞眼神有一刹那的迷离,转瞬即逝,他按在李青辞唇上揉了揉:“这么小,再张也大不了哪去。”   李青辞抽了下鼻子,努了努嘴,抱着他不松。   白净脸颊上罩着的手掌又渐次浮起细密黑鳞。   玄鳞快压不住了,他推开人,冷下脸道:“你听话,别再闹脾气了。”   李青辞置若罔闻,再度凑过去抱他:“没闹脾气,我真的能接纳你,我会努力做好的。”   “好了!”玄鳞加重语气,把他推开,“你听话,在家好好待着。”   李青辞跟没听见一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玄鳞一缕头发,扬着手臂去搂他的脖子,无助地喃喃:“别走,我能,能接纳。”   “你怎么接纳!”玄鳞积压的火气猛然爆发了。   他掐着李青辞的后颈,把人拖到自己脸前,冷漠地命令:”张嘴。”   李青辞立刻照做。   玄鳞双指并拢,伸进他嘴里毫不留情地搅弄。   李青辞眉心登时蹙起,脑袋下意识往一旁躲,玄鳞扳着他的脸,定住他的脑袋。   手指压住舌头,强硬地往更深处探。   李青辞眯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眼尾登时滑下来两行泪珠。   对上那双漫着水色、满是无措的眼睛时,玄鳞心里又酸又软,还泛着细密的痛楚。   他抽出手指,别开脸,深深喘了口气。   右手快速掐诀,强行压下身上的鳞片,吞咽中,嘴里充斥着血腥味,舌头快被他自己咬烂了。   玄鳞抱着李青辞安抚,擦去他眼尾的水痕,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看到了吗,小崽儿,你真的太小了,两根手指都受不住,更何况我的其他,我的原形很庞大,比你大很多很多。”   “别说一根,就连上面一根倒刺,你都吞不下去。”   喉结滚动,玄鳞缓了口气,继续说:“你嘴巴又嫩,多舔几下就要破皮,你根本不可能接纳我,你会被我捅死的。”   李青辞忍着喉间的干呕,泪眼朦胧地回望玄鳞,蠕动嘴唇想说话。   下一瞬,他脸上拂过一股热气,意识快速被拉入黑暗。   彻底昏过去前,他听见一道低沉的话语。   “乖乖听话,我过两天就回来。”   意识再度清醒时,李青辞茫然地眨动眼睛,不知今夕何夕。   缓了须臾,他才猛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情。   李青辞立刻爬起来,瞪大眼睛,焦急张望。   满目漆黑,他摸索着找到枕畔的蚌壳,柔光倾泻而出。   室内空无一人。   又走了。   又走了!!!!!!   李青辞一把抄起蚌壳,连同那颗珠子狠狠砸在地上。   霎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夜明珠在蚌壳里剧烈弹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心头猛敲。   蚌壳被砸到地上,反弹到墙角,里头的珠子咕噜咕噜滚出来。   室内视线渐渐黯淡。   李青辞垂首,扶额静坐。   他攥紧手,竭力平复心绪。   静默中,天亮了,惨白的微光一点点照进室内。   李青辞放下僵硬的手臂,心下惶然,他快步走到墙角,捡起地上的蚌壳和滚在柜底下的珠子。   他拿到眼前仔细察看,蚌壳完好无损,那颗珠子中间却像霜花一样,遍布着细细密密的裂纹。   李青辞急促地喘了口气,他拿着珠子走到床边,钻进被窝里。   一片暗色。   那颗珠子只散发着莹莹的微弱光芒。   啪嗒!   一颗热烫的水滴砸在冰凉破碎的珠子上。   啪嗒,啪嗒……   一声声极低的呜咽,闷在被子里,无人可闻。   ……   风吹过,落下漫天花雨,枝头花瓣凋零,结出一颗颗黄豆大小的青色果子。   李青辞站在门口,转身回望。   室内空无一人,但好像哪里都有那个黑色的身影。   有时候倚在榻上,有时候坐在桌前,有时候躺在床上。   “老爷都收拾好了,该启程了。”   赴任调令已经下达三天,没办法再等了。   李青辞转身离去,跟太夫人交代诸多事宜。   随后,他走到李巧妤身边,看着她盘起的发髻,感叹道:“都是大姑娘了。”   李巧妤撅着嘴,抽了抽鼻子,低头没说话。   李青辞打趣道:“再过不久,你就是有品阶的女官了,可不能在外面随便哭鼻子。”   “我没哭!”李巧妤气恼地瞪他。   李青辞笑了一声:“好好,没哭。”   他摸了下李巧妤的脑袋,叮嘱道;“在宫里好好当差,遇见难平之事,不用委屈自己,回来跟你娘说,也可以给我寄急信,我虽然人不在京城,但兼着工部员外郎一职,在官场也有几个朋友,更何况咱们有钱,用钱砸也行。”   李巧妤破愁为笑,忍着离别的难过,咧嘴笑了起来:“知道了,哥!你到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李青辞点头,微微一笑。   高琼枝挥手,让车队启程:“走吧,别耽误了时辰晚上赶不到驿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过两三年就又回来了。”   话说得爽快,高琼枝眼周却泛起了红晕。   李青辞颔首,朝她恭敬一拜。   与母女二人辞别后,李青辞登上马车,孤身一人赴任。   这一行,从春走到夏。 第57章   李青辞到任后,正赶上夏汛水患,淹了几百顷良田,地里颗粒无收,房屋倒塌,近千户百姓流离失所。   事涉生民存亡,李青辞身为知州,总揽州务,肩承重担,近五万户百姓的生计,全交托他一人之手,李青辞心有惴惴,丝毫不敢懈怠,事必躬亲。   月余来,他时常奔波在河道、乡野间视察民情,设粥棚赈灾。   等此灾难过去,又迎来秋收,李青辞没得片刻闲暇,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忙碌。   要负责征收田赋、丁税,督促里甲、粮长完成税粮上缴,调节粮价,并核查账目以防贪腐。   要定期巡查辖境,考察农桑、治安,记录民情上报。   到任不过两三个月,整个人瘦了两圈。   这年,一入冬,就连下了三天暴雪,许多百姓冻伤、牲畜冻死。   州里的粮仓只够吃七天了,着实没办法,李青辞冒着大雪天,策马前往府里请求拨粮赈灾。   饶是他身上穿着玄鳞给他做的披风,回来仍是病了一场。   好在冬日州衙里的公事不多,李青辞也算因祸得福,忙里偷闲了三五日。   第二年开春,刚解了冻,李青辞就督促人修整河堤、堰坝。   春日里一切进展顺利,岂料一入夏,就诸事不顺,意外频发。   筑坝用的工具总是无缘无故的损毁,农夫做工时,也经常莫名其妙落水。   李青辞几番令人查探,什么都没查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夜里处理公文,白天待在河堤盯着。   走在坝上巡察时,他总觉得背后有窥伺之感,可几次猛地转身,皆一无所获。   李青辞只好按下那股莫名的怪异。   这天。   李青辞骑着马,照例在堤坝上巡视。   远远的,他听见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   是喜乐。   李青辞心里不禁疑惑,怎么会有人在河堤上成亲。   他策马走近去看,只见场面闹哄哄的。   一架嫣红小轿走在前头,后边跟着三辆驴板车,分别拉着猪牛羊。   在嘈杂声中,李青辞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子哭喊声。   紧接着,人群中出现骚乱,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挣脱手上的麻绳,从轿子里跳出来。   新娘子哭着闪躲,她拼命挣扎,摆脱众人的拖拽,朝着李青辞飞奔而来。   “大人!大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新娘子一把扑倒在马前,砰砰磕头。   李青辞当即翻身下马。   新娘子立刻爬起来,躲在他身后。   李青辞挡在前面,沉着脸,看向朝他逼近的人群。   前来拉扯新娘的村民,见李青辞穿着官服,神色严肃,都踟蹰着没动。   这时一位白胡子的老头,手持拐杖,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   他朝李青辞拱手:“小民见过知州大人。”   李青辞扫他一眼,神情威严:“发生了何事?”   白胡子老头朝身后指去:“小民张子禄,是此地甜水乡的乡约,我们这是在祭河神,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不闹水患。”   李青辞拧眉:“祭河神?怎么祭,详细禀来。”   张子禄三言两语交代一番:“大人刚上任,对此事不了解,其实祭河神此事简单,只需要上供猪牛羊各三头,投入河中后,在河边唱诵,跪地焚香祷告,河神看到我们的诚心,便会收下祭礼,今年我们乡就不会闹水患了。”   李青辞对当地民俗不做评价,只问:“这新娘子是怎么回事?”   张子禄答道:“半月前,河神显灵,说他看我们乡诚敬,便赐下恩赏,愿意纳我们乡的女子为妻。”   他指了指新娘子,笑道:“这个姑娘,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被河神挑中,今后就位列仙班,有享不完的福喽!”   李青辞敛下眼皮,掩藏那股呼之欲出的鄙薄。   这么厚颜无耻、冠冕堂皇的话,他实在听得恶心。   缓了缓,他抬起眼,神色如常道:“本官着实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位河神?该如何拜会?”   谈及此,张子禄神色紧张起来,他语焉不详,含糊交代几句,身后众人也一脸怯色地望向河边,面带惊恐之色。   含含糊糊的,李青辞就听出来这条河里住着一位法力高深的河神,至于河神长什么,从哪里来,怎么得见,一无所知。   见他们那副畏惧的模样,李青辞也没再追问,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看着张子禄,缓声道:“你是这次祭河神的主事吗?”   张子禄神色缓和下来,眉眼流出得意之色,他捋了捋胡子,笑着回答:“正是,小民不才,仗着年岁大些,略识得几个字,被乡亲们推举为此地的乡约,常年主持祭河神一事。”   李青辞点头,神色倏地一冷:“不管你们有何隐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投入河中,此乃戕害人命,有违大雍律法,本官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手,命令身后衙役:“拿下此人,带回大堂审讯!”   这时,河道的巡检长,快速凑到李青辞耳边低语。   原来此地闹水患,除去天灾外,还有人祸。   说人祸也不太恰当,因为兴风作浪的是妖物。   虽说这里河水常年泛滥,但若是加固河堤,修整堰坝,水患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近十年来,无论河堤修得多高,堰口多坚实,一到汛期,就跟纸糊的一样,频频决堤。   奇怪的是,每次水患波及的区域,都控制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没有伤及村民的性命,但是农田、房屋屡屡被淹,百姓有家有地却形同虚设,都搭建草棚子住,衣食不保。   河里打鱼的渔夫,好好呆在船上,经常无故掉进水里,上一瞬还是平静的水面,下一瞬却漩涡骤生,将整条船往水里拖。   渔夫呛水昏死过去,等醒来时却又莫名其妙躺在岸上。   类似的事,常有发生,直到一位渔夫,说他见到了河神,河神不满他们吵闹,这才降下惩罚,要是想平息河神怒火,便要虔心上供。   此事慢慢传开了,众人将信将疑,在夏汛来临之前上供,果然他们那几个村子没再闹水患。   从此以后,河神一说落实,当地村民节衣缩食,兑钱年年上供。   李青辞听完,多日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   他在查探往年案卷时,发现甜水乡这一带所受水患最小,农田只淹没浅浅一层,不影响秋收。   原来如此。   若是能以猪牛羊等牲畜,换来此地太平,李青辞也就认了,但是涉及人命,他绝不姑息此种恶行。   李青辞扬手一挥:“将这人连同新娘子一起带回州衙。”   衙役班头是甜水乡的人,见李青辞要破坏祭祀,妨碍河神娶亲,不免担忧。   他朝其余几人使眼色,众人踟蹰起来,不知该听谁的。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知州大老爷。   李青辞神情严正,沉声道:“本官是此地知州,本官绝不允许自己辖内,出现这种罔顾律法、戕害百姓的恶行。”   “今日,你们谁敢不听令,往后就不用在州衙供职,且你们往下三代,皆不许在州衙任职!”   众人一听,知晓李青辞是铁了心要管此事,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他们心一横,立刻上前将人拿了。   张子禄拒不抗命,挣扎着大喊:“知州大人!你这样做会触怒河神,他会降下惩罚的!”   “你得罪了他,不会有好下场,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都会受牵连的!知州大人,您三思啊!”   李青辞眼神讽刺,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河面。   什么河神,驱使百姓上供、践踏人命的东西,也配称作神,兴风作浪的妖物而已。   况且,此地的水患本就是这妖物推波助澜,要不是它暗中破坏堤坝,何至于水患不止。   给它上供,跟认贼作父有何两样!   对于众人的叫骂声,李青辞置若罔闻,翻身上马,朝州衙驰去。   等他们回到州衙,大门口被甜水乡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容,可谓群情激愤,皆一脸不善地盯着李青辞,仿若视他为杀父仇人一般。   众人拦在李青辞马前,纷纷叫喊着要李青辞放人,立刻把河神的新娘子还回去,不要妨碍河神娶亲。   李青辞命令衙役列队而出,将众人阻拦在大门外。   他不疾不徐穿过人群,走进正堂。   李青辞端坐上首,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跪下!”   张子禄登时吓得哆嗦,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李青辞冷眼扫他,置之不理,转而抬手:“将这名女子的家人唤来。”   不久后,这名女子的父亲来到堂上。   新娘子一看见他爹,吓得发颤,流着泪往衙役身后躲。   李青辞发问:“你女儿被投河,此事你是否知晓?”   刘麻子是个混不吝,现下又喝了酒,他醉醺醺道:“知道,卖了她,我得了二十两银子呢。”   新娘子哀哀哭了起来。   李青辞瞥她一眼,身形单薄,面容稚嫩,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   他收回视线,盯着堂下的刘麻子,狠拍一下惊堂木:“大雍律法,载有明文,父母卖子女者,杖一百,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你有违律法,本官断不能饶你!”   刘麻子的酒劲儿被这一声惊响,还有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沉喝声,吓得魂飞魄散。   他登时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冤枉:”我卖的是自己闺女,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我怎么就犯法了。”   李青辞对他的叫喊声置之不理,抬眼望向一旁的书吏:“你去大门外,把罪名念给众人听。”   书吏照做,走向堂外,站在门口,高声诵读大雍律法。   “拐卖良民者,主犯处绞刑或斩首,家产没收,家眷流放,买家、窝藏者同罪。”   “父母卖子女者,杖一百,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   “……”   百姓为了生存被迫卖儿卖女的事,常有发生,虽有违律法,但经常被轻拿轻放。   一些官员、富商常以过继为名,买卖家丁、婢妾,打死了人,草席一卷往河里一扔了事。   官府对此态度暧昧,可以说是默认。   李青辞眼里容不得沙子,律法煌煌,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此事比买卖人口更为恶劣,是直接逼着活生生的人去死。   李青辞站起来,朝着堂外,扬声道:“今后,胆敢有明知故犯、挑衅律法者,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刘麻子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大声哀嚎:“小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知道律法呀,大人!你着实冤枉小的,我这闺女不卖了还不成吗,我把钱退回去。”   李青辞冷眼看他。   官府每年都到村中教化百姓,即使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像这种罪行律例都是耳熟能详的。   这男子分明为了推诿自己的罪状,耍赖不认。   这时,新娘子哭了起来:“大人,你别流放我爹。”   李青辞沉默不语。   刘麻子哭天抢地:“大人!小的冤枉啊!我真不知道卖自己的闺女竟然犯了律法,小人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把银子退回去。”   李青辞摩挲着惊堂木,暗叹一声。   他抽出两支红色令签,掷在地上:“念你是初犯,认错态度良好,且事先不知律法,本官便对你网开一面,免你流放之苦,罚你二十杖,外加十年劳役。”   刘麻子一听,又要喊冤。   李青辞啪的一声,拍着惊堂木:“你服是不服?”   刘麻子抿了抿嘴,没敢再言语。   李青辞抬手。   衙役立刻拖走刘麻子,拽在一旁行刑,厚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人心头直跳。   刘麻子的嘴被麻布塞得严严实实,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直流泪。   大门外的百姓见状都心有戚戚,其中一位身着蓝色道袍、头戴冠巾的中年男人,略有所思地盯着李青辞打量。   李青辞转眼看向那名新娘子:“你可愿同你父亲归家?”   新娘子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只一声一声哭泣。   她爹在家对她非打即骂,眼下更是不顾亲情,要把她卖了去送死,她就算归家也捞不着什么好,可是不回家她又能去哪儿呢?   大堂内回荡着凄切、绝望的哭声。   李青辞叹了一声:“先将这名女子带到后堂。”   哭声渐远。   李青辞看向堂下的张子禄:“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怎么做就看你了。”   张子禄吓得一身冷汗,浑身哆嗦,他这一把老骨头,几十板子下去,他还有命活吗?   他当即磕头,磕得砰砰响:“大人,这姑娘不是我买的啊!是刘麻子自己说,他女儿自愿嫁给河神,但是他少了一个女儿侍奉,怕晚年凄凉,所以我们乡里几个村子兑出二十两银子弥补他。”   “这都是他们父女二人自愿的,我们可没有强行逼迫。”   李青辞冷笑一声。   张子禄立即改口:“但是小民已经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妥,我决计不再犯,小民愿意拿出十两银子,弥补那位姑娘受到的惊吓,并且愿意再拿出一百两银子捐给州衙,以供修建河堤。”   李青辞挑眉,还算识时务。   这人是乡约,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不好把人逼得太过,此后,州衙行文下令,还需要他配合。   李青辞缓下神色:“你虽行为恶劣,但诚心悔改,本官便宽佑你一次,回去你要约束乡里,确保此事不会再犯,若有第二次,抄家流放,本官定不饶你!”   张子禄连声应和:“是是是,小民记住了,绝不敢再犯。”   一番兵荒马乱,直到日落,才终于了去此事。   稍作歇息。   李青辞走到后堂,喝了口茶,朝那名仍在哭泣的新娘子道:“州衙后厨缺一个帮工,每月薪酬一两二钱银子,你可以与其他两位做工的妇人,同住州衙的偏房里,不知你是否愿意?”   新娘子闻言大喜,当即跪下磕头:“愿意愿意!民女愿意,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民女实在无以为报。”   李青辞起身不受:“不用跪,本官无恩与你,这是本官职所当为之事。”   第二日天不亮。   李青辞就早早起床,稍作收拾后,策马朝河堤去。   刚到近前,就有三四个人来禀报。   “大人,刚买的一批铁锹,棍子莫名其妙全被掰断了。”   “大人,我这也是,这一排二十个竹筏,全都齐刷刷被劈成了两半。”   两个人湿漉漉的互相搀扶着,朝李青辞哭诉:“大人,这活计,我们是不能再干了,再干下去,小命都要没了。”   他们眼中的畏惧呼之欲出,还有掩藏在暗处的埋怨,心里都在指责李青辞得罪了河神,连累他们遭殃。   人怎么能斗得过妖啊。   李青辞扫他们一眼,沉吟片刻:“河道工程先暂停一天,本官会解决此事。”   当日下晌。   李青辞去当地驻军卫所,调来五百名兵丁,驻守在河堤。   这些兵丁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一身杀伐之气,身上盔甲泛着幽光,手握的长枪,枪尖寒芒闪烁,萦绕着散不去的血气。   第二天,工程照样进行,工具损坏、民夫落水之事,频次骤减,但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李青辞心下恼怒,他在这里监工三月有余,只见被损坏的东西,不曾见这妖物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也敢大言不惭称自己为河神,一个只敢暗中使坏,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龌龊东西。   李青辞朝着河中探看,越想越气。   他低着头,拧眉思索,骤然,脚下石头松动,土地塌陷。   这时,他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拽力道,他不受控地连连后退,直直朝水下跌去。   身旁跟着的衙役,见状惊呼,连忙去拉他。   可是衙役离得颇远,鞭长莫及。   李青辞咬紧牙关抵抗,仍是被这股力道往河中拖拽。   电光火石间,从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个蓝袍道人,只见他三两步越过众人,一把将李青辞拉了回来。   他右手手指翻飞,几乎能见残影,他眼神一凛,嘴唇蠕动,朝河面低喝一声。   泛起波澜的河水,霎时平静下去。   李青辞一脚深陷在淤泥里,冰凉的泥水没过小腿,深沉的寒意从他脚底一路窜升至头顶。   李青辞惊魂不定地喘着气,刚才那种感觉他很熟悉。   拽他的东西是妖。   平复呼吸后,李青辞拱手朝蓝袍道人道谢:“多谢您出手搭救。”   张书亭还礼,低声道:“知州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青辞用力抬腿,拔出深陷淤泥里的脚,朝他伸手:“请。”   两人行至一旁僻静处。   蓝袍道人直言:“贫道张书亭,是京郊国芳观的道士,两个月前,我游历到此,偶然发现,这里有一只水妖在兴风作浪,奈何贫道法术不精,凭一己之身不能将它降服,却又不忍它在此为祸百姓,只好逗留此地,思索解决之法。”   李青辞诧异:“你是国芳观的道士?”   这人他在国芳观从未见过,看着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慈善,眼神坚毅,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张书亭同样诧异:“怎么?知州大人同国芳观有渊源?”   李青辞道:“我母亲的牌位供奉在国芳观,是以我常去贵观。”   张书亭轻叹一声:“原来如此。”   李青辞面容带笑:“贵观冬日的斋饭极佳,后院有一棵棠梨树,果子甚是甘甜。”   张书亭也笑了起来:“我观的斋饭确实闻名京畿,那棵棠梨树是我观薛陵薛先祖手植,距今已有四百七十余年,那时,还引来一只孔雀住在树上。”   李青辞捏了捏手指,没有谈及孔雀的事情,转而问道:“你此番喊住我,是想到应对之法了吗?”   张书亭坦言道:“是,我已经想到办法,但是需要知州大人配合。”   李青辞道:“张道长请说,我愿倾力配合。”   张书亭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这法子简单,知州大人去一趟巡抚衙门,向巡抚大人陈情,借来王命棋牌,我再以大人为阵眼,布下捆缚阵法,借您的官威和王命紫气降服此妖。”   这叫简单?   李青辞听完,忍不住皱眉。   张书亭当即解释:“知州大人不必担心,此法不会对您造成危害,我可保大人安然无虞。”   李青辞一怔,意识到他想岔了,便摇头轻笑:“我是在思索如何向巡抚大人借来王命棋牌。”   王命旗牌由一面上书“令”字的蓝色旗帜外加一个圆形牌子组成。   王命旗牌是皇帝授予地方大员,如总督、巡抚或钦差大臣的一种特权信物,象征代行皇权。   这种东西怎么会随随便便交给他一个五品官呢。   张书亭也知道此事不易,但他着实出不上力。   他一个云游道人,一介白身,巡抚大人怎么可能见他。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   张书亭拱手道:“此事只能劳烦知州大人,若您都借不来,其余人更没办法了。”   李青辞低头,碾了碾脚上腐臭的淤泥:“我会想办法借来王命棋牌,这几天请道长先住在州衙吧,若您白日无事,可来河堤镇一镇这妖物。”   张书亭肃然道:“大人放心,贫道与这妖物交手过几回,虽不能降伏它,但震退它还是能做到的。”   李青辞不禁起了好奇的心思,询问道:“这河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张书亭捋了捋胡子,沉吟道:“若贫道所猜不错,它应当是条鳝鱼精,最起码有两百年的道行了。”   两百年,比凡人的寿命高出两三倍,可李青辞听完,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屑,才两百年,玄鳞可是一千年的蛟。   李青辞问道:“两百年的妖很难降伏吗?”   张书亭道:“这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人一样,我年逾四十,却不如白云观那位未及冠的师弟厉害。”   “每只妖也不同,一百年的熊妖天然就比两百年的兔妖厉害,这条两百年的鳝鱼精,道行不算很高,但它借着水势之利,威力得以大增。”   李青辞一脸受教地点头。   张书亭又道:“妖精这东西既简单又复杂,道行深浅不能决定降伏它的难易程度,刚开智的狐狸就极难捉拿,而有些千年大妖,只要找准死穴,刚入行的道士也能将其降伏。”   李青辞垂着眼皮,沉默不语,神色若有所思。   “大人。”   得到一片沉默。   “大人!”张书亭又唤了一声。   李青辞猛地回过神,歉然一笑:“张道长有何事?”   张书亭掏出一枚符纸递给他:“大人带上这个,这一袭击落空,难免那鳝鱼精不会暗中报复大人。”   李青辞接过,诚挚道:“多谢张道长。” 第58章   接下来,一连两日。   李青辞一直待在州衙,翻阅底下人呈上来的情报。   认真准备一番,他拿着一本册子,站在一处民宅外,伸手拍门。   此处,住着一位已逾七旬的老妇人,是巡抚大人的长嫂。   巡抚大人自幼由这位长嫂抚育长大,长嫂如母,巡抚大人几次跪地请求,想将长嫂接到省里去住,由他奉养晚年。   妇人皆不受,独自寡居于此。   拍门声响起后,里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李青辞道:“晚辈李青辞,目前在咱们这儿任知州一职。”   “不见!快走!“原本和蔼的声音登时冷漠下去。   李青辞没走,他拿着册子,站在门外高声朗读。   语速缓慢地念着近五年因水患致死、致伤的百姓人数和被淹没毁坏的农田庄稼。   念了半晌。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位面容庄严的老妇人,视线锐利地盯着李青辞:“你想要老身做什么?”   李青辞深深揖拜:“恳请您给巡抚大人写一封信。”   五日后。   李青辞和一队押运王命棋牌的亲兵,回到了春源州。   已近晌午,天色依旧阴沉。   李青辞站在河堤上,望着翻涌的河水。   他居于阵法中央,一手执旗,一手握令牌。   周身萦绕着一股凡人肉眼看不见的紫气。   张书亭手持桃木剑,立于河畔礁石之上,他道袍猎猎,目光如炬地盯着河中那团翻滚的晦影。   他朝河中掷去一张燃着烈焰的符纸,大喝一声:“孽障!你在此兴风作浪,害人性命,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   河水骤然炸开,一条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那是一条通体暗褐色、脊背泛着幽光的鳝鱼精。   它被迫现身,心中恼怒非常,双目赤红如血,尖牙细密锋利,望之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李青辞眯眼打量,鳝鱼精昂在水面的身躯,还没他的腰粗。   李青辞撇嘴嫌弃。   真细。   “又是你!臭道士,多管闲事!”鳝鱼精嘶吼着,掀起丈高的浪头扑向岸边。   张书亭不慌不忙,脚踏七星步,手中桃木剑凌空一划,一道金光迸射而出,将巨浪劈成两半。   他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神助我,诛邪灭妖!”   霎时间,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鳝鱼精左右闪躲,扭曲着身躯快速逃离,奈何,自李青辞身上溢出的紫气将它定在丈圆之间,无法逃脱。   一道闪电劈落,正中鳝鱼精脊背。   鳝鱼精吃痛,发出凄厉的惨叫,见逃回水底不成,它弓着脖颈,朝李青辞怒吼:“你是个什么官,糊涂昏聩,是非不分,我又没杀人!你凭什么拿我!”   “还有你!”赤红的眼睛射向张书亭,“冤枉我害人性命!你有什么资格替天行道!”   李青辞面色冷沉,迎着猎猎狂风,高声道:“你是没有直接害人性命,可因你无辜枉死的百姓达百余之数!”   “你暗中毁坏堤坝,兴风作浪,屡屡掀起水患,造成农田、房屋被淹,多少人因你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你还敢狡辩,妄称自己无辜!”   鳝鱼精气急败坏道:“反正我没有直接杀人,你们少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头上,我不服!”   李青辞冷嗤一声,正欲开口,张书亭打断他:“大人,不用跟这种冥顽不灵的孽障废话,待贫道引雷,直接殛了它。”   河流上方,滚滚天雷欲要降下。   “你不能杀我,我没有杀人!”鳝鱼精嘶吼,身躯疯狂拧动。   张书亭置之不理,一挥桃木剑,朝天引雷。   李青辞稍作犹豫,断然喝止:“道长且慢!”   张书亭手上一顿。   李青辞道:“它已经做下恶行,造成恶果,杀了它也于事无补,不如留它一命,让它将功补过。”   张书亭拧眉沉思。   鳝鱼精当即朝李青辞垂首:“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官,我愿意归顺你,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求你饶我一命!”   李青辞没理他,面朝张书亭:“有法子制住它吗?让它留在此地平息水患,减缓汛潮,若水中落人,也可让它搭救。”   鳝鱼精立刻顺着李青辞的话说,表彰自己的能力:“我很厉害的,我还能帮你们筑坝,有我在,你们的河堤绝对不会再决口。”   张书亭略一沉吟,叹道:“罢了,那就留它一命,让它将功折罪。”   一听自己不用死了,鳝鱼精大喜过望,它冲着李青辞和张书亭俯首:“我一定好好改过!”   张书亭从袖中甩出一张朱砂符箓,借一股李青辞身上的紫气溶于符纸。   又甩出一条锁链,将符纸附在其上,锁链顿时闪烁金光,如利箭般射入水中,正正锁在鳝鱼精脖颈处。   张书亭神情严正,语气严厉:“念你诚心悔过,贫道便饶你一命,镇你于此处,你要一心向善,若你再兴波澜,登时便会降下天雷,劈散你的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鳝鱼精脖颈被锁链捆束,语气艰难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听话,好好弥补过错。”   张书亭朝李青辞问道:“大人,您还有什么要和这孽障交代的吗?”   李青辞正盯着鳝鱼精身上的锁链,回过神来,询问道:“这锁链能困住它多久?”   张书亭自信道:“此链借了紫气,它受困无法继续修行,少说也能困他百年。”   李青辞嗯了一声,低头敛目。   张书亭补充道:”大人不必担忧百年之后的事,此妖所犯恶行,已上达天听,若他届时再犯,自有天谴等着它。”   李青辞微微一笑:“如此再好不过。”   张书亭剑指一引,锁链拖着鳝鱼精沉入河底,水面渐渐恢复平静。   他收起桃木剑,掸了掸道袍,朝李青辞拱手:“此妖已除,贫道要去别处游历了,大人,日后有缘再会。”   李青辞颔首,作揖道:“张道长一路坦途。”   蓝色道袍渐行渐远,岸上只余李青辞一人,他盯着平静的河面,站立良久。   ……   没了妨碍,河道工程如期顺利完成,当年夏秋没有再发过水患。   李青辞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他穿着便服,一个人走在城中的青砖路上。   刚下过雨,空气异常湿润,他推开朱红大门,走进屋里,拿着湿帕子,慢慢擦洗房间的物什。   这是他一年前租的房子,只不过一直空着,隔十天半个月来一趟擦洗。   一直没人住,李青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晚间。   下起了鹅毛大雪,李青辞忙完公事,一时又没有困意,就坐在廊下看雪。   青灰的石砖很快被雪白覆盖。   一转眼,雪化了。   桃花绽放,柳枝吐芽。   傍晚。   下起了雨。   雨丝又细又密,下得又急,像是起了一层雾。   青砖黛瓦被薄纱般的烟雨笼罩着,远处的山峦在雨中若隐若现,青石板上泛着湿润的光泽,屋檐下的雨滴串成晶莹的珠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李青辞坐在廊下看雨,视线暗昧不清,他起身去点灯。   突兀的。   一道墨色身影穿破白茫茫雨雾,朝着廊下款款走来。   男人神色慵懒,步调不紧不慢,却三两步走到了李青辞近前。   天色晦暗,泛黄的烛火不甚清晰,只照亮周身一角。   朦胧中,李青辞仰起头,怔怔地眨了眨眼。   玄鳞弯下腰,掐在他腋下,把人抱在身上,抬脚朝屋里走。   一边走一边数落:“下雨不知道躲吗?一脑门子小水珠,还坐在外边吹冷风,你怎么想的!”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李青辞的心疯狂跳动,剧烈得他心都疼了。   心爱的珍宝失而复得。   一股强烈的心悸席卷而来,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地发抖。   没有十年八年,两年零一个月又三天,这就回来了。   到了榻上,玄鳞放下李青辞,摸他的脸:“抖这么厉害,冻着了?”   李青辞嗓子涩得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玄鳞剥去他身上的外衣,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手掌附在他后背,忍不住掐他的腰:“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等我,自己一个人就走了,让我一顿好找。”   他一路连飞带游,鼻子不停地嗅,尾巴尖儿、鼻尖儿都疼了。   对于这番埋怨,李青辞没做解释。   他抱紧玄鳞的腰:“下次等你。”   玄鳞笑了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   忽然,他瞥见一片漆黑里掺了一丝雪白。   玄鳞捻起那根头发,疑惑道:“这根头发怎么白了?”   李青辞眯了眯眼,凝神去看眼前的白色发丝。   然后视线上移,去看那张依旧年轻的脸。   跟十五年前没什么两样,还是看着二十岁左右。   李青辞垂下眼皮,捻住那根头发,用力一扯,平静道:“没什么,拔掉就好了。”   “成吧。”玄鳞没纠结这个事情,心思都落在掌下的身体上。   他掐着李青辞的腰,皱眉道:“怎么回事?身上的肉又少了,还少了这么多。”   李青辞道:“我现在是知州,要操心很多事情,经常要跑来跑去,路走多了,自然就瘦了。”   玄鳞沉着脸,神色不愉。   李青辞笑了笑,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其实也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你摸摸,我的肉比以前硬了些。”   玄鳞睨他一眼,摩挲着那截腰肢。   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   手掌上移,来到胸膛一侧,指腹微微用力就能触到里头的肋骨。   玄鳞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贴了贴他的脸:“现在辖内风调雨顺,没灾没患,以后操心的事就少了,我多吃点饭,肉很快就能长回来了。”   玄鳞压着满心的烦躁,低声命令:“张嘴。”   李青辞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下颚被掐住,嘴巴不受控地张开。   玄鳞咬破舌尖,逼出一滴精血,喂进他嘴里。   不同于指尖血,舌尖血所含精元太强,血珠刚进到李青辞嘴里,李青辞浑身都热了起来,小腹充斥着滚烫的热意。   他蹙着眉心,忍不住呻吟一声。   玄鳞手掌贴在他肚子上揉了揉,安抚道:“别怕,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在这轻柔的抚摸下,小腹内那股热烫,很快就转化成了一股暖流,流进四肢百骸。   多日以来的疲惫和倦怠,像岸边礁石上的灰尘,浪头一打,被完全抹去。   李青辞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异常舒适,他睁开眼,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珠,整个人看起来脸色红润,容光焕发。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勉勉强强点了个头:“这样看着还凑合。”   李青辞无奈叹了口气,一言不合就给他喂血,真是的,拦都拦不住。   血都咽下去了,也吐不出来。   李青辞没有纠结,笑着说:“你真好,我现在好舒服。”   玄鳞哼笑,捏了捏他的鼻子:“我来的路上,抓了两条河豚,你在这呆着,我去给你做。”   话音刚落,李青辞心头剧烈一颤,他立刻抓住玄鳞的手。   “我不吃,你别去做!”过于惊惶,导致他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尖锐。   玄鳞怔了下,轻轻摸他的脸:“这是怎么了?不想吃河豚?”   李青辞用力攥了攥手,竭力平复心绪,他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你做完饭,是不是还要出去洗澡?”   玄鳞挑眉,心里明白过来,小崽子这是舍不得他离开。   真黏人,成精的鼻涕虫也没有这样的。   他低笑一声:“不洗,一会儿还想搂着你眯会儿觉呢。”   李青辞僵硬地扯着嘴角,跟着他一同起身:“我也去,我帮你烧火。”   玄鳞不同意:“烟熏火燎的,你凑过去干嘛?在屋里等着吃吧。”   李青辞死死攥紧他的手:“我就要去。”   “……好好好,去去去!”   州衙的厨房建得不算高大,玄鳞的身影往中间一杵,显得空间逼仄起来。   他抬了抬手指,屋里生起的青烟,顺着门口一溜烟跑出去。   李青辞生火生得磕磕巴巴的,腮帮子鼓得比河豚还圆,用力吹着灶口。   玄鳞看了他一眼,心生无奈,不着痕迹地抬了下手指头。   灶膛里的火慢慢燃起来,愈燃愈烈。   李青辞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好啦!我生起火了,你可以做饭了。”   玄鳞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脑袋,夸奖道:“不错,有长进。”   李青辞抿嘴,浅浅笑着,幽黑的瞳仁又亮了不少。   片刻后。   浓郁的香气扑在鼻尖,让人不禁口味大开。   李青辞坐在玄鳞膝上,捧着碗埋头吃饭。   玄鳞从身后拥住他,两条手臂松松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笑着问:“好吃吗?”   李青辞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他顾不上说话,含糊嗯了一声。   玄鳞轻轻戳了戳他鼓起的脸蛋儿,眼里的欢喜和宠溺简直要溢出来。   低沉的嗓音透着呼之欲出的温柔:“好乖的小崽儿,以后就要这样大口吃饭。”   耳畔响起的话语,让李青辞身形一僵,他感觉脸颊烧得慌。   他已过而立的人,让人当小孩一样夸,脸皮着实有些遭不住。   “下一顿想吃什么?我抓来给你做。”玄鳞拍了拍他的肚子。   李青辞嘴里的饭不上不下,他慢慢转过头,视线对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僵硬的身躯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心境好像在一刹那回到了年少时,脸皮也随之变厚不少。   与此同时。   李青辞又忍不住想,等到他华发丛生,脸上沟壑遍布时,玄鳞还会把他当孩子看吗?   李青辞停止咀嚼,在这一瞬间,他想和玄鳞讲明,让他理解凡人的寿命。   犹豫中,嘴唇上传来一股轻柔、温热的感觉。   玄鳞在给他擦嘴。   李青辞忽然泄气,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就算和玄鳞讲明白又怎么样呢?   他会一直衰老,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何必提前说出来,徒添困扰。   这样就很好,玄鳞本就该一无所知的轻松活着。   李青辞继续咀嚼,笑着说:“都行,你弄什么我吃什么,不过你去抓的时候要带上我。”   玄鳞挑眉:“你不是还在当官吗?白天不用干活了?”   李青辞的笑意里又多了几分真诚:“这里天高皇帝远,离省里也远,早起点卯,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下晌不到太阳落山,我就不用干活了。”   玄鳞点头:“不错,这地方来对了。”   李青辞一边喝汤,一边点头应和。   饭后。   李青辞拉着玄鳞往外走。   玄鳞抬手搂住他的肩膀,懒洋洋道:“天都快黑了,这是去哪儿啊?”   李青辞道:“去我租的房子,在靠近城门口那一带,门前就是一条宽阔的水渠,连通着城外的河。”   玄鳞挑眉,眼中露出几份喜悦和期待,脚步快了不少。   李青辞无奈,只好迈开步子跟上。   等走到近前,玄鳞大失所望道:“这就是很宽的水渠?跟小溪有什么区别?”   他左右翻滚两下就到顶了。   李青辞茫然地看着水面,这条水渠足有三丈半宽。   耳边又响起嫌弃的话语:“你瞅瞅!你闻闻!这里边什么味儿都有!”   鼻翼翕动,玄鳞深拧着眉:“谁家的涮锅水倒进去了?”   玄鳞直犯恶心:“还有谁家的尿罐子也丢进去了!”   “我洗脚都不用这种水!”   李青辞无措地抠着手指头,心中迷茫极了。   水渠里的水,看着明明就很清亮,他什么味儿也没嗅到啊。   他看看水渠,又看看黑沉的脸,小声问:“那我们还进去吗?”   玄鳞啧啧两声:“算了,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等进去之后,玄鳞简直眼前一黑,大为光火。   还不如不进来。   “李青辞!”玄鳞指着他的鼻尖质问,“这就是你给我租的房子?你就让我住在这种地方?你看看,全是灰尘,你不如让我直接睡在地里!”   李青辞抿了抿嘴,心下懊恼,这段时间他忙着春种,心思也等淡了,以为等不来人了。   没想到玄鳞突然回来了。   上次来打扫还是两个多月前。   李青辞轻轻顺着玄鳞的后背,好声好气道:“是我不好,我忘记来打扫了。”   他用袖子抹去一只凳子上的灰土,又用手心擦了擦,拉着玄鳞坐下:“你先坐着,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说着,他立刻端着木盆去打水。   “瞎折腾什么!”玄鳞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腰,把人捞回来。   玄鳞丢掉他手里的木盆,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就住刚才那个地方吧,也省得你早晚来回跑。”   李青辞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哦一声。   两人溜达回去的时候,天彻底黑透了。   李青辞洗漱完,顶着一头滴水的头发往屋里走。   玄鳞眯着眼睛,斜躺在榻上,见他回来了,便冲他招手。   李青辞听话地走过去,一到近前,脑袋就被摸了两下。   坚硬修长的手指插进干燥顺滑的发间,指腹擦过头皮,带来一阵颤栗。   腰眼儿倏然发麻,李青辞踢了踢腿,在腰间捶了几下。   “好好的,你打自己干什么?”玄鳞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李青辞平静道:“腰有点难受,我捶捶。”   “过来我摸摸。”玄鳞扯着他的手,把人拉到腿间,手掌贴在他的腰骨上摸索。   时隔两年,陡然亲密接触,李青辞不大习惯,身体下意识僵了僵。   直到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清冽气味,李青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攥着玄鳞一绺头发扯了扯:“我没事,咱们睡觉吧。”   听他这么说,玄鳞皱着的眉头松散下来,他也没摸出什么异常,皮肉没破,骨头也没有裂开。   “行,睡觉。”   玄鳞略一俯身,托着李青辞的屁股,把人抱在身上,三两步走到床前,仰头往下一倒。   两只大掌在柔软的腰身、大腿处用力搓了搓,寂静里,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   原本就舒缓的心跳,变得更加缓慢。   玄鳞闭着眼,喉间溢出低沉的咕噜声,一副很自在舒适的模样。   李青辞低头深深看着他。   下一顺,烛火熄灭,帷帐散下,暗金色的眼睛彻底合上。   李青辞视线一片漆黑,他依旧睁大眼睛,望着黑暗。   仰着的脑袋缓缓垂下,他趴在玄鳞身上,脑袋枕在一片宽阔的胸膛上。   过了会儿,李青辞往上蹿了蹿,脸埋进温凉的颈窝里。   很快,颈窝暖和起来,李青辞浑身被浓郁的清冽气味儿裹住,他眨了几下眼睛,就沉睡过去。   夜里。   李青辞睡熟后,玄鳞摸着他削薄的腰身,眼底漫上来疼惜。   玄鳞点了下他的鼻尖,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站在河岸边,朝河中丢了一小股气息,感受这片河水里的族群。   想着抓几条有灵气的鱼,给小崽子好好补补。   不一会儿,一条灰褐色的鳝鱼,快速朝岸边游过来。   玄鳞皱眉看过去,怎么招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鳝鱼精一见到玄鳞,当即跪地哭嚎:“祖宗!您老人家救救小的吧!”   玄鳞脸色一黑,隔空扇了他一巴掌:“瞎叫唤什么,谁是你祖宗!”   鳝鱼精被扇得晕头撞向,一栽一栽的在水里上下浮动。   玄鳞不耐烦了,又扇了他一巴掌:“给你一句话的功夫,说不清你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鳝鱼精用尾巴托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赶紧开口:“小的在此地好好修炼,一个道士不由分说就要杀了我,我虽侥幸留下一命,却被拴住了,再也不能修炼。”   “老祖!求您老人家救救我!”   鳝鱼精弓着身躯,脑袋压得极低。   玄鳞没理会,眼神落在他脖子上的金色锁链,心里涌出一股厌恶。 第59章   鳝鱼精赤红的眼睛,滴溜溜快速转着,它哭得肝肠寸断:“老祖!我好不容易修炼了两百年,这刚刚能化形,求求您老人家,救救我吧!”   玄鳞嫌恶道:“我最烦哭哭啼啼的,再嚎一声,我抽烂你的嘴!”   鳝鱼精立刻用尾巴塞住嘴,疯狂摇头。   玄鳞打量他一眼,一条小鳝鱼能修炼到这一步,着实不易。   他招了招手。   鳝鱼精立刻游过来。   玄鳞问他:“你做什么了?道士为什么要杀你?”   鳝鱼精高声喊道:“我什么也没做!那些臭道士见到咱们就喊打喊杀的,老祖您应该知道的。”   玄鳞垂眼,看着他脖子上的锁链。   一股清正之气,这是个有本事的正统道士,不是那种邪肆滥杀的。   玄鳞冷嗤,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糊弄我是吧!”   鳝鱼精蒙头转向,一整条直转圈,就这,他还不忘辩解:“小的说的是实话,就是因为一个当官的看我不顺眼,他跟那个道士联手捉我,老祖,我真没骗您!”   玄鳞问:“哪个当官的?”   鳝鱼精嚷嚷:“就是这里最大的那个官儿!”   最大的官?   玄鳞瞬间沉下脸,五指一攥,鳝鱼精登时来到他眼皮子底下。   鳝鱼精用尾巴勾着锁链,张口喊冤:“那个当官的不是好东西……我……唔……”   玄鳞没耐心听他废话,闭眼复又睁开,一双冰冷的鎏金色竖瞳盯着鳝鱼精看。   只一瞬,鳝鱼精就呆滞不动,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玄鳞拧着眉,探查他的记忆,越看脸色越阴沉。   等玄鳞全部看完,他攥紧鞭柄,拦腰朝鳝鱼精猛地一抽。   鳝鱼精连一声嚎叫都发不出来,整条身子像是断成了两截,他痛苦地在岸边扭曲。   玄鳞神色暴怒,一鞭子抽在他头上,语气极为森寒:“我的人,你也敢碰!”   鳝鱼精疼得不行,脑袋直往土里钻,他心里懊悔不止,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老祖有这本领,还认识那个当官的,他就不惹这个煞神了。   玄鳞一鞭子甩在他身上,厉声道:“你敢拉李青辞下水!”   “还敢诓骗我!我非抽碎你的骨头!”   鳝鱼精低低哀嚎:“老祖,您饶了我吧,我当时不知道那当官的认识你,要不然,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冒犯他。”   玄鳞轻蔑一嗤,要不然嫌这玩意儿脏,非得扒了他的皮,给小崽子炖汤。   这时,鳝鱼精赤红的眼睛,飘忽地滴溜溜乱转,张嘴挑拨离间:“老祖,您可得当心呀!那个当官的今天敢抓我,明天说不定就要抓您!”   “老祖,我是您的同族,我才是和您亲近的那个,凡人是最不可信的!”   玄鳞暴怒非常,咒骂一声。   一条脏兮兮的臭鳝鱼也敢跟他攀扯,还敢跟小崽子比。   “老祖,那个当官的……”   玄鳞内心的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这脏玩意儿的一个字他都不想听。   他挥起鞭子,鞭梢卷起鳝鱼精的尾巴,猛地往下一砸。   坚实的地面,登时砸出一条深沟。   玄鳞越想越生气,鞭子挥出去的力道陡然加大。   鳝鱼精口吐鲜血,强撑着一口气高喊道:“老祖!你不能杀我,那个当官的要留着我的命,我还有用呢!”   玄鳞怒火一滞,扯着鞭子将他从沟里拽出来。   鳝鱼精见自己的话奏效了,立刻表忠心:“老祖,我一定改,我一定听那个当官的话!”   玄鳞讥讽:“你刚刚不还要我给你解开锁链吗?”   慌乱中,鳝鱼精灵机一动:“我那是为了更好的给这片地方做好事呀,我的修为止步不前,能做的事情有限。”   玄鳞啧了一声,心里对这条鳝鱼竟然涌出一丝敬佩。   这玩意儿连鳞片都没有,皮却比穿山甲都厚,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也能说得出口。   还说得正义凛然。   玄鳞手指敲打鞭柄,眯眼思索。   小崽子话,说得有道理,这个脏东西的话,也有几分歪理。   想了想,玄鳞低头看去。   那条金色的锁链,越看,他心里越不舒坦。   他扬手一鞭,那条禁锢着鳝鱼精让他痛苦、难以解脱的锁链,像软面条一样被抽得稀碎,断成数截。   鳝鱼精重新得到自由,忍不住痛哭,潸然泪下。   还没等他高兴起来,腰骨处又多了一条黑色锁链。   玄鳞收起鞭子:“这东西不影响你继续修行,从此以后,你的因果与我相牵,你做下好事,福报归你,若你做下恶事,我这边立刻就能感知到,到时候……”   玄鳞森然一笑:“你不会想知道自己的下场。”   鳝鱼精心中大骇,浑身哆嗦,立刻以头抢地:“小的知道了,感谢老祖慈悲,小的绝不敢再生坏心思,一定多多做善事,早日还清我身上的罪孽。”   玄鳞抬了抬手:“行,你滚吧,把这条沟抹平。”   “哎哎,小的这就滚。”鳝鱼精立刻抹平沟,纵身一跃,跳进水里后忙不迭游走了。   玄鳞嫌弃地看向这片河水,转身往上游去。   挑挑拣拣一番,抓了两条鱼,折身打道回府。   玄鳞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李青辞,伸手把他蜷缩的身子打开。   李青辞发出一声细微的咕哝,整个人侧躺着,往身边一扒。   玄鳞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人影,嫌弃地低哼一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来。   双臂一环,他搂着人,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   玄鳞刚来一天,整个州衙都知道知州大人的弟弟来了。   不足三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俩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李青辞坐在大堂审讯问案,他弟弟就在大人身后站着,看着大人还吓人。   虽然知州大人和他弟弟长得不像,听说也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但是关系比一母同胞的兄弟都亲。   每天傍晚,都有人碰见大人和他弟弟,两人手拉着手在城外散步。   一个刚跟自家哥哥吵架的男人,看见他们那样,忍不住羡慕的说了一句:“这兄弟俩感情真亲。”   远远的,声音传进玄鳞耳朵里。   玄鳞压抑已久的不满和怒气,终于爆发了。   他捏着李青辞的脸皮,怒声质问:“这些人是不是眼睛都瞎,不说我是你爹就算了,哪怕说我是你哥也行啊,他们竟然说我是你弟弟!”   越说,玄鳞语气越暴躁:“真是气死我了!”   他竟然沦落到给一个小崽子当弟弟!   李青辞看着这张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脸庞,一时无言。   他看着比玄鳞大了十来岁,没说侄子,说是弟弟已经不错了。   见李青辞一直沉默,玄鳞拧着他的脸,眯着眼,语气阴测测道:“小崽儿,听别人这么说,你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呢?”   李青辞摇头否认。   玄鳞松开他的脸,往他脑袋扇了一巴掌:“叫爹。”   李青辞满心的愁绪登时散了,极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他一把甩开脑袋上的手,拔腿就走。   玄鳞嘿了一声,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   李青辞往前趔趄一下,极有骨气地开口:“你就算一脚把我踹进河里,我也不叫。”   “行啊,你小子长志气了。”玄鳞慢悠悠的走在他身侧,屈指弹他的脸蛋,“不叫爹也行,叫哥,反正这个亏我一定要补回来。”   李青辞满心不解:“你哪吃亏了?你又没叫过我哥。”   玄鳞高扬下巴,一脸油盐不进:“我不管,反正别人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我听见别人说一回,你就叫我十次哥。”   李青辞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做无谓的争辩,妥协了。   他语速极快地叫完了十遍。   玄鳞一边忍俊不禁,一边嫌弃地捏他的嘴唇:“你公鸡打鸣呢?”   李青辞淡然道:“我不管,反正我叫完了。”   “成吧。”玄鳞一副大度仁慈的姿态,饶恕了李青辞。   往后半个月里,李青辞经常公鸡打鸣。   每次玄鳞都憋得不行,脸都笑皱了。   有时候,李青辞气狠了,上去照着他胸口打几拳。   结果玄鳞笑得更肆意了。   李青辞无计可施,一脸气恼地快速走开。   ……   “别走了,过来躺会儿。”   玄鳞扔出鳞片抛在河面上,揽着李青辞的腰,一个旋身,俩人躺在其上。   这时正值暖春三月,温度不冷不热,天边的夕阳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望过去也不刺眼。   玄鳞手心里搁着一捧刚摘下来的淡红樱桃,水嫩嫩的,十分鲜灵。   李青辞垮着肩膀,低头坐着,一边儿捏着樱桃往嘴里搁,一边朝河里吐籽儿。   红润润的嘴唇张张合合,颜色看着比樱桃还好看。   一对暗金色眼珠里投出来的视线,牢牢固定在翕动的嘴唇上。   李青辞吞咽一下,舔了舔嘴唇上沾染的汁水。   忽然,他嘴里塞进来一根手指,不怎么温柔地搅了搅。   李青辞皱起眉,脑袋直往后仰,舌尖抵着坚硬的手指往外推,同时抬脚去踢烦人的家伙。   软热裹上来时,玄鳞眼神一暗,喉结急促滚动,他猛地搂紧李青辞的腰,当即将人压在身下。   春情期已经过去了,可是心里仍是无法自抑的蠢蠢欲动。   玄鳞忍不住想,如果这张小嘴儿能接纳他有多好。   这么嫩,这么湿、这么热,这么软,他想象不出来,他被接纳的时候该有多舒服。   越顺着往下想,那种落寞和失望就愈发强烈。   玄鳞暴躁地搓了搓自己额头要按捺不住的角,低骂一声。   他沉下身体,压在人的身躯上。   嘴里的手指出去了,李青辞微张着嘴巴,深深喘了口气,对玄鳞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一头雾水。   他歪头去看肩上搁着的大脑袋,拧着眉,带着怨气询问:“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我哪惹你了,嘴里都给我弄疼了。”   玄鳞闷着脸不吭声。   李青辞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答,也没再追问。   男人浑身透着一股黑气,看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青辞无奈的叹了口气,两只手搂着他,在他后背轻轻顺着。   玄鳞嘴边溢出极低的呢喃,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浓烈的不甘。   “你怎么就是个人呢,还是个公的。”   李青辞没有听见这句话,即使听见了,他也无法改变。   温热的手掌耐心轻缓地在宽阔的背上顺着,没一会儿,就安抚了暴躁的雄兽。   玄鳞咕哝一声,翻过身平躺,跟李青辞肩并肩。   大手牵小手。   李青辞的指腹被搓揉按压,虎口被掐来掐去。   他看着气息平和的男人,开口提要求:“我还想吃樱桃。”   平和的气息陡然翻滚起来,在一刹那又偃旗息鼓。   玄鳞抬手搭在眼睛上,低声命令:“张嘴。”   李青辞依言照做。   水嫩的樱桃悬在空中,排着队,挨个跳进李青辞嘴里。   李青辞吃得很开心,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嘴里溢出一连串轻盈的笑声。   玄鳞放下手,露出同样带着轻松笑意的眉眼。   过了一会儿。   天色暗淡,玄鳞询问:“等会儿想吃什么?”   李青辞捏着肚子上长出来的软肉,突发奇想:“我想吃炒田螺,多放花椒和辣子。”   玄鳞一听,就嫌弃地直皱眉:“那玩意儿脏得不行,还没肉,吃一盆也不当饱。”   李青辞咽了咽口水,舔着嘴皮子说:“我想吃。”   “就非得吃吗?”   李青辞默了默,又咽了咽口水:“嗯,我想有一点点想吃。”   玄鳞深深吸了口气,认命地去给他摸田螺。   他刚起身,李青辞立刻就抓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玄鳞低声训他:“你去什么去,水这么凉,好好在这儿待着。”   李青辞道:“水不凉,现在都快夏天了,我想和你一块儿。”   玄鳞不说话,扭过头不看他这副眼巴巴的样子。   李青辞当他默认了,扯他的手,开心道:“我们赶紧去摸,回去正好能当晚饭。”   设想的很美好,但实际操作起来误差很大。   本来玄鳞抬抬手指头就能摸出一筐田螺,俩人当即就能回家炒了吃。   但是李青辞非要跟他一起用手摸,导致速度大幅衰减。   天色暗下去时,两个人才摸了一小撮儿田螺。   视线晦暗,看不清楚,眼睛用起来很吃力,李青辞用力眨着眼。   “你那俩眼珠子别瞪了,再瞪也看不清。”玄鳞照着他脑袋扇了一巴掌。   李青辞干笑一声,抿嘴不吭声。   玄鳞拉着他往岸上走:“你在上面待着,我回去拿夜明珠,对了,那珠子你放哪了?这段时间我没见你用过。”   李青辞攥紧手,语气平常:“我不小心摔碎了,它不亮了,我就放在箱子底下了。”   玄鳞嗯了一声,也没在意:“碎就碎了吧,以后给你弄个更大的。”   李青辞道:“咱们走吧,明天再来摸。”   玄鳞朝他脸上吹了口气:“你不是吵着要吃,亏什么也不能亏了你这张嘴。”   李青辞噎住,不知道怎么回话。   玄鳞微微张嘴,吐出一颗明亮的金色珠子。   原本只有指头大小的珠子,在缓缓上升至空中后,变得如脑袋大小。   投下来的光线极其明亮,一时间,晦暗的河边恍若白昼。   要不是李青辞亲眼看见这颗珠子是从玄鳞嘴里吐出来的,他还以为天上的太阳掉下来了。   这种景象太过惊奇,李青辞目瞪口呆,都忘了惊叹。   玄鳞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别在这当傻子了,赶紧摸,回去还要炒熟呢。”   李青辞合住嘴,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的金色珠子:“它怎么会这么亮?也太漂亮了!真好看呀,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但是光线又不刺眼,像月亮。”   “哇!真的太好看了,越看越漂亮,上面还有很漂亮的纹路,好漂亮啊……”   一通抑扬顿挫满是惊叹的夸赞,玄鳞还算受用。   他挑眉,哼笑:“再夸,这玩意儿也不能给你。”   李青辞还在直勾勾盯着珠子看,期待道:“我没说要,我摸摸行吗?”   玄鳞听完脸色一黑:“不行,你那俩脏爪子真是看什么都想摸,快点摸田螺,不然我把这玩意儿收起来,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黑灯瞎火地摸吧。”   “真小气。”李青辞,撇嘴咕哝一声,“不摸就不摸。”   玄鳞眯起眼睛,弹他的嘴唇:“嘟囔什么呢,大点声,让我也听听。”   李青辞立刻住嘴,讨好地朝他笑了笑,快速弯腰去摸田螺。   见人还算乖觉,玄鳞没计较,他捏捏手指,让那些个头肥大的田螺,全滚到他们脚边儿。   不一会儿。   李青辞系好袖子,拎着满满一大堆田螺,满脸笑容地看着玄鳞:“我们回家吧!”   玄鳞接过他手里用衣服做成的包裹,面无表情道:“这件衣服以后不许再穿。”   这件衣服穿四五年了,确实也旧了,李青辞顺从地点头。   到家后。   玄鳞将碍事的人推到一边,操纵水流清洗田螺,来来回回洗了无数遍,把田螺都晃头晕了,肚子里的泥沙吐得干干净净。   他握着铲子翻炒,鲜香麻辣的味道直扑面门,李青辞一边烧火一边止不住地咽口水。   玄鳞听着他的吞咽声,简直没脾气了。   真没出息,竟然馋这种玩意儿。   送上门来进他嘴里,他都要吐出去的东西。   “哐当”一声!   玄鳞把盛着田螺的盆儿放在桌上,看着一旁眼巴巴的人,没好气地说:“赶紧吃你的吧,别馋得把自己舌头嚼了。”   李青辞嗯嗯点头,拿起筷子,夹起盘子上挑好的螺肉。   一旁身旁的黑色身影,脸色比衣服更黑,捻动手指快速挑着螺肉。   李青辞吃了十几颗螺肉,皱了皱眉,抬手制止玄鳞:“我自己嘬着吃吧,这样吃起来不得劲儿。”   “你事儿真多!”   玄鳞也懒得伺候,双手抱臂,斜眼看着李青辞吃。   手笨得要死,没想到嘴巴舌头挺灵活,嘬得真起劲儿,啧啧作响。   玄鳞盯着他嘟起的嘴唇看,思绪慢慢散开。   这么会嘬,要是嘬的是他的……   玄鳞别开眼,滚了滚喉结,抬手扶额,低低骂了一声。   耳边持续响着嘬嘬声,时不时响起吸溜声,隔一会儿,还会发出一道长长的嘶嘶声。   艳红色的舌头伸出一截,在唇边上下弹动。   李青辞冲着玄鳞吐舌头,嘴里直嘶嘶:“好辣好辣!你快给我倒口水。”   玄鳞眯着眼睛,心里突然窜起一股邪火,他戳着李青辞的脑门,咬牙切齿道:“有时候我是真想扇你。”   李青辞辣得不行,接过他递过来的凉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他浮起一脑门的细汗,白净的脸上布满红晕,嘴唇更是红肿得几欲滴血。   玄鳞见他还在往嘴里搁田螺,实在看不下去了:“别嘬了,嘴还要不要!去照照镜子,看看嘴都肿成什么样了!”   李青辞不在意,嘴里不停,含糊道:“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玄鳞匪夷所思:“你怎么这么馋!辣成这样还要吃,你就不嫌难受吗?”   李青辞快速拨楞脑袋,吐出空的螺壳:“不难受,吃得好爽!你做得太好吃了!”   他舔着嘴唇,朝玄鳞游说:“你试试,真的好吃,越吃越上瘾。”   玄鳞一点兴趣都没有,丝毫不心动,冷漠拒绝:“你自己吃吧。”   李青辞吃得兴起,没再管他。   晚间。   李青辞躺在床上,抿着自己红肿泛着疼意的嘴唇,还有嘴里又疼又麻的舌头,尤其是舌尖儿。   他唔唔两声,耷拉着脸,唉声道:“吃的时候挺爽,现在难受死了,舌尖儿好像破皮了,真疼。”   玄鳞躺在一边落井下石:“活该!让你嘴这么馋,说你你不听,非得吃。”   李青辞哽了一下,释然道:“算了,疼就疼吧,有得必有舍,我不后悔,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炒田螺,我愿意天天晚上舌头疼。”   玄鳞听完,登时翻了下眼皮,脸上的匪夷所思和嫌弃难以名状。   李青辞小声抽气,吐出火辣辣疼的舌头,用手在嘴边扇风。   扇了一会儿发现不怎么顶用,他推了推玄鳞:“你能给我变一小块冰吗?我搁嘴里含着。”   玄鳞深吸了口气,往他嘴里扔了块冰。   李青辞嘶了一声:“哇,好冰,好凉好凉。”   坚硬的冰块和牙齿来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冰块儿融下去一半儿,李青辞嘎吱嘎吱咬碎咽下去,叹了一声:“这下好了,嘴唇开始麻了,都没知觉了。”   玄鳞转头看他,本就红肿的嘴唇,这下变得更肿,那层薄薄的皮仿佛要破掉一般。   他用指腹蹭了蹭,摸上去很烫。   李青辞嘶了一声:“别碰别碰,有点疼。”   玄鳞看他,一副蹙着眉头,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儿。   叹了口气,玄鳞拿开李青辞捂在嘴上的手,低头去舔他。   李青辞怔住,攥着手没动。   嘴唇上传来轻柔的舔舐,很快,他就感觉那股肿胀消减下去了。   明知道这个举动没有暧昧意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情动,心跳剧烈起来,胸膛急促起伏。   李青辞抿着嘴,呼吸不畅,气息变得混乱。   嘴唇上的舌头稍稍挪开,玄鳞几乎贴着他的嘴说话:“嘴张开,我给你舔舔舌头。”   理智轰然倒塌。   李青辞忍耐不住,伸手勾住玄鳞的脖子,凑上去亲他。   他亲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亲吻中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怨恨意味,开始啮咬。   玄鳞托住他的后颈,含着他的舌尖儿舔。   一时间,寂静黑暗的帷帐里,回荡着李青辞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他“砰砰砰”的心跳声。   玄鳞皱了皱眉,他稍稍抬头,空出嘴来询问,语气里带着疑惑和担忧:“小崽儿,你怎么了?心跳这么快,还一直喘。”   说着,玄鳞手指搭在李青辞颈侧。   李青辞抿去嘴唇的水渍,咽了咽口水。   他没回答,抬手遮住眼睛,掩去难堪。   玄鳞不明所以,拉开他的手:“这是怎么了?”   嘴唇上的肿消下去了,身上却有另一个地方肿起来了。   李青辞哑着嗓子,低声开口:“没事,我有点热了,出去冲个凉。”   “行吧。”   李青辞快速离开。   一连冲了两盆凉水,身上那股燥热居高不下,心里的燥热更是无法排遣。   李青辞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笑容带着苦涩的自嘲。   他闭了闭眼,靠着墙边,往下伸手。   近乎自虐的抚摸,李青辞弓着身子,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背。   他怎么就活到了这个份上,三十岁的人,还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   没出息。   ……   李青辞净完手,又冲了下凉,面色如常地回到屋里。   玄鳞一挨着他,就皱起眉头:“身上这么凉?以后不许用凉水洗澡,生病怎么办?”   李青辞道:“没事,现在是夏天,一会儿就热了。”   玄鳞没搭理他,从柜子里抽出一张薄毯子,扔在他身上。   李青辞搓着手,等手心暖和之后,去握玄鳞的手。   玄鳞回握,问他:“嘴巴舌头还疼不疼?”   李青辞轻笑一声:“不疼了。”   玄鳞捏他的手指头:“行,睡吧。”   “嗯。”   清晨。   李青辞起床推门一看,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他洗漱完回到屋里,玄鳞还闭着眼躺在床上。   李青辞问他:“今天起吗?”   玄鳞拉过被子蒙在头上:“不起,外面风好大,空气干就算了,还有沙子。”   李青辞没说旁的,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胸口。   他散下帷帐,把屋里五个水盆里的水换上一遍,里面又多加了一些气味清新的草药。   做好这一切,李青辞整理好官帽,朝外走去。   现在天冷了,傍晚他们就不出门散步了,就手拉着手在院子里慢慢转悠。   适逢年节。   第二天不用当值,李青辞多点了一盏烛火,坐在桌前翻看图纸,他想着在门口建造一个小型水车,省得屋里干燥。   怎么解决上冻的问题呢?   李青辞拧着眉思索,如果周围都点上炭盆的话,消耗太大,太过奢靡。   而且室外的空间空旷,还有风,炭火燃烧得很快,时不时就要换炭,既费时又费力。   直到过了子时,李青辞也没想出解决的办法,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摁着眉心朝床边走。   他一上床,玄鳞就踢开了身边的水袋,一把搂住他。   这些水袋是李青辞自己做的,里头那层是用羊皮囊做的,外面又用柔软的布料缝了个类似荷包的布袋套在其上。   李青辞从初秋就开始做,直到入了冬,也就做出了四个。   但好在做出来的成品差强人意,李青辞不在的时候,玄鳞勉强接受了水袋。   今儿白天忙活许久,李青辞现下很疲惫,他趴在玄鳞身上,脸埋在他颈窝,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玄鳞搂着人满心烦躁,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   床脚的尾巴甩来甩去,频率越来越快,在玄鳞又一次睁眼时,戛然而止。   尾巴变成一双长腿,玄鳞起身,轻轻拍着李青辞的脸颊:“小崽儿,醒醒。”   李青辞困得不行,闭着眼咕哝一声。   见他醒了,玄鳞低声说了一句:“我出去泡个澡,一会儿就回来。”   李青辞只想睡觉,胡乱嗯了一声。   缓了缓。   等他反应过来,玄鳞说的是什么话时,心里霎时一惊,困意全消,他猛地睁开眼。   室内已空。   李青辞急促地眨了眨眼,像是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吞了一肚子的冰,浑身都凉透了。   直到天亮,他一直睁着眼。   从这晚以后的数十天,他夜夜不得安寝。   直到冬去春来,李青辞才恢复正常的起居。   跟之前一样,一切如常,一个人生活。   等到夏初,京城的调令下来,他要启程返京了。   李青辞照常收拾行囊,一刻都没有多等,时辰一到,他就乘着马车离去。   没什么好等的,玄鳞总会来找他的。   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一路颠簸折腾,马车换成船只,船只又换回马车。   行到一处,天气实在炎热,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马儿也累得抬不起蹄子。   李青辞便让人在原地修整,旁边恰好是一条河流,他牵着马去喝水。   这时正值夏汛,河水泛滥浑浊。   李青辞牵着马,有些纠结,别把马儿喝坏了肚子,回去他自己怎么走。   可是手里的马儿喷着热气,刨着前蹄,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河边伸。   李青辞叹了口气,稍微松开一些缰绳。   马儿喝水的间隙,他下意识地打量此处的地势,不远处就是成片的村庄,这河堤修得有些浅了。   思绪漫无目的,直到一声尖锐的哭喊声响起,李青辞才回过神来。   “囡囡!囡囡!别怕!娘这就来救你!”   河中有人落水,抬眼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在浑浊的河水中上下起伏,身影若隐若现。   扑通一声,小姑娘的娘也跳进了河中,但是她离得远,河水流动较快,离小姑娘还有一大截儿距离。   岸上有两三个汉子在快速奔跑,想从岸上跑到小姑娘身前拦截她。   李青辞快速扫视一眼,当机立断。   他朝水中纵身一跃,快速游到河中,拦在小姑娘前头。   小姑娘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是她个头长得不低,有些重量,再加上她落水惊慌,手脚一直扑腾,李青辞抱着她踩水有些吃力。   这时,岸上赶过来的几个汉子,扑通跳进水里,游到近前把他二人拉过来。   前头泅水的汉子,一看就是个浪里白条,水性十分好。   他接过李青辞手里的小姑娘,一边抱着人踩水,一边还能张嘴跟李青辞道谢。   “多谢您救命之恩,上岸后您一定要来家里吃顿饭,让我们好好感谢您。”   李青辞抹了把脸上的泥沙,眯着眼摇头。   一行四五个人朝岸边游去,李青辞缀在后面。   突然,他小腿抽筋,一个浪头打过来,他登时被淹在水里。   手脚一旦失去控制,整个人就像轻飘飘的一张纸,李青辞顺着湍急的河水,快速朝下游漂去。   李青辞沉在水中,竭力保持镇定,想恢复手脚的控制,奈何前头捞小姑娘时,力气耗了大半,现在他手脚绵软无力。   挣扎许久,他嘴里呛了几口水,意识渐渐昏沉。   在意识弥留之际,李青辞生出一股浓烈的绝望和不甘。   他不想死,他还不能死。   岸边大声呼唤着:“救人!快救人!!”   这时,一根长长的桅杆横在李青辞身前,但是李青辞却没有力气抓住了。   肺里的空气耗尽,他整个人彻底失去控制,顺着河流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脚腕,拽着他往岸边拉扯。   岸边的百姓纷纷出力,抛杆子的,伸手拽人的,好一会儿忙活,终于把李青辞从河里捞了上来。   李青辞在河里呛了几口水,被人拉上来时躺在岸上昏死过去。   附近的百姓和他的随从,立刻将他抬上马车去城里看大夫。   等李青辞再度恢复意识时,离落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身上起了高烧,他脑袋昏昏沉沉,觉得嗓子干渴无比,身上忽冷忽热,但李青辞却在心里笑了起来,他还活着。   太好了,感谢上苍垂怜。   在此地停留了五天,李青辞身上的烧反复两次,终于彻底退了下去。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一场风寒,李青辞清瘦不少,眉眼透着一股很深的倦怠。   他坐在马车里,忽然瞥见了胸前发丝里的一根银白,他拔掉白发,挑开帘子望着车外,眼神虚散着,落不到实处。   凡人的生命很脆弱,寿命也真的很短暂。   世事无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死去。   李青辞摸着心口的鳞片,心想,如果他这次死了的话,玄鳞该去哪找他呢。   他原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着玄鳞挥霍,但其实不是的,他不再年轻了,一场意外,就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日薄西山。   他不想把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都浪费在空等上。   ……   回到京城后,李青辞任工部都水司主官,奉皇命,督造皇宫西苑重建。   晚间。   李青辞坐在桌后,环顾一圈空荡荡的房间。   他攥着心口的鳞片,垂头沉思良久。   直至后半夜,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提笔书写,去信给白云观。   ……   自从回京后,李青辞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到晚很少有空闲的时间,他既要忙着皇家西苑的督造,又要操心霖泽园的事宜。   霖泽园之前修建的工程全部推倒重来,一应布局和用料全都由他亲自过目。   这天。   李青辞休沐,他请白云观的赵玄真喝茶一叙。   赵玄真听完李青辞的话,当即皱起眉:“你到底要做什么?是要对付谁?”   李青辞淡淡道:“这重要吗,赵道长只需要提供阵图即可,剩下的事我着其他人去办,不会让你担干系。”   赵玄真嗤了一声,没说旁的。   李青辞看出了他眼里的鄙薄,但是并不在意。   这个赵玄真今年二十有一,在道术方面可谓是天赋异禀,有能力又是个年轻人,年轻气盛些、轻狂些,也实属正常。   赵玄真懒得跟这种俗人废话,他搁下茶杯,当即就要起身离开。   李青辞道:“你有能力不假,可白云观日渐式微,在当地受两任知府打压,现在观里每天的香客不过十数,大殿的神像金身斑驳,照你们观目前的情况来看,五年内也别想重塑金身。”   赵玄真身形僵住,维持着半起的身形。   李青辞道:“此番是我向朝廷请命,让你过来为皇家别院堪舆,不出五日,你师父给你寄报喜的信件就会送达。”   赵玄真当即就要质问他,为何对他们白云观了解得如此清晰。   视线一转,落在他身上的官袍,顿时明了。   他是都水司主官,掌天下水系,漕运比陆路快了两倍不止,消息最为灵通。   李青辞并不想威胁赵玄真,令他心生抵触,因此放缓声音:“你安心留在京里为皇家效命,顺道帮我一个小忙,此后你们白云观定会香火鼎盛。”   “小忙?”赵玄真语气讥讽,怒吼道,“你让我布的是缚龙阵!稍有差池,我会受到反噬,到时候万劫不复,你能帮我解脱吗?” 第60章   李青辞道:“这个阵法只是有备无患,很大概率是用不上的,赵道长不必为此担忧。”   赵玄真觉得他不知所谓,转过头,冷哼一声。   李青辞道:“听闻赵道长手里传下来一根雷击木,专克妖邪,我想要一截儿,不多,一乍即可。”   赵玄真听完,登时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怒声驳斥。   李青辞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愿意为白云观捐一千两黄金,当做香油钱。”   赵玄真一时哑然,默了默,他咬牙切齿道:“雷击木在观里,我没带在身上。   李青辞轻笑道:“不妨事,你写一封书信,我着人送回白云观,来回也就半个多月,正好顺道把黄金运回去。”   赵玄真气势低下去,不情愿地点头。   不过,他也有要求。   赵玄真旋身坐下,与李青辞相对而坐。   “世上真龙难寻,常人难以见其踪迹,但近龙者,如蛟、螭等常出没于水泽处,别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是我能察觉到你身上有一股水蛟气息,你要抓的就是这条蛟。”   李青辞沉默,不置可否。   赵玄真从身上掏出一个两指宽一指长的瓷瓶:“等你事成之后,我要一瓶它的血,还有三枚心口的鳞片。”   李青辞眼神一凛,眉眼压得极低,阴沉地盯着赵玄真。   赵玄真怔住,莫名气虚,他吞咽一下,稍稍错开眼,避开李青辞的视线。   李青辞一改方才温和的态度,神色阴鸷,眼神带着浓重戾气:“赵道长想必听说过一句话,叫民不与官斗,我能调动白云观附近的漕军,赵道长再厉害,能以一当十,能以一当百吗?你观里的师父师叔伯、师兄弟能挡得住吗?”   赵玄真闻言大怒,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猛地拍案,朝着李青辞厉喝:“你敢!你敢乱杀无辜、草菅人命!”   李青辞神情轻蔑,下巴微抬,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叫无辜,白云观里藏有邪佞歪道,蛊惑百姓,按律依法查处,这叫明正典刑!”   “我自然不会造下杀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府衙里有的是空闲的牢房,关个三五十载,不成问题。”   赵玄真怔愣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辞。   他万万没想到李青辞竟然是这种人,亏他之前还以为李青辞是个好官。   赵玄真几番挣扎,终是低下了头,他掀起衣袍,跪在李青辞的身前:“算我求你,给我半瓶血,一枚鳞片行吗?   李青辞沉默,他低头看着眼前弯下去的脊背,暗叹一声:“你要血和鳞片做什么?”   赵玄真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语气哽咽道:“我师父才四十二岁,降服一只吃人的虎精时,腹部被獠牙咬穿了,虽然留下一条性命,但年岁不永,最多能撑两三年。”   “你要抓的这条蛟,道行不浅,已有化龙之势,我想用他的血和鳞片炼丹,为我师傅续命。”   李青辞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我现在做不了主,等日后我再答复你。”   赵玄真急忙问:“要多久?”   李青辞眼神迷茫一瞬,轻声道:“多久?我也不知道,等着吧。”   赵玄真满腹怀疑:“你莫不是在诓我?”   李青辞嗤了一声:“亏你还是修行之人,命运一事,何必强求,你师傅有这个福气,他就等得到,没这个福气,死了也不亏。”   赵玄真同样嗤之以鼻:“话说的好听,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强求,那你抓这条蛟干嘛?”   李青辞怔了怔,莞尔一笑:“也是。”   赵玄真见状脸色复杂,难以名状。   两人不欢而散。   ……   燥热的天气,渐渐过去,迎来清爽的秋天。   李青辞站在月湖旁,低头看着清澈的湖水,伸手掬起一捧,凑到脸前嗅了嗅。   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整个园子的地基重新铺就一遍,所用的木材和石料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远远的,赵玄真一看见李青辞,就气不打一处来。   早知道他就不来京城了,现在每天只能睡两个半时辰,白天在皇宫西苑当值,晚上还要来这儿赶工。   李青辞走到他近前,问道:“还有多久能完工?”   赵玄真绷着脸道:“最快也要三个月,我就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就算我一天不吃不睡,也只能画十张符,你这个园子这么大,那位又是个了不得的,少说也得要上百张符才能压得住。”   李青辞没有操之过急,缓声道:“有劳赵道长,不急,你仔细着来,别出了岔子。”   赵玄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个准话?”   李青辞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没有人会给他一个准话。   赵玄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恨不得引一道雷劈了他。   晚间。   李青辞满身疲惫,头发擦到半干,就撂下帕子上床安寝。   他脸朝里,保持一个侧躺的姿势,身子微微蜷缩着。   在他熟睡之际,合拢的帷帐被挑开,被窝里钻进来一具泛着凉意的身躯。   他蜷缩的身子被打开,整个人落进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里。   李青辞睡得半梦半醒,觉得鼻息间充斥着熟悉的味道,好真实的感觉,不同以往做梦的时候。   心有所感,李青辞从昏沉的意识中醒来。   他刚一有动作,玄鳞就照着他屁股扇了一巴掌:“真是没良心的,又不等我,说话不算话。”   李青辞此时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很快,多种情绪被掩在怒意和怨恨之下。   他扯了扯嘴角,神情讽刺:“你几时说话算话过?”   黑暗中,他的所有神情都落入一双暗金色的眼睛里。   玄鳞感觉他不太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小崽儿,怎么啦?”   李青辞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小心,闭上眼,敛去眼中的一切情绪,平静道:“就是好长时间没见到你,有点想你。”   玄鳞啧了一声:“那附近的河水好多泥沙,一点都不干净,我就往远飞了一点,也就泡了一会儿,这不很快就回来了。”   确实。   很快。   跟十年八年比起来确实快了很多。   九个多月就回来了。   李青辞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在他耳边问:“你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去泡水,是必须要泡吗?不泡会怎么样?”   玄鳞语气随意:“不怎么样。”   李青辞攥了攥手,维持平静的语气:“所以你不泡水并不会死。”   玄鳞登时皱起眉,嫌弃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我是蛟,又不是离了水不能活的鱼。”   李青辞吞咽一下,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那你每次出去泡水是为了什么?”   玄鳞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舒服,这就跟你冬天喜欢泡热水澡一样。”   李青辞抬手扶额,笑了一声,笑容极为苦涩和嘲讽。   原来只是为了舒服。   只是为了舒服!!!   并不会怎么样,不会死、不会伤。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那些贫苦百姓可能一辈子也泡不上一次热水澡,不照样好好活着。   舒服不舒服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李青辞双手攥得很紧,一股压抑许久的怨怼翻腾上来。   他抬手在玄鳞背上狠狠砸了一拳,凑到他脖子上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玄鳞语气诧异:“好好的,舔我干什么?”   李青辞怒极,气得理智全无,他摸着玄鳞嘴唇:“嘴张开,舌头伸出来。”   玄鳞一头雾水:“你要干什么?”   李青辞提高音量:“伸出来!”   玄鳞听得直皱眉,拧他的腰:“你瞎叫唤什么,怎么了?是哪疼想让我给你舔吗?”   李青辞沉默不语。   玄鳞拍他的脸颊:“说话,是哪疼吗?”   李青辞垂下眼皮:“我想让你给我舔舔舌头。”   “舌头怎么了?破皮了吗?还是你又吃田螺了?”   说着,玄鳞低下头,探进李青辞嘴里,还没开始舔,他的舌尖骤然被咬住了。   玄鳞愣住了。   好陌生的感觉,他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疼。   他已经很久没疼过了。   舌尖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鼻翼翕动,嗅到一股血腥味儿。   玄鳞后知后觉,他好像流血了。   寂静里,一声吞咽的咕嘟声显得十分刺耳。   玄鳞立刻退出来,快速掐住李青辞的脖子:“别咽!”   可惜晚了。   话音刚落,李青辞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他整个人痉挛起来,蜷缩着身子,紧紧捂着腹部。   好烫!太烫了!   玄鳞一把扯开他的手,手掌贴在他腹部,缓缓用力,同时低头覆在他唇上,轻轻吹气。   过去好一会儿,那股仿佛要将李青辞烧成灰烬的烈焰,终于消弭。   李青辞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是汗,脸色青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极了。   玄鳞松松抱着他,不敢用力,手忙脚乱,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李青辞感受着嘴里的腥甜,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玄鳞,疼吗?”   玄鳞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李青辞是想咬疼他。   玄鳞气得牙根痒痒,戳着李青辞的脑门说:“你个傻子!你提前跟我说啊,我伸出舌头让你咬,心里也有个准备,就不会让你把血咽下去了。”   李青辞挑衅的笑容僵在脸上,默了默,鼻尖酸涩难忍。   玄鳞见他眼圈红了,连忙把他搂进怀里:“你到底怎么了?身上哪还疼吗?是肚子还难受吗?”   李青辞抽了抽鼻子,抬起酸软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跟他紧紧贴着脸:“我没事,就是突然想闹脾气。”   玄鳞松了一口气,同时气得不行,上下扫了他一圈,最终拧了一下他的屁股肉:“你真是吃饱了撑的,非得找揍,不挨打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李青辞不说话,手脚并用,紧紧缠在他身上。   玄鳞摸着他汗湿的脖子,叹了口气。   他操纵水流把人清洗干净,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   李青辞趴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睡得很沉。   第二天清早。   李青辞刚睁开眼。   耳边就响起一声叹息。   “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每次回来你身上的肉都要少,就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你怎么折腾的。”   李青辞道:“我升官了,现在操心的事情比较多,瘦一点也正常。”   玄鳞语气悻然:“什么破官儿,都把人当瘦了,还不如不升。”   李青辞不置可否,只含糊嗯了一声。   心想,还是要升官,升官之后权力更大,能做到的事情更多。   他想改变京城内的河渠流向,将百姓倾倒的生活污水与正常的河流区分开来,形成两套河渠水系。   前两日,有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说他们宅院后的水渠臭气熏天,上游百姓家里的粪水都往河里倒,他们希望都水司能够整改。   这正好是个契机。   正想着,他的脸颊被戳了戳,玄鳞问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天快亮了,你今天要不要出去干活?”   李青辞点头:“去。”   玄鳞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   两人坐上马车,玄鳞伸开腿踢了踢:“马车是换了一个吗?感觉比之前大了些。”   李青辞点头。   玄鳞啧了一声:“行吧,不过还是好小。”   李青辞道:“先忍一忍,以后你就不用坐了。”   玄鳞听完高兴:“怎么,你又要升官了?可以给我换大马车?”   李青辞轻笑一声,没说话。   玄鳞双手捧着他的脸揉搓,眼中满是笑意:“小崽儿真厉害,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官当得有模有样的,挺像那回事儿,小脸一板,还挺唬人。”   李青辞勾了勾嘴角。   玄鳞轻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怅惘:“虽然你个头没长,但我总觉得你好像长大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的,小崽子的眼睛没有以前亮了,身上那股幼态彻底褪去了,现在是个成熟的大崽子了。   小崽子只到他胸口的时候,两个眼睛圆溜溜的,又明又亮,巴巴地看着人,别提让人多稀罕了。   现在的小崽子,眉眼萦绕着一股倦怠,感觉很累的样子,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玄鳞说完良久,李青辞敛着眼皮没言语。   玄鳞也没再说话,指腹抚摸他的眼尾,很认真、很专注地凝视着他。   李青辞对上深沉的视线,弯着眼睛笑了笑。   玄鳞忽然皱起眉头,他凑近李青辞眼前:“你脸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条细纹?是划到哪了吗?还是谁打你了?”   小崽子笑的时候,眼尾会泛起几条褶皱,就像他鳞片上的划痕。   两人离得很近,悠长湿热的气息打在眼睛上好一会儿。   李青辞闭着眼,语气平静:“没什么,笑多了就会这样,人都是这样的。”   玄鳞扳过他的脸,指腹一直在他的眼周刮擦,像是在试图抚平他的皱纹。   玄鳞压着眉眼,神情不虞,语气烦躁起来:“这玩意怎么回事?压不平吗?”   李青辞缓声道:“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在河里见到的那只乌龟吗?它壳上有很多划痕,就像我脸上的这些细痕一样,这些痕迹一旦留下,就永远没有办法再祛除了。”   玄鳞疑问:“那你会蜕皮换鳞吗?这张脸会换一个新的吗?”   李青辞摇头。   玄鳞抿了抿嘴,语气大失所望:“你们人怎么这样,用旧了的皮竟然不能换掉。”   李青辞摸着自己的脸,心想,这一刻他这张脸是最新的,以后会越来越旧。   玄鳞摸着他的眼睛说:“要不你以后少笑点儿,这玩意儿像是刻在皮肉上一样,我瞧着真不顺眼。”   玄鳞像是不信邪一样,一直抚着李青辞的眼尾:“这东西疼不疼?”   李青辞摇头:“不疼。”   顿了顿,他又道:“你快给我揉疼了。”   玄鳞愣了一下,移开手指,发现李青辞眼尾红了一圈儿,他略有些心虚,凑上去舔了舔。   舌尖在那些细纹上狠狠碾了两下。   李青辞闭着眼没动。   玄鳞脑袋往后稍稍一退:“再笑一下。”   李青辞照做。   玄鳞凝神盯着他的眼睛看,那些细纹丝毫未变。   玄鳞泄气了,破天荒的感觉到无能为力。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   眼神落在李青辞低垂的眉眼上,玄鳞心里不大高兴:“算了,小崽儿,你还是经常笑吧,这玩意儿不疼不痒的,要长就随它长吧,开心更重要。”   李青辞没抬眼,轻声问:“你觉得我这样难看吗?”   玄鳞语气诧异:“这跟难看有什么关系,我的鳞片上之前也有很多划痕,非常深,甚至有的鳞片都要断成两截了,不过后来蜕皮,它们都换掉了。”   玄鳞说完,见李青辞垂头坐着,看着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开口打趣他:“你是一个漂亮的小崽儿,脸上就算多几条划痕也是漂亮的。”   李青辞听完心情复杂,有些无语,一时哑然。   玄鳞又开始逗他,两根手指戳着他的双颊:“来,冲我笑一个!”   李青辞不想理他,转过头不说话。   玄鳞追上去,手指一直戳来戳去:“笑一个,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李青辞简直头都大了,他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让人拿吃的哄。   脸颊又一次传来凹陷感时,李青辞气笑了。   玄鳞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样才对嘛,哎呀,小崽儿真漂亮,笑起来就更漂亮了!”   李青辞绷着脸,结果没绷住,死死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玄鳞把他搂进怀里,狠狠揉了两下,脸贴着他的额头磨蹭,低声感叹:“我怎么有这么好的一个小崽儿,虽然经常像刺猬一样扎手,但也有很乖的时候,况且,又孝顺还漂亮。”   李青辞听到孝顺两个字,深吸一口气,极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   这条蛟的遣词用句,真的有待长进。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了些,低头用嘴唇蹭他的鼻子。   李青辞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他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玄鳞视线下移,落在红润的嘴唇上,凑过去跟它厮磨。   四片唇瓣相抵,摩擦时泛起一阵麻痒,勾心挠肝一样。   李青辞怔住了,心跳砰砰,唇上忽然一湿,嘴唇被含住吮舔。   很轻柔的力道,那股清冽的气味像是滔天的洪水般灌进了他肺里。   李青辞感觉呼吸困难,他微微张开嘴,深喘了一口气。   这时,唇缝被挑开,玄鳞舔了两下里侧的嫩肉,然后就离开了。   李青辞下意识舔着自己沾满水渍的嘴唇,怔怔问:“你在对我做什么?”   玄鳞搂紧他,揉着他的脑袋,把人摁在自己肩上,用脸贴他的脑袋,低笑一声:“我在疼你。”   李青辞茫然:“疼我?”   玄鳞扣住他的脖子摩挲:“对,我在疼你。”   李青辞不明白:“为什么?”   玄鳞好笑:“这哪有为什么,你越长越好,越来越可心,我想疼你。”   李青辞没有再问,伸手抱紧他的腰:“玄鳞,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玄鳞听完笑了起来:“算你有良心。”   他一下下拍着李青辞的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小崽儿真乖,来,抬头,我再疼疼你。”   李青辞闷在他肩上不动:“晚上再疼我好不好?一会儿我还要见人呢。”   玄鳞皱了皱眉,鼻翼翕动,啧了一声:“行吧,正好你也快到地方了,等晚上我好好疼你。”   李青辞脸紧贴着他温凉的脖子,希望借此消下自己脸上的滚烫。   好在玄鳞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一会儿,李青辞就平复了心绪。   下车前,李青辞握住玄鳞的手。   “晚上来接我。”   “晚上来接你。”   两人异口同声。   李青辞开心地笑了,凑过去贴了贴玄鳞的脸,朝他挥手:“我走了。”   “行,去吧。”   李青辞下了车,先去工部衙署点卯,处理了半个时辰的公文,然后骑马去皇家西苑监督。   晌午吃饭时,李青辞就拿了两个饼子,一边塞在嘴里嚼着,一边骑马去霖泽园。   他扫了一眼正在清淤的湖底,觉得还是有些浅,便吩咐人再挖深三尺,底下多铺一层石头,岸边再多栽些水草。   身边被李青辞抓过来的赵玄真,苦着脸说了一句:“你这样的话,半年也没办法完工。”   李青辞语气淡然:“不着急,慢慢来吧,务必要做到最好。”   赵玄真烦躁地搓了搓脸,转身走了。   傍晚。   李青辞回到衙署点卯,快步朝外走去。   远远的,就看他家的马车窗户大开,一个黑色身影坐在窗边。   玄鳞支着脑袋,直直看着他。   离近一些后,能看到那双暗金色眼睛里的温柔笑意。   李青辞的心忽然被击了一下,像是玄鳞戳他脑门那样,只不过这次手指戳在了他心尖儿上。 第61章   李青辞抬脚跨上马车,腋下多出两只大手,将他抱进了马车里。   玄鳞把人搁在腿上:“现在天色还不算黑,我带你去城外找吃的,好不好?”   李青辞用力点头:“好!”   两人下了马车,玄鳞搂住李青辞的腰,带着他走朝城门口走。   李青辞脚不沾地,他轻轻晃了晃两条腿,无奈地叹了口气。   玄鳞始终保持一个步调,步伐不紧不慢甚至称得上悠闲,但是李青辞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与无数人快速擦肩而过,没多大会儿,他们就站在了城门外。   玄鳞单手往上一抛,李青辞在空中短暂停了一瞬,玄鳞接住他,将他抱在身上。   李青辞兜头落下来一件厚重的布料,耳边风声呼啸,不一会儿,风停了,脑袋上的毯子被掀开。   玄鳞牵着他的手晃了晃:“这一片山林里头有老虎、豹子、山羊、小鹿、狼,还有各种各样长翅膀的东西,你看看想吃什么?”   李青辞愣住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再三确认后,深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这是跑到皇家猎场来了。   玄鳞催促一句:“说话,想吃什么?”   李青辞压下心里的惊愕:“都行,你弄什么我吃什么。”   玄鳞看他瘦了一圈的脸蛋,想了想道:“这附近有一头小鹿,抓回来给你烤肉串吃吧,拆下的骨头,明早给你炖汤下馄饨。”   李青辞没有意见:“好,都听你的。”   玄鳞哎哟一声,双手捧着他的脸揉搓,啧啧道:“这么乖啊。”   李青辞听完更乖了,歪头去蹭他的手心。   玄鳞心软得不行,眼里满是欢喜和宠溺,当即凑过去,用嘴唇磨了磨李青辞的脸蛋。   一步路都不舍得让他走,把他抱在身上,朝一棵树走去:“这上面结的是你喜欢的梨子,你去摘吧,我去抓小鹿。”   李青辞仰头看着树梢青黄色的大梨子,郁闷道:“我够不着呀,也不会爬树。”   玄鳞低笑一声,将他猛地往上一抛,还没等李青辞张嘴哇哇大叫,他就被一口气接住了。   玄鳞站在底下,仰头看他:“你自个在这玩儿吧,一会儿我就回来。”   李青辞听完,心先是猛跳两下,随即平缓,他知道,他现在这种情况玄鳞不可能一走了之。   他哦了一声:“知道了!你要快一点,天马上要黑了。”   “放心吧,吓不着你,天黑前肯定把你接下来。”声音渐行渐远。   李青辞浮在半空中,划着手臂缓缓向上,去摘树顶的大梨子。   一连摘了七个梨子,他的衣摆都快兜不住了,便停了手,仰头朝远处眺望。   长得高真好呀,能看得好远。   天边余晖暗淡,李青辞朝下慢慢飘去,刚飘到一半,腰身就被勒住,紧接着急速下坠。   玄鳞拿掉他身上的梨子,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不远处地上架起一个火堆,整齐的肉串架在火上炙烤。   玄鳞坐下翻动肉串,李青辞搂着他另一条胳膊,脑袋歪在他肩上,小口舔着刚采下来的蜂蜜。   殷红肉串上刷着一层厚厚的蜂蜜,渐渐,一股浓郁的甜香味儿弥散开来。   玄鳞动了动胳膊:“蜂蜜还刷不刷?”   李青辞想了想,答道:“不刷了,等会儿想喝梨汤,已经很甜了。”   “行。”玄鳞无有不应。   底下铺着毯子,坐在上面暖暖的,李青辞背靠着玄鳞的侧肩,一手拿着肉串吃,另一手握着筒子喝梨汤,两只脚时不时翘起来,偶尔还用脑袋去撞玄鳞的脑袋。   玄鳞撑着他的后脑勺,见他这副一点不得闲的样子,忍不住笑开。   “你真能忙活。”   玄鳞递给他一串温热的肉串,顺道擦去他嘴上的油渍。   李青辞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他眯着眼睛笑了笑,声音含糊:“因为开心。”   玄鳞问他:“怎么了?是捡钱了?还是升官了?这么高兴。”   李青辞摇头:“都不是,是因为我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你了,所以我很开心。”   玄鳞愣住,心头直颤,他猛地一闭眼,狠狠搓了搓李青辞的大腿,双手抄起人,把人搁在怀里搂着:“真乖,来,我喂你吃。”   李青辞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去蹭他的脸。   玄鳞感觉自己的心,像李青辞的腮帮子一样,鼓鼓囊囊的,有点胀,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和麻。   李青辞专心吃饭,咀嚼得很认真。   玄鳞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柔专注。   李青辞吃饱喝足,肚子撑得溜圆,他往下一倒,脑袋枕在玄鳞腿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玄鳞仍是低头看着他,手掌一直落在他脸上,一会儿摸摸眼睛,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揉揉嘴巴,时不时挠挠他的下巴。   李青辞不堪其扰,挥开他的手:“玄鳞,你现在有点烦,影响我看月亮。”   玄鳞一听,立刻把脸正正移到他脸前,完全挡住他的视线,冷声问:“看我,还是看月亮?”   李青辞哽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腕:“看你,你最好看。”   “这还差不多。”玄鳞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然后稍稍后移,腾出空间给他看月亮。   但是视线空出来之后,李青辞的眼神随之移动,依旧落在玄鳞脸上。   头顶的满月洒下皎洁清辉,近前的火堆燃着昏黄的火光,燃烧的木头散发出阵阵清香。   除了火堆里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四下很安静。   一躺一坐的两个人,四目相对,视线黏在一起。   两个人的脸越挨越近,梨子的清甜味儿和湿润的清冽味儿混在一起,愈发浓郁,好似都在鼻息间。   李青辞心跳怦然,他明明刚喝完一筒梨汤,这下喉间又开始干渴,他舔了下嘴唇,剧烈的心跳让他有些不适,微张着嘴小口喘气。   玄鳞揽在他后颈,慢慢抚摸他的脸,几乎贴着他的嘴唇说话:“小崽儿,我疼疼你好不好?”   “……好。”李青辞声音微哑。   玄鳞再一次收拢手臂,揽紧他的腰身,低头在他脸上舔吻。   李青辞的额头、眼睛、鼻子、脸蛋儿,都被一一仔细舔过,随着唇舌的下移,李青辞的心跳越来越急促,他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细密的舔吻终于来到李青辞嘴角,李青辞快按捺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吐息,嘴唇忽然被含住了。   玄鳞一边揉他的后颈,一边含着他的嘴唇舔吻,慢慢的,舌头探进凹陷的唇缝里,进入温暖,唇舌相抵,绞缠在一起。   李青辞缓缓闭上了眼。   扣在他后颈的手掌慢慢加深力道,舔舐他的唇舌不再轻柔,暗金色眼睛里的温柔被暗沉取代。   玄鳞猛地搂紧李青辞,扣住他的腰身往自己身上压。   正当玄鳞的眼神逐渐迷离时,他在嘴里尝到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玄鳞眨了眨眼,凝起神来。   李青辞哭了。   哭得很平静、很沉默,他紧紧闭着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玄鳞慌了,满心茫然无措,他急忙给李青辞擦眼泪:“这是怎么啦?啊?好端端的哭什么?我给你舔疼了吗?”   李青辞抬手罩住脸,像是一同遮盖了内心的难堪。   他一直坚守着自己的自尊,想等到和玄鳞心意相通的时候,再做这些亲密的事,可是从十七岁,等到三十二岁,他也没等来,而自己的自尊却在一步步崩塌。   等到现在的结果,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只是为了亲吻,那么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可以和玄鳞这样亲,而且还可以做更亲密的事。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坚持,都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极。   玄鳞见他一直不说话,越哭越凶,看起来伤心极了,忍不住急躁:“你说话呀,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   李青辞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玄鳞给他擦了擦眼泪,低声问:“是不想我疼你吗?”   李青辞用力摇头,压住喉间的哽咽:“不是,想要你疼我。”   只是,我还想要你爱我。   他终究是凡夫俗子,逃不开、避不过,贪心一事。   玄鳞垂着眼皮,很轻的问询里透着迷茫:“那你为什么哭呢?”   李青辞抹了两把眼泪,笑着说:“你第一次这么疼我,我太高兴了。”   玄鳞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得出来,他抚着李青辞的眼皮,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很像傻子吗?用这种谎话骗我。”   “不是,我是真的很高兴。”李青辞语气急切起来,怕玄鳞不相信他,急忙凑在他下巴舔了两下。   玄鳞沉默不语。   李青辞又舔了下:“有一个词叫喜极而泣,就是人太高兴的时候会哭出来,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玄鳞瞥了他一眼,暗沉的神色有所缓和。   李青辞没有说谎话,他是真的很高兴,凑过去跟玄鳞贴了贴脸:“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你现在真的好疼我呀,我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玄鳞别开脸哼了一声:“真的?”   李青辞立刻举起手发誓:“真的,比真金还真!如果我骗你,就让我一辈子都吃不到好吃的。”   玄鳞压住嘴角的笑意,语气听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算了,勉强相信你。”   李青辞捧着他的脸,笑着舔了一下他的下巴。   玄鳞绷不住了,一把搂住李青辞,重重揉他的腰,狠狠吮了下他的脸蛋,嘬出一片淤红来,又舔了两下。   李青辞全程都很乖顺,甚至往前倾身,主动把自己送进玄鳞怀里,嘴里一直溢出轻盈的笑声。   听着玄鳞心花怒放,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疼这个乖崽子了。   他摸摸李青辞的手,又摸摸他的脸,舔了舔他的嘴唇:“哎哟,我们小崽儿怎么长的,真好,真乖,真可心!”   玄鳞的喜爱溢于言表,李青辞当然能感觉出来。   玄鳞这么宠他、爱他、纵着他,应该会原谅他吧。   李青辞盯着玄鳞的眼睛,心想,他其实不贪心的,这条蛟有上万年的漫长生命,他只要二三十年。   很短的,也就玄鳞睡几次觉的功夫。   李青辞跟他贴了贴脸,轻声问:“玄鳞,你现在愿意陪我一辈子吗?”   玄鳞想了想,如果他今后漫长的生命里,身边都有这么一个可心的乖崽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鳞把自己想笑了,他捧着李青辞的脸,笑着点头:“我愿意。”   李青辞也笑得很开心,两人额头相抵。   虽然心思各异,但是笑声很和谐地掺杂在一起。   从这以后,玄鳞隔三差五的就要疼李青辞,一天最起码疼个十几遍。   李青辞有时候心情平淡,有时候玄鳞疼狠了,他就耐不住,总是起火。   大冬天的,他也不敢洗冷水澡,怕生病,只好自己闷在浴桶里解决。   这天。   都水司要为一位新升任的员外郎庆功,李青辞身为主官,要彰显自己的态度,无法推脱。   他走到马车前跟玄鳞解释:“这顿饭没有一个时辰下不来,就跟我每天吃完饭到院里散步,然后去浴房洗漱再到躺床上这段时间差不多,总之需要很久,你先回家吧。”   玄鳞皱眉,两口气儿的功夫,哪就久了。   小崽子别是诓他,自己一个人去干坏事吧。   他伸手拍了拍李青辞的脑袋:“别废话,上来,我送你过去,然后在车里等你。”   李青辞无奈,只好上车。   他让玄鳞回家,并不是担心他等急了,而是他这次应酬必须要喝酒,他原想着自己少喝一点,到家前,好好漱漱口、吹吹风,去了身上的酒气。   既然这样,他只能实话实说了:“玄鳞,我这次去吃饭,无法避免一定要喝一点酒。”   玄鳞听完冷哼一声,一副我早就料到的神情,眼神不善地戳了戳他的脑门。   李青辞立刻抱住他的手:“我就喝两口,很小的两口,好不好?”   玄鳞冷着脸不说话。   李青辞当他默认了,凑过去贴他的脸,笑道:“玄鳞你真好,真大度!真开明!”   “少拍马屁,敢跟上次一样喝那么多回来,我扇烂你的屁股。”   李青辞保证:“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喝多的,这次没有人敢劝我喝酒。”   玄鳞没说话,攥住他的手腕一扯,李青辞顺从地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笑着舔他的下巴。   见李青辞这么乖顺,玄鳞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怀疑了。   李青辞下了马车之后,玄鳞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一瞬都没有移开过。   包房里推杯换盏,酒气熏天,言语声嘈杂,李青辞从始至终就只喝了两杯酒,身边没有人敢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玄鳞这才放下了心,不过视线依旧落在李青辞身上。   这时,一缕妖气溢散到附近,同时伴随着一道极其尖锐高亢的声音。   玄鳞皱起眉头,这什么死动静,嚎得这么难听!   有妖在吃人吗?   他顿了顿,移开视线,循着声音过去。   只见两个赤裸的人,上下交叠在一起。   玄鳞眯了眯眼,上头那个浑身散发着一股妖气,是个刚化形不久的蛇妖。   那道难听的声音就是底下那人发出来的。   玄鳞嫌弃地瞥了一眼,正当他要收回视线时,底下那人突然转了过来,正面朝上,双手抱着腿。   腿。中间的东西,明晃晃昭示着他是一个公的。   那个蛇妖也是公的。   在这一刹那,玄鳞怔住了,像是从天而降一道惊雷,直直劈在他头顶。   劈散了他心中的迷雾,劈散了他多日以来遗憾和不甘。   暗金色的圆瞳瞬间变成鎏金色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屋里那两人看。   底下那人高昂着下巴:“郎君,我好爱你,亲亲我!”   蛇妖低头亲在那人嘴上,双手掐着那人的腰,声音里满是笑意:“我的心肝宝贝儿,真会夹,我也爱死你了。”   爱?   爱。   对呀,是爱!   玄鳞恍然大悟,原来是爱。   他对李青辞的疼爱里也有这种爱。   他和蛇妖都是公的,李青辞和底下那人都是凡人,也都是公的。   既然蛇妖可以,那他也可以。   玄鳞不可自抑地笑了出来,笑容带着疯狂。   原来他早就找到自己的雌兽了,还是他一直以来最疼爱的小崽子。   原来除了化为原形交尾,公的和公的也能做这种事,小崽子真的可以接纳他。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够疼、够爱李青辞了,其实不是的,还远远不够,他还可以再疼李青辞、再爱李青辞一些。   他们之前那样还是不够亲,现在他们可以更亲了。   心中的迷障被破开,玄鳞彻底明白过来,心中升腾着一股剧烈的、如同翻江倒海般的喜悦。   虽然他下意识对李青辞做了很多求偶的行为,但当时的他,是迷茫困惑的,李青辞是一无所知的。   从今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李青辞求偶,而他的求偶会被李青辞完全接纳。   太好了!   在这一瞬间,玄鳞体会到了李青辞说的喜极而泣,原来是这种感受。   他活了近千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雌兽,他终于要被接纳了。   玄鳞迫不及待,立刻朝李青辞奔去。   房门被猛地推开,发生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屋内众人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停滞,纷纷望向门口。   李青辞也不例外,当他的视线移过去时,不由得愣住。   玄鳞满眼温柔笑意,朝他招手:“李青辞,过来。”   李青辞丝毫没有犹豫,站起身来朝众人致意:“我家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言罢,他当即转身,握住玄鳞伸出的手。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心境早就发生了变化,他现在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不想唯唯诺诺,不想躲躲闪闪,他只想珍惜和玄鳞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第62章   李青辞合上房门,随着玄鳞往楼下走。   等他们上了马车,李青辞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玄鳞没说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暗金色眼睛里的爱意如同天上的太阳,强到刺眼,让人无法忽视。   可是李青辞一直沐浴在阳光下,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他额头被亲了一下。   是的,是亲。   不是舔,不是磨。   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亲吻。   李青辞眼神迷茫。   玄鳞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亲完之后,玄鳞莫名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求偶。   即使李青辞可能不了解蛟是怎样求偶的,但他还是想郑重一点。   两人视线相对,黝黑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恍惚,暗金色的眼睛里则藏着忐忑和紧张。   玄鳞急促滚了滚喉结,他双手捧住李青辞的脸:“小崽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很快就回来给你。”   李青辞立刻抓住他的手,顾不得其他杂思,直接跨坐在他身上:“我不要,你别走。”   玄鳞一听急了:“不行,你必须要!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啊!”   李青辞扒住他不放,声音尖锐起来:“我说了我不要!再好的东西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玄鳞满心火急火燎,只想立刻飞奔回家,拿到东西回来给李青辞。   他急急哄了两句:“你乖,我知道小崽儿最乖了,听话一点,我真的很快就回来。”   不等李青辞再开口,他整个人被扯了起来,放到马车后座。   下一瞬,车里的黑色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李青辞已经到嘴边的挽留话语,只能原路返回强行咽下,像是咽了一口掺着碎瓷片的渣子一样。   他伸手捂住脸,深深佝偻着腰。   又走了。   又是这样,根本不容他反驳,每次都无视他的挽留。   好累啊,他真的好累啊!   他没有那个心力也不舍得再空等了。   他的时间真的很有限。   ……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   一条黑蛟欢快地甩着尾巴在云层中穿行。   明明一身黑漆漆的,却能从他身上看出兴高采烈。   东方亮出鱼肚白,黑蛟一跃而下,那么庞大的身躯却没有溅起一点水花,悄无声息地钻入一条清澈的大江中,继续向前游行。   黑色长条游动的身影极快,如闪电一般。   玄鳞一口气儿都没歇着,直奔他的巢穴。   前方灵气浓郁,高大的山脉绵延不断,两三人合抱的树木独木成林。   黑蛟径直飞向那座最高峰,悬在山头飞了好几圈,发出一阵阵吼声。   兴奋欢乐的蛟吟,惊飞了枝头的小雀妖们。   玄鳞潜入深涧,搬开一座大石头,露出底下的浅坑。   尾巴尖儿卷起坑里的东西,玄鳞破水而出。   他正想返回去,突然想起来小崽子的那颗夜明珠碎了。   现在天一黑,小崽子吃完饭就要坐在桌前看书写字,眼睛总是干涩,虽然他舔几下,小崽子也能好,但是用眼的时候还是得遭罪。   想到这儿,玄鳞摆动尾巴,调转方向。   蛟龙入海。   玄鳞在海里搜寻许久。   他想给小崽子找一颗最大、最亮的珠子,可惜碰见的这些都是小蚌精,里头含着的珠子很小,也不甚明亮。   他要给小崽子最好的。   玄鳞摆动尾巴,继续往深海游去,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足有小崽子那么宽的蚌精。   他抽动尾巴甩在蚌壳上。   蚌壳紧紧闭着,庞大的身躯连连往后缩。   玄鳞不耐烦了:“我不吃你,你里头有没有珠子?有的话给我,别逼着我硬掰。”   话音刚落,庞大的蚌壳刷地一下打开了,露出里面璀璨的明珠,周围黑暗的海域都被它照亮。   玄鳞用尾巴卷住这颗跟小崽子脑袋差不多大的明珠,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他在山里游荡一圈儿,挑了一些灵气充足、味道好的果子装在身上,迫不及待地回去找小崽子。   ……   李青辞坐在人群中参加宴席,他举杯庆贺,一位同僚喜得长孙。   这位同僚今年三十五岁,只比他大一岁,可这位同僚如今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李青辞望着热闹非凡的宴席,听着耳畔的欢声笑语,心中升腾起浓浓的落寞和孤寂。   那个说很快就回来的男人,一走两年,了无音讯。   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心想,最后一次了,等就等吧。   散席后。   李青辞没坐马车,自己一个人沿着河边慢慢走着,散散酒气。   “又喝酒了,真是不听话!”   一道训斥的声音响起,尾音却泄出浓浓的笑意来。   李青辞怔了怔,抬眼望去。   视线还未凝神,他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玄鳞抱着他,狠狠揉着他的腰,发出畅意的喟叹:“我的小崽儿啊,让我好好抱抱。”   潮热的气息打在颈侧时,李青辞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伸手回抱这个男人。   玄鳞扫了一眼四周,心里厌烦极了,怎么这么多人。   他牵着李青辞的手往前走:“算了,先回家吧。”   李青辞扯住他的手,调转方向:“不去那个家了,去我们的新家。”   玄鳞眼睛一亮:“是你之前说给我弄湖的那个家吗?”   李青辞点头。   玄鳞开心极了:“这么快就好了,真好,正好派上用场。”   他不用再筑新巢了。   李青辞也笑了笑:“是啊,终于派上用场了。”   玄鳞的脚步越走越急,跟有烈火烧他的尾巴尖儿一样,整条蛟透出一种火急火燎的状态。   李青辞倒是面色平淡,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两人踏入霖泽园的大门,刚走没两步,玄鳞吸了吸鼻子,疑惑道:“这院子里边什么味儿啊?我怎么闻着这么奇怪?”   李青辞语气平静:“可能最近天气湿热,房子反潮有些味道,过段时间就好了。”   玄鳞又嗅了嗅,没闻出什么来,他很快就忽略了这件事情,兴冲冲地拉着李青辞往屋里走。   一进屋,玄鳞就双手捧着李青辞的脸,满眼笑意地看着他。   李青辞也冲着他笑。   玄鳞忽觉不对,他摸了摸李青辞的脖子:“我给你的那片鳞呢?”   李青辞道:“弄丢了,没找回来。”   赵玄真师傅撑不住了,赵玄真跪在他身前苦苦求他,拿着雷击木以死相逼,他没办法,只好把那片鳞给赵玄真炼丹。   玄鳞听完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回事?我给你的鳞片怎么能弄丢?”   李青辞没有解释,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玄鳞郁闷一下,也没再计较,弹了下他的脑门:“我再给你一片鳞,你一定要戴好,不能再弄丢了。”   李青辞摇头:“我不要你的鳞片。”   玄鳞给他的鳞片也好,明珠也好,他拿到的时候是很开心,可其实对他而言,这些东西只是死物,根本无足轻重,他只想要这个男人。   他不想玄鳞出去给他找吃的,不想要他带回来的各种东西,他只希望玄鳞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不行,你必须要!”玄鳞强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忐忑和紧张。   李青辞闭了闭眼,无奈地叹息:“好。”   话音刚落,他的眼睛就被捂住了,不过一瞬,重新恢复光明。   玄鳞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细绳,底下坠着一片月牙状的浅白色鳞片。   他脸色绷得很紧,举着有些僵硬的手,把这片套在了李青辞脖子上,动作和神情都十分郑重。   李青辞摸着脖子上的鳞片,诧异道:“这片鳞怎么是这样的?”   玄鳞抿着嘴没吭声,从身上掏出一大堆果子,桌上都搁不下了。   李青辞忍不住皱眉:“这么多,得吃多久啊?”   玄鳞继续往外掏东西。   李青辞震惊得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这个他认识,应该是夜明珠,不过也太大了吧。   他抿了抿嘴,小声道:“玄鳞,这个好沉呀,我捧得手腕酸。”   玄鳞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珠子,随手扔在桌子上。   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掏出一个黑褐色木棍似的东西,搁在李青辞手心里。   触手凉润坚硬,李青辞看着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个是什么呀?树枝吗?还是石头?”   玄鳞攥了攥手,捧住李青辞的脸。   现在他的逆鳞,他的初角,都给李青辞了。   玄鳞凑过去,亲了亲李青辞的额头:“你的角好漂亮呀!”   李青辞一头雾水,下意识去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我头上没有长角啊。”   玄鳞笑着说:“我知道。”   他又亲了亲李青辞的额头,重复道:“你的角好漂亮呀!”   李青辞愣住了,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   这时,玄鳞把他抱在身上,手掌攥了攥他的小腿:“我喜欢你的尾巴。”   李青辞倏然心头一颤,他哑着嗓子开口:“我没有尾巴。”   玄鳞亲了下他的嘴唇:“我知道,可是我喜欢你的尾巴。”   李青辞对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瘪了瘪嘴,垂下眼皮,登时留下两行泪珠。   他搂着玄鳞的脖子,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啊?小崽儿你怎么了?”玄鳞的语气听起来急得不行,他抱着李青辞又拍又哄的“乖,不哭了,怎么了呀?为什么哭?是不想答应我的求偶吗?”   “……不是!”李青辞忍着哽咽,当即开口,“我答应,你的角很漂亮,我很喜欢你的尾巴!”   玄鳞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脊背放松下来,他捏了捏李青辞的脸:“那你这是喜极而泣吗?”   李青辞抹着眼泪点头:“是。”   第一次求偶就被接纳,玄鳞开心死了!   他现在脑袋晕乎乎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抱着李青辞走到床边,往后一倒,压在李青辞身上,紧紧搂着他,下巴压在他头顶磨蹭,然后在他脸蛋上重重亲了几口。   李青辞异常顺从,凑过去舔玄鳞的下巴。   玄鳞浑身的鳞片都要炸开了,满腔的开心难以言喻,他亲李青辞的脸,亲他的额头,亲他的鼻尖儿,亲他的嘴唇,最后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我的小崽儿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疼你了,你真是我的心肝肉,大宝贝儿!”   玄鳞搂着人欢喜得不行,尾巴都窜出来了,幸好他没有太得意忘形,赶紧收了回去。   李青辞搂着玄鳞,慢慢翻身,想将他压在身下。   “我压着你了?”玄鳞干脆搂着李青辞的腰,翻身平躺,将人搁在身上。   他摸着李青辞的腰和腿,感叹道:“你是有点小了,还轻,不禁压,也不禁缠,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轻点来。”   李青辞没说话,从头上拔下来一根木簪子,握在掌中。   他盯着玄鳞的眼睛说:“你刚刚说不知道怎么疼我了,那我给你想一个,好不好?”   玄鳞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呀,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李青辞没有说话,缓缓拉开他的衣襟,露出里面赤裸的胸膛。   玄鳞正沉浸在自己的畅想里,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衣裳被拉开了。   他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拍着李青辞的腰:“我之前去大西边,碰见一棵很大的树,上面结的果子特别甜,汁水很多,可惜要很久才结一次果,我刚刚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快熟了,一会儿我去给你摘回来,你肯定喜欢吃。”   李青辞攥了攥颤抖的手,这个果子他这辈子是没机会吃了。   只要他活着,玄鳞以后哪都别想去了。   李青辞深深吸了口气,抬手遮住玄鳞的眼睛。   玄鳞语气诧异:“你捂我的眼干什么?”   李青辞没说话,舔了一下他的下巴。   玄鳞顿时笑了起来。   李青辞视线下移,落在那片胸膛上,心口处有个浅粉色的月牙印记。   李青辞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垂落的鳞片,突然明白了这片鳞是什么。   这一瞬间,他想哭又想笑。   做了这么多准备,床底下贴了三百多张符,院内、院外布的繁复阵法,估计都用不上了。   他低头,亲在那片印记上。   胸膛猛地起伏,响起一声低喘。   玄鳞额头爆出青筋,声音沉哑:“小崽儿,你别乱亲。”   李青辞乖乖答应:“好。”   他握紧手里用雷击木做的木簪,尖端抵在那处印记上。   这根簪子在他头上戴了一年多,浸满了他的气息,果然,玄鳞并没有察觉,丝毫没有抵触。   他捂着玄鳞的眼睛没松,低头亲在他唇上。   李青辞闭上眼睛,右手按了下去。   几乎没有受到阻碍,毫不费力。   寂静中,响起一道闷闷的噗嗤声。   是血肉被穿破的声音。   李青辞伏在玄鳞身上,整个人抖若筛糠,心里既是痛苦又是解脱。   一股血腥味儿弥散开来。   玄鳞觉得不太对,直到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时,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眼睛上的手掌挪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脸。   嘴唇毫无血色,眼圈很红的样子。   玄鳞以为这双眼睛又要落泪,但是盯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   李青辞松开手,从他身上起来,坐到一旁,低着头说:“我想好要什么了,我要你一辈子陪着我,其实很快的,真的很快,到时候你想去哪去哪。”   玄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心口,上面插着一根木刺。   他刚拔下的逆鳞上插着一根木刺。   他拔下的逆鳞套在这个人脖子上,木刺也是这个人捅下去的。   玄鳞满心茫然,甚至都没想起来愤怒,他看着缩成一团的人影,语气迷茫极了:“小崽儿,你在做什么?”   李青辞腰身愈发佝偻,不敢抬头去看。   玄鳞伸出手去拉他,结果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   他想逼出心口那根木刺,这才发现,那根木刺竟然是由雷击木做的,上面刻了许多禁锢的道术。   玄鳞眼中的迷茫散去,被惊愕和愤怒取代。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辞:“小崽儿,你要杀我吗?”   “当然不是!”李青辞立刻大声反驳,随即依旧侧对着他,低声喃喃:“我只是想抓你,我不想再等你了,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一直陪着我。”   玄鳞彻底愤怒起来,他一直陪着李青辞,到头来竟然得到这么一个荒唐敷衍的答案。   骗子!他们凡人全是骗子!   是他瞎了眼!   李青辞跟那些人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李!青!辞!”   满是怒火的嘶吼声听起来简直让人肝胆欲裂。   玄鳞猩红着双眼,拼命挣扎,想把那根刺逼出来,可惜无济于事。   “李青辞!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没心肝的玩意儿,我真想活撕了你!”   李青辞心头猛颤,转头扑在他身上,去搂他的脖子,哀声道:“你别这样说。”   玄鳞动不了,连偏过脸都做不到,只能转动眼珠不看他:“滚!你给我滚!别挨着我,你让我恶心!”   “别生气,别说这样的话。”李青辞去舔他的下巴,“你喜欢我的,你都向我求偶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就留在这里陪我一辈子,好不好?真的很快,到时候我就放你走。”   玄鳞现在不相信他的任何话:“你抓到我想要做什么?是要喝我的血?还是要吃我的肉?还是要剖了我的丹用来炼丹?”   李青辞看着那根木簪,正在心里快速计算时间。   听完这番话,他瞪大眼睛,错愕看着玄鳞:“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哪次喝血不是你喂我喝下去的,我有主动向你要过吗?玄鳞!我们认识二十年了,我有主动要向你要过什么吗!”   玄鳞错开眼神:“谁知道你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就是为了以待今日,好让我放松警惕,抓到我肆意处置!”   李青辞胸口急促起伏,他快速抹了把模糊的眼睛:“我捅你这一下是我不对,可是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要你的血、要你的肉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总是要走,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我。”   言辞愈发激烈。   “玄鳞,我等不起了!我不想等!也不舍得等!”   怒意上头,李青辞扯下脖子上的鳞片,砸在玄鳞身上:“我根本就不稀罕你这些东西!”   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鳞片落在玄鳞身上,却如一座山岳倾轧,将他砸得粉碎。   他怀揣着满腔心意,无比郑重送出去的逆鳞,就这么被人随手丢弃。   玄鳞疲惫地闭上了眼。   心口落下来一滴滚烫,李青辞哭着从他身上拿走鳞片,套在脖子上,小心地塞进衣襟里。   “这是你的逆鳞对不对?是你们蛟定情用的吗?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说那句话,我还是很稀罕的,可是我更喜欢你。”   “玄鳞,你这次原谅我吧,我让你捅回来,你怎么打我都行,就留在这里陪着我吧,我们好好过日子,要不了多久,我就让你走,好不好?”   玄鳞闭着眼没作声。   李青辞握住他的手,哭着解释:“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更不会委屈你,家里的房子建得很大、很漂亮,这张床也很大,用得都是好木料,你能感觉出来的,对不对?湖挖得很深,水也很清澈,我全程都盯着,不比外面的河差。”   玄鳞心里只觉荒谬。   身边这个人,刚接受了他的求偶,抱着他,对他又亲又舔,嘴里说着各种撒娇卖乖的话,转过头,却在他心口的逆鳞上狠戳一下,说要抓他。   而他的逆鳞刚扒下来,套在这个人脖子上,伤口都还没有好全。   明明受伤的是他,可是这个人哭得却很伤心,又委屈又难过。   玄鳞满心茫然,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渐渐,他的意识开始昏沉。   他想起了他娘当初的下场。   这次睡过去,他还有机会再醒来吗?   “玄鳞,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是抓你了,可是我并不想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也很爱你的。”   也。   是啊,他也很爱这个人。   疼爱一场,换来这个结果。   脸上啪嗒啪嗒落着滚烫的水珠,下巴被柔软的舌头反复舔舐。   “玄鳞,你不要不理我,跟我说句话,求求你了!”   滚烫的泪水持续落在玄鳞脸上,好像是他流出的泪一样。   一声很轻的叹息响起,暗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李青辞痛哭起来,凑过去跟他脸贴脸:“我就任性这一次,以后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跟我生气。”   玄鳞闭了闭眼,神情似有妥协之色。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玄真一手提着桃木剑,一手握着法器,朝着室内急急匆匆走过来。   他开心呼喊:“太好了,李大人,你终于抓住这条蛟了,你先前给我的鳞片,时间放久了,炼的丹效果一般,我师傅撑不了多久了,你快再给我拔两片鳞,再给我半瓶血。”   李青辞翻身下床,扯着帷帐将玄鳞挡在身后,满脸阴寒地看着赵玄真:“滚出去!”   赵玄真站着不动:“你把血和鳞片给我,我立马就走。”   玄鳞听完只觉恍惚:“李青辞,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你不是说鳞片丢了吗?你嘴里还有没有实话!”   李青辞急急跟他解释:“有隐情,我回头跟你解释。”   平静的语气暴烈起来,几乎声声泣血:“李!青!辞!”   “你和道士联手抓我,你要拔我的鳞、放我的血,去给别人炼丹!”   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的凶兽彻底狂暴起来。   “李!青!辞!你又骗我!我要杀了你!”   李青辞听得心直揪得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   赵玄真惊呼一声:“快启动阵法,快!这条蛟要镇不住了。”   李青辞抄起烛台,狠狠砸在他身上:“再不滚,我屠了你的白云观!”   赵玄真看着满目煞气的李青辞,心有戚然,他吞咽两下,不甘愿地转身离去。   李青辞立刻转身,扑到玄鳞身上,急切解释:“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听我解释,刚才那个道士我要利用他做事,他师傅被虎妖咬伤了,活不了太久,我就把你的鳞片给他炼丹了,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拔你的鳞片。”   玄鳞双目赤红,完全听不见李青辞在说什么,意识越来越昏沉。   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小崽子背叛他了。   小崽子和道士联手,要对他扒鳞放血。   他要走,他不要待在这里了。   这不是他的巢穴,这是他陨落的埋骨地。   “玄鳞!玄鳞你怎么了?嘴里为什么会流血?”   李青辞满心惊惶,用手去擦他的嘴角。   不可能啊!   雷击木只会暂时禁锢他的身体,不会对他造成其他伤害,嘴里怎么会流血。   不等李青辞再擦,他整个人被掀倒在地。   玄鳞不惜燃烧心尖血为代价,逼出了捅在他心口的那根刺。   “啪嗒”一声,那根簪子落在李青辞眼前。   玄鳞一眼也没看他,抬脚往外走。   李青辞爬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别走,求求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说谎,你原谅我吧,玄鳞,求求你原谅我吧!”   玄鳞猩红的竖瞳满是空洞和木然,他抬脚踹开李青辞,径直往前走。   李青辞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哭喊着朝他跑过去:“玄鳞,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玄鳞恍若未闻,掐诀施法遁去。   施出来的法术却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霎时间,整个屋子亮起密密麻麻的符纸,地上的缚龙阵涌出闪闪金光。   玄鳞站在门前的空地上,转身回望。   这就是李青辞说的新家,结果是给他建的一个笼子。   真是费尽心机,不知道李青辞从什么时候盘算着要抓他。   枉他活了千年,竟然看不穿一个小崽子。 第63章   在玄鳞失神的间隙,李青辞来到他身前,伸手死死抱住他:“鳞片我已经给出去了,没办法要回来,我知道你听了会不高兴,所以我才想骗你。”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别走,不要生我的气,求求你了!”   满是惊惶的哭喊声,听着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玄鳞闭上眼:“不要再装了,也不用害怕,我不会杀你的,你不用再费心思骗我。”   李青辞整个人剧烈颤抖,抱着他不受控地晃,急切地无助嘶喊:“没有!我没有在装!我再也不骗你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玄鳞没再说话,扯开李青辞往一旁丢开。   他光滑的额头倏然生出一对尖锐的犄角。   细密的鳞片从他垂落的手背上渐次浮起,身上的黑色衣袍无风抖动,猎猎作响,浑身散发着一股极重的阴寒之气。   李青辞猜出了他的意图,意识到他要用角冲破法阵,急忙扑过去抱他。   可惜晚了一步,他扑了个空,整个人跌倒在地。   玄鳞浮在半空中,做出俯冲的姿态。   李青辞朝他大喊:“玄鳞不要!不要过去!你会疼的!会受伤的!”   玄鳞单手握拳,朝前猛地一击,一道浑厚的法术打在阵法上,顿时无数金光全都反噬在玄鳞身上。   玄鳞身形不动,咬牙硬扛,又挥出去两拳,等法阵出现一处薄弱时,他微微躬身,用角冲出去。   “玄鳞!!!”   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听起来撕心裂肺,几乎要呕出血来。   玄鳞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扭头看去。   李青辞握着簪子,正在往自己胸口捅第二下,浅碧色的衣衫上,殷红的血迹是那么刺眼。   他跪在地上,目光乞求:“玄鳞,你别过去,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已经捅回来了,你要是不解气,还可以再打我,求求你别走了,不要过去,你真的会受伤的。”   李青辞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眼睛红肿得只剩一条缝,身上血泪和尘土混在一起,他从来没有这么脏、这么惨过。   “别走好不好?你答应过我,要陪着我一辈子。”   “你又说话不算话。”   “你跟我求偶,我答应了,你不能抛下我。”   李青辞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声音渐弱,脸色在一片金光中如白纸一样。   玄鳞转过头没再看他,伸手握拳,这次的蓄力持续很久。   “不能让他跑掉!”赵玄真从暗处走出,猛一扬手,一道符纸如利剑般朝玄鳞袭去。   玄鳞没能躲开,他闭上眼,手上泄力,意识彻底陷入昏沉,整个人从高处跌落。   “玄鳞!”   李青辞强撑着爬起来,快速跑过去接他!   玄鳞这么大的个子,又从高处坠落,真砸在李青辞身上,不把他砸死,也砸个半残。   赵玄真当即又扔过去一道符,缓住玄鳞下落的身形。   李青辞伸手抱住他,紧紧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脸:“玄鳞,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片沉默。   赵玄真走过来,看着还在流血的李青辞,递给他一瓶伤药:“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李青辞突然爆发了,他松开玄鳞站起来,猛地一拳砸在赵玄真脸上:“我操你祖宗!”   “要是他有什么好歹,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赵玄真脸被打偏,嘴里溢出血腥味儿,他歪头看着李青辞,目光不可置信,掺杂着委屈。   “他是妖,畜生而已,你难道真喜欢他?”   话音刚落,赵玄真瞳孔猛地一缩,他立刻伸手拦住眼睛上方的簪子。   李青辞手里握着的簪子,离他的眼睛只差一线。   手臂被架住,李青辞调转手腕,朝下狠狠一捅,簪子没入赵玄真颈侧近半。   “嘴里再不干不净,下次捅进去的就是胸口的刀子。”   “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踏入这里一步!”   “滚!”   一句比一句冷寒。   赵玄真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委屈,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那条蛟已经流血了,我只要他衣裳上的血行吗?”   李青辞没说话,返回去把玄鳞抱在怀里。   他扯开玄鳞的衣襟,见他心口的伤已经长住了,不禁松了口气。   赵玄真小心翼翼地窥探他的脸色,拿着东西去粘那片带血的衣裳。   “你别碰他!”李青辞拧起眉心,拿过他手里那团白泥一样的东西,先贴在自己胸口。   过了几息,发现泥团只是会吸血,没其他的作用。   他这才小心地去粘玄鳞心口的血,将他衣衫上沾着的血渍清理干净,李青辞把那个泥团丢给赵玄真:“你可以滚了。”   赵玄真抽了一下鼻子,把伤药丢在他脚边儿。   李青辞头也没抬,冷漠道:“你别摆出这副委屈难受的样子,你我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我对你没有威逼,只有利诱,我指使你做事,你也从我这里得到了好处,从今以后三十年内,你们白云观每年都有一千两香火钱,新任的知府出自都水司,我已经给他去信,让他好好关照你们白云观。”   赵玄真攥了攥手,抿着嘴没说话。   这个关照有两层意思,他听出来了。   “你放心,有这些血足够给我师傅炼丹了,我没想过再打这只妖的主意,你不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警醒威胁我。”   李青辞理着玄鳞弄乱的头发:“你明白就好,赶紧滚,他万一醒过来,看见你又要不高兴。”   要不是这个赵玄真横插一杠子,他跟玄鳞根本就不会闹到这种份上,玄鳞也不会受伤。   赵玄真转过头,气冲冲离开了:“谁稀罕待在你这个破地方。”   等他走了,李青辞强撑出来的气势瞬间萎靡下去。   胸前传来尖锐的疼痛,以及不断外溢的鲜血,让他浑身冰凉。   李青辞咬了咬舌尖,缓了口气,他抱起玄鳞,往屋里走。   他手臂、额头的青筋都爆开了,才将将把人拖起来。   他看着无知无觉的人,不由得抱怨一句:“玄鳞,你好重啊,怎么会这么重!”   从门口到床上,短短的距离,李青辞歇了六次,浑身被汗浸透,伤口又迸出许多血来才终于将玄鳞安置在床上。   他虚脱地坐在地上大喘气,缓了许久,他走出内室,来到屋后一角,敲打悬着的一个小钟。   略有些沉闷的钟声,传到远处的一排房子里。   过了一会儿,永思走了过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青辞道:“准备一些伤药和纱布,再备些热水,明天去衙署给我告假五天。”   “是。”   等李青辞收拾完自己,已经彻底脱力,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他歪了歪头,就埋在玄鳞颈窝昏睡过去。   李青辞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腹中饥饿难忍,一抬起胳膊就牵动了胸口的伤口,李青辞疼得直冒冷汗。   缓了片刻,他拉开玄鳞的衣领,见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留下一个浅粉色的印记,应该是刚长出来的新肉。   李青辞捻了捻手指,没去碰。   他低头凝视着这张依旧年轻的脸,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意相通的喜悦。   一连抿了三下嘴,李青辞凑过去,亲了一下玄鳞的唇角。   他慢吞吞地下床,合上卧房的门,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个卧房,不过,这里头的摆设相对比较简单,几乎没有使用痕迹。   李青辞脚步不停,走到最外间,简单洗漱后,先端起一碗凉透了的药,小口喝着。   他喝着清茶漱口,开始慢慢吃饭。   缓了一会儿,身上有了些力气,他走到门口的水车那儿,提了一桶水。   端着水往回走,李青辞按动机关,走进有玄鳞的那间内室。   他打湿帕子拧干,轻轻擦着玄鳞的脸,然后从他的领口开始,一点点擦拭他的衣裳。   换了八遍水,李青辞开始一小绺一小绺地擦他的头发。   直到日落,他终于将玄鳞全身擦了一遍。   五天告假,转瞬即逝。   李青辞正常上衙下衙。   随着时间的流逝,胸口的伤,结痂脱落,长出粉肉。   李青辞每天吃很多饭,尽力想让自己快点胖回来。   只不过月余来,他这点努力,好像在做无用功。   眼睫颤颤,眼皮掀开。   暗金色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坐在他脸前直勾勾盯着他的人。   说是直勾勾盯着,其实也不太对,因为那双黝黑的瞳仁没有凝神,只是单纯瞪着,好像是习惯性地把眼神落在那里。   李青辞两只手捧着一只大掌,虚虚攥着。   倏然,手里的大掌抽走了。   李青辞愣了愣,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   他脸上满是惊喜的笑意,猛地扑过去,趴在玄鳞身上:“玄鳞!你醒啦!”   他蹭了蹭玄鳞的脸,开心道:“我好想你啊!你睡着的时候我每天都跟你说话,可惜你听不见,也不理我。”   玄鳞的眼睛只睁开一瞬,很快又闭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捅了自己,联合别人要抓他,结果现在却一脸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玄鳞……”一声略带羞涩的轻语,李青辞歪头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现在你喜欢我,我好开心呀!”   他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彻底放弃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突然等到了。   玄鳞本来没想搭理,但是被嘴上一下一下的啄吻弄得心烦意乱,像是啄木鸟在啄树一样。   他伸手把人推开:“滚!”   李青辞僵住了,玄鳞从来没有用这么冰冷的语调跟他说过这个字。   他抿了抿颤抖的嘴唇,小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话音落下许久,得到的都只是沉默。   李青辞开始认错:“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可是如果我不把鳞片给赵玄真,他师傅会死,那他就不会帮我抓你了,我怕你不高兴,才说谎骗你的。”   抓。   玄鳞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我有哪里对不起你,血、鳞片,我就差把肉剜给你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你费尽心思地抓我,到底还想要我身上的什么?”   不等李青辞回答,他就接着说:“哦,对,还有一样东西我没给你,你想要我的内丹是不是?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把它炸了,也不会给你个没心肝的玩意儿,李青辞,你想都别——”   话语戛然而止。   他嘴上覆着一片温软,将他嘴里剩下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李青辞舔着他的嘴唇,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推开。   李青辞不受控地后仰,一脑袋栽到床下,额头撞在石砖上,发出“砰”的一声,李青辞登时头昏脑胀,目眩不止,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动静。   “小崽儿!”   玄鳞下意识喊了一声,当即翻身坐起,要去抱他。   结果他两条腿被拴住,冲出去的身形硬生生僵在半路,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锋利的床沿像是一柄铡刀,拦腰将他的身体断成两截。   玄鳞两条腿被锁链拴住锁在床上,他额头触地,上半身悬在床边。   受制于人,狼狈不堪。   从破壳以来,近千年间,他从来没有落入过这般田地。   李青辞听见动静,顾不得晕眩,立刻迷蒙着眼睛,爬起过去扶他:“怎么了?玄鳞,你摔着了吗?”   “滚!滚!”极其暴戾的怒喝。   李青辞僵住不动。   玄鳞拍地而起,他现在满心厌恶,伸手去扯自己两条腿上拴着的锁链,可是他手臂都爆开了青筋,眼都快逼红了,这两条锁链依旧没能扯烂。   哗啦啦的沉闷声响,持续响起。   李青辞轻喘着气,慢慢爬到床边,扯了扯他的衣摆:“别废力气了,你解不开的。”   玄鳞目光陡然转向他:“别碰我,李青辞,你让我恶心。”   李青辞垂首听着,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   他松开手,后退几步,撑臂起身,站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要瘫软在地。   玄鳞看着他,心中升腾一股快意,恶意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剐了,同时,又无法自抑地生出刀绞一般的痛苦。   两种情绪混乱在一起,像一把锯子,在心头反复磨砺。   李青辞手攥得很紧,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眼圈红了又红,眼底漫上来水色。   无声僵持许久,他依旧没有倒下,只红着眼并未落泪。   这个结果似乎不是玄鳞想看见的,他盯着李青辞怒吼:“滚过来!”   神情暴怒,暗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戾气,咬牙切齿的语气,若不是被锁住,恨不得当即冲过来将人撕碎。   这一切都昭示着眼前这个凶兽很危险。   李青辞闭了闭眼,抬起僵硬的两条腿,一步步走过去。   玄鳞一把将他拽到身前,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语气森寒:“给我解开!”   脖颈传来很深的窒息感,李青辞不受控地张大嘴巴,嘴里嗬嗬喘气:“……解开,你…就要…要走是吗?”   玄鳞没回答。   但是答案显而易见,是肯定的。   李青辞直视他,一字一顿道:“我是不会解开的,你也死了这条心吧。”   玄鳞怒极,凶狠地掐着李青辞的脖子,但是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玄鳞闭了闭眼,疲惫道:“你解开锁链,我不跟你计较,不会报复你,就当我们没认识过,以后各走各的路。”   李青辞声音立刻尖锐起来:“不可能!我绝对不会给你解开,你哪都别想去!”   见他冥顽不灵,不见棺材不落泪。   玄鳞收拢掌心,手指几乎要摁在皮肉里,李青辞颈间一寸寸收缩,呼吸被剥夺,他脸色涨红,眼睛里泛起血丝,紧蹙的眉心让他看起来很痛苦,可是他没有挣扎,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玄鳞喉结滚了滚,放松力道:“给我认错。”   李青辞立刻听话开口:“对不起。”   玄鳞道:“说你错了,后悔了,然后给我解开锁链。”   李青辞抬眼,深深看着他,一语不发。   玄鳞又收紧手指,语气不断加重:“说!说你错了!后悔了!”   李青辞依旧缄默,强烈的窒息感逼得他眼周泛起红晕,眼尾溢出水珠。   兀的,李青辞笑了。   笑容极其刺眼。   他艰难地喘气,但是语气斩钉截铁:“我是错了,可我不后悔!”   啪!   一声脆响。   李青辞脸被打偏,白皙的脸颊立时浮起红肿的指痕。   玄鳞松开他的脖子,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到眼皮子底下:“说,说你后悔了,我就不跟你计较。”   李青辞扬唇笑了起来,嘴角翘得高高的,他盯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眼神倔强,几乎是在挑衅:“我不后悔,就算你今天打死我,我也不后悔。”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抓住你,把你留在我身边!”   说到最后,李青辞吼了起来。   “我就是不后悔!!!”   玄鳞闭了闭眼,忽觉累极,右手疼得像针扎一样,害的他心都疼了。   无计可施。   骂他?   骂他难解心头之恨。   打他?   打他……打他……   玄鳞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他无力地垂下手,满心满身的疲累,仰头躺下,沉默不语。   李青辞摸着自己红肿发烫的脸,极小声地抽了抽鼻子。   长这么大,玄鳞这是第一次真打他。   不过,李青辞抹了下眼睛,他一点都不亏,该挨这个打。   “滚出去哭!”   “……好,知…知道了。”   李青辞抹了下眼睛,当即起身离开。   玄鳞翻过身,背对着人,铁链碰撞在一起,带起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哗啦声,好一会儿才停。   李青辞出去后,先洗了把脸,然后坐下慢慢吃饭,可是心里惦记着人,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   差点噎着,他连忙喝口汤顺一顺。   吃完饭,他起身照了照镜子,一边在浴桶里泡澡,一边用冰帕子敷脸,用手炉烘干头发,回到内室。   屋外一片漆黑,室内明珠璀璨,照耀得恍若白昼。   李青辞拿着裁好的棉布条,坐在床尾,抬起玄鳞一只脚搁在自己腿上,刚抬起来,手上一空。   玄鳞曲起了腿。   李青辞去抬他另一只脚:“你别动,我把锁链上缠一层软布,省得动静太大,惹你心烦。”   玄鳞置之不理,两条腿都曲了起来。   李青辞叹了口气,没去管他脚腕的环铐,先去缠锁链。   缠几下,又解开,再重新缠,再解开。   李青辞不太满意,总是返工,最后他脖子和腰佝偻得实在受不了了,才终于完工。   他仰头平躺,板板腰,伸手捏着脖子,缓了一会儿,他索性平趴着,支着小臂,去缠玄鳞脚腕上的环铐。   玄鳞又把腿伸直了,带出一阵沉闷的哗啦声,很快就停了。   李青辞手上扑了个空,他很无奈,拍了拍玄鳞的腿:“你能不能听话一点,我想赶紧给你缠完,我困了想睡觉。”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李青辞真不想耗时间了,他想歇着了,今天真的好累。   他翻身爬起来,直接盘腿坐在玄鳞腿上,开始细致地缠布。   不安分的腿被压住,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好一阵子,李青辞终于缠完了,他拍了拍穿着鞋子的大脚,郁闷道:“玄鳞,虽然你的鞋很干净,可是这是在床上,哪有人穿着鞋上床睡觉的,你把它收回去吧。”   这次回应他的不再是沉默,而是一道讽刺的冷嗤。   李青辞愣了下,忽然,他整个人被掀开,歪着身子跌坐在一旁。   李青辞迷茫地爬起来,惊讶地看着背对他的黑色身影。   玄鳞这么有劲儿吗?他整个人都压在腿上了,还能这么轻易地掀开他。 第64章   李青辞抿了抿嘴,小声嘟囔:“你干嘛呀,突然又生气,我给你脱行吗?”   他挪过去,抬起玄鳞的小腿,给他脱鞋。   一道冷漠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你要是想拔我的鳞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李青辞愣住了,双手僵硬无比,闭了闭眼,他气得捶这只脚。   捶完犹不解气,李青辞又去踹他。   两条腿跟铁棒一样,被一连踹了四五脚,纹丝不动,连一点儿都没偏动过。   李青辞踹得脚疼,他悻悻地爬到床头,将自己整个人砸在这条蛟身上。   他扯过床里侧的被褥,盖在两人身上,可惜被子还没落下,他整个人就被掀开了。   李青辞摔了个倒仰,可谓是四脚朝天。   “滚,你别挨着我。”玄鳞推开人,背过身去。   李青辞抿了抿嘴,没吭声,翻身坐起来,继续去搂他。   又被掀开。   李青辞喘了两口气,又去搂他。   “我让你滚!”   随着语气的加重,手上的力道也加大。   李青辞被猛地掀开,整个人滚了两圈直往床下跌,眩晕中,他急忙抓住帷帐想维持身形,结果“呲啦”一声。   帷帐被撕裂,李青辞拽着一截儿布,“砰”的一下落在地上。   “……嘶!”   李青辞咬着嘴唇,仍是无法控制地泄出一道压抑的抽气声。   床上的黑色身影仿若僵成一条木棍,扬起的手臂还在悬空。   沉默片刻。   李青辞扔掉布条,慢吞吞地爬上床,庆幸道:“还好这地我今天才擦过,不然滚一身土,你又要嫌我脏了。”   李青辞跟没事人一样,按下玄鳞举着的手臂,趴在他怀里,用脑袋蹭他的下巴:“玄鳞,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们睡觉吧。”   玄鳞抬手遮在眼上,没作声。   李青辞支着脑袋,亲他的手心,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末了,舔了下他的下巴:“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了,别生我的气。”   玄鳞放下手看他:“知道后悔了?行,链子给我解开。”   李青辞小心觑他,抿着嘴,没敢反驳,凑上去亲他的下巴。   刚伸出一点舌尖,李青辞脑袋就被推开了。   “先解开链子。”   李青辞当没听见,紧紧搂住他的手臂,脸深深埋在他颈窝里,佯装自己睡着了。   玄鳞强硬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把人推远:“滚开。”   李青辞没再强求,躺在他不远处,只不过手里攥着他一截儿袖子,死死压在腹下,任凭他怎么抽都不松手。   渐渐,抽拽的力道停了,李青辞本来是装睡,结果没一会儿,他真的睡过去了。   他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和身上这一块、那一块的淤青,就这么睡了过去。   眉眼很放松,看起来睡得没心没肺的。   他跟玄鳞在一起的时候,身上连一点油皮都没破过,吃进嘴里的饭,喝进嘴里的水,温度都是正正好好的,不凉也不烫。   洗完的头发,会有人立刻给他烘干,身上沾一点尘土和污渍,都会被温热的水流轻柔拂去。   那双眼睛很少哭,刚哭起来就有人抱着他哄,轻柔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舔去他眼睛的红肿。   可现在……   他浑身都是伤……   额头有块磕伤,在单薄的皮肉上鼓起一个泛着青紫的包。   一侧脸颊浮起深红色,上面的指印连成一片。   胸口处有两道圆疤,像是手指头按在了宣软的馒头上却没有弹起来,留下一个刺眼的凹痕。   小臂、膝盖、小腿,都有着不大不小青紫红黄的淤伤。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李青辞从来没有这么可怜过。   被可怜的李青辞,此时却安稳睡着。   他颈侧的衣裳被挑开,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黑色细绳。   底下那片白色的月牙状鳞片,被一只宽大的手握住。   似是要从他脖子上扯下来。   许久。   握住鳞片的手一直没动。   直到,一道细微的嘤咛声响起,坚硬的下巴被柔软的发丝搔动。   “玄鳞……玄鳞……”   睡梦中的李青辞无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脸颊紧贴着一截温凉的脖子。   寂静中恍若响起一声无奈的轻叹。   泛着凉意的鳞片,重新贴在了温热的心口处。   四下静谧,一夜好眠。   李青辞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后只觉神清气爽。   他屈起腿横在两条坚硬的腿上,绷了绷脚尖,语气有些遗憾:“没有尾巴缠我的小腿了,被缠习惯了,冷不丁地不缠了,还挺不习惯。”   被他压在底下的黑色身影沉默不语。   李青辞脑袋枕在一片宽阔的肩上,他攥住一条手臂,举到嘴边,亲了亲冰凉的手背。   “手好凉呀,我给你暖暖好不好?”说着,李青辞把这只手掌搁在自己脸上。   恰好是昨天挨了巴掌的半张脸。   李青辞用舌头顶了顶腮,发现不疼了。   他翘起嘴角笑了笑,往上窜了窜,“啪叽”一口亲在玄鳞嘴上,动静十分响亮。   “玄鳞,你真好,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好爱好爱你!”   李青辞笑得眼都找不见了,欢快的笑声直直扑了蛟满脸。   床内阴沉的黑气被这毫无章法又极为亲热的亲吻亲散许多。   李青辞一直乐颠颠的,欢快地抖着腿,时不时就在那张满是黑气的脸上亲一口。   “玄鳞,我好喜欢这样呀,我早就想亲你了,现在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太开心了!!!”   李青辞扭过头,在玄鳞嘴上重重亲了一口。   自顾自亲了好一会儿的李青辞,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伸出手指头戳了戳玄鳞的脸颊:“你明明都醒了,干嘛不跟我说话?”   玄鳞面无表情,似是无知无觉。   李青辞努着嘴,不大高兴,语气里透出一股无法遏制的委屈:“你怎么这样?睡着的时候不理我就算了,睡醒了也不理我。”   话落,仍是一片沉默。   李青辞轻轻哼了一声,用脑袋拱他:“不理就不理。”   他捞着身侧垂落的大掌,在五个指头上挨个咬了一口,然后一把丢开手,起身下床。   稍作收拾一番,李青辞离家上衙。   他坐在案桌后数着时间,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心急如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到放衙时辰,李青辞率先掀袍离去,甩了身后众人一大截儿。   晚间。   李青辞喜气洋洋地挨着玄鳞躺下来,捧着他一只手亲,倏地一下,手抽走了。   李青辞撇了撇嘴,凑过去抱他的腰,刚抱没一会儿,人被推开了。   “不抱就不抱!”李青辞不高兴地努嘴,照着他一条腿,一连踹了五下。   李青辞转过身,背对着黑色身影。   夜色渐深。   李青辞困意愈浓,他转过来,挨挨蹭蹭地偎在玄鳞身边,额头虚虚抵着肩膀,鼻息间全是清冽的气味,很快,李青辞沉睡过去。   在蹬鼻子上脸这件事上,人是没有止境的。   李青辞一日比一日得寸进尺,先是越挪越近,一人一蛟紧紧挨着,高大的男人被挤到墙边。   李青辞手里总要攥着点什么,先是一截儿袖子,慢慢的,袖子换成两根手指,换成一整只手,换成一条胳膊。   现在更是换成一整条蛟。   李青辞大半个身子全趴在玄鳞身上,手脚都扒着蛟,脸埋在烘热的颈窝里。   发丝搔在脸边有点痒,他跟玄鳞磨了磨脸,蹭去那股痒意。   玄鳞面无表情地闭眼躺着,一动不动。   李青辞亲了亲他的脸,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   李青辞没有气馁,他挪过去,俯趴在玄鳞身上,含住他的下巴舔着,含糊道:“……玄鳞,你疼疼我吧,好不好?”   紧闭的眼帘猛地一颤。   “玄鳞,疼疼我,你很久没疼我了。”   自己的雌兽趴在身上,乖顺地舔着下巴,撒着娇要疼爱。   哪一头雄兽能忍得住呢。   玄鳞紧紧攥着手,牙都快咬碎了,他一点都不想疼这个没良心的崽子。   下巴的舌头挪开了。   紧接着响起一道委屈巴巴的声音。   “不疼就不疼,我出去找——”   出去找什么?去找别的雄兽疼吗!   “呜呜……”李青辞被猛地压在底下,嘴唇被堵住。   玄鳞简直是在气急败坏地疼他,一改往日温柔的力道,用力地舔。咬李青辞的嘴唇。   不像是在疼,像是在惩罚。   李青辞却甘之如饴,他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尽力扬着下巴去顺从迎合。   玄鳞搂他的力道极大,恨不得将手掌按进他身体里,宽大沉重的身躯压在他身上,将人完全覆在身下。   在李青辞极为顺从的讨好下,玄鳞狂暴的气息越来越平缓。   这场疼爱渐渐有什么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以往单纯的亲昵,而是掺杂了一丝暧昧的欲色。   李青辞脸色染上红晕,无意识地挺着胸膛,支起腰胯往上贴。   玄鳞泄愤似的咬了下他的舌尖儿,李青辞唔了下,委屈得哼唧两声。   嘴里黏黏糊糊轻喊着:“玄鳞……玄鳞……疼疼我……”   压在底下的两条腿缓慢地蹬动,玄鳞看着眼下这张布满红潮的脸,气息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的雌兽发情了。   手掌不受控地想去抚摸这张委屈的脸,刚贴上去,温软的小脸就埋进了他手心里,热热的鼻息打在他指腹间。   李青辞难耐地绞着腿,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身出去解决,可是他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把玄鳞磨软了。   留在这儿,他不好意思自己弄,估计玄鳞也不会,可能也不愿意帮他。   火烧得越来越旺,李青辞有些扛不住了。   他一张嘴,嗓子哑得不行:“玄鳞,你先挪开,我出去一下。”   玄鳞语调冰冷,不容置疑:“哪都不准去,就在这待着。”   李青辞眼睛都憋红了:“玄鳞,我难受……你应该知道的,你之前春情期也这样。”   玄鳞摸了摸他的脸,低沉的声音带着哄人的意味:“你乖,说你后悔了,给我解开锁链,我就满足你。”   李青辞迷离的眼睛逐渐清醒,浑身燃烧的火焰,被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倏地熄了。   他的眼圈不由自主红了起来,两行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玄鳞怎么可以跟他说这种话。   他的爱欲不是能交换的条件。   李青辞难受极了,心里直揪得疼,他闭上眼,侧过脸埋在床褥里,无声哭了起来。   玄鳞抿着嘴没吭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还生龙活虎抵着他的小东西,现在蔫哒哒的软了下去。   那双眼睛又流泪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即使看不清脸,也知道他哭得很可怜。   玄鳞心里涌出愤怒,宁愿这样哭,这样难受,都不愿意放开他。   到底想图什么!   都已经抓到他了,为什么还要亲他,说爱他,变着法的跟他撒娇。   到底什么时候才对他下手。   他讨厌这种悬而不决的等待。   牙齿深深陷入柔软的唇瓣里,即使李青辞嘴巴已经抿得很紧了,可是委屈的哭声仍是泄了出来。   他立刻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嘴。   “滚出去哭!”   李青辞哽咽着,想说自己知道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他揣着手臂想爬起来,可是被压在底下根本挣脱不开。   “…你…你起开呀!”   身上的沉重挪开了。   李青辞坐起来,一直低着头,散开的头发遮住他大半张脸,他快速起身挪到床边。   猝不及防。   一条手臂横在他腰间,强硬地将他往回拖。   后背靠在一片坚硬的胸膛上,李青辞曲起腿,额头抵上膝盖,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臂弯里。   搂在他腰间的手,一掌按住他两条大腿,用力往下一压,另一只手摁住他的胸口,将人扳过来。   沾满泪水的脸重新暴露在空气中。   手指挑开贴在他脸上的发丝,鬓边的乱发被捋到耳后,哭湿的脸被粗鲁地抹了两下。   李青辞忍不住伸手打他:“你干嘛呀?怎么可以对我说那种话,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么难听的话!你太伤我的心了,我现在讨厌你,不想让你碰我!”   禁锢他的人,身形纹丝不动。   李青辞是真的伤心了:“你走开呀!走开,别碰我!”   “我走哪去!你把我栓在这了,我能去哪!”玄鳞一边暴躁地哄他,一边温柔地给他擦脸,“李青辞,我真恨不得掐死你!你竟然拿这种铁链子像栓畜牲一样栓我!”   李青辞攥住他的手,抽噎着解释:“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可我只是想留住你。”   “我也没办法呀,谁让你那么厉害,力气那么大,我倒想只用头发丝绑住你一根手指,可是绑得住吗!”   “我做了那么多准备,前前后后用了六波人,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布完阵,院里院外总共贴了七百多张符,就这样,你还是差点就跑了。”   李青辞十分坦然,一点都不避讳他做下的事。   玄鳞沉默听着,神色难辨。   李青辞忍不住踹他一脚:“你知道你有多沉吗?我把你抱在床上都快累死了,手臂累得筷子都拿不起来,你这么大的个子,又这么沉,除了这种锁链,其他的根本就困不住你!”   玄鳞垂着眼皮:“用不着锁链,你用那个簪子一直插在我心口,再捅深一些,我就动不了。”   说完,玄鳞突然笑了一下,笑容嘲讽,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别人。   李青辞听完,突然一阵耳鸣,脑袋嗡了一下,他神情恍惚地看着玄鳞,嘴唇的血色在一刹那褪去,小脸煞白,眼里满是受伤和不可置信。   玄鳞别过脸,狠抿了下嘴:“算了,你当我没说。”   李青辞茫然地睁大眼睛,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他扒开胸前的手,起身往外爬。   玄鳞箍住他,声音很低道:“好了。”   “你走开!”李青辞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他猛推一下,“现在在你眼里,我就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李青辞语气哽咽起来:“我怎么舍得让你疼,怎么会把那东西一直插在你心口,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不要待在这儿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么难听的话,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么重的话!”   李青辞委屈极了,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很重的话吗?   是啊,很重。   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人,突然被搁在了手背上,怎么会不委屈呢?   玄鳞拉开衣领,露出心口那枚伤痕:“你这么委屈做什么?我这里不是你捅的吗?”   “那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好了!”李青辞言辞激烈起来,“事情我已经做下了,伤疤永远都不会好,你要是不解气,你就掐死我!”   李青辞握住他的手,搁在自己脖子上。   玄鳞撤回手:“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李青辞道:“那我去拿刀,我自己捅自己。”   玄鳞语气淡漠:“随便你。”   李青辞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起身下床,连鞋都没穿,抬脚就往外走。   玄鳞猛地倾身,一把捞着他的手臂,把人拽回来。   李青辞抗拒:“你松开我!我一定要捅给你看,不然你以为我又在装样子骗你。”   “好了。”玄鳞把他摁在怀里,牢牢箍住。   李青辞根本不听,用力挣扎:“既然你觉得我现在这么坏,那你还哄我干什么,你干脆一句话都别理我!以后都别理我了!!!”   玄鳞皱起眉:“别喊了,嗓子都哑了。”   李青辞小声说话:“用不着你管,反正你现在又不心疼我,我就算把嗓子喊出血,也跟你没关系。”   玄鳞没说话,扯了扯他脖子上的细绳。   一个小动作,李青辞被哄好了,他抽了抽鼻子:“这是你们蛟定情用的吗?”   玄鳞否认:“不是。”   李青辞狐疑地看他,想打量他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真的否认。   玄鳞一脸坦然,任人盯着看。   李青辞方才嚎了一场,现在头有点晕,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脑袋枕在肩上,摸着鳞片问:“不是定情用的,你给我干嘛?这东西应该很重要呀。”   就是很重要才给的。   玄鳞下巴压在人头顶。   因为逆鳞里含着他的精血真气,小崽子带在身上的话,水里的任何妖物都不敢近他的身,不会出现上次鳝鱼精把他拉下水的情况。   谁知道给出去后得到这么个结果。   玄鳞低头看了一眼鼻子红彤彤的人,烦躁地别开脸。   李青辞见他不说话,也没再追问,小心地把鳞片放回去,伸手搂住他的腰:“你说给我带很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难道你们蛟求偶是要用夜明珠吗?”   “不是。”   李青辞困惑:“是那个木头吗?还是石头?”   刚说完他额头就挨了一下,这次弹得力度有点大。   李青辞捂着额头,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那是你的角,对不对?”   玄鳞睨他一眼,没做声。   李青辞顺着往下猜:“那只角没有分叉,长度也很短,是你以前脱落下来的吗?就跟蜕下的皮一样。”   玄鳞没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   李青辞抱着玄鳞一起往床边挪,从床头的格子里拿出那只角,珍惜地捧在手里:“原来它才是我们定情的信物呀。”   说完,李青辞失落起来,小声道:“可是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   他现在年纪大了,肉都不嫩了,吃起来口感肯定不好,而且玄鳞也不吃人。   李青辞垂头坐着,满头的黑色长发披散着,遮住大半截腰身,衬得人愈发清瘦。   玄鳞把人推开:“去吃饭,好好泡个热水澡,回来给我暖床。”   李青辞坐着没动,凑到他脸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实在的东西我给不了你,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虚的。”   “比如说名分,我们成婚吧,好不好?我想娶你,明天我就让人去做喜服。”   “娶我?”玄鳞眉心拧成一团,“你们凡人不是男人和女人才能成婚吗?我是公蛟!不是母的!”   李青辞笑着点头:“我知道呀,没关系的,两个男的也能成婚,只要我们愿意就行,又没有人拦着。”   玄鳞冷着脸道:“我不愿意。”   李青辞不解,立刻追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为什么!”李青辞不依不饶,“你喜欢我,你都跟我求偶了,我也已经答应你了,为什么现在让你嫁给我,你却不愿意?”   玄鳞推开眼前的脸:“我不喜欢你,别自作多情。”   李青辞抱着他的手不松:“不行,你不能这样,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玄鳞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角:“我后悔了,我就说话不算话。”   李青辞瞪他,趁他错开视线的时候,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角,背在身后,强硬道:“我不管,你后悔也没用,这东西给了我就是我的,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反正你被锁在这里,哪都去不了,我就要娶你!”   “明天我就去找太夫人,把族谱要过来,到时候把你的名字写在我家的族谱上。”   东西被夺走了,玄鳞也没再要回来,他道:“你家的族谱有什么用?”   李青辞不禁气虚,气势萎靡下来,声若蚊蝇:“……没…没有什么用,我们家往上四代都是单传,我们俩都是男的,生不了孩子,族谱到我这儿就没了。”   玄鳞冷呵一声。   李青辞晃了晃他的手,轻声道:“反正也没什么用,那你就嫁给我吧,把名字添在我家的族谱上,好不好?”   玄鳞不说话了。 第65章   李青辞抱着玄鳞缠磨:“玄鳞~~嫁给我吧,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想娶媳妇,其实,那时候我就想娶你。”   玄鳞顿了顿,冷着脸道:“刚才语气不是挺强硬吗,说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现在又问我干嘛?”   李青辞道:“因为我想和你情投意合、两厢情好,想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玄鳞冷哼一声,把人推开了。   李青辞翘了翘嘴角,没再缠磨,他趴到玄鳞脸边,亲了亲手里的角,郑重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   玄鳞闭眼躺下了。   李青辞咬着嘴唇,心有犹豫,他把角放回格子里,小声道:“玄鳞,其实有件事我还骗了你。”   玄鳞刷地一下睁开眼睛,冰冷地看着他。   李青辞心虚起来,嗫喏道:“你给我的那个小夜明珠,其实是我故意摔碎的,当时你走了,我特别生气,拿起来就摔了。”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猛地提高音量:“但是我后悔了!等我去捡的时候,它已经碎了。”   玄鳞瞪他一眼,随即闭上眼不予理会。   李青辞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好了,我没有其他事情骗你了,以后也不会再骗你。”   玄鳞沉默。   李青辞亲了亲他的嘴唇:“我去吃饭,一会儿就回来。”   “别动不动就亲我!”   “我就要亲!你很快就是我娘子了,我亲亲怎么了?”   “滚。”声调不高,听起来像是懒得搭理。   “我就亲!就亲!”李青辞一连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玄鳞躺着无动于衷。   等李青辞亲够了,他才笑着离开。   他走到外间,端起温凉的饭,想进去看着玄鳞吃,顺便还能说说话。   忽然,他瞥见院外急匆匆的碧绿身影。   孔雀一看见他,立刻眼神一凛,下一瞬,他就出现在堂内。   李青辞见他这副急色匆匆的样子,不禁惊诧:“这是怎么了?”   孔雀掏出来一张纸,递给他的时候手还有些抖:“上面这些药材你能帮我弄来吗?”   李青辞放下筷子,接过纸张查看。   孔雀道:“本来我可以去山里自己找的,但是我现在走不开,只能麻烦你了。”   李青辞安慰道:“没事,别着急,我先看看。”   “我记得工部尚书六十大寿的时候,下边给他进献了一根两百年多年的山参,你这用的分量不多,我去给你要一截儿,应该够用了。”   “这个百年首乌,药铺里不太好寻,但是宫里常备,我妹妹在宫里当值,我让她给你弄一块出来。”   孔雀指了指纸:“这个呢,我之前听薛陵说,这个很难弄到。”   李青辞温声道:“能给你弄到,我知道一个知府手里有,我给他去信,从水路给你运回来,你放心,五天之内,我把这些药材收集好,给你送过去。”   孔雀明显松了口气,他拍了拍李青辞的肩:“真是好样的,你帮我大忙了。”   李青辞笑了笑,端着茶壶问他:“你喝水吗?”   “喝,渴死我了。”孔雀直接端着茶壶一饮而尽,“还有吗,就这么一口水啊?”   李青辞走到门口的水车那儿,提了一桶水:“你可以直接喝,这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泉水。”   孔雀端着桶,又是一饮而尽,连喝了三桶水,他才止住渴。   李青辞继续坐下吃饭:“我现在太饿了,等我吃完就出去给你弄药材。”   “行。”孔雀往桌前一坐,抹了下脸。   过了几息,他才开口:“他看见薛陵的画像了,闹得很厉害,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闹得这么厉害过,非要烧了那张画,我怎么可能让他烧,然后他就划破了自己的脸,一张脸全烂了,流了很多血,我一个不注意,他就要闹着要死,弄出来很多伤,现在气息很微弱,我把他弄昏了才过来的。”   “我只是孔雀,虽然是妖,可我救不了一个快要死的人,这个方子是薛陵留下来的,他那时给宫里的太后治病。”   李青辞看过史书,知道这个事情,国芳观也是因此才被当朝奉为皇家道观。   他扒拉了两口饭,食不知味,喝了口茶顺了顺,无奈叹气。   孔雀浑身被浓重的迷茫和困惑笼罩。   李青辞起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其他的都没用,只能想接下来该怎么补救。”   “补救?”孔雀语气低落。   怎么补救?   那张脸烂成那样,他补不了,救不回来。   孔雀带着一身落寞离开了。   李青辞也没再耽搁,他换了衣裳,站在内室门口:“玄鳞,我出去一趟,日落前回来。”   他没再进去,合上门就直接走了。   纸上共列了十七种药材,李青辞抄下来其中十种交给永思,从钱庄拿出来一万两银票让他去买。   李青辞策马回李府东院,高琼枝正在院里抻拉筋骨,看见他,诧异道:“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来了?饭刚吃完。”   李青辞道:“我回来拿东西,我爹之前收藏的那本关于命书的古籍,太夫人帮我找一下,我有用。”   “行。”   两人朝书房走。   高琼枝一边翻一边儿骂骂咧咧:“以前没注意,现在找起来才发现,你爹怎么买了这么多书,挣那点俸禄全买书了,怪不得就剩那么点家底,”   李青辞快速翻找:“这些书有些反潮了,太夫人哪天得空,拿出来晒晒吧,这些都是珍本,随便一本拿出去卖都值不少银子。”   “行,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没事,正好明天妤儿回来,让她和我一块弄。”   李青辞找到那本古籍后,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这本书我要拿走送人,是个孤本,给出去可惜了,算了,我回去连夜手抄一本,明日再去送。”   高琼枝诧异:“你要送谁?”   李青辞道:“工部尚书,我想要他手里的一截儿山参,这东西当补偿足够了。”   高琼枝道:“既然咱们有事求他,礼多人不怪嘛,他那个夫人我还算了解,爱吃甜食,等会儿我和悦言做些荷花酥,你一并给他拿过去。”   李青辞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不过了,对了,明天巧妤回来,你让她清早在家等我,我有事跟她说。”   “行。”   李青辞拿了书离去,他和永思两人随便找了家酒楼吃晚饭。   “老爷,这味药材我跑了几个药铺都没有,使了点银子,一个掌柜跟我说,兵部右侍郎家里存着这个东西。”   李青辞吹着勺子里的热汤:“行,那我后天跑一趟。”   工部刚造出来一批兵器,这个右侍郎是个爱刀之人,拿一些式样过去,让他鉴赏一下。   当天晚上。   一直到丑时,李青辞仍坐在桌前抄书。   桌角的硕大明珠熠熠生辉,但是眼睛用长了,还是有些干涩,李青辞搁下笔,活动一下手腕,转了转脖子,起身抻拉筋骨。   他走到床前撩开帷帐,往下一倒,埋在玄鳞颈窝深深嗅了一下,又跟他贴了贴脸,最后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这才翻身坐起。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桌前,继续抄书。   一夜未睡。   终于赶着出门的时辰,抄完了书。   李青辞出去洗了把冷水脸,喝了口热茶,换上官服。   临走前,他回到内室,握住玄鳞的手晃了晃:“我要出门了,你不跟我说句话吗?”   玄鳞不耐烦地睁开眼,冷冷瞪他。   李青辞穿着一身明艳的绯红官袍,他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眼神温柔地看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他甚少穿这样明亮的颜色,上一次穿,还是在韩水谚和陈静婉成婚那天。   记忆里那个红色有些浅,现在身上的红色很鲜艳,像新娘子成婚时穿的嫁衣。   “滚吧。”玄鳞的眼神在他身上滚了一圈儿,然后闭上眼。   李青辞笑出了声,低头凑到他脸边:“你不疼我一下吗?”   玄鳞闭眼沉默。   李青辞轻叹一声:“我时间不多,要出门了,你真不疼我吗?”   玄鳞极其烦躁地蹬了下腿,带出一阵沉闷的哗啦啦声,他翻身背对人。   忽然,他后颈的头发被撩开,脖子上落下一个温热、轻软的触碰。   李青辞亲了亲他的脖子,又亲了一下他的耳朵尖儿:“那我疼疼你,我走了。”   玄鳞闷脸趴着不动,身形僵直,浑身的肌肉在一刹那隆起紧绷。   等帷帐被合上后,两只耳朵忽然动了动,瞬间通红无比。   ……   接下来的几天,李青辞过得那叫一个兵荒马乱。   他白天要当值,拜访只能留在晚上。   要先铺陈许多,拉里拉杂,恭维、闲扯一番,最后才能点到正题,等事情达成,一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回到家已是深夜。   这天。   直到子时,李青辞才回到家里,他满身疲惫,腹中空空,只顾着喝酒,饭都没吃两口。   即使现在酒量好了一些,但也就那么回事,每次喝都不可避免的难受。   李青辞坐在外间喝了碗甜汤,趁身上还有些力气,好好洗了个澡,净了三次口,然后坐在水车旁散去酒气。   时值暮秋,晚风寒凉,又水汽四溢,李青辞冻得直缩脖子,但是又不能不吹风,床上躺着的那个,鼻子无比灵敏,让他知道自己喝酒了,肯定又要不高兴。   等了许久,李青辞低头嗅了嗅自己,没闻见酒味,便站起来跺跺脚,搓着手进内室。   他一连打了两个哈欠,合上帷帐,往玄鳞身上一趴,没几息就睡了过去。   与其说是睡过去,不如说是昏过去。   玄鳞抱着冰凉的人,嗅着难闻的酒气,满腔的怒火硬生生憋在心里。   这个阳奉阴违的小崽子,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   小骗子!   满口谎话!   说锁住自己是为了陪他,结果人天天往外跑,还带回来一身酒气,也不知道跟谁喝的,天黑了也不回来,还说怕黑,哼!   玄鳞气得把人推开,翻身趴着。   李青辞被掀到一旁,一点儿没醒,别扭地拧着身子睡得很沉,呼吸有些粗重,应该是累狠了。   翌日清晨。   李青辞睡得正沉,恼人的钟声又响起来了。   啊!好烦!又要起床!   他从玄鳞身上起来,烦躁地搓了把脸,好困啊!   默了默,他倒头又躺下了,用脑袋拱玄鳞的脖子,手指用力搓他的袖子。   “玄鳞,我该走了,你疼不疼我?”   一片沉默。   李青辞撅着嘴,心里郁闷,说出口的语气便不怎么好:“不疼算了!干脆你以后也别疼我了!”   玄鳞语气更差:“你是用不着我疼了!以后回来别挨着我!”   李青辞不高兴地嘟囔:“干嘛又凶我!”   “滚!”   “滚就滚!”   李青辞踹了他一脚,当即起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身后,沉闷的锁链声哗啦啦响个不停。   李青辞耷拉个脸去上衙,吩咐永思去吉庆街买十份山楂糕。   等到傍晚,最后一味药材终于凑齐,李青辞直接策马出城,朝国芳观去。   他把药材交给孔雀,没做逗留,立刻回城。   在天色彻底暗下去时,李青辞将将赶到城门口,他看着城墙上燃着的灯火,心有余悸地握了握冰凉坚硬的手指。   风真大,好冷啊,早知道就把披风带出来了。   李青辞回到家里,换下官服后,走进内室。   他懒得洗漱了,太困了,好累,他想先睡一觉。   怕玄鳞待在屋里闷,窗户开了半扇。   风吹帘动,纱帐被拂开一瞬,隐约瞧见床上那人的面容。   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李青辞摁了摁眉心,神情倦怠疲乏,他撩开帷帐,轻声道:“玄鳞,我回来了。”   随着人影的靠近,一股刺鼻难闻的香火味儿飘在鼻尖。   玄鳞曲起右腿,力道太大,带起一阵十分响亮的锁链哗啦声,听见李青辞的声音,玄鳞眉眼间尽是烦躁不耐,语气冷硬:“滚。”   李青辞仿佛没听见一般,径自脱下鞋袜,翻身上床,伸手搂住玄鳞的腰,脑袋埋在他肩窝里。   “滚开。”玄鳞忍不住推搡他,“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滚出去睡,别挨着我!”   良久。   李青辞依旧安稳睡在玄鳞怀里,发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贴在颈侧的脸又冰又凉,玄鳞暗骂一声,眼神低沉,勾起床尾的被子,扔在李青辞身上。   真恨不得掐死他!   又去道观了,是去见那个道士吗?见他干什么?   俩人商量着怎么杀他吗!   玄鳞越想越恼火,牙都快咬碎了。   这时,一道畅意的喟叹响起。   李青辞睡了个好觉,他绷着腰身,挺着胸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往上蹿了一截儿,凑过去跟玄鳞贴脸。   玄鳞张嘴就要骂他。   脸侧的温热突然离开了。   李青辞懊恼地拍了下床板:“我给忘了,玄鳞,我出去一下。”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赶紧翻身坐起,想出去拿山楂糕,别放久了失了味道。   “哪都不许去!”玄鳞突然暴喝一声,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在身下,神情极为森寒。   李青辞感觉不对,没敢乱动,小声问:“怎么不高兴?”   玄鳞语气冰冷:“打算去哪?”   李青辞道:“去外间给你拿山楂糕,我回来的时候太困了,就想抱着你睡觉,不小心给忘了,我不是故意的。”   玄鳞手上一顿,继续逼问:“白天都去哪了?”   李青辞老老实实回答:”早起去衙署点卯,处理了一个时辰公文,然后去了平康坊巡察河道改建进度,就是你喜欢喝杨梅冰水那家酒楼的后面,在那儿一直待到傍晚,回衙署点完卯,就去了趟国芳观,然后就回家了,山楂糕是让永思买的,我回来忘了这回事。”   玄鳞冷嗤:“找那个道士又合计什么呢?”   李青辞皱了皱眉:“我没去找道士啊。”   “李青辞,你嘴里到底还有没有实话!”   冷不丁被吼了一下,李青辞既茫然又委屈:“我到底哪说谎了,我去国芳观找孔雀,给他送药材,东西给他,我立刻就回来了,一个道士都没见着。”   玄鳞松开他,眼神飘忽,嘴上却很坚持:“到底去找谁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接连被冤枉,李青辞心里也不高兴,视线一瞥,看着满身黑气的黑影。   突然福至心灵,他抬手捶了玄鳞一拳:“赵玄真是白云观的道士,我锁你的第二天,他就离开京城了,白云观离这七百多里,我怎么去找他!”   “你竟然这样想我,你以为我又去找他,商量着要害你是吗!”   “玄鳞,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   李青辞真生气了,他狠狠推开人,起身下床。   玄鳞抿着嘴沉默,就晚了一瞬,没抓住人。   “李青辞,站住。”   李青辞头也不回,径直走出去。   玄鳞立刻想去抓他,却被锁链栓在原地,寸进不得,心里的懊悔被愤怒取代,玄鳞狠狠踹了下床。   李青辞出去后,才发觉他这一觉,睡了两个半时辰,现在已经过了子时。   他坐在外间,一口一个山楂糕,吃得咬牙切齿,像是在嚼谁的肉一样。   等吃饱喝足,李青辞泡在热水里,好好解了下乏,头发烘到一半,李青辞没耐心了。   他抱着剩下的一堆山楂糕,踢开门,一脸郁郁地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东西砸在那个黑色身影上,越过两条腿,扯过床里侧的被子,抱到榻上去睡觉。   酸酸甜甜的清香味儿盈满整个帷帐。   玄鳞捏了一块搁进嘴里,感觉他的心就像这块山楂糕一样,既酸又甜。   四下一片静谧,除了一道轻浅的呼吸声,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   李青辞竖着耳朵细心听着,也没听见咀嚼声。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过来。”   李青辞压住翘起的嘴角,撇嘴道:“没名没姓的,叫谁呢?谁要过去!”   默了默,想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李青辞!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李青是脸上的笑意倏然散了,他努起嘴,一脸不高兴:“就知道凶我!”   哪有这样哄人的!   李青辞扯过被子蒙在头上:“我就不去,不是你让我滚吗,还喊我回来干什么?”   半晌。   一道很低的叹息声响起,夹杂着无力和无奈。   “我被拴在这儿,下不了床。”   我没办法过去抱你。   “我知道了,别不高兴。”李青辞急急回答,他连忙抱着被子回到床边,“不用你抱我,我自己回来。”   李青辞一回到床上,立刻伸出手去抱玄鳞的脖子,跟他紧紧贴着脸。   玄鳞静坐未动。   李青辞看着床尾散落的空纸袋:“明天给你买二十份好不好?不够的话三十份,或者我把铺子买下来,专门做给你一个人吃。”   “不吃了,吃多了腻得慌。”   李青辞听完,立刻起身:“我去给你倒水。”   玄鳞箍住他:“先来说说你的事。”   李青辞不解:“我有什么事?”   玄鳞问:“你喝那么多酒,跟谁喝的?”   李青辞老老实实回答。   玄鳞又问:“就只是喝酒,没有旁的?”   李青辞疑惑:“还吃了些菜,你是说什么旁的?”   不等玄鳞再问,李青辞反应过来:“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狎妓是吗?”   玄鳞没听明白那俩字什么意思,便没说话。   李青辞气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之前那回一样,是喝的花酒,屋里很多男男女女,我左拥右抱,嘴都亲不过来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是!”玄鳞吼了一声,“我就是这样想的!谁知道你晚上出去干什么了,你知道自己喝完酒是什么样吗!”   那么漂亮,那么好看,他喜欢,别人就不喜欢吗!   李青辞不生气了,他瞟了一眼玄鳞,小声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还管我这些干嘛?”   玄鳞一口气哽住了,气急败坏地把人推开:“滚,你滚,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李青辞低头揉了揉嘴角,怕自己笑出来,他重新缠上去,看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的嘴巴只有你亲过,手也只被你牵过,只有你那样亲密的抱过我,以前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我这一辈子都只有你一个。”   玄鳞没说话,眼神落在他的胸口。   李青辞愣了愣,掏出脖子里的鳞片:“你以后还会再长逆鳞吗?”   玄鳞摇头。   逆鳞只有一片,就算他化龙,也不会再长了。   他永远都是一条失去逆鳞有致命弱点的蛟龙。   李青辞难过起来,止不住地担忧:“那你以后怎么办?如果有人拿这个对付你怎么办?你有办法解决吗?”   玄鳞敛着眼皮没说话。   李青辞忍不住红了眼圈:“我当时都说了不要,你干嘛非要给我,如果我知道你给我的是逆鳞,我一定不会让你拔的。”   玄鳞语气淡漠:“以后不会再有其他人近我的身,一次就够了。”   对他而言,有没有逆鳞,其实影响不大,因为没有任何妖和人可以靠近他,威胁到他。   只有小崽子这个例外。   有例外,就会出现意外。   果然,话不能说得太满,做妖不能太自负。   他修炼了近千年,原形庞大,鳞片坚硬,刀枪不入,却最终败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上。   还是一个动不动就抹眼泪的小崽子。   玄鳞觉得他这一辈子活得真失败。   李青辞低下头,声音很轻:“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玄鳞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手掌拂过他的脸,沾了一手的水。   逆鳞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给出去的,怪不得旁人。   自认倒霉吧。   “怪你能怎么样?你能悔改吗?你能给我解开锁链吗?”   李青辞摇头:“现在不能给你解开,不过很快,真的很快,到时候你去哪都行。” 第66章   玄鳞很不理解,拧眉看着李青辞:“你锁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头发没人给你烘干了,没有人给你抓好吃的,做好吃的,如果我没被锁住,早上可以抱你去马车,你就能多睡会儿。”   李青辞听完笑了起来:“有得必有失,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每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能看见你,下了衙回家,还是能看到你。”   “我不用担心你会不会突然离开,然后不知归期。”   “李青辞,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哪次走没跟你说!”   李青辞没有再解释:“好,是我的错,我不说了。”   他不想再被通知,被迫接受离别。   玄鳞气冲冲地戳他的脑门:“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嘴上认错,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李青辞笑笑不说话,抓住他的手腕,亲了亲他的手背。   玄鳞浑身紧绷起来:“你到底从哪学的这些玩意儿,还是有别人对你这么做过,连爪子都亲。”   李青辞不高兴地打他:“我刚才说的,你是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玄鳞扯住他的手,把人箍进怀里:“说!怎么突然会这些?”   李青辞翻了个白眼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为官十几年,多少也参加过应酬。   “见别人这样做过,再说了,我就算没见旁人做过,自己就不能想出来吗,我喜欢你,亲亲你的手怎么了?”   李青辞瞪眼:“你都没想过亲我,所以你之前说喜欢我都是假的,是不是?”   玄鳞戳这个没良心的胸口:“你那张嘴我亲过多少次了,嘴巴都快给你舔破了,你这个崽子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李青辞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吗?我不记得,反正你最近都没有疼过我。”   这么假的瞎话,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只是变着法撒娇想讨疼。   说着说着,假难过变成了真难过。   “我难受了,你也不管我,就让我自己硬熬着,还对我说难听话。”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恶心的坏人,你指不定怎么看我的笑话。”   “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你疼。”   他可以去疼玄鳞,反正都只是亲亲抱抱,一样的。   “不要我疼,你想要谁?”玄鳞脸色阴沉下来。   李青辞正想去亲他,见状立刻止住,生气道:“你又多想,你怎么老这样,我说了你又不听,我也不想疼你了。”   李青辞气地一甩脑袋,闷头躺下了。   脑袋却落入一片温凉,玄鳞手掌托着他的侧脸,扳过他的脸。   身上骤然压下来一副黑沉沉的身体,视线被挡住,嘴唇被含着舔。   李青辞努力别开脑袋:“不要你疼我!走开!”   “以后回来不许洗澡,先过来见我,让我发现你身上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我掐死你!”   李青辞心里先是甜滋滋的,然后忍不住又生气。   “你又不喜欢我,又不疼我,管我这么多做什么。”   玄鳞没说话,继续舔他。   “走开,不要你亲。”李青辞推拒,“把我亲难受了,你是不是又要摁着我,看我的笑话,威胁我给你解开锁链!”   “啪”的一声脆响。   玄鳞扇了一巴掌不解气,又往他屁股上狠扇了一巴掌。   “你这张嘴,我非得给你舔烂!净吐出些没良心的话。”   李青辞不服气,狠狠瞪着他:“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这样对我的吗?”   黝黑的瞳仁里冒着一簇簇小火苗。   至于吗?就这么委屈。   他发过那么多次情,小崽儿不也没管过他,还巴巴地凑到他脸前,说要给他舔,除了火上浇油,其他一点用没有。   真是应了那句话,只管杀不管埋。   玄鳞弹了下李青辞的脑门,伸手解他的衣裳。   李青辞忍不住羞涩,扯着衣襟,小声道:“你要干嘛呀?”   玄鳞皱眉:“给你舔舔,爪子松开,舔完等会睡觉。”   李青辞惊地张大嘴巴,急忙道:“不不,你别这样。”   玄鳞掰开他的腿:“你到底闹什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李青辞头都大了:“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和你亲亲嘴。”   玄鳞没理他,伸手揉了两把。   很快,小青辞站起来了。   李青辞难堪的几乎要哭出来,想钻床底下去。   “哼。”玄鳞又弹了一下。   李青辞眼圈红了:“你又嘲笑我,觉得我很没出息是不是?”   “不是。”玄鳞立刻反驳,“我没这样想,你少冤枉我。”   精神的小东西,眼看着又蔫下去了,玄鳞安慰了两下:“好了,裤子脱了躺好,腿岔开。”   李青辞听着他有些平淡的语气,不禁发问:“玄鳞,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是男欢女爱的那种喜欢吗?是对母蛟的那种喜欢吗?”   玄鳞深吸了口气,语气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要是条母蛟,我上回发情一定缠着狠狠捅你一顿。”   “捅得小嘴又红又肿,鳞片都翻不回去,只能可怜巴巴地求我给你舔。”   玄鳞拍了拍他的肚子:“说不定现在蛋都有了。”   原本有些蔫的小东西立刻支楞了起来。   李青辞浑身像是被火烧着了,脸颊、耳朵红得不成样子,白皙的胸膛浮起大片红晕。   玄鳞抬眼看他,不禁诧异:“身上怎么红成这样?还抖起来了。”   李青辞满脸通红,抿着嘴不说话。   玄鳞啧了声,一脸坦然自若,俯身低头亲他。   “玄鳞……”李青辞嗓音颤得不行,紧紧并着腿,“别这样,你别这样。”   玄鳞啧了一声,在他腿上扇了一巴掌:“你闹什么呢?”   李青辞委屈起来,抿着嘴唇看他。   玄鳞把他拖到身下,按了按他的嘴唇:“想让我先亲亲这儿?”   李青辞嗯了一声:“我想要你亲亲我,你现在都不疼我了。”   玄鳞拍他的脸,戳着他的胸口问:“我为什么不疼你?”   李青辞没回答,敛着眼皮,抽了抽鼻子。   在李青辞又要蔫下去的时候,玄鳞搂住他的腰,一把将人搁在身上,低头亲他的嘴唇,一只手拢住他慢慢疼他。   李青辞的气息立刻混乱起来,他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脸埋在他肩上,满心眷恋,时不时用脑袋拱他的脖子。   玄鳞看着哭得一脸眼泪,简直要撅过去的小崽子,心中惊诧,这么不经磋磨,他一口气还没喘完,这就流两次水了,眼泪都流到脖子了。   李青辞深深弓着腰,脑袋垂着很低,眼尾渗出一股又一股的泪水。   玄鳞攥住李青辞的衣摆擦干净手,然后温柔地给他擦眼泪,心里忍不住直叹气,现在都哭成这样,以后真进去,小崽子眼睛不得哭瞎、水不得流干。   “玄鳞……”李青辞微张着嘴,眼神涣散,搂在玄鳞脖子上的手臂松松垮垮,“再疼疼我好不好?”   玄鳞看他又红又肿的嘴唇,哭红的眼睛和鼻子,还有一抽一抽单薄的小身板,忍不住头疼,怎么这么娇嫩,一点都受不住磋磨,偏偏还要得欢。   “疼什么疼,看看你自己这个德行,还受得住吗?”玄鳞又气又恼,抬手在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他现在是人,嘴唇和舌头算软的,还只是用手,就成了这样。   要是他变成原形,就小崽子这张小嘴儿,舔一口就得破皮,别说两根了,就是半根下去……小崽子是不是要哭死了。   哦,对了,他不能彻底变成原形交尾,因为他的雌兽太小了,真的太小了,接纳他的地方更是小的可怜。   他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小玩意儿,还是个没心肝的。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抬手给人擦了擦眼泪:“差不多行了,你别没完没了。”   李青辞搂紧他的脖子不松:“疼我吧,求求你了,想让你疼我。”   这条蛟现在阴晴不定的,对他也狠心了,下次能要来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玄鳞抱着他不说话。   李青辞凑到他脸前瞪他:“你是不是骗我的?你一点都不想疼我,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是不是?”   “李青辞!”玄鳞的语气听起来咬牙切齿的,似是忍到了极点,“有时候我是真想扇烂你这张嘴。”   李青辞舔他的下巴,含含糊糊说:“别扇,你亲烂它好不好?”   玄鳞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翻过身,将人严严实实压在身下,用力搓磨。   刚开始,李青辞脸上还有些得逞的窃喜,他就知道玄鳞还是疼他的。   可渐渐的,嘴唇上传来刺痛的感觉,舌头又疼又麻,胀得不行,快没知觉了。   李青辞的眼泪快哭干了,一股一股的水流出来,眼睛红肿得只剩一条缝,勉强能眯起来看清光亮。   “玄鳞,我错了,你饶了我吧……呜呜呜……我真的受不了了……”李青辞嗓子哭得干哑,抖得不成样子,他蜷缩着身子,一抽一抽地哭,看起来可怜极了。   玄鳞腾出手扇了他一巴掌,扳过他的脸,轻缓地给他擦眼泪,语调冰冷:“受不了也得受着,又哭又闹求了一场,我怎么也得满足你,好好疼你一回。”   李青辞声音嘶哑得只剩气音儿了,他胡乱凑上去贴玄鳞的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了,原谅我好不好,饶了我这次吧。”   玄鳞置若罔闻,冷漠道:“现在知道错了,晚了,好好受着。”   李青辞害怕得猛一哆嗦,浑身抽搐起来。   玄鳞扯过床上的寝衣,擦干净手,捧着李青辞的脸给他擦眼泪。   指腹一碰到红肿的眼尾,李青辞就哽咽一下:“……好疼。”   玄鳞无奈叹气:“你少哭点,眼睛不就不疼了吗,又没打你,不疼不痒的。”   李青辞脑袋无力地歪着:“玄鳞,你最好了,你最疼我,我现在好困,你让我睡觉好不好?”   玄鳞没说话。   李青辞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软塌塌地窝在玄鳞怀里,玄鳞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继续拢着他。   李青辞要崩溃了,干涸的眼睛重新逼出来眼泪:“玄鳞,求求你,我真的撑不住了,好困,我想睡觉,我都难受了。”   玄鳞一手拢着他,一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怎么求饶都得不来解脱,李青辞哭着打他:“我是李青辞呀,是你的小崽儿,你真就一点不心疼我吗?”   玄鳞猛地收紧手臂,重重碾过李青辞头顶,李青辞不受控地张大嘴巴喘气,发出一声崩溃的喊叫,整个人剧烈抽搐,腰身反弓绷得很紧,双腿胡乱踢蹬。   玄鳞搂着他,轻轻拍打他的腰背,低声哄着人:“好了,安心睡吧。”   玄鳞扯下他身上只剩一只袖子的上衣,给他擦拭。   床褥不小心被泼了一片水,衣裳也擦不干,湿漉漉的没法睡人。   玄鳞没了法力,被锁着又下不了床,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人。   眼神涣散,眼睛、嘴唇、鼻子哭得通红,微微蹙着眉心,小脸皱巴巴的,眼尾又沁出点儿泪,身子一抖一抖地抽搐,整个人软绵绵的,跟被抽了脊骨似的,好像遭了多大的罪一样。   玄鳞叹了口气,抹去他脸上的泪,不指望他能爬起来换床褥。   他伸手扯过里侧的被子,被子一半垫在李青辞身下,一半搭在他身上,李青辞被堵在被子和身躯之间,狭窄的空间给了他很大的安心。   好一会儿,李青辞终于回过神,意识被找回来了,但脑中仍是空茫。   他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脸埋在他颈窝,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羞耻和难堪。   他今年三十四岁,第一次和心爱的人尝试做这种事,却被弄成了这样。   李青辞心里没由来得委屈。   玄鳞感觉到脖子湿了一块,头疼得不行:“再哭,你眼睛就瞎了。”   李青辞默不作声。   玄鳞缓和语气,揉着他的后颈,低声问:“怎么了,刚刚不舒服?还是没满足?想要我再疼你?”   李青辞狠狠咬他的脖子。   玄鳞低笑一声:“别崩了牙,快收收你的眼泪,床都让你哭湿了。”   李青辞简直无地自容,背后噌的窜上来一股热气,脸憋得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气得哽咽起来。   玄鳞声音近乎温柔:“好了,羞什么,舒服又不是丢脸的事。”   李青辞往下缩了缩,遮住自己的脸。   玄鳞掀开一截被子,亲了亲他红彤彤的耳朵尖儿:“上来,别闷着。”   李青辞缩着不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着委屈:“这不公平,为什么我被扒光了,弄成那样,你身上穿得严严实实,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求你,你也不心疼我,你是真的喜欢我,真想疼我?还是在惩罚我?”   玄鳞滚了滚喉结,没说话。   当然是真心疼的,但……确实也有惩罚的意思。   想让小崽子吃个苦头,长长记性,以后那张嘴说话知道轻重。   玄鳞把人薅上来,箍在怀里:“你要就给了,哪回都没故意冷着你、不让你痛快,也没打你骂你,怎么就这么委屈?疼你的时候你不舒服吗?”   李青辞瘪了瘪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气囔道:“舒服!舒服得都疼了,都快舒服死了!!”   玄鳞道:“是你非要闹,嘴上什么话都说,求着让我疼你,现在真疼你了,你又委屈,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李青辞哼了一声:“别把事情都怪到我头上,好像你多无辜似的,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惩罚我、折磨我,我求你停下的时候,你怎么不听!”   “你那个样子像是在真心疼我吗?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全程只有我一个人丑态百出,你根本就是因为我锁你在报复我!”   “李青辞!”玄鳞厉呵一声。   李青辞身子下意识抖了抖,仍是不服气地反问:“难道不是吗?我说错了吗!”   玄鳞怒声驳斥:“当然不是!”   李青辞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停?我都那样求你了,你还继续弄我,看我最后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你心里很痛快是不是!”   玄鳞眼神闪烁,心虚一瞬。   他心里确实很痛快,李青辞对他完全顺服,从来没这么乖过,嘴里说着爱他的甜话,哭着哀求他,眼里只有他,全身心依赖他,整个人都被他捏在手心里掌控的感觉,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痛快。   那副情态,他怎么都看不够,小崽子越可怜,他越想作弄得狠一点,把小崽子搞得除了淌水,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见他久不说话,李青辞难受极了:“原来你真是这样想的,你只是想报复我,根本不是真心想疼我。”   “李青辞!”玄鳞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你真行,你这张嘴就不能闲着,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捅死你!”   李青辞正想说他去拿刀,忽然被抵住了。   玄鳞戳着他的脑门,气得额角直抽抽:“我一心伺候你,你还有脸委屈!”   李青辞老实了,闭着嘴闷不吭声。   玄鳞一字一顿道:“火给我勾出来,你能灭吗!是用你上面这张舔几下就红的嘴,还是用底下那个还没张过的嘴,还是用你那俩稍微捏两下腿就喊累的爪子!”   李青辞被说的委屈:“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没用,两张嘴两只手可以轮换着来嘛,我也可以伺候你的。”   玄鳞吼他:“一张嘴就只会叭叭,少在这说大话!”   李青辞瘪着嘴,抬眼看他。   两人面对面靠得很紧,李青辞眼里的委屈和倔强,玄鳞看得太清楚了。   他叹了口气,缓声道:“我们蛟跟你们人不一样,交一次尾要很久,不像你一会儿一次,隔三差五的发。情,如果我真的发。情,进到你的身体里,你只能被我缠住,倒刺会张开,可能会扎进你的肉里,你太小太嫩了,又怕疼,娇气得没边,我要很久才能撤出来,我不知道你能承受到哪一步,而且对你来说,时间太久,你根本受不了,如果我失去了理智,控制不好身躯大小,你可能真的会被我捅死。”   李青辞默默听着,脑袋靠在他肩上。   玄鳞语气无奈:“我是气你锁我,可我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报复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即使小崽子这么没心肝,他也舍不得真下手,打他那一巴掌,到现在他心里还是疼得慌,哪舍得在这种事上作践他。   李青辞乖乖认错:“对不起,是我小心眼,我不该这么想你,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玄鳞摸了摸他的脸:“真知道错了?”   李青辞用力点头,讨好笑着:“我真知道错了。”   玄鳞也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鼻尖:“小崽儿真乖,去把锁链给我解开。”   李青辞心里霎时一凉,脸上的笑意僵住,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吞咽两下,才哑着嗓子开口:“解开之后你要干嘛?”   玄鳞弹了下他的脑门:“你是舒服高兴了,我这还挺着呢,出去泡水,消消火。”   李青辞闭了闭眼,眼神锋利起来:“玄鳞,你总让我乖,我学乖了,可是你却没有,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呢?”   玄鳞揉他的嘴唇:“你说什么呢?嘴里嘟嘟囔囔的。”   李青辞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玄鳞,我再跟你说一遍,只要我还能动,能喘气,我就不可能给你解开锁链。”   玄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脸色阴沉下来:“你是不是怎么说都不听?”   李青辞点头:“是呀,跟你学的,你不是也是吗?”   玄鳞一把推开他:“李青辞,你真是没心肝,你竟然这样对我!还有脸指责我,自己爽完了就不管我的死活!我真想把你那玩意儿给你掰断!”   李青辞凑过去碰他:“你也少冤枉我,我没说不管。”   玄鳞僵住,很快颓然:“算了,我不想杀人。”   李青辞慢慢握住,诧异不解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现在是人呀,而且只有一个,是因为隔着衣服吗,我没摸到倒刺。”   玄鳞愣住了,立刻看自己的爪子,是没有鳞片覆盖的手。   对呀,他现在是只有一根的人。   很快,他又沮丧起来:“人怎么了!我就算是人也很久,现在天都快亮了,你能不吃不喝不睡一直让我插着吗?”   李青辞抿着嘴,他好不容易才能坦然自若些,这下又不自在了:“玄鳞,你说话别这么糙,委婉点行吗?”   玄鳞冷笑:“刚才怎么不嫌我说话糙,小东西挺精神,现在爽完了,立马就换了个嘴脸,李青辞,你可真行,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青辞听完呆住,愣愣地张着嘴。   玄鳞拍开他的手:“别碰我,就只会拱火。”   李青辞依旧怔着,嘴唇皱巴巴的,像是渴狠了,也是,淌了那么多水,也该喝水了。   身上散发着一股馋人的气息,玄鳞忍不住想把他含进嘴里,好好舔着尝尝。   “不给我解开锁链就快滚,出去喝水吃饭,别在我眼前晃悠。”玄鳞把他往外推。   李青辞咽着干哑的嗓子:“那你怎么办?”   “用不着你管,少操不该操的心。”   李青辞翻身坐起来,脑袋突然晕眩一下,他双手撑在床上,没有逞强。   万一弄到一半,他睡过去了,玄鳞不得气死。   “那你自己待着吧,我出去了。”李青辞缓过了神,慢慢下床。   刚站在地上,就忍不住腿软。   他忍着羞窘,快步走到衣柜边,捞着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出去后,他先喝了半壶茶,去浴房好好沐浴一番,困得差点睡在水里。   他强撑着,打起精神坐起来,此时,天边已经亮起熹微,他回到外间吃早膳。   一顿饭吃得昏昏欲睡,他回到内室,抱着干净被褥搁在榻上,看着趴在床上的黑色人影。   拿着湿帕子给他擦手,李青辞擦得仔细又认真。   过了会儿,李青辞小声开口:“你先挪一下好不好?我把床褥换了。”   沉默两息,玄鳞一脸烦躁地拍了一下床,神色郁郁地坐起来。   他晃着两条腿,弓着腰站在床尾:“李青辞!抠死你算了,用这么短的链子拴我,这玩意儿很值钱吗?弄长点能穷死你!”   李青辞抿了抿嘴,到底没敢顶嘴。   这链子确实很值钱,前前后后用了九道工序处理,六尺多长的链子,耗时一年,总共花费了近五万两金子。   做得短,倒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因为有些材料稀缺,再加上耗费心力法术,赵玄真和其他找来的道士也扛不住了。   李青辞换完床褥,跪在床边,凑过去亲玄鳞的小腿:“对不起,这个是我委屈你了。”   玄鳞霎时间僵住,低低咒骂一声,把人从地上薅起来,又气又恼:“知道委屈我,你就不能给我解开吗?”   李青辞道:“我错了,对不起,你别生气。”   “就知道嘴上认错,一点都不改。”   李青辞不接这个话茬了,抱着被子躺下:“玄鳞,我好困呀,你要抱着我睡会儿吗?”   玄鳞撑着额头,兀自平心静气,他深吸了一口气:“滚,自个睡吧,别烦我。”   李青辞哦了一声,往里挪了挪,整个人偎在玄鳞身边,捞住他一只袖子攥在手里,眨了眨眼,就立刻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   玄鳞长舒一口气,转头去看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人,忍不住伸手掐他。   软乎的脸肉被揪起来一小撮,用指腹捻着,从眉心到鼻尖被一一揉捏,李青辞的眼睫被来回拨弄,他皱了皱脸,努着嘴咕哝,含糊喊了一声:“……玄鳞。”   他歪着脑袋,把脸闷在温凉的手心里,又安稳睡去。   哼。   玄鳞猛地把手抽走,翻过身,留下一个充满怨念的黑色背影。 第67章   晚间。   李青辞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红绸,专心致志地编花球。   忽然,背后的依靠挪开了,李青辞趔趄一下。   他扭过头:“你干嘛突然闪我?”   玄鳞冷哼一声:“我不想让你挨着我。”   “都过去一天了,你怎么还生气?”李青辞无奈,“我昨天真是因为一脚踩空,踏进淤泥里了,不想熏到你,才先洗的澡。”   玄鳞没吭声,晃了晃腿,带动一阵锁链声。   李青辞往他跟前又凑近了些,缓声道:“现在衙署里公务比较忙,我晚上必须要多留一个时辰,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到时候我肯定赶在天黑前回来,休沐都在家陪着你,哪都不去,好不好?”   玄鳞撩开眼皮,睨了他一眼,转过头,仍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李青辞抿了抿嘴,举着手里的红绸花球,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好看吗?”   玄鳞扫了一眼,嗤道:“歪歪扭扭,软塌塌的,哪门子好看!”   李青辞噎了噎,坦然道:“确实不太好看,没事,离成亲还有一个多月呢,我再练练。”   玄鳞扯着嘴角嘲讽:“这块破布都快让你揉烂了吧,这么些时日,你夜夜摆弄,弄成了吗?两只爪子天天捣鼓这个玩意儿,觉也不睡!”   李青辞笑了笑:“这个是咱俩成亲的时候手里要牵的东西,咱俩一人牵一边,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我想把它做好一点。”   玄鳞不吭声了。   李青辞看着手里被揉皱的红绸,叹了口气,这块布确实不太像样子了。   他拎着花球出去,换了一块新布。   刚起了个头,他就开始打哈欠。   “滚出去打哈欠,别在这儿影响我睡觉。”玄鳞晃了下腿。   李青辞放下红绸,躺进被窝里,往他身上一趴:“知道了,我这就睡了。”   玄鳞推了几下推不开,怎么用力都推不开,只好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让人趴在自己身上。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   李青辞睁开眼,察觉自己头上顶了个大脑袋,他晃了晃头。   没反应。   李青辞用脚去踢玄鳞的腿,踢了两脚,他腰间的手臂松开了,头上的脑袋也挪走了。   他翻身坐起来把被子掖好,下床去洗漱。   视线一瞥,看见了搁在床尾的红色花球,每个褶皱的大小都一模一样,看着非常整齐漂亮。   李青辞不禁翘起嘴角笑了起来,他快步走出去。   等收拾好以后,他小跑着回到床前,猛地扑在玄鳞身上,凑过去亲他的下巴,又扯过他的右手,每根手指挨个亲一遍。   “真好的手啊!怎么这么巧!”   这只手似乎反应很慢,等亲完了才想起来收回去。   “玄鳞,我还能磨蹭一会儿,你要疼疼我吗?”   得到一声冷哼。   “好吧,那我走了。”李青辞亲了下他的手背,放下手离开。   反正天天晚上都疼他,也不缺这一次。   天气渐渐转寒,李青辞拢紧披风,策马朝皇宫而去。   他现在官做大了,要上朝了,每天要早起两刻钟,骑马快一点,临走前能和玄鳞多说会儿话。   等下了朝,他回衙署办公。   放衙时,工部左侍郎喊他小酌一杯,李青辞给拒了。   家里还有个不高兴的等着他哄呢,他不想把他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等回到家后。   李青辞先拿着手炉把自己身上烘热,然后走进内室,当着玄鳞的面换衣服。   床前摆了一张小茶几,李青辞坐在蒲团上,低头吃饭。   他本来没想在这里吃,怕玄鳞闻见味道嫌烦,有次他在外头吃饭,玄鳞很生气地喊他,让他滚过来,他咬着肉饼就过去了。   到了跟前,玄鳞什么也没说,就瞪了他一眼。   他坐在床边,吃完了一整张肉饼,玄鳞也没说什么,从那以后,他就把饭端到床边来吃。   等吃完饭,喝过清茶漱口,李青辞收拾碗筷,打开门窗通风透气。   只要他不在屋里,门永远都是关着的。   乍一吹进来寒风,李青辞冷得直缩脖子,他小跑着钻进被窝里,搂住玄鳞,却被冻了个激灵。   玄鳞现在没有法力,不能给他过热气,想取暖的人只能先把冰凉的身躯捂热,才能获得暖意。   李青辞把手心搓热,去摸玄鳞的脖子:“我的手热乎吗?”   “比我暖和不到哪去。”玄鳞拍开他的手,“之前那些水袋呢,给我装俩。”   李青辞笑着答应:“好,晚上就给你做。”   当天晚上。   被窝里多了两个热烘烘的水袋,玄鳞身上的温度与热水近乎一致。   李青辞顶着滴水的脑袋,坐在床边烘头发,他两条腿伸进被窝里,顿时高兴笑了起来:“好暖和呀,以后我也有人暖床了。”   玄鳞摸索着拧他的腿。   李青辞坐着没动,反正也不疼,随便掐吧。   他将头发烘到七八成干,就放下手炉,整个人钻进被窝里,伸手搂住玄鳞。   玄鳞皱眉,摸着他的脑袋,低声训斥:“又弄一头潮潮的头发。”   李青辞道:“今天时间不够了,我还没跟你亲热呢。”   玄鳞不说话了。   李青辞亲他的嘴唇,亲他的下巴,贴着他的脸,笑盈盈道:“我想起来一个词,叫温香软玉,虽然你很硬,一点也不软,身上还是凉的,但是我觉得这个词很贴切眼下的情状。”   是挺贴切的,怀里的人又软又热,头发上还带着一股清香。   李青辞睁圆眼睛,歪头望着玄鳞。   玄鳞伸手罩住他的脸:“你消停会儿,也不嫌虚。”   李青辞眼睛不圆了,眼角耷拉着:“我只是想让你亲亲我,而且那都是前天的事了。”   “就只是亲亲?”玄鳞哼了一声,拧了下他的腰,“你禁得住亲吗!”   李青辞推开他,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玄鳞掀开被子,伸手搭在他颈侧,忍不住又训他:“看看你现在虚的!也就昨天困狠了没要疼,哪有你这样的,一会儿一次,一条小溪也禁不住这么流。”   李青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简直六月飞雪,窦娥上身:“你不要瞎说好不好?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哪有一会儿一次,我也没那么快。”   李青辞又憋闷又委屈:“一晚上也就一两回,又不是天天都有,再说了,这能怪我吗?我这么喜欢你,你又那样亲我,我是个正常男人,我怎么忍得住!”   玄鳞捏他撅起的嘴唇:“那我怎么忍得住?”   李青辞咬住嘴边的手指,悻悻道:“你是人吗?”   玄鳞哽了一下:“行吧,给你舔一回,待会好好睡觉。”   李青辞抬起头,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对呀,你虽然不是人,可你也是男的,你怎么忍得住。”   玄鳞深吸一口气,冷冷看着他:“不忍住怎么办?去杀人吗?”   李青辞不高兴:“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玄鳞给了他一记眼刀:“我现在被拴着没有法力,万一你出了好歹,把你试死了,你替我遭天谴?”   李青辞觉得他夸大其词:“我——”   玄鳞捂住烦人的嘴:“你快闭上嘴吧,叭叭的,除了拱火就是气人!”   他捞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被窝里一片昏暗,热意腾腾,清冽的气味儿和皂角的香味儿揉杂在一起,肌肤相贴,交颈而拥,两颗心蠢蠢欲动。   ……   玄鳞掀开被子,捏起床头的帕子擦嘴,支着腿垂头静坐。   眼皮子底下的人还在失神。   缓了半晌,李青辞回过神后,赶紧起来去端水。   玄鳞胡乱漱了两下口。   李青辞拿着干净帕子给他擦手,声音小得可怜:“……你…你怎么又咽了?”   玄鳞冷哼:“不然怎么办?我一直搁嘴里含着?还是吐到你嘴里?还是由着你弄脏被子?被窝刚暖热又要换,你铺个床慢死了,再说了,就你这德行,我哪知道什么时候。”   李青辞垂着眼不说话了,散下来的头发遮住红彤彤的脸。   “行啦,别在这装鹌鹑了。”玄鳞扇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把盆放下,赶紧上来睡觉。”   李青辞低低应了一声,立刻照做。   夜明珠被合上,帷帐散下。   两人重新抱在一起,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玄鳞咂摸两下,啧了声:“我嘴里全是你的味儿。”   李青辞闷在他肩上,不知道该说什么,玄鳞还没有娶进门呢,他这样是不是显得有些轻浮。   要不要克己守礼一些,忽然,他摸到了自己手上的茧子。   李青辞释然了,他今年都三十四岁了,还拘束什么呀。   他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一脸坦然地凑上去亲他:“玄鳞,我好喜欢你呀,我喜欢现在的踏实日子。”   玄鳞冷着脸,被迫接受亲昵。   渐渐,李青辞搂紧的手臂松开,沉沉睡了过去。   玄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挠了挠他的喉结,闭紧的嘴巴张开喘气。   趁这个时机,玄鳞给他喂了半滴精血。   唇齿鼻息间,全是自己雌兽的味道,玄鳞眼角眉梢尽是愉悦餍足,他无意识地抖腿,却带起沉闷的哗啦声。   脸上的愉悦没了,玄鳞磨了磨牙,恨恨地在那个红扑扑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又是一夜好眠。   李青辞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双眸明亮有神,看东西都清晰了。   果然,人的心情好,身体也会变好。   他用脑袋拱了几下玄鳞的脖子,狠狠抱了下他的腰,在他身上缠磨了一会儿,然后才翻身起床。   李青辞开开心心地去上衙,高高兴兴地下衙。   临近寒冬,屋外大雪纷飞,屋里却温暖如春。   这座屋子底下建了地龙,门口建了水车,屋里既温暖又湿润。   李青辞站在门口,快速抖掉身上的雪,他解下披风,推开门就往内室跑。   两条长腿快速交叠,带出一股风来。   李青辞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玄鳞,使劲儿贴他的脸。   玄鳞坐得稳稳当当,由着这人在他身上起腻,虽然他绷着嘴角,但是眼里无法自控地流露出喜悦。   “啊!啊!”李青辞开心地喊了两嗓子,大笑道,“明天就放假了,我有半个月的假期!”   李青辞高兴得不行,站在床边转了几圈,又一脑袋扎进玄鳞怀里:“东西都置办的差不多了,刚才我已经把喜服拿回来了,等会儿吃完饭咱俩试试,合身的话就不用改了,大后天咱俩就能成亲了。”   “我好高兴啊!玄鳞!我终于可以娶你了!”   玄鳞沉着脸道:“瞎乐什么,我可没同意嫁给你。”   李青辞嘿嘿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在他嘴上重重亲了一口:“我不管,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要当一回强取豪夺的恶霸!”   玄鳞冷嗤一声:“狗官!”   李青辞哈哈大笑起来:“你从哪儿学的这个词?”   玄鳞皱眉回忆,啧了声:“记不清了,反正听见有人这样说过。”   “行吧。”李青辞很爽快地认下了这个骂名,“等着吧,再过两天,我这个狗官就要娶你了。”   玄鳞被迫嫁给一个强取豪夺的狗官,脸色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青辞枕在他肩上腻歪了一会儿,一咕噜爬起来,跳下床去吃饭。   床上放置了一个茶几,上面堆着一叠红纸,纸上用掺着金粉的上好徽墨写着“喜”字。   李青辞吃完饭,坐在床上和玄鳞面对面剪窗花。   片刻后。   玄鳞忍无可忍道:“哪凉快待哪去!看你这剪的什么东西,难看死了!”   李青辞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着玄鳞手里惟妙惟肖的花样,干巴巴笑了两声。   他放下红纸和剪子,绕到玄鳞背后,趴在他身上,双手抱住他的腰,脑袋垫在他肩上,低头看他剪窗花。   玄鳞一边剪东西,一边还得驮着个人,烦躁得不行:“李青辞,你可真行!还说要娶我,这些东西哪一样是你弄的,你劈个葫芦都能把自己的手弄破!”   “不让你去弄,你非去,非要爬那么高去挂红布,结果呢?屁股都摔青了,就这,还非要锁着我,我要是好好的,你能摔着吗!”   李青辞避重就轻,指着红纸道:“这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玄鳞语气讥讽:“怎么,就出了这么点力,你还挺得意?”   李青辞慢慢顺着他的后背:“是啊,你太厉害了,我很多事情都做不好,所以你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吧。”   玄鳞冷呵一声:“我看你锁着我,就是想要个奴才,我净天天伺候你了。”   李青辞语气严肃起来,认真纠正他:“你是我的媳妇儿,不是奴才,这句话我不喜欢听,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行!”玄鳞拍了下桌子,“我这还没过门呢,你就开始威胁我了,我现在被你锁住,动弹不得,以后不知道还要受你多少气。”   李青辞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明明现在还是他挨打,他两条胳膊加俩腿都不够玄鳞一只手摆弄的。   玄鳞又拍了下桌子:“看!就这么敷衍,给我顺两下就完了。”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两只手在他背上快速划拉几下,然后跳下床:“我去换喜服,你看看怎么样?”   玄鳞手上一顿,剪子一歪,一张即将要完成的窗花就这么废了。   他就这么举着手,眼神一直落在李青辞身上。   一层一层鲜艳的红衣穿在李青辞身上。   大红的喜服显得端肃庄重,袍身以暗金丝线绣缠枝莲纹,袖口与衣缘滚青缎宽边,腰间束白玉革带,下坠深红穗子。   领缘露出寸许,一根黑色绳子翻出来,在红色上十分显眼。   李青辞抬手而立时,袍摆垂落如静水,行动时衣袂翻飞,又似烈火灼灼,衬得人颀身玉立、风姿卓然。   他穿着这身鲜红如火的喜服,脸上带着比红色更明艳的笑容,快步朝玄鳞走过去,在原地转了个圈,弯下腰问他:“合身吗?”   手里的窗花被攥成一团,玄鳞点头:“好看。”   李青辞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被清白的珠光和灼灼的红色一衬,漂亮得不像话,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崽儿。   李青辞努了努嘴。   玄鳞没舍得让他空等,也不舍得让他多等,立刻揽住他的腰,把人抱在怀里,低头亲在他唇上,还舔了几下,又用鼻尖磨他的脸。   李青辞脸蛋白里透红,气色极佳,眼角眉梢尽是轻松笑意,一看是就是被人好好宠着、疼着、爱着。   李青辞哈哈笑了几声:“好了好了,等会我脱了衣服你再疼我,别把它弄皱了。”   玄鳞又亲了亲他的嘴唇,双手端着他,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器,将他小心搁在地上。   李青辞低头左右看了看,见身上没有什么褶皱,便走到小榻前换下衣服。   他端着玄鳞的喜服,站到床边帮他穿上。   玄鳞腿上有锁链,他就没做裤子,里头的下裳做成了裙子。   其余的都跟他一模一样,两个都是男子的喜服。   玄鳞本来就高,这下又站在床上,李青辞只能高高仰头看着他。   玄鳞理着袖子,垂眸看着底下眼巴巴的人,他没说话,冲人挑了挑眉。   李青辞猛地捂住脑袋蹲下,大声啊了一下:“玄鳞!!!你怎么会这么好看!天哪!我竟然会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至于吗?就换了身衣服而已。”玄鳞嘟囔一句,偏过头,脸上灿烂的笑容与李青辞如出一辙。   李青辞猛地蹿起来,张开手去扑他,临了,才想起来不能把衣服弄皱,他赶紧止住动作,跪在床边,双手胡乱挥舞。   “慌什么呢?差点一脑袋栽地上。”玄鳞弯下腰,扯住他一条手臂把人拽回来。   李青辞稳定身形后,捧住他的手,一连亲了好几口:“玄鳞,我知道你心里是愿意嫁给我的,但是你能嘴上亲口说一次吗?”   玄鳞蹲下来跟他平视。   李青辞攥紧他的手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玄鳞,你愿意嫁给我吗?”   玄鳞垂下眼皮,低嗯一声。   “我愿意。” 第68章   听见玄鳞应承的一刹那,李清辞瘪了瘪嘴,眼圈瞬间红了,登时流出两行眼泪。   玄鳞啧了一声,头疼道:“你又哭什么?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不行!”李青辞嚎了一声,嗓子都喊岔劈了,“这怎么能反悔?”   玄鳞抹去他脸上的泪:“你再给我掉一滴泪,我立马就反悔。”   李青辞立刻笑起来:“嘿嘿,不哭了不哭了!”   玄鳞弹了下他的脑门:“行了,把这衣服给我脱了。”   他还是第一次穿衣裳,哪哪都觉得别扭。   “好嘞!”   李青辞将两身喜服叠得整整齐齐,用红布盖好。   剩下的两天。   他们俩把一些细碎的东西弄好,等着吉时临近。   李青辞激动得睡不着,不停地在床下走来走去。   玄鳞也没睡,脸色阴沉地坐着写字。   他堂堂千年蛟龙,修为深厚,一世英名,怎么就写不好这个玩意儿。   李青辞搓了搓大腿,走过去看他,劝道:“好了,你已经写得很好看了,没必要再练了。”   玄鳞推开人:“走开,别影响我。”   李青辞继续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趴在玄鳞背上用脑袋拱他。   在焦急的等待中,天终于亮了。   即使一夜没怎么合眼,李青辞依旧神采奕奕,他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跳下床就出去洗漱。   等他打理好自己,端着一盆清水,回到内室给玄鳞擦衣裳。   玄鳞满心无奈:“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锁着我?给我解开不行吗?”   李青辞抿着嘴,小心抬眼看他。   又在这装可怜。   玄鳞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有点疼,李青辞搓了搓屁股,也没敢吭声。   他打湿帕子,继续给玄鳞擦衣裳。   玄鳞没阻止他这多余的动作,坦然受之。   两人都换上了喜服,李青辞坐在床边,玄鳞拿着梳子给他梳头,梳了几下实在用不惯,扬手把梳子丢了,用手指给他束发。   李青辞拿着铜镜照了照自己,感觉这是他这一辈子里束发最整齐的一次。   灿烂的笑容落进镜子里,映出眼尾的细纹。   李青辞反手把镜子压下,没再去看。   过了片刻。   玄鳞举着自己胸前的两条麻花辫,眉心蹙成一团:“李青辞,这就是你给我梳的头发?”   李青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玄鳞的头发又多又顺滑,他的手本来就不是很灵便,用簪子根本挽不起来,他也不会梳女子的发髻,思来想去就只好给他编了两条麻花辫。   李青辞扯着嘴角笑:“这麻花辫很好看的,你头发又黑又亮,很适合你。”   玄鳞气笑了,用手指戳他的脑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麻花辫儿是小姑娘才梳的。”   李青辞拍了拍他的胸口:“要不你把我的头发拆了,我也梳麻花辫。”   玄鳞将辫子甩到背后:“算了,懒得折腾。”   他都给人当媳妇儿了,梳两条辫子也没什么。   等到了午时。   李青辞捧着家谱和婚书,搁在床上的茶几,朝玄鳞道:“就这,你把你的名字写在这里。”   玄鳞握着笔,动作有些僵硬,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李青辞拿起来用嘴使劲吹了吹,虽然在他之后家谱就没了,但现在他和玄鳞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李青辞之妻玄鳞】   李青辞看到这几个字,眼睛又忍不住热了起来,他快速眨巴几下眼睛,压下鼻尖的酸涩。   上个月,水谚来信,说元宝的媳妇生了,虽然跟他同龄的都已经当爷爷了,他如今才娶媳妇儿,但他一点都不亏,因为他娶到的是一个身形高大、心灵手巧、心软善良比天上的仙子还好看的媳妇儿。   “玄鳞,我真的好高兴呀!”   玄鳞伸手给他抹眼泪:“嗯,我看出来了,都高兴哭了,又喜极而泣了是吗?”   李青辞朝他撅嘴。   下一瞬,就得到了一个轻柔的吻。   成亲仪式全程只有李青辞和玄鳞两个人参加。   李青辞不想让旁人看见玄鳞。   拜堂的仪式也很简单。   李青辞自己跪拜天地,跪拜父母的排位。   他起身,拿起红盘上的红绸花球,把其中一端递给玄鳞,两人一人牵着一端,站在床上完成了对拜。   对拜完,两人对视着,双方眼里都是迷茫。   玄鳞先开口问道:“下一步呢,要干什么?”   李青辞挠了挠鼻子:“好像没什么要干的了,没有宾客,我不用去陪酒,接下来等着入洞房就可以了。”   玄鳞道:“行,那就入洞房吧,是在这入吧?”   李青辞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不行啊,别人入洞房都是晚上,现在还没到日落呢。”   玄鳞疑惑:“那干什么,总不能咱俩一直站到这儿,等天黑吧。”   李青辞揪了揪手里的红绸,想起晚上要做的事,他抿了抿嘴:“要不我先睡个午觉,晚上也好有精神。”   玄鳞皱眉:“晚上该睡觉了你又精神了,你脑子怎么想的?”   李青辞瞪他一眼:“我困了,我现在就想睡觉。”   “……啊……行行行,睡睡睡。”   李青辞换下喜服,钻到被窝里。   玄鳞坐在床尾不动:“你自己睡吧,我不想脱来穿去的。”   李青辞哦了一声,他调转方向,脑袋挨着玄鳞的腿,慢慢睡了过去。   玄鳞低头看着他,从天亮到黄昏,再到黑夜。   李青辞一直睡着,玄鳞本来没想叫他,但是想着小崽子这么重视这个成亲,怕他睡过头,醒来又要懊恼难过,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天黑了,该醒了。”   李青辞迷迷瞪瞪嗯了一声,两息后,他突然惊醒,猛地一下坐起来。   “什么时辰了?别耽误了呀,哎呀,千万别睡过头了!”   李青辞着急忙慌地起来穿衣服,伸手拍玄鳞的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梳头呀!”   玄鳞深吸一口气,先拧一下他的脸,然后给他梳头。   李青辞收拾好后,赶紧去桌上点燃龙凤喜烛,他回过头,朝玄鳞交代:“我先出去吃饭,等会儿我进来会先喊你,你把这个帕子顶在头上,就像我这样戴。”   李青辞演示一遍:“你记住了吗?”   玄鳞挑眉:“你再戴一下。”   李青辞照做。   忽然,一只大手先他一步,掀开了他头上的红盖头。   耳畔响起一声低笑:“知道了,去吃饭吧。”   因为一个动作一句话,李青辞莫名脸红起来,明明更没脸没皮的事他都做过了。   怕玄鳞再说什么,他立刻快步走出去。   他吃完饭,又喝了两碗补气养血的汤药,在浴房里认认真真洗了个澡,洗完又禁不住脸红。   到底能坚持到哪一步,他心里也没底。   索性提前做好准备,他备了提气的老参,到时候累了,拿一片在嘴里含着,还有五种止血化瘀的伤药。   另外又熬了一盅燕窝甜汤,等饿了吃。   李青辞想着没什么纰漏了,便端着托盘,站在门外喊了一声:“玄鳞,我要进来了。”   “行,过来吧。”   李青辞按下机关,进去后先合好门,然后将托盘搁在床尾的茶几上。   玄鳞戴着红盖头坐在床边。   李青辞看着他,忽然紧张得不行,狠狠攥了攥手,一点点去掀他的盖头。   入目就是一双含着笑意的暗金色眼睛。   李青辞心头猛跳,简直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玄鳞揽过他的腰,把人按在腿上,摸他的心口:“跳这么快,怎么了?”   又抬手摸他的额头。   李青辞白皙的双颊浮上红晕,他眼神飘忽,瞟了玄鳞一眼,快速垂下眼皮。   玄鳞挑了下眉,捏他嫣红的耳垂,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李青辞用脑袋撞他,只用后脑勺示人。   玄鳞扳过他的脸,舔了舔他的嘴唇。   李青辞心跳怦然,他猛地一下窜起来,就跟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却被手臂箍住摁下,他慌乱道:“还没喝合卺酒呢,我去拿!”   玄鳞把他松开了。   李青辞拿着用红绳连起来的两瓣瓢,将其中一端递给玄鳞。   两人四目相对,一饮而尽。   玄鳞皱了皱眉:“这玩意有点苦啊?”   李青辞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枣子:“这个甜,压一压。”   玄鳞嚼了两口,挑了下眉:“是挺甜。”   李青辞拆下头上的发冠,拿起剪子,从鬓边剪下一缕头发。   玄鳞神色不解:“好端端的,你剪自己头发干什么?”   李青辞捏住头发:“这是我们凡人的一种仪式,意思是永结同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其实也有白头到老,永不分离的意思。   李青辞看着玄鳞依旧年轻的脸庞,没有说出这这句话。   玄鳞摸他的脑袋:“那我是不是也要剪一缕?”   李青辞笑着摇头:“不用,你的头发这么金贵,薅一根给我就行了。”   玄鳞没说话,从鬓边掐下一缕头发递给他。   李青辞看着手里的黑色长发,急促眨了两下眼睛,他把两缕头发用红绳缠起来,小心放入一个红色的锦囊中。   李青辞珍重地握着锦囊,回望玄鳞。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相伴余生的人。   明明现在应该很开心、很满足的,可是突然有股心酸泛上来。   “行了,别装鹌鹑了。”玄鳞抽走他手里的锦囊,搁到一旁,把人搂过来,“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李青辞垂着头说:“接下来要入洞房。”   玄鳞将他散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行,赶紧入吧。”   李青辞低嗯一声,将床边的茶几拉得更近,确保他和玄鳞一伸手能够到。   室内的大明珠太亮了,李青辞不太自在,便把明珠罩住,只留了一对龙凤喜烛。   他散下帷帐,跪坐在玄鳞腿边,抓着他的手问:“你知道怎么入洞房吗?”   玄鳞挑了下眉,显然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李青辞慢慢凑过去与他额头相抵:“就是交尾。”   玄鳞眼睛睁大少许,流露出惊讶:“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李青辞抿着嘴,抬眼看他。   又羞又怯,偏偏又盛着明晃晃直白的爱恋。   玄鳞怔了怔,猛地把人搂进怀里,圈得紧紧的,用鼻子磨他的脸颊:“真是见不得你这副模样,我一定好好疼你,这次多疼你几回。”   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我也疼你,你怎么疼我,我都受着。”   玄鳞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明白意思。   李青辞解开他身上的喜服,露出里面的黑色衣裳,他跪坐在玄鳞腿。间,低下头:“玄鳞,你能把衣服变没吗?”   玄鳞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急促滚了滚喉结,掐在他腋下,把人提起来搁在腿上:“现在还不行,交不了尾,我先疼疼你。”   玄鳞解去他身上的衣裳,伸手疼他。   李青辞拍开他的手:“为什么不行?”   玄鳞道:“我跟你不一样,你那点东西流就流了,我的金贵着呢,我不想浪费,等再过些时日,就能喂给你了,对你有很大的好处,比我的血效用还强。”   李青辞郁闷道:“我现在不行吗?”   玄鳞捏他撅起来的嘴唇:“不行,你现在身体承受不了我,你忘了上次了,我嘴里就流那么点血,你喝完就烫成那样,真弄进去,你只怕要活活烫死了。”   李青辞又气又恼:“你不早说!害我白准备一番。”   玄鳞愣了愣,仔细嗅他身上的甜香味儿,意识到香味从什么地方来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滚的欲。望,把人搂紧,亲了亲他的耳朵:“好了,不让你空欢喜一场,也不让你白准备,我用手,一样能让你舒服。”   李青辞羞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准备的其他东西,我刚刚喝了两大碗补气提神的药,苦死我了。”   玄鳞摸他的肚子:“是有些鼓,喝这么多呢?”   李青辞嗯了一声,掀开帘子:“外面还备的有山参片,还有甜汤,想着如果你很久的话,我能吃点东西补一补。”   玄鳞听完心里酸软,他知道小崽子准备这些,是不想半道撑不下去扫他的兴。   “怎么这么乖呀,嗯?”玄鳞抱着他,在他身上一个劲儿的揉摸,止不住地在他脸上亲吻,仍是解不了那股想疼他的心。   他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乖、这么可心的小崽儿。   玄鳞用嘴唇磨他的脸颊:“小崽儿好乖啊,我现在就疼你。”   李青辞拍开他的手臂:“不要手,我想要你。”   玄鳞呼吸一滞,一把翻过人,照着屁股啪啪扇两巴掌,咬着牙说:“你成心的,故意气我是不是?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真想现在捅死你!”   李青辞扭着身子躲开,凑上去贴他的脸,讨好地笑:“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不说了。”   玄鳞仍不解气,又扇了一巴掌,正想扒了他的裤子疼他,结果怀里的人蹬着腿往外爬。   李青辞扯下玄鳞一根麻花辫上的红绸,绑好自己的头发:“我不想要了,我们做点其他的事吧,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早知道下午就不睡了。”   玄鳞拧着眉心看他:“要做什么?”   李青辞的眼神落在乌黑发亮的头发上,笑道:“玄鳞,我给你洗头吧。”   玄鳞冷哼:“我头发干净着呢,不像你,还要天天洗。”   李青辞道:“我知道,但是我想给你洗头,好不好?”   玄鳞瞥他一眼:“那就给你个尽孝心的机会吧。”   片刻后。   玄鳞别扭地斜躺在床上,脑袋垂在床边,李青辞撸着袖子,抓着他的头发清洗。   “好神奇呀!玄鳞,你的头发竟然不怎么沾水,有些像荷叶。”   “大惊小怪,没见识。”   “我确实没见识,就见过你一条蛟,这辈子估计也就见你一个了。”   “怎么,委屈你了?你还想见其他的蛟?”   “不想,你是最好的,我已经见到最好的蛟了,以后还是一条最好的龙,其他的给我金子我都不看。”   “……”玄鳞语气停顿两下,“这会儿小嘴倒是挺会说话,脸凑过来,我舔两下小甜嘴儿。”   李青辞笑盈盈地凑过去,被好好疼了一番。   他换了三盆水,将本来就干净的头发洗得更干净了,李青辞坐在床边,把玄鳞的脑袋搁在他腿上,握着帕子给他擦头发。   玄鳞闭着眼睛,神情惬意地枕在李青辞腿上,又软又热的手指从他的发间划过,麻麻痒痒的,心都酥了。   “伺候得不错,再来一遍。”   李青辞欣然答应:“好!”   他用指腹从玄鳞的额角往下滑,以指代梳,慢慢梳理他的头发。   室内的龙凤喜烛持续燃烧,蜡泪往下滴落,床畔的红纱曼妙逶迤,床内入目满是红色,大红被褥绣着金线,在烛光下闪着暗光。   穿着着嫣红里衣的人影,陷在一片漆黑里。   两人面对面搂抱着,玄鳞的下巴紧紧压在李青辞发顶。   李青辞顺着玄鳞的后背,他慢慢伸直腿,脚搭在玄鳞温凉的脚背上。   两双赤裸的脚贴在一起缓缓摩擦。   李青辞丝毫没有睡意,突发奇想道:“玄鳞,我再给你洗洗脚吧。”   玄鳞正在捏他腰间的软肉,闻言诧异:“你这是怎么了?伺候我伺候上瘾了?”   李青辞笑着承认:“是呀,我就喜欢伺候你,有瘾。”   他娶回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就该好好用心伺候着。   漂亮的媳妇儿拒绝了他的伺候。   “差不多行了,刚刚洗头弄一地水,撅着屁股在那擦半天,你消停会儿吧。”   李青辞道:“我现在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伺候伺候你,弄水没事,很快就擦完了,我不嫌累。”   玄鳞箍着他,不让人动弹:“你不嫌累,我看着累,行了。”   李青辞正想再动,玄鳞语气突然沉了下来:“要不我现在疼疼你,给你疼得淌几回水,是不是就该困了?”   李青辞哽住了,伸手捶了他两拳,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不再动弹。   玄鳞掖好被子,搂着人轻轻拍着腰背,偶尔亲亲怀里人的额角。   帷帐内一片寂静,朦朦胧胧,映照着帐外的烛火。   渐渐,呼吸越来越平稳,李青辞窝在玄鳞怀里熟睡过去。   玄鳞搂着他继续拍着,须臾,空出一只手挠他的喉结,水红的嘴唇张开一条缝。   玄鳞凑过去亲了一下,然后将半滴精血喂进他嘴里。   小崽子还是太脆弱了,需要用血再养一养。   玄鳞看着怀里软乎乎、漂亮干净的乖小崽儿,心都化了,忍不住用鼻尖磨他的脸颊。   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小崽儿看着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但是具体哪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第69章   盯着人端详半天,玄鳞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好像还是那副模样,小崽子脸蛋白里透红,嘴唇红润润的,看着就很精神。   玄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养小崽子还是很有一手的,舔了舔红红的嘴唇,又亲亲白净的鼻尖儿,他心满意足地搂着人,合上了眼。   窗外亮起熹微,新婚之夜在一片温馨中悄然过去。   李青辞睡醒后,赖在床上磨蹭,用脑袋使劲顶玄鳞的胸口,嘴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怎么这么快呀,年假就剩一天了。”   玄鳞看着用脑袋在他胸口打洞的人,伸手扇了一巴掌撅起的屁股:“等会儿脑门弄红了,别过来让我给你舔。”   李青辞不高兴地哼唧:“不舔就不舔。”   他蹿上去跟玄鳞脸贴脸:“我真的太舍不得你了,想天天黏着你,我要是能把你变得很小就好了,揣在我手心里,走到哪带到哪。”   玄鳞低低哼笑,手掌搓着他的后腰:“瞧你现在这副赖赖唧唧的样儿,黏得我牙疼。”   李青辞捧着他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哪颗牙疼?来,我给你舔舔。”   玄鳞扬唇大笑起来,笑得一脸纵容宠溺。   李青辞笑得眼睛也只剩缝了。   玄鳞搂着人,猛地坐起来,摸着他的脸问:“这亲算是成完了吧?”   李青辞点头:“早就成完了,这都过去十天了。”   玄鳞笑问:“成得开心吗?”   李青辞用力点头:“开心!”   玄鳞晃了晃腿,带起一阵哗啦声:“行,你也玩高兴了,是不是该给我解开了?”   李青辞脸上的笑意顿住,迷茫地看着他。   玄鳞弹了下他的脑门:“你锁着我也有些时日了,现在亲也成完了,你也玩得高兴了,差不多就行了。”   李青辞撑着手臂,从他怀里坐起来,笑意彻底敛去:“玩?你以为我们是在玩小孩子的游戏吗?”   玄鳞看他脸色不太对,皱了皱眉,没吭声。   李青辞直视他:“所以这些日子你配合我,和我成亲,只是想把我哄高兴了,让我给你解开锁链吗?”   玄鳞反驳:“当然不是!我知道你们人成亲是什么意思,我是想说你这段时间玩得开心了,我也不计较你锁我的事了,你把我解开,我们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李青辞冷笑一声,“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回到以前那样。”   这种踏实日子他才刚开始过,怎么可能把玄鳞解开,再回到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里。   玄鳞脸色沉了下来:“这些日子我纵着你、宠着你,被锁在床上陪你玩了这么久,就算你心里对我有怨气,也该散了吧,你难道真要一直锁着我?”   李青辞对上他的视线,丝毫不退:“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只要你陪我这一辈子,很快,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我就给你解开,你想去哪去哪。”   玄鳞看着这双充满执拗、倔强的黝黑眼睛,失望地闭上眼。   刚开始李青辞把那枚雷击木插在他心口、联合道士抓他时,他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活撕了李青辞。   可是当他被锁在这里之后,李青辞迟迟不朝他下手,还跟以前一样和他相处,笑盈盈地贴上来,那么直白坦诚地说爱他,毫不掩饰对他的思慕。   暖得就像一汪春水,把他的心也泡软了。   当李青辞躺在他身边时,他随时可以掐死李青辞,可是他舍不得。   李青辞越来越黏人,变着法的撒娇,要他疼。   他也明白了,李青辞抓他不是要害他,只是想贴着他和他亲近。   他没有把这当成一场锥心的背叛,而是把它当成了一场游戏,想着陪李青辞玩个开心,让他高兴。   李青辞说要娶他,他心里是高兴的。   李青辞也答应了他的求偶,他们俩现在就是世上最亲密的。   他忍着被锁住的烦躁,一直陪着李青辞玩这场游戏,现在亲也成完了,李青辞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想着也该满足了,可以给他解开锁链了。   可万万没想到,李青辞竟然是认真的,真的打算一直锁着他。   玄鳞叹了口气:“李青辞,我真是白疼你一场,你竟然舍得一直锁着我。”   “我舍不得,我当然舍不得!”李青辞语气激烈起来,“我这么爱你,我怎么舍得让你不好过。”   他凑上去抓住玄鳞的手:“可是我没办法,玄鳞我真的没办法,我太舍不得你了,我太爱你了,我不想让你走,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分开。”   玄鳞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你扪心自问,我除了出去泡会儿水,其他的时间是不是都在陪着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我出去的时候心里也惦记你,想着给你找小玩意儿哄你,给你抓好吃的。”   李青辞伸手抱住他的腰:“不满足,我一点都不满足,我太贪心了,你就纵着我这一回好不好?先不洗澡,先陪着我,以后你泡一百年的澡,我都不会再埋怨你了。”   玄鳞扳过他的脸,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怎么说都不听?”   李青辞错开视线:“别生气好不好?玄鳞,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是你能不能原谅我,别生我的气,别跟我计较。”   李青辞凑上去舔他的下巴,紧紧贴着他的脸:“玄鳞,求求你了,你最好了,就一回,就纵我这一回好不好?”   玄鳞没说话,脸颊贴着温热,更热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他身上。   沉默许久。   他伸手抹去李青辞脸上的泪,把人推开:“你先去吃饭吧。”   李青辞不走,跪在他腿间,伸着手又要抱他。   他揉了揉李青辞的脑袋:“好了。”   李青辞瘪了瘪嘴,两只手胡乱在脸上抹泪,讨好地笑着:“一会儿我吃完饭,给你洗头好不好?”   玄鳞低嗯一声,亲了亲他的嘴唇。   李青辞深深喘了口气,心里放松下来,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时日。   李青辞很卖力地伺候玄鳞,给他洗头、洗脚、擦洗衣裳,即使手很酸了,也坚持给他捶腿。   “玄鳞,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到时候把锁链弄长一点,可以让你在床下活动。”   再长的链子也是链子,即使长到天边,也是被拴着。   玄鳞揉了揉李青辞的脑袋,扯开他的手臂:“好了,别捶了,也不嫌手酸。”   李青辞摇头:“没事,我的手不酸,我现在手上很有劲。”   玄鳞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过来,我抱会儿。”   李青辞听完立刻松手,爬过去,紧紧趴在他身上。   玄鳞摸着胸前的脑袋,哼道:“也就是我的鳞片坚硬,不然照你这个趴法,我身上早晚被你趴出个坑,看看你现在,还睡过床吗,天天窝在我身上。”   李青辞支起脑袋看他:“你是嫌我沉,不想让我趴吗?”   玄鳞嗤了一声,单手托住他的胯骨,把人举了起来。   李青辞一个高挑的成年男子,在他手里跟个小玩意儿似的。   不一会儿,李青辞被放下来,他闷闷道:“那你是嫌我烦,觉得我太黏人了吗?”   玄鳞掐了掐他的脸蛋:“别太高看自己,你这个鼻涕虫修为一般,且还有的修炼。”   李青辞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在玄鳞身上蠕动两下,撅着嘴去亲他。   夜渐深。   李青辞趴在玄鳞身上睡了过去。   缓了片刻,等李青辞睡熟后,玄鳞悄然翻身,两人上下颠倒。   玄鳞看着眼皮子底下的人,久久没有动作,不知过去多久,玄鳞仍是抬起手,挠了挠李青辞的喉结,跟往常一样,喂给他半滴精血。   这时,天边已经亮起熹微。   玄鳞正打算合会儿眼,忽然瞥见李青辞脑袋上又长了一根白头发。   他拧起眉,捻起那根突兀的白发,轻轻一薅,低声嘟囔一句:“这玩意儿怎么还有,不是刚拔过吗?”   他轻轻拨楞着李青辞的脑袋,在他头上翻找,仔细寻摸一遍,薅下脑袋上的三根白发,玄鳞搂着人,闭上了眼。   李青辞眼帘急促颤了两下,许久,他偏头闷进玄鳞怀里。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往前过。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门口的水车彻夜不停地晃着。   玄鳞躺在床上,烦躁地来回伸腿、屈腿,沉闷的哗啦声快速消磨他的耐心。   他被锁在这儿的时候是夏天,如今又到夏天了。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玄鳞抬手搭在眼睛上,掩去脸上的神色。   “玄鳞,我回来啦!”李青辞笑声欢快。   他一进屋就脱下官服,挽着袖子去门口打水,冲洗屋里的地板,又跑到地窖里搬了一筐冰上来。   他像个小蜜蜂采蜜一样,忙个不停,一会儿忙活这儿,一会儿忙活那儿,脸上亮晶晶的,浸出一层水液,脖子上也汗津津的。   “不行了,好热,出了好多汗,玄鳞,我去洗澡了。”   玄鳞低嗯一声。   李青辞冲完凉,换了身干净衣服,跑到床边,一把扑在玄鳞身上,亲着他脸上的手心,又亲亲他的下巴。   玄鳞放下手,摸了摸那张仍然泛着红潮的脸。   李青辞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跑到床边吃饭。   玄鳞也从床上下来,随着他的走动,脚上的锁链响起一阵哗啦声。   李青辞端着一大盆杨梅冰水搁在他手边:“喝吧,我多加了半碗冰。”   玄鳞垂着眼皮,看起来兴致缺缺。   李青辞握了握他的手:“喝腻了?那明天给你换青梅雪饮。”   玄鳞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低头喝水。   李青辞吃完饭,见盆里还有半碗杨梅冰水,他出门打了桶水,搁在玄鳞脚下:“抬脚,给你洗洗。”   玄鳞照做,脚放进桶里,在接触水的一刹那,黑色靴子瞬间消失。   李青辞盘腿坐在他脚边,低头说着话:“我让人做了一个很大的浴盆,在门口水车那儿接了竹管,以后你可以在屋里泡澡。”   玄鳞点头:“行。”   李青辞伏在他膝上,歪着脑袋,抬眼看他,眼角眉梢浸着喜悦。   玄鳞掐他的脸蛋儿:“整天乐什么呢?这么高兴。”   李青辞抓住脸边的手亲了亲:“因为你呀,看见你我就很高兴!”   玄鳞道:“这有些日子了,你也看不腻。”   李青辞坐起来,脸色郁郁,不高兴道:“怎么,你看我看腻了?”   玄鳞无语地啧了声,给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有不讲理的架势了。”   李青辞挑了挑眉:“都是跟你学的。”   玄鳞哼了一声,抬起脚:“行了,不泡了。”   这么一点儿水,跟没泡没什么区别,也就李青辞天天乐此不疲,热衷于给他洗脚。   “好嘞!”李青辞把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拿着干净帕子给他擦脚。   玄鳞双脚触地的一瞬间变出一双黑色长靴,他抬脚走到床上,躺上去后,双脚又赤裸着。   李青辞擦干地上的水渍,出去倒洗脚水,回来后仰头躺在床上,和玄鳞肩并肩,脑袋挨着脑袋。   过了会儿。   李青辞搂住玄鳞的脖子:“我能疼你了吗?”   玄鳞哼笑一声,手指搭在他颈侧:“不行,得再过些日子。”   李青辞闷闷嗯了一声,再等他就三十五岁了。   玄鳞也没说什么,搂着他,在他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四下一片静谧,只有窗边微风的响动。   忽然,一道焦急惊慌的声音震碎了安静。   “青辞!青辞!你在吗?”   一刹那,玄鳞浑身紧绷,他眯起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成一道细缝。   李青辞赶紧坐起来:“是孔雀的声音,我去看看。”   没等他下床,屋外突然响起“砰”的一声。   “青辞!你在不在!”   李青辞立刻扬声回答:“我在!你等一等,我这就出去!”   他快速跑到门边,按下机关,敞开一条仅一人能过的空隙。   在这一瞬间,孔雀的妖气流进内室里。   玄鳞立时倾身,脊背高高弓起,他下意识扯过薄被盖住腿上的锁链,想掩饰自己的弱点。   他浑身肌肉隆起,绷紧到极致,身形如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爆发,一双鎏金色眼睛冰冷地盯着门口,一副蓄势待发要进攻的模样。   房门关上,李青辞的气息被隔绝,   玄鳞心底无法自抑地涌出一股暴戾,他活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别的妖敢踏足他的领地,而他束手无策,只能被拴起来,任由宰割,无法还击。   门外。   李青辞刚一出去,孔雀霎时移到他身前,急切地问:“那条水蛟是不是在你这里?”   李青辞拧起眉道:“你要做什么?”   孔雀神情激动起来:“他在你这儿对不对?他在哪?你让我见他,我有事找他。”   李青辞诧异道:“你找他做什么?”   孔雀语气慌乱:“薛九陵快要死了,流了好多血,你帮我要一些水蛟的血,我用来给薛九陵吊命,然后我再想办法救他。”   李青辞眼神锋利起来,沉着眉眼看孔雀。   孔雀双手搭在他肩上,急切解释:“我只是想要他一些血,对他造不成什么妨碍。”   李青辞偏过头,挥开肩上的手。   孔雀看着他的眼神近乎哀求:“青辞,你帮帮我吧,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薛九陵真的快死了。”   李青辞紧紧攥着手,胸口急促起伏,他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孔雀,我帮不了你。”   他不可能再伤害玄鳞。   孔雀连声乞求:“青辞,你们人不是有句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不白要他的血,我拿东西给他换好不好?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只要他一点点血,真的不会对他造成妨碍,求求你,青辞,我求求你。”   李青辞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可能去给你要玄鳞的血,但是我喝过他很多血,我把我的血给你,你试一试。”   孔雀当即拔下一根尾羽递给他:“我不能伤害你,你自己划吧。”   李青辞握着羽毛,将尖端抵在自己小臂上:“你拿个东西接着呀。”   孔雀愣了两下才想起来,立马摸出一个玉碗搁在他小臂下。   李青辞挪开视线,紧紧闭着眼,咬着牙用力一划。   霎时袭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抖着嘴唇问:“有用吗?”   孔雀凑到碗边嗅了嗅,惊喜道:“有用有用!就是效用太弱了,你多给我放点。”   李青辞又疼又无语,他流的是血,不是不要钱的河水。   忍了又忍,他实在下不去手,只好道:“你挤着我的伤口,这样能多流些血。”   孔雀将碗悬在空中,握住他伤口两端用力挤压,登时滴滴嗒嗒流血,很快就盛满了一碗。   李青辞脸色由红转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青辞,这不行啊,太少了,你再给我一碗血。”   李青辞整个人都在抖,他缓缓开口:“你扶我去桌边坐下。”   孔雀立刻照做。   李青辞深吸了两口气,没给自己多想的时间,咬着牙又在手臂上划了一道。   放了两碗血之后,孔雀眉头依旧紧蹙:“不行啊,还是不够,你去给那条蛟要两三滴精血就够了,你现在气息变弱了,再放血的话,我怕你死。”   李青辞脸色煞白,语气虚弱:“这些不能先给他吊命吗?等过个几天你再过来,我再给你放血。”   孔雀只好先答应:“行吧,我先回去试试。”   等孔雀走后,李青辞坐在桌边,缓了好一会儿,等那股晕眩过去,他找出伤药给自己清理伤口。   伤口划得太深,皮肉斑驳,细白的纱布被鲜血浸透。   李青辞看着自己手臂这副样子,无奈地叹气,等会儿可怎么进去跟玄鳞解释。   又坐了片刻,李青辞硬着头皮进去了。   一进门,他的视线就直接定格到床上的黑影。   玄鳞坐在床边,垂着头,神色看不清楚。   李青辞脚步虚浮,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看他,心虚地瞟他的神色。   本以为要迎来一场狂风暴雨的质问,结果无事发生,玄鳞没有什么反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倒头躺下了,手臂遮在眼上。   李青辞立刻慌了,他赶紧去拉玄鳞的手,轻声解释:“手臂上的伤是我自己划的,孔雀需要血,我就给他放了一些。”   一片沉默。   李青辞小声开口:“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玄鳞语气平淡:“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青辞慢慢挪过去,用脑袋蹭他:“别生气。”   玄鳞突然笑了一声:“我生气你就会改吗?你在做之前难道不知道我会生气,可你还是这样做了。”   每次都是这样,明知道他会生气还是去做,等做完了,再一脸可怜巴巴地过来找他,求他不要生气,好像他才是那个恶人。   李青辞哀声道:“玄鳞,我真的知道错了。”   玄鳞道:“是啊,你知道错了,可你不改。”   鼻息间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儿,玄鳞淡淡道:“我拿自己的血养着你,平时没让你破过一点皮,眼睛哭红一点,我立刻给你舔,结果你划烂自己的肉,把血给别人。”   李青辞去贴他的脸:“薛九陵快死了,他是孔雀很爱很爱的人,孔雀是我的朋友,我想帮他。”   玄鳞语气淡淡:“不错,挺热心肠的。”   简短的一句话里,听不出来任何情绪,李青辞满心慌乱,哀求道:“别这样,玄鳞,你别这样跟我说话,我害怕。”   刚才划了两道血口,流了两碗血,李青辞都没哭,现在却因为玄鳞的一句话,眼圈红得不行。   听着耳边惊惶的哭声,玄鳞内心涌出一股疲惫,他轻呼一口气。   李青辞快速抹去脸上的眼泪,不停地深呼吸,努力克制喉间的哽咽:“对不起,我是你的小崽儿,我知道你心疼我,不想看我受伤,你怎么罚我都行,能不能不要生气?”   玄鳞扯唇,自嘲一笑:“我能怎么罚你,你明知道我舍不得打你、骂你,你这句话不就是一句空话吗。”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喉间紧涩,嗓音发颤:“你已经在罚我了,你现在就在罚我,你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就是在惩罚我。”   玄鳞握紧掌中颤抖的手。   李青辞整个人往他怀里缩:“抱抱我吧,你抱抱我,真的别生气,我不想你生气。”   玄鳞伸手搂住人:“我没有生气,那是你自己的血,愿意给别人就给吧。”   李青辞心慌极了,他真的听不出玄鳞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这时,他脑袋落下轻柔的抚摸,后肩被轻轻拍打着。   一声轻叹响在耳畔:“好了,别抖了。” 第70章   李青辞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你再疼疼我,亲亲我好不好?”   玄鳞抹了把他脸上的泪:“一脸的咸水,我不想亲。”   李青辞努力瞪大眼睛,深深喘气:“我不哭了,我这就不哭了,我去洗脸。”   他猛地坐起来,结果脑袋霎时晕眩,他没敢露出异样,强撑着,忍着模糊的视线,抬脚往外走。   身后响起沉闷的锁链声,玄鳞来到他身侧说话:“再打盆水来,我给你清理伤口。”   李青辞赶紧应承:“好。”   他洗完脸,忍着手臂的疼痛,强撑着端了盆水进去。   玄鳞解开他手臂上被血浸透的纱布,露出里面皮肉翻驳的伤口。   血腥味浓重到几乎刺鼻。   李青辞看着他暗沉的脸,小声道:“其实还好,不是很疼。”   伤口上还在渗血,那些药并不能立竿见影地止住血。   玄鳞划开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涂抹在伤口上。   李青辞忍不住难过,他本来就是为了不让玄鳞放血才去划自己的手臂,结果到头来还是连累玄鳞受伤。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让你操心,又让你受伤了。”   李青辞抓住玄鳞的手腕:“别再割破手了,我抹一些伤药,很快就好了。”   玄鳞挥开他的手,快速将两道伤口涂抹均匀,还在渗血的伤口立刻结痂。   李青辞扑到玄鳞怀里还没说话,就听见了门外急切的喊声。   “青辞!你在哪?血不够,你再给我放一些。”   李青辞愣住,身上的怀抱在一刹间紧绷起来。   他抬眼去看,第一次见到玄鳞这么冰冷的神色。   鎏金色的眼神满是攻击性,像是要展开一场杀戮。   “青辞,我求求你了,快出来,你还能撑得住吗?再给我点血。”   李青辞沉默着,小心翼翼地离开玄鳞的怀抱,蹲坐在他脚边。   玄鳞的眼神一直紧盯着门口,说出来的话语冷漠至极:“这只孔雀是想要我的血。”   陈述的语气。   李青辞急切解释:“是,但是我没有答应,我不可能让他伤害你。”   玄鳞嗤了一声。   李青辞愣住了。   他为了不伤害玄鳞,划了自己的手臂,把血给孔雀,可到头来,玄鳞还是割破了自己的手,给他涂抹伤口。   那他做这些有意义吗?   最终还是伤害了玄鳞。   门外的叫喊声一直在持续,听起来那么急切慌张。   玄鳞问他:“你现在要怎么做?”   李青辞没有开口说话,他现在脑袋一片混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伤害自己,就是在伤害玄鳞。   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薛九陵死,这对孔雀来说太残忍了。   李青辞脸上的无措和仓皇太过明显,眼神一直在玄鳞和门口之间来回转换。   他流了一些血还能补回来,还有命在,可是薛九陵没有这些血就会死。   “青辞,求求你了,再给我一点血吧。”   李青辞闭了闭眼,他从地上站起来,向玄鳞保证:“家里有很多伤药,都很有用的,我现在能买到很多珍稀的补气益血的药材,很快能补回来的。”   玄鳞没有说话,李青辞身上有多少他的血,他一清二楚。   如果再放一些血,那只孔雀说还是不够呢,那李青辞怎么办?   把身上的血全放干?   如果放干还是不够呢,那只孔雀会怎么办?   孔雀知道他在这里,不会把主意打在他身上吗?   他讨厌凡人,但是更警惕妖,妖之间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的心思,都是更直接、更纯粹的暴力掠夺。   如果那只孔雀迟迟得不到回应,被逼急了直接冲进来,看到他被锁在这里,会对他做什么呢?   他现在法力全失,毫无倚仗,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青辞,你到底在哪,说句话呀?”声音越来越逼近。   李青辞怕孔雀急坏了真砸墙,立刻扬声道:“我马上就出去,你等我一会儿。”   转过头,他朝玄鳞急急道:“我很快就回来,我有分寸,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玄鳞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将里头的茶水泼在地上,划开自己的手,挤了一些血进去。   他把盛着血的茶杯搁在桌上,转身走向床边。   李青辞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头晕目眩,脚都站不稳了,可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血已经放出来了,他说什么也于事无补,现在只能把血拿出去给孔雀,让他救人。   李青辞狠狠攥了攥手,没再拖延,他拿着茶杯出去。   玄鳞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   李青辞是真的喜欢他,他也是真心疼爱李青辞。   他不想恶意揣测李青辞的心思,可能那只孔雀真的需要血救人,李青辞也是为了帮朋友,而不是一人一妖合伙唱了一场双簧,只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把血拿出来。   玄鳞突然感觉很累,他不想让自己陷在这种情绪里。   当其他妖的气息,踏足他的领地时,终于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兽性和妖性。   这些时日,玄鳞一直沉溺在这场情爱里,如今他开始清醒。   他清晰地意识到,李青辞是人,有人的贪婪和自私。   李青辞明知道他不喜欢被锁住,知道他生气,可李青辞只是嘴上说错了,丝毫不改。   李青辞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对他。   凡人都爱喜新厌旧,如果有一天李青辞厌倦了他,那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呢?   玄鳞看着自己脚上的锁链,彻底清醒过来,他费尽千辛万苦,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终于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怎么能把自己的性命系在一个凡人的良心上。   人的心是最瞬息万变的。   ……   不过几息间,李青辞把血给了孔雀,立刻折返回去。   玄鳞坐在床尾,神色平淡,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李青辞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前跪下,额头抵着他的膝盖:“对不起。”   玄鳞语气平常:“那只孔雀如果进来,我现在被锁住,我不是他的对手。”   李青辞立刻道:“不会的,这间房子里有阵法,孔雀进不来的,而且就算他进来,他也不会伤害你,孔雀从小是一个道士养大的,他从来不杀生。”   妖的本性就是掠夺杀戮,当一只妖被逼到绝境,他还能保持平常的冷静吗?   玄鳞笑了笑:“行,我知道了,别跪在地上了,起来吧。”   李青辞爬起来,坐在玄鳞腿上,伸手搂他的脖子。   玄鳞松松圈着怀里的人:“别黏了,收拾收拾睡吧,天已经很黑了。”   “好,我知道了。”李青辞亲了亲他的下巴,起身去收拾。   这件事被揭过,一切如常。   天气越来越热。   这天。   李青辞休沐,睡到天光大亮才起。   玄鳞摸着他的脑袋:“你今天有空,带我出去晒晒太阳吧,我都许久没见过太阳了。”   李青辞内心纠结片刻,很快就开口答应:“好,你等我想想办法,过两天就带你出去晒太阳。”   “行,不着急。”   玄鳞说不着急,但李青辞哪可能真不急。   这是玄鳞第一次跟他说要出去,再怎么也要满足他。   李青辞告假三天,一切准备妥当后,次日天刚亮,他就起床。   他没用手拿着锁链,而是将锁链的另一头套在自己脚腕上,他仰头看着玄鳞笑:“好啦,我们出去晒太阳吧,这个时候能看到日出。”   玄鳞拍了下他的脑袋,抬脚朝外走。   这副锁链对李青辞来说过于沉重,他走得很慢,双脚使劲儿地往前抬,才能挪一步。   玄鳞叹了口气,掐在他腋下,把人抱在身上。   两人走到门口的水车处,李青辞指着地上的躺椅说:“这是我根据你之前躺的水的形状,让人做出来的摇椅,你试试,晃起来很舒服的。”   玄鳞挑了下眉:“行,我试试。”   他躺在摇椅上,面朝东方,太阳即将喷薄而出。   李青辞蹲在他腿边,慢慢晃着椅子。   暗金色的眼睛落在李青辞带着笑意的眉眼上。   一双大手掐着他的腰,把人拖了上来。   李青辞安心地窝在玄鳞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跟他紧紧贴着脸。   背上落下不轻不重的拍打,昨晚上李青辞就惦记这个事情,睡得不好,如今两人安稳地躺在这里晒太阳,李青辞的困意很快涌了上来。   清晨凉风习习,水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带来一阵阵清爽的水汽,刚升起的太阳,洒下温和的光辉。   渐渐,日头越来越强烈,阳光明烈刺眼。   李青辞寻了一把厚实的大伞,撑在自己头上:“玄鳞,你真的不嫌晒吗?要我给你打伞吗?”   “啰嗦,不用。”   “哦,好吧。”   李青辞将大伞夹在脖子上,拿着刀,砍手里的椰子,刚砍没几下,玄鳞就睁开眼看他:“你这弄什么呢?那个刀就不是你这样拿的。”   李青辞擦了擦手心的汗,手里换了个姿势:“这个是昨日从水路运过来的椰子,听说里头的汁水很好喝,想让你尝尝。”   玄鳞朝他伸手:“给我。”   李青辞递过去,告诉他怎么弄。   也就三五下的功夫,李青辞惊叹道:“玄鳞,你好厉害呀!你这双手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巧!”   玄鳞哼了一声,没说话。   李青辞拿起一旁的芦管插进开口里:“喝吧,我一早在冰里湃着。”   玄鳞捧着东西打量:“也不知道你从哪弄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   李青辞笑了笑:“这种在很南边的地方才有,你之前可能没去过,这里是京城,全国各地都要向宫里敬献,好多地方都走水路,所以他们给我也捎了一份。”   玄鳞试探地吸了一口:“还凑合。”   李青辞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再给你拿,还有四个在冰水里湃着。”   玄鳞一口气儿喝了四个椰子,在喝第五个的时候,瞥见李青辞红扑扑的小脸,额头亮晶晶的,沁了一层汗。   “你怎么不喝?”   李青辞摇头:“我不爱喝。”   这种东西很难得,他也只得了十三个,真敞开了喝,还不够玄鳞一顿喝的。   脑袋被扇了一巴掌,李青辞抬头去看。   玄鳞扯着他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腿上,吸了一口椰汁哺给他。   唇齿被堵住,喉结被按了一下,李青辞只能咽下。   玄鳞舔了下他的嘴唇:“这下不用听说了,好喝吗?”   李青辞诚实道:“你喂我的好喝,要是让我自己喝,我不太喜欢。”   玄鳞用手指拨动了一下他的嘴唇,继续喂他。   两人晒了一天的太阳,直到天色彻底黑下去。   玄鳞从躺椅上起来,抱着青辞朝屋里去。   天气越来越炎热,屋里一刻都离不了冰。   李青辞盘着腿,坐在床边剥荔枝:“玄鳞,一会儿你要去湖里泡水吗,我提前收拾一下。”   玄鳞道:“不去了,热,那池子水太浅了。”   “那等过些时日,我让人再挖深湖底。”李青辞扔掉手里的荔枝壳,努嘴埋怨,“最近这天气怎么回事呀?又闷又热,有时候简直要上不来气了。”   玄鳞随意嗯了一声:“因为该下雨了。”   李青辞哦了一声,端着剥好的一盆荔枝,挪到他身边。   玄鳞躺在地上的竹席上,吃着喂在嘴边的荔枝。   李青辞低头看他:“好吃吗?我刚刚尝了一个,很甜,不怎么酸,对了,你记得把核儿吐出来。”   玄鳞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傻子。”   李青辞笑了起来,手搁在他嘴边。   玄鳞微微偏头,张嘴把核儿吐在他手里。   李青辞继续喂他,忽然被拦腰一摁,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玄鳞抱着人:“你自己吃吧,甜得发齁。”   李青辞哦了一声,斜躺在他身上,捻着荔枝慢慢吃着。   晚间。   玄鳞搂着怀里的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最后在破晓时,眷恋地亲在他嘴唇上。   闭眼复又睁开,暗金色眼睛里的温情被冰冷和决绝取代。   李青辞睡了个好觉,一睁眼,只觉神清气爽,手指搓着玄鳞的袖子,用脑袋拱他的脖子。   玄鳞搂着他的腰,低声道:“小崽儿,我想坐船去城外的河上漂一会儿。”   李青辞一口答应:“好,你等我一下,我去调船。”   玄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抬手搭在眼睛上。   片刻后。   玄鳞抱着人踏上湖里的画舫。   船头四角亭玲珑剔透,飞檐翘角如展翅的灵鸟,船柱上的祥云纹路层叠流转,垂落的纱幔随风轻舞,彩绘花窗透出斑驳光影,与雕花栏杆的繁复纹样遥相呼应。   船尾弧线高高扬起,似一弯新月划破水天,画舫足够精美,但是船身偏小。   李青辞站在船头划桨:“委屈你了,弄太大的船,我自己一个人划不动。”   玄鳞伸了伸腿:“还凑合,腿能伸直,比马车长了不少。”   李青辞回头冲着他笑:“家里的月湖连通城里的水渠可以直达城外,正好借点风,过一会儿咱们就能出城了。”   玄鳞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船桨,一下子滑出去老远。   李青辞甩了甩酸软的手,偎在玄鳞身边给他捏腿。   “行了,让你那俩爪子歇会吧。”玄鳞把人搂在怀里箍住。   李青辞看着顺风而下的画舫,忧心道:“这能划出去多远呀?我怕回来不好划。”   玄鳞现在没有法力,他们两个人脚上都有锁链,也不好走路。   玄鳞语气淡然:“老实呆着,少操不该操的心。”   李青辞哦了一声,安心窝在他怀里。   太阳迟迟没有出来,河面刮起了风,咔嚓咔嚓的闪电亮在天际,耳畔响着轰隆的雷声,头发衣服乱飞,李青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玄鳞,我们进船舱里吧,要下雨了。”李青辞整个人被玄鳞扣在怀里,两条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力道大到李青辞都觉出疼了。   “玄鳞,你干嘛呀?都抱疼我了。”   玄鳞没有回应,紧紧抱着他,嘴唇贴在他的鬓角上。   李青辞意识到了不对,他死死搂紧手臂,整个人慌张到极致,缠在玄鳞身上,嗓子紧到几乎发不出声音:“别……别…走……”   轰鸣的雷声淹没了他的哀求。   怀抱渐松,李青辞开始疯狂地哭喊,死死搂着玄鳞的脖子。   在他的哀求声中响起了哗啦啦的雨声。   玄鳞摸了下他心口的逆鳞,搂着他纵身一跃,跳进水里。   没有了阵法的禁锢和紫气的压制,再加上雷雨天气。   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   玄鳞强行化作原形,直接撑爆了锁链。   李青辞浸没在水中,视线浑浊不清,双手无助地张开摸索,他看不见玄鳞,也摸不到玄鳞。   整个人如一片无根飘苹,随着黑蛟掀起的巨浪,颠荡在水里。   “玄鳞!玄鳞!”李青辞歇斯底里地哭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走。”   一声声喊叫几乎要把嗓子喊破泣血。   一只大掌捂住了他的嘴,玄鳞搂着他将人带出水面。   磅礴大雨,倾盆而下,李青辞身上却没有沾湿一滴水。   他被一股轻柔的力道送到岸边。   李青辞拼命挣扎:“玄鳞!玄鳞!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求求你了,别不要我!!别丢掉我!!”   隔着雨幕,玄鳞浮在水面上,沉沉目光落在岸边的人影上。   李青辞不管不顾,爬起来就往水里跳,拼命摆动手臂,朝水中间的人游过去。   一股浮力将他往上托,顷刻间,人又回到了岸上。   李青辞手脚拼命挣扎,用力扑腾,可是毫无用处,他被禁锢在岸边寸进不得。   忽然,那股禁锢的力道消失了,恍惚中,他看到一抹黑色的残影,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扫过了他的小腿。   李青辞站不稳,摔了个屁股墩。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好了,咱俩两清了。”   这条蛟被锁了这么久,他的报复就是让李青辞摔了一下。   尾巴快速撤回水中,水面上的身影也沉入水里,眨眼睛消失不见。   “玄鳞!”   李青辞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哭喊,他跪在岸边朝水里爬,却在下一瞬失去了意识。   李青辞整个人软软倒下,一股微风托着他,将他送到画舫里,画舫逆风而行,平稳地朝前驶去。   玄鳞彻底化为原形,在水中畅游,然后腾空而起,跃入云层之中。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锁链束缚,体内澎湃着汹涌的灵力。   他浮在云中,视线落在远方,突然心下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腿上的锁链没有了,可是好像还有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在他身上。   玄鳞回望一眼,摒弃纷杂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往前飞,随意寻了一处沉睡。   等醒来,或许什么都好了。   ……   寒风呼啸,天空落着鹅毛大雪,李青辞跪在树下,朝孔雀磕头:“求你了,孔雀,你帮帮我吧。”   孔雀烦躁地转圈儿,大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条蛟已经走了,你换一个人喜欢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   李青辞抬头直视他:“如果这么轻易能换,你为什么一直追着薛陵的转世?”   孔雀愣了愣,上前把他薅起来,拎着他往屋里走。   “我可以换一种方法帮你,在你的灵魂上打下烙印,到时候让那条蛟去找你的转世。”   李青辞道:“我的转世还会叫李青辞吗?跟我现在长得一模一样吗?我的父亲是李贞泽,母亲是陈玉香吗?我会有陈静婉、韩水谚、孔雀这样的朋友吗?我会有这一辈子的记忆吗?”   孔雀沉默了。   李青辞道:“那不是我,我不要转世,我只要这一辈子,我也只有这一辈子。”   他绝对不会让玄鳞重蹈覆辙,孔雀真得活得太苦了,明明容貌那么年轻,却有一双沧桑的眼睛,即使他脸上总带着笑意,却遮不住眼底的哀伤。   虚耗生命去追逐一个早就死去的人,他怎么舍得让玄鳞过那种生活。   孔雀垮下肩膀,沉默良久,他低着头说:“这是禁术,你会遭反噬,具体遭到什么反噬我也不知道,但最后的结果是你肯定会魂飞魄散。”   李青辞笑了:“没关系,不重要,我活这一辈子就可以了。”   孔雀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皮相,一旦施了禁术,你的寿命会缩短很多。”   李青辞道:“那我能怎么办呢?我是凡人,我会衰老,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玄鳞这次这么生我的气,一定会等很久才来找我。”   “到时候,我如果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脸上沟壑丛生、身形佝偻的老人,我该怎么面对他?”   他不能再变老了。   李青辞抬手掩面,手不停地颤:“玄鳞回来找我,让他看到我那个样子,他又该怎么办?”   他没办法让玄鳞早点回来找他,他能做的就是在原地等待。   孔雀皱着眉,一点不赞同:“你竟然把那条蛟用链子拴起来,你都这么对他了,他怎么还会回来找你,你别再惦记他了,算了吧。”   李青辞摇头:“他会回来找我的。”   他能感觉出来,玄鳞是真的很疼爱他,即使他在玄鳞心口捅了一下,把他锁起来一年多,玄鳞最后对他的报复,也只是让他摔了一下屁股墩。   孔雀叹了口气,凑到他脸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非要这么做,确定不改了?”   李青辞笑着说:“我确定。”   孔雀一族有操控轮回的秘术,这也是为什么孔雀能一次又一次找到薛陵的转世。   这个禁术是以寿命和灵魂为代价,将灵魂和肉身停留在某一个轮回的某个时刻里,等禁术散去,肉身和灵魂会彻底湮灭,再不入轮回。   孔雀抓着自己头上窜出来的羽毛,烦躁地开口:“这个禁术我没有用过,我不确定能让你维持多久,我也不知道你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但之前我族里有一个老东西用过,承担禁术的那个人被天雷劈成了灰。” 第71章   李青辞不担忧自己的下场,只问:“到底能维持多久?”   孔雀不确定道:“一二十年?三四十年?我也说不好。”   李青辞无奈苦笑:“到底是多久啊?就算是相差一年,对我来说,也差别很大。”   孔雀揪着自己头上的羽毛:“你等等,你等我算一算,我算一算。”   片刻后。   他摆手道:“你先回去吧,这一时半会儿我也算不好,等我弄好了去找你。”   李青辞跪在地上谢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要消耗很多法力,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弥补你的。”   孔雀把他从地上薅起来:“算了,反正薛九陵也死了,薛陵的气息我都感受不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十世的转世,正好我也快死了,就帮你一把吧。”   李青辞被这一连串的话惊得心神不定:“薛九陵什么时候死的?”   孔雀低声道:“有一阵子了,人我都已经埋在土里了,我用那条蛟的血救回了他,等他醒来后,听见我喊他薛九陵就开始疯狂喊叫,然后他趁我不注意,拿刀抹了脖子,很快就死了,我没有时间救他。”   李青辞恍惚起来:“那你怎么回事?怎么就要死了呢?你还能活多久?”   孔雀想了想,叹气道:“说不好,可能四五十年,可能六七十年,反正活不长了。”   李青辞听完,心中复杂不已,就算只活五十年,他也是赶在孔雀前头先死。   刚才那股浓重的悲伤被冲淡不少。   他呆滞地看着孔雀:“我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吗?”   孔雀道:“到时候再说吧,我先算算你能活多久。”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臂,恳求道:“你快点算,我的时间耗不起了。”   孔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想办法让你多活一点。”   李青辞心有惶然,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回家等着。   一连等了三个多月,杳无音讯,孔雀还没来找他,家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冬去春来。   白昼越来越长,已过酉时,阳光还很炽热,李青辞待在衙署未走。   桌上摆着两本册子,共罗列了大雍朝二百条河流,且详细记载其情况。   左侧河流,碧波荡漾,清冽可鉴,饮之甘甜。   右侧则是常年有水患的河流,其中有十一条河流,每隔两三年就要发生一次水患,其水浑浊、多泥沙,人畜均无法饮用。   这是李青辞在公务之余,耗时三年整理出来的讯息。   再过几日,吏部就要确定拔擢官员名单。   李青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留在京城,二是外放地方。   京畿就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河堤监管、修建等诸事,欺上瞒下、偷工减料的事情不多,且做得极有分寸,京城那些大人物都不是傻子,万一河堤没修好,淹了皇城,到时候全都要倒大霉,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但是地方上不一样,监管不到位,各方势力繁杂,都想在工程建造中捞取油水,修河堤能捞一笔,等河流决堤,发了水灾,赈灾时又能捞一笔。   李青辞想外放到地方上去。   外放的地方同样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清水,二是浊水。   李青辞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官服。   犹豫良久,他将记载清水的册子压在了底下。   ……   等到第五个月时,孔雀终于来找他了。   李青辞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孔雀将他搁在阵法中间:“为了帮你这个忙,我尾巴上的毛都快薅秃了。”   李青辞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你受累了。”   孔雀摆手:“咱俩不是朋友吗,为朋友两肋插刀,对吧?这个词是这么说的吧?”   李青辞点头:“是。”   孔雀右手结印,手掌压在他头顶,神色凝重起来:“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准确能活多久,只能算个大概,你的寿命最多维持一个甲子。”   李青辞马上就要三十六岁了,一个甲子,那他差不多还能活二十五年。   也足够了。   如果能等到玄鳞,就和他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等不到就算了,能维持这个年纪一直活到六十岁,他也不亏。   到时候玄鳞回来找他,只能看见一个坟包,那他在玄鳞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小崽子。   玄鳞说了,就算他死了,只会难过一会儿。   那也没什么好挂忧的。   李青辞朝孔雀开口:“好,开始吧。”   孔雀缓缓催动法术:“事先跟你说好,这个法术很疼,我没有办法帮你缓解,你只能自己咬牙扛着。”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好,我知道了。”   ……   深夜,后院里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喊叫,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   李青辞痛苦地在地上扭曲,手指的皮肉磨破,鲜血淋漓,几乎露出骨头。   太疼了!!!   真得太疼了!!!!!   浑身上下像是被极细的蛛丝一遍遍切割,皮肉迸开,血肉模糊,然后再愈合,再重新划烂。   这只是身体的疼,还有灵魂上的痛苦,痛到极致,却只能清醒着承受。   孔雀别开眼,给李青辞布下一个结界。   这种惨状他一眼都看不下去。   凄厉的喊叫逐渐暗哑,鲜红的血液流成一道道小溪,随着时间的推移凝固,变成黑褐色。   孔雀坐在树上,太阳第四次升起时,他打开门走进屋里,将地上血淋淋的人扶起来。   “青辞,好了,你熬过去了。”   ……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流过。   时值初夏,清澈的小溪淙淙流着,瀑布飞溅,带起一阵凉爽的水汽。   碧绿的潭水中,一双暗金色的巨大眼眸缓缓掀开。   玄鳞从沉睡中醒来,抬眼看着头顶的天光,缓了几息,他下意识想往一个地方去。   摆动的身躯却硬生生停滞在半道,随后缓缓下落,重新沉入水中。   玄鳞内心一片空茫,怔怔看着上方的天空。   不知过去多久。   玄鳞摆动尾巴,破水而出。   他立在岸边,环顾四周,才恍然发现,这里原来是他第一次见李青辞的地方。   玄鳞突然觉得很丧气,一觉醒来,原来没有什么不同,他心里还是惦记那个没良心的小崽子。   以往他每次睡醒,都会立刻去找小崽子,但现在……   玄鳞看着眼前熟悉的小潭,心里越想越气,他怎么就放不下那个没心肝的人。   站在潭边矗立许久,玄鳞仍旧想不到自己要去哪。   江河湖海众多,天际广阔,好像都没有他想去的地方。   他一脚踢碎一块大石头,沉着脸,漫无目的地往山下走。   鼻翼翕动,玄鳞突然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他寻着气味望过去,就见一个小姑娘在挖野菜。   玄鳞拧眉思索,除了李青辞,他不记得其他人的脸,跟其他的人也没有过交集。   这个小姑娘的脸对他来说很陌生,她的气息他明明是第一次嗅到,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小姑娘感到熟悉呢?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挎着篮子,跑到河边呼喊:“爹!该回家了,太阳快下山了。”   一个身形精壮的男人拎着一篓子鱼走到岸边,他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篮子,两人一起朝山下走。   男人道:“快走快走,你奶奶还在山脚等着呢。”   玄鳞看着那个男人,心里愈发疑惑,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他更加熟悉了,他是真的在哪里嗅到过。   他缀在这两人身后。   到了山脚,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蹙着眉,大声指责:“元宝!你怎么不穿鞋?山上净小石子儿,扎到脚怎么办?”   男人听完,立刻把手上的草鞋套在脚上。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到妇人身边:“奶奶,我今天挖到好多野菜,回去你给我蒸菜团子吃。”   妇人抬高手,摸着自己孙女的脑袋,笑道:“瞧瞧我孙女,真能干,长得又高又漂亮!”   小姑娘笑嘻嘻的,搂着她一条胳膊:“嘿嘿!奶奶,我现在比你高了!”   玄鳞的眼神一直落在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身上,他认真嗅了嗅,脑中的迷雾在一瞬间破开。   她是小崽子的朋友,是那个叫静婉的小姑娘。   这个男人是当初她肚子里那个崽子。   麻花辫小姑娘是这个男人的孩子。   那个叫静婉的小姑娘,现在满头白发,脸上很多褶皱。   他虽然记不清静婉的脸,但他觉得静婉的样子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旁边麻花辫小姑娘的样子。   他记得静婉和小崽子是一样大的,那小崽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玄鳞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祖孙三人走远。   陈静婉哎哟一声:“不行了,走慢点,奶奶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步子了。”   老了。   老了……   玄鳞知道老了是什么意思。   那他的小崽子也老了吗?   玄鳞瞬间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李青辞在他心口捅了一下,还把他锁了起来,他只是给了李青辞一巴掌,让他摔了下屁股墩,这怎么能行,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玄鳞不再迷茫,他调转方向,当即掐诀要往京城去,他要抓住李青辞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掐诀的手一直在抖,玄鳞深深喘着粗气,慌乱到脚步都不稳了。   恍惚中,他好像嗅到了小崽子的气味儿。   一阵风朝他吹过来,玄鳞仔细嗅着。   不是错觉,他真的嗅到了小崽子的气味。   他循着气味,来到一座房子前,入目就是一颗熟悉的树。   他曾经给小崽子摘过这种树上的果子。   眼前这棵树是小崽子栽的,他记得他走的时候,这棵树还没有小崽子的胳膊粗。   现在……   玄鳞抬眼望去,这棵树比两个小崽子加一起都粗。   脚下的路程被一步步缩短,那股熟悉到几乎刻在心里的气味越来越浓郁。   玄鳞来到房门前,颤着手撩开帘子。   满屋子全是小崽子的气味儿,可是他睃巡一圈,都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屋里摆放着一口棺材。   玄鳞知道棺材是干什么用的,那是凡人装死人用的。   一股浓郁的熟悉气息从棺材里散发出来。   玄鳞突然腿软,几乎要站不稳了,他心里很害怕,他第一次这么害怕,以前打架快死的时候都没这么怕过。   他忍着惊惧的心神,一步步走过去。   棺材露了一掌宽的缝,他透过缝隙,看到李青辞躺在棺材里。   双眼紧闭,面容苍白。   玄鳞愣住了,他缓缓探出手,哆哆嗦嗦地去碰李青辞的脖颈。   细微的跳动震在他指腹。   玄鳞一下子瘫软下来,像被打碎脊骨一样,他跌坐在棺材旁大口喘气。   颤抖到几乎痉挛的手掌按在棺材上,玄鳞突然很愤怒,他站起来,一把掀开棺材盖儿。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揪起李青辞的衣领,把人从棺材里拽起来,暴怒大吼:“李青辞!你脑子有病吗!你一个活人为什么要睡在死人待的棺材里!”   这么大的动静,李青辞却依旧沉睡。   玄鳞满心慌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无措地喊他:“……小崽儿,小崽儿!你怎么了?你说句话,你明明还活着的。”   玄鳞手掌按在他心口,迫切地感受他的心跳:“小崽儿乖,先别睡了,你别睡了,跟我说话,你跟我说话!”   这时,紧闭的眼帘颤了颤,李青辞缓缓张开了眼睛。   玄鳞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的人,双臂颤抖得几乎抱不住人了。   李青辞眼睛凝神的一瞬间,翘起嘴角笑了起来:“玄鳞,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呀!”   玄鳞看着他满头的黑发,跟上次离开时一模一样的脸,他内心没有欣喜,只有恐慌:“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的样子没有变?”   李青辞刚睡醒,脑子还很迟钝,他眨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玄鳞。   玄鳞的手在他脸上用力地摩挲:“我刚才见到了那个小姑娘静婉,她的头发几乎都是白的,脸上有很多细纹,她说她老了,老了就是快要死了,你们俩不是一样大吗?为什么你没有变?”   玄鳞嗓音颤抖起来:“为什么我在你身上嗅到了死气,小崽儿,你要死了吗?”   李青辞看着红了眼圈的男人,心里也难过起来。   玄鳞回来得太晚了,而他的时间太短了。   他快要死了。   孔雀说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玄鳞用脸紧紧贴着李青辞的脸蛋,可是却觉不出温暖,小崽子的脸比他还要凉。   “小崽儿,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那个静婉还好好活着,为什么你就要死了?”   “你太不听话了,太不乖,我还没教训你,你怎么能死!!!”   这是玄鳞第一次在李青辞面前露出脆弱,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李青辞这才发觉他以往对玄鳞有多残忍,当自己心爱的人,痛苦地在自己面前哭,而自己无能为力时,那种心情有多难过。   李青辞慢慢抬起手,玄鳞给他擦了那么多次眼泪,这是他第一次给玄鳞擦眼泪。   “好啦,别哭了,人都会死的,我只是寿命到了。”   玄鳞死死咬着牙,把脸埋在李青辞的脖颈里。   李青辞抱着他,在他背后慢慢顺着:“我还能再活一阵子,应该还有两三个月才死,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陪着我,好不好?”   死。   小崽子会死。   这个认知冲击着玄鳞的意识,让他陷入一种绝望的恐慌里。   他还很年轻,还有很漫长的生命,他的小崽子怎么会这么早就死?   那他以后怎么办?   他不仅是一条失去逆鳞的蛟,还是一条失去了雌兽的蛟。   “不行!你不能死!”玄鳞死死搂着李青辞的腰,把人往怀里勒,“我还活着呢,你现在不能死。”   李青辞沉默着,没有说话。   玄鳞猛地扳过他的脸,看着他逼问:“说!你都做了什么?再敢骗我,我活活掐死你!”   李青辞笑了笑,歪头蹭他的手:“就会这样吓我,你才舍不得掐死我。”   玄鳞红着眼圈看他。   李青辞脸上的笑意僵住,他低下头,抿了抿嘴,思索良久,仍是隐瞒了。   “我的官越做越大,又有花不完的钱,我不想变老,想一直年轻,就找道士给我炼丹药,现在丹药的药效过了,我的寿命也到了。”   玄鳞搂着他不说话。   心里又气又恼,小崽子又骗他。   李青辞面上轻松,语气说得随意:“死就死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谁都有死的那一天。”   其实他心里满是不甘和遗憾,他这一辈子和玄鳞过日子的时间太短了。   他金榜题名、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时候,玄鳞不在他身边。   他被妖拖下水,沉在河水里差点淹死的时候,玄鳞也不在他身边。   玄鳞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日子总是安稳的、平淡的,没有波折。   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惜这些时光太过短暂。   他看着眼前这张依旧年轻的脸庞,早些年心里的那点怨恨散了个干净。   他能和这么好的一条蛟过那么开心的日子,等待还是很值得的,短点就短点吧,也是应该的。   不能天下的便宜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李青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果然,我还是等到了。”   玄鳞从胸口的鳞片里掏出一缕白发:“你是为了等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对?你不想让我看见你老的样子。”   李青辞沉默了,眼神落在那缕白发上,那是玄鳞从他头上拔下来的,没想到一直攒着。   玄鳞握紧头发:“我拔你头发的时候,你是不是知道?后来我没在你头上见到过白发,我把你翻过来,想给你抚平眼角的细纹,可你睡觉的时候脸总是埋在我脖子里,我一动你,你就哼唧着不让碰。”   李青辞满心无奈,他不想让玄鳞知道凡人有多脆弱、寿命有多短,不想让玄鳞面对生离死别,他想让玄鳞轻松随意地活着,可玄鳞还是因为他伤心了。   玄鳞捧着他的脸,近乎哀求地看着他:“小崽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才能想办法救你。”   李青辞摇头:“你救不了我,这是我的命,寿数天定,谁也改不了。”   玄鳞垂着头沉默。   李青辞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脸:“好啦,笑一笑吧,剩下的日子我想开开心心地活着,我不想难过,也不想你难过。”   玄鳞抱着他起来:“那个棺材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睡在那里面?”   李青辞道:“那是孔雀给我找的,让我安魂用的,我睡在那里面能活得久一点,不过,现在效用也不大了。”   他在这个棺材里已经睡了十来年了,躺在里面时,人很木楞,睡醒后要很久才能缓过神,如今都快死了,他不想睡了。 第72章   李青辞拍着玄鳞的肩膀:“放我下来吧,我去收拾,晚上咱俩一块睡床。”   玄鳞抱着他不松。   窗外夕阳欲坠,光线昏黄起来。   玄鳞将人搁在榻上,操控着水流,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清洗一遍,棺材的阴沉气息渐渐散去,可是那股浓郁的死气一如既往,没有半分消散。   “头发乱糟糟的。”玄鳞把李青辞搁在腿上,用手给他梳头发。   李青辞道:“睡觉睡乱的,我现在自己在家,也不想束发了。”   早些年,过了四十五岁,为了掩饰自己容貌的异样,他要一直梳妆掩盖,十几年如一日,如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了。   玄鳞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发问:“怎么回这个家了?”   李青辞道:“两年前我就辞官了,京城里人太多了,这里清静。”   玄鳞怔了怔,手指一顿,这么快呀,小崽子竟然已经辞官了。   他继续梳理李青辞的头发:“饿不饿,等会我给你弄吃的?”   李青辞坦然道:“有一点饿了。”   “好,这就去给你找吃的。”玄鳞从心口的鳞片处掏出一根红绸布条。   拿出来时才发现,曾经鲜红的布条如今褪色暗淡。   李青辞余光瞥到了那根布条,那是他们成婚时,他绑在玄鳞麻花辫上的。   褪色的布条就像李青辞即将逝去的生命。   玄鳞手抖了一下,他塞回黯淡的红绸,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截儿绑住李青辞的头发。   “好了,你现在又是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崽儿。”玄鳞很想显得若无其事一点,可是他的尾音却忍不住带出一丝颤抖。   他双臂圈住李青辞的肩膀,额头抵在他发顶。   李青辞忽然后悔了。   他不应该回来这里等玄鳞,而是应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让玄鳞找不到他。   他怎么能让玄鳞眼睁睁看着他死呢。   玄鳞这么疼爱他,他死了,玄鳞可能不会只难过一会儿,会难过很多会儿。   两人身上都流露出浓重的悲伤。   玄鳞率先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他亲了亲李青辞的额角:“乖,没事的,走,我带你去弄好吃的。”   李青辞笑了笑:“好。”   他伸直腿,打算下来走路,不料被玄鳞抱住了。   玄鳞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搂住他的腰:“窝好。”   李青辞弯着腰背,搂住玄鳞的脖子,脑袋搭在他肩上。   玄鳞抱着人一边朝山上走,一边释放大量妖气。   没一会儿,一只游隼扑腾着翅膀,迅速朝玄鳞飞过来。   玄鳞眯起鎏金色的眼睛,眼神一凛,朝那只游隼看去。   游隼眼睛失神片刻,随即扇动翅膀,飞速朝京城飞去。   此时,天边夕阳已尽,两人又一次坐在水潭边。   李青辞辞环顾一周,隔了四十年,他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水潭没什么变化,身边的黑色身影也没变化。   只有他变了。   玄鳞一边搂着李青辞,一边给鹌鹑上刷蜂蜜:“这个水潭好小,我盘在里边睡了一觉,醒来觉得身上哪哪都憋屈。”   李青辞听完愣住了,他扭过头去看玄鳞:“你这一次是在这里睡的觉吗?”   玄鳞避开他的视线,似有些不太情愿地低嗯一声。   李青辞不由得苦笑。   这二十多年,他着人打听过一些清澈大江附近的消息,希望能得到玄鳞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他回到这个家里已经有一年半了,却一次也没来过山上,他不想重游故地,把自己搞得伤感难过。   没想到玄鳞居然会睡在这个水潭里。   “怎么了这是?”玄鳞腾出手,两只手都抱着李青辞轻轻拍着,语气慌乱,“好好的,哭什么?”   那股闷在心底许久的思念,终于开始发酵迸发,李青辞如梦初醒似的,迟钝地感受到那股清冽的气味,干涸的心泉在一瞬间丰盈满溢。   他埋在玄鳞肩上嚎啕大哭,委屈地哭诉:“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好想你呀,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呀,我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你了!”   “对不起,我不该锁你,你原谅我吧,玄鳞你原谅我吧!”   玄鳞垂着眼皮,默默给他擦眼泪。   他上次离开的时候,跟李青辞说两清了。   他是真的要打算跟李青辞两清,再也不去见他。   李青辞即使挨了他一巴掌,依旧倔强地看着他,说不后悔。   他不想自己要时时刻刻防备身边躺着的人,他怕自己抱着小崽子满心欢喜的时候,心口再被捅一下,再被锁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他不想自己整天活在猜忌里。   可是当他醒来时才发现,他当初漫无目的寻找的地方竟然是这个水潭。   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小崽子,他醒过来的一刹那,下意识就想去找李青辞。   他担心小崽子吃不好睡不好,身上的肉又少了,担心他路走多了腿酸没有人抱,担心他天黑了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人接,担心他冬天冻着,夏天热着。   当他透过棺材的缝隙,再次看到李青辞的脸时,他忽然发觉,他身上的锁链其实一直都没有解开。   而且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有一根无形的锁链早就套在了他身上,并且这根锁链,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解开了。   这根锁链叫李青辞。   他一想到李青辞会死,身体会变凉,嘴巴不会再说话,亮晶晶的眼睛不会再睁开巴巴地看着他,尸体会在土里慢慢腐烂。   他心疼得简直要碎了。   玄鳞紧紧搂着李青辞,满腔悲愤:“我不原谅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不原谅你!你现在还在锁着我!!我根本就挣脱不开!!!我永远都挣脱不开了!!!”   李青辞愣了愣,然后沉默起来。   许久之后,他垂着眼,说了一句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有用吗?很值钱吗?就是一句废话!”玄鳞狠狠抹了把脸,拿下烤好的鹌鹑,撕掉腿上的肉,喂到李青辞嘴边,“吃!”   李青辞张嘴慢慢嚼着。   “大口吃!”   缓缓蠕动的腮帮子快速鼓囊起来。   “慢点嚼,来,张嘴,喝口汤。”   “唔……好……”   等把人喂饱后,玄鳞抱着李青辞往山下走。   头顶的月光照亮两人前行的路。   李青辞扯着玄鳞的头发:“放我下来吧,吃得好撑,我想自己走会儿。”   玄鳞脚步顿住,李青辞双脚触地,站在地上。   他刚伸出手就被牵住了,手掌被紧紧包裹住。   玄鳞拢着凉润的小手,心绪莫名。   小崽子不热了,是因为快死了吗?   黝黑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不那么亮晶晶了,眉眼间萦绕着一股疲态,但是眼里的笑意还是和以前一样,巴巴地望着他看。   玄鳞用鼻尖蹭了蹭李青辞的脸蛋,握紧他的手,慢慢朝山下去。   ……   晚间。   玄鳞给李青辞洗完澡,烘干他的头发和身上的水渍,抱着人往屋里走。   李青辞除了刚开始的僵硬和不适应,很快就坦然起来。   两人搂抱着躺在床上,玄鳞问:“身上这么凉,要不要盖被子?”   李青辞摇头:“现在是夏天,而且我也不冷,只是身体凉而已。”   这是那个禁术的反噬。   玄鳞在他身上摸了摸,又把人搂紧一些,手掌抵在他后背,源源不断的热意烘着李青辞。   李青辞本来不舍得睡,想抱着玄鳞好好说会儿话,结果困意涌上来,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玄鳞又朝他脸上吹了两口气,李青辞彻底昏睡过去。   玄鳞掐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嘴,滴滴嗒嗒的血液流进他嘴里。   一只大掌紧贴在他腹部,为他散去那股滚烫的热意。   可是李青辞实在太脆弱了,承受了六滴心头血之后就再难支撑。   玄鳞不甘心地撤下手,重新把人搂在怀里。   翌日清晨。   李青辞从睡梦中醒来,身体仍旧疲乏,好像怎么睡都缓不过来。   他愣愣地睁着眼,晃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他被人抱在怀里。   隔了二十五年,他终于又被抱在怀里了,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躺在身边。   李青辞笑了,眼泪也下来了,心境忽然往后倒退很多年。   他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朝他弩嘴:“疼疼我吧。”   玄鳞抹去他眼角的泪珠,用嘴唇磨他的脸蛋,磨他的鼻子。   然后亲他的嘴唇。   玄鳞眯了眯眼,鎏金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青辞看,牙尖磨动,嘴里分泌出许多涎液,全都灌给了李青辞。   李青辞吞咽不及,呛了一下,玄鳞往他嘴里徐徐吹了口气。   李青辞咽了咽口水,诧异道:“玄鳞,你刚才给我喂的什么,喝起来甜滋滋的。”   玄鳞没说话,摸他的脸。   还是凉的。   以前他稍微给李青辞喂点儿血和涎液,李青辞就能立马精神起来。   可现在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是他喂得不够多,还是……   玄鳞攥紧手,提起李青辞让他坐好:“乖,我再疼疼你。”   舌尖精血混合着涎液,慢慢灌进李青辞嘴里。   李青辞嘴里全是甜味儿,鼻息间也是甜甜的味道,给他熏得脑袋晕乎乎的。   玄鳞看他依旧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暴躁。   他朝李青辞吹了口凉气,把人从迷离的状况中拉回来,本来就虚,那点精血再往外淌,岂不是更虚。   李青辞绞了下腿,眼睛慢慢凝神,恢复清醒。   玄鳞抱他起来:“走,去吃饭。”   一连半个月。   附近有点灵气的活物全进到李青辞肚子里了。   玄鳞天天给他喂血,喂涎液,依旧改不了他苍白的脸色,好在嘴唇泛着微红,凉润的小手也有了点暖意。   终于让玄鳞看到了点希望,不再那么绝望挫败。   这天。   下了一场大雨,傍晚凉风习习,彩霞满天。   李青辞高高翘起嘴角笑着,看起来神采奕奕的,他握着钓竿,眼神落在微微泛起波澜的水面上。   “玄鳞,你不许再给我作弊了,我要自己钓。”   玄鳞颠了颠腿,腿上的人影晃了几下。   李青辞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反手去拍他的腰:“你别乱动,把鱼给我吓跑了。”   玄鳞没再说话,也没再乱动,紧紧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脸颊。   李青辞放松身体,懒散地倚在他怀里。   不一会儿,水面泛起浪花,有鱼上钩了,李青辞猛地提杆。   “哈哈……是条鲫鱼,快比我的手长了。”   山间回荡着李青辞轻盈的笑声,这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鸟鸣声。   玄鳞眯了眯眼,一只游隼衔着一片翠绿的羽毛飞到他眼前。   李青辞开心地将鱼放进鱼篓里,玄鳞盯着他的后脑勺,脸色极其阴沉,恨不得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碎这个脑袋。   这时,李青辞转过头,把鱼钩晃到身前:“玄鳞,你再给我弄一截蚯蚓上去。”   玄鳞闭了闭眼,压下纷乱的思绪,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他深深吸了两口气,从土里现挖蚯蚓。   “自己嫌脏不想弄,让我去碰那种脏玩意儿,李青辞,你可真行!”   李青辞笑了起来,用脑袋钻他的胸口:“那不是你太能干吗,有你在,我就变懒了。”   玄鳞哼了一声,弹他的脑门儿。   天色渐暗。   玄鳞一手托抱着李青辞,一手拎着轻飘飘的鱼篓,不紧不慢地朝家里走:“就三条指甲盖大的鱼,给你自己炖汤都不够,来之前雄心壮志的,说要给我抓鱼吃,口气倒是挺大,呵呵!”   一声冷笑贴着李青辞耳朵边儿响起,李青辞干巴巴笑了一声:“这也不能怪我,这条小河水浅,也没什么大鱼,而且你老是亲我,还亲得那么用力,声音那么响,鱼不被吓跑才怪。”   玄鳞听完气得直咬牙,两只手都忙着,嘴巴也咬不到人,干脆变出角来戳他:“小嘴叭叭的净歪理,胸口给你戳俩大窟窿,哗哗直流血。”   李青辞双手握住其中一只角,笑着凑上去亲了亲:“你才舍不得呢。”   嘴唇挨上去的一瞬间,玄鳞鳞片都要炸开了,脊骨猛地一颤,他刷地一下收回角,气急败坏道:“你什么时候能管住自己那俩脏爪子!还有那张嘴,整天瞎摸瞎亲。”   李青辞理直气壮道:“我答应你的求偶了,你也是我娶进门的媳妇儿,我亲亲你摸摸你怎么了?”   玄鳞脚步快了许多:“李青辞,我是真想捅死你!”   李青辞将脸贴着他的脑袋:“那你快一点。”   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玄鳞沉默了,没一会儿,他哼了一声:“等着吧,到时候别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地求我。”   李青辞听完撅起嘴:“就算求你又怎么了,你又不会听,也不会停。”   “李青辞你有没有良心?我怎么没听,后来不是停了吗?”   “这么记仇!就那一回记到现在,其他时间我伺候你的时候,哪回没听你的。”   李青辞不高兴地踢腿:“你是停了,再不停我就被你搞废了,我当时都没跟你说,我睡醒去小解的时候都疼了。”   玄鳞步子慢了下来,仰头去看那张委屈的小脸儿,不禁心虚起来:“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们人是那样的,谁知道你一会儿一次,那么能淌水,这样好不好,以后给你堵起来,少淌两次水应该就不疼了。”   李青辞听完眼睛都瞪大了,又羞又恼,用力踢他:“你胡说什么!你干脆直接废了我好了。”   玄鳞放下他,在他撅起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你才瞎说,我怎么舍得,好了好了,以后我都顺着你,只让你舒服,不让你疼。”   李青辞牵住他的手,闷头走着不说话。   刺扎进肉里能不疼吗,说什么大话、空话。   不过,李青辞晃了晃手,他现在很能耐疼。   到家后。   玄鳞先倒了一杯水,喂给李青辞。   李青辞小口喝着水,明明是温热的水,流进肚子里,小腹却发暖甚至有一点点烫。   玄鳞又往水里加血了。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喝玄鳞的血。   他很难受,又很无奈。   不想让玄鳞疼、让他受伤流血,可是如果不喝玄鳞又会很生气。   他也想用好的身体状况和玄鳞相处最后的时光。   反正也没多久了,算了,就再自私一回吧。   李青辞喝完水,茶杯还没放在桌上,又被喂了一嘴甜水。   玄鳞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自己舔舔嘴唇上的水,我去做饭,你不许跟过来,就在屋里呆着。”   李青辞顾不得舔嘴唇,立刻凑过去抱他:“不要,我就要和你待着,之前不都是我烧火吗,为什么这回不让去了?”   玄鳞搂着他的腰说:“哪那么多为什么?你听不听话?”   李青辞斩钉截铁道:“我不听!”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一刻都没有和玄鳞分开过,做个饭最起码要半个时辰,他才舍不得浪费。   玄鳞啧了一声,妥协道:“……好好好,去去去。”   玄鳞把三条指甲盖大的鱼处理好,丢进锅里。   李青辞正在烧火,玄鳞过去拍了下他的脑袋:“看你这爪子脏的,去,洗洗手。”   李青辞正在往灶膛里添树枝:“等会儿,这火还没烧完呢。”   “现在就去!”   李青辞站起来,不怎么高兴地去洗手。   等他回到厨房时,玄鳞喝住他:“不许再进来,就在门口呆着。”   李青辞压根不听,径直走进去,伸手抱住他的腰。   玄鳞无奈,丢了个小法术,抱着李青辞出了门。   两人躺在房顶上,看东边刚升起来的月亮。   没一会儿,一股非常浓郁的香味传到两人身边。   李青辞吸了吸鼻子,惊叹道:“哇,这次炖的鱼汤好香啊!怎么这么香!”   玄鳞没说话,紧紧拢着他仍旧泛凉的手。 第73章   玄鳞盛出鱼汤搁在桌上,递给李青辞勺子。   李青辞坐在他腿上晃了晃脚,先贴了下他的脸,然后才去喝汤。   浓白的汤一进嘴,李青辞就觉得不太对劲,这不太像是鱼汤的味道。   温热的汤顺着喉管一路往下流,小腹热得发烫。   李青辞嘴里正嚼着肉,忽然觉得恶心和极度的惊惧,他手抖得捏不住勺子,腰身压得极低,眉眼全是痛苦,张嘴就吐。   玄鳞扳过他的脸,强硬抬着他的下巴:“不许吐,咽下去!”   不过一瞬,李青辞脸上爬满了泪痕,他哭喊着挣扎,几乎是陷入了癫狂:“我不吃我不吃!”   玄鳞看他这样,不免心疼,但更多的是冷静,语气冰冷地命令:“继续吃,一口都不许吐!”   李青辞第一次这么激烈地反抗玄鳞,他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被捂住的嘴发出闷哑的哀鸣,像是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啊!啊……啊!!!”   李青辞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剧烈颤抖,像是要把自己抖碎一样。   玄鳞急促眨了眨眼,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安抚:“好了好了,小崽儿不哭了,没事的,很好吃的,两口就吃完了,你乖,听话一点。”   李青辞眼圈红得吓人,眼里全是红血丝,流出来的眼泪像是血泪一样。   他嘴里含着东西,语字模糊不清:“我怎么能吃你的肉,我怎么能吃你的肉!”   只安静了一瞬,李青辞又疯狂起来:“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吃!我不吃!!!”   他挣扎得太过剧烈,玄鳞都快按不住他了,怕力气用过了伤到他,只好轻声安抚:“你乖一点,听话好不好?”   李青辞哀求地看着他:“求求你,就让我死吧,不要再用血和肉喂我了,我已经活够了,我不想再活了,你别管我了,你走吧,玄鳞,你走吧。”   玄鳞垂着眼,语气很轻:“我能去哪儿呢?”   李青辞挣开他,从书桌上拿出一本册子给他:“这都是我自己整理的,上面标的有地址,记载着每条河流的详细情况,都是很清澈、很宽阔的大江湖泽和深涧潭水,都是很好的地方,你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玄鳞沉默着没说话。   李青辞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拽:“你还能活很久,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萍水相逢很快就擦肩而过的人,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很快就会忘了我的。”   玄鳞坐着不动。   李青辞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你走吧,好不好?你说过的,你说了,谁死了都一样,你只会为我难过一会儿,现在已经很多会儿了,你不要再难过了,你走吧。”   玄鳞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李青辞却根本站不稳,整个人脆弱地摇晃。   玄鳞把他搂在怀里,垂着眼看他,语气平静到冷漠:“李青辞,你还是这么自私,你只考虑你自己,从来不为我考虑。”   “你死了,两眼一闭干净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玄鳞暴怒地嘶吼:“我要怎么办?我以后要怎么办?我还有那么长的生命,我自己要怎么办?”   玄鳞哭了。   大颗的眼泪砸在李青辞脸上。   李青辞止不住地哆嗦。   玄鳞深深弯着腰背:“小崽儿,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舍不得你,你是我最疼最爱的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眼前。”   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以后那么长的生命里只有他自己,李青辞会躺在土里,身体慢慢腐烂,化为一滩血水,渐渐,连血水都找不到,最后连白骨都不见了。   李青辞会完全消失,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再也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会朝他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他,搂着他的腰跟他撒娇,缠在他身上腻歪,撅着嘴让他疼。   玄鳞伸手捂住脸,嗓音发颤:“李青辞,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我,你这个狠心的崽子,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你对我太不好了,你娶我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李青辞怔愣的眼睛逐渐凝神,他抹去脸上冰凉的泪水,闭上眼,缓慢地吞咽一下。   他伸手抱住玄鳞,慢慢顺着他的后背,轻声哄着:“我知道错了,我改,你别哭了,我听话,我乖,我这就去吃。”   玄鳞推开他,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你走开,别碰我。”   李青辞抱着他不撒手,用脑袋磨他的下巴:“不要,我就想挨着你,你不抱我,我都吃不下饭。”   玄鳞扯着他的胳膊,照着他屁股啪啪抽了两巴掌:“让你非要闹,刚才乖乖把饭吃完,还有这一出事吗,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   李青辞垂着头没说话。   玄鳞把他搁在自个腿上,端着碗放在他手边:“快吃,不许吐,不许嫌弃我的肉。”   李青辞捧着碗,胸口急促起伏,干涩的眼睛霎时又流出几行泪,啪嗒啪嗒,泪珠溅到碗里。   玄鳞满心无奈,抬手给他抹眼泪:“别哭了,盐放得够多了,再哭,齁咸的还能喝吗。”   李青辞心痛难忍,但仍旧留着一分清醒:“玄鳞,没有用的,就算我吃了你的肉,我也只是身上暖和一点,精力充沛一点,治标不治本的,你别再伤害自己了。”   就算他一直喝玄鳞的血,吃玄鳞的肉,到了时间,他还是会挡不过反噬,依旧会死。   玄鳞舀起一勺汤喂在他嘴边:“少操心不该操的事,吃你的饭。”   李青辞别过脸,直视他:“你先答应我,就这一回,别再伤害自己了,我过阵子就死了,你让我安安心心的走吧。”   玄鳞强硬地把勺子塞进他嘴里:“说了让你别操心,你就乖乖听我的话,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李青辞被迫喝了口汤,紧紧蹙着眉,满心痛苦。   玄鳞摸了摸他的脸:“小崽儿,我不想当寡妇。”   李青辞愣住了。   玄鳞一脸郁郁:“我不想当一个没办法改嫁的年轻寡妇,隔壁那个胖姑娘总说寡妇有多难,我不想过那么惨。”   李青辞的难过停住一瞬,心情极为复杂,简直啼笑皆非。   他木着脸解释:“那是太夫人说给别人听的,其实她当寡妇当得很开心。”   “我不管,我不要当寡妇!”玄鳞语气很强硬,随即渐渐失落起来,“我的初角只有一个,逆鳞也只有一片,都给你了,即使我活得再长,这辈子也只有你一个。”   李青辞抽了抽酸涩的鼻子,眼里又有泪光闪动。   “小崽儿,我已经习惯和你待在一起了,我舍不得你,也离不开你,我不想再自己呆着了,我想和你一块过日子,你这回就乖一点,听我的话好不好?”   李青辞抹了把眼泪,认真点头:“好。”   他自己捧着碗,快速吃饭,一点不敢嚼,全都囫囵咽了下去。   玄鳞的手掌一直放在他小腹,为他化去滚烫。   等吃完饭,李青辞又哭成了一个泪人。   玄鳞既心疼又心软,也很无奈。   这要怎么办?   以后天天都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小崽子的眼泪再多也经不住这样流啊。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七天时,李青辞彻底崩溃了,怎么哄都没用。   “我不吃,我不吃了,我死都不吃了!玄鳞,你走吧,我不想你救我了!这是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承担,用不着你帮我,你走啊!!!”   李青辞哭着把玄鳞往外推:“玄鳞,算我求你了,你走好不好?”   玄鳞把他抱在腿上,耐心哄着:“乖,很快就好了,过两天就不让你吃了。”   李青辞捂着脸痛哭。   玄鳞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后背:“我又不疼,就你这点儿胃口,也就指甲盖大的肉,你是我的小崽儿,也是我的雌兽,我养着你是应该的,就吃了这么一丁点肉,你都哭成这样,有的蛇交尾后,母蛇饿了会把公蛇直接吞了,你这才算什么呀,至于哭这么厉害吗,啊,不哭了。”   李青辞深深躬着腰,脑袋压得很低,发出一声声哀鸣的哭泣。   玄鳞扳过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想不想和我好了?咱俩还没有交过尾呢,我都没有彻底疼过你,你真的忍心让我以后当一辈子寡妇。”   李青辞瘪着嘴,嘴唇抖得厉害。   玄鳞逼问他:“李青辞,你非要这么残忍地对我吗?”   李青辞用力摇头,哭喊道:“我也很爱你的,我怎么舍得让你不好过,可是如果我活着就要伤害你,那我还不如死了。”   玄鳞给他擦脸:“你活着才能爱我,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好过。”   “小崽儿,你别这么自私,也为我考虑考虑,乖乖听话好不好?我这回真没骗你,马上就好了,真的再吃两天就好了。”   玄鳞亲他的脸蛋,声音带着笑意:“小崽儿,过两天我就好好疼你,然后我带你回我的家,我家的山很大很大,能让你玩很久,马上就好了,咱们以后就踏踏实实过好日子了。”   李青辞哽咽着问:“真的吗?过两天真的会好吗?”   玄鳞保证:“会,你已经快能接纳我了,最多再让你吃几顿,乖乖的,把饭吃完。”   他没有说谎话骗李青辞,李青辞现在已经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了,全靠他的血和肉养着,身体不再那么脆弱,可以接受他的东西了。   李青辞哭着把饭吞了下去。   玄鳞抱着他哄:“乖乖,不哭了,正好现在天黑了,我带你出去飞一圈儿,吹吹风。”   李青辞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要,我不想出去,我就想这样抱着你。”   “好好,听你的,咱们不出去。”玄鳞将他压在身下,含着他的嘴唇温柔舔着,“看我们小崽儿哭得多可怜,我疼疼。”   李青辞在这温柔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   三天后。   这种如同架在烈焰上炙烤的煎熬,终于过去了。   李青辞捧着茶杯喝水,刚喝完,玄鳞又给他弄了一杯:“我不想喝了,好撑。”   玄鳞摸他的脑袋:“乖,多喝点,我也是为你好,不然等会儿淌那么多水,该渴了。”   李青辞一听这话,立刻放下茶杯,一口都不再多喝:“我不喝了,我宁愿渴着,也不要再那个样子了。”   玄鳞妥协了:“行吧,不愿意喝就不喝了,等会儿渴了我再喂你。”   他把人抱起来:“走,我去给你洗澡。”   李青辞坐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脸上红彤彤的,不知道是羞红的还是热红的。   他推了推玄鳞:“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洗。”   玄鳞没走,蹲在浴桶边看他:“上回你自己怎么弄的,做给我看看。”   李青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小声说话:“我用不上,家里没有那个东西了。”   玄鳞低嗯一声:“没事,我给你弄,好了,泡得也差不多了,出来吧。”   李青辞抿着嘴,抬眼看他。   玄鳞滚了滚喉结,深吸一口气,一把将他从水里提出来:“不等了,我一会儿也等不了了。”   一轮圆月挂于天际,洒下皎洁清辉,清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   李青辞跪趴着,脸闷在枕头上,脸红得跟烫熟了一样,整个人一直在抖。   他实在受不了了,反手去拍玄鳞:“好了吧……”   “不行,得再打湿一点。”玄鳞从他身后抬起头,吞咽一下,然后割破自己两根手指,将鲜血均匀涂抹在内壁上,用法力渐渐化开。   还是不够,玄鳞又割破一根手指,将三根手指的血涂抹其内。   李青辞嫌烫,一直蹬腿。   玄鳞箍住他,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别这么娇气,马上就好了,一会儿不许再哭,听见没有?”   李青辞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肩上,闷闷道:“我尽量忍住。”   “真乖!”玄鳞低笑着夸他一句,“一会儿我抱着你走。”   玄鳞腾出里面那只手,双臂搂着李青辞,抱着他慢慢往洞里走。   刚进去,玄鳞就低声嘟囔一下:“真难走,好小啊,又窄又浅,感觉我走不了两步就到头了。”   李青辞正咬牙忍着呢,听见这话,既生气又委屈:“那你别走了,出去,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玄鳞啧了一声,低声哄他:“又生什么气,我就说两句实话,这也要不高兴。”   一边说,一边快走了两步。   李青辞顾不上跟他计较了,死死咬着嘴唇。   玄鳞见他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身体更不好受,一再放慢步调:“小崽儿,你怎么长这么小呀。”   李青辞伸手捶他。   玄鳞立刻哄人:“好好好,不说你了,我们小崽儿不小,洞府深着呢。”   李青辞简直都不知道往哪个地洞钻,脸皮可以直接用来煎鸡蛋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在涎液和血液的加持下,玄鳞终于感觉好走了很多,尾巴上沾的都是水。   玄鳞捧着李青辞的脸,低声问:“喜欢我的尾巴吗?”   李青辞感觉自己快被劈成两半了,难受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玄鳞并没有放过他,再次逼问:“说,喜不喜欢我的尾巴?”   李青辞缓了缓,哽咽着点头:“喜欢,我喜欢你的尾巴。”   玄鳞挑了挑眉,愉悦地笑了起来,他甩动了两下尾巴:“我好喜欢这里。”   这个洞府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是水蛟,他天生就喜欢温暖潮湿的地方,这是他挖得最好、最满意的巢穴,他以后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   玄鳞身上的愉悦和开心,毫不掩饰地流泻出来,他活了近千年,第一次被接纳,还是被这么好的接纳。   他简直要开心死了,捧着李青辞的脸,一直疼他。   李青辞昏昏沉沉,不知过去多久,只觉得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   他实在撑不住了,哑声哀求:“玄鳞,好了吧?”   玄鳞摸了摸他汗湿的脸,掰开他的嘴往里喂了两滴精血。   李青辞萎靡的气息,顿时昂扬抖擞起来。   玄鳞拍了拍他的肚子:“渴不渴?要不要给你喂点水?”   李青辞摇头,抬手搭在眼睛上。   他真的快要崩溃了,最起码有三天了,他什么也没有做,就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   他很累了,可玄鳞一直给他喂血,吊着他的精气神,每一次的间隙,他都又累又困,满心倦怠,只想合上眼好好睡一觉,可总是不能,又开始了下一次。   “玄鳞,你到底什么时候好呀,让我睡一会儿吧。”   一条黑蛟快速地摆动尾巴:“这才刚开始走,小崽儿,不许这么娇气,又没有饿着你,渴着你,乖乖的,马上就走完了,一会儿就让你睡觉。”   李青辞听完,抓着枕头狠狠砸向他。   这个“一会儿”,已经是他第五次听见了。   玄鳞抖着自己的尾巴,伸手把人抱在怀里,低声安抚:“你之前不是说要好好疼我吗?缠着我不让我走,小嘴叭叭的,非说要接纳我,结果你现在就这样?”   李青辞对这番指责简直欲哭无泪,他怎么会知道凡人和蛟的差距会这么大,他以为最多也就多几个时辰而已。   “小崽儿,我疼得你舒服吗?”   “舒服,都快舒服死了!”   玄鳞捏他的嘴唇:“不许瞎说话。”   李青辞坐了一会儿,肚子实在难受得不行,吃太多,太胀了:“玄鳞,你让我躺下吧,我不想坐了。”   玄鳞搂着他不松:“好,一会儿就让你躺着,先让我好好抱抱。”   李青辞出了一身的汗,后背滑得发腻,体温也升高很多,手掌挨上去简直一刻都不想拿下来。   李青辞被亲得晕乎乎的,满嘴的甜味儿。   突然,一条尾巴狠狠甩在他身上。   李青辞受不住疼,浑身抽搐起来,眼圈都红了,眼泪和水珠同时顺着往下淌。   一副极其可怜脆弱的样子。   玄鳞看着他,心里快爽死了,恨不得甩着尾巴狠狠抽他。   但是他也知道,他的雌兽是个凡人,还是个很脆弱、很娇气的凡人,经不住他这么磋磨。   玄鳞叹了口气,收回自己的尾巴,没再抽他。   空的一瞬间,李青辞真的要喜极而泣了,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   他埋在玄鳞肩上蹭了蹭:“睡觉吧,感觉我都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玄鳞搂着他没有说话,手背上渐次浮起玄鳞,很快蔓延到小臂。   心里犹豫片刻,玄鳞还是选择蒙住了李青辞的眼睛。   李青辞被黑布蒙住眼,内心很茫然:“你干什么呀?”   玄鳞用嘴唇磨了磨他的脸颊:“乖,小崽儿,等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怕,你摸到的都是我,我会控制好自己,不会伤到你的。”   李青辞听完依旧很茫然。   玄鳞拿出那根红布,缠在李青辞身上堵住他:“你先歇两回,别再淌了。”   李青辞蹬腿,轻声哀求:“别这样,玄鳞你别这样,我不舒服。”   “忍一忍,啊,等会就让你舒服。”   玄鳞把他翻过来,让他闷脸趴着:“礼尚往来,我疼了你那么久,你也该疼疼我了。”   李青辞满心荒唐,他没有疼?那他这几天在干嘛?   玄鳞俯身亲了亲他的后颈,又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乖,好好窝着吧。”   玄鳞直起身子,眼睛彻底变回鎏金色竖瞳,额头倏地生出一对角来,尾巴窜出来,腰间以下全被黑色鳞片覆盖,一处的鳞片缓缓翕张,被关在里头的两只猛兽终于得见天日。   猛兽冲出来后,直奔他们的巢穴。   可是猛兽长得高大威猛,巢穴没办法同时容纳他们两个,甚至进去一个也很勉强。   它们只能先磨磨蹭蹭地进去一个,另一个在外面附近等着。   黑蛟的尾巴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李青辞身上。   李青辞咬牙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哭着哀求:“玄鳞,求求你了,饶了我吧。”   玄鳞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依旧残酷地鞭笞他。   这一场惩罚才刚开始,李青辞的眼泪就快哭干了。   太阳升起落下,又升起,又落下。   这场惩罚好似没有尽头。   李青辞本来还想数着玄鳞给他喂了几次血,好用以计算时辰,可是记到第八次时,脑袋全部混乱了,什么也记不清了。   “玄鳞,求求你了,饶了我吧,你把尾巴收回去好不好?你变回人吧。”   李青辞跪着祈求,肩膀颤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要瘫软趴倒下。   一截儿黑色的蛟尾缠在他身上,用于支撑他虚弱的身体。   “小崽儿,马上就好,啊,忍一忍。”   李青辞开始挣扎:“我忍不了,我是人呀,我只是个凡人!”   玄鳞用尾巴尖儿蹭了蹭他的脸:“别这么娇气,你能撑得住。”   凶狠的尾巴持续抽在李青辞身上,简直没有喘息的功夫,他怎么能撑得住呀!   李青辞身体止不住地抖,说出来的话音也跟着颤:“玄鳞,你疼疼我吧,饶了我好不好?”   玄鳞扯过他一条胳膊,捏着他的手安抚:“好好,一会儿就好了。”   李青辞哭着甩开他的手:“你总这样,你又敷衍我,你骗我!”   玄鳞深吸了一口气,放慢自己的尾巴。   李青辞茫然瞪着眼睛:“玄鳞,把眼睛上的布条给我解开,我想看看你。”   玄鳞避而不答,他缓缓倾身,努力收回自己的利爪和手臂上的鳞片,用人手轻柔地摸着他的脑袋,扳过他的脸,亲了亲他的脸蛋,思索一会儿,仍是没有解开他眼睛上的布条。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吓到小崽子。   玄鳞解开李青辞身上的红布,转而说起了其他的话:“好了,不绑着你了。”   束缚解开的一瞬间,李青辞立刻哭了起来。   玄鳞单臂紧紧圈住他的肩膀,脸贴着他的发顶,另一只手贴在他肚子上,嗓子低低哄着人:“乖,不要怕,可能会有一点烫,很快就好了。”   李青辞双眼失神,满心空茫,努力理解他的话。   下一瞬,玄鳞攥手成拳,将尖利的爪子扣在掌心,手臂无法自抑地浮起鳞片。   漆黑的蛟尾一圈圈缠绕,为了防止猎物逃脱,尾巴上的倒刺逐渐张开紧紧攀着猎物。   这对凡人来说,简直是一场残酷的惩罚。   李青辞身子重重弓起却又被强行压下,他的嗓音及其凄厉,痛哭着哀求。   “玄鳞,求求你,别用尾巴打我,我好难受好难受啊。”   他整个人像是被钉死在原地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玄鳞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脑袋:“别怕,这些刺没有真的扎进你肉里,不会流血的,一会儿就好了,啊,真的,一会儿就好了。”   李青辞哭得眼睛红肿,视线模糊不清,依稀觉得天亮了两次。   这一会儿真的好漫长呀,像是吞了一块儿烧的通红的炭,把他的肚子快烧穿了,他感觉自己快死了,真的要熬不下去了。   他虚弱着开口:“玄鳞我是人,肉体凡胎的凡人,我快烂了,真的快烂了,我要死了。”   玄鳞捂住他的嘴:“不许瞎说,你好好着呢,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会烂,更不可能会死,我的东西只会好好养着你,不会伤害你的。”   李青辞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放开我呀?我不想要你的东西了,我一点都不想要了,求求你,你饶了我吧。”   玄鳞见他哭成这副可怜样儿,忍不住心疼,但也实在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半道收回去的道理。   “小崽儿,你快把我的心哭碎了,就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玄鳞微微侧过身,尽力收回自己的鳞片和爪子,捏着帕子给李青辞擦眼泪,消去他眼睛的红肿。   另一只手护在他肚子上,用法力化开那股精元。   玄鳞做得极其认真,一丝不苟,这件事关乎他接下来的计划,关乎小崽子的命。   李青辞已经很听话了,只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哭出声。   可他到底是个凡人,就算玄鳞用血和肉养了他这么久,他现在还是脆弱的,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不睡,还要承受着极致的欢愉和痛苦。   玄鳞知道,小崽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温柔地亲着小崽子的脑袋,低声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之前不是好奇深涧是什么样吗,等你把东西都吃下去,好好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回家,天天陪着你在山里玩,给你找各种好吃的,现在你也不当官了,到时候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干什么我都由着你,好不好?”   李青辞摸索着,捞住他一只手,脸闷在他掌心里,哑着嗓子回答:“好。”   日月更替,岁月悄然流逝。   这场漫无目的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炙烤终于过去了。   李青辞明明困极累极,可是精力又很充沛,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又被玄鳞轻柔地洗了一遍又一遍。   他现在整个人都暖乎起来,肌肤莹润,双颊丰腴饱满,面色红润,嘴唇恢复以往的血色,甚至颜色更甚。   玄鳞收回自己的尾巴,变做人,满心欢喜地把李青辞搂在怀里,摸着他的脸,亲昵地用鼻子蹭他的脸蛋:“小崽儿真乖,真能干,看,你现在好好的,身体是不是很舒服?”   李青辞没力气,懒懒地哼了一下,整个人疲惫不堪,却又没办法睡过去。   玄鳞操控着水流,将他全身上下又清洗一遍,用手指慢慢梳理他的头发:“好了,你现在又是一个暖乎乎、干干净净的漂亮小崽儿。”   等他做完最后一步,李青辞就能永远陪着他了。   玄鳞无法自抑地笑了起来,他搂紧怀里的人,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   “我的小崽儿真乖,真好,让我真舒服,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小崽儿,我好爱你啊,我以后会一直这么爱你的。”   李青辞抬着酸软无力的手臂,回抱他:“我也是,我也好爱你。”   顿了顿,他又好声好气地商量:“玄鳞,你以后能不能只疼我,别再这样的爱我了。”   玄鳞当即反驳:“那不行,我不想当寡妇,更不想守活寡,你这个崽子真狠心,刚舒服完就这样对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李青辞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也不知道这条蛟从哪学的这些词。   他轻声哄了两句:“好,我都听你的,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受着。”   玄鳞捏着他的脸问:“是心甘情愿的吗?”   李青辞撩起眼皮,回望那双暗金色的眼睛,语气极为认真:“是,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愿意承受你对我做的所有事。”   玄鳞压了压嘴角,低声嘟囔:“那你刚才哭得那么可怜,一个劲儿求我让我出去。”   李青辞哽了哽:“我这不是第一回吗,差点都被你折磨死了,我没骨气地求饶还不行吗?又不是不喜欢你,这你也要说我。”   玄鳞亲了亲他撅着的嘴唇:“……好好,不说你了,以后少哭一点,相信自己,我们小崽儿能干着呢,是不是?嗯……我也很能干,是不是小崽儿?”   李青辞抬手遮住眼,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往玄鳞怀里钻了钻:“我困了,你朝我脸上吹口气,我想睡觉。”   玄鳞紧紧搂着他,耐心安抚着:“那不是作弊吗,不行,我哄着你,一会儿就睡了,咱俩一块睡。”   悠长气息带来熟悉的清冽气味,李青辞窝在踏实宽阔的怀抱里,过度疲乏又被迫充盈的身体,终于缓缓松懈下来,他眨动着迟钝的眼睛,缓缓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   玄鳞依靠床头坐着,李青辞缩在他怀里睡得很沉。   玄鳞把人搂得很紧,嘴唇一直贴着温热的脸颊。   怀里的这个人,看着面色红润,气色极佳,眼角的细纹几乎都看不见了。   可这一切都只是表象,他的骨子里仍旧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死气,而且死气越来越浓郁。   玄鳞靠近李青辞的颈间仔细嗅着,心知不能再等了,他狠了狠心,把人喊醒。   手掌轻拍李青辞的脸颊,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很温柔:“小崽儿,乖,咱们先不睡了。”   李青辞咕哝一声,缓缓张开眼睛。   玄鳞抱着他晃了晃:“起来,你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想带走的,我带你回家。”   李青辞沉默着没有作声。   孔雀当时跟他说得很清楚,这个禁术一定会遭到反噬,届时会降下天谴,没有办法消弭。   玄鳞要怎样救他呢?玄鳞会付出什么代价?   他仰起头,看着这双对他满是爱意的眼睛。   不由得想,玄鳞说他的一点都没错,他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他想活下去,想继续爱玄鳞,想和玄鳞好好相伴朝夕。   “好。”   李青辞起身去收拾东西。   玄鳞身上很能装,带了很多东西,他在屋里转了一圈,跑到厨房把锅抠下来装走了。   李青辞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场疼爱几乎持续了大半个月。   他心中不禁惊诧,他这么能干吗?竟然撑下来了,中间没有昏过去,最后也没有被捅死。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玄鳞为什么对时间那么迟钝。   在这场疼爱里,他根本就记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过去了多少天,更别提时辰了。   这次醒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玄鳞整天就自个待在山里、沉在水里,他是一条能活上万年的蛟,他不用珍惜时间,打个盹都要十天半个月,沉睡一次要几十年,睡醒了怎么能记得住岁月呢。   ……   玄鳞把厨房的东西搜刮干净后,走到院中,把人拉进怀里。   “好了,咱们可以走了,现在你用不着吃饭喝水,要是困了就放心睡,一会儿咱们就到家了。”   李青辞翻了下眼皮,没有理会这个“一会儿。”   “我是人呀,怎么就不用吃饭喝水了?”   玄鳞摸了摸他的肚子:“你这里头存了很多我的精元,你现在还是有些脆弱,一次没办法承受太多,我就封着了,一次给你化开一点,你就用不着吃饭了。”   李青辞不禁羞恼,怪不得他觉得玄鳞明明出去了,但他还是觉得肚子很胀:“什么时候能彻底没了?”   玄鳞想了想,回答道:“我也算不好,不过很快,估计等咱们到家之后,应该就差不多了。”   李青辞麻木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这不还早着呢吗!   玄鳞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又翻白眼,下次不许了。”   李青辞没说话,用脑袋拱他的脖子。   玄鳞顺势把人搂在怀里,用毯子把李青辞包裹得严严实实。   “走了,回家了!”   ……   天上的月亮,洒下皎洁清辉。   玄鳞擦着山头飞行,漆黑的蛟躯与深黛色的山峰几乎融为一体。   等到天边亮起熹微时,玄鳞先朝李青辞吹了口气,然后沉入水中潜行。   游了好大一会儿,玄鳞浮出水面,将爪子中间的人捧在眼前。   现在无星无月,天色十分昏暗。   玄鳞御空而行,穿梭在云层中,快速朝前飞去。   他小心地合拢两只爪子,捧好手心里的人。   在这一瞬间,玄鳞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之前被锁起来的时候,想着如果李青辞厌倦了他,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李青辞的处境。   一直以来,凡人对他都是惧怕的,那些人看到他无不惊恐。   他是妖,有着超乎凡人的力量,它的原型极为庞大,尾巴轻轻一扫,就能把一个人随意拍死。   可是李青辞从认识他开始,就没有对他流露过惧怕的情绪。   慢慢的,李青辞对他越来越依赖,越来越眷恋,和他住在地洞里,把命交到他手里。   他在李青辞面前施展过很多法术,他毋庸置疑是强大的,态度有时候也是强硬的,他很容易就能压制李青辞。   他和李青辞力量对比,极为悬殊,可以说,他一根指头就能戳死李青辞。   当他被锁住,满心暴躁,猩红着眼,一脸怒意地看着李青辞时,李青辞没有退缩,仍是乖乖地来到他身前。   被他掐住脖子时也没有抵抗,即使被他打骂,李青辞依旧毫不设防地睡在他身边。   李青辞到底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的想法,才能这么毫无保留地留在他一个妖兽身边。   玄鳞感受着掌心中的柔软,心想,李青辞待在他身边,处境其实是很危险的。   自己如果好好捧着他,他就能安然地睡在掌心中,被疼着、爱着,一辈子活得安稳幸福。   可如果自己的手稍微倾斜一下,他就会从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刻,玄鳞心中既酸涩又甜蜜,李青辞是真的很爱他、信赖他。   玄鳞摆动尾巴,落在一处山头上,他揭开毯子露出里面的人。   乍一见到光亮,李青辞眯了眯眼:“怎么了?”   玄鳞捧着他的脸,语气郑重:“小崽儿,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我会一直爱你。”   李青辞高高翘着嘴角,笑得很开心:“我知道呀!我也好爱你!我也会一直一直爱你。”   玄鳞心尖一顿乱颤,搂着他狠狠揉搓一顿,含着他的嘴唇用力地舔,扣开松散的齿关,探进嘴里亲他。   李青辞无比乖顺,仰着下巴迎合,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笑意。   玄鳞紧紧搂着人,在白净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   要不是现在急等着回家,他非得缠着人好好疼一场。   玄鳞抱着人一刻都舍不得松开:“我的心肝宝贝呀,我怎么这么稀罕你呢!”   李青辞垂下了眼皮,神色郁郁:“你怎么不早这么稀罕我,我年轻的时候你不疼我。”   玄鳞捏他撅起来的嘴唇:“小没良心的,我以前怎么不稀罕你了,之前除了没在交尾这件事上疼过你,其他的,我不是一直都疼着你吗,还要怎么疼?”   李青辞听完愣住了。   好像是哦。   玄鳞笑了起来,亲他的额头:“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疼你,就待在里面不出来,要不是你太小撑不住,我非要俩一块疼你。”   李青辞羞恼:“我不是这个意思!”   玄鳞收起笑容,神色正经起来:“我知道,我会好好补给你的。”   以前是他傻,脑子没有转过来弯儿,所幸上天还是很眷顾他的,他还有机会弥补。   李青辞低着头没说话,逝去的时光怎么可能补得回来。   他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十七岁了。   但是……   他看着这双充斥着爱意的暗金色眼睛,心想,日子要往前看,他会有七十岁,会有一百岁,可能更多。   他和玄鳞还能好好地相爱。   两人同时抬起下巴,唇瓣相贴。   亲完后,玄鳞又在他嘴上重重舔了一口:“真是我的心肝肉大宝贝儿!好啦,咱们要继续往前走了。”   一蛟一人,一路东行。   ……   在旭日东升,一片灿烂之际,李青辞被玄鳞抱在怀里,立在山巅。   千万道山棱在晨光中镀上金边,群山拔地而起,苍黑的峰峦似乎要刺破青天,岩壁裂缝间迸出几株倔强的古树,根须如铁爪般抠进石缝。   山脉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近处的半山腰云雾缭绕,山风过时,林海掀起阵阵涛声,整座山峰都在发出低沉的呜咽。   李青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他喃喃道:“玄鳞,这就是你家吗?”   玄鳞放下他,牵住他的手往下走:“是啊。”   李青辞抿动嘴唇,抓紧玄鳞的手,低着头小声说话:“我以前真是委屈你了,让你待在那么小的房子里。”   玄鳞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山路有些陡,也没有台阶,全是嶙峋怪石,李青辞走了一段之后就跟不上了。   玄鳞一扯手臂把人带到怀里,摸着他的脸说:“没事,等过两天,我给你修条路。”   李青辞身形腾空,被玄鳞抱在怀里,他望着远处没有尽头的山脉,不由得惊叹:“感觉我在这里几十年都逛不完。”   玄鳞笑了一声:“反正也没事,你就在这儿慢慢玩吧。”   他步调不紧不慢,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没一会儿,两人就站在洞口前。   这个洞口在山峰的上半截儿,入口极为宽敞,凸出来一块石台,刚好能在这里晒太阳,里头是长长的甬道,一眼望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李青辞被抱着往里走,停在一片明暗交界处。   玄鳞放下他,拼好石头:“就先待在这儿吧,有亮光,不黑,太阳照不进来,省得又晒。”   李青辞刚被放到床上,立刻就又坐起来了,他抓着玄鳞的手,往里走,四处探看:“这就是你的家吗?怎么光秃秃的?”   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啊,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玄鳞弹他的脑门:“我跟你们人又不一样,用不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个洞睡就可以了。”   顿了顿,他当即又说:“你别担心,你平常用的东西都我带来了,就算有什么缺的,我也可以立刻去买,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耽误你用。”   李青辞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肩头磨蹭:“我知道,我一点都不担心,反正有你在,肯定苦不着我。”   玄鳞摸着他的脑袋,感受着他身上浓郁的死气,重新抱起他往里走。   “算了,小崽儿,你先别歇了,等彻底好了再歇。”   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眯眼感受着越来越晦暗的视线:“好,我们要做什么呀?”   玄鳞低声安抚:“小崽儿不怕,等会儿你可能会有一些疼,但我会护着你的,尽量不让你那么疼,你乖乖的,忍一忍啊。”   李青辞不知道玄鳞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颤抖着嘴唇没有说话。   玄鳞搂紧他,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凿出一方池子。   粗壮的蛟尾蜿蜒在水池里,尾身同时迸发出多处伤口,哗啦啦的血往池子里流。   李青辞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惊惶着开口:“玄鳞,你在做什么?又在放自己的血吗?”   玄鳞箍住他,不让他乱动,语气如常:“不是,你好好待着。”   李青辞忍不住哭了起来,伸手推他:“你骗我,血腥味这么重,我都闻见了。”   玄鳞只嗯了一声,没再说旁的。   李青辞快被这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逼疯了。   池子里盛着浓稠的血水。   玄鳞抱着李青辞往水潭边走:“小崽儿乖,先不穿衣服了。”   他剥去李青辞身上的衣服,抱着人泡在血池里。   李青辞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茫然地睁着眼睛,无助地摸索。   玄鳞深深看着他,擦去他眼尾的泪珠,然后罩住他的眼睛。   李青辞两只手都紧紧攥住玄鳞的小臂,他现在浑身热得发烫,鼻尖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让他的嗅觉失去了感知。   “玄鳞,你要做什么?又要伤害自己吗?”   李青辞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他明知道玄鳞要受伤,可是他没办法阻拦。   黑暗中,金光大盛,一颗如同太阳般耀眼的金色珠子从玄鳞嘴中吐出。   “小崽不怕啊,我陪着你的,很快就好了,以后咱们再也不遭罪了。”   身旁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感觉,李青辞茫然的心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他知道玄鳞要做什么了。   下一瞬,金色珠子被分成两半。   玄鳞浑身震颤,紧紧蹙着的眉心昭示着他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竭力维持自己的气息,每动一下都要耗去他极大的力气。   他缓慢地凑到李青辞脸边,与他唇瓣相贴,将他的半颗内丹喂给李青辞。   即使李青辞吃了玄鳞那么多血肉,又得到了他的元阳,可他一个凡人之躯要承受千年蛟龙的半颗内丹,仍是极为勉强。   李青辞紧紧捂着肚子,他感觉自己要被烧穿了,嘴唇咬得血肉斑驳,也不敢哭喊出声。   玄鳞已经为他做了这么多了,他不能再哭,惹得玄鳞为他担心,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小崽儿,想哭就哭,觉得疼就嚎出来,不要咬嘴唇。”玄鳞语气已经竭力保持平稳,可仍是透出从未有过的虚弱。   李青辞眼泪汹涌而出,嗓音嘶哑破碎,只一声声喊着玄鳞的名字。   玄鳞把他搂在怀里,双手都覆在他身上,为他化去内丹的灼热。   浓稠的血水包裹着李青辞的躯体,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精气,半颗内丹在李青辞小腹中快速流转,滋养他的身体,强横地驱除他体内的死气。   渐渐,坚实有力的手掌滑落。   玄鳞再难支撑,他彻底化为原形,脑袋无力地垂在池边。   腹中灼热的感觉渐渐消退,李青辞勉强有了些力气,失去怀抱的他显得那么慌张无助。   “玄鳞,你在哪?”   李青辞用力睁大眼睛,伸出手去摸索,只摸到一片冰凉坚硬西,不管他往哪里摸,全都如此,李青辞心里泛起恐慌。   “玄鳞,我摸到的是你吗?你怎么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这时一股清冽的气息吹在李青辞身上,李青辞立刻顺着气息往前爬:“玄鳞,这是你吗?是你对不对?你是变回原形了吗?”   玄鳞此时极为虚弱,没有办法化作人形去抱小崽子,他的声音很轻:“小崽儿不怕啊,是我,我有些困了,想睡一觉,等我睡醒了就抱你。”   李青辞哭着去抱他:“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你的内丹给了我,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给了你一点点内丹而已,没什么妨碍。”   李青辞哭得说不出话来,又骗他。   这时一根柔韧冰凉的东西圈住了他的手腕。   玄鳞抖动自己的须子,将人扯过来:“安心睡吧,小崽儿,等你醒来一切都好了。”   没等李青辞开口说话,一股气息再度吹到他身上,眨了眨眼,他立刻昏睡过去。   一人一蛟,同时陷入沉睡。   血池里的血液逐渐减少,李青辞身上的死气慢慢变淡。   一片静谧中,惊雷乍响,如在耳侧。   天谴到了。   玄鳞从沉睡中醒来,当即朝李青辞深吹了一口气,用爪子小心捧起他,飞到洞外一片空旷处。   他把尾巴尖儿垫在底下,蛟身盘了几圈,将李青辞搁在中间柔软的腹部上。   黑蛟垂首盘踞,如山岳般的身躯轰然压下,将人牢牢护在自己腹下,嶙峋的鳞甲间翻涌着千年阴寒之气。   第一道紫电劈开云层,天雷砸在黑蛟脊梁上的瞬间,整片山崖都在震颤,那些硕大坚硬的玄鳞突然炸起,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血肉被天雷劈得焦黑翻卷,却又在雷光中疯狂再生。   第二道天雷接踵而至,雷霆炸裂的瞬间,黑蛟脊背鳞甲崩开裂纹,却仍牢牢撑住身躯,没有退缩半分,他腹下护着的人依旧安稳睡着。   最后一道天雷劈落,黑蛟猛然弓身,以蛟角迎击,与雷霆悍然相撞,硬抗天道之威,雷火炸裂的刹那,天地皆白。   待光芒散去,它身上数片鳞甲剥落,翻出斑驳的血肉,却仍死死盘踞成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护住身下之人。   天谴已过,雷声消退,乌云散去。   黑蛟缓缓展开身躯,露出底下的人影。   李青辞睡得很熟,小脸红扑扑的,眉眼柔和恬淡,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黑蛟的气息。   玄鳞抖了抖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脸蛋,把人捧在手心里,朝洞穴飞去。   从此以后,李青辞会维持这副身躯与黑蛟同寿。   真好。   玄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可以和小崽子好好过日子了,是很长很长的一辈子。   虽然他是一条失去逆鳞和半颗内丹的残缺的蛟。   但他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珍宝,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只此一个的漂亮小崽儿。   李青辞说得对,有得必有舍。   玄鳞开心地直甩尾巴,他用尾巴尖儿紧紧圈住李青辞,须子缠住李青辞一缕头发,脸朝着李青辞,确保自己的呼吸能全部呵在他身上。   这时,李青辞咕哝一声:“玄鳞……”   玄鳞满心欢喜地应了:“哎!我的心肝肉啊,陪我再睡会儿吧,等醒来,我带你在山里飞一圈。”   李青辞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沉疴尽去,焕若新生。   他抽了抽鼻子,呼吸间的血腥味儿那么浓郁,他忍不住眼圈泛红,紧紧抱住怀里的尾巴,用脸颊蹭着冰凉的鳞片:“好,你想睡多久都行,我都能陪着你。”   “小崽儿真乖!”玄鳞开心得不行。   他吸收的日月精华,小崽子能得到一半,小崽子不用一会儿一顿饭,不用每天都睡觉,再也不会生病,他以后可以抱着小崽子好好睡觉了,想睡多久都行。   还可以多用点力气疼他的雌兽,能一次疼很久,他的雌兽受得住。   玄鳞缓缓挪动身体,绕着李青辞盘桓几圈,将人圈在怀里。   李青辞抱着尾巴,浸没在熟悉的清冽气味里,安心睡去。   一人一蛟,朝暮并往,共度岁长。   --   全文完,他们的故事继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