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教皇私生子艰难求生   本书作者:又菜   祝尧活了十六年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直到他被主城约撒尔神学院录取前往上学,别人看他的眼神都特别奇怪。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与年轻时的教皇长得如此相像。   原来他是教皇的私生子,原来教皇有三个孩子,加上他四个。   他们都看他不顺眼,祝尧表示我最开始只是想好好活着当一个小神使。   (你们以为我是来争夺继承权的,其实我是来推翻神国的)   内容标签: 强强 魔幻 异世大陆 西幻 正剧 蒸汽朋克   主角视角祝尧互动赛罕配角弗吉尼亚路德维希琼斯奥古斯特瓦勒莉亚娜智者精灵普尔曼赫德森   一句话简介:最后的王座之上,胜利者高歌   立意:坚强意志不可战胜    第1章 撒格鲁小镇神国的马车   撒格鲁镇,神国边陲小镇。   神都的马车第二次光临这里,远处的白色尖顶教堂发出低沉的钟声,镇上的居民跪在街边。   画着繁复彩绘描金边的马车停在广场中央,下来几位身穿白衣斗篷的使者。   他们左手捧着金碗,走到居民面前,示意他们将拥有的财富放入碗中。右手像模像样地拿着一根柳条,在贡献财物的居民头上象征性地扫过。   “神会祝福你。”   只是这样一句干巴巴的祝福语,有些居民就激动地流下眼泪,俯身亲吻大地,愿意献出自己所有的金银。   但更多的居民是麻木,他们木然的脸看着那些神使,只希望他们拿了钱财尽快离开。   祝尧就在这些麻木的居民之中,他披散着一头微卷的金色长发,穿着白色棉麻长裙,脸庞因为营养不良没有什么肉从而显得下颌线条流畅,赤着脚跪坐在地上,像一位恬静的女孩。   他没有金钱,所拥有的只有一枚沙金发夹,是一位卖艺的先生路过萨格鲁小镇看见他的金色卷发时送给他的。   他伸出手,把那枚沙金发夹放进金碗中,跟金碗纯正的颜色相比,沙金简直灰暗的像刚从土里淘出来。   祝尧听到一位使者发出嗤笑的声音,但他只是低着头把手收回来。   他吐了口气,暗暗地想,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几日前,驿站的信使骑着马来到祝尧门前,将一封信递给他。   是神国第一神学院的回信,通知他已经被约撒尔第一神学院录取。   这是无上的荣耀,意味着只要他顺利从神学院毕业,就会成为一位受人尊重的神使。   那些神使收敛完财富终于餍足地驾着马车离开。   富人高兴于自己得到了神的祝福,红光满面地回家,穷人则满面忧愁,他们捐出去的财富对家庭很重要,然而不得不献出去。   因为神创世人,人应该向神供奉一切。   他们站起来,嘴里说着:“约撒尔的路那么远,他们是怎么那么精准的来到我们这‘抢钱’。”   “嘘,噤声!神会听到的。”有人在人群里小声警告。   人群一时间静默下来,接着有一个孩童尖利的声音响起:“神会听到!神无处不在!教廷就是这样压迫我们的,神如果真的无处不在,利亚修女怎么还会疾病缠身,她快死了,怎么没有神来救她。神难道只会拿钱让那些神使吃喝玩乐吗!”   他是一个外表十分伶俐的棕发男孩,十几岁,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微胖。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深绿色的眼睛,穿着普通的蓝色背带裤,上身穿着浆洗泛白的黄色汗衫。   “利坦维,不要那么说话!”男孩的妈妈拽了一下他的背带,扯得他向前踉跄一步,接着神情紧张地看向那群富人的背影,生怕没走远的人听到这种不敬的话。   利坦维圆溜溜的脸生气的团起,小声说:“我才不相信有神呢!”   神国统领南陆,它的主城是约撒尔,另外有数个副城,统治神国的王廷与教廷就在约撒尔,是著名的金银窝,二者分衡抗礼,也是整个国家最富有之人的聚集地。   而这里——撒格鲁,它只是其中一个副城的小镇,在神国领域的最边缘,贫穷且闭塞。   祝尧在人群中沉默地站起来,并没有说话,他苍白瘦弱的脚踝踩在黄色的沙土地上,让人担心他迈出一步去脚踝就要折断。   利坦维从一旁挤过来,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从乔伊斯那拿了一些药,待会我们一起走。”   祝尧拍一拍白裙子上沾的沙土,皱起眉同样轻声说:“你又去乔伊斯的药店偷窃了?”   还没等利坦维说话,两只大手分别从后面拍在了他们肩膀上,祝尧与利坦维同时僵立住。   乔伊斯的豪迈声音在耳边响起:“嗨!小家伙们,有空和我一起去打棒球吗?”   祝尧缓缓回头,对着那张和蔼热情的脸,轻声说:“谢谢您,乔伊斯先生。我要回去照顾母亲了,希望下次能和您一起玩。”   “哦,好吧。”乔伊斯遗憾地收回了手,接着问利坦维:“那你呢?小胖。”   利坦维先是辩驳:“别叫我小胖!”然后又心虚地说:“我也要去看望利亚修女。”   “好吧好吧!那我就只能和无趣的大人们一同打棒球了。”乔伊斯无奈摊手。   送走乔伊斯,祝尧与利坦维面面相觑,互相面上都有丝尴尬。   祝尧说:“不要再去偷乔伊斯的药了……”   利坦维:“好吧,我的确也有点愧疚……”   利亚修女是镇上教堂的第一位修女,也是祝尧的母亲,镇上很多孩子出生时都是她给孩子们做洗礼,她是孩子们的教母,大家都很喜欢她,因为她美丽又温柔。   只是她不幸感染了胃病,修女的积蓄很少,又大都用在治病上,在这个小镇上,药只能延缓死亡,而不能治愈这种大的疾病。   祝尧便一边学习神学,一边通过兼职赚点微薄的薪水用来给利亚修女买药。   只是有时候钱不够,他会去山中挖些草药卖给乔伊斯的药店,偶尔还会自己研究一下,为此他特意钻研了一本关于草药病理方面的书籍。   “祝尧,你怎么没有穿鞋子,还穿着一件裙子。”利坦维看向他的脚,莹白的脚趾站在黄色沙土地上,尘土沾染了每一根脚趾缝。   祝尧拒绝了利坦维想把自己的鞋子脱给他穿的举动,难得有些窘迫地说:“我只是今天刚好把衣服和鞋子洗了,没想到约撒尔的神使突然到来,只能匆匆赶过来。”   他身上那件白色棉麻长裙是利亚修女的,只有这件比较宽大且没有花纹,看起来不那么女气。   利坦维脸上的雀斑因为他难过的皱起脸而波动,祝尧反而笑起来安慰他:   “没事的,我为德文先生念圣经的薪水就快发了,他是个慷慨的好人,到时候我会去裁缝店里缝制新衣服的。”   “感谢德文先生,他是位大方的老爷。”利坦维这才放心一些,他看着祝尧瘦弱的身躯与自己微胖的身材有着明显的对比,知道朋友是因为家中拮据过得艰难。   不过他家也不富裕,父母只是镇上养牛场的工人,他只能偶尔去乔伊斯店里偷一些不那么珍贵的药材送给祝尧。   祝尧带着利坦维绕开广场上因为神使到来而聚集在一起攀谈的人群。   利坦维母亲帕尔女士梳着一条大麻花辫,脸上也有着褐色的雀斑,她大声问利坦维:“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孩子?”   利坦维同样大声回答:“回去,不然我要露宿街头吃垃圾吗女士?”   “小祝尧看好利坦维,不要让他去危险的地方。”利坦维母亲向他扬起蒲扇般的手掌以示威胁,又温和地冲着祝尧进行委托。   这下没等祝尧应声,利坦维赶紧拉着祝尧朝一侧街道跑去,生怕下一秒那巴掌落在自己脸上,他小声抱怨:“总是那么暴躁。”   祝尧跟着他一起跑,金色卷发在空中摇晃,他莞尔笑道:“帕尔女士对你很好。”   “是的,是的,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嘛。”利坦维敷衍地应和。   ——   祝尧和利亚修女住在一座有着红色屋顶的小房子里,前面用栅栏围住当做院子,院子里晒了几件磨损严重的衣服。   这里靠近教堂,以往利亚修女没躺在病床上时,总是早早穿上修女服前往教堂做祈祷。   利坦维站在门口看向教堂尖尖的白色顶端,一脸不屑:“自从利亚修女从教堂离开,我一点也不想去那儿做弥撒,看到牧师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让我连饭也不想吃。”   “别这样,哈里老牧师只是害怕母亲的病,我们都能理解的。”祝尧推开门来。   一股浓郁的独属于药草的苦味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丝腐朽的气味。   利坦维毫不在意的大步跨进来,脸上挂着赤。裸裸的嘲讽:“是啊,他都快一百岁了甚至都害怕一场小小的风寒要了他的命,每次教堂里有人咳嗽时,他恨不得想把那个人给扔出去。总离得远远地,捂住鼻子嘴巴做祷告。”   “哼,不知道他信奉的神能看到他这么不虔诚吗。”   “哈哈,对一位下半身已经埋进土里的老人不要那么刻薄。”连祝尧都被他那搞怪的语气逗笑起来。   利坦维推开内室的门,看见他喜欢的利亚修女虚弱的躺在小床上,神色立刻悲切起来,他扑上前,俯身亲吻利亚修女放在一侧的手。   利亚女士原本漂亮的脸已经凹陷下去了,眼眶甚至都有些空荡,那双曾经如河水一般温柔的蓝色眼睛失去了水分。   她看到利坦维,笑了起来,瘦骨嶙峋的胸口剧烈起伏。   “利坦维,许久不见我的孩子。”   利亚修女伸出枯瘦的双臂拥抱他,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教母……”利坦维从怀里把用绳线缠绕的药包拿出来,黑色头发堆在利亚怀里。   “你一定让乔伊斯很头痛。”利亚看到那药包就知道利坦维是偷来的。   “我发誓下次一定不再偷了!我将要去农场挤牛奶赚银币,到时候就向他买药。”利坦维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祝尧将炉子里熄灭的火重新放入细碎的煤块点燃,从一旁桌上拿起药包放进陶罐里煮。接着又为利亚女士熟练地换了一张床单,将这张床单拿出去晾晒。   利亚修女的眼神跟着祝尧移动,蓝色眼睛里有些悲伤。   见此利坦维说:“祝尧是镇上最勤劳最努力的孩子,并且很爱您,我妈妈一直希望祝尧是她的孩子。”   利亚修女欣慰地笑起来:“是的,他还很漂亮,我喜欢他黑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卷发,那是世上最美的眼睛。”   利亚修女是一头红色的长发,常年掩盖在宽大的修女服下,只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和蓝色的眼睛,笑容始终是和熙的,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她一生未婚,小镇上的居民都知道祝尧是她收养的孩子,但二人的感情如同亲生一般。   “祝尧,停下来,歇一歇,跟我说说神使们来的事吧。”利亚修女期盼的目光看向祝尧。   祝尧于是停下来,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黑色温润的眼平视利亚修女。   “神使们架着华丽的马车,带来了神的祝福,他们说撒格鲁会被神所眷顾,战争将不会入侵这所小镇。我虔诚地祈祷,并向神献出了那枚沙金发夹,这点微薄的东西真希望神不要嫌弃才好。”他平静而没什么感情地说。   利亚修女立刻精神起来,她是一位虔诚的修女,为了神奉献自己的一生。   她双手合十,病容片刻消退,面带满足而幸福的微笑道:“神无处不在,他会看到我们的虔诚的,那枚沙金发夹是你最喜爱的东西,你的心意神会明白。”   于是祝尧也笑笑,利坦维在一旁挠了挠脑袋。   其实那枚沙金发夹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流浪的卖艺先生当初递给他这枚发夹时眼里都是不怀好意的凝视,只是沙金发夹值一点小钱他才忍着恶心留下来。    第2章 德文先生的逾矩一份好工作没了   “好了,谢谢利坦维你能来看我,只是我有些疲累,想休息一下……”利亚修女的头向一侧沉沉歪去,她每天同病魔争斗,这具沉重的身体压垮了她。   “好的,利亚教母,你睡吧,下次我再来看你。”利坦维轻声告别。   祝尧关上内室的门与他一同出去。   站在门口,院子里蓝色的床单与祝尧的衣服一同在阳光下曝晒,被风吹起在绳子上飘荡。   利坦维倚靠在门框上,他的雀斑在阳光下更加明显。   他说:“祝尧,我要去我妈妈工作的养牛场给奶牛挤奶,一个小时一枚银币,你要来吗?”   一个银币的时薪在这个小镇上算是不错的报酬,只是祝尧的时间并不能支撑他在养牛场长时间工作,他有两份工作,还需要在间隙去学习神学,老板不会喜欢他这样不稳定的挤奶工。   并且给德文先生念书的薪水要高得多,能支撑起他大半的家用,祝尧十分感谢这位先生能提供给他这样一个工作机会,他非常珍惜,不希望失去。   德文先生是镇上最富有的人,也是最有善心的富人,利坦维母亲工作的养牛场就是他的资产之一。   于是他拒绝了利坦维。   “哦好吧。”利坦维道。   “嗨!哈里牧师,您的拐杖怎么没有带着,不怕在泥坑里摔一跤爬不起来吗?”利坦维突然大声朝栅栏外面喊。   祝尧转头,看见哈里牧师佝偻着腰路过这里向教堂走去。   听见利坦维的声音,他嫌恶地往这边扫了一眼,接着看见祝尧,神情又有些瑟缩。   “神会降罪于你的。”他在胸口画个十字,接着蹒跚着匆匆走远。   “什么狗屁神!如果祂能显灵就在这一刻把我劈死好了。”利坦维一脸不屑,祝尧暗暗赞同地点点头。   “他就是信神才把脑子弄坏了,无耻卑鄙吝啬。不过我不是说利亚修女啊!她是个比较爱幻想的女人,有神什么的——你要知道,这样的女人一般都很可爱。”利坦维说。   “……”对利坦维的双标祝尧早就已经习惯,“哈里已经很老了,让他晚年过得安稳一点吧。”   “哼哼。”利坦维不反对也不赞同,他问:“不过哈里牧师为什么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哦,当初利亚妈妈病倒之后,还有半个月的薪酬在他那,他不愿意支付,说是当作利亚妈妈给教堂带来晦气的补偿。”   “我觉得很生气,便拿着割草的刀冲到教堂,在祷告的人面前把刀砍进他的神台。”祝尧眯起眼笑笑,他又忽然叹气,“不过那笔钱最后还是没有要回来,用作维修神台了。”   利坦维瞠目结舌,老牧师最在意面子与名声,这般不亚于直接在他脸上扇两巴掌。他一直觉得祝尧是个很温顺的人来着,没有见到那一幕他感到遗憾。   “他这种老牧师死后一定不会上天堂的。”利坦维恶狠狠地说。   微风拂过草地,绿波荡漾。利坦维看看天空,向祝尧道:“我要去养牛场帮帕尔女士干活了,再见祝尧。”   “再见利坦维。”祝尧向他轻轻挥手。   望着利坦维远去,祝尧走向晾衣绳,摸了摸晾晒的衣服和鞋子,还没干,很潮湿。   自从利亚修女病倒后,他只剩下两套衣服,其中一套在去山上采药草时摔倒划破了很长的口子,已经不能穿了,这一套洗得还没干。   祝尧叹口气,看看自己身上滑稽的白裙子,还有光。裸的脚,最终还是没选择穿潮湿的衣服。   他进房间把熬煮好的药取下,用扇子扇风吹凉,托起利亚修女的上半身,看着她喝完药后轻声告别。   他要去德文先生那里工作。   德文先生是镇上最富有最善良的人,这是撒格鲁小镇居民公认的,并且他还很和蔼与谦恭,这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很难见。   他住在小镇东边的山坡上,离开喧闹的城镇,沿着石板路就能到他那。   那是一座白色的欧式城堡,有大的夸张的露台,露台上爬满了红色野蔷薇,缠绕着镂空栏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美丽。   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厢式马车,马夫正在清洗车厢。祝尧一直想象童话故事里公主乘坐的马车一定就是这样的。   他走到门前,像马夫打招呼:“嗨先生!”   “哦祝尧,德文老爷已经在等你了。”马夫说。祝尧笑着点头准备进去。   “不要叫我老爷,这样的称呼让我感到我已经满头白发。”一道声音从上面传来。   祝尧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德文先生出现在露台边上,探出身来看他,手上端着一杯红酒。   德文先生的外表十分儒雅,合身的黑色西装让他整个人显得立体又端庄,头发整齐梳在脑后。   他有着看起来就是富人的肤色,白皙又均匀,眼神温和没有侵略性,不会让人不适。   “祝尧,请到露台来,我已经准备好了。”德文先生举起另一只手,那是一本圣经,黑色烫金书封,十分金贵。   “好的先生。”祝尧仰起头微笑回应,接着推开雕花铜门走进去。   给德文先生念圣经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因为德文先生并不像其他富人那样颐指气使。   到那个开满野蔷薇的露台需要穿过德文先生的卧房,祝尧小心翼翼地推开卧房门便看到大大的玻璃门,那扇门通往露台,德文先生倚靠在栏杆边上好整以暇地等待他。   旁边就是大簇大簇蔷薇花,祝尧被这一场景险些美到失语。   他走近,看到露台上已经摆放好两张手扶椅和一张藤编的小桌子,桌上有一碟精致美味的点心,还有一支高脚杯,里面盛上适量的红酒。   “快来,还满意吗?”德文先生冲他举起酒杯。   祝尧走到桌子前,对德文先生微微俯身道谢,由于白色裙子的领口有些大,他的胸口平坦,导致春光乍泄。   德文先生喝了一口红酒,喉结吞咽,眼神向上飘忽一下,接着他热情地说:   “不要总是那么见外,要知道你能给我念圣经是我的荣幸,没有比你更优秀的诵读者了,你的发音总是那么富有感情。”   祝尧脸庞微红,“谢谢您的夸奖。”   两人在扶手椅上坐下,祝尧接过那本烫金圣经翻开。   他温和的声音响起,在这个微风和熙的午后更加舒缓动听。   “因我们神怜悯的心肠,叫清晨的日光从高天临到我们,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把我们的脚引到平安的路上……”   德文先生闭着眼睛,放松身心地聆听。   祝尧看到德文先生有些疲惫的脸,放轻了诵读的声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定的章节已经过于大半,他端起一杯红酒润了润喉。   德文先生睁开眼来,看见祝尧吞咽的脖颈。   他突然问:“祝尧,你收到了约撒尔神学院的录取通知了对吗?”   “嗯。”祝尧完全不意外他会知晓,德文先生对这个小镇总是了如指掌的,他放下高脚酒杯,“我需要到约撒尔去为母亲治病,听说那里的医疗对神职人员免费,而且对神学院的学生也十分优待。”   “启程时间是否已经定下?”   “一个月后先生。”   德文先生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我很遗憾,到时候你就会离开我,我再也不会听到那么美丽的声音了。”   祝尧真诚地笑笑,“我很感谢德文先生您愿意将这份轻松的工作交予我,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在学院放假后我可以回来免费为您念书。”   “当然!一位将来可能成为神使的人来为我念书这该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德文先生伸出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握住了祝尧放在桌子上的手,这个动作让祝尧有些惊讶。   这显然有些逾矩了,德文先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出格的举动。他想抽回手,却被那双手牢牢禁锢住了。   “德文先生……”   德文先生说:“我亲爱的祝尧,从第一次遇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孩子,坚强而美丽。我一直在想如何接近你才会不那么突兀,后来终于有了经常相处的机会,但是突然得知你要离开,我真的非常难过。”   “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他诚恳地问。   德文先生曾经有过一任妻子,没有子嗣,后来妻子病逝,他带着庞大的财富独自一人来到撒格鲁独居至今。   祝尧还是不明白:“可我是位男性啊先生!”   他虽然有一头长发,但是身体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少年模样。   难道是这身裙子让他误会?早知道他还不如穿那潮湿的衣服,祝尧懊恼地想。   “我对你的爱没有性别,它也不是阻挡我爱意的理由。”   德文先生绕过桌子对着祝尧单膝下跪,那身昂贵的西装扯出褶皱。   “祝,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的所有财富都是你的,你将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我可以出钱治你母亲的病,答应我好吗?”   祝尧由刚开始的错愕逐渐平静下来,他对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富豪没有那种异样的感情,对他的深情告白同样并不感动。   他断然拒绝:“不,两个男人之间是没有爱情的,神会唾弃迷途者,最后的下场将会被架在火堆上焚烧。”   “神会原谅并祝福我们的,没有什么能阻止两个相爱的人,爱情是最伟大的免死牌。”德文先生十分殷切。   “但我们并不相爱,我只是为您工作来获取应有的报酬,如果您怀着这样的心思的话,那很抱歉,德文先生,以后我不会再来了,祝您安好。”   祝尧收拢起裙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起身准备离开。   德文先生站起身拉住他的手腕,这使得祝尧像个兔子一般险些跳起来。   他们离开露台,在卧房里拉扯。   德文先生是个有力量的中年男人,而祝尧因为营养不良身体柔弱。   “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德文先生十分失落,他双手握住祝尧的肩膀,盯着他那双无情的黑色眼睛。   “您应该找一个年龄家世地位都与您相似的富豪女性,而不是一个贫穷的年幼的男性。”祝尧如今还不到十八岁。   “你是嫌弃我年纪大吗?”   听到这话,祝尧看向德文先生,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斟酌着开口:“只是我们不合适,先生。”   他推开德文向门口走去。   似乎是他的话刺激了那个本来儒雅的先生,德文又追上来纠缠,祝尧一个不察脚绊在旁边的桌腿上。   顿时摔在一旁的床尾,长裙掀起,露出细白的大腿。   这一幕落在德文先生的眼里不由得让他心猿意马,作为一个寡了多年的鳏夫,他对一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祝尧抱有的心思早就填满了内心深处的阴暗,所有的儒雅不过是他伪装给对方看的幌子。   他俯身上前。   祝尧看着高大的德文先生离自己越来越近,尽力向一旁爬去,裙子在动作间起伏。   好在德文先生没有禽兽到强迫的地步,祝尧用手用力抓住地上的羊毛地毯,德文先生站在上面顿时一个趔趄,他趁此机会避开了他,抓上门把手用力打开,沿着楼梯飞快地跑了出去。   “嗨祝尧,怎么慌慌张张的?”马夫对身影一闪而过的祝尧大声询问。   祝尧根本没有心情回应他的话,抓住碍事的裙子一鼓作气冲出了这座美丽的吃人的城堡。   德文先生也从房间出来,站在楼梯上,十分头痛似地捂住眼睛,“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想这个小家伙以后不会再来了。”   祝尧沿着小路一直向前跑,粗糙的砂砾磨痛他的脚他也没停下。时不时向后看一眼。   待终于跑出能看见城堡的距离,他才慢慢停下脚步。   之前只顾着逃跑没发现膝盖磕了好大一片淤青,他揉揉膝盖,希望不要肿起来。   “我的薪水……”祝尧一只脚翘起,又摸摸有些痛的脚底,心中懊恼与后怕都在,早知道应该在临走前让德文老爷把薪水先支付给他的。   以后都不能去德文老爷那了,反正……他也快要离开撒格鲁了。   他回到家后心中还是十分烦乱,利亚修女还在沉睡。   他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向陈旧的衣柜,轻轻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生锈的铁盒子。   里面只有几十块银币和一枚鱼形玉佩,他忽略那枚玉佩,清点银币,只有五十八块。   而乔伊斯药店里的药便要五银币一包。   他将铁盒放回去,现在贫穷是他最恐惧的东西,失去德文先生的报酬他陷入窘迫的地步。   看来他需要和利坦维一同去养牛场挤奶了。   唉……   现在天色还早,还能去山上采药材。   祝尧背起放在门后的背篓和铁铲,一瘸一拐朝后山走去。    第3章 熊口脱险挖草药遇到熊又被熊一样的男……   撒格鲁位处南陆边缘,与西陆接壤,由于这几年神国与西陆的达日尔族战争,导致无人敢靠近后山。   不过后山高耸,达日尔族的战马难以翻越高山绕过来对撒格鲁烧杀抢掠,所以撒格鲁一直比较平静。   后山资源丰富,奇花异草颇多,只是敢上山的只有割草喂牛羊的农人和采草药维生的采药人。   祝尧背着背篓从后山平缓的一侧登山,这边大片的草地被牛羊啃食,想要采到好的草药只能往上爬。   后山有大量的蛇虫,还有猛兽,因此少有人来,即使是采药人也是成群结队。   但祝尧身材小巧,善于在山林隐藏,遇到危险也能及时逃脱,所以他从不组队,自己更能遇到珍贵药材,还不用和别人资源共享。   到达以往经常采药的地方,这片的土地竟然被人翻了土,土里有一种药材叫黑地花,埋在土里像花一样的黑色植物根茎,是药材中最基础的一种。   但是现在这情况来看,这片已经没有黑地花了,他只能往更高的地方爬。   祝尧抬头看山,遮住了大片晚霞,趁着日落之前他必须有所收获。   在杂草中穿梭时,祝尧的脚甚至能感受到泥土的湿润和植物根茎的脉络,他尽量找平缓的地方走,防止锋利的石子划破双脚。   草越来越高,到祝尧的大腿处,放牧人不敢让牛羊来到这危险的地方,导致这里的草十分茂盛无法遏制。   他拨开这些草,再走些路便能到白蓟草的生长地点,白蓟能清热解毒,止血化淤,药店都乐意收,晒干了更能买个好价钱。   “唰唰唰——”祝尧的耳朵忽然听到一阵杂音,在茂密的草丛间像幽蛇一样潜行。   他放慢脚步,那声音也随之减弱,隐约间还有重物踩地的声音。   祝尧脸色猛地一白,他几乎瞬间便知道这跟着他的东西是什么了。   棕熊!它想狩猎他。   意识到这件事的祝尧直接迈开脚步向前飞奔,他的脚像要在草丛间飞起来,直直奔着前方的树跑过去。   在棕熊面前装死是最愚蠢的做法,但论速度他必然比不上这山野间的霸主,棕熊的力量能把一个成年壮汉的脑壳拍碎,他自认不敌,而且吃了他棕熊可能还吃不饱。   他的目标是树,只要他爬的够高,棕熊即使会上树可自身力量过于重,不会爬那么高。   在祝尧奔跑的一瞬间,棕熊也不再隐匿自己,四个脚掌打在地上噗噗作响,它的体重让松软的地面凹陷下它的掌印。   棕熊与祝尧的距离在拉进,祝尧没有弓箭,无法射箭穿透对方的眼睛,只能凭借灵巧的身体奔跑。   棕熊的气息是腥臭的,尤其它口中的味道,长期食肉不清洁口腔造成的气味就能熏跑一个人。   祝尧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味道,他用尽全力也没能跑过棕熊,棕熊的鼻子就在祝尧身后一米处,一旦它调整步伐后猛地扑上来,祝尧就会葬身熊口。   他几乎能感受到熊爪带起的风了。   “唰——”   树干就在前方,千钧一发之际祝尧抓住救命树皮疯狂向上攀爬。   熊掌拍在树上,划出四道深长的爪印。   祝尧尽可能爬高,最后坐在一根棕熊够不到的树枝上喘气,他的胸膛剧烈跳动,心脏与身体都在慢慢平复下来。   他不止一次遇到棕熊,所幸每次都能逃脱,而这也是撒格鲁小镇采药人少的原因。   大多葬身野兽肚子里,不亚于刀尖上舔血。   棕熊这次甚至连树也没尝试爬,只是在树下晃悠两圈,大概觉得吃不到这个美味就晃悠着离开了。   祝尧等了好一会,直到草丛中的声响消失他才试探着从树上滑下去,粗糙的树皮已经把他的裙子划出一道道绒线了。   他站在树下又侧耳听声音,这时候南风乍起,空中全是风声,已经听不到棕熊的喘息与脚步声。   他放下心来,继续往白蓟地走。   风越来越大,吹起他的裙摆,好在此处无人,他即使走光了也没事。   前方是深草,高度能达到祝尧胸口,风吹动草丛,草海如同海浪般翻涌。   祝尧绷了一天的心神终于在此刻,在美妙的风吹草林中平息下来。   他深深叹气。   风声与草叶簌簌声让祝尧放松警惕,然而在他侧前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已经紧紧盯着他了。   “嘎——”一只鸟忽然惊飞,祝尧顿住脚步,他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这种直觉救他数次。   耳朵轻动,祝尧闭上眼睛,周围的声音被他尽数抽起。   最大的声音是风声,接着是草叶声,远处鸟的鸣叫,地上有壳虫爬过。   还有一道,利爪触碰草叶的声音。   祝尧猛地向右前方看去。这一动作引起前方过分茂密的草丛后扑出具巨大身体。是那只棕熊,他调转方向绕开提前埋伏在祝尧的前路。   棕熊的聪明使得他们在深山丛林中顺利生存,但祝尧不会坐以待毙。他向后撤身,借助棕熊硕大却不灵便的缺点躲开。   在棕熊欲截断他后路时迅速向左前方奔去。   他的灵活让自己与棕熊又拉开一些距离,但祝尧的体力却在消耗,这只棕熊比他以前遇到的聪明太多,他剩下的精力难以应付。   就在祝尧想着难道今天就要命丧于此吗?他还没带利亚修女去约撒尔治病呢……   胡思乱想时总容易出事,他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忽然向前扑去,再次磕到了原本就青紫的膝盖,剧痛袭来。   这种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多想,棕熊就在身后,他今日的失误导致他即将成为熊腹中的一道菜。   棕熊的吼叫如期而至,然而并非祝尧想象的胜利的吼叫,而是惊惧的痛嚎。   祝尧回头看去,在他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矗立,健壮的手臂肌肉迸发,那人单手扼住棕熊的头颅,接着另一只手快拳挥出,直接打在棕熊面部,一道血线飙射而出,洒在祝尧面前。   那身影有一头到肩膀如海藻般的黑发,散发着光泽,他赤。裸上身,背部似小山般迭起,仿佛有无尽的力量蕴含其中。   也确实如此,这个人竟然一拳就将棕熊打晕在地。他的身影也如熊一般高耸。   祝尧甚至怀疑他是否是棕熊变成的精怪,他惊惧交加缩着腿向后挪动。   那人解决完棕熊,缓缓转过身来,面庞竟异乎寻常的坚毅与英俊,下一刻,祝尧瞬间陷在对方如黑炭般浓厚的眉与天空般蔚蓝的眼睛里。   他面对祝尧,皱起眉毛:“你踩到我了。”   祝尧有一瞬间的怔愣,他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对方说话!   意识到这点,他不敢贸然开口,缓缓扶着背篓从地上站起来,刚才惊险的逃亡也没能使他放弃自己的背篓。   祝尧伸出手,试探性地指向耳朵,接着又张张嘴巴再指着嘴,意思我听不懂你说话。   他这一通乱七八糟的比划,对方的眉毛蹙地更深,又叽里呱啦道:“你是位哑巴女性?”   听不懂,祝尧试探着点头。   很好,蒙对了,对方的眉毛平复下去,面色也不再阴沉,只是离他远了一步。   熊般的汉子又叽里呱啦道:“那我就不追究你踩我的事了,但是这只熊是我打倒的,就只能归我,不会给你分的,我扛走了。”   祝尧看见对方指指熊又指指他自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   听不懂,看不明白,但他还是微笑,点头。   那壮汉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垂下头,弯腰将犹如千斤般重的巨熊轻轻松松地抗在肩头。   他蔚蓝色眼睛最后看一眼祝尧,接着向太阳落下的山顶走去。   山的那边是西陆,祝尧瞬间明白,这个人是达日尔蛮族,据说蛮族青面獠牙,面目狰狞丑陋,身高如熊,力能拔山,怪不得对方如此高大,只是长得模样不如传说中骇人。   祝尧强壮镇定,担忧对方再次折返一拳捶死自己。毕竟神国与达日尔族水火不容,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地步。   他目送对方扛着熊,那道巨大的身影默默翻过山脉,直到看不见为止。   祝尧这才松下一口气,擦掉额头上冒出来的汗,他还是十分感谢对方救下自己的,倘若没有他,祝尧估计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么刚刚踩到的是他的身体,才导致自己扑倒在地?怪不得那么硬。   经过此番折腾,最后祝尧只采摘到十枚白蓟,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碰巧遇到黑地花丛,勉强摘了几颗饱满的根茎。   有收获总比没有收获好。   下山后,祝尧才后知后觉的感到膝盖的痛,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   路上也已经不见人烟。   他连忙赶到家将背篓放下,进到内室,看到利亚修女还在熟睡才放下心来。   小心掩上房门,升起炉子,在路上他不仅捡了草药,还捡了些许圆菇,这种蘑菇用来熬汤也很鲜美。   他将圆菇清洗干净放进锅里,又放进一把干野菜,炉子冒出白色的云雾,祝尧用扇子扇一扇炉膛里的炭火让火烧得更旺。   橙色的火光照在祝尧脸上,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染上金光。   利亚修女的声音忽然响起:“祝尧,我亲爱的孩子进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第4章 利亚之死你的生母是一个黑发黑瞳的美……   “我感受到了神的召唤,睡梦中白色的光包裹着我,神对我说我要追随祂而去了。”   “但是孩子,我还有要告诉你的话,”利亚修女握住祝尧的手,“你的生母是一个黑发黑瞳的美丽女性,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只给了我一枚金币和一枚玉佩。”   利亚修女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路边的雪堆积到大腿,她从教堂回来的路上在雪堆里看到一个浑身伤痕的女人。   女人海藻般蜷曲的黑色长发覆盖着脸,赤裸着雪白的大腿,那一瞬间,她竟是不知道到底是雪白还是那双腿白了。   只是上面都是青与红的伤痕交错。   “女士——”她从雪堆里把那女人拉出来,才发现她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一旦在雪地里再待上一晚,也许一个生命就会流逝。   但很快利亚就发现,这并不止一个生命,还有一个十分幼小刚生下来不久的男孩在黑发女人的怀里被紧紧搂抱着。   但是孩子的身体仍然呈现不自然的青紫,是被寒冬冻伤的痕迹。   她从女人单薄的怀里抱过那个孩子,放进自己宽大厚实的修女服中,在将二者分开时,那个女人僵硬的怀抱还不自觉地要挽留。   利亚修女观察四周,白茫茫一片无人经过,她咬牙将女人扶在肩膀上,好在这个女人的身材出奇娇小,不至于让她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废太大力气。   回到她的红顶房屋,终于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利亚将那个昏迷的女士搀扶到火炉边,企图用这种方式温暖她。   因为这个女士的身体太过孱弱,身上还有着伤,呼吸微弱,她实在不能确定这个女士是否能撑过去。   利亚将怀里赤裸的孩子抱出来,放进自己的被褥里,不停地揉搓孩子幼小的身躯,那种骇人的青紫终于渐渐下去,属于健康的潮红慢慢浮现。   不多时,孩子虚弱的哭声充盈这个狭窄的房间。   利亚松下一口气,但是孩子皱着脸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她虽然未曾生育过,但是接触过许多孩子,明白这个幼小的可怜的孩子是因为饥饿而哭泣。   她在屋子里徘徊在想自己有什么东西能给这孩子充饥,但是没有,她的吃食都是粗粝的粮食,孩子细小的肠道根本没办法承担。   就在这时,被她放在火炉旁的女人忽然醒来,呻吟着伸出手。   利亚见状立刻将孩子抱到她的身边,这个女人听到自己的孩子发出声音,挣扎着醒过来要哺育他。   利亚终于看到女人黑色卷发后的脸,白皙美貌,虽然脸上也有着伤痕,但完全不妨碍她的那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反而激起了让人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女人温柔地看着怀中汲取乳液的孩子,接着那双黑色的如黑珍珠般的眼睛看向利亚。   她张嘴,说出的语言却是利亚修女听不懂的话语。   利亚瞬间知晓这个女人并不是自己国家的人,怪不得她的那种美丽跟这个国家格格不入,那种恬淡的清冷的美。   “我是在外面的雪堆里找到你的,不知道你受了什么磨难,但是我想你可以暂时在我这里修养,并不会有人来伤害你们。”利亚连说带比划的表达。   不知道那女人是否听懂,但是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最后向利亚笑了笑点点头。   利亚找出毯子包裹住女人袒露的身躯,那个孩子吃饱了躺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   利亚端过热汤给这位可怜的母亲,她不知道她的遭遇,但仍然为她而悲伤。   “孩子的父亲呢?”她不由自主地问。   但是女人摇摇头,利亚不知道对方是在表达听不懂她的话还是表达父亲不在了的意思。   最后她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给对方一件自己的修女服让她穿上。   “外面的雪还很大,不论你有什么决定,还是请雪停了之后再进行吧。”   利亚分了一半的床给那对母子,但是他们迟迟没有上床休息,直到后半夜,她才感知到有人轻声上床,躺在她的侧边。   海藻般的长发触碰到她的手指,也许是因为寒冷,后来,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蜷缩在利亚的怀里,好在利亚的身体比她宽大一些。   于是她宽容地搂住这对落难的母子,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避寒。   第二日清晨,利亚小心地下床,女人还没有醒来,她的脚上是长久跋涉的痕迹,一定是累坏了,她没有吵醒她,为她拉上厚毛毯。   那张恬静的脸沉睡着,像落在泥潭里的白色温润珍珠,泛着莹白的光芒。   是什么样的人忍心抛弃这样的女人?也许她的丈夫真的遇难死掉了,导致她不得不出逃。   也许我可以照顾他们,利亚修女出门祷告前这样想。   外面的雪很大,已经堆积到膝盖那般深,今年的冬天不知为何格外地寒冷,教堂的尖顶在飘零的大雪中都变得模糊不清。   等到利亚修女从教堂回到,床上的女人消失不见,只有一个襁褓里幼小的男孩,闭着眼睛,小手在空中挥舞哭闹着。   利亚看遍每个角落,她慌张地出门四处张望,都没能看到那黑发黑眼的女人,她走了。   利亚站在雪中这样清楚明白地想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她这样不留余力地逃跑,这样如灾难般的冰天雪地,她只有一件没那么厚实的修女服,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躺在另一片雪地里,如果没有人救下她,她就会这样孤独地冻死。   于是她留下了她最珍贵的宝物,她的儿子,也许是利亚的好心让她放心,因为如果带上这个孩子,将会和她一起孤寂地死亡。   利亚回到被火炉熏的暖洋洋的屋子里,那个孩子忽然大声哭起来,他的眼睛睁开来,是一双同样的黑色眼睛。   他是不是也知道母亲抛弃了他呢?利亚怜惜地抱起他。   襁褓散开,叮叮当当落下一些东西。   床上散落着一张纸条和几枚普通的银币还有一枚耀眼的金币,金币上刻着她从未见过的花纹,也许是某个家族的徽章,利亚修女只模糊听说过大城市里有权势的人会把自己的家徽刻在金币上证明身份。   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青色的玉佩,是一条鱼的形状,只是鱼身上的花纹更复杂些。   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她能看懂的字:亲爱的,愿伟大的巫祝保护您。这个孩子的名字叫祝尧,愿您收留他,让他成为一个平凡的孩子足够。   利亚修女抚摸祝尧金色的长发:“你的母亲逼不得已才留下你在我身边,如果以后你能遇见她,记得,她有一头你这样的黑色卷发,黑色的眼睛,雪般白的肌肤,殷红的唇,那是我见过世间最美的女人。”   祝尧握住利亚修女如枯木般的手掌,这个养育了他十几年的如母亲一般关爱着他的人的气息渐渐微弱。   “妈妈,我还要带你去治病呢!我们还有希望,去往王城的马车三天后就要启程了,您别留下我一个人。”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利亚修女身上的毯子里,浸湿下去。   “好孩子,以后不要再哭,没有我,你独自生活要坚强,你将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神使,将神的旨意撒向每一片土地。”   她从身后拿出一枚金币,古老的徽章刻印在上面,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利亚修女枯萎的唇印在祝尧的额头上:“留好你母亲给你的东西,不要丢弃。”   她的眼睛渐渐涣散,长久的病痛折磨好像忽然要离她远去,她慢慢笑起来,那张凹陷下去的脸如重获青春。   她吟唱般的声音在房间里轻声回荡:“愿我们在天上的神,愿您善良,愿您康健,庇佑我们如同婴孩。我愿奉献一生,我愿不上天堂,请保佑我的孩子,让他在世间行走无忧。”   一大段祝尧再也听不懂的祷告声悄无声息带走利亚修女的生命气息。   这个信奉神一生的修女,最后也没能得到神的垂怜,让疾病无情的带走了她。   祝尧伏在床上痛哭流涕,瘦弱的肩胛骨无声耸动。   那罐圆菇汤随着炉子中炭火的熄灭也渐渐冷掉,在汤上凝结出一层泛着油光的汤皮。   按照规定,凡是死后的身躯都要到教堂里进行最后的清洁与祷告,代表人清清白白的来,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去。   利亚修女苍白凹陷地躺在棺材里,周围摆满花朵簇拥着她。   即使老牧师再害怕疾病,仍然站在利亚修女身边为她完成了最后的祷告。   他最后说:“愿神带走你的罪恶,神的旨意是你在世间奉行的最后准则,神会带领你进入天堂。”   但是被疾病夺取生命的人是没有进入天堂的入场券的。   祝尧红着眼向老牧师鞠躬道谢。   小镇上大半的人都在这场送别礼上,利坦维站在后面眼泪流到脚面上,渐渐地,他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在高耸的教堂中回荡,带起一片孩子的哭声。   但是祝尧这时候并没有哭,他看着穹顶,看那虚无的神,看利亚修女的灵魂是否有神接引。   利亚修女身患疾病,没有办法正常葬入陵墓,她的遗体在众人的注视下被火堆侵蚀,祝尧在她手中放进一朵开在路边的粉色的花,随着她最爱的白裙子一同被吞噬。   利坦维扑过来抱住祝尧的肩膀:“祝尧,你不要难过,没有利亚修女,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我愿意当你的家人。”   祝尧的脸埋在利坦维肩膀上,一滴泪落进草地。    第5章 蔷薇蛇利坦维,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   利亚修女最终葬在后山的墓园中,镇上最好的石碑师傅为她雕刻,墓穴周围开满灿烂的野花。   祝尧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红房子,门口放着一只布袋。他没有多想,将袋子拿起来,沉甸甸的手感。   打开后,里面是一袋钱币,粗略数去,大约百枚,其中还有两个金币。   另有一张纸条,他读完,明白是德文先生给他的报酬,多出来的一枚金币大概是他的道歉。   他没有犹豫,收进怀里,推开门。利亚修女已经不在了,他要这么多钱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利亚修女生前说玉佩和金币都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   祝尧掏出利亚修女给他的金币与手中的金币对比,一样的大小,最大的区别就是色泽度和金币中央的花纹。   德文老爷给的金币就是普通金币,上面刻印着第一任教皇的头像,而那枚金币即使过了许多年依然发出灿烂的光辉,中央的图案是半朵蔷薇花和半条蛇,二者纠缠不休。   祝尧忽然有些厌恶,感觉那图案带着不详的气息,但是利亚修女说让他好好保存,他最后只能将金币放进铁盒子和鱼形玉佩放在一起。   现在他拥有一笔不小的财富。   “利亚母亲,对不起,我没能及时带你前往约撒尔,若是我去年考上神学院就好了,但我发誓,我会努力成为神使。”他抱紧铁盒。   主城区约撒尔的神学院对偏远城镇以往并没有优惠政策,相反他们只招收有财富和势力家庭的孩子。   但今年不同,教皇新政下达,学校向大众开放,只是必须凭借优越的成绩来考取。   偏远城镇基本上很少有人能成功考上神学院,校长曾说过,对于这些孩子,他们愿意减免第一年的学费以用于嘉奖他们的努力。   约撒尔神学院校长室   “今年的新生都是非常出色的学生呢。”招生办主任手里拿着一连串花名册观看。   他站在校长室猩红的地毯上,面前是宽大的百年沉木制成的桌子。   校长坐在桌后的高椅之中,穿着整齐的繁复白袍,泛着青茬杂乱的胡子缀在下巴上,他手中拿着上好的雪茄,袅袅细烟从他的口中被吹吐出去。   与他不羁的胡子形成反差的是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还有他隐藏在教袍下面肌肉奋发的身躯。   约撒尔的人都说神学院的人都是一群只知道念诵教义的废柴,殊不知这位校长曾是军校出身,一掌能拍碎两个人的脑袋。   赫德森希尔,神学院的校长,在教廷圣部任有神职,直听教皇指挥。   他将烟熄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嘴角掀起嘲讽道:“神学院每年招收一些酒囊饭桶我以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主任神色平缓,显然对校长的言行见怪不怪。   “并不是每个来到神学院的人都是为了镀一层金好回家继承家业的,您看今年除了被金钱塞进来的学生之外还是有不少出色的学生到来。”   “尤其是亚马蒂斯家的三个孩子可是有两位都进入了神学院。”主任意味不明地笑笑。   “哦?”赫德森校长好奇地撑起身子,“亚马蒂斯家的到适龄了我倒是听说了,但是教皇大人将两个孩子都送入神学院是做什么打算呢。”   “多德亚马蒂斯可是约撒尔有名的浪荡公子,被誉为沙漠里的野玫瑰啊!他到神学院也许只是教皇大人希望能用神学来约束他。他的姐姐温莎尔温婉可人,是约撒尔最负盛名的美人胚子,是姐弟二人来神学院读书。”   “哼,”赫德森又坐了回去,神色不屑,“我就知道弗吉尼亚最看好的大儿子菲尔德不可能送到我的手里面,他一定是去军校了。”   主任笑着凑近:“毕竟是日后最有可能接任教皇的嫡子,怎么可能会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孱弱的小绵羊呢。我可听说这位菲尔德殿下生性残暴,不好掌控呢,他不来也许对我们神学院来说是件好事。”   赫德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若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教皇的是谁,那只有他了,当初弗吉尼亚踏上教皇的手段可没多么光明,或者说,他们亚马蒂斯家族就是踩着血肉与头颅的统治者。   在这个神权大于王权的地方,表面光鲜的君主制象征的国王和神权象征的教皇一同出现,那么被巴结的一定是教皇大人,国王可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玩泥巴也没有人理睬。   “你可是忽略了我们的王子殿下啊——”赫德森悠悠地说。   主任神色凛然,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国王陛下的独子也要来这儿读书?!”   赫德森笑起来:“是啊,你说这台戏好不好看。”   “那可真是……一出千古难逢的绝妙戏剧啊……”   “把这些小崽子都安排到一块去,约撒尔的水可是越乱越好呢。”赫德森怪笑一声。   “是,”主任接着翻看花名册,到最后一页时,他稀奇道:“边远城镇居然也出了不少优秀人才呢,难道砂砾中还真的出了金子?”   “不要小看这些被砂砾掩埋过的人才,要知道枢机院的一位大人当年就是从边缘小镇里闯出来的一只猛虎啊!”赫德森又点燃一支烟,眼睛向远处的王宫看去。   尖顶宫殿在黑夜中冰冷肃杀。   “那么这群孩子?”助主任征询性地弯腰问。   赫德森摆摆手,他嘴上说着不要小看他们,但此刻又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随便安排吧,我哪有这么多精力去关心这些学生,你走吧不要再打扰我的时间了,这个美妙的夜晚我需要一些酒来慰藉自己。”   “明白。”   主任轻声退出校长室,大门关闭前,他看见那位校长一把脱掉白袍,袒露出健硕的身躯,上面是一道道可怖的伤痕。   似乎那道白袍成了压抑狮子的牢笼,一旦挣脱牢笼,狮子将在无尽的黑暗中疯狂咆哮。   ***   清晨的农场混杂着青草与牛粪的味道,发酵过的酸臭味从鼻子往大脑里钻。   利坦维穿着皮质背带裤,此时正举着一叉青草往牛圈里走。   祝尧站在围栏边等待他,此时微风拂过草场,白色的小花迎风飘扬。   祝尧将被吹散的头发揽起来,用一根野草捆扎在脑后,利坦维将叉子用力插进地里,往这边走来。   “我实在是太忙了,农场里的牛不知道怎么了接二连三的生病,我爸爸不得已去请医生来农场为它们治病。”他抱怨道。   奶牛趴伏在地上,即使嘴边有新鲜的青草它甚至闻也不闻,脊背上的肉凹陷下去能看到脊椎骨。   “它们很瘦了。”祝尧说。   “是的,德文先生将奶牛场交给我们一家管理,现在奶牛产的牛奶越来越少,甚至味道也不如从前了,帕尔女士愁得每天睡不着觉。”   利坦维皱起眉毛,他脸上的雀斑也随之隆起。   “嗨小子们,我带了啤酒要喝吗?”利坦维父亲从草场另一头过来,手里拎着一提啤酒,跟在他旁边的是乔伊斯医生,拎着一只大箱子。   乔伊斯走过来抱了抱祝尧:“亲爱的,我们都很难过,但神会引导利亚修女去往光明幸福的天堂。”   “谢谢您乔伊斯先生,祝您平安。”祝尧低声说。   利坦维从父亲手中接过啤酒,喝了一大口,擦擦嘴道:“渴死我了。”   “这酒可是最好的小麦酿造的,你小子根本品尝不了。”利坦维父亲摸摸儿子的头,他拿起一瓶啤酒要抛给祝尧,道:“来一瓶?”   祝尧微笑拒绝,但小麦的香气从瓶子里挥发出来,他说的没错,酿酒的小麦一定是最优质的小麦。   乔伊斯没有理会喝酒如喝水般的父子俩,拎着大箱子往躺在地上的奶牛走去。   乔伊斯不仅能医治病人,小镇上的牲畜生病也是靠他,他的医术虽然说不上出色,但是在小镇却是无可替代。   利坦维父亲皮肤黝黑,脸上有风吹日晒形成的干纹沟壑,他用手掌抹掉嘴上的水泽,倚靠在围栏上。   他看着粗犷,却问祝尧:“来我们家吃饭吧,不缺你一副刀叉,帕尔期待你来我们家做客许久了。”   利坦维在一边应和他父亲:“对啊对啊,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   祝尧说:“谢谢您的邀请,但是我需要回家收拾东西。”   他转向利坦维,他在小镇里最好的兄弟:“我这次来农场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要离开了,去约撒尔读书,后天的马车,搭乘路过撒格鲁的商队,他们要前往约撒尔卖葡萄酒。”   利坦维的酒瓶子洒了大半,落在青草上,麦香混杂着青草味静静蔓延,他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说:“哦哦,你是镇上读书读的最好的学生,是该离开。”他忽然又高兴起来,“我最亲爱的兄弟去了大城市回来一定会是镇上最尊贵的老爷,到时候德文老爷都要向你弯腰啦!”   夜晚星辰遍布天空,撒格鲁的夜晚可以没有阻碍的看到每一片星子,夜晚的云雾也遮挡不住它们的光辉。   祝尧坐在房顶上抱着膝盖。   下方的梯子响动,瓦片叮当作响,利坦维一身酒气坐在祝尧身边,手上还拿了一提啤酒。   这次祝尧没有拒绝,他接过利坦维手里的酒,仰起头狠狠地灌进去。   “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出这个小镇啦。”利坦维说,“农场的奶牛困住了我。”   “也许外面也没什么好的,我也是第一次出去,其实心里很害怕。”祝尧打了个响嗝,“本来打算带着利亚修女一同去约撒尔的,她见过大世面,但是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去了。”   “我觉得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利亚修女。”利坦维醉醺醺地指着天。   可是他指的地方根本没有星星,但祝尧还是赞同的点点头。   那些啤酒都让他们两个喝完了,躺在瓦片上喝到眼泪流出来。   利坦维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偷别人的果子吗?那时候你像个小女孩,被抓住了,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因为你长得太可爱了,那户主人又送了我们整整一筐果子。”   祝尧哈哈大笑:“记得,后来那筐苹果被马全吃光了。”   “我们一起在小河里洗澡,去山上抓蛇,摔泥巴,喂小马,可是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你就要离开啦。”   祝尧翻过身面对利坦维,黑暗中他依然能看清楚利坦维的绿色眼睛,那眼睛里盛满了悲伤。   “我不会忘记你的,利坦维,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他郑重地说,这誓言像山一般沉重,带着不可磨灭的坚定。    第6章 出发告别小镇向约撒尔   商队的马车停在路边,祝尧将十银币交给领队的大叔,那是一个带着宽大帽檐的男人,一身健壮肌肉,手里挥舞着马鞭,驱赶一旁啃草的白马。   白马被打了鞭子也不挪动,打了个响鼻继续吃。   大叔数数银币,点点头:“可以,这些钱只能保证你安全抵达,路上的吃食我们不负责。”   祝尧只带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装着几件还勉强能穿的换洗衣服,其它的都装着干粮,只要节省着吃,完全能坚持到约撒尔。   “先生,大概几天能到?”他问。   大叔又甩了一鞭子:“叫我沃克吧,大概八天左右,你要知道,撒格鲁这么偏远的地方离约撒尔实在太远啦。”   “哦。”祝尧捏了捏自己的包袱,里面干硬的面包有些硌手。   商队不仅运送货物,有时候也会接护送人的活,赚些外快,这些商队还是非常乐意的。   这时候商队还不太齐整,这个商队算是个小商队,从隔壁盛产葡萄酒的小镇出发,粗略看过去大概十架拉着大大橡木桶的板车。那些橡木桶里就装着醇香的葡萄酒。   祝尧在德文先生家里见过那种葡萄酒,一瓶大概要卖十金币,如果运到约撒尔,价钱大概要翻三十倍。   按说是非常贵重的货物了,但是这个队伍的人却极少。   他将这个疑问提出,沃克说:“还有伙计们在下个地方等着我们呢,不然拉着这些金子一样金贵的酒没走到半路上就被抢完了。”   “别再吃了,蠢马。”沃克呵斥那匹白马,但是没有用,马根本头都不抬。   他又是狠狠一鞭,白马身上浮现一道血痕,旁边的马都甩着蹄子跑远,但是这匹马连尾巴都不甩。   见祝尧面露不忍,沃克无奈地说:“这匹马不是正经的跑马,是马行的人额外赠送的。长途跋涉的马不能吃得太饱,积食会导致它们判断力下降,而且跑不起来,到时候遇到劫匪只能被杀死。”   说着他纳闷地吐气:“我说那马行老板怎么那么大方送这么一匹健壮的好马。原来它只会吃,一路上没停过,被他娘的摆了一道,等我回来要砸烂他的招牌。”   马的身上已经有几道鞭伤了,祝尧想上前摸摸马头,但是马太高大,他身高不够,最后只尴尬摸到了马的嘴,被昂头嚼青草的白马裹进嘴里。   沃克吓了一跳,因为马的牙齿虽然不锋利,但是咬合力很大,甚至能把人的手掌嚼碎,他呵斥道:“快拿出来!”   祝尧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柔软的肉包围,他还摸到了马的牙齿,那匹马并没有嚼他的手,只含了一下就吐了出来。   祝尧的手上涂满了它的口水。   但神奇的是,这匹马忽然就不再低头吃草了,好像“吃”了一下祝尧的手,它就饱了。   “万幸万幸,”沃克拽过祝尧的手上下观看一番,连层皮都没破,“还好这马不吃肉,不然你白嫩的手肯定是一道点心。”   祝尧不在意地将马的口水擦在自己身上,这次他顺利摸到了马头,白马冲他甩了甩尾巴。   沃克十分稀奇,“这马就是个硬骨头,跟你还挺有缘分,那你就骑着这匹马吧。”   听到沃克说话,马似乎极其有人性的冲他翻了个白眼,气得沃克狠狠踹了它一脚。   祝尧想说他不会骑马,他在小镇里只喂过马,可从来没骑过,但是那匹马十分自觉的半躺下来,方便祝尧随时上马。   这是一匹非常有灵气的马啊!   祝尧激动地摸摸马的鬃毛,随即翻身上马,生涩地抱住马的脖子,等到马站起来,先是走了几步,接着小跑起来。   祝尧的学习能力很强,身子很敏捷,看见其他人骑马的姿势很快就掌握了如何骑马。   沃克在队伍前方振臂一挥,用他浑厚的声音大喊:“出发!”   装载葡萄酒的马车缓缓发动,祝尧坐在马上回头望。   在这里看不到他的红房顶,只能模糊看见教堂的塔尖,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最后还是离开了。   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有些胖的跌跌撞撞但是速度不慢的少年在路上狂奔。   他挥舞手臂大喊:“祝尧——”是利坦维,他的兄弟。   祝尧停马,沃克看了他一眼,放慢了商队的步伐。   利坦维满头大汗的跑到祝尧跟前,他撑着腿呼哧喘气:“你坐在马上,可太威风啦!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祝尧笑,这种分别的时候他还不忘记说些俏皮话。他翻身下马,给了利坦维一个拥抱,那是一个带着离别意味的怀抱,两个少年将走向不一样的道路。   利坦维拍拍祝尧的肩膀:“好了,离开我可千万不要在夜里悄悄哭泣,我还指望你在约撒尔混出名堂有大出息好让我去投靠呢!”   “我希望能尽快有这一天。”祝尧抱着利坦维胖胖的身躯闷声说。   利坦维往祝尧身后张望,商队的人在等待,他推开祝尧,他这个兄弟就是太感性了。   他从肩膀上拿下一只布包,语速加快道:“这是帕尔女士做的包,里面装着乔伊斯送给的药材,我看了,都是好药材,一定用得上,我爸放了一本书,上面是半年前他去约撒尔时买的一本神国往事小说,据他说上面很多约撒尔的知识,你一定用得到。”   祝尧接过布包抱进怀里,心中的感动之情无法言说,只能紧紧抓住布带点头。   利坦维挠挠头:“我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了你一颗小牛的角,它能带来好运。”忽然他神秘兮兮地靠近祝尧,像防备谁似地小声说:“我在路上遇到了德文老爷,他给了我一块金色怀表让我送给你,说是离别礼物,德文老爷可真大方,那块表我看着可不便宜,你千万放好,别被别人偷走了。”   “好,谢谢你们,我会好好留着的。”祝尧又用力抱了利坦维,他们的胸膛紧贴,两颗不同的心脏同频跳动。   “快走吧,商队要走远了。”利坦维催促他。   祝尧松开手,跨马上去,白马带着他往前走,利坦维在身后向他大力挥手,*故作坦然的表情都有些垮下来。   道路上忽然起风,黄沙扬起,祝尧频繁往后看。   利坦维站在黄沙之后双手合拢放在嘴边大喊:“一路保重。”   他右手在额头心口上比划几下,一向不信神的人为他的兄弟向神祷告,祈求祂保护他。   沃克在队伍最后,看向这个年龄很小的少年,他从追上队伍之后就一直垂头不言语。   “是不是悲伤的流眼泪了?人总是要学会分别的,这样才能在以后更好的相见。”   这个看起来粗糙的汉子居然也能说出来这么诗意的话,一看就是有丰富经历的人。   他继续说:“我第一次离开家跟着舅舅跑商队的时候,我父母送别时和我一起抱头痛哭,因为那时候的商道太凶险了,土匪总是非常多。谁也不知道这次的离别下次还会不会相见,他们害怕看到我的尸体被皮革包裹由马送回来。”   马车的轮子在路上发出声音,上面的橡木桶也嘎吱作响,商队里的汉子们唱着欢快的民谣,在蓝天白云之下赶路。   祝尧抬起头,神情坚定,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看向前方曲折的道路:“我不悲伤,我只是希望能快些到达约撒尔。”   沃克纵马靠近祝尧,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是个好样的,我们这样小镇里的人就是他娘的要到约撒尔撒欢,狠狠搅浑他们的水,让他们再也不敢看轻我们!”   布包里的东西祝尧妥善整理好,他将牛角挂在脖子上,越过那个闪闪发光的怀表,他拿起那本《神国往事》。   粗糙的褐色封面,上面还有些去不掉的污迹,也许利坦维父亲曾用这本书来垫桌子。   他翻开一页,里面的字迹渲染的很开,一看就知道是小作坊印刷的那种,里面第一句话就是“约撒尔亚马蒂斯教皇究竟有多少个情妇……”看到这句话祝尧就合上了书,犹豫片刻还是把书放进包里。   他最后拿起那块怀表,如利坦维所说,的确是一枚价值不菲的怀表,入手沉甸甸的,打开后纯金的指针滴答滴答转动,就当做这是德文老爷的道歉礼收下好了。   夜晚渐渐来临,荒野上的夜晚除了劫匪之外,最可怕的还是狼群,它们往往成群结队在夜晚出没,眼睛发着饥饿的绿光,撕咬一切能看到的东西。   好在在夜幕彻底笼罩之前他们到了另一处小镇,这个小镇的人口明显要多上许多,房屋密集,就连道路都不是黄泥沙路,奢侈的用了石板。   小商队没那么多钱住旅馆,他们在镇上一处空旷的地方扎营,点燃火堆,开始煮晚餐。   祝尧靠在白马旁边啃自己带来的干粮,闻着火堆旁飘过来的肉汤的香味往下咽,白马在啃草,一路上它都没有拖后腿,就连沃克都感到惊奇。   “好好饱餐一顿吧,后面要经过一大片戈壁滩,草很少。”祝尧拍拍马腿。   他在商店看过神国地图,撒格鲁到约撒尔途经的山脉与平原还有城镇他都粗略记下来,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危险,他甚至不会花那十银币选择跟随商队。   草被靴子压得簌簌作响,祝尧侧过脸,沃克用叶子包了一块肉走过来递给他。   沃克在人群中看到瘦弱的少年缩在角落啃着干巴巴面包时内心忽然触动,实在是因为火光照在他那张虽然憔悴但依然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上过于惊心动魄。   但是等他靠近看到少年的黑色眼睛时又觉得这人的韧劲无法被容貌掩盖,那双眼睛在你跟他对视时很难不被陷进去。   “你叫祝尧是吧。”沃克接生意也不是毫无章法,他们至少会大略了解一下委托人。   祝尧点头,毫不推诿客气的接过沃克递过来的肉大口咀嚼,他咽下去说:“谢谢,我这里还有些钱。”   沃克制止他掏钱的手:“请一个小家伙吃点东西还是可以的,别把我想象成一个见钱眼开的奸商。”   远处火堆边的商人们开始喝酒划拳,谁赢了谁就可以大口吃肉,他们谈论女人,说约撒尔的女人们是神国最极品的女人,有了钱的男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一亲约撒尔的女人,为什么只是亲呢?因为他们赚的钱可能还不够买贵女们身上的一件裙子。   男人们喝得醉醺醺就开怀大笑,距离较近的房子忽然从二楼扔下来一只女人靴子,还附赠一声怒吼:“安静!你们像吵闹的麻雀让人没法入眠。”   但是商人们不以为然,他们喝醉了酒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存在,有一个长胡子男人捧起那只靴子亲吻它,高声喊这是世界上最香的靴子!其他人嘲笑他没有见识。   回应他们的就是剧烈关窗的声音,显然没人能制服流氓。   沃克看向祝尧问他:“你是要到约撒尔打工吗?”   很多年轻人都以到大城市打工为荣,沃克接到过不少这种委托,但约撒尔很少有人去,因为那里有权势的人捏死人像捏死蚂蚁,没有约撒尔户口的人死在那里都没人收尸。   祝尧实在是太过于弱小了,这样弱小而貌美的人很容易变成某个权贵的亵玩物。    第7章 雇佣兵来了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瘦……   “不,我是去读书。”祝尧打断他的猜测。   “哦!”沃克感到惊奇,“那太好不过了!我见过约撒尔的学生,男生穿着利落的黑色大衣,女生舞动着白色的裙摆和高跟鞋,看起来是那么的棒,我为你感到骄傲!”   沃克拿下帽子放在胸前行了个滑稽的礼,据他所说大城市的人就是这样行礼的。   有人不停向火堆里添柴,木头发出爆裂声,沃克已经回到了人群中喝酒,祝尧将包袱放在头下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休息。   他没去过约撒尔,只是约撒尔愿意接受边远地区的学生,而且有优惠政策,他恰好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利亚修女曾说希望他成为一位神使,神使只是教廷里职位最小的,他只要在学院里好好读书,当一个小小的神使就好了。   白日天光大亮,沃克的声音炸响,挥舞着马鞭不止打马还甩在人身上,宿醉的商人们忙不迭的起身整顿车队。   祝尧已经在溪边洗漱好了,他将碍事的长发压在帽子低下,看起来终于像个机灵精神的少年了。   商队里的商人要靠沃克这么个领队发号施令,一个络腮胡大汉腰间挂着一把弯刀,他凑到沃克身边低声问:“那群莽夫什么时候能到,说过在这里汇合的,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沃克看向道路尽头,声音轻松:“不会的,他们可是信誉最高的雇佣兵,我们合作的还算愉快。”   怪不得沃克只带了这么一点人出发,原来等待他们的还有一队雇佣兵,那么他这十银币花的确实很值。   祝尧在他们身后给马整顿马鞍,车队里的马甩着蹄子等待出发。   直到日头渐高,空气在阳光蒸腾下变得扭曲,终于有一队骑着高马的人出现。   沃克向他们挥手,那是一队在刀尖上舔血的男人,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什么活都能接。   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横亘了鼻梁的伤疤,在黝黑的皮肤上像一条没有触角和腿的蜈蚣。   高大,危险是祝尧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沃克上前与为首的刀疤男人拥抱:“西蒙斯!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上次跟你的队伍已经是一年以前了。”名叫西蒙斯的男人说。   “这不是最近生意不好做吗,战争让经济萎缩,一大半的财富都用来打仗了,我们只能赚一些从权贵们手里漏出来的钱了。”   西蒙斯没有反驳,他蜜色的胸膛在太阳下反射着汗水的光泽,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疤痕,祝尧明白,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伤疤反而是种勋章。   这群雇佣兵加入队伍显然让这个小商队空前壮大起来,但是也许是他们身上血腥味太重,商队里的商人除了沃克其他人都自觉保留距离。   祝尧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缀在队伍最后没什么存在感,也不会主动凑上前,他只希望商队快点启程。   白马这时候却有些狂躁,不停地在原地踏步,马蹄碰撞的声音引起大家注意。   祝尧对马的熟悉程度太低,手里的缰绳被狂躁起来的马拉扯的要拽不住了,他的屁股在马鞍上像炒菜一般颠来颠去。   “马儿!冷静下来。”   但很显然,这匹一直乖巧的马现在完全冷静不下来,有些发疯似的往车队里窜。   “快下马!”沃克注意到这边大喊。   没有办法,祝尧太瘦弱,他一旦这时候下马会被狂躁的马践踏而死,但一直留在马上同样也会受到伤害,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惊慌极了。   不止是因为自己的安危,而是白马居然冲向了橡木桶!那些可是喝一口就等于在喝钱的名贵葡萄酒,几百个祝尧也不够赔偿损失。   他为即将到来的麻烦而剧烈心跳。   几个伙计冲上来想要阻拦这匹发疯的马,但无济于事,马的前蹄能把他们掀飞,祝尧在马上看到刚到来的雇佣兵们摸向自己腰部的位置。   不得不说,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还能注意到这些可能是因为感知到了危险,比马还危险的东西。   他们拿出一把小臂长短的条状物,有着冰冷的细铁管,在阳光下的反射刺到祝尧的眼睛。   那是——短铳!这些雇佣兵居然有只有军队才能拥有的枪,祝尧曾经看到过神国的军队从撒格鲁路过,那些士兵身上就挂着这些危险的武器。   枪管瞄向祝尧的马,但此刻在祝尧眼里,那些能轻易取掉人性命的枪不亚于直接指向他。   “收回去!”一道暴喝声在身后响起,那些枪立刻消失在祝尧面前。   就在快要撞上橡木桶时,一双有力的手臂从一旁出现,夺过祝尧手里的缰绳,肌肉隆起,缰绳瞬间拉直,好在那些缰绳足够坚韧,不然一定会在这种力量下崩裂开来。   马被这拥有绝对的力量的双手拉住,及时调转马头,白马发出嘶鸣声,向另一边冲撞。   祝尧在晕头转向之际忽然被一只胳膊勒住腰部,一股力量袭来,他腾空而起,下一秒脚落到了结实的地面上。   他刚站稳,发现马的缰绳在西蒙斯的右手里稳稳攥着,而他被西蒙斯左手揽在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禁锢住。   马蹄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坑,众人聚上来压制住发狂的骏马。   沃克皱着眉毛为难道:“这马发疯就不能要了,怕是会感染到其他马,难道把它杀死吗?有些可惜。”   祝尧平复下来惊惧心情,西蒙斯放开他,那条石头一样硬的胳膊从他肚子上移开时他备受压迫的胃差点想要吐出来。   西蒙斯挥推开众人,沉声说:“别聚在一起,会让马更应激,它不是得了疯病。”   然而所有人都看到马的眼睛血红,甚至嘴里也慢慢冒出白沫,滴落到地上。   来不及向救了自己的西蒙斯道谢,祝尧松动一下紧绷的腿,他的屁股半边被颠的有些麻木,一瘸一拐的凑近白马。   “祝尧,别过去,太危险了。”沃克劝他。   “不,没事的,”祝尧摇摇头,他试探的伸出一只手去摸白马的侧脸,感受到手下的马儿在细微的颤栗,“它只是出了一点意外,并不会伤人。”   所有人都害怕这个弱小的孩子被发狂的马儿伤害到,西蒙斯也是收紧了缰绳,以防止有任何意外他可以瞬间制止。但是当祝尧的手伸向马嘴的时候,它一如既往地未曾伤害这个少年。   祝尧抿住嘴,一手用力扒开马的下巴,另一只手向里面伸去,直伸入了半条小臂在里面搅动。   随着他的动作,白马忽然腹部剧烈抽搐,一团块状物从脖子处涌向口腔,祝尧迅速抽出手。   一声呕吐,青色的草混杂着褐色带着尖刺的条状植物根茎被吐在地面上,上面的胃液还带着血丝。   “我把它拴在灌木边,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荆棘枝条刺伤了它的食管和胃,随着运动起来给它带来了痛苦才发狂。”祝尧从一边薅了几片树叶擦拭马的唾液。   看到那荆棘条大家才恍然大悟。   “可你一开始也并不确定。”一道冷冽的清脆女声传过来,“为什么还敢那么大胆的去掏马嘴,真的不怕它伤害到你吗?”   祝尧看过去,一个穿着长袍的人站在西蒙斯身后。从长袍勾勒的曲线来看,那人是个没多大岁数的女孩。   西蒙斯遮住她的身躯,转头低声呵斥了一句:“亚娜,我说过不要轻易出声!”但那叫亚娜的女孩显然并不听从于他。   祝尧眼神一动,他终于看到一位和自己身高相似的人,在这个人人比他高大的商队里他像无辜闯入的绵羊,现在绵羊终于又多了一只,还是个女生,可能比自己还柔弱。   他耐心说:“是的。因为后来我发现即使它在神智不清醒的时候依然没有向人跑去,明明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在它的必经之路上,他却选择去撞橡木桶。虽然我们知道葡萄酒珍贵,但是马不知道,所以它还有神智,只是因为痛苦,后来我想到那片长满荆棘的灌木丛。”   站立的女孩看着祝尧从背包里拿出带着的草药,找到消炎止痛的药材塞进马嘴,白马温顺地咀嚼下咽。   解决完这个意外事件,商队整顿出发,沃克递给祝尧一壶水让他清洗手臂。   在水流冲刷的间隙里沃克冲祝尧眨眨眼,暧昧一笑:“那女孩是西蒙斯的妹妹,看样子她对你很感兴趣哦,偷偷看你几次啦!我听说她也是到约撒尔读书的,也许你们能发展一下友好关系。”   “你是说超越友谊的那种?”祝尧淡笑。   “当然。”沃克使劲眨眼,撞他一下,显然壮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造成多大的冲击,祝尧差点被他怼到地上去。“我跟你说,要是你能成为西蒙斯的妹夫那你就可以在神国横着走啦,当然,是在你不得罪大官的程度下。”   祝尧干巴巴地说:“我恐怕无福消受。”   雇佣兵的妹夫什么的也太恐怖了,他刚刚跟西蒙斯真诚道谢的时候对方都没正眼看他。   谁会想要将宝贵的妹妹嫁给一个边缘城镇的无名小辈,尤其他还如此孱弱,祝尧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臂。   接着他俩都看到了在前方,披着黑袍的曼妙少女轻易将一节大腿般的树枝折断。   沃克忽然沉默,半晌后眼神绝望道:“也许一个男人的梦想是想拥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擅长格斗的女人。”   祝尧倒没有这方面的梦想,他觉得女士能够保护自己绝对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但这下子他不再觉得亚娜是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女孩了,他只是有些轻巧,而对方有足够的力量。   西蒙斯看到一拳打断树枝的妹妹面露无奈:“你不要总是随时使用暴力。”   亚娜不解:“不是你说要让别人看到我的实力从而不敢欺负我吗?”   西蒙斯哑口无言,他扶额:“我是这么说过没错,但是在哥哥面前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   “但是很快就不是了,我即将到个没有哥哥的地方去,在那里豺狼虎豹环伺,一时不慎我可能会沦落到风尘地方变成一个恬不知耻的妓。女。”亚娜说。   “约撒尔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恐怖,而且你是去上学,没有人敢挑战法律哄骗一个学生。”西蒙斯对妹妹那没由来的幻想感到担忧。   亚娜不服:“可是哥哥你因为雇佣兵的身份不被允许进入约撒尔,又怎么知道真正的约撒尔呢!总之如果有人敢欺负我,我会把他的牙齿打得不留一颗。”   西蒙斯不知道送妹妹去读军校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了。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瘦小子?”    第8章 狼来了西蒙斯睨了亚娜一……   西蒙斯睨了亚娜一眼点起烟:“你胡说什么?”   亚娜锤了一拳哥哥的胸口,把西蒙斯锤的一个趔趄。   “你偷偷看了他很多眼,我们同一个母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炙热的眼神是你从来没有过的。”   “嗤,那能代表什么。”西蒙斯摸了摸鼻子,神色倨傲,但他已经纵马前行,跑到队伍最前方。   亚娜朝后看了一眼骑在白马上的少年,瘪了瘪嘴,看起来比她还像女孩。   前方即将离开寡居的小镇,将要进入的是一大片茫茫的戈壁滩。神国统治一整个南陆,国土面积辽阔,各种地貌囊括其中。   那片戈壁黄沙漫漫,入目都是黄土沙石垒成的高台,层层叠叠延绵不绝,戈壁滩上的植物只有耐水的滚草球和成群的勃罗草。   眼前就有一株滚草球随着风飘过来,白马的前蹄踢了一脚,它又随风滚走了,也许在寻觅下一个扎根之所。   戈壁滩容易迷路,鲜少有人来,但是要前往约撒尔,这是最快速便捷的路。   “威特!不能吃这个草。”祝尧伸长胳膊拍了白马一个嘴巴子,地上的勃罗草枝条全是硬刺,比荆棘还要麻烦,而他取名为威特的白马却不长记性,什么都要尝一尝。   威特甩了甩头,还是听从了祝尧的话。   祝尧已经彻底摸清了它的性子,这匹马跟他一样,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好奇小孩,但是性子倔强,还好它能听祝尧的话。   马背上除了行李外还挂了几只水囊,在戈壁滩水是最珍贵的资源,戈壁滩辽阔,不一定能找到绿洲。   劝解完威特后,祝尧已经落后商队一段距离了,太阳当空,蒸腾的人发晕,他没有贸然追赶,不疾不徐地前行。   “沃克说你前往约撒尔是为了读书?那里的学费非常高昂,你能够支付吗?”   不知何时雇佣兵西蒙斯与他并行,语气漫不经心地与他闲聊。   祝尧说:“主城对偏远地区考上的学生有优惠政策,免学费。”   亚娜是需要缴纳高昂学费才能进入约撒尔军校,所以西蒙斯并不了解政策,但是能够让学院免除学费的厉害之处他还是知道的。   他再次正视这个穿着普通,白衬衫的袖子上甚至有缝补痕迹的男孩。但是习惯杀戮与危险的西蒙斯并不懂如何跟这么安静的男孩说话,他遇到的人基本上都很粗狂,要么就是妹妹那种崇尚暴力的人。   于是长久的沉默笼罩在队伍最后。   亚娜向后看去,向旁边的雇佣兵道:“真是天上下刀子了,西蒙斯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喜欢火辣美女,在执行任务时还不忘和人家滚床单的人,美女会搂着他的脖子约定下一次,而西蒙斯会冷着脸说‘杀手是没有感情的。’”   其他人显然对她的刻薄早已习惯,毕竟西蒙斯除了是一位冷酷的杀手,还是个隐形的妹控。   其他人哄笑:“老大从来不跟火辣美女滚床单。”   “是的是的,不过我们也没有想到他的性取向会是这种没有胸的男孩子,哈哈哈,如果在约撒尔,一定会被当做异教徒抓起来烧死的,还好他被勒令不得进入约撒尔。”   “……”   祝尧挠了挠头,不明白这个残酷的雇佣兵头领为什么一直跟自己并列同行,威特已经在不停骚扰对方身下的马了。   祝尧看过去,西蒙斯还是一张冷脸,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腰部,那里的皮套中挂着枪,他甚至感觉能闻到枪膛里的火药味。   “你对这个有兴趣?”西蒙斯敏锐的发现了祝尧的眼光,并把握住这个话题。   “嗯……”祝尧迟疑点头,“我只见过猎人们的长枪,打在野兽身上会在他们肚子上打出一个窟窿。”   “猎枪和这种短铳不同,短铳的射程没有猎枪的长,但速度非常快,操作更加迅捷,能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   “很危险。”祝尧说。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远比枪更危险的东西,在那些时刻,这些枪只是废铁。大概只对那些喜欢抢劫的亡命之徒有用。”西蒙斯说。   “更危险的东西?”祝尧不理解。   西蒙斯神情紧绷:“知道神国与达日尔族的战争吧。”   “嗯。”祝尧点头。   “达日尔族的战士能徒手捏住弹药,刀枪剑戟也无法刺入他们的皮肤,他们就是一种有着无尽力量的怪物,而在南陆之外,这样类似的怪物数不胜数。”   “那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能在战争中获胜呢?”   “神国有炼金术士,机械师。神赐予神国民众神力与智慧,让我们善于利用工具,那些有能力的人在战争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这种神力普通人永远接触不到。”西蒙斯语气沉重。   这些都是祝尧从来接触不到的东西,他甚至为此感到怀疑,他接触最多的是小镇上普通的居民,即使是德文先生也需要用拳头打架。   祝尧忽然觉得,他曾经为了利亚修女而申请的神学院入学考核,成为了他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一个他不曾了解的绚丽的,残酷的世界,那里危险,但充满机遇,他由一只水洼里的鱼要见到大海了。   夜晚戈壁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极光在夜空中耀眼夺目,一个个火堆亮起,戈壁昼夜温差大,大家围在火堆边取暖。   雇佣兵们不愧是商队里的最强战力,他们居然能在戈壁滩上狩猎到沙兔和巨蜥。沙兔擅长钻洞,弹跳力优越,巨蜥咬合力惊人,体型巨大。   然而都成了架在火上的食物,只是巨蜥肉质太柴,称不上美味。   西蒙斯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巡视,夜晚的戈壁滩跟白天相比更加危险。亚娜来到祝尧身边,递给他一只沙兔腿,是沙兔最好吃的部位。   此时的亚娜已经脱去她那身从头裹到脚的黑袍,身上穿着男装,但仍不掩她优越的身材,一头利落的亚麻色齐耳短发,看起来英姿飒爽。   祝尧看见她一愣。亚娜勾唇:“怎么,对我的美貌着迷了?”   祝尧一瞬间无言,他总不能对着一个妙龄少女说你看起来可真爷们啊。这会得罪别人,于是他没搭话。   “拿着,你的那些干饼再吃下去嘴都会被磨破。”她又往前递那沙兔肉。   祝尧干涩的声音响起:“不会的。”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两枚银币,“当我购买的吧。”   亚娜不再笑,没接那银币,随手一扔,祝尧立刻接住那即将掉到沙地上的兔肉。   “……谢谢。”   “哼。”   “你为什么白天穿着那么沉闷的黑袍?”祝尧几口将肉吃完,亚娜靠在石壁上像一个女杀手。   “防晒,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怎么晒也晒不黑,女孩子得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万一以后我在约撒尔遇到英俊的男人,我可不想他嘲笑我是皮肤黝黑松弛的老女人。”   亚娜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看着祝尧虽然尘土满身但是白皙的皮肤在砂砾的掩盖下也十分莹润。   “你不是老女人,你很年轻漂亮,英姿飒爽。”祝尧由衷地称赞她。   亚娜立刻有了危机感:“我可不是西蒙斯,不喜欢你这样的弱鸡,劝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我不喜欢你。”祝尧无言,还有西蒙斯喜欢弱鸡又是什么鬼,他捏捏自己的胳膊,常年干活也没能让他长出结实的肌肉。   “嘘——”一声长而急的口哨声响起,在四周石壁间回荡。   亚娜脸色顿时变了,一脸严肃地说:“狼来了。”   她脚猛地一蹬墙壁霎时窜出去几米远,紧接着又忽然刹住,转头冲祝尧大喊:“你不跑是打算喂狼吗?”   祝尧还在收拾东西,将马绳解开,翻身上马,接着向前方疾驰,路过亚娜一把将她捞上来,“马跑得可比人快,西蒙斯发现了狼”   “嗯,他们传递信息的方法。”   两个人向商队看过去,大家已经在雇佣兵的帮助下将货物掩藏,其他人举起火把刀剑长枪跨马而立。   “放心,他们都是老行商,有经验,只要将那些狼群驱赶走就行。”亚娜从祝尧手中接过缰绳,几乎以一个环抱的姿态圈住祝尧将马赶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   由于挨得太近,祝尧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独属于女孩子的香气。   西蒙斯从高处跳下来,挥舞着手臂为商队指引方向,远处的山崖缺口处,出现一大群灰白皮毛的狼,体型硕大,耳尖立起。   “向西面走,围成一团。”   西蒙斯聚集起小队,将短铳掏出来,瞄向狼群。   其实这种狼群是不足为惧的,但是在夜晚里,人的视力没有办法和动物相比,而且狼是一种聪明的野兽,它们极其擅长狩猎。   祝尧看到狼群最前方的狼脖子上有一圈白毛,体型要更大更健硕,狼爪在地上滑动,眼神冷冽地盯视商队动作。   狼群首领带领它的族群在深夜想要偷袭人类商队,但被人类的首领发现了,它在与西蒙斯对视。   双方都在等待一个机会。夜风咧咧,马儿在嘶鸣,狼群寂静无声,忽然之间狼首领朝月长嚎一声,这种寂静被打破,狼踏着它们宽大的脚掌开始了狩猎。   西蒙斯小队先用短铳击杀狼群前排,此时狼群已经逐渐逼近,双方开始搏斗,首领一跃而起锁定西蒙斯,因为它感知到这个男人的威胁性最大。   祝尧下马有些担忧地眺望:“这些狼也太凶猛了,他们能战胜狼群吗?”   亚娜昂头语气坚定:“当然,西蒙斯是边境最强的雇佣兵,并且将来也会成为一个非常完美的丈夫,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亚娜悄悄向祝尧看去,但此时他已经不在原地了。   “喂!”她气急败坏的对着祝尧的背影喊:“不要下去,他们会解决的!”    第9章 狼牙神秘精灵   人声与狼嚎混杂,月光如瀑,一道瘦小的身影缓缓靠近战场,祝尧靠近一只狼的尸体,悄悄伸出手拽在它的后腿上,仰起头看两方酣战,一步步往后退。   狼的嗅觉和听觉何其敏锐,几只外围的狼立刻锁定了自己的目标,瘦弱的人类小子。   祝尧几乎是瞬间感到危险,他脊椎发麻,头皮要炸起来,这种直觉拯救了他。   亚娜在远处大喊:“祝尧快跑!狼在你的右后方。”   尘土飞扬,祝尧头也没回直接往前跑,即使这样,他依然没有丢弃手中的狼,死狼在地上划出痕迹,也同样耽误了祝尧的脚步。   那几只狼追逐着他不放,他奔跑线路的前方是亚娜所在的山坡,虽然这几只狼并不能对他造成很大的威胁,但是一旦他跑过去亚娜也会被狼盯上,这些狼像烦人的苍蝇。   他在转瞬之间做出决定,绕过一块石头后方向立刻折返,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   狼被他突然的行为骗得惯性滑了数步。   西蒙斯发现围攻他的狼群变少时轻松许多,向山坡上望去却发现只有亚娜一人,那个小子消失不见了。   就在此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月光下,少年拎着一只狼与群狼赛跑,他瞳孔微缩。   “到我这里来,祝尧!”西蒙斯在左前方大喊。   他此时在跟头狼搏斗,祝尧看了一下距离,他手中没有能更好杀死狼的武器,所以跑到西蒙斯那里的确更加靠谱,于是他再次调转方向,穿过在地上与狼一起翻滚的雇佣兵。   追击他的狼并没有放弃,越靠越近。   “把狼扔了,你这种行为是挑衅!”西蒙斯的身上有被狼撕咬的痕迹,显然头狼非常棘手。   祝尧没听见,于是所有人看着一个小个子拽着狼在满地跑,脚步一点也没放缓,恐怕狼的头盖骨都要磨平了。   西蒙斯一把拽过飞奔而来的祝尧,旋即上脚将跟随而来的狼踹飞,狼哀鸣一声落入人群中,被队员一剑插穿在地上。   祝尧上半身飞起,迎面却是狼王大张的嘴,带着一股恶臭朝他面门扑来,祝尧用力拍西蒙斯的手臂,示意他赶紧把自己甩远点。   狼王从祝尧的脸侧擦过,西蒙斯将他甩在身后,咆哮道:“你不要命了吗?这么危险的地方不是你过家家的游戏场。”   祝尧有些悻悻,看到身侧有一只瞎了眼的狼过来,手拎着死尸横扫过去将对方击飞。   “情况也没有那么糟,你好好对付狼王,我能保护自己。”   在西蒙斯的背后要安全许多,祝尧不想再拖着狼尸到处走,于是从西蒙斯腿侧拔出一把匕首,对着狼尸的嘴巴狠狠刺下去,刀剑锋利,狼的牙齿脱落下来。   祝尧只将他们的犬齿收进包里,然后眼睛又看向另一具狼尸。   西蒙斯注意到他的举动,问:“你在干什么?”   祝尧举起一颗牙齿:“书上说狼的犬齿用途非常多,不仅能入药还能辟邪,这样一颗上好的牙齿最抢手时期甚至能卖一个金币。”   西蒙斯气笑了,就区区一个金币就让这小子不要命的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狼王的牙齿更珍贵,你要不要也撬掉来卖?!”   祝尧眼睛发出惊喜的光芒:“好啊好啊!”   “一边待着。”西蒙斯的肩膀上又挨了一爪子,祝尧挥刀过去,却被狼王后撤躲过。   得亏是西蒙斯,不然换做其他人也许狼王这一掌直接被拍在脑袋上。   “嗷呜——”连片吼叫。   西蒙斯退后半步:“他们在呼叫同伴,还有狼群在赶来的路上。”   “我们不能打了,先走,商队已经安全离开了,等狼群散了之后再回来。”他指挥道。   其他人应声纷纷边打边撤,地上一片狼尸,小队的人虽然受伤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狼王低吼着往前逼近,龇牙咧嘴,目露凶光,它身上的皮毛都被血浸湿了,仍紧盯着众人不放。   西蒙斯一把捞起祝尧的腰,扛在肩膀上拔腿就跑,他一声呼哨,躲在土台石壁之后*的骏马鬃毛翻飞疾奔而来。   “亚娜!向商队的方向跑。我们白天在这里会和。”西蒙斯喊妹妹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跑。   亚娜骑着祝尧的马一刻也没有停顿,调转马头直接反向疾驰。   “你这妹妹还真是无条件信任你啊。”祝尧头朝下,脸对着西蒙斯的屁股感慨。   “这就是聪明人的做法,不添乱,不捣蛋,”西蒙斯说,“很显然你就是来添乱的那个。”   祝尧无言以对,他此时脑袋有些充血,狼群在月光下追着他们,后面一片黑茫茫,显然是狼群的支援部队赶过来了,西蒙斯他们撤退的非常及时,不然就会葬身狼腹了。   狼王依然是冲得最前的那个,祝尧从西蒙斯腰间看到了短铳,他慢慢掏出来,在西蒙斯肩膀上挺起上半身,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瞄准狼王。   “你在做什么?”西蒙斯感受到他在乱扭。   祝尧没说话,他重新装填弹药,在马上颠簸的状态非常难以瞄准,但现在大家都属于高速移动的状态,反而相对平衡。   狼王的眼睛跟祝尧的对上,他狠狠扣动扳机,“嘭——”   弹药打斜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狼王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祝尧反被强大的后坐力震的手臂发麻。   “你没有受过训练,没办法击中的,这东西如果走火就完蛋了。”西蒙斯一手拽着缰绳控制方向,另一只手反抓去制止祝尧。   祝尧上半身笔直,西蒙斯此刻如同他的枪架,他将自己与枪融为一体。手迅速从对方腰间取出弹药,重新瞄准,轻声说了一句“相信我。”   随着这一枪的击出,狼王在地上跌了个跟头,惯性让他在沙土上滚了两圈,后方的狼群为了避免踩踏,脚步纷纷放慢。   “打中狼王了!你小子厉害啊!”   “它们首领受伤应该就不会追了。”   雇佣兵们松了口气,那些狼实在太多,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打起来更是棘手。   祝尧攥了一把滚烫的枪管,拍拍西蒙斯的腰部,西蒙斯腰忽然僵直,闷声警告:“别乱摸。”   祝尧莫名道:“我只是提醒你们别高兴太早,狼群又追上来了。”狼王的受伤并没有让他们放弃,又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涌上来。   “不应该,这不符合他们的习性,是不是我们中有人犯了禁忌,导致狼群对我们穷追不舍。”   祝尧看到几个人看向自己,道:“我只是拿了几颗牙齿,那可不是什么狼群珍宝,正经狼怎么会在意几颗牙齿,它们也不会那么小气吧。”   西蒙斯也开口:“确实跟狼牙无关。”   他们利用地形甩掉一群狼,但却迎面遇到另一群狼,这种密集程度让人烦不胜烦,但好在他们这边惊险就说明商队那边安然无恙。   “去那边山坡上,易守难攻,狼群没有办法包围我们,等到黎明狼群就会散去。”祝尧说。   他指的那个方向距离他们不远,西蒙斯看了看局势,一摆手示意听祝尧的,于是几个人带着马朝山坡奔去。   祝尧将血淋淋的狼尸体扛在肩上没让任何人帮忙,西蒙斯朝他伸手他固执地摇头。   黎明时分,围堵他们的狼群果然匆匆散去,徒留下一地尸体。但是西蒙斯小队也受到伤害,疲累与失血令他们眩晕。   祝尧看着狼群警惕离开的样子,对西蒙斯道:“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西蒙斯点头,于是一行人重整队伍开始出发去寻找商队。   离开的商队已经在马车边上等待了,最让他们惊奇的还是商队旁边出现的一堆穿白袍的人,一行五个人,头被大帽衫遮盖,面上围着纱巾。   身量并不高,只是裹得严严实实。   西蒙斯上前皱眉道:“这是?”   沃克在整顿橡木桶,好在一夜过去它们安然无恙。   “昨晚我们分开后也遭受到一群狼围堵,后来差点没逃过,就是这群人救了我们,他们使用弓箭,轻易就将狼群吓退了。”沃克说。   “他们什么来路?”西蒙斯眯眼。   沃克摊手:“问了,没说,他们也没有索要报酬,只是他们在戈壁滩迷路了,需要我们把他们带出去。”   亚娜骑着祝尧的白马走了过来,她神色奇异,忽然俯下身在西蒙斯耳边说:“他们是精灵,我看到他们的弓箭了,上面是精灵族特有的纹路。”   身穿白袍的人朝这边看过来,西蒙斯假借给妹妹整理衣袍,他大声说:“可真是多亏了这些好心人啊,不然我可怜的妹妹就要葬身狼腹了。”   祝尧没有错过西蒙斯的忌惮神色,他以隐秘的目光看向亚娜口中的精灵们,他们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反而有些像神国的那些神使。他没看到弓箭的影子。   商队启程,白袍人跟在一侧,最令人惊异的是,他们没有骑马,只是徒步,居然能跟得上商队,甚至步伐十分轻盈。   祝尧从狼群的尸体上收获了一小袋狼牙,他从书上看过,狼犬齿可以入药,有奇效。   手中摩挲着狼牙,他凑到沃克身边问他:“还有多久能到约撒尔?”   沃克的胳膊被狼咬伤包扎起来,上面的草药就是祝尧给他提供的,他拿出地图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再走上三天就到了。”   说着他温和地看了一眼祝尧问:“赶得上你的开学典礼吧?”   “赶得上。”祝尧说,只是他的干粮要不够了,在逃命时候散落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沃克手中的地图,下一个城镇是中型城镇,也许可以在那里换一些钱买点吃的。   从白袍人口中他们得知,这段时间恰好是狼族繁衍生息的时候,但凡是这个时期闯入他们领地的外来者都会受到攻击。   而他们是因为在戈壁滩迷路,所以不得不选择跟随商队。   祝尧注意到那些白袍人说话十分的模糊不清,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有时候语序还有些颠三倒四,难道这就是精灵的特征,因为他们不会神国的语言,所以他们极少说话,多数时候非常高冷。   白袍精灵跟在商队的后面,于是离祝尧非常近,他甚至能听见他们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流。   “小七过来!”一声短喝在身后响起。   祝尧下意识回头看,对上了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浑圆的眼好奇地看着他。   手中扯着他的布袋子,显然是好奇那里面装着什么。   从他的帽子间隙中祝尧看见一只奇异的耳朵,尖而细长,那是书中描写的精灵的特征。   祝尧看拽着自己不放的那个精灵,他的容貌特征露出来了还一无所知,显然年岁不大,还是个幼儿。   一双修长的手臂将那孩子抱起来,紧张地看了一眼祝尧,接着把那孩子的帽围拉好,遮挡起来后才磕磕绊绊对祝尧道:“真是……抱歉。”   祝尧摆摆手,示意没事。   其实书中曾经说精灵族是个十分残暴的种族,他们生存在东陆的森林中,茹毛饮血,不懂礼节。但是十分美貌,善于蛊惑人心。   现在接触来看却并不是这样,不过或许的确美貌,因为那露出来的一点特征都十分摄人心魄了,难怪他们出行需要长袍加身,与防晒的亚娜不同,他们是为了隐匿身形。   “给。”祝尧从袋子里掏出一颗狼牙递过去。   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出来拿走那颗牙放在怀里,年长的大人冲祝尧说谢谢,然后用他听不懂的音节交流,那小孩听了对祝尧弯了弯腰。   祝尧的脸始终隐藏在包裹住脸的白巾后面,只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露在外面,他结实的小腿夹在马腹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仍令人心生好感。    第10章 赛罕将军穿过风沙弥漫的……   穿过风沙弥漫的戈壁滩,众人将身上的沙尘抖落干净,亚娜靠近祝尧,半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不要跟那些异族人走得太近。”   显然她看见祝尧与精灵们有过接触。   “为什么?他们不是救过你们吗?”祝尧脖子后仰,躲开亚娜那属于女孩的独特气息。   亚娜目光深邃:“因为他们代表祸端与危险,你知道为什么精灵族那么神秘吗?”   祝尧摇头。   “因为他们十分稀少,而导致稀少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自身过于惹人觊觎,早在许多年前,神国向其他地方传教,发现了精灵族,精灵一族单纯貌美,那些传教士后来用诱骗的手段将他们带入神国,自此精灵族的灾难来临,成为神国上层亵玩的玩物。他们能利用自然的能力,然而这种能力被禁锢,后来许多精灵受到屈辱只能选择用自己的能力自杀,有反抗能力的则是杀死贵族逃脱出去了。”   祝尧嫌恶地皱起眉头,出奇的愤怒起来,他们奴役精灵被反抗,反过来还要说精灵残暴,世界的真理果然只掌握在书写者手里。   亚娜继续说:“直到后来新任教皇即位,颁布法令,禁止这种行为,精灵族才得以生存下来。所以你觉得这些精灵对我们没有恨吗?”   祝尧想起那双纯净的眼睛,不由得沉默。   “总之离他们远一些,这些年有不少人死在精灵手里。他们救下我们,我们带他们走出戈壁滩就够了,不要再有接触了。”   祝尧没应和,他看向远处的山峦,蓝色天空喷涌着白色的云团。   但是远处忽然有一片阴影,像是乌云来临,祝尧凝目去看,才发现,那并不是阴影,而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即使是那么远的距离,他仍然能看清那些人影。   高大威严的目光从遥远之地射过来,属于那走在最前面的人。   看到的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同样注意到了这样的威猛之师,西蒙斯神情凝重。   “我们不能沿着那条路走,必须绕过他们。”   沃克走上前来道:“那是达日尔族的军队?”   “是的,只有他们有如此庞大的身躯。”西蒙斯曾经跟他们打过照面,亲眼见到一个人在落日蛮族的手里被撕成两半。   出了戈壁滩精灵们就不再跟随他们了,两队人就此分道扬镳,精灵速度极快地向着达日尔族军队奔去,似乎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远处山峦,身着简单皮草裙的达日尔族战士们跟随着头领赛罕站在山峦上。   身后的战士走到最前面的将领身边,谦逊地问:“大人,要将那群神国杂碎消灭吗”   赛罕的蓝色眼睛从远处收回来,摇了摇头,他坚毅的面孔没有波动,浑厚的声音响起:“我们与神国是国家之间的仇恨,而非个人的仇恨,继续前行。”   “是!”身后一队战士齐声应和,声音震撼响彻云霄。   他斜斜瞥了一眼追随而来的白袍精灵,老远就闻到他们的气息了,像一群闻着肉香而来的白色苍蝇。   赛罕没有停顿,向着目的地进发。   到达城镇的时候,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灰尘与汗水遍布,他们像远行的难民,城镇里的每个人都侧目而视。   西蒙斯帮助祝尧将肩膀上的尘土拍落,看着祝尧仰起脸的样子不由得想捏一下。   “我需要将手里的狼牙售卖出去,请问你对这里的交易点熟悉吗?”   西蒙斯将祝尧脸上的布重新整理包裹住脸,只露出一双亮丽的黑色眼睛,他按了按祝尧的头道:“你这双眼睛也需要遮挡。”   祝尧不理解,西蒙斯解释道:“这个城镇最大的交易市场其实是地下酒场,那里面鱼龙混杂,像你这种美丽的脆弱的人没有强者庇护很难在里面讨到好处。”   美丽的脆弱的祝尧脱口而出:“那你跟着我一起吗?”   西蒙斯的嘴角瞬间扬起,又压抑着不让他的高兴太过于明显,一方面对于祝尧承认他是强者,另一方面又得意于祝尧对他的依赖,毕竟在此之前,祝尧对他是害怕居多。   “乐意之至。”他说。   地下酒场的入口十分隐蔽,进入之后才觉得别有洞天,西蒙斯不愧是走南闯北的雇佣兵,在这里有许多人认识他,簇拥上来跟他打招呼。   祝尧跟在西蒙斯身后尽力让自己不起眼。   二人来到吧台前,这里负责调酒的是个袒露着胸膛的大胡子男人,双手灵活的拿着酒杯绕来绕去。   他看到西蒙斯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头向祝尧偏了偏问:“新成员?”   西蒙斯说:“不是,给他来杯青提。”   男人暧昧地笑笑,给祝尧一杯透着冰珠的青色饮品,祝尧凑上去闻,是一股青葡萄的味道,不含酒精。   “谢谢。”他拿过喝了一口。   大胡子男人立刻笑起来:“朋友,在外面可不能这么不设防,万一着这杯酒里面加了料,你就不知道在哪个人的床上了。”   祝尧不会告诉他自己的鼻子可以闻出来他所谓的那些“料”,他看了看西蒙斯,斟酌着说:“这不是有西蒙斯在吗,我相信没人敢对他带来的人下手。”   西蒙斯喝着酒,眉毛得意地翘起,调酒员对他十分熟悉,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显然是在暗爽。   祝尧身边坐下来几个人,他们身上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滚烫热气。   “你们看到那群蛮族人了吗?老子差点以为要死在他们手上,还好最后顺利走掉了。”   另一个男人道:“那你遇到的一定是蛮族的赛罕将军。”   “怎么这么说?”   “只有这位将军不会像那些蛮人一样随意杀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蛮族人?!”   另一人嗤笑道:“可能是因为他并不那么忠于达日尔族,听说这位将军是达日尔王的私生子呢,你想想,哪个私生子会喜欢把自己乱搞出来的父亲呢?”   “达日尔族他们就是守着金山银山而不知道利用的莽夫,落后到用拳头打仗,真希望神国尽早将他们歼灭,将那些财富收入囊中,我可是期待到南陆探险太久了。”   一杯饮品下肚,西蒙斯推推祝尧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卖货的人来了。   祝尧把耳朵从一旁闲聊的人身上挪开,看向来人,像一个平平无奇的打铁匠。   经过西蒙斯介绍,对方还真是一个打铁匠。   “我认识的猎人总是很难打猎到狼,它们狡猾凶猛,真是多亏了你们。”铁匠高兴地搓手。   西蒙斯为此感到不解:“你要狼牙有什么用?”打铁匠但笑不语。   祝尧却是立刻意识到对方也许是要用狼牙来融进刀剑里增加刀剑坚硬的同时又增添韧性,不易折断。   他将三分之二的狼牙都交易给了对方,他得到了两枚金币。   “谢谢您的惠顾。”祝尧脱帽致谢。   他一头顺滑的金色卷发倾泄而出,打铁匠感慨:“真是一个美丽的孩子。”   西蒙斯将祝尧的帽子盖回到他的头上,皮笑肉不笑道:“当然。”   “这些狼牙为我解决了烦恼,孩子,这个送给你,我亲手打造的匕首,小巧锋利,能让你在危险时候抽出它划向敌人的咽喉,和你一定非常匹配。”和睦的打铁匠从身侧抽出一把金色的匕首。   祝尧接过那把匕首,他想为此支付上金钱,但是好心的打铁匠怀揣着狼牙已经离开了。   西蒙斯打量那把匕首道:“跟你挺相衬的,他是神国有名的锻造师,教皇曾经用他锻造的刀剑征服了不愿臣服他的人,好好收着吧。”   “真是太宝贵了……”祝尧捧着匕首爱不释手。   “你以后还会有更加宝贵厉害的武器。”西蒙斯如是说。   经过这个城镇,之后的路途就更加快捷了,祝尧甚至第一次看到火车,冒着蒸汽的大家伙如一条黑色长蛇呼啸着前行。   为此亚娜对他表示鄙夷:“你真是个土包子。”   祝尧苦笑,撒格鲁小镇实在是太闭塞了,就连见多识广的德文老爷也没曾提起过外面世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火车还在建造中,总有一天约撒尔的火车会链接神国的每一片土地,到那个时候,神国才会更加昌盛。”西蒙斯说。   沃克觉得旅程太过枯燥总喝得醉醺醺的,他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攀着西蒙斯的肩膀道:“想不到你这样一个没什么道德感的雇佣兵对国家居然这么在意啊,教皇该为你颁奖才对。”   西蒙斯挥开沃克的手,让他喝了酒臭烘烘的嘴巴离自己远一点:“没人希望自己的国家落败。”   抵达约撒尔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城外驻扎,商队只有白天才能进城。   西蒙斯就要离开了,运送货物到达目的地后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西蒙斯坐在亚娜旁边,跟她说着在约撒尔要注意的事项。   亚娜有些不耐烦,她跟西蒙斯从小相依为命,早已经厌烦他总像个老妈子一样在自己耳边叮嘱,能离开西蒙斯怎么不算一种自由呢。   “放心吧哥哥,等我在西蒙斯读读军校毕业后一定会进入护卫队,领几年军粮之后就回去跟你一块当雇佣兵。”   “瞎说什么呢,送你来主城读书就是为了让你离那些打打杀杀远一点,记住,在约撒尔不要再闯祸了,哥哥对你真是放心不下。”西蒙斯叹气。   亚娜转转眼珠说:“你放心不下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小美人吧。”她看向全然无知靠坐在树下的祝尧。   西蒙斯也没否认,难得有些惆怅:“我只是对他有些好感,但是他的年龄太小了,我怎么能起这种心思呢。亚娜,你要多帮助他,我担心他在约撒尔过得不好。”   “你确实应该担心,约撒尔的青年英俊那么多,到时候小美人可能就不记得你是哪号人物了。”亚娜说,但她看着哥哥落寞的神色,还是安慰说:“放心,我会帮你看着我的小嫂子的。当然,是我有空闲的时候。”   被兄妹俩惦记的祝尧此刻正看着从撒格鲁带过来的书。   火光闪烁,在粗糙泛黄的纸页上跳动,祝尧的眉头紧皱。   利坦维父亲的这本书不知道是从哪个无良商贩手上买的,上面居然还写了奥兰治国王曾经与教皇共同争夺情妇甚至大打出手。   祝尧一瞬间觉得这本书是个烫手山芋,如果被有些人看到或许会招来祸端,思索再三,他大略读了一遍最后将这本《神国往事》丢进火堆。   火舌很快席卷上纸张,升腾起一米高的火焰,沃克问他烧了什么,他轻声说:“只是没有用的废纸。”   他最后将利坦维送的小牛角挂在脖子上,枕着包裹沉沉睡去,一路上的奔波太过劳累,他的皮肤由于没有遮挡,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晒后的蜜色。    第11章 到达约撒尔!帕帕熊旅馆   第二日一早,西蒙斯的小队就已经悄悄离开了。   约撒尔的城门敞开着,庄严的卫兵站在城门前检查进城的人。   祝尧他们排在中间,守卫的检查十分松散,很快就轮到他们。   沃克从怀里掏出来行商许可以及城里大人物的信件,才得以入内,不过由于是商队,守卫还是像他们索要了一些好处。祝尧则掏出自己神学院的录取通知才没被为难。   沃克带着商队进去后大骂那些人就是吸血的蚂蟥,但显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快平息下来。   有人过来迎接沃克,他的红酒将会在这里买上一个好价钱。   一行人就要在此分别,亚娜自从进城后就跑得不见踪影,现如今神学院还没开学,他无法前往,只能暂时找个地方暂住。   沃克感慨地对祝尧道:“亲爱的祝尧,等到了约撒尔一定要好好读书,说不定以后能成为被人巴结的大人物,到时候就再也不用受气了。”   “借您吉言。”祝尧挥别沃克,同时与威特告别,请求沃克好好对它,因为它是一匹好马。   约撒尔不愧是神国的主城,它绚丽的好像所有的金银财宝都流向了这里,高耸的屋顶,五彩斑斓的窗子,大街上金碧辉煌的马车,就连马儿的脖子上都挂着项链,那无异于也是一种展现财力的方法。   贵妇小姐们出门在外穿着大大的夸张的礼服,羽毛扇遮住下巴,倨傲的脸上涂满了脂粉。老爷们鼻子下方总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黑色燕尾服,拄着长柄拐杖,高高的帽子粘在头顶,就连走路都与普通人不一样,他们就从来不看脚底。   还好这是在约撒尔,大街上光洁无比,没有什么杂物能让他们绊跟头。   城里面马车是主要的通行方式,但道路上也有着轨道,供一些赶时间的民众出行,坐上冒着蒸汽的铛铛车可以抵达大部分地方。   祝尧站在街道中央被人呵斥挡路时才惊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他小心避开路上的马车,手中拿着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   那上面是沃克给他介绍的在约撒尔便宜的旅馆,大部分旅人都住在那里,因为它足够便宜,为此沃克特意叮嘱他,千万不要暴露你的钱财,这样会被扒手觊觎。   但是祝尧看看自己,不会再有人比他还贫穷了吧。   被树枝刮破的衣服,几天没洗的头发,指甲缝里还有土,走在街上别人以为他是乞丐绕着他走。   祝尧太累了,他需要热水清洗自己,还有柔软的床,他的腰背每天睡在生硬的地上隐隐作痛。   沿着那个地址一直走,祝尧眼中的景色逐渐改变,高耸的楼房被低矮的房屋所替代,周边行走的人也不再穿着大大的裙摆和精致的西装,就连马车也在这里消失不见。   入目是一张张疲惫不施粉黛的脸,粗布衣服成为主调。   他拉住一个男人问:“请问帕帕熊旅店往哪走?”   在这片地方,房屋的规划似乎杂乱不堪,各种街道错综复杂,一条条小巷穿在房屋之间,阴暗潮湿,他不太确定该走哪条路只能询问路人。   那个男人打量他一眼,问:“你刚来约撒尔?”   祝尧镇定回道:“不是,只是亲戚在那里干活,我找他有事。”   “嗤,”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看出祝尧的谎话,但还是指了个方向。   祝尧道谢后与对方擦肩而过,正待往前走,旁边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戏谑地说:“朋友,你如果不想在约撒尔变成流浪汉的话最好不要走呢。”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年轻人,眼睛眯起来,嘴角挂着笑,另一只手按住了给他指路的男人。   祝尧有些茫然,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接着说:“你有些小聪明,但是你低估了下城区的恶。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你不是新来的就放过你?”   他摇摇手指,不顾那男人的反抗,轻易地从他怀里拿出来一个布袋。   “那是我的……”那个熟悉的布袋分明是祝尧的钱袋!里面装着他的全部财产。那人偷了他的钱包,而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被抓住的男人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反而向年轻人挥了拳头,被他轻松躲过去。   “你多管什么闲事!”男人怒斥。   年轻人弯弯眉眼:“怎么能偷帕帕熊旅馆的客人呢,如果被老板娘知道的话你怕是这一双手都保不住了呢。”   听到老板娘这三个字,那男人瞳孔一缩,气焰瞬间消失,嘟囔说:“他不是说是去找人的吗,怎么能算老板娘的客人..”   “我走了,别跟老板娘说啊!”扔下这句话,男人立刻窜进一个小巷,消失在深处。   “怎么能让他走,他可是个小偷啊!应该把他送进监狱。”祝尧想要追上去,但是那个好心的年轻人阻止了他。   “下城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法庭在这里是不起作用的,这里不仅有小偷还有杀人犯,作恶多端的人数也数不完,来到这里弱者夹紧脑袋做人就好了,不然就会在这条里恩河上飘着喽。”   那人一指旁边的河道,河岸很低,河水幽深湍急,里恩河连接上城区与下城区,在最乱的时候,这条河里甚至还有从上城区飘下来的尸体。可能因为它看起来的确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见祝尧盯着河道出神,年轻人笑笑:“别担心,死了之后不会沉在河底的,下流有个捞尸人,他非常喜欢在河里捞尸,如果你身上的钱币够多的话,他可能还会把你的尸体妥善埋进土里。”   祝尧被他说得脊背发麻,转身就想走。   “朋友,你不是要去帕帕熊旅馆吗?”对方手只是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就让他动弹不得,祝尧偏过头,眼神逐渐晦暗。   那双黑色眼睛在此刻十分幽深,年轻人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双手举起道:“我可没有恶意,我只是帕帕熊旅馆的客人,想帮你带个路而已,不要太紧张。”   他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我可以相信你吗?”祝尧问。   他的这个问题让对方成功的笑出声来:“当然,在整个下城区你可能再也找不到比我更诚实真挚的人了。”   “说真的,你当时的表情特别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浣熊,又萌又蠢哈哈哈。”   小巷内,祝尧跟在那个年轻人身后,经过年轻人的自我介绍,祝尧知道他的名字叫琼斯,暂时住在帕帕熊旅馆。   琼斯无情地嘲笑祝尧,祝尧没有搭理他,他极力避开地上的污水,因为那上面还泛着油花,还有一层不知名的污垢。   “我以为约撒尔……”   祝尧的话还没有说完,琼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以为约撒尔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富丽堂皇,甚至连一只脏臭的老鼠都没有?”   他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捞过一只老鼠在祝尧面前晃了一下,那老鼠硕大,露出的两颗板牙泛着恶心的黄光,皮毛油亮,肚子滚圆,显然比这边路上的行人还要幸福。   琼斯随手一扔,老鼠摔在阴暗角落叽叽喳喳叫骂着钻进裂缝。   “每个慕名来约撒尔的人都那么想,他们想着这么繁华有名的约撒尔即使给人擦皮鞋也会发财,殊不知这样的人一大半都曾经顺着河流被捞尸人的钩子钩上岸被野狗被老鼠啃食。”琼斯掀起头顶上不知道谁晒得衣服让祝尧先过去。   祝尧安静听着琼斯的每一句话。   “约撒尔可是……有钱人的天堂啊!”   琼斯的眼睛不笑了,他语气深沉意味悠长:“对没有金钱和权势的人来说……”   祝尧知道他未尽的话语是什么,是地狱。   片刻的沉默过后,琼斯又重新嘻嘻哈哈起来,他问祝尧:“你来约撒尔干什么,你看起来又穷又傻,难道是打算用你的好容貌找个上城区的富人来包养你?”   祝尧感谢琼斯对自己容貌的认可,但他一般很讨厌别人觉得自己是花瓶。   “我只是来约撒尔读书。”   “哦?什么学校啊?”琼斯心不在焉地问。   “约撒尔第一神学院。”   琼斯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祝尧,他忽然肃然起敬:“那可是号称圣教人员的摇篮啊!恭喜你已经一只脚迈进上城区的大门了。日后搜刮油水时遇见我可千万手下留情啊。”   众所周知,在神国,神职人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凡有人对神职人员不尊敬,都会被关进约撒尔的大牢里受尽折磨。   而神教人员半数都是从神学院毕业的,他们遍布神国的每个角落,可以说第一神学院的学生就是未来将侍奉神的存在。   在约撒尔,人们见到第一神学院的学生一般都非常客气,因为能读神学院的人,家里面的权势也非同一般。   “可是你看起来有些过于落魄了。”琼斯认真打量祝尧。   祝尧并不了解这其中的门道,他只是因为成绩被录取到一个不错的学校,这个学校的福利还非常好,愿意给他免学费而已。   “我的老家在一个遥远的小镇,那里甚至没有火车,我搭乘商队才来到这里,路途非常艰辛。”祝尧说。   “现在的我又累又困,只想赶紧躺在床上睡觉,请问琼斯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帕帕熊旅馆?”   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们穿过了两条街,六条巷子,至今还没有抵达目的地,而琼斯还是一副闲适的要跟他畅谈的模样。   “呃……我正想说这个问题,我似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琼斯挠挠头尴尬一笑。   “……请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大概一年。”   “你难道是个路痴?”   “当然不,我只是很少出门而已!”琼斯反驳。   祝尧已经确定了,对方绝对是个路痴,因为他们在同一条小巷走了第二遍。   最后还是求助路人才得以离开那无尽的循环。   祝尧最开始以为帕帕熊旅馆只是个随意取的名字,直到他站在门前,才意识到这大概是最店如其名的旅馆了,它坐落在混乱的低矮楼房里,外墙是饱和度非常高的粉色,门前有一只小铃铛,每当有人推门它都会叮当作响。   进门后各种装饰也是粉色,甚至还有可爱小熊形象的彩绘,柜台上还摆着一个看起来针脚非常丑陋的手工小熊。   一言难尽的地方,祝尧复杂地看向琼斯:“你就住在这里?”   “不止是我,还有你。”琼斯把他推进去,头顶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鸣响。   “不,我想我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祝尧虽然留着长发,但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将来会成长为一位肌肉结实的猛男,猛男拒绝一切看起来很萌的东西。   他想往外走,琼斯抱着双臂,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慢悠悠道:“上城区的旅馆一晚上三个金币,下城区的旅馆最低二十个银币,而帕帕熊只需要十个银币即可入住,你确定要走?”    第12章 王冠与玫瑰长大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祝尧的眼睛瞬间失去神采,他绝望地放下去推门的手,这意味着他对金钱的屈服。   琼斯早就看出来这个少年囊中羞涩,他大声喊:“老板娘,来客人了!”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柜台后的一方帘子*掀起,一双涂着绿色指甲的手先伸出来,接着是曼妙的身资。   那是位从外表上看过去与这家店毫无关系的女人,看到她的一瞬间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因为她的身材实在是过于火辣,长筒靴,露脐装,紧身裤包裹着修长丰满的大腿。   头发是火红的大波浪,张扬而明媚,前凸后翘,尤其是脸,眼睛狭长,看起来像一只精明的狐狸。   “呦,是个小弟弟啊。”火辣老板娘依靠在柜台前开口,胸前挤出一条沟壑。   祝尧的目光却聚焦在她的脖子上,那是一条很长的疤痕,足以致命的程度,由于年岁久远,那条疤痕只留下了一道凸起的肉痕,本来该是狰狞的伤口,但在老板娘的身上反而相得益彰。   让她整个人都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老板娘根本不遮拦,反而十分感兴趣地前倾:“看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老板娘老板娘,我可是给你拉了个客人呦,有没有什么奖励呀?”琼斯那张看起来十分有小白脸潜质的面孔凑近柜台,眼睛紧盯着老板娘的胸前,双手搓动,看得人十分想将那张脸扇飞。   但老板娘早就已经习惯了,她妩媚一笑:“当然有了,你欠我三个月的房租,为了感谢你,我就减掉你一个月的房租吧。”   显然琼斯对这个奖励并不满意,他不甘心地说:“等我这个月把东西卖掉就有钱啦,再租一年都不是问题,所以老板娘,拉个小手不行吗?”   当然不行,老板娘不再搭理他,转向祝尧,并不查看他的身份证明,红唇一张道:“五个银币一晚,想接着住在明天中午前续费就行。”   祝尧一愣,看着对方笑吟吟的脸。   琼斯在旁边撒泼似的喊:“老板娘,凭什么我们都是十个银币,这个小子才五个银币,也太不公平了吧,你这是搞区别对待!”   老板娘撩起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是喽,谁让这小孩长那么可爱呢,你要是不服气可以搬出去啊。”   琼斯立刻闭上嘴,他根本不怕搬出去,但是帕帕熊旅馆能在下城区开这么一家低廉的旅馆是有原因的,从来没人敢在帕帕熊旅馆闹事,因为老板娘背后有一个非常强大的靠山。   不仅如此,老板娘本人能安然无恙的在下城区横行霸道也是因为她本人不好惹,蛇蝎美人说得就是她。   “我想起我的花还没有浇水我先走了,老板娘再见。”琼斯朝女人递了个恶心的飞吻往楼上去了,留下祝尧自己面对她。   祝尧从包里掏出五个银币,这么低廉的价格他更加没有理由拒绝入住,即使房间里都是老鼠他都不会介意。   老板娘收下钱,问他:“谁介绍你过来的?”   祝尧说出了沃克的名字,老板娘思索一番,恍然说:“哦,是那个小商人啊。”   她从一旁拿来一个钥匙还有一本小册子:“302房间,临街,风景不错,看在你刚来约撒尔又是沃克介绍的,这个手册免费给你了。”   祝尧拿过物品,看到那个巴掌大的手册上歪歪扭扭写着:“约撒尔生存手册”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他问。   老板娘打了个哈欠,绿色的指甲在祝尧眼前闪过,这位老板娘的审美显然是有些问题的。   她不耐烦地说:“当然是能让你在约撒尔更好的生存下去的东西了,不收钱的东西不解释,别以为自己长得不错就得寸进尺。”   “上去吧。”老板娘挥挥手,“你的黑眼圈都要到下巴了,好好睡一觉吧。”   没有登记,没有多余的询问,不愧是混乱的下城区,大家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祝尧沿着木质楼梯去往三楼,站在楼梯口他发现每层大概有十个房间,大半房间都是无人状态,只有少数门前挂着请勿打扰。   来不及细致观察,祝尧现在最大的欲望就是睡觉,他找到自己的房间,只锁上门,看到柔软的床摆在面前直接扑了上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金色余晖将他脸上的绒毛也染成金色。   老板娘说的没错,这个房间的风景太好了,从这里能看见远处上城区一片片白色屋顶,教堂的铜钟在塔顶摇晃。   但是当祝尧走到窗前往下看时,一个邋遢的男人正在墙角解开裤子肆意发挥。   一块板砖从一边扔在男人的腿上,老板娘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要死啊你,撒尿滚去别的地方,再让我看见你,直接给你命根子砸断了。”   彪悍,彪悍的不可方物。   祝尧关上窗子,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房间内有水,他终于能泡上舒服的热水澡了,瞬间洗去一身的疲惫。   ***   奥兰治王宫内,在长廊上行走的侍女们小心翼翼端着金盏银杯从大殿前走过。   大殿内高耸的穹顶描画着神创世的景象,五彩的水晶窗将外面的阳光投射在地板上,照射出斑斓的光景。   奥斯汀国王站在王座上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路德维希。这个他日后王国的继承人倔强不服管教,让他在长久的教权压迫下更加纳闷。   “我已经向赫德森嘱咐你将在开学典礼当天架着马车抵达神学院,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路德维希,我希望你能明白父亲的心意。”   路德维希王子殿下扬起头颅,他灰色的眼睛悲伤地看向父亲:“我不认为去读神学会比我进入军校更加适合,难道我要违背一切去向神权低头?拿着该死的教义在即位典礼上诵读?”   国王陛下拿下头上的王冠,举起来在手中端详:“在你出生之前,神国不叫神国这个名字,他叫奥兰治帝国,然而神权在那之后跻身而上,所有人开始信奉神,认为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们建立教会,推崇教宗,亚马蒂斯家族的人靠着这些东西把奥兰治家族的荣誉摔在地上。”   “亲爱的路德维希,你明白吗,我做的每一个决策都要经过弗吉尼亚的手,他用教皇这个身份在议会中压制我,我的国王之位渐渐有名无实,也许有一天,他提出罢免国王这个决策议会的那些家伙都会举手赞同。”   “只有了解对方,才能致对方于死地。读军校只能进入禁卫军,我需要你到更高的地位,建立自己的权势,重现奥兰治家族的光辉。”奥斯汀国王目光深沉,他一步步走下王座,将手中镶嵌着红宝石的王冠戴在路德维希头上。   这顶王冠代表的含义,需要你来赋予他。   路德维希呆呆地看着父亲,这个年迈的老人总是怯懦地追随在教皇身后,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傀儡,被人推出来作为治理国家的幌子。   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只猛虎在不甘心的咆哮啊……   路德维希坐在玫瑰花园中,远处的夕阳渐渐落寞,玫瑰上的光芒也要散去。   他躺在地上,成千上万朵玫瑰簇拥着他,棕色的头发柔顺地贴在地上。   “殿下您不能……”侍女的声音刚刚响起就被一个人温和地打断。   礼貌地请侍女离开后,那个人迈着轻柔的步伐走到路德维希身边,接着坐在他的身后。   路德维希的左手触碰到他衣服上坚硬的扣子,那是身为侍卫长所穿的制服,墨绿色的硬质大衣,随着对方坐在地上,大衣敞开来,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   接着他脱下大衣,轻柔地盖在路德维希身上。   俯下身的时候,路德维希侧过头,眼睛对上侍卫长的眼睛,那是一双温和的眼,和他整个人一样。   “殿下,我以为您已经睡着了。”   路德维希双手拢住衣服,鼻尖缠上一股清新的男士清香,他将脸埋进去,闷声说:“没有。”   “有什么让你烦恼的呢殿下?”侍卫长从王子殿下还是个婴孩时便作为骑士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直到后来他成为王宫侍卫长,掌管王宫内的大小事宜,两人才逐渐分开,但他对他的性格与习惯再了解不过。   “莱西,如果我将走一条遍布荆棘的路,你愿意同我一起走下去吗?无论前方多少险阻,无论流血或者牺牲。”路德维希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憧憬地问。   英俊高大的侍卫长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一个及其标准的骑士礼。   “当然,您永远是我的王子。”   他不问他要走怎样的一条路,只是默默地在他身后做他最忠诚的卫兵。   路德维希从玫瑰园离开,侍卫长在他身侧,始终落后他一步,侍女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跟随。   莱西作为侍卫长允许持刀在王宫行走,这个荣耀一般被授予做出不菲贡献的大臣。他坚定的步伐始终不紧不慢的照顾着路德维希的步履。   离寝殿还很远,路德维希放缓脚步,低声说:“自从你成为侍卫长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就很少了。”   莱西的目光一直看着王子殿下,他微笑说:“只要您传唤我,无论在任何地方我都会来见您。”   “但那是不一样的。”路德维希说:“我很怀念我们形影不离的日子,可是却回不去了。”   “因为您是尊贵的王子殿下,您将来会接触更多人,身边有更多的伙伴,我听说您即将进入神学院学习,在那里有更多同龄人,相信以殿下您的魅力,可以和他们相处的非常好。”   两人在寝殿前止步,天色有些昏暗,侍女点起了灯持在手中,莱西背对着灯火,路德维希灰色的眼睛看向他模糊的脸。   许久,他叹息:“我真希望不会辜负父王的期望,但我这个王子在民众眼中甚至不如亚马蒂斯家的孩子。”   “不要妄自菲薄,您才是国家的希望。”莱西躬身。   “长大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以前我摔倒可以尽情的哭泣,现在只能咬牙忍住,害怕这种事出现在街头小巷的报纸上令王室蒙羞。”   今晚的王子殿下似乎有太多情绪想要倾诉,那些数不清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压在少年的肩头上,他只能向一个小小的侍卫长倒苦水。   莱西将手放在路德维希的肩膀上:“我相信您将来会是一位伟大的国王,那些记者将不敢抬头看您,到时候您就可以肆意的流眼泪了。”   路德维希信任地点头,他没反驳说国王就更不能流泪了,他的父王从来不哭。    第13章 下城区销金窟谁是祸乱?你说我?我只……   祝尧是出门之后才知道琼斯住在自己隔壁的,此时他正撅着屁股对门上的门锁下手。   “你在做什么?”祝尧问。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依然寒酸,但是那张脸干净的露出来之后却格外引人惊艳。   琼斯回头看他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捣鼓:“给我的门上加一个小机关,这样就没有人可随随便便进入我的房间,这间旅馆总有人不知道隐私是什么东西,你不能祈求他们每一个人都受过教育。”   祝尧凑上前,只见琼斯卸下门锁后在里面加上一个拇指大小的机械构件,小巧精妙,接着又重新把锁装上去。调试好后开门,忽然门锁发出一阵亮眼的光芒,琼斯的手上焦黑一片。   “所以……它是无差别攻击?”祝尧一言难尽地问。   “当然,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琼斯自豪说道,他对自己的发明非常自信,但是他手上那片黑色着实太过显眼。   一个猎人行头的男人冒出来,嗤笑一声:“不入流的机械师能造出来什么好东西,约撒尔有名的机械师都在上城区的三号公馆,像他这种货色怕是永远也进不去那里。”   “三号公馆是什么?”祝尧像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童,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问句。   “又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猎人吐槽一句转身不再搭理他们。   “三号公馆是机械师的天堂,大大小小的机械师聚集于此,他们每个月的薪水高达五百金币,还不包括接的私活。”被嘲讽的琼斯没有丝毫萎靡的神色,他耐心向祝尧解释,将门调整好后他过来揽祝尧的肩膀,“如果你看了老板娘给你的生存手册你就能了解一半的约撒尔,至于另一半,那扇大门不向普通人打开。”   那个免费的小册子放在床头,祝尧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以为那册子是类似于广告之类的东西,或者是像神国往事那本书一样写着不正经的内容。   “你这一头金发可太耀眼了,像上好的丝绸。”琼斯拽了拽祝尧的发尾。   “可能是遗传我的父亲。”祝尧听利亚修女说他的母亲是黑色头发,那这个基因就只能来自于他那个可能早已死去的父亲。   “下次我有需要你能借我一些吗?”   祝尧警惕地看他,严词拒绝:“不可以。”   “那真可惜。”琼斯遗憾摇头,他问“你去哪?”   “吃饭。”祝尧向楼下走去,琼斯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挂在他的身上,明明他比他高大,却没有道德的依靠在小个子身上。   琼斯要与他一起,因为他暂时没有办法进入自己的房间。到了楼下,柜台前没有那道曼妙的身影,琼斯遗憾的出门。   祝尧观察他的神色问:“你喜欢老板娘?”   琼斯愣住,他挠挠自己的头,“并没有,谁敢喜欢老板娘啊,只不过她的身材太火辣啦,你懂得~”   琼斯给他抛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看起来十分淫。荡,不敢想象他一个外表十分儒雅的年轻人竟然会如此油腻。   下城区的的夜晚是真正意义上的群魔乱舞,与上城区夜晚的沉寂不同,这里的每个人像是晚上才出来觅食的怪物,迈着蹒跚的步伐寻找自己的安身之所。   祝尧忽然问:“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从开始,琼斯的目光就时不时看向他,那目光是打量,是疑惑,可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琼斯的取向应该是成熟大姐姐,那这种行径就十分可疑。   琼斯有些迟疑,道:“你的脸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见过一样。”   祝尧拔腿就走:“这种搭讪话术从我们开始相遇的时候说出来效果会好一些。”   “现在显得更加油腻了。”他冷冷地说。   吃饭时候琼斯付的钱,美名其曰,照顾初来乍到的朋友,虽然祝尧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成为了朋友。他也同样想不通,欠了三个月房租的琼斯怎么还有钱吃饭。   道路边的路灯破破烂烂,灯光昏暗,祝尧一脚踩进水坑,琼斯仍在前方大步走着,祝尧甩了甩脚,站在原地不动。   琼斯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祝尧不见了,他看着远远落在身后的祝尧喊:“嘿朋友,走啊!”   “我叫祝尧。”祝尧拖着步子跟上他,“这不是回去的路。”   “当然,”琼斯眉飞色舞,“我是要带你去开开眼界啦!见识下城区的销金窟,没人能抗拒它,上城区的老爷们可是非常喜欢光顾那里的。”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场所。”祝尧说。   “这可是能拿出去吹嘘的经历,到时候你去社交场没有些话题怎么能跟那些有权势的同学打交道呢。”   琼斯说的没错,繁华的马车大喇喇的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建筑前,驾车的马夫聚在一起抽烟聊天,顺便观望还有哪家的老爷来到这。   那扇大门紧闭,门口有高大的打手看门,琼斯与祝尧走到门前时背后有数道目光打量他们。   “帕帕熊旅馆的。”琼斯报出这个名头之后打手准备拉开门,但是其中一人忽然看向祝尧,问:“成年了吗?”   祝尧镇定自若地说:“当然。”   对方似乎只是例行询问一下,并没有太过严苛,挥手让他们进去。   入门便是一处向下的台阶,这座建筑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场所在地下,显然琼斯是这里的常客,他熟练的带领方向。   “你长相太稚嫩了,看起来像发育不良。”琼斯边往下走边说。   祝尧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证明上的年纪才十六岁,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年纪小,阅历浅会被人有所轻视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我以为这里只有上流人士才能进来。”祝尧说,他发现四周非常寂静,这条台阶往下的甬道有些黑。   “嗤,上流人士来这种下流场所需要的只是金钱,在下城区金钱与拳头至上,真正奢靡的东西其实就藏在下城区的地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深夜来这里,当然是因为约撒尔的法律在这里效果一般。”   琼斯再次推开一扇门,一手作欢迎状,微笑:“欢迎来到销金窟。”   眼前瞬间噪杂起来,数不清的人影,甬道中的安静不复存在,各种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暧昧的灯光缠绕每一个人的身躯,那些他白天见过的优雅高贵的老爷先生穿行在其中。   这是一片非常宽阔的地方,各个区域被使用者分割开来,最先呈现眼前的是赌桌,穿着清凉的美女依靠在出手最阔绰的客人身边,时不时被塞上一把小费。   “来一把?”琼斯蠢蠢欲动,撞着祝尧的肩膀怂恿他。   “不,我没有钱。”祝尧往没人的角落站了站。   琼斯第一瞬间注意到他说的是没有钱而不是他不会,他从腰间拿出一只钱袋在手上抛了抛,“我请你一局。”   祝尧还是拒绝了他,在赌场赌钱,永远不会有庄家精明,他也终于明白琼斯为什么会拖欠房租,这个可恶的赌徒宁愿把钱全洒在赌场里也不愿意交齐房租。   “那等我赌一把我们再回去。”琼斯跻身进人群围拥的赌桌旁,不再理睬祝尧。   这个地下场所大的超乎想象,在这里理智与端庄被忘却,每个人都流连在欲望中不可自拔,数不清的金币闪闪发光,这里一夜的流水估计可以供给一个城池一年的支出。   琼斯不可能只赌一把,祝尧在人群外闲逛,头顶上黄金吊灯的价格也许能买下整个撒格鲁小镇。   “别往那边去了。”一双枯槁的手拦住他。   祝尧被迫停住脚步,那是一位坐在地上的老者,身上是破旧的黑袍,对方抬起头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是善意的劝告。   祝尧十分听劝,在这种地方,行差踏错一步可能都会招来麻烦。他顺势在老人身边坐下,打算在这里等待琼斯。   老人手中摆弄两个紫水晶,水晶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他只在最开始说了一句话,后面即使祝尧坐在他身边他也没再开过口。   “来杯酒。”老人忽然向一旁经过的侍者说,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摆放着几杯红如血液的酒。   “这酒产自坎特雷镇,酵存了二十年的红酒,味道醇厚,入口有异香,一杯酒要卖上一个金币,您确定您要吗?”侍者淡笑着问。   “你对那些老爷们也这么介绍吗?”老者依然坐在地上,宽大的黑袍遮住他的脚,眼神却如鹰一般看向侍者。   侍者一惊,他立刻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在这里任何一个哪怕是乞讨的老人也绝对不能忽视,因为他可能曾经身份不菲,并且越有能力的人性格越古怪,在这里被不知名力量杀死的人也不计其数,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服务生。   侍者低下头:“抱歉,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立刻端给你。”   “当然不。”老者的威压忽然消失,他轻笑,“一金币的酒我哪里喝的起,去端给你的老爷们吧!”   祝尧在一边默默看着,在侍者转身走的时候喊住了他:“两杯酒,谢谢。”   他掏出两枚金币放在托盘上,将其中一杯酒递给老者,老者束着手没接。   “尝尝吧,我也还没喝过一金币一杯的酒呢。”祝尧惋惜地说。   老者接过来品了一口,祝尧却已经直接将酒当水一样喝完了。   见对方定定地看他,他说:“晚饭吃得太咸了。”   “你不是约撒尔的孩子。”老者说。   祝尧侧目,自嘲一笑:“这么明显吗?”   “约撒尔的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那些孩子从来不会理睬路边的乞丐。”将自己自称为乞丐的老人也将红酒饮尽,旋即随意抛掷,杯子碎了一地。   “孩子给你一个忠告,远离政治中心,权势是会吞没人的东西。”他喝完酒就躺在地上想要睡去。   祝尧对他的话不解:“我怎么会靠近政治中心呢?我是个贫穷的学生,到约撒尔只是为了读书,如果能分配到某个小地方当神使都是好的。”   所谓的权势地位都是离他很遥远的东西,就像那杯酒,如果它的价格再贵上一金币,他就绝对不会出口买下,然而近在咫尺的酒又与权势相差甚远,更加虚无缥缈。   老者已经背过身去了,但他口中嘟囔:“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个祸乱,那些权势与金钱会一个个往你口袋里跳的,到时候约撒尔会像一团安静的火团,火团会嘭的炸开,所有人都血肉模糊。”    第14章 瓦勒莉女士一杯酒换来一……   一杯酒换来一句祸乱的评价,祝尧胸口气闷,他现在倒是非常心疼那两枚金币了,因为那杯酒一点也不好喝。   老者的鼾声响起来,在嘈杂的环境里依然清晰可闻,祝尧盯着他侧卧的背影,也许这个人是个疯子也说不定。   大厅里的灯忽然暗下来,人群开始向中央围拢,欢呼声迭起。   琼斯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找到祝尧:“走吧我们离开。”   “你回来的比我想象的快。”祝尧从地上站起来,他看向中央,有些好奇。   “钱又输光了。”琼斯悻悻地说,“快走,我向位美女借了一个金币说要还她十倍,但是我现在身无分文啦,她会叫上一堆人过来打我的。”   “别往那边看,少儿不宜。”   琼斯十分没有道德底线的逃跑让祝尧对他的无耻下限又刷新了,直到看不见那座建筑俩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你把钱输光了还怎么交房租?”祝尧问。   “老板娘是个好人,不会在意那一点房租啦。”琼斯不在意地摆手。   他哼着歌大跨步地走,祝尧一把将他拉过来:“你又走错路了。”   俩人拐进小巷,如果还是让琼斯带路大概绕着下城区走一晚上都到不了帕帕熊旅馆。   第二日,太阳刚升起时祝尧就已经起身,他穿上被浆洗泛黄的衣服,蹬上一双陈旧的靴子,随手将头发束起来。   楼下的老板娘看到他下来时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昨晚祝尧将那本小册子看完了,他站在老板娘面前向她道谢,并又掏出五个银币放在柜台上。   “我想我今晚还是要在这里住。”   老板娘今天穿着保守的长裙,遮盖住傲人身材,大颗的珍珠项链将她脖子上的疤痕遮盖住,脸上夸张的妆容也变得干净,看起来是位温婉的女士。   但她一张嘴就不一样,有些刻薄地说:“毕竟你多余的钱还要留着去销金窟嘛,当然只能继续住着最便宜的旅馆了。”   显然她知道昨晚祝尧跟着琼斯一同去了什么地方。   “我并没有做什么。”祝尧窘迫地说,他有种小时候被利亚修女撞破尿床的尴尬,眼前的老板娘和利亚修女无限重合,尤其是那一头红发。   “这个当然,”老板娘摆弄指甲,“但是少和琼斯混,他会把你带坏的。”   祝尧深以为然地点头。   在他走后,老板娘穿着礼服坐上一辆看起来十分低调但架着两匹马的奢华马车,马夫恭敬地喊她小姐,并搀扶着她上马。   约撒尔分为四个教区,西区是祝尧所在的下城区,另外三个区是上城区,拜手册所赐,他知道约撒尔的学院大都分布在东区,开学典礼在明天,祝尧站在宽阔的路上看见神学院的大门,上面已经挂起了彩带。   今天是弥撒的日子,教廷的礼车在长街游行,上面摆满了鲜花,穿着白袍的神使站在礼车上向路边的民众抛洒鲜花和圣水,铛铛车停靠在路边等待。   最前方的礼车上站着穿着红袍的人,那是枢机院的红衣主教道格拉斯,统领东教区,在枢机教会中地位仅次于教皇,同时拥有竞选教皇的资格,但是教皇的继任早已经被亚马蒂斯家族所垄断。   “大人,教宗在教廷中等待您。”一人上前在红衣主教耳侧说。   他脸上的微笑不变,语气厌恶:“只不过是教堂烧毁了而已,我已经递交报告上去了,怎么还在抓着不放。”   “是那位少女的家人到法庭前哭诉,他们的女儿消失不见了,而教堂里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   随着民众的欢呼,主教也将手臂高高举起,他随意地说:“也许是那个女孩跑到教堂引燃了火,她被神降罪而死。”   等到礼车行驶过后,他才冷冷地说:“我一点也不想看到弗吉尼亚那张冠冕堂皇的脸。”   道格拉斯忽然皱起眉头,示意身后的神使向一处角落看去:“我怎么感觉看到了弗吉尼亚年轻时候的样子,那张让无数女孩为他前仆后继的脸我至今回忆起来都感到作呕。”   神使看了一会,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也许是我的眼睛花了,”道格拉斯惴惴不安地说,“一想到他我就浑身不舒服。”   此时祝尧已经沿着小路回去下城区,他的资产大幅缩水,甚至坐不起铛铛车,只能自己步行过去。   途中遇到一处烧毁的教堂,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在废墟中哭泣,卫兵站在他们身侧不让人围观,而新的教堂正在一旁施工,甚至看着比原教堂还要繁华辽阔。   卫兵身上冷硬的盔甲在阳光下折射冰冷的光,祝尧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被瞪视。   回下城区的路上有驾马车在身侧缓缓停下,露出一张端庄却不耐烦的脸,是老板娘。   她伸出修长的带着蕾丝白手套的手,对祝尧笑:“回旅馆?一起。”   祝尧忽然不敢直视她,叛逆老板娘爆改贵女,但是老板娘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伸手将他拉了上来,手劲之大让祝尧吃痛。   老板娘的红发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的脖子,颈间挂着白色珍珠项链,跟在街上遇到的那些贵族小姐相比不遑多让。   他拘谨地坐在马车角落,老板娘忽然玩心起来,靠近祝尧脖子,如毒蛇吐信一般,浓郁的香水味道带着她的气息喷洒而来。   “你叫什么?”她问。   祝尧不动声色地往里缩去:“祝尧。”   “真是奇怪的名字。你一个住下城区的穷小子跑来上城区干什么,这里有你朝思暮想的女孩?”   在客人入住自己旅店的时候不问名字不管身份这会倒是问起来了。   祝尧不喜欢这种被人窥视隐私的感觉,他反问:“下城区的老板娘都能坐着豪华马车来到富人区,难道老板娘也是有相好的在这里,一辆马车和珍贵首饰就能对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呦,小东西跟我硬气什么?”老板娘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端庄样子一去不复返,手搭在祝尧肩头,“当然啦,我相好的太忙,只能忙里偷闲让我坐马车去和他偷偷幽会了。”   祝尧躲开老板娘轻佻的手闷面无表情说:“明明是你先生气的。”   刚见面时老板娘不耐烦的脸,还有最开始和他说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分明拼力压抑怒火在心底。   老板娘愣住,半晌低笑一声:“呵,你倒是挺心思细腻的。”   她大咧咧往后靠在车厢上,一条腿圈起来,夸张的裙摆下是一条宽松的裤子,也许是感受到热和不舒服,她直接扯掉宽大的裙摆和足以勒死人的束腰。   祝尧转过头去,“我可是个男人!”他强调。   “嗤,男孩。”老板娘不屑一笑,随着叮叮哐哐的声响,那些首饰被她拆下随意扔在车里,每一件珠宝的价值都是值得在拍卖会上作为压轴出现的存在。   随着声响消失,老板娘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一件衬衣,她长舒一口气:“舒服了,那些该死的束缚让我一度喘不过气,贵妇小姐们一定是因为没有力气才那么少言寡语。”   祝尧很少遇到这种女人,在他的记忆里,利亚修女那种有些古板的修女和帕尔女士那种由于长期干农活孔武有力的女人才是大多数,而有规矩和修养的贵女们都太遥远了,老板娘这种更是少见。   “家里有严格的哥哥和无能的母亲怎么能是不令人生气的事情呢。”   马车从一开始的平缓到现在的颠簸,说明他们已经驶入下城区了,这里管理混乱,路政更是无人问津。老板娘坐得稳当,言语里透露出的意思似乎要和眼前乳臭未干的小子谈心。   祝尧无所事事,他摆弄马车上的坐垫,上面甚至是用金线缝制的,害怕自己粗糙的手将金线勾丝,他拘谨地将手放在膝盖上。   “老板娘家看起来是很显赫的家族呢。”   谁知那个美貌的女人却轻笑否认了:“曾经是,现在不是了,小时候用来喝水的杯子都是从遥远的大陆开采的特级水晶制成的。现在所有人靠着哥哥生活,那个男人肩上的担子很重,却还总是想让妹妹再回到曾经的华贵生活里去。”   “那他一定是位很负责任的兄长。”祝尧不能体会到那种生活,但是对那样一个哥哥十分钦佩和羡慕。   老板娘扶额苦笑:“可是那样的生活我根本就不稀罕。”   没人能为她这句话做出评价,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专业的马夫将手从门帘处伸进来。   “斯科特小姐,您的居所到了。”   老板娘忽然厉声说:“请叫我瓦勒莉女士。”   “……”外面沉默了会,“是,瓦勒莉女士。”   瓦勒莉斯科特拍开马夫的手,只着衬衣就跳了出去。   “小姐!您这样不合礼仪……”马夫惊呼。   祝尧站*在车厢上看着老板娘一系列的神操作,所谓的礼仪根本框不住她这样洒脱的灵魂。   老板娘的脚上还穿着绑带高跟鞋,整个人的穿搭十分奇怪,她站在旅馆前叉腰不耐烦地瞪视祝尧:“你还不下来是准备再乘坐一次回程车吗?!”   祝尧抛下身后一片狼藉也跳了下去,这时候旅馆的窗户打开,好几个脑袋露出来。   “老板娘又回家被哥哥教训了吗?”他们调笑。   老板娘不抬头,只吼了一句:“涨租金!”   所有脑袋瞬间缩回去,窗户“啪”地关上,生怕自己是最后一个。   马夫为难地拉着老板娘留给哥哥的“礼物”架着马车从凹凸不平的路上返回。   在神国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个名为斯科特的家族昌盛一时,家族里的男人在政治场上如同傲立的雄鸡,他们维护帝国,但后来在政治斗争中落败,再无消息。斯科特的落幕也意味着帝国的衰落和神权的迭起,没人能在这场浪涛中独善其身。    第15章 开学约撒尔最具盛名的景……   约撒尔最具盛名的景象之一就是约撒尔各学院的开学典礼,人们无论在哪个时期都十分热衷于对孩子的教育,而这天,教皇与国王会同时出现进行游行。   礼车依次通行,礼炮轰鸣,漫天的飘带洒落,人们振臂欢呼。   神学院的大门前有两根罗马柱,在最上面摆挂着一条大大的帆布上面写着“欢迎新生”。   各式各样的马车依次进入学院,负责驾驶马车的车夫昂扬着脑袋,手上戴着白手套,握住缰绳的手如同握着权杖。   祝尧在门口被拦下来,因为如他一样走着进来的学生真的屈指可数。   门卫狐疑地看着他,生怕他是要混进来的不法分子。   “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祝尧掏出皱巴巴的一张牛皮纸。   上面写着“亲爱的祝尧同学,感谢您报考约撒尔第一神学院,同时恭喜您在测验中顺利通过考核,成为我校中的一员。请您于……”   最上方,学院的纹章清晰的印在中央,这是一种特殊植物根茎里的液体,在里面加入特殊粉末后,通常作为公章来用,起到防伪作用,清晰的纹章根本没办法作假。   门卫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肩膀很窄有些瑟缩明显贫穷的男孩,只有一张脸长得十分出众。   而第一神学院的大门已经很久没向这种人敞开过了,今年完全是因为教皇的新政策,宣扬神学院对南陆所有学生开放。因为神是包容的,并平等对待每一个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宣布只要通过考核就能进入,然而这种所谓的考核只是用来筛选除财权之外的人,因为少爷小姐们有靠谱的爹妈,早就把答案送到他们的桌子上了。   这种长久的打量令祝尧难堪,从他身边驶过的那些马车在门口不曾停顿,只有他要接受盘问与检查。   但最终一句“进去吧,祝您在第一神学院度过美好的学习生涯。”还是让他松了气。   祝尧低垂着头握起拳头走入这座神职人员的摇篮。   马车在广场上排队,数不清的马车令祝尧感到震惊,神学院居然有那么多学生吗!   直到进入礼堂后他才明白不是,能被允许进入到这里只有学生,比起外面夸张的马车数量,这里的学生就稀松很多,甚至只占据了大礼堂的四分之一。   也许外面那些多余的马车上坐了约撒尔的半个政治场。   有人为他们送上校服,女生是白色礼裙,男生是黑色制服,内衬是白色衬衫,面料触手柔软丝滑,祝尧为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套衣服感到震惊。   但旁观周围其他人,他们脸上甚至有隐隐的嫌弃。   “麻烦各位先生女士们,请换上你们的学院服,然后重新来到这里就坐。”台上铿锵有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礼堂中回荡,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过去。   “不换可以吗?”有人大声问。   “当然不行,在神学院中你们只有唯一一个身份,那就是学生。”那道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但仍不留余地的拒绝了提议。   那是位看起来非常儒雅的中年人,身着白色教袍,头发向后利落地梳起,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像油画上洒下福泽的神父。   没有办法,众人只能起身去换上衣服,走在祝尧前面的学生说:“那可是赫德森校长啊!在见到他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   另一人嘲笑他:“据说他和教宗大人曾经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教宗大人还正值壮年,他怎么可能老去。”   祝尧抱着衣服绕过他们,好在礼堂有充足的空间能让他们安静地换衣服,但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仍怨声载道。   赫德森站在台子上摩挲自己光滑的下巴,为了登台,他特意刮干净自己的胡子,台下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回来,他转身看向主任。   “我们的教皇大人已经结束游行了?”   “是的。”主任说。   “那我们尊贵的少爷小姐们就要归来了。”赫德森说。   话音刚落,礼堂的大门轰然打开,仿佛来自圣世的光洒向大地,光影拼命挤入这座礼堂。   礼堂高耸的穹顶与华贵的装饰仿佛为来人举行加冕仪式,人群骚动起来。   “是亚马蒂斯家的孩子!”   “怎么是这姐弟两个,尊敬的菲尔德殿下呢?”有人略显失望。   “与他们交好说不定日后仕途无忧呢。”   “..”   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来人就在这样的拥护中走向礼堂最前方。   走在前方的女孩一袭夸张的蓝色礼服长裙,头上带着宽檐帽子,上面用金色的羽毛点缀,她的步伐优雅,身姿端庄。   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弟弟,因为二人的长相相似,只是男孩的下巴扬起,骄傲的像一只公孔雀。   姐弟二人向台上的赫德森行礼,行为举止无一出错,赫德森只是点点头,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即使是教皇家的孩子也不过只是丫头片子毛头小子。   所有人的目光跟随他们,从而忽略了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人。   那人明明有着不俗的容貌,却和他的眼睛颜色一样灰扑扑地令人难以注意,实在是因为他的光辉全部被前面的姐弟挡住了。   国王长子路德维希殿下早已经习惯这种处境,因为就连在游行中国王的礼车都得跟在教皇的礼车屁股后面,那么他的儿子又怎么比得上教皇的孩子。   祝尧的目光也看着前方的人,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那两张脸竟然有一种莫名地熟悉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他们是什么样的身份,难道他能在哪里见过他们吗?   路德维希没有像亚马蒂斯姐弟一样选择坐在第一排,甚至他与赫德森也没有眼神交流,只是在众人忽视他的时候默默坐在角落。   旁边的人和其他人一样,也在看着最前方的人,眼神看起来呆呆的,也许他在想着怎么巴结对方,他这样想。   但那道目光很快转移到他的身上。   对方似乎十分礼貌地询问:“听说他们是教皇的孩子呢,你跟在他们身后一定也是非常显赫家族的孩子吧。”   路德维希呆住,但随即是升腾而起的怒意,他不想在公众场合比如开学第一天就闹出不愉快,即使他此时非常想拽住这人的领结让他睁大他的眼睛看清楚。   国家的王子即使再不起眼也该认得吧!   但对方似乎真的不认得,他又说:“我叫祝尧,怎么称呼你呢?”   “……路德维希。”他绝望地说。   对方对这个名字也是毫无反应,只朝他微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确认了,这个人是不知道从哪个偏远地方来的土包子,他可能连国家历史都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教皇与国王分别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是的没错,祝尧对约撒尔的认知就是这里是权力政治中心,国王和教皇同时存在,并“友好”携手共治国家。   而帮助他了解约撒尔的小册子上也并没有图画和具体名字,其中只是单纯用教皇与国王代替。可能是编制册子的人也不会想到有人能无知到这个地步。   “你……”路德维希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但是对方黑色的清澈的瞳孔疑惑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咽下去那些刻薄的言语。   算了,即使是讽刺他他又能真的听懂吗。路德维希倒是对那双黑色眼睛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是十分稀有的颜色,还有他那一头金色长卷发。   校长在上面发表演讲,祝尧在听了一会后对身侧人身上的扣子产生好奇。   圆形排扣,材质是非常珍贵的贝类,只存在于地中海附近,在阳光下会呈现五彩的颜色。   路德维希不耐烦极了,身边的人一直盯着他的胸口看,目光实质性到忽视不掉。   他偏头看身边人头顶的发旋,问:“你是男性还是女性?”   祝尧的小脸抬起来看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当然是男人。”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你在说什么胡话的指责。   从路德维希的视角来看,身边人像发育不良的豆芽,坐着比他矮一节,脸还跟他的巴掌差不多大,比女孩子的脸都小。   面上有太阳曝晒后的瘢痕,但从露出的脖子来看皮肤十分白皙。   “男人盯着我看什么。”路德维希说,心中腹诽他一点也不像男的。   “对不起。”祝尧真心道歉,他以为的隐秘目光被人指出来后便坐正身体,脑袋端正向台上看去。   路德维希脖子上系着白巾,他有些喘不过气,解开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但是脑袋却越来越晕,甚至脸色苍白。   就在眼前模糊一片时,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清香,脑中的混沌被利剑劈开,瞬间清明。   祝尧将那颗药丸递给他,目不斜视地说:“这是用薄荷做的香丸可以提神醒脑,你的呼吸声太重了,并不是我在窥视你。”   “谢谢……”路德维希没有强撑,他拿过那颗黑黝黝的半截拇指大小的薄荷丸又嗅了一会,那种不适才彻底下去。   直到演讲接近尾声,他的身边空空荡荡,那颗薄荷丸被他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祝尧率先离场,他得知了一个噩耗,他以为神学院会减免他的一切费用,但显然不是,他只被减免了一年的学费,这些在录取通知里面并没有被详细说明。   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自己负担额外的衣食住行,就比如他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就需要支付一个金币。   自从迈入约撒尔,除了帕帕熊旅馆,这里的基础计算单位似乎是从金币开始的。   他找到招生办的主任,对方的温和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提出了自己的决定。   “什么?你是说你要在第一天开学的时候退学!”    第16章 课堂争斗结识诺尔   “你知道你将错过的是什么吗,这里是神学院,下一位教皇可能就会在此产生。”主任惊诧地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因为所有学生都以能在这里读书为荣。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祝尧悲哀地想。   “我没有办法负担这庞大的开销,我的全部资产只有区区四枚金币,而我还在第一天就挥霍了两枚。”祝尧感到难过,为他的慷慨与无知。   主任的眼光忽然变得复杂,他立刻明白眼前的男孩不是贵族或者富商,他家境穷苦,可能是某个村镇上的有些天赋的孩子。   只是男孩的外表让他忽略了这件事,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家里宠爱着长大的贵公子,尤其是在穿了这身学院制服之后。   主任沉吟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   “祝尧。”祝尧在考虑身上这件衣服现在脱下会不会要他赔偿,也许他可以在约撒尔找份工作暂时维生。   这个简短的名字主任印象深刻,他来自神国边缘,距离约撒尔非常遥远,一座闭塞的小镇,神也会忽略的地方。   但是这名学生的成绩非常耀眼,在基础学科上表现出色。   “祝尧同学,据我所知您的第一年学费是减免的,没有理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是吗。”   “可是……”   主任打断他的话:“学院有设置勤工俭学的岗位,那是一笔不错的薪水,足以支撑你第一年的其它支出。并且学院会组织学生前往教堂学习工作,到时候的薪水会非常可观,相信我,它能够支撑你的学业。”   他微微躬身平视祝尧,这给了祝尧极大的尊重,祝尧看着眼前这个和熙的男人,忽然放下心来。   他提起一口气,“是的,我会努力的。谢谢您的帮助老师。”   “你可以叫我安德鲁,也许未来你会成为我的学生。那么跟我一起去了解一下你之后的工作岗位?”   安德鲁是神学院军事理论课程的教授偶尔兼任招生办主任,同时也是赫德森校长忠实的副手。   外界对于他的薪水有过很多猜测,认为能对赫德森如此忠心耿耿的下属一定是赫德森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他。   然而赫德森并没有兄弟姐妹。   学院内部是成群的城堡建筑,令人眼花缭乱地分布在学院的各个角落。   沿着正中央的长道走,那是一条可供八匹马同时通行的大道,往前走最中央立着一座灰白的高大雕像。雕像左侧是高耸的钟楼,铜钟在最上方静静悬挂。   安德鲁指着那座硕大的雕像和钟楼说:“你只需要在空余时间将教皇的雕像擦拭干净即可,还有钟楼也交给你负责。”   “这雕像看起来可真高大漂亮啊!”祝尧仰起头惊叹。   “那是教皇大人,这是他当初在加冕仪式上的英姿,被记录下来雕刻在神学院内,是种精神象征。”   雕像的左手伸向苍穹,头顶戴着冠冕,右手环绕胸前,抱着石头雕刻而成的圣经。   面部已经模糊,但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神在看向伸出的手。教皇是神在人间最大的神使,代替神行使权力。这一幕像是他得到了神的指引,因被赋予这项权力而感激。   ***   这无异于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祝尧顺利作为学生留在神学院,这意味着他还是有可能成为一位神使。   他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第一天就拿着抹布沿着教皇伟岸的雕塑擦了一遍,甚至将落在教皇头顶的鸟屎也擦得一干二净,在此之前,这座雕塑可从未清洁过。   约撒尔的必修课程就是神学,为他们日后成为神职人员时能准确说出教义。   神学指“神”和“话语”,意为对神的论述,由此信仰有了根据。   为他们上第一节课的是东教区的主教大人,也就是祝尧当初看到的那位游行的红衣主教道格拉斯。   “我是道格拉斯贝克,各位可以称呼我为道格拉斯主教,相信各位对我并不陌生,在无数个晚宴上我们曾彼此熟识。”   说到这的时候他向温莎尔以及多德投去目光,但那两个人根本没有看他,神色冷漠的看着窗外的飞鸟。   道格拉斯眼角抽动,但他面上微笑不减,向后面快速巡视,像在寻找目标,目光犹如毒蛇舔过皮肤一般让人湿冷。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他摸着自己有些秃顶的头,“日后是否能聆听神的旨意,这取决于你们在学校里的表现,现在关于神圣知识的领域将向你们展开。”   他在滔滔不绝的传授一些大多数人早已接触熟识的东西,能真正引起思考的反而是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头秃。   可祝尧听得格外认真,他对于知识全盘接受,用一种渴求的态度对待那些还没进入他脑袋里的东西。   手指在纸张上滑动,每一个词语都让他流连。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活泼的男孩,即使是校服这种死板的衣服都被他穿出不羁的味道,一开始坐在课堂上,他便向周围自我介绍叫做诺尔亚当斯。   本来对他的活泼有些欢愉的学生们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冷淡下去,这让诺尔撇嘴,倒是祝尧非常友好的回应他。   于是他挤在祝尧身边,在得知祝尧只是乡下来的孩子之后也没有丝毫嫌弃避让的心思,反而更加活跃。   并且细心地为他介绍起所有他熟识的人。   “坐在最前方那两个棕色头发的姐弟,是教皇的二女儿和小儿子,但最著名的还是他们的兄长,叫菲尔德,那可是个神气的家伙。另一边,那个坐姿挺拔的是现任国王的独子,路德维希殿下,这是个可怜的家伙,总是被人压住风头……”诺尔有些唏嘘。   祝尧这才知道开学典礼当天坐在他身边的居然是一位王子,还好这位王子并不小心眼。   “至于那位道格拉斯大人,嗤,”诺尔冷笑一声,“教团的败类,全约撒尔都知道他的贪婪与荒淫。”   诺尔对祝尧始终在做笔记的行为不屑并扔给他一本书:“他说的那些东西全是《神学导论》这本书里的基础知识,照本宣科甚至还有错处。”   祝尧看着这本书说:“这不是我们的教材……”   “当然!”诺尔扬起下巴,“这是智者编制的书籍,整个约撒尔都没有售卖的地方。”   “送给你了。”他说。   祝尧捧着书感到不解,这应该是一本非常珍贵的书才是,诺尔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但随即有人为他解惑。   “不过是一本十年前早已经烂大街,每个家庭至少有三本的书居然被我们诺尔少爷拿来送人,真是好大方的行为啊,我好崇拜诺尔少爷啊!”   戏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诺尔的脸瞬间涨红,但那人还没有停止。   “怎么不跪下来感激诺尔少爷呢?毕竟这本书那么珍贵,价值整整两枚银币呢~”那个人把手搭在祝尧的肩膀上。   他既嘲笑了诺尔忽悠人的行为,又嘲笑祝尧没有见识。   祝尧肩膀卸力,让那人的手腕狠狠砸在桌子边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那是骨头与坚硬桌面贴合的声音。   “米尔顿,你不要太过分!”诺尔转头恶狠狠地说。   “哈,”那人吃痛的咧嘴,抱着手腕说:“怎么,要告诉你老爹让他来揍我吗?那个莽夫怕是要在牢狱里吃些苦头了吧!”   这一句话更加惹怒诺尔,他将桌子上有的东西一股脑砸向米尔顿,书籍,墨水瓶。   “诺尔!”祝尧帮诺尔挡住对方也朝他脸上砸过来的一瓶墨水,那墨水砸到地上,晕开大片黑色墨迹。   他抱住诺尔的腰,想让他冷静下来,但显然没用。   互殴的两人看起来是熟识的,像死敌一般揪住对方的痛处进行口舌之战,两个人头抵头互相角力。   如是如此也就罢了,那个恶劣的米尔顿记着祝尧砸他手腕的仇恨,一把拉住他的头发把他也扯进这场战争。   这堂课被他们彻底毁掉了,道格拉斯在前面跳脚,大吼他们毁掉了他精心准备的开学第一课。   “来人啊,快拉住他们!”   没人上前,优雅的少爷小姐们站起身围成一圈,装模作样地捂住嘴,好像十分厌恶这场粗鲁的打闹,如果忽略他们兴奋好奇的目光的话。   祝尧被扯住头发从而被迫低下头,米尔顿实在是有很大的力气,在一只拳头挥向诺尔的时候另一只手还在紧紧抓住祝尧的头发。   诺尔撕扯米尔顿的脸大喊:“放开祝尧。”   “你算什么敢命令我,你就应该和你父亲一起去监狱吃牢饭,居然还能安稳地坐在课堂上手舞足蹈。”米尔顿不撒手。   “你妈还是小三上位呢!逼死原配生下粗暴的你全约撒尔都知道,你知道大家在背后怎么说你们的吗?一只阴暗的母老鼠生下该进下水道的小老鼠哈哈哈。因为这件事你父亲在教廷里一年都没有抬起头!”   诺尔牙尖嘴利根本不退步。   祝尧被他们怒吼的声音震的不辨南北,心想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他们的爹还是妈自己都不认识,只有他的头皮快要被扯掉了。   争斗中他的侧脸露出来,围观的路德维希认出了这个有一双黑色眼睛的少年,他迈出脚步。   温莎尔的手臂挡在他身前,仰着雪白的脸蛋嘴角微笑说:“殿下怎么能参与进这鄙薄的打闹中去呢?还请您呆在这,道格拉斯大人已经去请校卫了。”   多德是他姐姐的跟屁虫,对着路德维希翻了个白眼:“你管他做什么,爱多管闲事就让他去呗,到时候被打的鼻青脸肿丢人的又不是我们。”   温莎尔即使生气也是极其优雅的:“多德!不能对殿下无礼。”   路德维希最终还是没有动,他收回脚。   多德朝路德维希做个鬼脸,路德维希没理,他脸色深沉地看着中央缠斗的三个人,不,不止三个了,战场又扩大了,波及到周围的人,大家都正是一点就炸的年纪,男孩们掺和进去,女孩们提起裙摆躲避。   有几根金色发丝在米尔顿手里脱落,祝尧瞬间急眼了,他右手推开还要上前撕脸的诺尔,左手握上米尔顿的手腕借力,接着下半身往后撤了一步。   他在蓄力,趁着米尔顿心思不在他身上的时候膝盖提起来,接着狠狠往上一捣,那只牢牢抓住他不放的手瞬间松开。   米尔顿抱着要害躺在地上,冷汗止不住往下流,他痛得喊都喊不出来了,目眦欲裂地瞪着祝尧。   随着米尔顿的倒下,闹哄哄缠斗的学生们静了下来,气喘吁吁地互相扫视。   诺尔趁着混乱时又狠狠踢了一脚米尔顿,然后靠在祝尧身边,胸膛剧烈起伏,他的脸上挂了彩,眼眶青了,嘴角裂道口子,渗出一点血迹。   有人喊:“警卫处的人来了!”   人群散开来,露出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道格拉斯跟在警卫后颤抖着手指向他们说:“这群混小子都该给我关进禁闭室里去反省!”   人群做鱼鸟散状,祝尧和诺尔同时起步,两个人绕过地上的米尔顿,如利箭般头也不回的向另一道门跑出去。   留在原地的人根本没人能想到还可以有这样的操作,呆在原地看他们跑远自己被警卫压住。   “喂!他们才是主犯啊——”有人喊冤。    第17章 禁闭室他的眼睛是属于那个女人的眼睛……   没人能逃过制裁,参与斗殴的人被勒令罚抄圣经。   三个主犯此时正在校长室里等待处罚,诺尔的冷汗要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了,祝尧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校长室的装饰。   米尔顿躺在一副担架上,他的制服下半身消失,腰间围着一块方巾,下身做了紧急处理,他现在的模样非常没有尊严,额头上的青筋在跳动。   赫德森坐在桌后背对着他们,他们只能看到校长宽大的肩膀,还有室内飘着轻盈的尼古丁味道。   “校长……”诺尔开口,他此时的神情很惶恐,像是对赫德森害怕极了。   随着他的呼唤,赫德森转过椅子,嘴上叼着雪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诺尔亚当斯,亚当斯伯爵的儿子,按照正常发展,你本可以继承你父亲伯爵的身份,但可惜在一次党政活动中亚当斯伯爵做错了决定被关进监狱。祈祷议会上大家不会一致同意剥夺伯爵的封号吧。”赫德森随意地说。   诺尔的脸色又红又白,根本无法辩驳。   赫德森看向地上的米尔顿,笑起来,烟灰抖落到羊毛地毯上:“瞧瞧我们的米尔顿小子滑稽的样子。”   米尔顿哀怨地捂住脸。   “你的父亲正在焦头烂额的准备下一任议长选举呢,如果让他知道他的儿子在学校里这种英勇的表现,怕是那满是肥油的肚子要气得炸裂开来。”   他毫不留情的批评每一个人,并对他们了如指掌,懂得如何用语言让他们羞愧,赫德森担任神学院校长这么多年,见过的学生数也数不清,但他总能在需要的时候从脑海里调出那个学生的资料。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赫德森转向祝尧。   祝尧听到终于要轮到自己了,脸从不知名的一处扭转过来,兴奋地直面校长。   赫德森的声音忽然消失,他嘴里的雪茄掉落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弹起掉到地毯上,将上好的羊毛地毯烧出焦黑的窟窿。   好在另外两个学生都羞愧地低着头,只有祝尧看到他的窘态。   赫德森用脚踩灭雪茄的火星,调整一下坐姿,声音恢复正常。   “你叫什么?”他问。   祝尧有些失望,没能从他的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显然这位校长并不了解他。   “祝尧。”他说。   赫德森用非常讶异的眼神看着祝尧的脸和他那双黑色眼睛,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宣判了结果。   “对于三位在课堂上的表现我自然会给予公平的判决,那么,请各位前往禁闭室进行三日游吧。”   米尔顿不敢置信:“校长,我也要关禁闭?!”   他指着下身,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会受尽苦头,只是一点动作都容易撕扯到从而剧烈疼痛。   “当然,医生已经为你处理过了,并且保证不会对你日后繁衍后代造成影响不是吗?”赫德森反问他,一脸的不容置疑。   米尔顿脸色灰败。   这时候诺尔抬起头说:“我接受惩罚,但是这件事和祝尧没有关系,他只是被连累了,是米尔顿先出手抓他的头发。”   祝尧点点头,看起来老实的不成样子,任谁也想不到他是造成地下站不起来的罪魁祸首。   米尔顿瞪向诺尔,诺尔毫不退缩的回瞪,俩人又像公牛一样较起劲来。   赫德森被祝尧点头附和的样子逗笑,他咳嗽一声,问:   “那么两位英俊的勇者,为什么要在警卫到来的时候逃跑呢?并且绕了一圈躲进女厕,让进去的女教师害怕大叫才引来警卫将你们抓捕。”   “因为禁闭室太黑了,而且里面什么都没有。至于女厕这不是慌乱之中不小心走错路了吗?”诺尔心虚的左顾右盼,同时给祝尧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其实当然是因为警卫们根本不会想到他们会进入女厕所,这种反其道而行的决策让他们顺利躲过了第一轮搜查,只是没能料到那个时候会有女教师进来。   要知道神学院的女教师数量非常稀少,而学院内的女厕数量很多,只是不巧他们遇到了。   赫德森不置可否,转向脚在地毯上乱动的祝尧,“……那么你呢。”   祝尧犹豫了一下,说:“我担心因为犯错会被取消我在学院里的工作,我需要这份工作留在学校。”   赫德森的脸色忽然复杂,他转过去椅子,声音掷下来:“情况已经很明了了,请各位迎接处罚吧。”   警卫打开校长室的大门,两个人抬起米尔顿的担架走出去,诺尔和祝尧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安德鲁主任关上门,脚步声敲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提供给学生工作。”赫德森语气有些怪异。   站在桌前的赫德森束着手略有些尴尬地说:“那名贫困的学生因为负担不起学杂费提出退学,但是他的入学测试非常优秀。而教皇的雕像,他不是已经无数次提起学院不够尊重他吗,留给我们的学生一个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你见过弗吉尼亚年轻时的样子吗?”赫德森又点起烟,声音沙哑颓丧,“那个男孩的脸太像他了。”   安德鲁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立在原地,他结巴起来:“您,您是说他是……”   “教皇的孩子?!”他立刻想起那头金色的长发,如此纯正的金色并不多见。   “他的眼睛是属于那个女人的眼睛。”赫德森叹息,又问副手,“他是从哪里来的?”   安德鲁明白他是在问祝尧,却仍惊疑不定:“一个叫撒格鲁的小镇,毫不起眼。”   “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死去了。”赫德森有些难过,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大喊,“弗吉尼亚那个混蛋!她该受到多少磨难。”   忽然,这个壮汉捂住脸哭泣,是一种细雨落在地面的哭泣,肩膀无声抽动,那是时隔多年的悲伤再次席卷而来的无助。   烧毁的羊毛地毯散发出味道,安德鲁垂眸看着这个窝在座椅中的男人,他曾经是骄傲的将军,在深夜敲响有罪者的门,犯了罪的人会将头抵在门后,诉说自己的悔恨,祈求他饶过自己,然而那如死神一般的男人冷硬地站着不发一言,等待面前的门开启。   直到后来他成为神学院的校长,谁也没想到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男人居然会寻求神的庇佑,但他的可怕留在每个人的心里。   诺尔紧挨着祝尧,在前往禁闭室的路上,他少有的后悔了,和他的兄弟依靠着取暖。   “对不起,连累你了。”他看到祝尧的发尾被揉成乱糟糟的一团,都是米尔顿那个蠢货。   祝尧没有在意,他轻声说:“没关系,我很感谢你能将那本书送给我。”   说到这个诺尔更加心虚,但是他挺挺胸膛说:“那本书没什么特别的,我家里还有老爹珍藏的书,等我从禁闭室出去就拿来给你。”   直到靠近禁闭室,诺尔吞咽口水的声音甚至吵到了祝尧,他狐疑的看着那座没有窗户的房子,难不成里面还放了可怕的怪物?   但是诺尔只是说:“那里面像地牢,你见过地牢吗?阴暗潮湿,可能会有老鼠。我之前去探望我老爹的时候,老鼠甚至沿着墙面挂在我的头顶吱吱叫。”   “而神学院的禁闭室,听说是比地牢还要可怕的地方,因为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地牢甚至还有牢头,有灯,但是禁闭室太黑暗了!”   祝尧安慰诺尔:“我们只是关上三天,很快就出来了,而且最惨的是米尔顿。”   没错,米尔顿被警卫们抬着时甚至没有睁眼,一副让我死*掉的模样,被送进禁闭室时被随意扔在地上后,警卫们就不发一言走掉了。   他的关键部位还在隐隐作痛,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后他的臀部猛地跳动,更是牵连到前面的伤。   三个人被关在不同的地方,本来走廊上还有些光亮,但是沉重的铁门关闭后,这一方小小的地方就漆黑无比,空气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的管道里送进来,才不那么让人觉得窒息。   祝尧想到诺尔说的老鼠,如果这里有的话,他们可以互相陪伴,不至于太过孤单,但是禁闭室内除了从管道送进来的细微风声之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这是一种寂静的惩罚,没人能在绝对寂静中保持冷静。   但是祝尧坐在墙角适应的很好,他并不害怕黑暗,也不怕孤独。   忽然“啪”的一声,灯丝点亮的声音,一瞬间光芒充斥了整间屋子,照亮了墙壁。   祝尧眨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看到禁闭室的角落有一张还算干净的床,他拍拍衣服躺了上去。   免费的住宿,禁闭也没有诺尔说的那么糟糕嘛!   在这里吃了两顿饭后他们就被放了出来,为此祝尧还有些遗憾,像这种白吃白喝还包住宿的日子离开这里哪里还会有呢。   与祝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诺尔,他脸上原本的伤口已经结痂,眼眶上的乌青好转,只是整个人跟被摧残了一般,眼睛遍布血丝,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至于米尔顿,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被他母亲哭哭啼啼接走回家养伤了,但是米尔顿的父亲是绝对不敢找赫德森麻烦的。   前来带领他们的是安德鲁,这位温和的先生像彬彬有礼的绅士。诺尔惧怕赫德森,但对他的副手安德鲁十分熟稔与亲近。   他苍白着脸,还不太习惯面对阳光,眯着眼问:“安德鲁叔叔,不是三天吗,怎么关了一天就放出来了?”   安德鲁看向面色红润的祝尧,片刻后说:“是校长仁慈,不希望你们落后课程。”   随即他转移话题拍了拍诺尔的肩膀说:“你父亲过些天就放出来了,不要太担心,只是审查,我们都知道亚当斯伯爵是位正直的官员,只是有时候性格过于直率。”   诺尔欣喜点头。   安德鲁在跟诺尔谈话的时候一直关注着祝尧,那个少年向自己看过来张嘴的时候,他立刻侧过头去,温和地说: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祝尧的神色有些讶异,感叹于他的好教养,他踌躇说:“我还能去擦雕像吗?这份工作我很合适,我体重轻,擅长攀登,而且体力也很可以……”   安德鲁失笑,原来他害怕因为这件事失去工作。   “当然,它只属于你。”   “谢谢您!”祝尧鞠躬,“我现在就可以去工作。”   诺尔像幽灵一样复杂地看着活力四射的祝尧:“那么恐怖的禁闭室也没能打倒你,你真是出乎意料的坚强。”   祝尧说:“并不恐怖啊,老实说那里甚至比我在约撒尔住的旅馆的床还舒服。”   “那么黑的地方你还能安稳睡着?”诺尔不敢置信。   “不黑啊……”   在得知祝尧的禁闭室居然有灯光时,诺尔少爷愤怒了,出奇的愤怒,控诉校方区别对待。   但对此,教导处给出的解释是,那间禁闭室的线路恰好很不幸的坏掉了。再问就是两手一摊:你不相信我们也没办法,不服气就去法庭告我们去吧。   诺尔只能恨恨地咽下这口气。    第18章 历史战争祝尧站在钟楼上……   祝尧站在钟楼上,这是神学院最高的一座建筑,能够俯瞰整个神学院,甚至能看到外面街道上行驶的马车。   他的工作就是在做弥撒的时候敲响钟声。   这一项工作令他轻松,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学院的人在进行弥撒,他只需要轻轻敲钟便可以不用参与这项祈祷仪式。   钟楼上有一群白鸽,每当钟声敲响的时候,它们会挥动翅膀飞向天际,如神洒向天空的白色信使。   等到钟声散去,它们又会飞回来,落在铜钟上,塔尖上,栏杆旁。   最开始它们忌惮祝尧的出现,后来他给他们喂食,这些小家伙们就渐渐亲近起他,在祝尧来临的时候会亲昵地飞到他的肩膀上头顶上。   “你太胖了,不要吃那么多,不然会飞不起来。”祝尧抓住一只鸽子的嘴,把它抛去空中飞一圈当做减肥。   他将头探出栏杆,外面湛蓝的天空夹杂着花香的气息送到他的鼻尖,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   他脸上的晒瘢已经褪去,脸颊更加白皙。   ***   走进课堂时他特意将头发束起来,之前被抓头发的惨痛教训让他不得不警惕。   他怀中抱着书,穿着那件黑色制服,沉默地走进来。   祝尧的肩膀没有同龄男子的宽阔,但是随着身高渐渐抽条,以往营养不良的样子因为良好的饮食而消失,他不再像一只看起来能被随意欺负的弱鸡。   多德伸出一只脚揽在他面前:“喂,你今早为什么没有做弥撒?”   祝尧看向那只脚,接着黑色眸子看向多德:“因为我需要敲响钟声,这是我的工作。”   多德恍然大悟:“原来你缺钱啊!那么为什么要来约撒尔上学呢?你知道在约撒尔每年的开销是多少吗?约撒尔有多少流浪汉在下水道里捡垃圾呢,你会去吗?”   他好奇的大眼睛里满是恶意,姐姐温莎尔手中拿着蕾丝圆扇轻轻扇动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祝尧低垂下头,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大名鼎鼎的教皇的孩子呢,教养却像乡野村夫。   诺尔在后面焦急的招手,示意祝尧快点过来。   “无论我是否缺钱,我都有能力养活我自己,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一个教皇父亲。”祝尧轻声说。   多德在约撒尔是出了名的好看,但是没有智慧,人们在关注教皇的时候自然会关注他的家庭。   在三个孩子中,大儿子和二女儿都是智慧与容貌并存,但温莎尔注定无法继承家族,于是菲尔德被押注是最具有竞争力的一位候选者,也许他日后会是最有希望担任教皇的。   而多德是被父母宠坏了的孩子。   多德看着祝尧那张脸问:“你是嫉妒我吗?”   祝尧有些无力,他礼貌点头绕过地上横着的腿,不愿与他纠缠。   多德还想再做些什么,但是旁边的路德维希却开口说:“教皇的政策,允许所有学生进入学院,无论他是否贫穷或者残疾,只要他达到神学院的录取标准就可以。难道你不知道吗?”   几个人看向仗义执言的王子殿下。   多德当然知道,他只是不喜欢最近的流言,大家都说祝尧长得好看,甚至和他有些像。   多德从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狐疑,越看越觉得那张脸有三分像自己,并且——比他更好看。   他甚至嫉妒祝尧的头发,因为他们都继承了来自母亲的基因,平平无奇的棕发。   多德也很讨厌路德维希,认为他虚伪,总是端着架子。   诺尔拉过祝尧,心有余悸的说:“亚马蒂斯家族的人是最难缠的,如果想有安稳的生活最好离他们远点。”   “但是你不招惹苍蝇,奈何苍蝇不会放过你啊。”祝尧感叹,他看向诺尔问,“我真的和多德很像?”   诺尔仔细端详一番,“其实我觉得你更像温莎尔,只是温莎尔是位女士,你比她更加英气。”   “真是糟糕的事情。”   “没事的,你又不是教皇的私生子,顶多在容貌上威胁他们,而容貌是最容易消逝的东西。说真的你真的没有妹妹或者姐姐吗?把她们介绍给我,我愿意一辈子抄你的作业。”诺尔认真的问。   “……当然没有。”   “那还真是可惜。”   神学是作为神学院的主要课程存在,他们总共有十二门课程,多数以理论为主。   历史课程主要是学习神国历史,关于神国经历了哪些战争,如何统一,如何发展。最令祝尧好奇的是关于南陆以外的世界,那像是一团迷雾,只在历史书上的一个角落粗略提了一句。   “围绕地中海人们建立了四个大陆,东西南北,在这四个大陆上,不同的种族繁衍生息互不相识,直到后来,神带来了其他种族的消息,祂派神使前往其他地方传教。”   “那些被派出去的传教士大部分都没有回来,带回来的消息都被封锁了。”诺尔说,他一耸肩,“只有一个人回来了,他发现了丰富矿产资源,但是同时也带来了敌人。”   祝尧明白他说的敌人是指西陆的达日尔族,一个趋向于原始的民族,后来在神国的入侵下民不聊生,西陆的大部分土地被开采金银钻石的神国军队破坏,神国的飞速发展与掠夺抛不开关系。   后来达日尔族的首领组织军队开始向神国反抗,将近百年的斗争让两个种群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地步。   周围的同学家中有从事军政的人正在讨论神国与达日尔族的战争,实际上神国的胜利是必然的,因为神国有大炮有火枪,而敌人只会使用蛮力。   路德维希却说:“达日尔族的战士能够用身体挡住子弹,他们的皮肤可以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在战争中他们甚至能够驱使野兽。没见过的飞鸟在天空盘旋,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来啄瞎士兵的眼睛的。”   谈论的人窃窃私语,说王子殿下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他可是未来的国王呢,怎么能不信任自己的国家。怪不得王庭越来越没落了呢……   诸如此类的话语。   但是路德维希的肩背依然挺直,他是沉默的贵公子,不屑于与大众争论。   多德在父亲的熏陶下也了解战场上的事情,而他总要找机会刺一下路德维希,要浇灭他的威风。   他说:“难道王子殿下不知道圣殿骑士团在战场上俘获了对方首领吗?那些蛮人就像失去头的苍蝇,四散而逃。我军大胜!”   路德维希低笑:“不过是不战而胜的一场战争,那怕是奥古斯特团长最耻辱的经历,没动用一兵一卒敌方将领率先跌下马昏迷,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有问题,但是我们的国家却要高兴成傻子了。”   不过他这些话已经没人听了,他们沉浸于战争的胜利并与有荣焉。   祝尧收回视线,翻开军事理论的书籍,神学院的学生并不需要学习实战知识,只有军校会将人拉到操场上演练,为日后上战场做准备。   但就像军校生需要学习基础神学一样,他们也要下功夫研究军事理论,因为这门课程的考试并不简单,挂科就会没有学分,没有学分就无法毕业。   安德鲁是位在课堂上极为严格的教授,他不会允许有人忽视这门课程,因为按照他的说法,在真正的乱世,即使是神父也要拿着刀剑挥砍敌人的大动脉,他们总不能分不清战壕的位置和枪炮的射程。   安德鲁走进课堂,手臂间夹着一本古老的书籍,已经泛黄卷边了。   他举起来,甚至封面上的字都模糊不清。   “各位,我们即将学习新的学科,这门课程本该是一位擅长炼金的老师来传授于你们,但是很不幸,他在前段时间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   安德鲁的脸上满是遗憾:“让我们为一位伟大的炼金术士的陨落哀悼。接下来将由我暂时为你们讲授这门学科,这是一门神秘的有无限可能的学科。”   学生们并不在意是哪位老师死了,他们神色激动,炼金是正如安德鲁所说,是神秘神圣的东西。而那座神秘的大门终于要向他们展开。   诺尔说:“安德鲁教授手中的那本书籍是智者几十年前编写的炼金秘籍,智者曾是整个大陆最出色的炼金术师,在他的手中,石头都可能变成金子,但后来智者失去踪迹,更多的炼金术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家也渐渐遗忘了他,这本书是他留给炼金术的礼物。”   祝尧学了历史知道最开始的炼金术士能把各色石头融合冶炼,变成水晶,金银。他们从其他地方掠夺来的东西被用这种神秘的技术创造出生命,运用在各个地方,使得工业农业迅速发展。   “有人说不懂炼金术的神父不是好神父,即使是再差劲的神使也要懂得辨认金属好坏,防止将沙金当成金子。”他说。   诺尔说:“哈哈是的!”   安德鲁带领他们走进另一个课堂,众人围着站在一处炉子前,下面燃着烈火,上方炼金炉里的水在不停沸腾。   安德鲁将一管蓝色的液体倒进其中,接着将几块灰扑扑的石头扔进去,众人好奇的看着它们在炉子里发生反应,液体在沸腾,发出耀眼的光芒。   “世间万物由四种元素组成,气水土火,每种元素都有其特性,而炼金就是将物品分解转化成另一种新的物质,我们称之为炼化,这也是炼金术的本质。”   “在此基础上,每一位炼金术士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与追逐物质的能力……”   祝尧看到那些石头变成金色的液体躺在容器底部,安德鲁将上面的水倒去,留下一小团流动的金色。   “那是黄金?”人群中有人惊叹,“原来黄金就是这么来的?”   “不,”安德鲁将它放进冷水中冷却,“这只是最普通的沙金,如果金子能这么轻易就提炼出来,街头小巷到处都是炉子了。”   他微笑,举起的手中是那一小团冷却后的金块,比金子灰暗,跟祝尧曾经的那枚沙金发夹一样的外表。    第19章 冷酷执行官是高傲的骑士团团长奥古斯……   “奥古斯特,有什么事情让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圣殿之上,神国最尊贵的教皇弗吉尼亚身穿白与金交织而成的长袍,头上戴着圆顶帽子,帽子上方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金发及肩,他的权杖被随意摆放在王座一侧。   奥古斯特单膝跪在地上,听到问话抬起头来,看着教皇的脸,那是一张任谁也想不到可以在腥风血雨的亚马蒂斯家族众多兄弟姐妹中掌权的脸。   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老师。但想一想,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玩弄政权了,因为他总是能轻易洞悉人的内心。   奥古斯特冷硬的脸又垂下来,恭敬地说:“达日尔族的将领苏醒了。”   弗吉尼亚了然地说:“那个昏迷的赛罕,你还在为那场战争而耿耿于怀?”   奥古斯特直起身子说:“那根本就不是战争!”   “你已经向我汇报过了,”弗吉尼亚不以为意地说,“无论对方是因为突发疾病还是被人谋害那都不重要,结果是赢了不是吗?”   “那太不光彩了。”奥古斯特别过眼睛。   教皇轻笑两声:“对敌人有什么值得同情与怜悯的呢,这个世界如果能靠光彩就征服的话不就太过于轻易了,你知道第一任教皇是如何从帝王的手里分得权力的吗?”   “是靠他的夫人——他将自己的夫人发展成了国王的情妇,让对方不可自拔的爱上自己的妻子,甚至愿意为了她付出生命。于是这位伟大的国王情妇靠给国王吹枕边风将自己的丈夫送到了教宗的地位,分给了他土地与权力。”   弗吉尼亚调笑一般说起自己祖先的事情,在他的眼里,亚马蒂斯家族就是靠着女人上位的小丑。   奥古斯特对此不作评价,他问:“您要处死赛罕吗?据说他是达日尔族的力量之神。他死去会对达日尔族是巨大的打击。”   “当然不,”弗吉尼亚摇头,“怎么能做那么粗暴的事情呢?只要让他吃点苦头就行了,我们还要利用他跟达日尔王谈判呢。”   奥古斯特领命就要退下,但是教皇叫住了他,那个男人以聊家常的口吻问:“你的妹妹还在下城区生活吗?”   奥古斯特额角猛地一跳,面上脸色更加冷冽,但他仍恭敬地回答:“是的教宗。”   “我还记得瓦勒莉小时候的样子,那样天真可爱。”弗吉尼亚怀念地笑起来,“自从你的父亲离开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和家里决裂只是走错了路,你不要太苛责她,在下城区胡闹总不是什么长久之事。”   “我会管教好瓦勒莉的……”奥古斯特说。   “嗯,”弗吉尼亚满意点头,“你是神国最出色的骑士,你知道上一任骑士团团长是谁吗?”   奥古斯特说出了一个名字:“赫德森希尔。”   “是的,他曾经是我父亲最忠诚的骑士,但是你比他要更加出色,因为你的心更加冷硬,不会因为柔软东西的包裹轻易放下自己的武器。”弗吉尼亚看向他腰间的佩剑,银色的铁刃发出冷光。   奥古斯特忽然急促短暂的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他说:“是啊,还有谁比我的心肠更硬呢?”   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临终时失望的眼睛,妹妹惊恐的脸,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那一幕永远深刻的印在他的心里。   穹顶之下,君与臣背道而驰。   秘书出现在弗吉尼亚身后,看着奥古斯特离去的高大背影,他躬身道:“为何要惹怒这位强大的骑士呢?”   弗吉尼亚端起一杯葡萄酒,浅浅抿了一口:“没有什么能比仇恨更加驱动人心,那是一股令人着迷的力量,而他是我身边最锋利的剑。”   “即使这把剑是双刃剑?”   “当然。”弗吉尼亚欣然说。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老了,神国的风云在酝酿着席卷,暴风雨已经在云层之后了,那么不如就让它更加猛烈一点。”   ***   祝尧从繁华的上城区走到破败的下城区时看到一位流浪汉躺在墙角,脸上盖着大大的帽子,脚上的鞋露出大拇指,露在外面的头发上有不知名的污垢。   他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两枚银币放在对方身边,顺便用流浪汉的衣角遮住银币,防止被其他人拿走。   “真是抱歉,我也没有很多钱。”他轻声说。   他依然住在帕帕熊旅馆,每天早出晚归,约撒尔升起的第一缕晨光照射在教堂上很美,约撒尔夜晚没有路灯的街道也很难走。   比如现在。   他一脚踩进凹陷的坑里,脚踝处传来湿润的感觉,他愣住数秒,仰头看天,悲哀地想,希望这处坑里没有人在里面撒尿。   “这是你不知道第……嗯,多少次走这条路,为什么还能精准地踩进泥坑里啊?!”感叹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   祝尧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他苦着脸拔出来脚:“我也没想到这条路一天多一个新的坑,再过些时日,怕是路面上的砖都会消失,到时候就要走泥巴路了。”   琼斯夸张地笑着走出来,他一边胳膊递给祝尧,让他扶住自己,稍微清理一下脚上的泥,一边说:“今天好像的确有人推着车来到这挖了几块砖回去修补自己的房子了,政府的便宜大家都想占嘛。”   “没人向教区反应修一下这些千疮百孔的路吗?”祝尧艰难地清理脚踝上那些湿漉漉的泥水,“这里太黑了,我们往前走一些。”   “当然有啦。但是教区可不是你以为的大善人,他们是剥削的资本家啊!下城区的人们又不会交钱给教会。而且西区的主教是个没什么主见的胖子,教堂屋顶破了个大洞他都没敢向教会申请资金修缮。”琼斯实事求是地说。   祝尧皱起眉头:“但是我之前看到东区被烧毁的教堂已经修建完成了,东区大教堂一块砖的价钱都能修复这里的屋顶和路了吧。”   “远远不止,东大教堂耗费的资金远超你的想象。”琼斯神神秘秘地说:“道格拉斯怕是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他亲手烧毁了教堂还得到了一大笔募捐财产,睡觉的时候嘴都在咧着。”   “你怎么知道是道格拉斯主教烧毁了教堂?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散布啊。”   琼斯老神在在地正色说:“我们这种混混获得消息的渠道总是多一些啦,不然怎么在约撒尔生存呢。”   “嗨呀,不要讨论这些,总之是跟我们小人物没有关系的事情。”琼斯倚靠在有些短路的路灯下,那一闪一闪的灯光像恐怖故事的开场。   祝尧将脚上的鞋子和脏了的袜子脱掉,赤着一只脚耐心擦拭鞋子上的泥水。   那泥水已经进去鞋底,一时半会是没办法穿了,今天清洗的话明天也不会干,这是他唯一一双能拿得出手的皮鞋。   “你说得对,关心那些不切实际的事还不如想想我明天要穿什么鞋子去上学。”祝尧叹气,拎着鞋子光脚往旅馆走。   琼斯笑得像只狐狸,他对祝尧说:“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的话,我可以将我的鞋子借给你。”   祝尧看着琼斯脚上的鞋,鞋子边缘隐隐有脱线的痕迹。   “不要看这个,哪个成年男人没有几套战服呢,那些都是在衣柜深处不会轻易穿出来的上等货色,皮鞋也是。”   嗯,祝尧想还好他还没有成年,即使没有战服也没有关系。   “什么忙?”   “你把这瓶酒给老板娘喝。”琼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瓶酒,看起来价格不菲,红色的液体在瓶里晃荡。   “为什么让我给老板娘?”祝尧不是傻子,他对琼斯的人品早就不抱希望,里面绝对隐藏着阴谋。   琼斯这个面相良善的年轻人很会装无辜:“当然是因为老板娘对我太戒备了,她总是误会我的好意,老板娘喜欢葡萄酒,你去送她才会收下。”   祝尧满头黑线,你如果不是总觊觎老板娘,老板娘也不会防备你啊……   “哎呀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们再不回去老板娘就要睡了,你还想不想穿我的鞋子了。”   在琼斯的威逼利诱下,祝尧勉强答应了他,并且扬言如果琼斯要对老板娘不利的话,他一定会对他进行制裁。   琼斯嗯嗯啊啊的点头,实际上根本瞧不上祝尧的细胳膊细腿。   祝尧雪白的脚踩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帕帕熊旅馆。   大堂内灯火通明,角落坐着一位身穿黑色大衣带着黑色帽子的男人,男人垂着头只露出坚毅的下巴,一点明灭的火星在指尖闪烁。   听到有人进来他也不曾抬头。   老板娘懒懒地窝在柜台后,神情疲倦,但看到祝尧进来还是勾起鲜红的唇角笑了笑。   “今天过得顺利吗?”她问。   “顺利。”祝尧将光。裸的脚藏在另一只脚后面。   琼斯吊儿郎当的冲着老板娘挥手,老板娘对他敷衍一笑。   柜台到祝尧的胸间,完美的阻挡住他们的小动作,琼斯将酒瓶塞给祝尧。   但这时祝尧却有些犹豫,他迟迟没有接过来,如果这瓶酒没有问题,琼斯一定不会找他帮忙,反而早就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向老板娘邀功。   琼斯伸出手指戳祝尧的腰,以往敏锐的老板娘这会也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随着椅子扯动的尖锐声响,三个人同时向那边看去,那个一直静默坐着的男人站起身,帽檐抬起,面孔浮现。   冷漠锐利的眼神看向他们,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尾部,他紧抿着唇,迈着步伐走过来。   祝尧拉一拉琼斯的衣角,轻声说:“我怎么觉得他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没想错,”看到那张脸,琼斯咽了口吐沫,恨自己进来时没有看到这尊瘟神在,“他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将酒塞进祝尧怀里,僵硬笑着对来人打招呼:“尊敬的奥古斯特大人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一种荣幸,请允许我对你报以忠诚的敬意!”   他行了一个滑稽的礼。   但是奥古斯特没有理睬他,他走过来,穿过两人中间,将手中的烟按灭在柜台的烟灰缸内。   宽大的手掌抽离,放进大衣一侧的口袋里。   一股沉寂的香味在衣角间浮现,是上好的香料,但是闻起来像沉寂百年的古堡的味道。   祝尧向他原本的位置看去,那里明明有一只烟灰缸。   奥古斯特沉声说:“瓦勒莉,不管如何,你这周日一定要准时赴约。”   “你这么着急要把我推向别人吗?哥哥。”老板娘从祝尧进来就一直擦着同一只杯子,“比起我,你才是需要相亲的人吧。”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这是命令。”奥古斯特站立在那,如同冷酷的杀手,“那位先生是我精心挑选的家族里的长子,无论是家世容貌修养都是上乘的,和你十分相配,不要让我失望。”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冷冷地扫过祝尧和琼斯,琼斯低下了头,祝尧毫不客气的瞪回去,没有礼貌的家伙。   老板娘将杯子放下,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尊敬的团长大人。您可以走了,我要关门了,不送。”   奥古斯特扶住帽子,合拢黑呢大衣向夜色走去。在他走出去的时候,从黑暗的角落里迅速走出来几位身着盔甲的骑士,沉默地追随在奥古斯特身后,像无处不在的幽灵。   祝尧现在知道为什么帕帕熊旅馆有一位如此貌美火辣的老板娘却始终屹立在混乱的西区无人敢惹的原因了。   因为这位老板娘有个近乎无所不能的哥哥,你如果敢伤害她,下一刻骑士团就会踏平你的房屋,将你的脑袋踏在脚下。   真够硬核的,祝尧打了个冷颤。   “好了,热闹结束了,两位还有什么事情吗?”老板娘一副打发他们的口吻。   祝尧手肘捣一捣琼斯,琼斯退后一步,笑得很勉强:“当然没有,祝您好梦。”   于是祝尧也说:“再见瓦勒莉小姐。”   琼斯失魂落魄地往楼上走,甚至忘记拿走他塞进祝尧怀中的酒。   有什么能比心上人的哥哥是大官更能让人扫兴的呢?对方一个眼神就让你羞愧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投身进里恩河,让捞尸人冰冷的钩子勾住扔到荒野。   祝尧为琼斯默哀。   那瓶酒被置放在祝尧房间里,第二天早上,琼斯果然没有把鞋子借给他,祝尧恶狠狠敲了敲琼斯的门,骂他“小气鬼!”    第20章 亚马蒂斯家徽那枚金币和亚马蒂斯家族……   在台上的历史学老师第十三次讲述伟大的神国如何将混乱的南陆统一起来,人们远离终日的战争迁徙,富庶而幸福时,大门被一脚踹开,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祝尧满怀欣喜的想,终于有人受不了这位啰嗦的老师来踢馆了?   但很不幸,并不是。   赫德森校长拎着一个小鬼,小鬼的脚还保持着踢踹的动作,亚麻色齐耳短发凌乱地晃动,脸上一副不服输的表情。   祝尧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愣神。   诺尔揶揄地撞撞祝尧的肩膀说:“没想到学院里那么多贵女你都不为所动,原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呢。”   “放我下来,让我回去,看我不撕烂那垃圾的嘴!”   赫德森单手制住不停乱动的女生,将她推了进来,颇为头疼地说:“这是转校生,叫她亚娜就好了,不过不要太靠近这个危险的学生。”   接着他又按住亚娜的肩膀,眼睛极具压迫力:“嘿伙计,安静些,你应该不想我将你在军校发生的事情告诉你的哥哥吧?”   “……”亚娜眼神愤怒,她咬牙切齿低声说:“那明明不是我的错,是那老胖子来骚扰我,说要包养我!阿亚比斯明明看到了,我不能离开军校,请让我回去赫德森叔叔。”   她眼神祈求,但是赫德森却说:“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件事很显然表明你不适合待在军校,作为全校唯一的女生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而待在神学院会更安全,我想西蒙斯不会愿意让他的妹妹陷入危险与绯闻之中。”   亚娜长呼一口气,颓丧的倒在座椅中:“被人诬陷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如果日后你能在政治上登上高位的话,将会比成为军官有更多的权利,那样那些人还能掌控你吗?”   “你是个合格的说服者赫德森叔叔。”亚娜摩拳擦掌,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火花。   “祝你在神学院一切顺利。”赫德森退后,向台上呆愣的老师点点头,又扫过后方,接着整理身上的衣服离开,顺便带上大门。   历史老师有些磕磕绊绊的继续未说完的战争史,时不时打量那个被校长亲自押送进来的女学生。   但这会女学生已经安静下来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嘿,她可真带劲啊!”诺尔说。   他们并没有听到赫德森和亚娜在争论什么,但是对她充满好奇,祝尧知道亚娜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警告诺尔不要招惹她。   相比于温莎尔那类规矩守礼的贵族女性,亚娜这种像野原上自由倔强的小鹿般的女性更受人喜爱,男孩们围着她想要认识她,但是亚娜满脸不屑。   她问:“你能搬起来五百斤重的石头吗?”“你可以用手将砖块打碎吗?”   他们不能,于是落寞的离开。   祝尧无趣地想,她大概会喜欢会河马。   诺尔也在悻悻而归的男士列队中,他说:“我伯爵之子的身份在她眼里还不如守城的门卫!真是不可理喻。”   人们隐秘地注视那个活力四射的女生到底青睐谁,后来他们发现亚娜居然对一个瘦弱的穷小子格外关注。   真是不可理喻,那小子除了脸一无所有,怎么能跟少爷们比,于是大家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吃点苦头。   祝尧被堵在走廊里,亚娜明媚的脸上是惊喜:“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巧啊!你看起来非常不错,比当初土包子的时候看起来帅气多了。”   “谢谢。”祝尧绕过她打算离开。   “你对我不好奇吗?”亚娜不让他走。   他并不好奇,但是他还是礼貌问:“你不是去读军校了吗?”*   亚娜撇嘴:“军校的格斗老师是个色鬼,利用职位揩油,我打断了他一条腿,学校就将我送走了。”   ……还真是惊天动地。   “哦。”祝尧又要离开,亚娜还是缠着他不放。   “你住在哪啊?”她睁着溜圆的眼睛问。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祝尧早就明白亚娜来找他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们只是在路上同行过一段时间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友谊在里面,没道理她一副我们很熟的模样。   这种拉着你绕着圈子不停寒暄的人不是借钱就是遇到麻烦事需要你来帮助她。   果然,亚娜说:“我没有钱,钱都用来赔给那个老色狼了,西蒙斯的钱要下个月才能送过来。”   祝尧这时候已经在回想自己还有多少财产了,也许还要再打一份工。   “你住在哪里?收留我一段时间吧。求求了。”亚娜说,她挺直的腰塌下来,难得放低姿态。   “你之前住在哪里?”祝尧忍不住问。   “军校,那里是寄宿制学校,被赶出来后我就无家可归了……”亚娜落寞地说,显然她之前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约撒尔混的那么差,居然要向一个穷小子求助。   其实她也可以选择其他人,那些男人对于她的求助一定非常乐意帮忙,但是同时要付出的代价也更大,她便只能把希望放在勉强算熟识的祝尧身上。   祝尧很犹豫,他住在混乱的下城区,旅馆的房间狭小,就连提供的洗漱用品也充满了劣质香精的味道。   但是,看着亚娜无助的要哭出来的脸,他最终还是迟疑地点头。   亚娜高兴地跳起来,她想亲吻祝尧的脸颊,在这里亲吻礼虽然很常见,但是年轻男女们通常用吻手来表示亲近。   祝尧退后一步,看向四周,他疏离地说:“你不能总是这样大胆。”   亚娜眯眼:“你害怕那些男孩找你麻烦?因为你总是受他们欺负?”   她虽然只是刚刚来到这里,但是对学生间的势力再清晰不过,只有祝尧总是跟一个傻小子混在一起,两个人都没心没肺,根本不在意学校政治。   “没有欺负,他们只是无视我而已,这样就很好了,我不想掺和进麻烦里去,只想顺利毕业,成为一名神使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祝尧向学院外走去。   亚娜跟着他问:“是不是要回去了?你住在哪里,离这里远吗?”她像小时候到朋友家里做客一样充满好奇和兴奋。   “挺远的,在下城区,不过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我还有工作要到很晚,你可以在学校里等我回来接你。”祝尧说。   “我可以在你工作的地方乖乖等你,我保证不添乱!”亚娜举起手发誓,这时候她倒是意外地乖巧起来。   他们走出那扇大门时,外面的马车停在门口等待回家的少爷小姐们,一辆比一辆豪华,像是在炫耀谁家最有钱一样。   没人能比得过亚马蒂斯家,据说这个古老的家族积累的财富抵得上国家一半的财富。   祝尧看到温莎尔姐弟向一辆跟他卧室差不多大小的马车走去,马夫跪在地上当作他们的脚踏,管家在上面握住温莎尔的手将她牵上去。   多德的下巴高高昂起,那是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张扬。   马车侧面印着圆形图案,蔷薇与蛇互相交缠,诡异美丽,他似乎见过这个图案。   祝尧瞳孔紧缩,他母亲留给他的那枚金币——与金币上凸起的雕刻比,这个图案更加巨大,且被画上了颜色,黑色的蛇缠绕着绯红的蔷薇。最特别之处在于,蛇是没有眼睛的,只有一根红色的信子吐露出来。   “很壮观是吧,在学校里大家好像都一样,穿着一样的衣服,上着同一节课,可出了校门之后,家世地位就忽然变成最重要的东西了,没有地位的人只能看着同学乘坐华贵的马车离开。”   亚娜背起手侧过身看向祝尧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嫉妒愤恨不平的表情,但是没有,那张脸还很平静,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一个方向。   “据说是家徽呢,那些大家族都有这个东西,身份的象征。”她说。   诺尔乘着黑色轻便的马车从一旁过来,遮挡住他们的视线,他探出身子向祝尧挥手,为他架马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据他所说是从小伺候他爸的老仆人。   祝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亚娜微笑向诺尔招手,诺尔脸上的表情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亲爱的亚娜小姐,不知道我这简陋的马车是否能送您一程?”诺尔让车停下热情地邀请亚娜。   “多谢你的好意,祝尧会送我的。”她手指勾过耳畔,将一缕发丝收进而后,这个样子把诺尔迷得晕头转向。   等到诺尔遗憾离去之后,祝尧冷冷地说:“他知道你能徒手掰断大腿般粗的树枝吗?”   “干嘛对我那么刻薄?!”亚娜不满,“你这样怎么能当我的嫂子?”   祝尧满头黑线:“谁要当你嫂子。”   “好啦快走快走,我都饿了。”亚娜终于想起来她现在需要抱紧祝尧这根大腿,不能跟他对着干。   这会功夫,门口的马车都已经离去,那辆刻着蔷薇与蛇的马车也早已经离开,但那绯红的蔷薇与没有眼睛的蛇令祝尧的心底冒出一丝冷意。    第21章 “沙鹰”与“黑山羊”的相遇……   中街,东区最繁华的街道。   这条街纵深极长,在这里无论你想购买q炮还是要买一双小羊皮靴子都能找到对应的地方——只是前者不会在门口写上招牌。   街道的石板路光滑反光,马车从身边疾驰而过,街道小店门前通常挂着一只铃铛,每当门打开时便会叮当作响,提醒店家客人来去。   亚娜走在前方,她从来不穿碍事的裙子,脚步飞快,她看着那些低调有内涵的店,身着黑西装抽雪茄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跟着随从。   “你居然在这里打工?看起来真不错啊!”她说。   “在这里工作需要学校的推荐信,而我没有。”祝尧加快脚步,穿过长街,拐进一条暗巷。   巷子里只有一扇门,门上挂着红布条,并没有标识这是做什么营生的招牌。   “这是什么地方?”亚娜好奇的去推门。   祝尧握住门把手,为难地看着她:“它是一个……地下拳场,不太适合女性进去,你不如在外面逛街?”   亚娜撅起嘴:“可是我又没有钱,那些小姐们逛的店我也不能进去,而且我听说夜晚街道最容易有醉酒的色狼出现,他们专门骚扰落单的女性摸她们的屁股。”   “……”祝尧沉默,这里又不是混乱的下城区,街上总有巡逻的士兵经过,没人会冒着进监狱的风险当街做这种事。   “放心,像这种血腥的场面我可比你见识得多了。”亚娜已经先一步推开门了,“为什么拳场会挂红布呢?”   约撒尔的拳场都挂着红布,象征暴力与鲜血。因为这里经常会出人命,他们的血顺着上身流到腰间的白色腰带上,白色的布变成血红色。   进入地下拳场,看台巨大,中间的四方擂台被灯光照得雪白,观众们在席间坐着,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之中。   还未开场,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窃窃私语中夹杂着笑声。   亚娜被安排在一处角落,祝尧从看台后的一条工作人员通道进入后台。   不稳定的灯丝在滋滋作响,拳手们坐在各自的角落并不交流。   在这些拳手上场之前没人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大家只能互相警惕着,经理在游走查看每一位选手的状态是否正常,担心有拳手服用含刺激兴奋的药剂,在往常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多数血案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祝尧在这里的工作是协助经理,经理要看眼珠子他翻眼皮,经理要看舌头他掰嘴,因为服用药物的人眼睛里红血丝激增,舌头涨紫,血管外凸,整个人过于亢奋。   其实这是一项很得罪人的工作,但是祝尧看起来性格很软,而且个头不高,有力量的人一般不屑于找他麻烦。   手下的人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眼皮有些滑,那是一个有些孤僻的年轻人,瞳孔是金色的,在一众身材高大的拳手中,他过于单薄,放松下来的姿态闲适的像在宴会上喝酒,而不是在此时这个闷热的熔炉里。   这个人的代号是“沙鹰”,这里的每个人都用代号互相称呼,没人用真实姓名,导致这里像什么奇怪的动物园。   他是在一周前来到地下拳场,一开始经理没指望他能打出什么名声,只是将他当作小白脸,供看台上的夫人小姐鼓鼓掌。   沙鹰从一开始不懂攻防被揍得鼻青脸肿,到后来再也没人能打中他一拳,后台的拳手除了新来的都被他打完一圈了,这个新人声名鹊起。   甚至没人敢坐在他身边,因为他不爱说话,打人又狠,大家都说他是个脾气不好的年轻人。   “在背上涂些石粉,这样在地上不容易挫伤。”祝尧递给沙鹰一条毛巾让他擦汗。   那双冷漠的眼睛看过来,接过毛巾点点头。   台前有漂亮的女服务员裸着大腿绕着看台举牌子催促观众下注,场上闹哄哄的。   经理检查后已经出去了,吩咐祝尧在选手们需要东西的时候要及时递过去。   由于最近被沙鹰屠榜,大家心里的火气非常旺盛,看见掰他们嘴和眼珠子的祝尧当即使唤起来,一会拿毛巾,一会拿水。   祝尧任劳任怨的照办,正当他们更加过分要求捏腿捏肩膀时,沙鹰忽然抬起头说:“黑山羊,给我拿瓶水。”   众人缄声,那个每天过来就是独自坐在角落总低着头的沙鹰终于主动开口了。   祝尧手里拿瓶水走过去,在这里,他也有个代号,叫黑山羊。   沙鹰并没有喝水,他继续低头,祝尧注意到他腿上有一块伤疤,而沙鹰长久的目光就注视着那里。   祝尧擦掉头上的汗,坐在他身边,“你不缺钱为什么来到这里?”   沙鹰讽刺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缺钱?”   “因为缺钱的人是我们这样的。”祝尧指指其他拳手们,还有自己,“他们打拳是为了钱,所以在台上就算再拼尽全力也会想要有命活着离开。”   “但是你不一样,你从刚来的时候就有一种不要命的狠,宁可掰断自己的腿也要打晕对手。经理将奖金给你,你甚至从没清点过够不够,其实上次经理少给你一块金币。并且你穿着昂贵的外面店里定制的衣服,皮克小店从不卖给会员以外的人衣服。”   “因为疼痛。”沙鹰愿意和这个细心的人多聊两句。   “嗯?”祝尧疑惑。   “疼痛能让一个人清醒,被别人打和打别人都是。”   沙鹰提起牙具和面部护具放入嘴中,后台的牌子上出现他的名字,第一个是他上场。   约撒尔是神圣之城,所有人信奉神,推崇善良,寻求救赎,驱赶魔鬼。但晚上神便歇息了,这里妖魔横行。   祝尧站在高处观看比赛,其实他不止看擂台,更多是看台,看围观的群众,其实这里远比擂台要好看,除了少一点血腥。   一场比赛结束,帽子和手绢纷纷扔进擂台中央,其中夹杂着宝石与金币。   沙鹰看也没看,掀开围栏冷冷地走下去。   场上是看不清楚他的脸的,只能模糊知道他是个英俊的青年,这一点让夫人小姐们格外推崇他。   铃声响动,下一场已经在准备了,祝尧看向亚娜待着的地方,那里不会有人去骚扰她。   位置上空空如也,像从来没坐过一个女孩。   祝尧的目光快速巡视,从贵族高兴的大嘴上掠过去,那些看台上到处不见那个亚麻色短发的女孩。   他往下看一眼,那是通往后台的通道,沙鹰正往里走,一个女孩鬼鬼祟祟在工作人员的遮掩下跟在后面。   只是一个人员交汇的过程,她已经熟练地伪装成工作人员,跟着沙鹰进入那扇门。   她想干什么?难不成是被沙鹰的表演迷住了,成为了他的狂热粉?   祝尧飞快跳下高台往下跑,如果亚娜在这里出事他有很大的责任。   后台里只有摩拳擦掌等待上场的其他拳手,沙鹰不在,他每次赛后都会去冲澡,水房一定有他的身影。   祝尧将门撞开,锅炉燃烧的声音呲呲作响,水房里白色水雾升腾。   “阿亚比斯——”少女的声音尖利。   最开始亚娜并没在意上场的是谁,她被隔壁一位男士的声音吵到耳鸣,一脸嫌弃的瞪视那个男人。   但是她在角落确实不起眼,并且她也不是正经花钱进来的看客,只能忍受那份聒噪。   只能捂着耳朵希望祝尧早点下班,这种场合就是疯子的聚集地,甚至不如雇佣兵们的格斗有意思。   即使捂住耳朵那个男人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飘过来,嘴里喊着“沙鹰”“沙漠之神”什么的。   接着就看见那个男人拿出整整一袋金币扔进侍者的盘子,说是给沙鹰的打赏!   亚娜瞬间放下双手,有钱的大爷再吵算的了什么?!她能不能去上场赚这个钱啊,论强悍亚娜只比西蒙斯差一点,也曾经是打遍村镇无敌手的那种。   “你们这里需要女拳手吗?”她拉过侍者问。   侍者看她一眼,显然是见多不怪,问:“你?”   “对,就是我!”亚娜抡起拳头放在身前展示。   “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这种特殊服务提供。”侍者淡淡地说,“女拳手会让拳场走向不可控的地步,女性还是穿着裙子走在光亮的街上更好,黑暗深处已经有很多不幸的人了。”   亚娜忽然觉得这个侍者也是有故事的人,但是那些都与她无关,她眼巴巴看着盘中的金袋子,开始嫉妒起台上那个沙鹰。   就是这一转眼的功夫,她看见台上那个被众人拥护的拳手,亚娜的拳头瞬间握紧。   “阿亚比斯!你个懦弱的小人——”   亚娜在水房雾气缭绕间随手拿起不知谁遗留在台上一个用来维修水管的扳手,朝前面的人头上挥过去。   那人此时反应有些迟钝,听到声音躲避的不太及时,最后扳手结结实实砸在肩膀上。   阿亚比斯缓缓转过身。   扳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缓慢眨眼。   身后的出水口喷洒出滚烫的水,那些水溅在亚娜胳膊上灼热滚烫,犹如此时正禁锢在她脖子上的手掌一样。   阿亚比斯将亚娜抵在湿滑的墙壁上,手臂上因为格斗血液暴动的血管还没消散下去,看起来极为骇人。   他认出了这个女孩,正因此而更加不解:“是你?”   “正是你姑奶奶我!同学一场,见死不救,包庇罪犯,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上军校,毫无正义感。”说着说着亚娜忽然委屈起来。   她自小在男人堆里面长大,却也从未遭遇过被男人骚扰的事情,而在军校被蒙蔽被退学的屈辱让她深深挫败。   当下所有的怒气都加诸在阿亚比斯身上,她趁着阿亚比斯松懈手上的力气,右手迅速攀上对方肩膀,接着双腿蹬向墙壁借力,一个拧身,借着地上湿滑的优势,大力将阿亚比斯掼倒在地。   但这一下根本没有摔实,作为在军校高强度训练的军校生来说,这种情况不过寻常。   阿亚比斯腿向外撤,迅速稳住底盘,原本握住亚娜脖子的手直接转动,捏住她的后颈向墙上甩过去。   这一下砸实的话,亚娜就会晕过去,而阿亚比斯完全没有收力。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条腿从白色迷雾中横出,接着是胳膊,那条胳膊狠狠按住阿亚比斯的手,刺痛袭来,阿亚比斯情不自禁松开手。   接着另一只胳膊接过因为惯性要飞出去的亚娜,阿亚比斯伸手想要一拳打到来人脸上,但是手却在水雾中扑了个空,锐利的疼痛袭来,像被锥子刺中。   那条腿像钢棍似的直直扫过来,敲击在阿亚比斯最脆弱的膝弯上。   阿亚比斯重重跌在地上,任由对方将女孩救下夺走,迷雾中对方一声不发,最后只看到一抹金黄。   水房中的锅炉还在敬业地工作着,他似乎能听到煤炭工将煤扔进炉子里的声音,还有水烧开沸腾的鸣叫声。   阿亚比斯半跪着笑笑。    第22章 权力萌芽象征权力的大山阿瑞斯圣殿……   “我早就说了让你不要乱跑!”   “我只是看到熟人了而已,这算得上什么乱跑!”   “熟人?想把你打死的熟人吗?”祝尧讽刺地掀起嘴唇,一条被绳子挂着的温润小牛角在脖子上晃荡,尖角地方有一丝血迹。   “你要是不来,说不定谁死呢。”亚娜毫不礼让。   “我要是不来,你会遇到比在军校转校原因更过分的事情!”祝尧冷声,“后台全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你进的是男浴间,只是因为刚开场,里面没有其他男性,不然即使是我来了,你也没办法安全离开。”   月光铺洒在宁静的小道上,旁边是缓缓流淌的里恩河,亚娜骤然沉默下来。   西蒙斯说让她照看祝尧,结果相遇后确却是祝尧处处在帮她。   看着愠怒的少年,亚娜低声说:“谢谢你。我就是……一时生气,我在军校遇到个垃圾,但是最后却是我被赶出学校,他毫发无损,亲眼看见我被骚扰的同学也没有给我作证。”   “我没对约撒尔抱有多大的期望,但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如果西蒙斯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的。”   祝尧也平静下来:“不会的,西蒙斯只会心疼你,谁会不疼爱自己的妹妹呢,尤其你还这么漂亮优秀,错的是那些人不是你。”   “我们只是没有足够的权力而已……”   帕帕熊旅馆前,亚娜长大嘴巴看着这座奇怪的建筑,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祝尧。   “你就住在这里?”   祝尧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随即亚娜大叫:“这也太棒了吧!像大冒险里勇者在森林深处发现的温馨小屋。”   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女性都不可避免会被可爱的粉色的东西吸引吗……   柜台前老板娘眯起眼睛看着祝尧,揶揄道:“哟,小祝尧带来了你的小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祝尧说,他掏出银币放到柜台上,“麻烦您再给开一间房间。”   老板娘将钱推了回去,摇了摇头:“最近约撒尔的盛典要开始了,慕名来到约撒尔的人很多,房间已经没有了。”   祝尧向楼上看去,是一伙客人从楼上下来,勾肩搭背向外面走去。他这些日子忙着打工学习没有在意原来约撒尔一年一度的盛典就要到了。   “你们住一间不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发展一下关系?”老板娘暧昧一笑。   祝尧收回视线,将银币收回兜里,没理会老板娘调侃的话语,带着亚娜上楼。   亚娜跳上台阶,她尴尬道:“我们住在一起也没事的,只是西蒙斯可能会嫉妒。”   祝尧不明白跟西蒙斯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个妹控对靠近他妹妹的人都有敌意?   房间门打开,整洁的房屋,透露着主人严谨的性格,亚娜扫视一圈,只有一张小床。   祝尧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替换掉床上的那套,又将自己的枕头拿走。   “你把房门锁好,晚上如果有人敲门不要搭理,多半是醉酒的住户。”   亚娜顿在原地:“你不在这里睡吗?”   “我有一个朋友在隔壁,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拍一拍墙壁就行,我能听见。”祝尧打开门。   “……哦,好。”亚娜心情复杂地点头。   门被关上,亚娜坐在床边,陌生的地方,一个不算熟的人对她那么贴心与善良,她摸摸怀里的匕首,有些想念西蒙斯。   “叩叩——”   门被敲响,琼斯不耐烦地拉开房门,如果还是那些醉酒找不到自己房间的人他一定会把醉汉装进麻袋扔进里恩河。   但意外地看见祝尧的脸在一团枕头后浮现。   “请问能暂时收留我一下吗?”他说。   片刻后   “什么?你是说你将一个年轻的女孩独自留在房间里了?”琼斯坐在桌子前震惊。   “她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而且对我又没有意思,我对她也是。”祝尧在地上铺毯子,接着把枕头郑重地放在上面,整个人放松地躺下来。   “你现在的年纪应该是看到女孩就把持不住要扑上去的才对啊!你这种君子行为在你这个年纪可真不正常。”琼斯吐槽他。   “我们年纪应该没有相差太多吧……”祝尧无言地看向琼斯。   琼斯在桌子前埋头不知道捣鼓什么,在这么晚的夜里他还没睡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年纪不是衡量阅历的方法,”琼斯头也不回,老神在在地说,“一个人从来不看他多大年纪,而是要看他做出了什么成就。”   忽然房间内发出一声爆破般的声响,一阵白光闪过,祝尧翻身起来看向琼斯。   只见琼斯满脸白色粉末,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同样的粉末,他大笑,脸上的粉簌簌往下落。   他举起那个玻璃瓶:“我成功了。”   “那是什么?”祝尧真的担心琼斯的精神,“原来每天晚上听到的声响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   扰民琼斯毫不自知:“这是全神国最独一无二的脂粉,拥有它能让女孩们的脸焕发出光芒,并且它能散发出幽香,就连香水都省了。”   “我要把它送给最亲爱的老板娘!”   祝尧蒙住头:“如果你的成就就是指这些的话那你已经成功了,老板娘一定会感动到流泪,最后把你的那些发明都扔进垃圾桶。”   琼斯的房间里是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和稀奇古怪的材料,这里就像邪恶的研究室,如果清除异教徒的人来到这里,一定会把他当做异端抓起来,以防止他做出危害人类的事情来。   “你不要看不起这些东西,我可是神国最伟大的炼金术士,就你们学校教的那种小儿科东西,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玩了。”琼斯不满地说。   祝尧也不知道琼斯怎么又从低级机械师变成了炼金术士,但是他这会困得恨不得下一秒就进入梦乡。   他敷衍道:“知道了,你最厉害,祝你早日追到老板娘。”   琼斯泄下气来。   ***   钟楼之上,祝尧撒了一把麦子,白鸽扑扇翅膀去啄食。   他趴在栏杆旁边,看到外面的东区沿街挂上彩色的带子,乐手们沿着街道跳跃着走路,美妙的乐声从那些乐器中跳出来。   “鸽子啊鸽子,你们说我真的能成为神使吗?”   从他了解的信息来看,从神学院毕业并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成为神使,即使只是边缘城镇的一名小小神使也需要不菲的募捐费,有这些钱才能证明你有要成为侍奉神的神使的决心。   如果没有这样一笔钱,神使便与贫穷者无缘。   “你来到约撒尔只是想成为一名神使?”一道声音从旁侧传来。   “赫德森院长?”祝尧转身看见来人有些惊讶,他绯红的唇微微张开,“是的,读神学院的同学应该都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吧。”   他耸耸肩。   赫德森微笑,“并不是,他们的目标远远比神使更加远大,他们中有的人多数会成为议院中的一员,有些会成为主教,掌管神权,还有的可能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甚至教皇。”   祝尧垂下头,知道他在说路德维希和温莎尔姐弟。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赫德森走近,和他一起靠在栏杆旁边,看向约撒尔的一部分土地。   “我发现你总是喜欢说这种话,为什么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是因为没有有权势的家族,没有金钱,没有勇敢去冒险的勇气?”赫德森锐利的眼神看向他。   “都有吧。”祝尧不否认。   但让他奇怪的是,虽然平时也经常会遇到赫德森院长,但是两人像这样在一起如同长辈与小辈谈心一样的情况是没有的。   赫德森的目光很温柔,他看着祝尧白皙的脸庞和眼睑垂下时长长的睫毛心中的柔软被无限放大。   他循循善诱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拥有这些东西,你会想做什么?”   祝尧迷茫地说:“我不知道。”他从没有想过,因为一出生时拥有的就太少了。   赫德森换了一个话题:“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记得,利亚修女对我很好,她有一头红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像天空,只是她不幸离世了。”   “我是说你的亲生母亲。”   祝尧惊讶,不过片刻后他就平静下来,也许在他的档案上清楚写着他是个被人收养的孤儿。   “不记得,但是利亚修女说她是个黑发黑瞳的温婉女性。”祝尧老实说。   赫德森浅浅笑了笑,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清风带来乐声,那是圣乐变奏曲,故事大概是一个女孩在无尽的绝望中等来神的救赎,神把她送往神殿,成为神座下的一位圣女。   鸽子吃饱了听到音乐就往外飞去,扑腾着留下一道残影。   赫德森忽然说:“你往东边去能看到什么?”   东边……   最显眼的是东区教堂,在一众建筑中赫然傲立,火灾造成的破败已经被巨大的财力修缮一新。   “东教堂……”   “还有呢?”   “还有?”祝尧有些疑惑,“山?”   赫德森点头,指向那座山:“那是象征权力的大山,圣殿就在那里,手握权势的人就在圣殿的王座上坐着。”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祝尧以前从来没注意过那座据说叫阿瑞斯的山,阿瑞斯是神话中的战神,把一座山取名为战神,是要随时战斗的意思吗?   “你的绩点是在神学院是最高的,每一门课程都优秀地完成,这样的人他的梦想不应该只是一位神使。你听说过卡洛斯吗?”   “那位大人是一个神话!”祝尧激动起来,“就连最锐利的评论家都称赞他,说他是平民里的奇迹!”   在这个被贵族垄断财富与通往政治大门的时代,他凭靠非凡的毅力和卓越的能力一步步走到枢机院的大门,成为枢机院主教,为平民争取权利。   “是的。”赫德森说,“那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年轻人,高傲的贵族们都被他压得抬不起头呢。即使是卡洛斯,他在政治上付出的手段也狠厉残酷。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想要成功,就要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利用一切你能利用的。”   祝尧神色怔忪。   赫德森的胡茬又冒了出来,风渐渐大了,吹起他的衣袍,结实的臂膀被勾勒出形状,祝尧看着这个伟岸的男人,渐渐沉默。   “阿瑞斯山脚下的蔷薇花园很好看,有空你可以去那里看看。”赫德森从远山处收回目光,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踩着阶梯下去了。   “比神使更高的位置……利用一切我能利用的……”    第23章 里恩监狱圣殿骑士团,再次遇到奥古斯……   下城区熙攘的街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其中,驾车的是两个男孩,面容稚嫩。   “咚咚咚咚——”   “那是什么声音?”诺尔紧张地抓住缰绳。   地面在震颤,马焦灼地停下步伐在原地踢踏。   “像是……铁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还有马蹄声。”祝尧跳下马车用手掌贴住地面俯身听。   诺尔忽然想起什么,哆嗦着说:“是,是圣殿骑士团!”   那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似乎只隔了一个街道。   诺尔苦着脸:“这下麻烦了,圣殿骑士们很少在城内行动,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们撞到枪口上了。”   路边的商户纷纷关上门,大街上转眼之间变得空荡。   “盛典即将开始了,他们在城里巡逻,这是每年最关键的时刻,政府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   下城区的街道没有上城区的宽阔,这个诺尔从家里驾出的马车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道路。   圣殿骑士团标志性的旗帜从拐角出现,白色旗面中央是红色十字,被高高举起迎风招展。   来到下城区的这伙骑士是轻骑兵,适合侦查与小规模作战。   圣殿骑士受教皇直接差使,与王廷的禁卫军相比,圣殿骑士更加忠诚勇猛,在战场上也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们是神国的精英战士,是战争的决定性因素。   轻骑兵们穿着锁子甲,这种盔甲能让他们的行动更加灵活,腰间挂着配件,左手臂上架着一把小型十字弓。   那些弓用牛角和肌腱进行加固,可以承受巨大力量,十字弓能在200码的距离外穿透板甲,射程可以与长弓媲美。   并且由于改良,它的装箭速度也有所提升,一分钟能够射出十支箭。   后面的步兵手持盾牌和剑,面上的盔甲遮住了他们的脸,显得冷硬威严。   脚步声与马蹄声越来越近,诺尔在疯狂吞咽口水,他的眼睛里崇拜与恐惧交杂,显得表情怪异。   由于狭窄的路上这架与下城区格格不入的轻奢马车太过于显眼,骑士们在马车旁边停下。   一把利剑挑起来车帘,盔甲下一双探究的眼睛朝他们看过来。   诺尔僵硬地挂上一抹谄媚的笑:“骑士大人好啊。”   那位骑士在马车里巡视一圈,忽然扯掉帘子,呵斥道:“下来!”   祝尧与诺尔被骑士押下马车,诺尔惊慌地问:“怎么了?我们可是老实的公民啊!我们亚当斯家给神国奉献了不少税收……”   骑士打断了诺尔的喋喋不休,从马车上拿下来一块硝石。   “硝石是违禁物品,不允许私人拥有,你们这是违反了法律。”   祝尧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是第一神学院的学生,硝石只是课题需要的原材料。”   他展示出自己衣服上的徽章,那是神学院的象征:“我们发誓绝对不会刻意私藏违禁*品,如果您有疑问可以找赫德森院长了解。”   他从粗鲁的骑士手里拽回自己的头发。   骑士们看到徽章后有些迟疑,但是手中仍拿着硝石。   “请把东西还给我们。”祝尧说,“如果失去它我们将会失去毕业的机会。”   “还给他们。”声音从后方传来。   从骑士们中间走过来一人,同样穿着包裹严实的骑装,身材更加高大,头盔上是一束红色羽毛。   “大人。”骑士们纷纷下蹲行礼。   祝尧看着来人,忽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奥古斯特,老板娘的哥哥,圣殿骑士团的团长。   奥古斯特面罩下的眼睛轻轻看了祝尧一眼:“他们的确是神学院的学生,不要太紧张了伙计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奥古斯特带着士兵们走远,下城区听到骑兵们的声音,人人自危。   诺尔抱着那块被归还回来的硝石后怕地呼气。   “早知道就不今天出门了,星盘上说我今天不宜出行果然没错。不过圣殿骑士们不愧为神国最英勇的战士,太酷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时间就要到了。”祝尧看看日色,踏上马车,将腿软的诺尔扶上来。   “你送我到里恩监狱就赶紧回去吧,顺便告诉亚娜不用等我,让她自己回旅馆。”祝尧说。   “好的兄弟,这次多谢你帮助我做课题,不然我这次的成绩一定又会惨不忍睹。”诺尔挥舞马鞭,架着马车向上城区赶去。   “你的成绩那么差为什么还不好好学习?”祝尧叹气。   诺尔无所谓地说:“反正毕业后我家里已经安排好让我进入东教堂当一个小神父,学不学也无所谓嘛。”   上城区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完全没有下城区那么风声鹤唳。   里恩监狱在里恩河的上流,是约撒尔唯一一所监狱,里面关押着政治军事罪犯,同时也关押行窃和扰乱公众的人。   诺尔坐在车架上看祝尧跳下去,他挠脑袋纠结道:“你真的要在这里兼职吗?”   里恩监狱像沉闷的罩子,狭小的窗户挂在高高的墙上,靠近里恩河的一侧红砖堆砌的外墙上面爬满了青苔。   “恩,最近城里戒严,闹事的人都被关了进来,正好缺人手,他们给的报酬很丰富,没理由不干。”   祝尧笑笑,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上,他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他是个学生,这会对他的工作造成困扰。   诺尔离开后,祝尧走进监狱,狱长已经在等他了。   那是个不太高的男士,肚子隆起,大胡子遮住下半张脸,即使这样脸色看起来仍十分憔悴。   “亲爱的,感谢你能在这个时候来帮忙,里恩监狱从来没有装过这么多人,它就要爆炸啦!大家都十分疲累。那些只是因为在路上吐痰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被赶出去,真希望盛典快点开始,这样结束后,白吃白喝的人就可以送走了!”   这位狱长大倒苦水,他将狱警的衣服递给祝尧,又喋喋不休地说:“他们增加了十倍的犯人,却没有增加看管人员,这是不公平的。那些每天送给犯人的餐饭难道不要钱吗?可是他们根本没有补贴的意思。”   等到祝尧换上狱警服后,大胡子狱长惊艳道:“你是我见过穿这身衣服最好看的人,我的心情瞬间好起来了。”   “谢谢您的称赞,请问我该负责哪片区域?”   祝尧环视四周,他们此时站的位置类似于中心枢纽的位置,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囚牢,犯人的声音和狱警的呵斥不绝于耳。   “哦,三区,你只需要清洁外面的地板,给犯人们送饭就可以。”狱长随手一指,接着给他介绍工具的位置就离开了。   临走前还在不停抱怨:“这些犯人简直就是饭桶!”   祝尧拿起拖把去三区,那些囚牢幽长狭窄,走道上的灯也照不透靠近里侧的黑暗。   祝尧在拖地的时候总感觉有许多目光在注视他。   三区关押的犯人并不多,并不像其他区一样关押大量流民,那些流民地痞敲击铁栅栏造出巨大噪音,其他狱警们拿着铁棍上前制止。   三区这里寂静地可怕,祝尧看着那些看不见人影的囚牢,有的里面也许根本就没有人。   并且三区跟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一点还有铁栅栏,其他区的栅栏是普通的冷铁,而这里的栅栏发着幽光,是一种强度极高的钢材,并且在市面上很难见到。   到底关押着什么样的罪犯才会用上这种高强度的钢材?   祝尧将地板冲洗干净,上面原本有一块块黑褐色的污迹,散发着恶臭,现在已经光洁如新。   一道佝偻的身影从祝尧最近的囚牢里穿透黑暗走过来,衣衫褴褛,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板结着长久没洗澡的污垢。   那人的眼睛和脸隐藏在没有修剪过的长发下面,他来到栏杆旁边,坐下去,双手抓着栏杆,瘦弱如麻杆的大腿轻易从栏杆缝隙里穿过来,搭在祝尧刚拖过的地板上。   “感谢您的认真,那些血腥的味道折磨我太久了,狱警们从来不把它当回事,监狱里滋生的细菌让太多人感染死去了。”他双手合十,放在额头上。   祝尧站在过道中间,拿着拖把看着那位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名的老犯人,他看起来已经时日无多的样子,身上的皮肤皱巴着贴在骨骼上。   “这是我的工作,先生。”他轻声说,生怕声音大一点会把对方的骨头震散掉。   老犯人露出难过的表情,不停地絮絮叨叨说:“年轻人怎么能来这里工作呢,这里又脏又乱……”   说着他抽泣起来,头贴在栏杆上使劲撞,鲜血顺着头发和栏杆往下流,“我已经被关了三十年啊!三十年,我的妻子孩子都死了啊呜呜呜——”   祝尧看到鲜血滴到地上,他担忧地道:“先生您别撞了,这样除了让您受伤外,没有任何用处。”   渐渐的,那老犯人停下来,摸了摸额头,一手血,他将头发像门帘一样往两侧拉开。   睁着浑浊干巴的眼睛,虚弱地说:“好心的年轻人,能给我条抹布擦一擦鲜血吗?愿神保佑你。”   祝尧找了一条比较干净地抹布走过去,但离那道关押老犯人的栏杆还有一米的时候。   “哐哐哐——”对面的栏杆忽然被敲响。   祝尧被吸引着转过头去。   对面囚牢里的是位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干净无垢,只有头发有些凌乱,嘴周生出青茬。   手上拿着酒瓶不停敲动,见祝尧看过来将酒瓶扔到过道上,瓶身一下炸开,碎了一地。   祝尧有些生气:“为什么要把瓶子扔到地上,我刚擦过的地面!”   “离他远一点,想活的话。”男人说。   “什么……”   祝尧几乎是瞬间明白那句话的深意,同时他的脊背发麻,一股凉意顺着肩胛骨到达脑端。    第24章 落魄赛罕临时小狱警和阶下囚战神……   他猛地回头,后撤,一只枯瘦的手越过栏杆长长地伸过来,尖利的指甲呈抓握状。   看到没抓住祝尧,那个示弱的老犯人忽然嘿嘿笑起来,癫狂恐怖。   他收回手大叫:“杀了你们,把你们都杀了,我要上天堂,不要下地狱,我要上天堂呜呜呜……不下地狱。”   祝尧往后退了几步,老犯人凸出的眼球上满是血丝,他狠狠盯着祝尧,血与泪横流,嘴角却扯出夸张的笑。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祝尧的肩膀,他反应很大地去挣脱。   “别太激动,”是那个体面的中年男人。   那人把他手里的抹布拿过来就松开了他,他把抹布对折一下,擦了擦脸,脸上的困倦消退下去。   祝尧反复去看对面癫狂的犯人。   “新来的小狱警都吃过他的苦头,有一次他把一个狱警的手掌咬掉半个吃下去了。”男人笑笑,“地上的血就是他的。”   “而且不要看他多可怜的样子,就是他把自己的妻子孩子杀死才进来的。”   “谢谢您的告诫。”祝尧明白,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可能会成为老犯人嘴里的食物。   “不用客气,我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男人温和地说,礼貌非常。   祝尧现在十分疑惑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作为特别关押的罪犯,但是他既然能掏出酒瓶子又说明了他并不是毫无自由。   忽然摇铃声响起来,原本沉寂的三区顿时热闹起来,锁链相继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几乎是每个关押着囚犯的囚牢前都站着属于他的住户。   饭点到了。   祝尧根据其他人的指示推着装满饭盒的推车重又来到三区,那些犯人眼睛里没有光彩,死气沉沉地接过饭盒又回到黑暗深处,细碎的咀嚼声从里面传出来。   那位爱吃人的老犯人在地上爬来爬去,像野兽。祝尧把饭盒扔进去,没再靠近栏杆。   来到男人囚牢前,祝尧将饭盒递给他,同时又给他一瓶酒,这是负责餐食的狱警特意交代的。   男人接过后将饭盒打开,失望的叹息一声,他就地坐在栏杆旁,借着走道里的光挑挑拣拣。   他们的晚餐是一整颗土豆和被捣碎的番茄,还有一块干面包。   “总是这些东西,毫无新意的搭配。”男人啃了一口面包就不再吃了。   还有最后一盒饭,其他人都得到了自己的晚餐,只有男人隔壁的囚牢里毫无动静,那块黑暗里似乎有什么蛰伏着,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安静。   男人打开酒瓶,见祝尧有些纠结,说:“把饭放那就行,他很少吃,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没人会喜欢。”   祝尧倒是对男人非常好奇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只比囚犯们的多了一片火腿。   “您是犯了什么罪进来的?”   “**。”男人一笑,“老虎和狮子搏斗,总要牺牲一些鹰犬。”   老虎和狮子搏斗,能被这么形容的也就只有国王与教皇,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老虎座下的鹰犬还是狮子座下的了。   “不过没关系,我就要出去了。”男人勾唇,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酒。   接着他伸长手敲敲隔壁的栏杆,发出刺耳的声音:“兄弟喝点酒吧,这样上刑的时候舒服些。”   祝尧的目光被吸引,男人将酒瓶摆放在两个囚牢之间,一只大手迅速伸出来握住瓶身又缩回去。   刚被祝尧塞进嘴里的火腿“啪叽”掉在地上,他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   那只手,快比他脑袋还大了!还有那结实的手臂,虽然没看到脸,但那种非人一般的感觉竟然有种莫名地熟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区的栏杆都是这种材质的了,就是防止力量太大的人轻易掰断栅栏逃出去啊。   单单只是那双大手就能轻易折断普通的铁,一拳下去要捶碎整个脑袋,祝尧张大了嘴巴。   男人惋惜地看着地上那片火腿,好像祝尧丢弃了什么人间美味。   “吓到你了?不要怕,他不会说话,只是个头大了点。”男人靠坐在墙壁上,敲击三下。   空酒瓶子被唰的扔出来,男人习以为常,但是祝尧却觉得那里面的人好像有点生气。   用餐时间结束,隔壁的饭盒还是如初摆在地上,祝尧小声对黑暗深处的人说:“您不吃的话我就拿走了。”   没有声音,好的,他可以收拾了,将所有饭盒收走,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从其他地方来了三个狱警,比起祝尧这种临时工,他们看起来就正规多了,腰间挂着警棍,还有火枪。   狱警们径直来到男人跟前,脱帽尊敬道:“亚当斯伯爵。”   男人,也就是亚当斯伯爵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来这套,告诉你们狱长,这些天的饭也太难吃了,他是在喂猪吗?!”   “是是。”狱警擦擦汗,对这个难伺候的伯爵先生头疼已久,恨不得他早日出狱。   在他刚被关押进来的时候,国王就派人来敲打过狱长,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他亲爱的亚当斯伯爵在监狱里受到一丝伤害的话,那么狱长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亚当斯伯爵——诺尔的父亲!   祝尧顿住,他向亚当斯伯爵仔细看去,这个男人的眉宇间确实隐隐约约有熟悉的味道,分明与诺尔那副正气凛然的眉眼相似。   狱警们打开隔壁的牢房,手按在腰间的火枪上,神色警惕。   “这都多久了,人又没跟你们动过手,还这么磨蹭。”亚当斯手里的酒瓶敲得哐哐响,但是没人敢跟他作对。   狱警们敢怒不敢言地拉起黑暗中犯人的锁链,链子顺着他的脖子挂在墙壁上,一人开锁,另外两人一左一右看护。   那个犯人沉默着任由他们动作,锁链解开后,他站起来。   在狭窄的囚牢里他的身躯是那样庞大,头将要顶到天花板上,狱警们咽了咽口水,明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直面他了,但是他们内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   因为他可是,蛮族的赛罕将军啊……   亲眼得见他的人只觉得他如同故事里远古战场的战神,拥有伟岸的身躯和无敌的力量,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顺利捕获了他,说明他并非战无不胜。   赛罕的脚上也挂着一副沉重的锁链,跟栅栏是一样坚不可摧的材质,他跟着狱警走出狭窄的牢房,那锁链在他脚上晃荡,但是给他造成的阻碍极小,恍若无物。   亚当斯对他打了个招呼,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我最敬佩你这种汉子啦,受刑从来一声不吭,要是你日后能活下来,我们可以一起去喝酒啊。”   狱警说:“伯爵您怎么能这么说,他可是敌人啊!达日尔族杀害了我们那么多同胞,他们就是死也不足惜。按我说也就是教皇心软,不然早该处死他了。”   他仗着这个蛮族将领听不懂神国语言,随意谈论他的生死。   亚当斯的脸色沉下来:“是贪婪害死了他们,如果你的家园受到入侵,你不会抄起刀叉跟入侵者拼命吗?”   祝尧对亚当斯这个说法倒是感到新奇,人们一直说蛮族蛮横无理,阻碍了神国的发展,却从没意识到自己才是小偷,是入侵者。   狱警们不敢跟大人物辩解,推搡着赛罕往走道尽头的刑罚场走去。   祝尧向后退了一步,他们经过自己身边时,有一丝果酒的气息传过来,是赛罕喝的那半瓶酒的香气,被他平缓的呼出来。   他看着赛罕的背影,大概有两个自己那么高,上身赤。裸,背部是纵横的伤痕,有些伤痕已经结痂脱落,有些还血肉淋漓。   赛罕双手被抬起,呈大字绑在架子上,狱警先泼了他一桶水,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到地上。   这位蛮族将领的面部轮廓分明,犹如戈壁上的石台,有着坚毅粗犷的美感。尤其是他的眼睛,眼窝向里凹陷,显得深邃。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好像还冷冷瞪了自己一眼。   祝尧惊诧,他再定睛去看,刚才的感受似乎是错觉,因为那个人的眼皮耷拉着,一副任你如何的无所谓状。   但是那惊鸿一瞥的蓝色祝尧非常在意,似乎在哪里见过般。   鞭子被甩出破空的声音,打在肉上发出钝响,狱警用力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一鞭又一鞭,三区的大家听到鞭子声甚至连时不时的哼唧声都没有了。但是那刑架上的人一动不动,不曾痛呼,不曾求饶。   直到行刑完毕,血淋淋的赛罕又被送回囚牢,路过祝尧时,果酒的香气没了,只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地上还有一行沾血的脚印。   这个擦肩,让祝尧手中的饭盒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他想起来他是谁了,那个在小镇后山上救了自己的熊一般的蛮族人,那双湛蓝的眼,俊逸的面庞,终于在记忆里浮现出来。   跪在地上将血迹擦干净的时候祝尧在想:他是蛮族人,除了高大些,受伤流的也是鲜红的血,也会痛吧。   空荡荡的走道上,祝尧看着重新上锁的栅栏,那黑暗中的人是不是也在看着自己,他有没有认出他?   独自走回下城区的路上,里恩河的河水不规律的摆动,他的袖子上沾了一点赛罕的血,擦不掉。    第25章 乡野政治家卡洛斯登场   神学院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这是一所贵族学校,少爷小姐们并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用来上课,他们往往会花费更大精力去社交和学习家族管理。   于是祝尧大量的课外时间基本上都用在打工上面。   拳场的工作他已经不再去了,自从在浴室内打了叫阿亚比斯的沙鹰一拳之后担心被报复,他就跟经理辞去了工作。   为此经理遗憾极了,认为失去一个好用话少的得力助手,极力挽留祝尧无果后只能结了工钱放他离开。   祝尧现在有两份工作,一个是打铁铺抡大锤,另一个是监狱打杂。   打铁铺是个辛苦的工作,他需要不停地锤炼那些铁,让它们达到想要的形状,长时间下来,他的胳膊有力到可以举起一辆马车。   祝尧擦过汗跟老板告别,他现在终于有积蓄可以支撑自己的日常生活,从打铁铺出来后他便准备到监狱去干活。   站在街道前,他思索一会,走进药店,片刻后出来,怀里鼓起小小的弧度。   去里恩监狱的途中会经过东教堂,那是约撒尔最大的教堂,前面围满了前来忏悔和祈祷的民众,主教道格拉斯眯着眼捧着一本圣经,站在教堂前念诵,巨大的十字在他的头顶上悬挂。   祝尧很快离开,早在他很小的时候随着利亚修女去做弥撒时睁开眼睛的那刻起,神就在他的信仰里消失了。   ***   里恩监狱由于靠近河流,监狱内潮湿阴暗,墙角长出青苔,里面经常爬出来各式各样的小虫子。   一根枯瘦的手指从上方落下,轻易碾死了那只虫子。“嘿嘿嘿——”老犯人扒着栅栏捡起虫子丢进嘴里。   “圣神降临节就要到了,外面很热闹。听狱长说您后天就要出去了,恭喜您。”祝尧将一只烧鸡递给亚当斯伯爵。“您儿子诺尔让我带给您的,他说他很想念你。”   “是的。”亚当斯露出怀念的表情,“这是我们以前经常去吃的那家餐馆的烧鸡。我也很想念他,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在学校成绩如何?”   看着亚当斯伯爵期待的眼神,祝尧少见地眼神闪烁:“还……挺好的。”   “哈哈,他从小就不是爱学习的孩子,永远调皮捣蛋,一定惹出不少乱子,我只希望他当个安稳的牧师就好了。”亚当斯伯爵很了解自己的儿子。   “出去后欢迎你到我家做客。”亚当斯递给祝尧一只鸡腿,祝尧挥手拒绝。   “好的,谢谢您的邀请。”   今天狱警们没来行刑,对此亚当斯伯爵嚼着鸡骨头说:“降临节前几天是不允许用刑的,这会让神厌烦,因为神不喜欢鲜血与哀嚎。”   祝尧深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走到旁边的囚牢,亚当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过头认真啃鸡腿。   “铛铛——”栅栏被轻声敲响。   赛罕盘腿坐在黑暗中靠近墙壁的位置,沉默地看着光明处金色头发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狱警服装敲击栏杆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见自己没有动静他东张西望似乎有些着急,从地上摸了一块鸡骨头往里砸过来。   “……”赛罕心平气和地开始看鸡骨头,隔壁男人啃的牙印还在上面,新鲜的热乎的,被啃的干干净净,一丝肉都没留下。   “嗨!”祝尧拼命招手,他转头看向过道尽头,没有狱警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但是黑暗深处始终没有动静。   可祝尧分明能感受到一束目光看向自己,说明那个人只是不想过来。   他解开衣服领口,松垮的衣领塌陷下来,露出一小片潮红的锁骨,那是他在打铁铺被铁水高温烘烤的痕迹。   一块布包裹着几个小瓶,还有零散的工具。   赛罕撇过头,过了会又将视线转回去,那少年已经将衣领合拢了,他垂下眼睛继续看鸡骨头。   “我是来帮助你的,你身上的伤太严重了,容易感染,监狱里没有医生。”不管里面的人听不听得懂,祝尧真诚而急切的小声表达自己的意图。   他将脸挤在两根铁杆的中间,瞪大眼睛向牢笼里面看去,希望那只熊能快点自己乖乖走出来。   “如果你不想我给你上药,你自己来也可以,我不是什么坏人。”祝尧咬住嘴唇,犹豫半晌,“你救过我,你还记得吗?我只是想报答你。”   铁链响动,那死寂的黑暗中终于有了响动,祝尧眼睛亮起来。   但是,赛罕只是动了动脚,将那根惹人厌烦的鸡骨头踢远了一点,看着金发少年嘴唇上下不停地动,脸都要伸到笼子里面了,这里面的气味可不是那么好闻。   他如愿地看到他皱起了眉头,赛罕无声一笑。   祝尧只是在想,身为被俘虏的人,赛罕应该会对每一个神国人都感到厌恶才对,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靠近自己。   于是祝尧将头发散开,长长的金色卷发垂下来,在苍白的灯光下每根头发丝都闪烁着光晕。   他带着点祈求的语气:“请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没人会对救命恩人视而不见。”   他们在后山第一次相遇的那天祝尧便披散着金发,宛如一位恬静的女孩。赛罕站起身,锁链在地上拖着,像一条蜿蜒的蛇。   他终于被祝尧吸引出来,走出黑暗站在光明里。   祝尧笑起来,眼睛里倒映出赛罕乱糟糟的形象,他挥手,示意赛罕到自己跟前来。   赛罕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条锁链,随着他的动作,锁链一点点拉长悬空,神国太过于忌惮这个敌方将领了,即使赛罕在被俘之后一直表现的温顺平静,可谁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暂时蛰伏的猛兽。   “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吧?”祝尧小心翼翼地看他,有些忐忑不安。   现在才担心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还有害怕这个干嘛又坚持不懈地要他过去。赛罕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跟兔子般的少年这样想。   如果他对他动手,恐怕只是碰一下他就要吓死了吧。   赛罕对他的回应是坐下来,即使是这样,坐下来的赛罕居然可以平视微微躬身的祝尧,蛮族的身高和体格真是一骑绝尘,这个牢狱关着他真的是憋屈死了。   祝尧犹豫起来,他将药瓶递给赛罕,想让他自己涂一下,但是对方身上的伤痕最严重的就是背部,纵横交错。   赛罕看不见够不到。   他鼓起勇气:“我来帮你涂吧,请背对着我。”   两个人对视片刻,祝尧率先别过头去,他伸出白生生的手,只是手心有磨损的茧子。   赛罕闷声不吭地将后背交给他,祝尧这会真的不确定赛罕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也许是有的吧,只是当初他以为自己是不会说话的女性,这会知道他是男的还会说话都没有太大反应,多少是让祝尧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   “这个药效不是太好,不过最近我太忙了,没有时间自己调制,等下次我带给你我自己做的药。”祝尧小心的将药粉洒在赛罕的背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   可能正是因为赛罕听不懂,他才这么有表达欲,就像一个非常可靠的树洞。   背部犹如小虫子在爬动,那些伤口在被鞭子抽打的时候都没有的感受在这一刻催发出来,灼热,带着酥麻的感觉。   赛罕忍不住动了动肩膀,换来祝尧的整个手掌按在他的脖颈处,“别动。”   赛罕老老实实的定住,放松肌肉,全身心的感受背上的触感。   “痛不痛啊?”   不痛。   “是不是有清凉的感觉啦?”   没有,很烫。   “虽然你听不懂,但是我还是想说‘谢谢你’。”如果没有当初他救下他,也许今天他根本不会站在约撒尔。   嗯,不客气。   “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你,当然帮你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听狱长说,教皇在跟蛮族谈判呢,如果成功的话也许你就可以回去了,不成功的话……大概会被杀死吧……”   祝尧突然沉默,忽然更小声说:“希望能成功。”   赛罕肩膀耸动,笑了一声,笑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人——”狱警谄媚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狱长说:“大人要亲自审问那蛮族将领,你们去把牢门打开。”   “是!”   祝尧迅速收起药物,看了一眼被自己涂的乱七八糟的背,好在那些药偏向透明,没有太过明显的痕迹。   他轻轻一推赛罕的肩膀,赛罕就顺从地起身又走回了暗处。   祝尧已经来不急把东西塞进怀里了,他直接用布包住扔进亚当斯伯爵的牢房里面,接着若无其事的站起身。   以狱长为首的一行人已经到了三区,狱长看见祝尧后,惊奇道:“你怎么还没走?快回去休息吧。”   他从内心里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兼职工的,做事认真,比他手下那些只会偷奸耍滑的狱警要省事太多,但是这种事情不能让大人物知道。   他看一眼身侧的人,冰窖般的表情,只是看着就要冻伤的程度,他打了个冷颤。   卡洛斯拉斐尔,枢机院主教,上议院议员,从乡野里闯出来的政治家。   虽然作为主教,但他却不是坚定的神权拥护者,通常在教皇的决策上持反对票,一度被教廷的人认为他是王廷的卧底。   “好的。”祝尧低声垂头。   “他有一位重病的父亲,所以总是刻苦工作。”狱长对卡洛斯讨好的笑笑,挥手示意祝尧快点离开。   卡洛斯淡淡地看了一眼溜着墙边悄悄离开的年轻的狱警,他完全知道里恩监狱的把戏,但犯不着去拆穿他。   亚当斯伯爵手忙脚乱地收拾衣摆,见到卡洛斯挤出一个笑容来:“卡洛斯议员,真是许久不见。”   卡洛斯扯起嘴角,颔首:“亚当斯伯爵看起来您在监狱里过得还不错。”   “您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卡洛斯摘掉手上的白手套,放进上衣口袋:“是的,关于您封号的提案已经提交审批了,王廷与教廷一致通过。恭喜您保住了您的伯爵之位。”   亚当斯哼哼一笑:“那可真是荣幸,看来我对大家都没什么危害呢,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这是好事不是吗?当一个无害的人活得更加长久。”卡洛斯最后点头,走进关押赛罕的囚牢之中。   亚当斯伸手从衣摆下拿出祝尧扔给他的烫手山芋,随手往墙角隐蔽处扔去,接着耳朵紧紧贴在与隔壁相邻的墙壁上,妄想能听到点什么。   没人能猜透卡洛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政绩优秀,在糜烂的主教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正直得可怕,并且从不迷恋金钱女人。   同僚们都在揣测卡洛斯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但是卡洛斯本人对这种说法从来不予辩驳,渐渐的也没人再谈论这些。   对于众人说他偏向王廷这一说法,亚当斯是完全不认同的,因为卡洛斯对国王与教皇的态度一致,当两个人同时提出一个决策的时候,他永远会理性的站在真理那边,因此他被称是政治中的独行侠。   “他一个政治家跟敌国将军有什么好聊的,难不成是奉教皇之命?”亚当斯伯爵暗暗嘀咕。    第26章 达日尔族“我是来与您寻求合作的。”……   卡洛斯走进赛罕的牢房,他回头看了一眼,狱长就识趣的领着狱警们离开了。   狭窄的牢房内,卡洛斯站在光亮处,黑暗里被高大的赛罕占据了二分之一。   他的脚踩在干瘪的稻草上,靴子上的银扣折射出一道冷光刺向黑暗,整理衣袖的声音响起,他没着急开口,在杂乱的牢房里他居然还在追求体面。   卡洛斯从光亮处踏进黑暗,赛罕手撑在脸庞上看着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是穿心莲的味道。”卡洛斯在空气中嗅闻了一下,淡淡的草药味在空气中流动。他微笑,“放心,赛罕将军,我并没有恶意。”   忽然间,这位神国著名的政治人物身子下压,*单膝跪在赛罕面前。   赛罕挑起眉毛,黑暗中两人一高一低,卡洛斯抬起头直视赛罕的眼睛。   “您还记得多年前您曾经救过一个差点被打死的孩子吗?”   赛罕:“……”   “不过我来到这里并不是如您想的要报答你,”卡洛斯轻笑,“我是来与您寻求合作的。”   他叹息:“那个时候的您强大英俊,宛如天神降临,我并不知道您是谁,直到后来您在战场上英勇的画像被放在上议院的桌子上,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敌国的将领……”   赛罕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一顿倾诉,最后实在不耐烦,索性将头撇到一边看角落里的蜘蛛网。   “言归正传,神国与达日尔族在谈判,他们希望用您换取西陆最大的一条铁矿,但是达日尔王在犹豫,王世子则极力反对,直言即使将您处死,也不会拿南陆的财产割让给神国。”   说这话的时候卡洛斯观察赛罕的表情,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失望难过的神色,但是很可惜,赛罕什么表示也没有,那种被母族背叛抛弃的滋味竟然丝毫不能让他动容。   “我知道您能听懂我说的。”卡洛斯低声说:“如果达日尔族一直是这个态度的话,神国总有一天会将您处死在民众面前,但是我可以保下你。”   “这便涉及到了我们的合作,我需要日后你的帮助,当然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借助我的势力,以你的实力,我相信你绝不是无缘无故停留在约撒尔的。”   似乎有那句话特别打动了这个一直沉默的蛮族将军,赛罕转过头来俯视卡洛斯。   长久没发出过声音的喉咙沙哑:“你想要什么?”   卡洛斯笑起来:“那是一个暂时无法宣出于口的东西,您日后会知道的。”   赛罕始终无精打采,他对卡洛斯的提议并没有准确的答复,但是卡洛斯仍然满意地离去了。   只是空气中却留下了一种难闻的香薰味道,赛罕将卡洛斯曾站立过的稻草踢到一旁,头向后扭去,试图寻找到草药的香气,但是那个味道太淡又容易稀释。   赛罕愤怒地拽了一下脖子上的锁链,牵动墙壁上的砂石簌簌往下落。   亚当斯伯爵在隔壁翻了个身,心想邻居怎么突然发疯。   ***   远在南陆之外的西陆上,达日尔驻地,由熊皮包裹的王座在其上之人的动作下濒临散架。   达日尔王将手边一只硕大的野兽头骨狠狠扔向站在下面的人,他愤怒地大吼:“拉克申!赛罕是你的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拉克申没有躲避,骨头砸中他的额头流出鲜血,他看向父亲:“无论如何,铁矿绝对不能给神国,我们征战百年就是为了守护西陆,这片大陆上的每一片土地都属于达日尔人,如果为了一个落败的人而轻易让出土地,那么达日尔人将不再相信我们。”   “难道你要看着他去死吗?”达日尔王大步走下来,暴怒地将儿子拎起来。   拉克申直视父亲的眼,倏尔一笑:“有何不可呢?他只是您不知道跟哪个女人生的儿子,死了不是更好?这样母亲也不会对着丈夫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流眼泪了。”   达日尔王扔下儿子,焦灼的走来走去:“他不止是我的儿子,也是达日尔最英勇的战士,他也威胁不到你的王位,你们就那么容不下他!”   跌坐在地上的人扭曲一笑:“不是儿子容不下他,而是达日尔的人都尊崇他,我才是世子,整日被一个私生子压在脚底下,就算日后我真的登上了王位,达日尔的战士会听从我的指令吗?!”   达日尔王眯起眼:“所以是你害了他?”   拉克申甩头:“当然不是。”   他只是让人在赛罕的食物里放上一点点料,那只会让他出现些失误,受点伤,并不足以致使他昏迷。   但是拉克申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那个人放的东西太多?可他这会绝对不能承认。   “哼,最好是这样。滚出去,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拉克申拉过袖子擦拭流到眼睛上的血,挑开帐篷帘子一瘸一拐向外面走去。   身后的大帐篷里传来东西摔落的声音。   拉克申的笑容却越来越盛,只是一点点小手段居然迎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在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赛罕的名字,只会记住他拉克申世子。   等他走到另一处帐篷后及时收敛了笑容,露出委屈的神色。   挑开帘子,里面牛奶的香气被风牵引着往外奔逃,拉克申朝躬身煮牛奶的妇人走去。   他抱住母亲的肩膀,发出委屈的抽泣。   达日尔王后转过身轻抚拉克申的头顶,道:“我们勇敢的拉克申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悲伤。”   拉克申流着血的额头被王后看到,连忙拿起巾子为他止血。   “父亲指责是我害了赛罕,并且要把西陆的铁矿拱手让人,就为了救那个野杂种。”拉克申怨恨地说。   王后闻言果然十分生气,她心疼地看着儿子,将煮好的牛奶端给他,“我去找他算账,你才是达日尔正统的世子,赛罕有什么资格能和你相提并论!”   拉克申假惺惺地说:“母亲,我并不希望您和父亲有矛盾。”   但是达日尔王后已经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去了。   拉克申扔掉沾血的巾子,喝了口醇香的牛奶,心中得意。   达日尔王能在战场肆意驰骋,但是唯独害怕他的王后,在达日尔族经常能看到王后追着达日尔王打的身影,又因为私生子赛罕,使得达日尔王在王后那更是抬不起头。   他溜达着离开帐篷,看向王帐,那里传来王后的怒吼和达日尔王的求饶声。   健硕的野马从身边疾驰而过,拉克申伸手扯住马鬃,力道之大让野马的蹄子在地上刨了个坑,旋即他翻身上马。   野马跳跃着向大草原跑过去,那边一群赤膊的战士在驯服巨兽。   赛罕曾经的副使在其中向他招手,草原上的汉子轻易就驯服了野马,朝着那个方向奔腾而去。   “世子——”   拉克申下马,野马又一溜烟的跑走。   在战士们的包围之中,是一只巨象,长着长长的獠牙,轻易就能刺穿人的心脏。   拉克申加入围堵的行列中,巨象眼睛猩红,发狂着冲向一个战士,那战士躲避不及被撞飞出去,但好在达日尔战士在战斗状态下都皮糙肉厚。   副使跃起翻到巨象背上,用布蒙住它的眼睛,拉克申握住象的獠牙大力甩。看不见方向的巨象步伐混乱,顺着力道卧倒在地。   战士们围拥而上,巨象被捶打的奄奄一息。   副使跳下来,跟喘气的拉克申碰拳,“世子您被大王训斥了?”   拉克申擦汗,“他哪次不都训斥我,我在他的眼里永远比不上赛罕。”   副使意味深长地说:“但是最大的阻碍已经除掉了不是吗?”   “哈哈!”拉克申开怀大笑,“那还真是多亏了你,赛罕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副使会背叛他站在我这边。”   副使谦虚地笑笑。   战士们拖着巨象往部落走,被巨象撞飞的战士捂着腰感慨:“要是赛罕在,这头象他一个人就能解决了,他的拳头好像有无尽的力量,就是可惜……”   听到这话的拉克申沉下脸,愤愤地甩手。   副使连忙赶走战士们,笑着上前:“时间会证明一切,现在大家还记得赛罕,不代表以后还会。世子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大王传位于您,等您成了新的达日尔王,谁还会记得他呢?”   拉克申拍拍副使的肩膀,舒心地说:“放心,等那天来了,我许诺你的女人土地都会有的。”   副使弯腰笑得谄媚,等拉克申昂着脑袋走远后才缓缓直起腰来,转头看向南陆的方向。   重重大山阻隔着视线,南陆上的神国对这些山峦草原十分渴望,因为地下埋藏着无数珍宝,在西陆人的眼里,神国人向往的珍宝甚至不如牛羊值钱,但是他们对于南陆对山峦的觊觎而愤怒。   达日尔族信奉山神,认为山神给予了他们有无尽力量的身躯,破坏山川草原就是惹山神发怒,山神会降罪于西陆,山崩和洪水都是惩罚。   因此,对于南陆的侵略不得不让他们奋起反抗,守卫家园。   王帐里的达日尔王在王后走后,抬起鼻青脸肿的面部,狠狠擦了一把鼻腔的血,心中祈祷赛罕千万不要出事,不然西陆的群山怕是再也保不住。    第27章 开幕这几日风沙很大,天……   这几日风沙很大,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   祝尧站在教皇雕像的肩膀上踮起脚去擦冠冕上落的沙子,上面有一小块灰白的污迹,是鸽子拉的屎,已经干涸。   他用力擦拭,擦掉之后准备回身时,不甚踩滑,脚一歪就往下掉。   腰部狠狠撞到雕像的手臂,祝尧当即蜷缩身子,双手抱住头,这样摔落的时候不至于伤到脑袋。   “啊——”路过的人惊呼出声来,祝尧闭上眼睛,接受就要随之而来的疼痛。   但是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了祝尧,他下落的姿态还保持着,接住他的那人身子甚至没有丝毫晃动。   祝尧放下手臂抬头看过去,赫德森的脸在上方微笑看他,被放下来后,祝尧窘迫地站着。   “谢谢校长,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赫德森安慰他:“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道歉,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赫德森没说他在看到祝尧摔落的时候多么惊慌,好在他赶上并接住了他。但是记忆里的那个少女的身影却被另一个人接住。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祝尧捂着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抹布,一滴硕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腰间被撞到的位置剧痛。   赫德森立刻走过来搀扶住他,拿过那块抹布扔到一边,不太高兴地说:“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这种东西了。”   他直接背起祝尧,但是没有往校医室去,而是径直往校长室去。   “赫德森校长,只是伤到腰部我可以自己走。”祝尧有一瞬间僵硬,他在赫德森的背上无所适从。   “腰是很重要的部位,难道你想瘫痪不成,因为摔跤碰撞而瘫痪的人可不在少数。”赫德森的语气十分严肃。   “……谢谢您。”祝尧趴在赫德森背上,被男人宽厚的背部带着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全。   他记得小时候总是羡慕利坦维趴在父亲背上嬉闹,他跟在背后蹒跚地跑,属于父亲的感受他从来没拥有过。   校长室内,祝尧捧着热红茶,坐在校长室唯一一张椅子上,赫德森掀起他的衣服给他涂药。   他能闻到那股味道是顶级的草药香味,跟他十几个银币买的完全不一样。   赫德森大手揉热往那块淤青上贴过去搓揉,少年乖乖地坐在椅子里像是一只白瓷做的乖巧娃娃。   赫德森闲聊:“如果我当年结婚的话,孩子就该跟你差不多大。”   祝尧好奇问:“您至今没有结婚啊?”   “嗯,”赫德森没有避讳,“那时的我胆小懦弱,不敢表露心迹,觉得自己职位低微,不能给她幸福,反而把她推向另一个人的怀里。”   “那她后来跟那个人结婚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吗?”   “没有。”赫德森十分悲伤,“我以为她很幸福,没想到她成了陷进蜘蛛网里的美丽蝴蝶,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   长久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祝尧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男人才好,最后他说:   “也许她离开伤心的地方,到能让她幸福的地方去了。”   “但愿如此。”赫德森看着祝尧清透的眼睛,那是与她最像的地方,如果她能透过这双眼睛看见自己,是憎恶还是欢喜呢?   赫德森将祝尧的衣服拉下来,又将那瓶价格不菲的药递给他。   他说:“最近圣临节即将到来,城里很乱,你不要往危险的地方去。”   “谢谢您。”祝尧收下那瓶药塞进怀里,鼓起勇气说,“如果您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请一定吩咐我。”   赫德森笑起来:“会有那么一天的。”   祝尧走后,安德鲁从另一扇门走进来,唏嘘地说:“您拉拢人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   那未尽的言语淹没在唇齿间,赫德森的笑意不减,如祝尧坐在椅子上拘谨的表现相比,此时的他坐进去像坐进王座,手上残留的药物被他用手绢一点点擦干净。   他拿起雪茄点燃。   慵懒地说:“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只是对小朋友的效果确实出色。”   安德鲁不置可否,他拿出一份文件:“教宗诏令,需要您的出席。”   赫德森神色冷漠:“我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场合需要我去,我只是一个学校的校长。”   “……是以前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安德鲁轻声说。   雪茄的灰烬滑落,安德鲁拿过烟灰缸捧在手心接在下面,赫德森猛抽完最后一口,狠狠呼气。   “我倒要看看弗吉尼亚那只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   走廊上一片寂静,教授诗歌的老师在黑板上写诗,祝尧从后门悄无声息走进课堂。   诺尔在纸上乱涂乱画,粗略看过去是一副画像,凌乱的线条勾勒出亚娜的模样。   “你在美术上的造诣真是差到令人发指。”   诺尔不满:“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画一个杂草堆,杂草堆难道需要很高超的技术吗。”   他将画从桌子上拿下卷起来不让祝尧再看。祝尧哼笑一声没继续挖苦他。   “亚娜呢?”祝尧环视教室一周没看见那个身影。   诺尔反应很大地说:“你们住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最近太忙了。”祝尧疲惫地说。   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亚娜最近在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祝尧早出晚归更是很少和她在旅馆碰见。   “她已经逃课两天了,安德鲁说如果她的考勤还是倒数的话会请她的家长,更严重还会退学。”诺尔烦恼地摸摸脑袋。   话音刚落,后门处又偷偷溜进来一个人,坐在他们身边,正是被谈论的亚娜。   看起来她的心情非常好,落座时还哼着小曲。   诺尔立马担忧地问她最近都去哪了?   亚娜眨巴眼,说:“没去哪啊。”   祝尧提醒她:“你已经旷课两天,并且老板娘说你每次回去时路灯都熄灭了。”   “哎你们管那么多做什么,整个约撒尔难道没有别的事情能让你们关心了?”亚娜扬起下巴嫌他们啰嗦。   “我们只是怕你出事了,”诺尔小声说,“安德鲁最近对你很关注。”   亚娜烦恼地揪头发,台上的教师加大了朗诵诗歌的声音。   她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好注意,最后选择忽视那个问题,从身后拿出一只灰色钱袋。   “给,这是我欠你的费用,多出来的就当谢谢你的好心了。”亚娜扔给祝尧。   祝尧打开一看,里面是满当当的银币,他收下随口问道:“你哥哥来了?”   谁知亚娜反应很大地说:“你为什么这么问?”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祝尧,看起来十分紧张。   诺尔率先解释说:“最近约撒尔已经不接受外来汇款了,银行前些天就已经贴出告示,预计到盛典后才会重新开通。”   祝尧不知道亚娜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个时候雇佣兵能进入约撒尔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除非他们有什么不能被外人知道。   亚娜顿住,随即说:“哦……是他路过约撒尔托人给我生活费。”   教师已经走下讲台向他们这里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了,想对于他们不听讲一直开小差的行为进行惩罚。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苦恼的声音:“老师,请问这句诗歌该如何理解,我不明白麦子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教师停下脚步,温和的转头说:“哦,亲爱的路德维希,麦子在这首诗歌里是诗人为了表达自己思乡的情绪……”   祝尧远远对着路德维希笑了笑,但是路德维希很快扭过头去。所有人都知道,路德维希殿下在诗歌上的造诣很高,曾经发表过诗集,有人说,如果他日后做不了国王还可以当一位著名的诗人。   课程结束后,亚娜又急匆匆离开,诺尔想捎她一程的心思破灭,失望地坐上马车离开。   祝尧默默地贴着墙角走,亚马蒂斯家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他的面前,看着那个蔷薇蛇的图案,祝尧摩挲着口袋中那枚金币的纹理。   他的母亲和亚马蒂斯家族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枚金币,又为什么留下这枚金币呢?他的父亲难道是亚马蒂斯家的人?   多德站在马车上俯视走过来的人,看了一眼温莎尔,温莎尔垂着眼睛坐在马车中不说话。   多德跳下车拦住祝尧,笑着问:“你要到哪里去?我们送你吧。”   他拍拍马车车厢,十分慷慨的样子。   祝尧本能拒绝,但此时多德已经伸出手了,他那张艳丽的脸上布满了笑意。   路边两个少年的脸一个艳明艳一个漠然,僵持着令人侧目。   路德维希叫停车夫,站在祝尧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温莎尔看向路德维希,眼睛里满是探究,多德要比姐姐的情绪外露多了,他皱起眉头看向路德维希,问:   “王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关心一下同学,”路德维希从容地说,他看向祝尧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多德不满意的冷哼:“身为殿下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的礼仪吗?他是我先邀请的客人,你这时候插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路德维希淡淡笑道:“亚马蒂斯家的年轻小辈里值得一看的也就菲尔德一个人,你我倒是真的没放在眼里。”   闻言温莎尔和多德一样变了脸色,她红润的面容褪去,勉强笑了两声。   “至于礼仪,”路德维希又说,“还是让客人亲自选择比较好不是吗?”   选择权被递到祝尧手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温莎尔和多德,转身贴近友好的路德维希手微微抬起说:“多谢殿下的好意,既然多德那么热情的邀请我我总不能做无趣的人。”   他拍拍路德维希的肩膀,似乎十分不知好歹地推了对方一把,转身微笑向亚马蒂斯家的马车走去。   多德没有要扶他的意思,看着他笨拙爬上高大的马车。   他见着皱眉退后的路德维希,高兴于他吃瘪,幸灾乐祸地说:“殿下何必为了不知好歹的人破坏我们之间的交情呢。对了,过几日是我姐姐的生日宴会,还请您一定要来呀!”   多德转身,车夫跪在地上给他当脚踏,他精致的皮鞋踩在马夫背上印出一个脚印,马夫并未拂去灰尘,只立即起身上车架马。   华贵的马车沿着大道驶去,侍人偷偷看王子殿下的脸色,却发现路德维希并没有失望与难堪的表情,反而有些疑惑的看着马车行驶远去。   侍人拿出梯子搭在车边,轻声说:“殿下,请上车吧。”   路德维希抬手摸摸上衣口袋,里面是一颗圆球,散发出清新薄荷的香气。   是祝尧靠近他时塞进去的,他最后望一眼马车远去的地方,希望对方不要出事。   多德看不顺眼祝尧不是一时半刻,但是碍于身份收敛许多,祝尧本身也知道,不过这次他刻意迎上去又是因为什么呢?    第28章 秘金“秘金是神的血液,它最柔软也最……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从喧哗的市区离开后,其他声音就十分微弱了。   多德在把祝尧叫上来之后并没有跟他说话,似乎只是单纯的要捎他一程。但是——全校除了亚娜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并且多德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他要去哪。   他透过帘子的缝隙去看,这里已经远离城区,路边是成片的杂草。   记下标志性的东西后他不经意地说:“早就听说亚马蒂斯家族是几百年的大家族啦,没想到就连马车都如此精致,我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呢。”   多德瞥一眼不停打量马车内部装饰的祝尧,生怕他在上面扣下来一块宝石拿去卖。   “当然了,整个约撒尔再也找不出来一个比亚马蒂斯家更有财富的家族了,若是鼎盛时期的斯科特家族还能勉强媲美,不过现在他们家只剩下寥寥的两三个人,早就破败了。”多德谈起这个神色飞扬,甚至忘了祝尧是自己特别讨厌的模仿怪。   是的,模仿怪。多德认为祝尧跟自己长相相似完全就是因为他刻意模仿自己的容貌,为此也许他在家里要不停地修整眉毛,涂画脂粉。   但是令人苦恼的是,在马车里,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甚至看不到一点脂粉浮起来的影子,反而那不见毛孔的脸上分布着一层细小可爱的绒毛。   祝尧了然,他又苦恼地说:“但是这么厉害的家族,它的徽章为什么是那么危险的蛇呢?还是半条。虽然蔷薇很好看,但是和蛇缠在一起好奇怪啊。”   说到这个,多德挠了挠脑袋,“我也挺奇怪的,但是百年来亚马蒂斯始终用着这个徽章。”   祝尧换了个说法:“我听说有名的家族甚至会用家徽来印制金币,能够代表家族成员的身份。”   “是的!”多德骄傲地仰起头,“不过那些金币几十年前就不流通了,只有少数存在于世,就连家族里拥有蔷薇金币的都屈指可数。”   “那么谁会拥有它呢?”祝尧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多德问。   温莎尔一直端坐着打量祝尧,她坐在最里侧,在多德滔滔不绝地跟祝尧交谈的时候,她发现这个男孩艳羡的语气和他眼底的表情完全不符,那双黑色眼睛里满是探究。   温莎尔皱眉:“多德,住嘴!”   多德哀怨地看过来,他对姐姐在外人面前老是呵斥他这一点不太满意,但是他又不得不听温莎尔的话,因为母亲说,温莎尔长了一个灵活的脑袋。   祝尧知道已经无法在他们嘴里再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他看看日色,想找个机会下车,以马车的速度,再远一些,他可能就赶不上铁铺的工作了。   那个头发花白的打铁匠一定会对他的迟到不停地啰嗦。   “小姐——”马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温莎尔挑起帘子,外面是弯曲的小道,她缓缓转过头来,对着祝尧温温柔地笑着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今日有一场宴会需要赴约。”   她满含歉意:“我该在多德邀请你的时候就想起这件事的,但是现在时间要来不及了,只能麻烦你在这里下车。”   她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是语气非常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如果不是祝尧一开始就存了别种心思的话,一定会被他们这种姿态高傲的恶作剧伤害。   “啊……”祝尧茫然的抬起头,“可是我对约撒尔太陌生了,”他往外看,为难地说:“这里应该怎么走回去呢?善良的温莎尔,多德,能麻烦你们送我到最近的铛铛车站吗?”   善良的少爷小姐们非常不善良的在荒野里扔下了可怜又无助的祝尧。   温莎尔放下帘子外面那个无助的身影就消失了,她调整坐姿,对多德说:“我已经陪你胡闹够了,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要花费太多心思。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学业,讨家族开心,让父亲多关注你。”   多德片刻的喜悦消失的极快,他叹气:“可是菲尔德这个大哥太出色了,不仅仅是父亲喜欢他,就连家族里的那些老家伙们都对他青睐有加。”   温莎尔眼里浮现一丝狠厉,“我不相信我们两姐弟比不过一个菲尔德,再说了,我们还有母亲,她不会放任菲尔德爬到我们头顶的!”   荒凉的小道上,半人高的杂草让祝尧有种回到小镇上的错觉,只是如今他穿着学院的黑色制服,比以前神气太多。   祝尧伸手从领口里拽出小牛角挂坠,摩挲两下:“利坦维,不知道你在小镇怎么样,约撒尔的日子实在不太轻松,我怀念我们一起喂小马的日子了。”   华盖马车消失在视野里,祝尧从怀里拿出那枚金币。   它到底代表着什么难道他的父亲真是亚马蒂斯家的某个人,他的母亲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在那样强大的一个家族里逃脱。   思绪被草丛里蹦出来的黑兔子打断,他呼出一口气,那些事情都可以留待日后再查探,当务之急他需要赶回老铁匠的铺子里。   祝尧提气,向着记下的方向大步奔去。   老铁匠是约撒尔打铁的好手,经由他手下出来的武器数不胜数,但是他脾气古怪,一直孤身一人,老了之后腰直不起来,就雇佣祝尧为他打铁。   只是他总是挑剔祝尧的臂膀太过薄弱,直到后来祝尧有力的挥舞锤子的时候才停住他挑刺的嘴。   为了抄近路,祝尧钻了无数个草丛,身上沾满了刺刺球,他一边摘刺,一边推开铁匠铺的门。   这扇门日常是不关闭的,今天不知为何被合拢,祝尧神色有些忐忑,担心老铁匠又因为他迟到对他破口大骂。   出乎意料的是店内不止铁匠一个人,还有一个祝尧颇为熟悉的身影。   奥古斯特站在闷热狭窄的铁铺里,穿着长风衣,整个人一滴汗也没出。   他手中拿着工具递给佝偻的老铁匠,冷硬的脸看到祝尧进来时有一丝讶异。   祝尧默默吐槽,约撒尔明明非常大,他却第二次遇到这位骑士。   “师傅——”   老铁匠扔给他厚重的围裙,在外人面前没责骂他,只是示意他赶紧去铲铁料。   他手中冶炼着的是一把长剑,此时已经差不多完工,剑柄上留着一个凹口,一般是用来镶嵌装饰物的。   奥古斯特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硕大的粉钻递给老铁匠,纵是见多识广的老铁匠也不由得叹息。   “这样价值不菲的钻石镶嵌在一把用来杀人的武器上面未免浮夸,你是觉得你妹妹还是喜欢一切粉色的十岁小姑娘吗?”   原来是给老板娘打造的,骑士长大人还真是宠妹妹呢。祝尧挥舞铁铲将铁料扔进炉子里。   奥古斯特岿然不动,执意要镶嵌那枚粉钻。老铁匠拗不过他,没好气的接过钻石往剑柄上镶嵌。   “看起来像一把玩具剑!”老铁匠忿忿不平,但是奥古斯特是他的大客户,从来不会讨价还价,他没理由拒绝。   “瓦勒莉永远是我最心爱的女孩,她值得最好的一切。”奥古斯特说。   老铁匠叹息:“她已经要三十岁了,再好的女孩这个时候都不会喜欢粉色了,你上次居然让我打一只粉色的熊,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奥古斯特装作听不到,他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在台面上,老铁匠顿时笑逐颜开,不再吐槽冷面骑士的奇葩审美。   “祝尧,把这把剑拿去烧一下。”老铁匠喊。   祝尧拿过那把剑做最后的处理时也不由得嘴角抽动,奥古斯特到底对老板娘有什么错误的理解,她拿着这把剑真的不会笑出来吗……   奥古斯特袖手站在一侧,对老铁匠说:“您还记得秘金吗?”   老铁匠拿着锤子的手顿住,缓缓转过身,那张老得耷拉着眼皮的脸肃穆非常。   “你是说曾经被智者带回来的那块金子?”   “是的。”奥古斯特压低声音,“就在今天凌晨,教廷得到了更多的秘金,被火车运送着拉到圣殿之中,大人物们都已经抵达圣殿了。”   “那是真正的神迹,”老铁匠露出憧憬的表情。   “那你怎么没有在场?”他问。   奥古斯特淡淡地说:“我还没有入场的资格。”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神国的第一骑士。”老铁匠跳脚。   “只是现任。”奥古斯特说:“据我所知只有赫德森这位曾经的骑士长才有资格得到入场券。”   “我还指望你能在现场给我描述一下呢。”老铁匠嘟囔。   “我能得到的消息也只有这些了,”奥古斯特摆弄架子上的刀剑,“说起秘金,您可要比我了解的多,毕竟当年接触到秘金的人寥寥无几,您可是其中之一啊……”   他的神色莫测,语气玩味。   老铁匠拉下脸来:“陈年往事有什么可说的,我如今只是个老实本分的铁匠打点铁来养活自己,老伙计智者恐怕都已经死了。”   “传教士们向世界每个角落播撒神音,他们带回来见识与神遗留在各地的财富。只有最勇敢最聪明的人才能得到它们。”   奥古斯特近乎吟唱一般说着那些话*,老铁匠狠狠一锤下去,通红的铁迸发出火花。   “用秘金打造的圣剑藏在亚马蒂斯家的古堡里,它是世界上最锋利最坚硬的剑,谁能拥有它,就能征服整个大陆。”老铁匠说。   奥古斯特接过祝尧送过来的剑,竖放抱在怀里,拢紧大衣离去。   “秘金是什么?”   老铁匠看向好奇的祝尧,勾起神秘的笑:“秘金是神的血液,它最柔软也最坚硬,它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柔软,坚硬,生,死。祝尧皱眉,这样矛盾的东西是怎么存在的。    第29章 暴风雨来临约撒尔是个多……   约撒尔是个多雨的城市,一个月有十五天要接受雨水的滋养。   祝尧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前往里恩监狱,手里拿着的是老铁匠塞给他的一把断了伞骨的红色雨伞。   在雨中看起来像无端折断的毒蘑菇。   路上有人风衣遮挡头部行色匆匆的走过,监狱偏远,雨夜又是最容易浑水摸鱼的时候。   祝尧一只手放在侧边,手指触碰到坚硬的物体定下心。那把匕首一直被他带在身上,防止遇到不测,因为下城区实在太乱,他遇到的几个劫匪都被他挥舞着刀吓退。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掏出匕首的机会。   雨点敲击着里恩河的水面荡出波纹,祝尧眼睛猛地一闭。   一具尸体从河边往下流飘去,看不清楚脸,只是手脚都被泡的发白,在漆黑的水中刺目。   那具尸体快速划过,这还是祝尧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琼斯所说的每天都有人顺着里恩河漂下去。   他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到达里恩监狱。   今天的狱警们都很松懈,跟祝尧聊过天的狱警一身酒味,醉醺醺地说:“狱长不在,今天我们可以早点下班。”   祝尧迅速换好衣服,越过那些喝得昏天黑地的狱警往三区走。   有呼啸的风声和湿润的空气通过管道传进来,周围异样安静。   亚当斯伯爵如往常一样歪靠在栏杆前,手里拿着一瓶酒,显然是那些狱警塞给他的。   “您还没出去啊?”   听到祝尧的问话,亚当斯不满的敲击铁杆:“明天啊!说什么差了一个议员的批复,那个懒惰的家伙一定是在女人的怀抱里安睡呢!”   他看了一眼头发有些潮湿的祝尧,问道:“下雨了?”   “是的,里恩河的河水都快涨到路面了。”   短暂的叙旧之后,祝尧往休息区看去,狱警们都趴倒在桌子上了,他靠近赛罕的牢房。   不知为何,这次还没等他呼唤,那个蛮族将军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了,眼神紧紧盯着祝尧。   那个眼神怎么形容呢,像荒野上的孤狼,在月色下肆无忌惮的吼叫,有种下一刻就要将他扑倒在地撕咬咽喉的侵略性。   祝尧沉下心,拼命对自己默念: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咽了咽吐沫,对着靠近的赛罕拿出塞在自己怀里的药膏,那是赫德森校长给他涂伤口的上好伤药,比他在商店里买的要好太多了。   “……新的,药。请您转过身。”   祝尧对面前一直盯着自己的赛罕胡乱比划,但好在赛罕十分顺从的转过去坐下来将后背交给他。   这会祝尧想,也许他在无声的交流上很有天赋,可以去照顾交流障碍人士还能再得一份报酬。   拧开盖子,清香扑鼻,赛罕发现这股香味和祝尧身上的如出一辙,他愣住,难道这个人也受伤了?   于是他又转过身上下扫视那个美貌的少年,动作利索,面色红润,这才放下心来,放松肩背,享受这个弱小少年的照顾。   祝尧此时却愣住,呈现在他面前的肩背一片光洁,之前的伤痕统统消失不见。   “你的伤……”   赛罕的背部僵住,这两天由于斯图尔特的额外照顾,他没再被狱警们鞭打,那些伤痕在身体的自我修复下愈合了。   但很快,他扭动下脖子,露出被锁链禁锢而磨伤的脖颈,那里也是血淋淋一片。   祝尧抚摸上去,露出疑惑的表情,除非赛罕自己拽锁链自残,否则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伤害。   “真是奇怪。”但是他没有多想,还是把那贵如金子的药膏扣在手指轻轻涂抹上去。   这使得他们两人的距离更近,即使中间隔着冰冷的栅栏,祝尧指尖的温度还是精准的被赛罕感受到。   赛罕的余光可以看到少年认真的表情,眉间轻轻蹙起,黑色的眼睛闪烁着温润的光,绯红的嘴唇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糜烂的花。   他掐住自己的手腕。   药膏的香味包裹住两人,赛罕摆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有些幼稚,祝尧莞尔,通过接触,他发现虽然赛罕的块头很大,但是丝毫没有那种蛮横粗鲁的举动。   罐子里的药膏下去大半,祝尧收起来,心情颇好的拍拍赛罕的肩膀:“不要再用力挣动锁链了。”   赛罕转过身,蓝色的眼睛轻轻看着祝尧,那是一片广袤浩瀚的海,映出少年姣好的面容,就连他那不合身的制服都在此刻变得顺眼起来。   派餐时,赛罕的饭盒如往常一样一动不动,祝尧将油纸包递进去。   看见了的亚当斯伯爵大声嚷嚷:“你怎么能把如此美味的烧鸡给一个不懂得品尝的蛮族人,他们习惯茹毛饮血,我自己可以吃两个的!”   祝尧立刻看向休息区,没有狱警过来,他呼出一口气,无奈地说:“别这样伯爵,分享也是一种美德,这个烧鸡可花了我不少钱呢。”   “你应该让诺尔给你报销,他有很多钱。”亚当斯伯爵静下来吐出一根鸡骨头。   “你的那份会的。”祝尧说。   亚当斯伯爵:“嘿,这并不公平,你跟这蛮族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祝尧看了一眼赛罕,发现他并没有反应才反驳亚当斯伯爵说:“希望您的嘴巴能在政治场上更好用一些,而不是在这脏乱的监狱里胡言乱语。您知道那可是异教徒行为。”   两个人混得熟了之后说话也没有顾忌,亚当斯伯爵说:“开个玩笑,去年就有一对同性恋人被施行火刑,不过烈火中他们还是拥抱着彼此,教义也阻止不了相爱的人啊。”   他唏嘘。   祝尧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教会总有些罪名要加在人的身上,像是对神的献祭。   赛罕粗长的手指拎起那只烧鸡,在祝尧手里需要捧着的东西在他那不过巴掌大,但是他此时的心情非常好,小心翼翼的拆吃那只原本只独属于亚当斯伯爵的特殊例外。   祝尧左右看看,亚当斯伯爵将吃过的骨头整齐地放在纸包里,赛罕那边一根骨头也不见,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纸包。   “……他一定饿坏了吧。”祝尧感慨。   但当他转过身准备收拾餐盒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的那个老犯人的餐盒一直摆放在原地。   以往每次吃饭狼吞虎咽的老犯人这次怎么不见踪影。   他捡起饭盒,往里面看去,没有动静。   亚当斯伯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以后可以少领一份饭了,狱警们没告诉你他已经死去了吗?”   “死了?”祝尧有些惊讶。   “感染,他什么都吃,”亚当斯摊手,“人肉,虫子,老鼠……病毒在他体内待得太久了,终于按捺不住将他带走了,我猜他的脑袋里一定爬满了寄生虫。”   亚当斯伯爵摩挲下巴仰天思考。   祝尧打了个冷颤,“太恶心了。”   “所以人一定不要吃生的啊,长了手和脑子还茹毛饮血不就是野蛮人吗。”亚当斯意有所指般。   从隔壁飞过来一个纸团,里面包裹着石头,狠狠砸在亚当斯头上,痛得他哀嚎一声。   “嗨!我之前还给你酒喝,你居然这么对待我,快把酒吐出来!”   赛罕那边一片平静,亲眼看着他从墙上扣下来一块石头包进纸包里的祝尧目瞪口呆。   他没看满口抱怨的亚当斯伯爵,两步跨到赛罕牢前,双手握住栏杆问:“你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   赛罕这时候的眼睛清澈极啦,他没看祝尧的脸,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祝尧狐疑的抓了抓脑袋。   亚当斯伯爵懊恼的说:“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单纯的人呢,蛮族的人果然凶悍!”   他从角落里找出来之前祝尧慌乱中扔到他牢房里的药膏,默默的给自己额头上的鼓包涂上。   空气中越来越湿润,河边泥土的咸湿气息涌进来。   “雨越来越大了。”祝尧说。   “是的,约撒尔正值多雨的季节,以往里恩河的水甚至会漫进监狱,犯人们还得自己手动排水。”亚当斯伯爵说。   雨声隔着墙壁都听得清楚,祝尧皱起眉头。   有水从排水口漫进来,也许里恩河的水已经涨到路面了,这样下班回去可能十分费劲,祝尧叹气。   ***   约撒尔东面,阿瑞斯山的圣殿之上,大片的乌云凝结,雨水以倾盆之资倾泄而下。   赫德森指尖夹着雪茄,站在阳台上,眼睛深沉的望着天空。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赫德森对这串脚步生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来人是谁。   “你在想什么?”那脚步在身侧停下。   赫德森偏头,他此时穿着白色圣袍,看向教皇弗吉尼亚。   “雨真大啊……”他说。   弗吉尼亚温和的笑笑:“我还以为许久不见你会对我说些其他的话。”   “说我怀念我们曾经作为主仆的日子?教宗,我们之间太熟悉了,就不要这么虚以为蛇了。”赫德森将烟灰弹在窗台上。   赫德森最开始成为骑士时,在一众等待贵族挑选的骑士中并不显眼,那会他太瘦小,没有力量,就连长相也不讨喜,所以没有少爷小姐愿意挑选他。   在骑士中,能被允许跟随贵族是一件荣誉的事情,赫德森看着那些人从自己身前走过,失落又失望。   直到最后,他依然没被人带走,就在以为只有他没被选择时,一个同样瘦弱的男孩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那就是弗吉尼亚。   事后他才知道,原来弗吉尼亚是教皇的孩子,可他却是亚马蒂斯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孩子,被称为永远最不可能称为继承人的孩子。   但当时,两个同样瘦弱的男孩成为彼此的选择进行拥抱的时候,赫德森抽泣起来,弗吉尼亚拍着他的背说:“即使我们都是不被看好的,但是还没到结局呢,胜利者的路程不可能一帆风顺。”   就是这样不被看好的两个孩子在之后的数年里开启了他们的时代。   “教宗这个称呼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太习惯。”弗吉尼亚叹息,“你还在因为那个女人而记恨我?”   那个女人,哈,她在他那里居然连名字也不被提起。   “那是个意外,她消失的无影无踪,派出去寻找的士兵说他们只看到一具被狼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我也十分难过,但是你知道,我到这个位置上多么不容易,直到现在,亚马蒂斯家族也没有完全掌握到我手里。”弗吉尼亚悲伤的地说。   他儒雅的面孔上是赫德森无数次看见过的熟悉的虚伪,那是曾经他在政治场上对别人露出来的,现在终于用到他身上了吗。   “别说了,我如今只是神学院的校长,帮不到你什么,不要再对我剖白你的那些感情,你已经成为了教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赫德森将燃尽的烟头扔进外面的雨幕中,在大雨冲刷的声音下,弗吉尼亚按住赫德森的肩膀。   “我需要彻底掌控亚马蒂斯家族,我要让神国成为教皇国,没有权力能与之抗衡。”   他目光深沉:“我需要更多秘金!打造一支无敌的军队,你是最强大的骑士与将军,战场上的刽子手,只有你能帮助我完成这一切。”   赫德森耸肩:“现在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弗吉尼亚大人,我的手每天接触学生们的档案,这么多年来都没再接触过武器与士兵,奥古斯特不是你中意的骑士吗?总要给年轻人机会。”   “不,”弗吉尼亚斩钉截铁,“我最相信的只有你,在火车上的秘金运送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明明冒着光芒,那才是真正的神的产物,而能操控秘金,触摸真正的神国大门,是我们梦寐以求的!”   没错,当黑色的火车呼啸着运送所谓来自天国之物的时候,他的心就在隐隐颤抖,直到车厢门打开,里面被封禁的铁箱和数个战士的尸体呈现在面前的时候,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被铁箱里的东西所吸引,咆哮着要触摸它。   赫德森叹息:“你总是能精准的摸清我的软肋。”   “谁让我们是彼此最忠诚的朋友呢?”弗吉尼亚微笑。   赫德森敛目。    第30章 亚马蒂斯古堡“您还记得蔷薇夫人吗?……   各式马车在雨幕中离开阿瑞斯圣殿,狂风暴雨下,那些马车如同海中的浮叶。   无人知道,马车中坐着的人是神国的半壁江山,掌握着神国繁荣兴盛或衰落的命脉。   赫德森走后,教皇弗吉尼亚仍站在阳台上。   那个曾经伟岸的骑士长大人如今徒步走在下山的路上,只穿着单薄的黑色雨衣,倔强的像一头驴。   有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也许是要载他一程,但是赫德森摆手拒绝,孤身走掉。   弗吉尼亚点燃烟,尼古丁的味道令人沉醉,最后不出他预料,赫德森在山脚下的蔷薇花园中站了许久。   花朵早已经在雨中破碎,还存留着的只有缥缈的记忆,也许雨后它会再次绽放,但逝去的人却再不会回来。   他仰天看去,雷电蜿蜒如蛇,要把天开出口来泄洪一般,难得一见的磅礴大雨。   “将那些尸体安葬,铁箱搬进密室,火车趁着雨夜开回港口。”   黑暗处传来声音:“是,大人。”那是教皇私人护卫。   弗吉尼亚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通知市政厅,让他们疏通城市下水道,免得明日一早大家都抱怨水要淹到脖子。”   护卫听命后退下,侍女从远处长廊走过来,躬身道:“哈里斯夫人曾派人来询问您是否回古堡用餐?”   弗吉尼亚叹气,手中的雪茄垂下,侍女立刻上前伸出双手,火星熄灭在侍女掌中,她双手合拢收回,又毕恭毕敬地退回去。   “许久不见孩子们了,回去吧。”他掸去身上的雨雾,从阳台上离开。   马车在门口等待,相比其他马车上都印刻着家徽的行径来看,教皇的这辆马车朴素的惊人,没有繁复的装饰,简单的一匹强壮的马,和包裹着黑色雨衣的车夫。   弗吉尼亚轻装踏进马车,他温和地对车夫说:“雨太大了,慢些行驶,注意安全。”   车夫挥舞鞭子,在漆黑的雨夜中往亚马蒂斯古堡驶去,马车前悬挂着的汽灯在夜幕中不停摇晃发出微弱的光芒。   ***   亚马蒂斯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巨大的家族,第一代亚马蒂斯即是第一任教皇,开启了宗教掌握政治的先河。   哈里斯夫人站在古堡前眺望,仆人在一旁为她撑伞,防止水花溅到她华贵的裙子上。   她手中攥着手帕,焦急地问:“教皇大人真的说要回来?”   仆人说:“是的。”   望着如热锅蚂蚁的哈里斯夫人,仆人竟为她叹息。教皇不能拥有尘世的妻子,在成为教皇后,弗吉尼亚就和哈里斯夫人分居两地,并且不能称呼他为丈夫。   于是哈里斯只能守在空旷的古堡里期待教皇哪天想起来她能来坐一坐。   亚马蒂斯古堡是一片城堡的统称,这里生活着亚马蒂斯的所有成员,只有哈里斯夫人居住着最大的一座城堡。   虽然她不算是教皇的妻子,但却是亚马蒂斯的儿媳。   温莎尔来到母亲身边,拉住她的手:“圣殿来到这里的路途很远,母亲别在外面冻坏身子。”   哈里斯夫人于是跟着女儿来到宴会厅,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裹挟着金箔的红葡萄酒流淌在琉璃杯中。   多德不耐烦的敲击银勺子对迟迟没有开宴而不满。   哈里斯夫人斥责他:“你的礼仪丢失了吗?”   她的眼里有些怨毒:“你如果是个女孩,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但是你偏偏是个男孩,我便只能将希望压在你的身上,但是你却哪方面都比不上菲尔德!”   “要是温莎尔是个男孩就好了,哪还有菲尔德的事。”哈里斯夫人愤然坐下。   多德露出委屈的表情,他知道母亲一直看不起自己,但是他已经很努力了。   温莎尔听到这些话却落寞的低下头,永远都是这样,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无论怎样优秀怎样听话与努力,永远都比不上那些男孩,他们给她的命运就是成年后找某个大家族的少爷结婚。   “学校将成绩单寄过来了,”哈里斯夫人掏出两张信封,一个上面是神学院的徽章,另一个则是军学院的徽章。   “菲尔德在军校成绩又是第一!”哈里斯夫人将信封摔在桌子上,“我生出的儿女怎么就是比不过一个小小的菲尔德呢?他可没有处处都为他着想的母亲。”   多德不服气:“那是因为曾祖父很喜欢他!”   “所以你们既不能讨曾祖父喜欢,成绩又比不上菲尔德,日后菲尔德当上教皇,继承亚马蒂斯你们就什么都没有,只配给他拎鞋了。”哈里斯夫人毫不留情地说。   温莎尔揪手:“对不起母亲,我会努力的。”   哈里斯夫人叹口气,看着女儿道:“没关系,我在为你相看城里大家族的孩子,听说瓦伦公爵的儿子阿亚比斯非常优秀,在军校就读,毕业后会成为骑士。”   “母亲!我还没有毕业,还没到婚龄呢!”温莎尔睁大眼睛。   “只是认识一下,”哈里斯夫人无所谓地说,“又不会让你们立刻结婚,女孩们总要用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日后会继承公爵之位,到时候你可是公爵夫人。”   温莎尔咬住嘴唇,眼眶发红,但是哈里斯夫人视而不见。   多德走过来递给姐姐手帕,对母亲说:“都怪那个叫祝尧的小子,不然姐姐的成绩一定是第一,路德维希也没有比姐姐更优秀。”   “大家还觉得他跟我长得很像,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多德想起祝尧就觉得十分膈应,为他的脸,也为他明明只是乡镇出身却在约撒尔众贵族子弟中出风头。   哈里斯夫人说:“路德维希是王子,无论他成绩如何,没有人会动摇他的地位,但是多德你不一样,你有竞争对手,他比你年长。”   “菲尔德是个野孩子,野孩子不可能继承亚马蒂斯家族的!”多德高声说。   在周围服侍的仆人们听到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在这个家里,大公子菲尔德像个幽灵,很少出现,因为他知道继母弟弟妹妹们都不喜欢他。仆人们更是不敢忤逆哈里斯夫人。   哈里斯夫人对多德的话还是赞同的,但她天生具有危机感,害怕一切能威胁到她的东西。   “祝尧,他姓什么?没听说哪个家族有这么个名字的男孩啊?”她皱眉。   多德与温莎尔面面相觑:“就叫祝尧,是个乡镇出来的孩子,黑色的眼睛,金色长发。”   哈里斯夫人听到乡镇出身时还嗤之以鼻,但几乎是多德的话音刚落,她的面色忽然变了。   “黑色眼睛?”她惊呼。   “……是的。”   沉重的长桌被猛地站起身的哈里斯夫人撞得抖动,桌上的烛台险些掉落,她不敢置信的退后一步。   这样特殊的眼睛——她握住多德的肩膀,紧张地询问:“你确定是黑色?如墨那种,而不是棕色或者褐色?”   “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温莎尔问。   哈里斯夫人又跌坐回去,富态的脸上皆是惶恐:“我明明……她应该死了啊……”   母亲奇怪的举动引起姐弟俩疑惑,但是哈里斯夫人眼睛发直,似乎陷进某段回忆中。   正当温莎尔不知如何是好得时候,看守在门外的仆人兴奋地呼喊。   “教宗大人回来了!”   温莎尔拎起裙子向门口走去,多德已经快她一步跑出门去了,只有哈里斯夫人还委顿在桌椅之间。往常她对弗吉尼亚最是殷勤讨好,今日的确非比寻常了些。   车夫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他撑着一把黑伞。弗吉尼亚在黑伞下抬起头来,温和的面庞露出笑意。   他将扑过来的多德搂进怀中:“我们的多德小子还是这么活泼。”   多德将脸贴近父亲的胸膛:“是因为太久没见到父亲了。”   “温莎尔也是个成熟的大姑娘啦!”弗吉尼亚又揽住靠近的温莎尔。   温莎尔面露憧憬地看着这个伟大的父亲,但她环视后却担忧地说:“父亲只带了一个随从会不会不安全?”   她说的是那个马夫,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沉默地收起伞站在仆人身边,像不易让人察觉的影子。   “没事,斯蒂芬是个好车夫。”弗吉尼亚带着他们往里走,“这样的雨夜危险也会来的迟钝。”   温莎尔接过父亲潮湿的外套,点点头说:“母亲一直期盼您回家,但是她今天似乎不太舒服。”   弗吉尼亚已经看到了他曾经的妻子,在他成为教皇之时,曾告诉过哈里斯夫人,她可以选择再嫁,但是哈里斯夫人坚定的拒绝了他,直言愿意抚养他们共同的孩子长大。   这个他不甚满意的妻子给予他很大的助力,弗吉尼亚上前搀扶起哈里斯夫人,柔声问她怎么了?   哈里斯夫人迷恋地看着弗吉尼亚的眼睛,她曾经的爱人如今像个外人般关照她,因为他的爱留给了神的信徒,仅留下的一点点爱也被埋在不知名的地方。   “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念我的哥哥。”她慌忙起身,反手让弗吉尼亚坐到主位上,亲自为他摆上餐具。   弗吉尼亚了然:“道格拉斯的确有失职之处,但是他为教区也做出了很大贡献,你可以回去看望他,但是一定要劝他不要越过雷池,不然主教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最后一句话弗吉尼亚说得有深意极了,不知道哈里斯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温莎尔知道,他们的舅舅已经非常令父亲失望了。   她悄声对多德说:“母亲不应该提起舅舅的。”   多德也很讨厌那个虚伪的舅舅,皱起眉毛说:“他令我们蒙羞。”   宴席之上,哈里斯夫人有些坐立难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长长的桌子上,杯盏交替,刀叉响动,丰盛的晚餐在烛光下显得温馨。   温莎尔用餐巾擦擦嘴后与父亲聊天:“圣神降临节那天,神学院会安排学生为您献上颂词,但是赫德森校长没有说挑选了哪位学生,您知道吗?”   她有些期盼那个到时候备受瞩目的学生能是自己,但转念一想又可能是多德,因为他是个男孩,男孩总是比女孩更上得了台面。   弗吉尼亚停顿住,仰头想了想:“并没有,赫德森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也许是你们姐弟中的一个,无论是谁我都会很开心。”   温莎尔看向不停进餐的多德,多德虽然不那么聪明,但是他真的长了一张美丽的脸,比他这个姐姐要好看许多,偏偏又是个男孩,她心中叹息。   席间哈里斯夫人各种暗示弗吉尼亚留下来,但是这位清心寡欲的教皇始终没能动摇自己,他像一个苦修的教徒,担任神使之后便摒弃了一切欲望。   晚餐结束,雨仍在下,面对挽留的子女,弗吉尼亚还是站在门前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望向左侧,在黑夜中,隐隐只能看到远处一处城堡的黑色轮廓。   哈里斯夫人小心地说:“祖父这时候大概已经歇息了。”   弗吉尼亚欣然说:“嗯,现在太晚了,过些日子我再探望他,希望他的身体还很康健。”   门前只剩下哈里斯夫人和弗吉尼亚,这个一晚上心不在焉的妇人最终还是咬着嘴唇说:“您还记得蔷薇夫人吗?”   原本要上前撑伞的车夫斯蒂芬听到这话立刻躬身退去一边,为两人留下充足的空间。   蔷薇夫人,弗吉尼亚难得怔忪,他不解地问:“你提起她做什么?”   “她真的死了吗?”哈里斯夫人恍惚地问。   每个午夜梦回,她似乎总能看见那张美如神女的脸流着血泪向自己索命,她在梦里拼命跑啊跑,那个女人总是不放过她,身体里流出血让她还她的孩子。   弗吉尼亚似乎感到好笑,他短促地笑了声幽幽地说:“不是你亲手杀死她的吗,怎么还来问我呢?”   他又不解地问:“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哈里斯夫人往后退了两步,挤出一丝笑说:“我大概又做噩梦了。”   她俯下身子,“您回圣殿的路上小心,不用挂念孩子,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弗吉尼亚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没有言语,转身上车,斯蒂芬沉默地拉起缰绳。   直到马车在雨幕中消失,哈里斯夫人才直起身子,眼底充满坚定:那个女人只能是死的,那个孩子也早已死在冬天的里恩河里,没有人能动摇她和她孩子的地位!    第31章 雨夜危机三方实力即将登上大舞台……   天空劈下一道惊雷,夜幕被白光撕裂,但转瞬又归于寂静黑暗。   瓦勒莉不耐烦地摘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餐厅里小提琴手不停地拉动琴弦,整个餐厅此时只剩下瓦勒莉这一桌。   桌子对面是一位看起来非常绅士的男人,光洁的下巴,整齐的衣领,油光滑亮的头发被紧实地梳到脑后。   这个奥古斯特亲自挑选的青年英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见闻,和他家族祖上积累的财富。   但是在看到瓦勒莉露出的脖子上的伤疤时,他少见地结巴起来,目光刻在那道可怕的疤痕上。   “斯科特小姐,你……”   “哦,不好意思,”瓦勒莉此时好像非常羞耻于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一般,用手捂住脖子,“您会介意我的疤痕吗?”   青年目光闪烁,他在此之前都对瓦勒莉非常有好感,即使她在落座以后就非常寡言少语,目光也很少落在他身上。   但谁会讨厌背后有奥古斯特这个出色的大伯哥呢?尤其是斯科特曾经还是老牌家族,就算没落也不可能没有财富留存。   也许他娶了瓦勒莉之后,斯科特一半的财富都能得到,因为人们常说奥古斯特是个无情的家伙,对所有女人都不屑一顾,那么日后斯科特的财富都要冠上他的姓名。   瓦勒莉对今晚的一切都厌烦极了,为了给奥古斯特留面子,她可是整整在此停留了四个钟头,而对面男士的嘴巴就没有停止过,里面好像装着无休止的发动装置。   她掏出一支艳丽的口红,往自己粉色的嘴唇上仔细涂抹,梳起来的红发松下来,整个人的气质就从豪门乖女人变成了夺命罂粟花。   “您的嘴巴已经起皮了,还是喝点水润一润吧。还有,你的头发一直散发着恶心的桐油味道,这个餐厅也跟你的品味一样低端,拉小提琴的甚至不如外面的流浪卖艺人。”她站起身。   接着整理一下裙摆,从手边的手提包里掏出来十块金币,“这些钱我想足够今晚的餐点和你糟糕透了的演讲出场费。”   “不要耗费彼此的时间了,还请在奥古斯特询问你的时候就说我已经赴约,但您对我非常不满意。”   瓦勒莉笑笑,没给对方插嘴的时间,她望了望墙上的钟表,转身走向餐厅中央的小提琴手。   “啪——”琴声戛然而止,小提琴手呆愣愣地看着瓦勒莉将他手中的小提琴夺过去,摔在地上用高跟踩了一脚,木头上瞬间多了一个洞。   琴弓也没能幸免,被她放在膝盖上用力折断。   瓦勒莉终于舒畅地吐出一口气,她甩甩长发,将手提包里剩下的金币全部倒出来抛给小提琴手。   “真难听!”她冷冷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餐厅。   偌大的餐厅里只留下两个同样震惊的男士张大嘴巴哑口无言,而冷酷女人已经受够了伪装踏上一辆深夜拉客的马车。   雨声不止,瓦勒莉在马车上将裙子从侧面扯开,如金蝉脱壳一般钻出来,转瞬间她完全成了另一个模样。   一身黑色紧身衣,牢牢包裹住傲人的身材,头发被塞进衣领之间,全身只有脸部露出来。   马夫挥舞着鞭子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他面朝前方,嘴里快速说道:“东教区通往圣殿山的道路被雨水淹没,另一条道路上的桥也已经被我们炸塌,教皇将在凌晨一点钟经过里恩监狱,只有那条路能通行。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行动成功最好不过,即使失败你也可以跳进里恩河迅速游到下城区。”   瓦勒莉换上一双长靴,靴子前藏着可以伸缩的刀,她将一把锐利的匕首放进靴筒中,这样可以及时抽出匕首。   她语气淡然:“不要还没*开始就已经想着失败的结局。”   车夫有些迟疑:“其实你这样还是有些冒险,在教皇那里你已经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了,如果被怀疑……”   瓦勒莉打断他:“奥古斯特会为我解释的,我今天只是一个乖乖听家长话来相亲的单身女性。并且圣临节的到来大家都很躁动,穷凶极恶的人不满神权的人那么多,跟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拉起一块黑布,这下连姣好的面庞也遮住了,只剩下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瓦勒莉装备好后从车厢里钻出来,拍一拍车夫的肩膀:“将车驾去帕帕熊旅馆,会有人接应,到时候旅馆老板娘会乖乖待在旅馆里歇息的,不要太担心。”   车夫点头,放慢车速。   瓦勒莉此时在夜幕的掩盖下跳下马车,贴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潜行而去。   车夫又挥舞马鞭,沿着道路缓慢地行驶,往下城区跑去。   ***   车轮划破水面在监狱前停下来,秃顶的男人抱着头跑进监狱,他有些心疼皮鞋上沾的水,因为那是昂贵的小羊皮,沾水容易变形。   雨始终没有停的意思,祝尧今天难得的没能正常下班,因为狱警们喝的如同被拍了一掌的鸭子,晕头转向。   整个监狱里除了犯人们,还清醒着的居然只有他。   秃顶狱长进来看到这东倒西歪的一幕也顾不上小羊皮鞋了,他拎起来总管,总管已经不省人事只会憨笑了。   “是谁让你们上班喝酒的!”狱长大怒。   他环顾四周发现没一个还能站起来的,崩溃地捂住了头。   祝尧拿着拖把从水房走出来,他在拖地上的呕吐物,好在狱警们只喝了酒,他需要处理的只是水。   狱长连忙问祝尧:“是谁拿来酒喝的你知道吗?怎么能全部醉了,这样值班怎么办!”   祝尧摇摇头:“我来到这他们就已经喝了很多。”   “真是糟糕!”狱长烦闷地踢开地上横着的狱警,“不过好在下着暴雨呢,不会有上级过来巡查。”   他转动眼珠对拖地的祝尧说:“现在这么大的雨估计很难回去了,不如你在这里待久一些等雨停吧。”   祝尧有些迟疑,可外面的确风雨肆虐,他带来的伞无法抵挡,除非他想全身湿透。   “……好吧。”其实他也知道,狱长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值班的。   狱长满意地点头,特意去杂物间搬来一张窄窄的床摆放在中央休息区。   “累了就在这里歇息就行,每隔一个小时巡逻一次。”   见到祝尧在看地上的醉鬼们,他愤愤地说:“不用管他们,就让他们在冰冷的地上待着吧!”   在这里有一扇小窗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只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雨声传进来。   狱长少见的没有直接回到他那豪华办公室,而是倚靠在窗台下抽着卷烟,味道很浓烈,闻起来像喝了一口烈酒般呛鼻。   祝尧从水房探出头来说:“狱长,下水道似乎堵住了。”   狱长摆摆手,“不用在意,整个约撒尔的下水道都失去了作用。我回来的路上士兵们在不停地疏通,但还是毫无作用。”   地面上堆积一层水,祝尧经过三区牢房时,犯人们大都睡了,甚至亚当斯伯爵还十分好眠的打起鼾。   祝尧往赛罕的牢房里看了一眼,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的牢房比其他地方的地势要矮,似乎凭空低下去许多。   大量的水淹没地面,甚至能淹到脚踝。   祝尧抿嘴,打开大门,外面的风雨始终没能停下,里恩河的水面却罕见地降下去了,里恩河承担了约撒尔的排水重担,全城一半的下水管道都通向里恩河。   按照狱长的说法,里恩河早该被雨水填满了,可此时这种情况只能说明通往里恩河的管道被堵塞。   他撑着伞走到河边,往下看去,黑压压的水面看不出什么,好在河边有人们用来拎水和浣洗衣服的台阶,目测里恩监狱的下水管道就在这附近。   如果雨这样一直不停,里恩监狱就会被水淹没。   祝尧身上的衣服被淋湿,好在他准确的找到管道的位置,那里果然被一团东西堵着,塞得严严实实。   他犹豫片刻,在有可能落水的情况下还是伸出手去。   ***   机械师天堂三号公馆内   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坐在柜台后,大大的展厅内各式各样的机械构件被摆放在玻璃罩后,公馆内只幽幽点着一盏灯。   门前铃铛响起,有人携着风雨走进来。   “请问要点什么呢先生?”黑袍人的面庞隐藏在黑色兜帽下。   来人也穿着从头挡到脚的黑色长袍,这是隐藏身份的最好装备。   “情报果然没错,三号公馆总在深夜开门售卖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来人声音年轻,却带一丝沙哑,挺拔的身影靠近柜台。   黑袍人笑了一声:“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公馆为这些人服务。”   “说得真好听啊,不过是为了利益。”那人嗤笑。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人会对金钱无动于衷。”   黑袍人闻到空气中除了雨水的腥味外还带着遥远地方独特的花香味道,也许这个人本身没有意识到这个味道,但那香味足够特殊。   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啊,不知道是要买些什么才能满意。   客人看了一眼外面:“还有人在等我,我需要一把能在三百米外将目标一击致命的武器。”   “你的情报看起来还挺精准的。”黑袍人挑眉,“那可是这些年来不可多见的好货,上个月才被机械师制作完毕拿来售卖,我们还没对外放出消息。”   客人虚假的笑了一声:“直接说需要多少钱吧。”   “一万金币。”   “……你们真不是来抢钱的吗。”客人顿了半晌,“一个小城市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了。”   黑袍人说:“我们只是代替机械师售卖作品,赚取一点点费用,具体定价是机械师本人。武器的价值取决于用它的人,和它的效果,如果您不满意为什么要专门来询问它呢?我们还有其他不少优秀的兵器。”   他指指展厅里摆放的那些东西。   “好了,不要废话了。赶紧拿出来吧。”客人有些不耐烦了。   黑袍人立刻转身向一个上锁的房间走去,没人会拒绝半夜上门的大肥羊。   客人站在展厅内晃荡,看那些玻璃后的作品,有枪,有刀剑,甚至还有用来给羊剃毛的小物件。   值得注意的是,展厅内有近三分之一的作品内侧都有一个小小的字母“J”,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他猜测,这可能是制作者的名字。   黑袍人从房间内走出来,手上并没有看起来疑似能在三百米外射击的武器。   面对客人质疑的目光,黑袍人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柜台上:“机械师以游隼命名它,游隼的飞行速度每小时395千米,快与精准是它的优点。”   放在柜台上的东西形似弩箭,虽然没有短铳那般方便携带,但是它通体呈现出阴寒之气,是黑铁打造,使用时同样需要架在手臂上。   “游隼……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名字。”客人欣然一笑,准备伸手拿过来。   但是黑袍人忽然按住他的手,客人了然:“哦,钱嘛!不会少了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支票,上面是约撒尔最大银行的徽章,悻悻地说:“本来带了不少金币,没想到你们狮子大开口。”   黑袍人一手迅速收过支票,另一手却没有松手。   “怎么,要驴我?”客人手上青筋暴起,目露凶光。   黑袍人笑笑:“只是想提醒您使用事项,这是它的弹药。”他又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发出一阵刺眼光红,光芒褪去,只有一枚静静躺在匣底的锥形水晶,红色不知名液体在水晶内流动。   “你没在开玩笑吧,这东西可以当做弹药?”客人眼睛瞪大,他以为只需要那个载体搭配枪药就可以发出非同一般的效果。   “当然,不然为什么你背后的大人物指名要它呢?”黑袍人合上匣子,“一击致命,只要你能命中目标,它会在人的身体里炸开,侵蚀血液,神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这是机械与炼金术的结合产物!万中无一的奇才造就!”黑袍人捧起匣子,声音狂热。   客人却皱起眉:“那岂不是说这所谓的游隼就是一次性产物,”他瞪大眼睛,“一万金币就买这么个东西?!”   黑袍人点头,“很值啦朋友,要知道你不买的话外面可大把人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呢。”   客人咬咬牙,支票已经给出去了自然收不回来,而且是雇主要求,没办法只能当这么个冤大头。   而让人难以忽略的是,无论是游隼还是红水晶,在角落里都刻着一个小小的凹痕,“J”字母,和展厅里其它物件上的“J”字迹完全一样。   远处街道有呼喊的声音传来,黑袍人将东西用黑布包裹,递给客人。   他轻声说:“市政厅的人在疏通管道,不想被发现的话就沿着这条路往东边去,从那里能绕过士兵。”   客人将东西收进怀里,“谢了,但你们是黑店也毋庸置疑。”   黑袍人莞尔一笑:“大家都这么说。”   那语气透露出“我们就是十分有逼格,如果你不爽可以不买,反正我们也不差你这点”的高傲劲。   不过的确,三号公馆号称机械师的天堂,它拥有着教廷与王廷都十分羡慕的人才资源,每个出名的机械师都会在这里挂上名号。   但是这个“J”却显得如此神秘,他从未公布过自己,更是不在人前露面,面对机械师庇护所三号公馆,他也只是以委托的形式售卖自己的作品,而非雇佣关系。   客人推门出去,铃铛再次发出清脆声响,他冒雨踏上路边的马车,将怀里的东西递进车厢内的人。   那双手白净,同样掩藏在黑袍之下。   “西蒙斯,你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   西蒙斯扯动缰绳,驱动马匹顶着暴雨向东边驶去:“这是跟你无关的事情。”   他叹气:“早就说了不要跟着我,很危险的,你怎么天生就是有一股冒险家的勇气。”   亚娜扯下兜帽不服气地说:“我这是继承父母的性格!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委托让你这几天那么紧张?”   西蒙斯没回答,他的视线因眼前的雨水而模糊,只能驱使马向东边走。   亚娜不再追问,她看向前方:“那边的桥断了,拐弯。”    第32章 刺杀“长官,这里的下水……   “长官,这里的下水道似乎都被堵住了。”士兵直起腰,从管道中拎起一大团不知名杂物。   正是它们牢牢堵住泄水口,使得上城区的街道上积起淹没脚踝的水。   市政厅厅长穿着雨衣,雨水打在雨衣上噼啪作响,他皱起眉头示意士兵赶紧扔掉。   另一边的士兵也从下水道中钻出来,怀中同样抱着一大团堵塞物。   “这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人把垃圾堆放在下水道。”厅长骂骂咧咧的拿起汽灯靠近。   在光源照耀下,能够看到堵塞物是衣物与杂草混杂而成的,由于被污水冲刷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该死,这些衣服如果捐赠给穷人都能让他们高兴好一阵子了,偏偏扔在这里徒增烦恼。”   厅长挥手示意把这些堵塞物全扔到一边,他高喊:“加把劲,伙计们,我们得尽快清理这些垃圾,然后就可以回去喝点小酒睡觉,等着明天教宗大人的嘉奖了!”   道路上的积水从下水道倾泄下去,逐渐露出地面,雨还没停。   爬进管道的士兵抱怨:“真是见鬼,下着这样大的雨偏偏每一个下水道都堵住了,怕不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吧。”   ***   赛罕一直站在墙壁边盯着地面,那水已经淹到脚踝,似乎水下面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存在。   外面小狱警蹚着水从门口路过,赛罕抬起头看了眼,小狱警的裤脚已经湿了,那些醉酒的猴子把工作全扔给了小狱警。   他在黑暗中对上了小狱警的眼,但是他看不到他,所以赛罕可以肆无忌惮地关注他。   但很快,小狱警就离开了。赛罕百无聊赖地踢水,牢房里的草垫飘起来,他将草垫踢远些,继续盯着地面。   水面先是平静下来,接着荡开一圈波纹,波纹越来越大,直到激荡起水花。   里恩监狱地势低,潮湿,每次下雨墙角都会发霉,生出青苔,但是这样的积水并不常见。   赛罕在夜里视线良好,将地面的异动看得清清楚楚。   里恩监狱建造的其实十分粗糙,他们执着于在表面上耗费许多苦工,高耸的岗楼和墙壁,危险的刺网,而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泥,水泥风化破碎之后就只剩下裸露的泥土。   一直若有若无被雨声遮掩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那是铲子铲动泥土的声音。   很快,那处地方的水流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周围的积水纷纷汇集而来,打着转地往下泄露。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泥土中伸出来,顶开周围的阻碍,赛罕冷漠地倚靠在墙上看着那洞口越来越大,那手的主人的身形开始显现,直至露出一个头来。   “大人,今晚不该出来的。”车夫斯蒂芬对着车内的教皇说。   马的速度越来越慢,雨水穿透它长长的睫毛漫进眼里,但这匹马受过严格的训练,即使是刀子刺进它的身体里它仍能保持冷静不会惊马。   弗吉尼亚闭着的眼睛睁开,温和地笑:“只是下雨,斯蒂芬,我们还有什么危机没有经历过吗?”   在他还没当上教皇之前,只是家族的内斗就已经让他拥有一颗千锤百炼的强大心脏了,那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使得当上教皇之后的日子都变得平淡起来。   斯蒂芬低声说:“往年这样大的雨也不会造成这种程度的积水,还有那座桥,断的太过于奇怪,市政厅每个季度都会对那些基础建设进行检修……”   “好了,不要太过于担心,”弗吉尼亚靠在车厢上屈起腿,手指不停敲击膝盖,“有时候我们总要允许一些意外发生。”   他的话语轻缓,但在雨声中清晰可闻。斯蒂芬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贴着身下的木板,只要轻微扣动这块木板,枪与刀剑能被他随时拿在手上。   汽灯在道路颠簸中不停晃动,漆黑雨幕中它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反而暴露了自身位置,一辆孤独行驶的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斯蒂芬的眼睛有些疲劳,他刚揉了一下眼睛,身后的弗吉尼亚忽然贴上来,他笑着按住他的肩膀,头靠在他的颈侧。   看起来像亲密的主仆在交谈,但是弗吉尼亚在说的是:“两点钟方向,那道黑影跟了我们半个小时了。”   斯蒂芬僵直身子,背部冷汗瞬间上来,他甚至没敢侧目去看。   “继续向前行驶,离开城区,快!”弗吉尼亚命令道。   这时候斯蒂芬终于敢向两点钟方向看过去,但是他头侧就是耀眼的汽灯,再加上雨幕遮挡,视线很难抵达,他看不清楚教皇说的那个黑影距离他们多远,是在地面上,还是屋顶上。   “大人!这种时候不应该离开城区,这里地形复杂,容易惊动民众,黑影跟了那么久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也在此,如果贸然离开,更加危险。”   他们本来就即将驶出东区,前面即将到道路尽头,在此之后是一片荒芜的旷野,一旦离开街区,他们会失去一切掩体,马车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下,斯蒂芬有些犹豫是否停止。   但是弗吉尼亚直接接替了他的位置,将他手中的缰绳夺过来,又狠狠抽了马儿一鞭。   “往前跑,前面是里恩监狱,留在这里难道要告诉所有人他们的教皇半夜受到刺杀吗?”弗吉尼亚眼神坚定,他余光中看到那个黑影也加快了脚步,在屋檐上宛如飞燕。   暴雨打湿教皇的脸,在汽灯照耀下,这个在历任教皇中算得上年轻的面庞上也已经有了皱纹。   斯蒂芬将枪抽出来拿在手上,在马车驶出街区之后,他直接一枪崩碎了汽灯。   这下子,他终于能看到那个黑影了,如此清晰,因为对方咫尺之近。   斯蒂芬瞬间开枪,弹药与其擦肩而过,那人已经跳上了马车顶部,他朝上方连开数枪,毫无作用。   “你是谁派来的?”斯蒂芬意识到在这场战争中枪已经失去了作用,它仅限于远程作战时能发挥效力。   于是他拎着剑一手拽住车棚,翻身上到车顶,没有光源,两道黑影在高速行驶的马车上默默对峙。   黑影没有废话,狭窄的车顶上一道寒光乍线,是一把匕首。他明白只有解决这个棘手的车夫,才能将教皇置于死地。   匕首对战长剑,必须要贴身才能发挥作用,斯蒂芬一剑刺去,被黑影高抬起的脚踢开,接着一个闪身靠近斯蒂芬。在意识到空剑的那一刻斯蒂芬就已经及时调整身姿,他俯下身躲开挥来的匕首,接着一脚扫向对方的脚。   这一招实在太过迅速,黑影果然被那有力的小腿扫得向后仰倒摔下马车。就在斯蒂芬以为能解决这个不知名的刺客时,对方却拉住了车厢上的装饰,轻盈地踹破车窗,一个翻身滚进车内。   斯蒂芬立刻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手无寸铁的教皇在车辕处驾车,对方轻易让他以为获胜,而借此机会突破了他的防线。   弗吉尼亚看着那道匕首带着凌厉的风精准地向他心脏处袭来。   ***   “你知道往哪边走吗?”道路边马车内传来女孩不满的询问声。   “不知道……你在约撒尔上学呆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道该怎么走?”西蒙斯反问。   他们俩个从断桥处离开后一路向东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现如今这里房屋寥寥,看起来荒凉无人,夜深雨急,等于是彻底迷失方向了。   亚娜简直想狠狠踹一脚她哥哥的屁股:“军校寄宿制,我梦游逛遍约撒尔的大街小巷吗?!”   西蒙斯无奈地说:“我这不是为了躲避卫兵吗?如果被市政厅的那些家伙抓到,少不得一顿盘问。”   “要是祝尧在就好了,那家伙总是无时无刻不在街头小巷找些招工告示,他对约撒尔太熟悉了。”亚娜望着无边黑夜叹息。   她的不靠谱哥哥左右看了看,掏出地图也无济于事,雨夜阻碍了他们的方向。   西蒙斯收起地图,驱动马车:“总之往前走总没错。”   “但愿吧……”亚娜无言仰天长叹。   后方忽然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撕破宁静,西蒙斯眼神一凛,跳下车站在地面。   马蹄声非常急切,往他们的方向奔来,越来越近。   西蒙斯眯起眼,注意到那是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下一秒,枪声响起,借助弹药发出的火光,他看见上面是三个人在缠斗,马车顶已经被锋利剑刃削掉,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功能。   上面一人显然也看到了路边停靠的马车,大声喊:“平民快点离开!”   狂奔而来的正是教皇的马车,弗吉尼亚挡住匕首,他死死盯着杀手的眼睛。   “你的主子终于按捺不住了啊,不过竟然派你来,难道他是没有人手可用了?”弗吉尼亚微笑。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狠狠一推,那把锋利淬毒的匕首钉进残缺的车厢上。   弗吉尼亚有片刻的惊讶,那种柔软的手感,他凝目:“你是女的?”   杀手转动手腕,将匕首抽出来,没有回头便一脚向后踹过去,将扑上来的斯蒂芬踹倒。   在这样狭窄的作战环境下,她娇小柔软的身躯简直如鱼得水,一时间两个男人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制服她。   她沙哑不明的声音在面罩下发出:“世人皆说教皇是个文人,这真是个不错的烟雾弹。”   弗吉尼亚站定,气定神闲地笑:“这点其实也没说错,在当教皇之前我的确当过教授经义的老师,但是我可是姓亚马蒂斯啊……”   他感叹,像是追忆往事:“当上教皇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手无寸铁的人早就被无数枯骨拉下坟墓了。”   “但我此刻倒是对你十分好奇了,什么样的小姐能练出这一身武艺,又是为何一定要来刺杀我呢?”   面对教皇的疑惑,杀手冷哼,没跟他废话,刀尖翻转,斜斜刺出,她明白今天的刺杀注定无法成功了,因为她低估了这个狡猾的教皇,但是如果能伤到他,刀锋上的毒也会令他痛不欲生。   可这一刀也注定无法成功,一颗弹药打在匕首上,其势之大,直接将匕首弹飞出去。   杀手狠狠转头,看向前方,那辆她没在意的马车旁边的男人一枪发出之后,竟然立刻跳上马车,驱车往前狂奔。   这一幕不止是杀手愣住,就连弗吉尼亚和斯蒂芬也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他仗义施救,只需要在原地等待被嘉奖就可以了,怎么这个英雄还跑了呢?    第33章 精灵劫狱“灵树预言,您就是拯救我们……   西蒙斯此刻就是无尽的懊悔,他迅速跳上马车,已经来不及顾虑后面的人如何作想。   亚娜从车厢内扑出来不敢置信地搂住西蒙斯的脖子:“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开枪?”   她当即要往后看去,但是西蒙斯立刻制止了她,将她甩回车厢,伸手抹脸:“别出来,不要被人发现你了。”   虽然亚娜今晚出来是被他默许的,但他完全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一切都太巧了,堵路的市政厅,塌掉的桥,遇到教皇的马车。   是的,在枪响时炸起的火花中,他看到了那张脸,教皇的脸。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甚至比几日后的圣临节还要利于行动。他是一个雇佣兵,背后的人给了他丰厚的条件让他刺杀教皇,没道理不接。   于是他掏出枪,准备就在这个不知名的荒野里解决掉大名鼎鼎的教皇,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嫁祸给别的刺客,还能省下来一万金币的武器,简直双赢!   西蒙斯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   可他万万没想到,朝着教皇心脏射出的那一枪居然被一把匕首挡住了!那个愚蠢的刺客挥出的匕首和自己的发射轨迹完美重合。   其实他完全有机会打出第二枪,但相比于马车上缠斗的三人来说,他的视野更加开阔。   远处有大片光源在高速移动,向这里急速奔来,他立刻意识到教皇不可能毫无防备,这种老狐狸一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任由自己落入狼的口中,也许今晚就是他的狩猎仪式。   后方马车上,弗吉尼亚慢悠悠地背着手看手无寸铁的刺客:“失去武器你要怎么对付我呢?”   刺客明白今晚的行动已经失败,她站在车辕边缘,纤细身材在雨中更显妖魅。   她侧身时同样也看到了身后的那片光,与西蒙斯不同,她立刻判断出那正是教皇的圣骑士团,只有他们的马蹄上镶着铁,奔跑在路上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即使她是鸟雀也飞不出这片捕网,弗吉尼亚好心情的想。   但他明显低估了这个刺客,即使她的行刺手段并不高明,武力也有所欠缺。   马身上的束缚被斩断,车厢轰然倒地,被惯性带着往前扑,斯蒂芬猛地上前抱住了教皇的腰,这才没让伟大的教皇以头抢地。   马车分裂开来,领航的马被刺客劫走,一把剑扎在马的屁股上,促使它更快地奔跑。   那道影子站在马上越来越远,方向正是里恩监狱。   弗吉尼亚狼狈站在积水中,身上的白色长袍早已经湿透,金色头发粘在脸侧,目光沉沉地看向那道身影,他轻声自嘲:“一个刺客怎么可能只有一把匕首呢……”   铁甲声音响动,弗吉尼亚转过身,他的骑士长半跪,手中拄着剑,雨点打在他的铁甲上发出清脆响声。   “请让我继续追击!”   弗吉尼亚冷着脸无声点头:“奥古斯特,你来的很及时。”他望向骑士团的诸位骑士,他们手中的汽灯将黑夜照亮,也照耀一身银色铁甲,肃杀气息尽显。   他让开位置:“去吧,我的战士们,今晚是个抓住老鼠尾巴的好机会。”   圣骑士团的精英骑着马追去,市政厅的家伙们竟也气喘吁吁的跟着骑士们到达了这里。   厅长谄媚地将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双手递给弗吉尼亚。   “教宗大人,您的指令刚下来时我就亲自带着卫兵在城内疏通排水,听到您遇刺的消息我便马不停蹄赶来,唯恐您收到伤害呀!”   这位市长站在风雨中反而更像教皇忠诚的骑士,无微不至到了极点,他甚至掏出打火机和烟来想为教皇点上,直到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身处荒野雨夜,而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这才悻悻地收起来。   弗吉尼亚根本没在意这个诚意满满的市政厅厅长,他不客气的将雨衣披到自己身上,接着拉过厅长的马,翻身上去,两腿一夹,就如同利箭般窜了出去。   “这……”可怜的厅长瞠目结舌望着教皇不留情面的背影。   “请见谅,教宗今晚受惊,这真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你的马之后教廷会归还的。”斯蒂芬从废墟里爬起来坐在地上对厅长说。   厅长这才注意到地上的人,连忙搀扶起来问:“无碍的无碍的,市政厅的好马非常多。您是?”   “教宗的车夫。”   即使是教皇的车夫也是不容小觑的,厅长深知这一点,他温热的手掌握住对方的手,诚恳地说:“请替我表达我对教宗大人最诚挚的关心,愿他圣体安康。”   斯蒂芬疲惫点头,他目光向后,说:“请再给我一匹马好吗,厅长大人,愿神保佑你。”   不待厅长回话,他已经牵了一匹马向教皇的方向奔去。   厅长:“……”   有卫兵上来问:“大人,我们还继续通下水道吗?”   厅长气闷地将卫兵身上的雨衣扯下来自己穿上,大手一挥:“继续干伙计们!我们可是民众们忠实的服务者,神会看到我们的功劳的。”   ***   西蒙斯挥舞马鞭抽打那匹老马,这辆马车是他从商贩手里租的,租金十分便宜,但便宜的弊端在此刻也展现出来,它的速度很慢。   “今天真是倒霉……”西蒙斯扶额,买武器的日子遇到大暴雨,又被卫兵逼上不知名的道路,碰巧幸运遇到任务目标还错失良机。   “起开!”亚娜扒开他,两步跳上马身,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苹果塞进马嘴。   这个苹果仿佛打通了老马四肢僵硬的关节,它忽然变得健步如飞起来,拉着硕大车厢在道路上奔腾。   亚娜回身叉腰大笑:“愚蠢的西蒙斯,只有你这种剥削者才会不给拉磨的驴粮吃!如果这样,你怎么能指望驴发挥出它的效应呢。”   “它是一匹马。”西蒙斯说。   “我这是种形容!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学了。”亚娜狐疑地说。   不管如何,西蒙斯身为雇佣兵的运气可能不行,但耳朵是非常灵敏的,马蹄声从后方逼近,他再次将亚娜塞回车厢,拉上帘子。   一匹马追上他的马车,是那个刺客。   俩人开始并行,水花四溅,两双眼睛狠狠瞪视都觉得是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蠢货!”那人呵斥。   跌进车厢的亚娜一瞬间僵住,这个声音——太耳熟了,每晚她回到旅馆时,喝烈酒后醉醺醺的老板娘就是这种声音,沙哑不堪。   西蒙斯嘲讽道:“像你这么直面去行刺难道就是很高明的行为了?如果不是教皇刻意在留活饵,你早就被打成筛子了。你以为全世界你最聪明?”   瓦勒莉哑然,她终于明白那种违和了,一整晚太过于顺利了,她被仇恨蒙蔽的心从未思考过为什么教皇会完美的按照他们所规划的计划那样前进,并且圣骑士团的到来是那样迅速,计划不会成功,就像她刺出的刀刃总*是轻易被教皇抵挡。   “你是谁?”她问。   “混迹街头的无名小混混。”西蒙斯随口回答,他牵动马头绕过地上的石头。   没等瓦勒莉说话,他又立刻说:“我也不关心你是谁,但是请不要跟着我,我可不是跟你一伙的,万一被追兵打成筛子我多亏。”   见帘子掀起,西蒙斯立刻按住,他不能让亚娜在外人面前露面,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不过他心里的确好笑,本以为只是深夜一次普通的出行,到最后竟然到了生死逃亡的地步。   亚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乖乖地缩回去,抱着重金买来的武器和匣子。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有同样的目的。”瓦勒莉对约撒尔的混混比那些枝繁叶茂的贵族还要熟悉,即使他的脸隐藏在黑袍下面她也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不入流的混混。   她的声音犹如鬼魅,忽然笑起来:“后面追着我们的是圣骑士团,被他们抓到可不止是成为筛子那么简单。”   她驾着被剑插着屁股的好马很快就超越了马车,对着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说:“想要活命就往里恩监狱去,那后面有一条多岔路口,通往任何地方。”   西蒙斯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好心提醒他,但是对方的马屁股很快就隐没在雨夜,消失在视线里,这会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圣骑士团最大的靶子。   他扭头,果然那耀眼的汽灯已经逐渐逼近了,他可是听说过圣骑士团的恐怖,完全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上他们。   难得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是,里恩监狱就在前方,那个沉默着矗立的巨大建筑,只是令人疑惑的是,它本该亮着的岗亭的灯尽数熄灭,整座建筑呈现死一般的寂静。   他如愿看到那女刺客所说的分叉口,但只是看了一眼他就明白那人果然没安好心!   路口的密林处同样传来马蹄声,树叶不停抖动,他们被围堵了!女刺客打的算盘是让他去吸引注意与火力,好帮助她逃脱。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那匹屁股上不停流血的马,卧倒在监狱边的草丛里。那人一定知道生路,能逃离围堵的路绝对不止那条岔路口。   他扛起亚娜,霍然从马车上跳下来。   无人的马车失去控制向着岔路一路狂奔。   ***   潮湿阴冷的牢房内,赛罕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身上的锁链,地面上的水全部流进那个被人为挖出来的洞里。   他的身前站着几个身形瘦小穿着白袍的人,不,说人不够正确,他们应该是精灵才对。   “普尔曼,不要乱跑!”一旁的精灵呼唤围着牢房不停跑动的孩子,那是她的孩子,族群里的幼子。   听到呼唤,那稍显矮小的精灵停住脚步,依靠进母亲的怀抱。   “你们已经跟着我一路了,我也已经拒绝了,为什么还如此锲而不舍呢?”赛罕真是对这个族群感到困惑,他们就像棘手的刺球,怎么也甩不掉。   为首的精灵跪下:“灵树预言,您就是拯救我们精灵一族的贵人,前任族长临终前嘱咐我们一定要追随您。”   牢房外面一片寂静,并非大家都没发现,而是所有人都吸入了一种毒素,可以使人短暂昏迷。   狱长瘫软的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省,那些狱警更是如同死猪,整座监狱还清醒着的只有他们。   赛罕叹气,他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无奈地说:“就是那个已经枯萎一半的灵树,它真的不会出错吗?你们精灵是不是对那玩意太过迷信了。”   “还有你们族长死就是因为太蠢,容易轻信别人才引来灭顶之灾。”   现任族长脸色通红,憋屈的听着数落,完全无法反驳。   小精灵普尔曼从母亲怀抱中伸出头来忽然说:“才不是,巴顿说灵树是世界上最精准的预言,我们曾经借助灵树躲过了许多灾难。”   巴顿就是前任族长,为了全族人牺牲自己,他的遗体甚至不能回到故乡安息。   赛罕冷漠地看过来:“据我所知精灵一族如今数量怕是不过百人,这是你们的灾难,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你们要找的贵人。”   族长满嘴苦涩,他说的没错,精灵族的灵树快要枯竭,精灵们引以为傲的掌控风的能力就要消失,而神国对他们的迫害又有卷土重来的风险,假以时日,东陆上的精灵就要消失殆尽。   普尔曼母亲忽然举起她的孩子,美丽的脸上尽是坚毅:“只要大人能够拯救我们精灵一族,我们愿为大人做任何事,这是精灵里最有天赋的孩子,将献给大人作为诚意。”   其他人的脸上没有惊诧,就连被举起的普尔曼也只是握紧小拳头,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赛罕忽然笑起来:“你们需要求助我,但又惧怕我,甚至贿赂我,是把我当作神国的那些老怪物们吗?”   他撇过头,厌恶地说:“你们以为精灵的美貌是万能的吗?我对这种腌臜的事情没有兴趣。你们今天的举动太鲁莽了,不该来神国救我,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完成,等我结束之后会亲自到东陆去的。”   得到这句话的族长瞬间送了一口气,眉间的郁结散开。   他劝慰说:“大人,您留在神国是何用意,是否有我们能帮到您的地方?”   “没有,你们离开吧。如果神国发现你们的踪迹,巴顿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赛罕说。   监狱之外的里恩河上   祝尧在俯身去清理管道的时候还没能注意到河面上的水在涨,仅仅是一小会的功夫,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腰部,堵塞物被清除掉的瞬间,祝尧立刻意识到糟了。   那些河水忽然漫过了管道,下水道此时像一个吸力无比大的漩涡在疯狂拉扯他,那些水此时也变成了助力,不停推挤他,裹挟着他涌进管道。   他无力的手在水中挥舞,心中叫喊:哪里突然来的那么多水啊!雨终于把天泄塌了吗?   水漫进了他的耳朵,鼻腔,随着河道中的杂物一起漂浮,他被流进了下水管道,不知道最后会飘到哪里,停下来的时候也许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祝尧昏沉间立刻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他在水中挣扎,企图随便抓住些不会动的固体,让他有机会逃离这漩涡。   就在无数次失败后,一阵水将他拍到管壁上,他的手摸到了湿润的泥土,和似乎被凿出来的凹痕。   他的机会来了——   祝尧手臂用力往上拽,那些水此时也成了助力,推着他往上。   终于他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张开嘴胸腔剧烈喘动,再睁开眼时,他与一双蓝色的带着震惊的眼睛对视了……    第34章 逃脱祝尧忽然有些……   祝尧忽然有些尴尬,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打了个招呼:“嗨……”   这间本该只有赛罕一个人的牢房此时十分拥挤,一群他眼熟的白袍人站在四周围观着他。   他像刚出水的傻猴子,被无情的湍流拍击出来。即将从空中摔到地上更加狼狈时,一只有力的臂膀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   祝尧呆滞住,赛罕他居然随随便便就挣脱了那手腕粗细的锁链,还有他力气好大,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按住赛罕的肩膀,以一种高于他头顶的姿态扭头向后看去。   “那些精……人,为什么会在这——嗯?”祝尧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瞪大了眼睛。   那些曾在戈壁滩上同行过的白袍人,刚刚还在这里水灵灵的站成一排,一转眼间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难道是太黑了他看错了?   “我没有出现幻觉吧?”他求证似的看向赛罕。   “……没有。”赛罕喉结上下滚动,湿漉漉的小狱警被他正面抱着,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湿掉的金色长发时不时扫过他的肩膀胸膛,那双温润的眼睛俯视着他。   “他们从你出来的洞里跳进去了。”赛罕说。   那里面满是倒灌的河水,他们是鱼吗,还有那个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此时,那些事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更让祝尧震惊的是:赛罕居然非常流利的说了神国的语言?!   “你会说话,那我之前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赛罕看着他不敢置信瞪大的眼睛,心情颇好的说:“为什么要说话,当初我在山上睡觉你踩到我也没说对不起,后来我以为你是女性,你还装哑巴骗我。”   这种旧账被他翻出来一一数落真的十分幼稚,祝尧满头黑线,没有哪个神国人独自面对高大的达日尔族不忌惮害怕的,他那是机智的自保。   头上的水顺着脸颊一路滑落,滴在赛罕光裸的胸膛上,是温润的湿滑的。   “你确定要以这种方式跟我交谈吗?”   祝尧低头,发现这会他还在赛罕的怀里,以一种非常贴近的姿态。意识到这点,他立刻挣脱,跳了下去。   赛罕的手徒劳的挽留了一下,啧,没留住,有点遗憾。   祝尧俯下身子到那洞口,黑黝黝的看不清,只能听到水声冲刷而过。   “你是要逃狱吗?”他转头问。   “当然不是,”赛罕悍然否认,“是有人想劫狱,但我抵死不从。”   祝尧:“……”   他来到栅栏前,往外张望,他只是一个临时狱警,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道铁门,他试图喊狱长,但是监狱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这是非常古怪的事情,要知道,监狱里总有人随时随地喊冤枉,或者难耐的哼哼,就连亚当斯伯爵的打鼾声也很震耳。   但此时,一切犹如死寂,只有他身后的赛罕在发出声响,他回头一看,发现赛罕居然想把被他扯断的锁链接回去,徒劳地往自己脚上脖子上套。   “已经被你弄碎了……”祝尧无言。   赛罕也叹气:“你可得替我作证,不是我故意想弄断的。”   祝尧明白,那锁链根本就控制不住他,这个蛮族将军一直安稳待在监狱里不是因为他出不去,而是因为他不想出去,不然以他的力气完全可以掰断栅栏,或者一拳打穿墙壁逃脱。   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祝尧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狱长,刚想喊叫,但是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狱长是个有些丰满的胖子,他的脚步声往往沉重拖沓,而这道脚步声很轻,甚至刻意想要隐藏踪迹。   他屏息,试图分辨出那脚步在哪个方向,可过了会又是一串稍重的脚步声出现,打破了寂静的环境。   诡异的是,就算此时,监狱里仍然静悄悄的,就连老鼠爬动的声音都没有。   来人似乎也感受到这股异样,脚步迟疑很多。   祝尧转过头去看赛罕,那人居然满不在乎的窝在墙角,一副我就要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看见他望过来,蓝眼睛对视,一挑眉。   最好还是不要指望他,也许传言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比如蛮族人武力强悍,但是智商上处于低谷。   他被困在这个牢房里,根本没办法主动掌握局势,只能被动的等待。   忽然一道震天响的声音出现,一阵大力袭来,祝尧艰难转过头,看到的是脸色严肃的赛罕,和他身后被炸裂开来,石块泥土四溅的墙壁,他用他宽大的身体挡住了倒塌的墙壁。   有雨从倒塌的墙壁上飘洒过来。   茫茫雨雾中,白色的光芒和橙红的火光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道。   大雨中,肃穆的军队手持长矛站立,骑士们骑着高马站在最前方。   士兵们移动大炮的方向,两名士兵捧着一颗炮弹装填,准备再次发射。   奥古斯特将铁面罩掀起来,脸上满是水珠,他看向弗吉尼亚,单膝跪下。   “教宗,为了一名刺客牺牲那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弗吉尼亚背手而立,深邃目光看向前方,笑道:“怎么不值得,与其大费周章的搜查这么大的监狱,让刺客借此机会逃走,不如直接一网打尽。”   “但是亚当斯伯爵还在监狱内。如果他因此伤亡,王廷那边很难交代。”   弗吉尼亚惊讶的似乎才想起来一般,低头思索了一番,抬头说:“那就找到他的尸体,送回去,说教廷承诺会厚葬他。再说了,有什么比教皇受刺更重要的事情呢?”   奥古斯特看着嘴角带着笑意的教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个男人早就知道是谁派来的人,所以他用这种肆意的行径向对方回击。奥古斯特几乎可以想象到,明日的政治会议上教廷与王廷将是何等剑拔弩张的局势。   “出发!”奥古斯特举起手臂,身后的骑士们手持短铳,跟着他一同前往那被炮击的岌岌可危的里恩监狱。   烟尘弥漫中,这座历史悠久的里恩监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瓦勒莉躲过一根倒塌下来的柱子,利索的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狱警,目标明确的直奔水房而去。   一开始她十分忌惮被狱警们发现,潜进来之后发现那些狱警竟然酒气冲天地醉倒在地,这令她放下心来。   根据下城区几进宫的混混们的可靠情报,里恩监狱的下水道连通着里恩河,其中有一条废弃的管道能直通一里外的河道,她找到这条管道就能完美从包围中脱身。   就在她掀开管道的瞬间,所有的光源灭掉,枪炮切断了里恩监狱的线路。瓦勒莉勾唇,这显然能更好帮助她逃脱。   可还没等她跳下去,一道劲风袭来,瓦勒莉当即抬手遮挡,这才防止对方肘击到自己头部。   “身手真是不错啊……”来人缓缓说。   “是你!”那个架着马车的男人,他居然没按照自己说的走,瓦勒莉开始感到棘手。   “怎么,指错路了还想着逃跑一走了之?”西蒙斯跟着她来到这就知道她有后手,这种时刻断不能让她逃脱。   “我可没有指错路。”瓦勒莉倨傲地仰起头,“那是正确的路,只是现在那条路上的人有些多而已。”   两人的手臂在交谈的同时也没有放弃角力,瓦勒莉发现这个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手臂坚硬,并且格斗经验丰富。   但是他永远只用一只手来进攻防守,于是瓦勒莉抓住他的弱点,两只手夹击其胳膊之后一脚蹬上对方腹部,将其踹了出去。   “你想在这里等死不要拉上我!”她恶狠狠说,接着转身就要跃下去。   西蒙斯的左肩上扛着亚娜,在追兵的炮击下,亚娜不幸被震晕了。此时此刻,他明白只有紧紧拽住这个女人他们才能活命。   他猛地扑上来拽住瓦勒莉的脚,又遭对方几脚踢在脸上肩上。   瓦勒莉着急极了,她不能被奥古斯特发现,一旦被发现,他们两个都不会有好结局,骑士哥哥怎么会容忍一个行刺教皇的妹妹呢?   “放开!”她低声呵斥。   “你必须带上我们!”西蒙斯忍痛说。   瓦勒莉不愿意,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不亚于自投罗网。   两人又在脏污的地上扭打起来,外面的枪炮声犹如催命符,最终瓦勒莉还是妥协了,把他们带进下水道再摆脱掉就好了,不过麻烦些而已。   “嘭——”就在她刚要出言商量时,一道巨大的房梁砸了下来,死死压住那道救命的井盖口。   西蒙斯将险些被砸到的瓦勒莉甩到一边,俩人灰头土脸坐在黑暗中摸索着那被遮的严严实实的逃生通道,一时间无言以对。   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互相指责更没有意义。   西蒙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沉声问:“还有别的出口吗?”   瓦勒莉嘶哑着声音:“没。”其他地方太过狭小,人根本无法进入。   ***   长久的嗡鸣声后,祝尧回过神来,只感觉胸口气闷,他被赛罕死死护在身下,暴雨混杂着泥土盖在他们身上。   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他立刻感到不妙,翻身将赛罕推开,手向上抓去,那是一把冰冷的长矛。   他的手握住了尖锐的刀口,鲜血一滴滴流下来。   持着长矛的人顿了下,祝尧甩掉脸上蒙着的灰尘终于看清楚那个人,穿着银色铁甲,冰冷的铁面罩——是他见过的骑士。   圣骑士团的骑士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炮击里恩监狱?这里面有那么多人!他可以想象到,多少人会无声的死在这个雨夜里。   他的质问还没开口,那把长矛忽然抽离,接着又以极快的姿态狠刺下来,奔着要取他的性命。   祝尧的眼睛里映射出那道矛尖,他瞳孔猛缩,接着俯身贴地,两腿借力向上踹过去,将那骑士踹得跌倒在地。   周围有许多个脚步声,他们在暴力翻找些什么,今晚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那些精灵,还有那两道奇怪的脚步声,似乎都是造成现在这副惨状的缘由。   祝尧现在的位置比较偏僻,发现他的只有这名骑士,为了防止他呼叫伙伴,祝尧跳上去压在他胸前,一把扯掉他的铁面罩。用手中摸到的一节断裂铁杆顶在对方盔甲下的脆弱喉咙上。   “说!你们今晚行动的原因,还有为什么要杀掉无辜的人。”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早就被对方刺穿身体夺去生命了。   被大力牢牢禁锢在地面上的骑士先是惊慌,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体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来打倒自己,接着就是对直面对方面孔的震撼,那是神派来净化自己的使者吗?   从远处照过来的灯光隐约打在少年的脸上,雨水冲刷掉那些泥土,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孔,像水中妖艳的鬼魅,又像神精心雕刻的天使,那金色的头发更如璀璨的黄金。   骑士不由自主开口:“有人行刺教皇藏进里恩监狱,教皇吩咐遇到人全部诛杀不留活口。”   祝尧又惊又惧,这么恶毒的命令,那些都是神国的子民!里面关押的更多的是前段时间被大肆抓进监狱的平民,可能只是随地吐痰,小偷小摸。并且还有更加无辜的狱警们。   他一肘下去,那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小白脸骑士立刻昏死过去。   祝尧喘息着站起身,茫然四望,废墟残垣,还有残留的火光,被雨浇灭后发出白烟。   赛罕的背后是血淋淋的伤口,他受到的冲击最大,许多碎石块和木屑都镶进身体里,因为他,祝尧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他不能把赛罕留在这里,以那些骑士的行径会杀死他。但是外面全是那些人,他们根本逃脱不了!他一个人无法对付那么多士兵。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牢房里的那个洞口,那是唯一能用生命一搏的生机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个洞口没被倒塌下来的墙壁遮住,下面的水声也不再那么激烈。   他拖着赛罕一步步靠近洞口,将他硕大的身体往里面塞,塞到肩膀时,赛罕的眼皮颤动,他似乎睁开了眼,蓝色光芒一闪。   “扑通——”一声,下方传来落水的声音。祝尧在心里祈祷,希望你能飘到安全的地方活下来。   祝尧没有跳下去,他拽过一片残破的草席遮住那个洞口,之后折身回到废墟中搜寻。   他得救亚当斯伯爵,他是诺尔的父亲,他不希望这个兄弟因为失去父亲而失声痛哭。至于其他人..他不是圣人,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   看到露出一条腿的亚当斯伯爵时他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被那些炮弹炸碎。而且听声音,亚当斯伯爵似乎还在睡梦中,鼾声从石块下传来。   就在他刚想将伯爵拉出来时,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骑士们的怒喝声与枪击声。   那些弹药打在墙壁上,石块四溅。   为首的黑袍男人身上鼓鼓囊囊,问身前身形瘦削的人:“你对这里熟悉,所以到底能不能逃出去,不能我们直接正面干吧!”   那人开口是女人声音,呛声说:“也没那么熟悉!你去干,我先走。”   罪魁祸首来了——祝尧这样想着,但他为何莫名觉得这说话的声音如此耳熟?   瓦勒莉和西蒙斯没能成功逃走反而被骑士们发现,只能在里恩监狱里狂奔和对方周旋,俩人这时像同一根绳上的蚱蜢,只能配合着打掩护。   他们此时看到前方一个身穿狱警服饰的人,心中都是一阵欢喜,这不就是一个完美的挡箭牌吗!   西蒙斯先扯过对方的肩膀,刚想武力逼迫这狱警往另一个方向跑帮他们吸引火力,谁成想居然猝不及防的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当场呆住。   瓦勒莉见此觉得男人果然靠不住,正打算自己来时,看到那张脸也愣了。   俩人同时惊呼:“祝尧?”   西蒙斯,瓦勒莉!祝尧这会听出了他们的声音,震惊于他们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接着想他们两个可是背负罪名的刺客。   但大家明显就快要一起死掉了,因为骑士们不会留活口。   三人明白,现在完全不是叙旧的时候,西蒙斯低声快速说道:“没时间解释了,先逃命,活下去再说。”   祝尧立刻指向那道洞口的方向:“那个草席下面有洞口直通里恩河,可以从那里逃脱。”   当机立断下,瓦勒莉和西蒙斯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相信祝尧,他们一前一后就奔了过去。   最后关头,西蒙斯回过头,发现祝尧竟然还停留在原地,而骑士们的脚步已经就快要到达了。   他又一个箭步折回,右手拽着祝尧就往洞口奔去。   祝尧眼睁睁看着亚当斯伯爵离自己越来越远,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火急火燎的西蒙斯推进了洞口。   最为不幸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以倒立的姿态下去,在下落过程中他的头磕碰到了一块石头,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眼前一黑前他想的不是亚当斯伯爵,而是他自己估计就要这么英年早逝了……   如果有下辈子,他想变成一只鸟,专门飞在天上朝着西蒙斯的脑袋拉屎。    第35章 雨夜尾声那遥远的暴风雨的气息重又来……   莱西带着国王的旨意赶到的时候,这场由教皇主导的暴动已经接近尾声了,城区里的人无一不被里恩监狱这里的炮声惊醒。   弗吉尼亚看着这个王宫侍卫长带领一队禁卫军抵达,有些惊讶似的说:“真是抱歉,居然惊动了奥兰治国王吗?”   莱西将手放在胸前行礼:“教宗大人,虽然教廷行事王廷不方便插手,但您在城区闹出这么大动静,国王不得不关心一下。”   “他是关心民众,还是关心我有没有死在刺客手里呢?”弗吉尼亚意味深长地问。   “当然是,两者皆有。毕竟教宗大人您是神在人间的行使,如果受到伤害,会引起信徒们恐慌。”   莱西向废墟一片的监狱看去,那里传来数道哀嚎声。   他看向教皇,弗吉尼亚侧身,微笑点头示意他可以过去。   他大跨步上前,看到骑士中领头的奥古斯特迟疑着停下脚步。   奥古斯特同样看到了他:“许久不见。”   莱西绷着下颌许久才说:“……奥古斯特大人。”   两人对立,一人穿着全副武装的盔甲,一人穿着精美的宫廷服饰,这样两个格格不入的人也曾在某些深夜喝到酩酊大醉,诉说内心的不甘与困顿。   王廷的禁卫军到来之后,骑士们再也没有理由处置监狱内的任何人。   刺客早已消失不见,教皇失望的坐上马车离开。奥古斯特守在那个洞口等待骑士们的回音。   得益于市政厅兢兢业业的工作成果,此时的下水道内已经归于平静,骑士们纷纷下去搜寻刺客的踪迹。   莱西与奥古斯特并肩而立,他偏头看向奥古斯特坚硬的侧脸。   “在王宫的职务还顺利吗?”奥古斯特先开口。   “挺好的。”莱西低声说,“只是有时候还会怀念在骑士团的日子。”   奥古斯特拍拍莱西的肩膀,男人们之间是不需要太多抒情的话语的,他们往往一个动作与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   骑士们都是从小选拔培训,只有合格者才能进入骑士团,而莱西刚进入骑士团时,就跟在年龄稍长的奥古斯特手下。   他们一同训练,一同吃饭,年龄小的莱西因为受伤哭泣的时候就是奥古斯特安慰他,训练完不成受罚没有晚饭奥古斯特会为他偷偷留下面包在深夜递到他的床铺上。   “先生们——”   一道微弱的呼喊声从石板下传来。   “请不要在这种重要的时候巩固你们的兄弟情谊了,麻烦拯救一下还活着的人……”   莱西看向呼喊处,一条小腿在坚强的小幅度挥动,那黑色皮鞋实在太过亮眼。   “亚当斯伯爵!”莱西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务必保证亚当斯伯爵的安全,毕竟能在教廷的威压下还拼命拥护国王的权威的大臣实在是不多了。   他懊恼自己差点忘了这么个重要人物,将亚当斯伯爵从土里挖出来时,这个一向体面的伯爵再也维持不住他的优雅,泥水混杂着从他脸上流下。   他沮丧地说:“再也没有比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差点死掉更刺激的事情啦!”   奥古斯特毫无诚意地说:“我很抱歉伯爵大人。”   亚当斯摆摆手:“如果有一天能从教皇口中说出这句话就好了。”   奥古斯特合上嘴巴,三个人不约而同想到,那一天可能遥远到永远不会到来。   “没有监狱了,我大概就不用服刑了吧?”亚当斯伯爵捋了一把早已经塌陷的头发象征性的询问。   “当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您将在今天出狱。”   至于狱长,大概被埋在某个不知名地方,等人们将他挖出来又是很久的事了。莱西通知亚当斯伯爵的妻子将他接回家,他的儿子抱着父亲哭得不能自已。   搜寻还在继续,莱西向奥古斯特脱帽致敬后就回到王宫复命。   宫殿内,奥兰治国王身着睡袍,看着外面渐渐停歇的雨揉着额角问:“有探查到今晚的刺客是哪方势力吗?是异教徒还是那些号称潜伏百年的复国者?”   “没有。”莱西跪在大理石地板上,直起身,“但是从教皇的反应来看,他认为是陛下您的手段。”   许久,奥兰治国王才自嘲一笑说:“随他吧,他愿意这么认为至少是还把我当作对手看待,这是一件不赖的事不是吗。”   “……”   无声的静寂在君臣之间流淌,奥兰治国王靠着窗台看那片在风雨来临前就被侍女们遮盖保护起来的玫瑰园。   今夜的风雨因为这些庇护被挡在外面,当清晨的太阳出来,它们依旧娇艳欲滴。   “你去看一看路德维希吧,他今晚被雷声惊醒许多次,会想有一个人在身边陪陪他。”   奥兰治国王俯视这个跪着的侍卫长,他最开始将他调离路德维希身边时,两个孩子抱着哭泣,不愿分离彼此。但现在,莱西已经成为王宫里最出色的侍卫长,路德维希也慢慢长大了。   莱西抬起头,灰色的眼睛起了波澜,俯下身道:“……是。”   国王的身影离开,莱西来到窗前看了一眼玫瑰园,便朝着路德维希的宫殿走去。   纱幔之中,一道身影静静坐着。夜晚的风吹拂进来,带来了凉爽与侍卫长。   “莱西,我听到大炮的声音。”   莱西走上前几步,跪坐在床榻边:“里恩监狱发生了一点意外,已经结束了。”   “……点一盏灯吧,我想看到点什么。”路德维希说。   灯火燃起,照亮了莱西的脸,路德维希露出半张还有些孩子气的侧脸:“雷雨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母亲,她被狂热的信徒用矛钉死在柱子上,嘴角挂着鲜血,对我说   ‘快跑!路德维希,去找你的父亲,他会保护你。’   我就在那个雨夜拼命跑啊跑,终于找到了父亲去救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杀死,尸体扔进了里恩河里……”   莱西声音晦涩:“王后她不是异教徒。”   “是啊,不过那个时候怎么会有人相信呢,他们抓了一群女人,甚至不知道里面有这个国家的王后,她只*是想带着嘴馋的孩子偷偷溜出去给他买一些王宫里没有的糖——那颗糖的代价真是太大了。”   路德维希苦涩地笑笑。莱西有些难过地看着他的王子殿下,他现在已经不哭泣了,但心里面是否在悄悄流泪,或者那场暴雨始终在他的心里重复倾泄,像坏掉了关不上的留声机。   路德维希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不要再叫她王后了,现在王宫里已经有了新的王后,如果她听到会不高兴的。”   “……是。”   “今晚这样大的雨,玫瑰花园还好吗?”   “侍女们把它保护的很好。”莱西低声说。   莱西站在床边,王子殿下已经沉沉睡去,埋进枕头里的脸上满是不安与惶恐,他上前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寂静的夜晚,他站在那许久,直到天空泛起白色。   ***   “唰——”   “咳咳!”瓦勒莉拼命捶打胸口,将呛进气管的水咳出来。   她红着眼睛看向把自己从水里拽出来的人,温和的年轻人沉默着掏出一条干净的巾子递给她。   瓦勒莉接过来,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头发,她脸上的面罩早在流水中丢失,暗红色的头发也露了出来。   此时空中还下着雨,他们一站一跪坐在河道边,这个地方距离里恩监狱不过四里地。   “你怎么会在这里?”瓦勒莉这会的嗓子真正哑了起来,她呛进太多水,喉道鼻腔火辣辣的。   琼斯揉了揉鼻子,将视线从地上瘫坐着的火辣女人胸前挪开。   他有些抱怨似地说:“你出去相亲那么晚还不回来,万一相亲那小子不怀好意怎么办,我正要去找你,就来了一辆马车……”   琼斯急匆匆顶着暴雨出门时,那辆马车擦肩而过,得益于他闻过无数香料与试剂的鼻子,即使是这样大的雨他仍旧闻到了一丝老板娘的气息。   于是他站在屋檐下想着只要确认老板娘安全回来了就回去睡觉。   然而从马车上的人刚迈出一条腿下来时,他就敏锐的意识到不对劲。   虽然那件衣服是老板娘的没错,并且那个人也顶着红发极力模仿老板娘走路的姿态,但琼斯就是知道那不是老板娘。   因为,老板娘的身材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平庸!   那条迈出来的腿不如老板娘的细长和白皙,就连胸前的衣服也稍显宽松。   马车驶离后,他跟随假老板娘进入旅馆,在门前堵住了她,扯开遮面的帽纱,那张脸果然不是老板娘的。   什么原因需要老板娘找一个人假装自己,伪造回到旅馆的假象,她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奥古斯特安排的眼线发现她不在旅馆。   于是琼斯根据信息找到那家餐厅,花了点钱买通沿街的乞丐。那些乞丐通常半夜也不睡觉,指望能在富人区的垃圾箱里找到饱腹的美食。   根据极少的信息,他寻遍许多街道,直到被里恩监狱的声响吸引,再后来就是在河边看到了漂浮着的老板娘。   瓦勒莉踉跄着站起来,向远处望了望,此时的天已经快要亮了,这里并不安全,她需要尽快回到下城区。   “不管如何,谢谢你。”瓦勒莉喘息着说:“但是不要问太多问题,我没有耐心回答。”   琼斯的话被堵住,他悻悻地上来搀扶差点站不稳的瓦勒莉。   他嘟囔:“我也没说要问什么,老板娘你的防心真重!今天的天气都没有你说得话冰冷。”   今天的瓦勒莉也和以往不一样,以前的她妩媚但总是调笑着说话,今天却有些冷漠,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有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为了节省时间,琼斯干脆直接背起瓦勒莉,瓦勒莉在短暂的挣扎后还是趴在了这个看起来不靠谱但实际上总是热心肠和心思细腻的男人肩上。   她太累了,力气在争斗与水流中耗尽,眼皮也沉重地往下坠,但迷迷糊糊中总感觉忘了些东西。   ***   无尽的流水声在耳边回荡,还有些窸窣的杂音不停环绕。   那些水冲刷着他的身体,祝尧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   那种被包裹被保护的温暖,从某个雪夜开始,就是他再也体会不到了的感受。   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境里那个温柔地笑着看他的女人是谁?她又为什么不笑了?   祝尧有些恐慌,他想要她继续笑,可那些从女人黑色眼睛中涌出来的泪把他淹没了,他祈求她不要哭泣,却毫无用处。   直到他也流出泪来,天空中忽然雷电交加,那些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风雨,喊叫与哭泣不绝于耳,还有梦境中连雨水也浇灭不了的冲天火光,呼啸着一起吞没他。   忽然女人消失,天地间只剩下无边黑夜和永不止息的暴风雨。   他在黑夜中不停去挣扎,去找寻,筋疲力竭,仍拼命伸出手去,终于一双手拉住了他。    第36章 智者“看来命运的齿轮始终围绕着每一……   “咕噜咕噜——”   祝尧睁开眼,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映入眼帘,白色短发乱糟糟的覆盖在头顶上,看起来苍老又邋遢。   “你醒啦?”那人佝偻着腰问他。   祝尧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处床榻上,一翻身甚至咯吱咯吱的响,还有他听到的咕噜声,是老人的炉子在煮东西,糊状,看起来是比黑面包还可怕的东西。   这个不大的房间低矮潮湿,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有着悠久的历史痕迹。墙上有一个狭窄的窗子,从里往外面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你是?”他问。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啦?年轻人忘性真大。”老人笑笑,他说:“我们见过,不止一次。”   他从旁边断了一条腿的木凳上捡起衣服披在身上,转身坐在凳子上摆弄桌子上的东西。   那件破旧的黑袍……   祝尧惊呼:“您是销金窟里的那位老人!”   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对那一枚金币的酒始终耿耿于怀,那是他少有的慷慨,也因此对老人说他是祸乱的疯癫行为念念不忘。   不过他说不止一次,可祝尧并不记得还在哪里见过他。   “坎特雷的酒的确好喝,也是因为那杯酒我才决定救你,不然你怕是要在冰冷的河里流干血死掉。”老人背对他说。   祝尧站起身,头上一阵眩晕,他摸了摸脑袋,之前被石头磕到的地方被包扎起来。   这么一回忆,他不由得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奇幻极了,而自己似乎又被卷进去了,他无言地捂住阵痛的头。   “谢谢您……对了,您还有看到其他人吗?应该不止我一个人飘在河里。”他想到了瓦勒莉,西蒙斯,还有……被他第一个扔下去的赛罕,不知道他还好吗。   “没有,只有你一个人顺着里恩河飘下来,其他的只有垃圾了,上城区总是喜欢往河里扔垃圾,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垃圾都会飘到下城区,他们成心的!”   老人说着说着开始不满地抱怨:“而我总是要被动的接受那些垃圾,哈,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我总能在垃圾里找到些好货。”   老人高兴地将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那是一副金丝眼镜,镜片上已经有许多划痕了,他将眼镜戴在眼上,这样看起来倒像一个痴心学术无心打理自己的学者了。   “果然清晰多了……”他嘀咕,又开始捣腾手上的东西。   祝尧恍惚,他们不在河里的话,难道都已经上岸了?但愿如此。   这会他觉得身上不适极了,衣服黏腻的粘在皮肤上,多处破碎,显然是被河里的树枝与石头刮破了,本来他还觉得老人邋遢,现在最狼狈的是他才对,甚至还隐约有一股臭味。   还没等他开口,老人抛过来一件白袍,质地柔软,摸起来是上好的料子,对着光线看上面甚至还有着暗纹。祝尧愣住,他有那么好的衣服为什么一直穿着那件破旧的黑袍。   “许久不穿的旧衣服,你凑合用吧,不要太挑剔。”   等他将白袍穿上,老人的目光忽然投过来,露出一丝缅怀的意味。   那件白袍的胸口上有一块起了毛边,祝尧猜测那位置曾经是一块刺绣,后来被针线挑去了,只剩下一点点金线的痕迹。   祝尧整理好有些宽大的衣袖,在收拾脱下的衣服时,他脸色忽然一变,张了张嘴。   “您有见到我身上掉下什么东西吗?”他有些惶然地问。   “你是说这个吗?”老人两指间夹着一枚金币,上面蒙着的脏污被他仔细的擦去了,只有金黄的光泽永存。   祝尧两步上前,慌忙把它拿过来握紧手心,小心翼翼地看老人的脸色。   “不要紧张,亚马蒂斯家的蔷薇金币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熟识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早就见不到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它还是在数十年前,一个美貌的女人拿着它求我救命。”   老人说:“倒是跟你这枚相差无几呢。”   他眯起眼睛,回忆了一番。每一枚特殊金币都有它独特的编号,从不重复,而数十年前那枚金币的编号赫然和眼前这枚相同。   “你熟知亚马蒂斯?”祝尧愣住,他上前一步,迫切地问道:“那您知道这枚金币是属于谁的吗?!”   “看来命运的齿轮始终围绕着每一个人转动。”老人感慨地说。   “坐下来,我们慢慢说,也许你注定要知道某些东西,因为命运已经把你的脚往那条路上引了。”他从陶罐里盛出一碗被煮的黏糊糊的粥递给祝尧。   那条路……是什么路啊?祝尧接过那碗看起来不详的粥,它更像是炼金术士们失败的产物,只要把所有稀奇古怪的材料往里面放就能得到这些。   “我该怎么称呼您?”祝尧问。   “名字?那是太遥远的事,我早就忘记了。现在他们都叫我拾荒者,乞丐,捞尸人,死老头……不过曾经有人叫我智者,我用那个名头生活了很多年。”老人微笑。   捞尸人,他就是琼斯口中里恩河下游的捞尸人——原来自己飘了那么远,没成为尸体真是一件庆幸的事。   最终祝尧还是喝下了那碗粥,他太饿了,肚子不停鸣叫,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碗粥竟然意外的美味。   祝尧坐在同样缺了条腿的凳子上,与智者隔桌相望。   智者手中拿着一只很古朴的笔,用羽毛制成,在迅速发展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效率极低的羽毛笔了。   桌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书籍,从外面红色的封面和内里泛黄的纸张来看,这跟祝尧曾经看过的那本《神国往事》如出一辙。   “您要说的是这本书上的内容?”祝尧扒着桌子好奇的问。   “是的,”智者点头,“这些年来我的记忆总是容易出错,我会把一些重要的事情记录在上面,这样翻阅起来会令我重新记起那些往事。”   祝尧一言难尽地说:“这本书里的东西真的重要吗?难道教皇和国王为了情妇大打出手是什么光彩的值得回味的事?”   智者一愣,他花白的胡子翘起,回想了半天,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说的是那本《神国往事》啊,那是我多年前流浪时太过贫穷,甚至连一块黑面包也买不起,为了不饿肚子才写下的那本书,里面的内容是我挑挑拣拣拼凑到一起的,真真假假的我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智者一拍大腿:“但是那本书居然意外的火爆呢!看来大家都喜欢贵族们的桃色八卦。不过后来就被书里的人看到就恼羞成怒地查封了。”   说着他好像很遗憾似得砸吧嘴。   祝尧愕然,他一直以为是某个无聊的贵族在被得罪之后的报复之作,因为里面除了不着边际的八卦与虚无缥缈的奇闻轶事之外,对贵族生活刻画的十分传神,就好像亲身经历并为之厌倦了一样。   他开始正视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扔到街头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乞丐的老人。   一切细节似乎都说明了他的身份并不平凡。   羽毛笔笔尖镶着金子,随手拿出的一件上好绸缎衣服,还有他在桌前的坐姿,虽然被黑袍遮掩,依然能看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有贵族会无时无刻地矫正礼仪,甚至追求坐姿站姿这种细节。   他做得端正,肩膀平直,那是被刻在骨子里的潜移默化的习惯。   并且,他说他叫智者……只有具备渊博学识与洞悉真理的人才能被尊称为智者。   祝尧想起诺尔送给他的那本《神学导论》,里面用细腻的笔触描写关于哲学与神学的联系,那本书令祝尧受益良多。   他激动地抓住桌子,探身上前问:“智者!您是写了《神学导论》等多本理论书籍的智者吗?!您知道您曾写过的书在店里仍然卖着很高的价钱吗。”   那些他买不起被摆放在玻璃橱柜中的书籍居然全是眼前这个人编著的,祝尧好似被巨大的幸福感砸晕,整个人飘忽起来。   智者挠动花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睛莫名的看了一眼祝尧:“你是说那些狗屁不通的教会书籍?”   祝尧愣住。   他不耐烦地说:“那都是年轻时候被所谓的神蒙蔽了头脑留下的东西,我早就忘了都写过什么混蛋内容了。”   他又嚷嚷起来:“那些该死的人真是吸血的蚂蟥,他们居然用那些书赚钱甚至不分给他的作者!要我看那些书就该被火烧成灰烬!”   祝尧有些惊讶,他从神学导论里看得出来,智者是一个对神狂热的人,信仰就如他的生命,那些时不时对神的赞美令祝尧尴尬,但他的学术造诣却深深迷倒了他。   而如今……   智者咒骂了一会后,才神情温和将那本书递给祝尧:“不提糟糕的事情。让我们来看一看那些被尘埃掩盖的往事。”   祝尧将那本书拿到手上才意识到这本书要比神国往事厚重多了,它的封面是空白的,纸上的文字是用墨水笔一点点写就,从那纤细的笔触来看,是智者手中的羽毛笔。   上面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句子,祝尧根本看不懂。   “那些都是一些陈年旧历,是十分混乱的故事。我们现在需要了解的在后面。”   智者垂着眼皮将前面厚厚的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往后翻动,直到过去三分之二的厚度,一张刻画了亚马蒂斯家族徽章的纸页赫然进入视线。   那用墨水勾勒的蔷薇与蛇占据了整整一页,精湛的画工将它的美丽与邪恶完美勾勒出来,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祝尧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去。    第37章 神国往事教皇的上任与骑士的选择   神历一百三十二年   新任教皇被任命,老教皇带着他的十几个情妇滚下了政治舞台。   那是政治势力的大洗牌,也是亚马蒂斯家族嫡系争斗的落幕,弗吉尼亚亚马蒂斯——这个始终不被看好的孩子登上了王座。   弗吉尼亚抚摸着那象征权威与地位的三重冠,上面的金银与珠宝沉甸甸的,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哥哥跪在王座之下,整个空旷的大殿之内回荡着他忏悔的声音。   “亲爱的弗吉尼亚,求您看在我们同一个母亲的面上,放过我吧。我不该妄想与你争夺教皇职位,我自愿将所有的财富都赠与你,求您放过我和我的妻子。”   大殿之上传来弗吉尼亚恶劣的声音:“你看向地面的眼睛里是不是闪着邪恶的光芒?认为输给一个不入流的小子真是太不走运了,也许有一天我能杀死他重新夺取教皇的位置。”   他的哥哥抬起头来僵硬地笑:“怎么可能呢?我是断没有这个心思的,你可是我的亲弟弟!”   弗吉尼亚听到外面传来的刀戈拼杀声,手缠绕着冠冕上的垂带,忽然有些乏味地说:“赫德森,其实登上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已经证明了我比他们更强。我父亲的十几个孩子中只有我才是最有能力接替他的,可他却老眼昏花。”   “我提着剑走到他的寝殿时,他居然还在和他的情妇叠在一起,说不定还要给我添个弟弟妹妹。”   赫德森站在王座后的阴影下,听到弗吉尼亚呼唤他,才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说:“您一直都比他们强。”   弗吉尼亚笑起来:“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是听起来真是让人身心愉悦呢。”   “请你把他杀了吧,我不需要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潜伏在我身边。”他这么说完,又笑着转向仍跪着的哥哥,“你安心的去吧哥哥,我会给你妻子一笔钱,让她去某个乡下度过一生,但是你的儿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未尽的言语让殿下的人目眦欲裂,他愤怒地站起来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语诅咒王座之上的弗吉尼亚。   这个新任教皇坐在金子堆砌的王座上甚至闭着眼睛哼起小曲,一只手捧在脸侧,中指好心情地敲击太阳穴。   他在等待哥哥头颅落下的声音,圣殿成为他的行刑场再好不过。   而亚马蒂斯家的长子面对提着剑一步步从台阶上下来的赫德森简直要吓尿了裤子,他跪在地上不停渴求他放过他,但是教皇的命令怎么能被忤逆呢。   赫德森的剑上甚至还滴落着上一个死人的鲜血,他像个厉鬼一样来向阶下人索命。   “你赫德森就是弗吉尼亚的走狗!疯狗!他让你咬死谁你就咬死谁。你们两个可怜的卑劣的小人报团取暖,同流合污。”长子憎恶的目光先是投向赫德森,接着是弗吉尼亚。   “你以为你杀死我事情就结束了吗?神会审判你,神会审判每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罪人!你终将死无葬身之地。”他高举双手。   赫德森的靴子后跟上镶着铁,走在圣殿的大理石地上咔嗒作响,那索命的音节一点点逼近。   长子委顿地伏在冰冷地地上哭泣,哀嚎。   弗吉尼亚正襟危坐,沉默地将视线投过来。赫德森好似执意要让地上的人痛苦一般,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沉默的骑士团团长代替了死神。长子求生无望,绝望地说:“请给我的儿子们留个全尸。”   赫德森低声说:“我会的。”   长子惨淡地笑,眼泪干涸在脸上:“赫德森,你以为你跟着那个冰冷的恶魔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他连自己的父兄姊妹都能惨下狠手,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妻儿,他座下的王座都是用尸骨堆成。如果有一天,你们二人对立,你又怎么不会成为今日的我”   “那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也许是今天杀了太多人,赫德森难得跟即将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对话。   “呵呵。”长子摇摇头,他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亚马蒂斯家族引以自豪的漂亮脸蛋。   他的脖子露出来,这个男人曾经的骄傲在此刻脆弱不堪,他垂着头幽幽地说:“恶魔最喜欢伪装成神明来骗取人们的同情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在地狱里等着。”他忽然抬起头,笑得诡异。   赫德森沉默。   “你们在聊些什么开心的话题?赫德森,怎么还不动手?我们还有必赴的宴会需要出席呢。”前方传来弗吉尼亚不耐烦的催促声。   剑锋高高扬起,长子的嘴唇无力的颤动几下,长剑在空中停顿一瞬,接着头颅掉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血液溅起一米高,犹如红色喷泉,亚马蒂斯家族那标志性的金色头发也染成了红色。   鼓掌声迭起,弗吉尼亚拍着手掌从王座上跳下来,绕着他哥哥的尸体走了两圈。   他虽然嘴角勾着,但眼底却没有笑意,这些天他杀死太多人了,许多都和他流着相同的血,他已经麻木了。   “真好啊,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指着鼻子骂我只是母亲不喜欢的劣等货了……”弗吉尼亚缓缓说。   他用手指蘸取地上的血液,抹在哥哥死不瞑目的眼睛上,血液在里面晕染开,犹如美丽的红色水晶。   他返回王座,高高捧起那顶象征权力的三重冠,将它戴在头顶。   “好了,现在让我们去宴会感谢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主教大人吧。”弗吉尼亚微笑说。   侍女匍匐在地收拾那些摊开的血迹,新任教皇与他的骑士长从她身边走过,那轻盈的脚步声令她恐慌的手抖。   这些天来圣殿中的每个人都夜不能寐,一睁眼到处都在流血牺牲。凄厉的叫喊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甚至午夜梦回,能看到他们的游魂在大殿上空游荡,诉说着冤屈与诅咒。   弗吉尼亚将擦手的白巾扔到血泊中,这一举动让侍女身体猛地一震。   弗吉尼亚似感到好笑一般对赫德森抱怨:“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喜欢杀人的疯子了,但是通往王座的路上不就是尸骨遍野的吗?就连我那荒淫无能的父亲也是杀光了所有与他争抢的人呢。”   “相比他们,我已经很仁慈了。”他这么说。   赫德森眼睛都没眨一下:“流血牺牲在所难免,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好掌控。”   弗吉尼亚绕过前殿厮杀的人,不顾那些尸体与刀剑,踏上豪华的马车,赫德森坐在前方为他驾车。   “你说的总是很有道理,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不敢想象我前进的道路有多困难,也许比这困难千万倍。”弗吉尼亚感慨。   “我的荣幸。”赫德森低声说。   这场宴会是以庆祝新任教皇上位的名义而举办的,地点就在亚马蒂斯古堡,主教们受邀前来的时候都有些惶恐,他们担惊受怕太久了。   当弗吉尼亚带着他的骑士长赫德森出现的时候,所有人几乎是一齐吸了口冷气。   因为赫德森腰间佩剑上的鲜血甚至还没擦干净,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是又有谁被处决了?   “多谢各位在教皇选举中为我投票,实在是不胜感激。”弗吉尼亚举起酒杯发表感言。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纷纷举起,整个枢机团能坐在这里的不过几十人,其中一部分还是沉默的大多数,在选举中,能被念出的票数不过十几枚,上面只写了“弗吉尼亚亚马蒂斯”这一个名字。   他们看向新教皇背后的赫德森,这个沉默的骑士团团长在选举之前深夜上门对每一个主教进行深切的慰问。令所有人想起晚上的敲门声都不寒而栗,就像死神在敲你的门。   弗吉尼亚侃侃而谈,长桌上的灯盏在不停晃动,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场的每一个人。   终于,有主教承受不了的站出来,他崩溃地大喊:“弗吉尼亚!约撒尔已经陷入了混乱,朝圣的人们涌入这座城市以信徒的名义烧杀抢掠。而你还安稳的坐在这里喝酒笑谈,吃着昂贵的牛肉。你们亚马蒂斯家族都是喝人血的疯子!无论是谁担当教皇都只会让神国更加落败。”   场面一瞬间寂静下来,只有那位发言的主教在抽泣,他已经头发花白,是枢机团中资历很深的主教。   弗吉尼亚停下刀叉,面无表情地看向发言的人,人人自危。   他却忽然笑起来:“看来这场开心的宴会就要结束了,格斯大人说的对极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起身,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地跟着起身。   只有那位格斯主教被两个侍卫搀扶着托起,他在被拉走前,嘴唇蠕动,低声说:“你不为自己积德,难道还不为你的妻儿积德吗?”   弗吉尼亚的眼底露出狠色,他挥袍转身离开宴会。   有等待在外的卫兵说:“奥兰治国王在上议院对您进行弹劾,他已经下令镇压暴动了,但是需要您的纸面签令。”   “先派卫兵和骑士团们前往协助,签令后补。”弗吉尼亚冷脸说,“我会拿到属于教皇的签令的。”   他将冠冕与繁琐的衣袍脱下放入侍女们捧着的箱子里,换上轻便的衣服向亚马蒂斯古堡后方走去,气势汹汹的模样好似要向谁去索命。   忽然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身后站立不动已经落后他数步的骑士团团长。   “赫德森,你怎么不走了?难道你要请旨去镇压暴乱吗?”   赫德森走上前将手中的剑递给弗吉尼亚,他抬起眼,有一些悲伤地问:“您有把梅……蔷薇夫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吗?”   弗吉尼亚垂眼看那柄剑,没有回答。   “哈里斯夫人和她的孩子有哈里斯家族保护,没有人能对他们下手,但没有权势与地位的蔷薇夫人恰恰相反,您是否有派人去保护蔷薇夫人?”赫德森又问。   但是弗吉尼亚始终没有回答,教皇的沉默已经让赫德森知道了答案。   他面露悲戚:“杰罗姆说蔷薇夫人在亚马蒂斯家族受尽屈辱,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您真的有好好对待她吗?”   弗吉尼亚这才了然,他那个该死的哥哥居然在临死前说了这样的话,的确,比起咒骂与唾弃,这样的话语才能更好的戳到这个残酷的骑士团团长的软肋。   谁让他们两个人都喜欢那个名叫梅芷的女人……而赫德森因为自身的卑微选择放弃心爱的女人。   “赫德森……”弗吉尼亚张嘴,他想解释,却稍显苍白,“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赫德森单膝下跪,右手单手抚胸,向教皇行礼后站起来。   “您有无数英勇的士兵与刀剑,他们足以保证您的安全,无论您要去往哪里。”他眼神坚毅,“所以请允许我去保护最需要保护的人,她的安危对我同样重要。”   “只要她安全幸福,无论她属于谁我都开心,失去她,我将无法承受。”赫德森轻声说。   弗吉尼亚没有理由拒绝赫德森的请求,他知道即使他拒绝,这个固执的男人依然会冲破阻碍前去。于是他只能沉默看着他最亲密的骑士长的离去。   教皇被簇拥着与骑士背对背走向不同的方向。   赫德森翻身上马,抽出直立着的长矛,像个愤怒的将军为了保护最心爱的女人要去踏上战场。    第38章 (往事)蔷薇与剑1风已经来了,水也……   ‘那一天,约撒尔的天空像血一样红,里恩河里流淌着尸体与鲜血,被裹挟着涌到下游,带到我的面前,那是我最忙碌的一天。’——智者   “兄弟,抓那么多女人真的能杀死恶魔吗?”一个男人面露难色,他手中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女人大半个肩膀露出来,正恐慌地哭泣。   听闻新教皇上任,神将在这一天赦免大众的罪恶,但是无恶不作的异教徒却在这一天利用神的仁慈行邪恶之事。   他们众多信徒从其他地方来到约撒尔,为了维护神的权威,自发地拥护新教皇,抓住混迹在人群中的异教徒,将他们处以死刑。   “嗨!伙计们,把柴火堆起来,堆高点!在上面撒上烛油,到时候火会烧得更旺更高,神就会看到我们的诚意,让我们死后升入天堂。”   他们站在里恩河边上,不远处传来狂热的呼唤声,一桶桶烛油被泼到木柴上。   另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男人看着自己有些犹豫的兄弟,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嘿,约翰,那些恶魔最爱藏在女人身体里,她们的身体对恶魔有着非一般的吸引力。”   说着他指着手中女人的眼睛说:“你看,她的眼睛那不是恶魔的眼睛是什么?!”   他在街角遇到一个慌不择路的女人,那女人围着大大的袍子,被抓住时只牢牢抱紧自己,甚至没有大声呼喊。   女人头上的帽子在拉扯中掉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令他不由得看痴了。   但下一刻他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因为他看到那女人罪恶的眼睛,是黑色的——书上说恶魔的眼睛就是黑色的,它能魅惑人心,让信徒沦为恶魔的走狗。   约翰知道这只是借口,他们甚至说红色也是恶魔的眼睛,反正只要是稀少的罕见的瞳孔,他们总有理由为它编造故事。   约翰看着朋友手里那女人眨动着的黑色水润的眼睛哑口无言,片刻后他说:“但是……我们总不能把所有女人都抓起来烧死。”   他的朋友不耐烦地说:“能烧多少是多少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约翰,不要告诉我你是怕了,如果这样你是上不了天堂的。”   “……”约翰怯懦地摇摇头,“没怕。”   “好样的!”朋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手上甚至还有着鲜血,沾到约翰的衣服上,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道。   “谁那里有火?”河边木柴堆旁边传来问询声,含着几声咒骂,“该死,这火柴怎么也点不着。”   约翰的朋友举起手来,高声说:“我这里有打火机,从一个贵族老爷的尸体上顺来的。”   “那可是好东西啊!这些该死的老爷们真会享福。”有人说。   朋友将手中禁*锢着的女人扔给约翰:“看好这些女人,这可都是我们去往天堂的通行证,等把这些女人烧死我们可以去找些妓女玩一玩。”   他向约翰暧昧地眨了眨眼,随即举着那枚打火机向河边用木柴堆起的高台骄傲地走去。   约翰拖着两个女人愣在原地。   他被朋友从乡下带来约撒尔时,朋友只是说带他来赚钱,因为他家里的母亲重病缠身,他又太过贫穷,于是欣然同意。   但没想到赚的那些钱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财宝,如今还要干这些事,约翰叹口气。   他对朋友口中说的女人都是恶魔的信徒,是异教徒的话不敢苟同,因为如果这样为什么他们不去抓妓女,不去抓手脚粗糙宽大的女人?   那些女人明明更像恶魔,因为妓女浪荡,粗鲁的女人孔武有力。   他们抓的这些女人更加娇小,甚至从衣服的纹理上看得出来养尊处优,是些贵族小姐夫人们。   朋友塞过来的这个女人比起他手上的更加安静,从一开始就不曾开过口,不像其他被抓的女人那样哭喊求饶,约翰注意到,她身上那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衣袍上面在光线下居然有密密麻麻的暗纹。   “是上好的料子呢。”约翰情不自禁地说,他想拿过来留给他的老母亲,反正这些女人死了之后衣服也只能在火里烧掉,不如留给他。   他伸出手,却没拽动,女人抬起头,用那双黑色眼睛狠狠看着他。   约翰惊了下,旋即却更用力的扯,黑眼睛女人的力气很大,但是身体虚弱,没一会就只能任由他拿走遮盖的衣物。   至此,约翰惊讶地发现,女人虽然在失去袍子后立即用力蜷缩起来,但他依然看到了一只白嫩的小小的脚丫。   “你生了孩子?”约翰忽然有些心软,“我的妻子也为我生了一个男孩,他们在家等着我回去拿钱买些有营养的肉……”   女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幼儿,约翰甚至有些害怕她将那幼小的孩子捂死。   “请不要……伤害他。”女人晦涩地开口,声音很好听,但是说起神国语言却不太流利。   约翰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脑袋,他左右张望,大家都在兴奋地忙各自的事情,他被委托看管这些女人。   最终,他也只是放松拽住女人的手,让她有个舒服些的姿势。他只能做这么多了。   “喂,你!过来看着这些女人。”有同伴呼唤约翰,他自己拽了一个看起来貌美的女人,不顾女人颤抖的哭泣搂着她的腰肢往一处房屋走去。   约翰无法,只能老实过去。地上摆放着几个用来装牛羊的笼子,现如今里面全是女人,甚至还有未成年的女孩。   他将手中的两个女人分别塞进笼子里,对那个怀抱婴儿的黑发女人说:“也许我救不了你,但是行刑的时候我可以将你的孩子藏起来,和我的儿子一起抚养。”   女人点点头。约翰坐在笼子前看向河边,那里的火堆至今还没有燃起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候平地起风,里恩河水面上荡起波纹,那波纹越来越大。   远处的城区弥漫起黑色的硝烟,这场政治暴动接近尾声,但是信徒们还在进行最后的狂欢。   约翰听到他的朋友兴奋地大喊“神保佑,火点着了!”   今天的朋友有些高兴过头了,他们一起在乡下放牛时,对方一直耷拉着脸,腰杆从来没挺直过,但今天,他的腰背再没有这么直过啦。整个人面孔涨红起来,眉毛也高高扬起。   火焰被一阵风吹起,越燃越大。   笼子里的女人挤作一团,奥兰治王后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她看起来小极了,眼睛里含着泪花。   望着刚进来的黑发女人,她敏锐地看到对方怀里的孩子。   “请放松一些,你的孩子要窒息了。”   女人的怀抱松开,那个幼小的孩子睁着大大的黑色眼睛,宛如一个瓷娃娃小口喘息。   “谢谢您……”女人说,可忽然之间,那孩子哇哇大哭,大颗眼泪滚落下来。女人惊慌地四望,不过好在很多女人都在哭泣,孩子尖利的哭声并不太明显。   奥兰治王后怜惜地看着对方,看起来是个新手母亲,完全没有育儿的经验。   “他饿了。”王后说,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吃食,那些信徒又围绕在外面,她忽然拽了拽手边的女孩。   女孩从口袋里拿出几颗柔软的糖和糕点,黑发女人拿过糕点咀嚼,一点点掰碎了喂给孩子。   “你叫什么?”王后问,接着又问:“这是个男孩吗?”   “梅芷,”女人回答,“是的,是男孩。”   那柔软的男孩吃了之后安稳地窝在母亲怀里,睁着圆润的眼睛看着他们。   梅芷忽然十分悲伤,落下泪来,她亲吻自己的孩子:“对不起,让你来到这个世上,却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   她对婴儿说的那些话王后听不懂,但是她的悲伤令王后感同身受,她安慰说:“不要害怕,我的守卫已经去报信了,我们可以活下来的。”   ***   亚马蒂斯古堡之中   哈里斯夫人快速走动,她大大的裙摆被侍女们小跑着托起,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她的怒气。   道格拉斯跟在她的身后,劝说着:“妹妹,这个时候去找弗吉尼亚不合适。”   哈里斯夫人站定,转过头看着她的哥哥扬声说:“那要等什么时候?他眼睛里彻底没有我的时候吗?他当上了教皇,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和我离婚?!多么荒谬!”   道格拉斯双手搓动,有些不以为然地说:“老教皇上任的第一件事不也是毫不留情地踹掉他的妻子吗,他们可是父子,亚马蒂斯的血脉就是那么如出一辙。”   “那是因为父亲的妻子人老色衰,而且他有许多个情妇。”哈里斯夫人眼睛怒张,“而我还年轻貌美!”   道格拉斯看了看妹妹被脂粉覆盖的脸,没说话。   忽然哈里斯夫人靠近哥哥,低声问:“我让你去把弗吉尼亚的情妇从蔷薇园里赶出去你做到了吗?”   “放心吧妹妹!”道格拉斯拍拍胸膛,同样低声说:“我命令人把她赶得远远的,然后在偏僻的地方杀死她。”   “居然叫什么蔷薇夫人,可笑的名字,不知道她用什么手段魅惑了弗吉尼亚!”   “不是说弗吉尼亚已经很久没有去见过她了吗?她又怎么能威胁到你的地位。”道格拉斯不解地挠脑袋。   哈里斯夫人听此更加怒火中烧:“可是弗吉尼亚晚上总在呼喊她的名字,我拥有一个同床异梦的男人,多么可笑。”   “你冷静!”道格拉斯说:“待会见到新教皇千万不要表现的像个妒妇,不要惹怒他。”   哈里斯夫人平复心情,放慢脚步向弗吉尼亚在的地方走去。   老教皇为了躲避他的儿子,躲进了他老父亲的城堡中,也就是弗吉尼亚的祖父——克里曼斯亚马蒂斯。   弗吉尼亚拎着剑进去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向克里曼斯哭诉自己的儿子是如何如何恐吓自己的。   出乎意料的是,克里曼斯居然比老教皇还要年轻,如果不是儿子还伏在他的肩头上哭泣的话,任谁也看不出他们是父子,因为老教皇纵欲多年,皮肤松弛,精力衰弱。   但是直到克里曼斯开口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苍老的声音让他的年龄显现出来。   “弗吉尼亚,不能对你的父亲无礼。”他说。   弗吉尼亚神色沉重,阴郁地看着那两个人,老教皇要被自己儿子的眼神吓得钻到地下去了,克里曼斯只是淡然地与他对视。   “当啷——”剑被抛下,“当然,他可是我的父亲啊……”弗吉尼亚轻声说。   “但是我需要教皇的权杖,没有它我暂时无法行使所有的权利。”   老教皇瑟缩着往后退,酒色掏空了他,他的腿脚都有些绵软无力。权杖被他拿去给一个情妇赏玩了,这令他没有脸面说出口。   弗吉尼亚看到他那个样子就已经明白了,他嗤笑一声,几步走过来钳住老教皇的手,利落地从腰间掏出匕首斩下他的中指。   “没有权杖,您的印章戒指也能勉强一用,等我的戒指制作完毕,我再归还于您。”弗吉尼亚拿着那根断指对他的父亲温和地说。   鲜血四溅,老教皇短促地叫了一声,居然疼晕了过去,克里曼斯狠狠地闭了下眼。   “祖父,亚马蒂斯被您掌控的太久了,您是不是能够退位让贤了?”弗吉尼亚看向克里曼斯。   “你以为你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成为教皇就能为所欲为了?”克里曼斯祖父坐在高凳上,那张脸居然与弗吉尼亚相差无几。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当上教皇的吗?”他问。   弗吉尼亚握紧拳头,扭过头去。他当然不会忘记,在所有继承者中他并不占据绝对优势,于是克里曼斯找上了他,许给他承诺,而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克里曼斯活得太久,他的权势与爪牙远超想象。   “与精灵相比,那个东陆的女人仅仅只是鲜血就能令我的外表变得年轻,如果我能吞掉她的心脏,也许就能从内而外都活得新生!”克里曼斯眼神散发出狂热的光芒。   弗吉尼亚狠狠闭眼,多么可笑,一个活了百年的老怪物还想再永久地活下去。那一盏盏用银杯盛放着的鲜红的血液居然令他生出这样的野心。   这一切都源于梅芷曾在人前用鲜血为弗吉尼亚治疗伤口,喝下她的血,伤口居然在短短一个小时内重新生长粘合。   “你不是想要亚马蒂斯吗?其实得到亚马蒂斯和统治神国又算得了什么,真正神秘的地方在天国,还记得传教士们曾经为了传教到达其他地方吗。”   克里曼斯循循善诱:“他们接触了世界的秘密,回来后有些成了疯子,有些说看到了真正的神迹,你想知道那些神迹是什么吗?你只甘心当一个小小的教皇吗?”   克里曼斯就是曾经的传教士们之一,可他这么多年从未提起过这事,他活得太久了,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   “但是……我得到消息,她已经逃走了。”弗吉尼亚无力地说。   克里曼斯的脸色猛地变了,他跨过地上晕倒的儿子,来到弗吉尼亚面前:“你不是应该控制住她的吗?”   “我今天太着急疏忽了很多事。”弗吉尼亚说。   “无论如何,你必须把她找回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真正的亚马蒂斯家族。”克里曼斯冷着脸说。   “……是。”弗吉尼亚若无其事地看向大厅中楼梯的方向,楼梯之还有一扇神秘的门,通往地下,克里曼斯时常一个人拿着烛台下去,不让任何人跟着。   也许那里就有秘密的一部分。   至于克里曼斯想要的心脏,他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的,谁会允许一个时刻威胁自己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头顶上呢?弗吉尼亚微不可见地笑笑。   就在他拿着印章要离开时,侍人忽然传报:“哈里斯夫人来了,要求见教宗大人。”   没等弗吉尼亚回话,克里曼斯先说:“我已经知道你要和哈里斯离婚,但是你们共同的孩子需要抚养,他们不能没有母亲,所以还是让她留在亚马蒂斯养育孩子吧。”   弗吉尼亚挥袖离去。   走廊上等待的道格拉斯忽然走过来附在妹妹耳边,神色有些焦急地说:“那个蔷薇夫人居然生了孩子!并且我派的人跟丢了他们。”   哈里斯夫人如遭雷劈,她精致的指甲因用力而裂开:“她居然怀了孩子!你不是跟我保证万无一失吗?不行,必须要把他们一起杀死……”   就在这时,弗吉尼亚阴沉着脸从室内走出,哈里斯夫人暗地里给哥哥递了个狠厉的眼色就立马笑着迎接上去。   道格拉斯闪身离开。   ***   约撒尔内到处暴乱,里恩河这一处女人的地狱在其中居然不那么显眼。   一把用来开垦土地的铲子狠狠敲在女人头上,“啊——”凄厉的喊叫从女人嘴中喊出来。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到地上,有人把她拖到火堆前,狠狠推进去,她晕倒在里面片刻就没了声息。   笼子里的女人们喉咙里发出惊惧的声音,奥兰治王后此刻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报信的人始终没有回音传来,是不是被疯狂的信徒用石头敲击而死?   她们很快就要被架上行刑场了。   她怀中的女孩抬起头问:“妈妈,我们是不是就要死啦?”这声音虽然稚嫩,却仍能听出是个男孩的声音。   王后搂住儿子的头,亲吻他的头顶:“不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她开始后悔将儿子伪装成女孩带出来,如果他们好好待在王宫就好了,如果今天没有发生暴乱就好了,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这时她发现,一旁叫梅芷的女人忽然失去了恐慌与不安,她在地上轻轻用手掌抚动尘土,而她怀里的孩子正静静看着,这个孩子除了一开始因为饥饿哭泣外就再也没发出声音了,安静得诡异。   “我们不会死,”她忽然嘴角勾起笑容,她说:“我们不会死,风已经来了,水也要到来,火被熄灭。”   王后愣住,她看见她的手掌摊开在半空中,细小的尘埃在她掌心跳动。   梅芷的脸上是坚毅,这个新手母亲在这一刻身上的光辉突然绽放开来,那种气息令人安定。   “路德维希,”王后轻呼她的儿子。   那个叫路德维希的男孩扯掉裙子上用来装饰的宝石胸针,将它递到男孩的小手前。   他们看到,孱弱的幼儿握住了那沉甸甸的宝石胸针,有力的举起来。   “是个强壮的孩子呢!”王后笑起来,问:“他有名字了吗?”   “没有,”梅芷摇头,“等我们能够脱离危险,到达安全的地方后再给予他名字。”   傍晚的天空晚霞如血一般红,不停有人死去,硕大的十字架挺立在河岸边,木头被血浸染。   王后又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想这个温润的女人这么美貌,身上穿着的衣裙价值不菲,她的丈夫也许是某个贵族,她曾经见过。   梅芷茫然地想了会,才说出一个名字:“……弗吉尼亚。”她曾经的爱人,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担任她孩子的父亲。   新任教皇!这场暴动的始作俑者。   王后一惊,她知道教廷的选举结果,但更令她诧异的是这个女人并不是她见过的哈里斯夫人,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你是……他的情人蔷薇夫人?!”据说弗吉尼亚建造了一座蔷薇园用来安置他的美丽情人,可后来,他又对这个所谓的蔷薇夫人十分冷淡。   梅芷偏过头去,眼睛看向远处的火堆,人在里面挣扎爬行,又再次被无情的男人用木棍捣回火焰中。   原来他们信奉神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把活生生的人推进火坑。   那个男人也是这样。他们相识那么久,最后相爱,只因为她没有家族,权力,就成了所谓的情人。今早被闯进来的打手惊醒,带着孩子逃跑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赶紧到那个男人的怀抱里去,他说过保护她。   可现在坐在这里,她又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每晚有侍女过来抽一盏血,他就没有任何的话带过来了。他真的能保护她吗?   “也许吧,不过就要不是了……”不论是他不再要她,还是她自己准备离开,她都深深的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那种无力的,不能自己掌握的感受将她的期盼彻底击碎。   梅芷将脸埋进孩子的胸膛之中,她长长的黑色卷发像海草包裹住自己和孩子,她想要从中汲取力量。   她祈求:“让我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去吧,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请让我离开。”   “该死的,见鬼!这天气阴的就像黑夜。”不远处络腮胡男人大喊。   短短一瞬间,风云大作,灰暗的乌云代替了火红的晚霞席卷这片大地,黑压压呈倾倒之势,白色的闪电在滚动的云层中酝酿。使得这人间就像无尽地狱,不过此时的约撒尔早就与地狱相差无几了。   “暴雨就要来了!”有人说,“快把这些邪恶的女人都推到火里烧死。”   笼子里的女人都被推出来,瘫倒在地的也被拖拽着往火里送去。更为讽刺的是,此时的人群里还有人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哭泣祈求神保佑。   梅芷莞尔,她白色缥缈的衣裙在风中吹起,美丽的脸庞上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坦然的像走在自己家中的客厅。   王后痴痴地看着,她这会明白,救兵不会及时来到了,她们只有自己能够依靠。   叫约翰的男人走过来想抱走梅芷怀中的孩子,但是被梅芷坚定的拒绝了。   约翰不解地问:“你要带着孩子去死吗?”   “不,我不会把孩子交到真正的恶魔手里。”梅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王后往火堆走去。   约翰沉默的塌下肩膀,脸上是迷茫。他虽然没有亲手杀死那些人,但他依然是刽子手。   “一会水就要降落,会熄灭火焰,那些人将会拿起刀剑处决剩下的人。”梅芷在人群中低声对王后说,“你一定要站在我的身边跟紧我,我会带着你冲破身后的阻碍跳进里恩河中。”   “那将是我们生的希望。”   王后紧张的吞咽,她的左手牵着儿子,右手被蔷薇夫人紧拽着,仓惶地点头,她此时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只能选择看起来比她还柔弱的女人。   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她抬头看去,果然如梅芷所说,雨倾泄而下,浇在火堆上滋啦作响,转瞬间火焰就被熄灭,冒出阵阵白烟,上面焦黑的尸骨展露出来。   “该死!”面容丑陋的男人抹了一把脸,将雨水甩下去。   他举起手中的刀,对周围的人说:“无法火刑,那么我们就用刀送她们上路,她们这些恶魔将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洁净。”   就在刀锋落下的刹那,王后看到一道白影迅猛地抢过一个瘦弱男子手中的长剑,接着挥剑刺死了她身前挥刀的人。   旋即她转身,抱紧怀中的孩子,一脚踹开身后的男人将他踢进里恩河中,高举着剑说:“女士们,不要再等待死亡和神的救赎,请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哭泣的女人在煽动下终于生出反抗的力量,即使微弱仍然有力!许多人被猝不及防的意外弄得手忙脚乱。   但只是片刻,男人又以压倒性的力量占据上风,鲜血和喊叫不绝于耳。   王后眼中含泪,她撕掉身上碍事的裙摆,将路德维希送上河岸边的台子上,捡起掉落在地的武器帮助蔷薇夫人抵抗。   因为她发现梅芷虽然挥剑很利落,但是力量却很弱,她选择弱小的男人下手就是这个原因,高大男人的剑砍下来会让她频频后退。   “你还好吗?”她大声问。   “我曾经也是用剑的好手,男人也会被我打哭。”梅芷勉力一笑,她侧身躲过拳头。   “趁现在快上去!”她大喊,王后立刻扔下武器,两个人奋力跑向河边。   然而梅芷却脸色苍白,她的力气快要耗尽了,那些被抽出身体的血,和生过孩子没有恢复的虚弱压倒了她。   “来!”王后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台子上送去。   最后关键时刻,梅芷将手中的剑直直抛出去,刺死一个过来抓她们的男人。   两人抱着各自的孩子往河里跳下去时脸上都露出了生的喜悦和片刻的轻松。   但是下一瞬,王后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她转头看去,一只强壮的手臂抓住了她腰间的带子,没有哪一刻王后希望宫廷里做的衣服质量不要那么好,那带子坚韧无比,一点点磨掉了她的希望。   梅芷脸上带着惊恐和不忍随着河水飘走。   暴雨拼命的下,王后的心脏剧烈跳动,她将手中的路德维希抛向远处。   泪水混杂着雨水,她大喊:“快跑!上岸去找你的父亲!……”   她被无情的手拉了回去,河岸边上有用来宰杀牛羊悬挂滴血的木柱子,她被一把长矛钉在上面,雨水冲刷她的脸,身体,和涌出来的血,流淌到地面上。   年幼的儿子看到母亲的嘴巴无力的颤动几下,生息渐渐流失。   路德维希会游泳,潜水,他哭泣着高喊“母亲”,此刻更想回到母亲的怀抱中,可他知道,他不能,他要游,游上岸,跑到父亲的身边……   暴雨敲打在河面上,天色昏暗,梅芷不知道她要飘向哪里。从她身边流淌而过的还有无数残肢,河里殷红。   她的手臂没有力气,鼻腔被河水反复淹没,没有办法调整身子,因为她要保证孩子不能落入水中,她两手托举起孩子,两个人在河水中无声漂流。   更重要的是,她要时不时确认孩子是否还有呼吸,因为他出生的时间太短,太幼小,甚至不哭喊。   每当那个时候,这个孩子看到母亲的脸就会微笑起来,两只手臂挥舞着去触碰母亲的脸颊,好像要拂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那个孩子是我,对吗?”祝尧忽然问,他泪流满面。   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忽然像潮水般要涌进他的脑袋里面,他想着脑海里那模糊不清的脸庞,无尽的悲伤让他的心脏不停抽搐。   智者停顿下来,平静的眼神看过来:“……是的。我在下游看到一个孩子漂浮在水面上,想用钩子把他钩过来,却勾到了一双僵硬的手臂,我把你们带了上来。”   “庆幸的是,还有呼吸。”智者耸耸肩。   “故事远远没有结束,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39章 (往事)蔷薇与剑2她只是想让我们活……   河边狂欢的人们被随后到来的卫兵杀死,人们说有见过一个黑发黑瞳的女人,但不知道是被烧死了还是逃跑了。   赫德森摘下盔甲,跪在暴雨中低垂着头,雨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他手中的头盔往下滴血。   ***   “请把你的孩子看照好,他已经哭闹一个小时了。”此时的智者还没有那么邋遢,他穿着灰色的袍子,站在昏黄的烛光下,下巴上一把白色的胡子显得温馨又可靠。   他对着床榻上刚醒来的女人说,手中却制作了一个小小的可以用来让婴儿吃东西的简易喂食器,就连一边的炉子上也煮着牛奶。   这是个看起来破旧的小屋,暴雨冲击着屋顶,有种随时要房倒屋塌的窘迫感。   梅芷从床上坐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孩子身边,发现他此时躺在一个崭新的婴儿摇篮里面,身上披着柔软的绸布。   “……谢谢您。”她此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像失去语言,许久才道谢。   那孩子看到母亲又高兴的笑起来,手脚舞动。   “很健康,你把他保护的很好。”智者将喂食器塞到孩子嘴里,往里面倒他冷却后的热牛奶。   梅芷一直僵立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谢谢您救了我们,还帮助这么多……我一直害怕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确实不合格!怎么能带着孩子独自出门,还掉到河里呢。”智者有些抱怨。   “……”梅芷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庞,她潮湿的头发脆弱的贴在肩头,然后像是终于得到了倾诉的机会一般,把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智者沉默许久。   他忽然说:“我不能收留你们,跟亚马蒂斯家族扯上关系就永无宁日了,他们家都是疯子。”   他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依然温柔地托起婴儿的后颈让他能够吸食到牛奶。婴儿黑色的稚嫩的眼睛倒映出他柔和的脸。   梅芷惊慌地仰起脸:“求求您短暂的收留我们吧,外面的风雨实在太大了,我已经无处可去,您放心,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   她翻遍身上,从腰间拿出一捧金币和银币,膝行着双手奉给智者:“这是我仅有的财产,但等到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   智者视线扫过没收,忽然他目光一顿,从其中拿出一枚看起来要更大一些的金币。   “亚马蒂斯家的蔷薇与蛇?”那枚金币上刻着的正是纠缠的蔷薇花和蛇。   梅芷顿住,她不知何时把这枚金币也带来了。   她低声说:“弗吉尼亚曾经送给我的。”   “……那看起来他还没你说的那么无情啊。”智者迎着光观察那枚金币,上面的编号一览无遗。   梅芷无声的笑了笑,一枚金币而已,也许对他们是有用的,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却一无是处,甚至用它去买面包都不会有人愿意收取。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就留着吧。”她说,反正她留着也没什么用。   “不,”智者断然拒绝,“跟亚马蒂斯沾上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想碰,他们就像下水道里的死老鼠,臭气熏天又难以处理!”   梅芷因为他的形容终于展露笑颜,她现在十分认同这样的话语,再也没有比亲身经历过更能验证真相了。   智者看着摇篮里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瞳还没沾染俗世的纷扰。   “这孩子的未来,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安宁的气息。”智者叹息。   “只要活着就好了……”梅芷呼出一口气,“不过我已经打算带着他回到故乡,在那里他也许就能无忧无虑的成长。”   “等雨停下吧,天像漏了个窟窿,总下个没完了。”智者说,“我知道一条路能更好的通向城外。”   梅芷感激的点头。   然而那场暴雨始终在下,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像是为了洗刷约撒尔这座城市的恶。   智者白天在河里捞尸体和垃圾,梅芷就在屋子里用他捡来的东西给孩子织衣服。不过令梅芷不明白的是,智者明明有非常卓越的才能,却宁愿住在矮小破旧的屋子里和尸体打交道,而智者始终没有讲述过自己。   直到第三天晚上,雨水涨满了里恩河,智者带来不幸的消息,有人在下城区秘密寻找一个黑发黑瞳的女人。   梅芷明白,她不能再等雨停了,必须尽早离开。   智者问她:“真的对约撒尔再没有一丝留恋了吗?”   她坚定地说:“本来我来到这片土地上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是时候修正了。”   那个深夜,她披上雨衣,怀里被布缠绕着的孩子沉沉睡去,智者带着她绕过城墙,进入一片茂密的丛林。   “穿过这片丛林,一直往西边走,那里人烟稀少有安全的路通往其他地方。”智者说。   “谢谢您,愿伟大的巫族之灵保佑您。”梅芷将手放在额头上为智者祈福。   “我知道你是不属于南陆的人。”智者眼睛深沉,“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我涉足过的有限,但我依然希望你能够回到你的故乡。”   “我会的,在您身边是我难得安宁的时日,再见。”梅芷顶着雨踏上未知的路程。   ***   “她在那里,快抓住她,不能再让她跑了!”   追兵在后面大喊,梅芷憋着胸腔里的气拼命往前跑。她有些迷失方向,于是越走越慢,但大致方向应该是对的,因为周围渐渐多了不属于约撒尔的植物。   但是最终还是不幸的被追查的人发现了。   她只能拼命逃跑,雨虽然停了,可她的身体已经失温,麻木的双腿像僵硬的机械一般摆动。   不过好在在这片丛林中她身体娇小,能躲藏的地方很多。   怀中孩子的脸颊凹陷下去,他似乎也知道母亲在带着他逃亡,一路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默默趴在母亲颠簸的怀抱里。   梅芷亲吻他的脸,给他喂食所剩不多的乳汁。   “相信妈妈,一定能带你走出去。等我们回到故乡,大家都会喜欢我们,没有人厌弃我们,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有妈妈太任性走错了路。”   她此时已经苍白得不成人样,完全凭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一旦支撑着她的信念倒塌,她就会跌倒在地再也无法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奔逃,梅芷都在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值得他们这么坚持不懈,就让她安静的离开不好吗?她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只是想带着孩子活着,然后回家,再也不出去。   不止是一支队伍在找她,梅芷敏锐的察觉到。   有一伙队伍在追她时亲眼看到她掉进断崖后就不再执着了,她当时趴在岩壁缝隙里听到:   “就和大人说她已经被我们杀*死了呗,反正这么高的地方她摔下去一定活不了。这几天可累死兄弟们了,大人却一点赏金也不给。”   其他人附和着走开,直到许久确认安全后,梅芷才出来,她呼出一口气。   但是后来又有一支队伍,明显更加执着,纪律严明,搜索也更加仔细。   她知道是谁派来的了,那个男人的风格一向如此。   而这次她难以逃脱,因为她在的地方空旷,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场所——神国计划将火车建设通往每一处城镇,这里是其中一段铁路,正在铺设轨道。   夜晚的月光下,只有零星的几个车厢摆放在地面上。   她只能躲在车厢里等待,祈祷。可是没有作用,脚步声越来越近,镶铁的靴子踩在铁道的石头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一次,她流出软弱的泪水,如果是最开始的状态最好的时候,她还能跟这些人搏斗一番,甚至又五分把握能赢,但长期被当作血袋的她身体早就落败下去,身边还有个弱小的孩子,她唯一的软肋。   “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吧。至少还是看到了离家乡更近的月亮。”她这样想。   她更想跳起来喊,就说:“你们就杀死我吧,姑奶奶我几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我再也不会眼瞎来到你们这狗屁神国,当什么该死的蔷薇夫人,地下情人!让弗吉尼亚去死吧!”   可她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没有进食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可时间过去许久,那些人始终没有更靠近,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月光下,只有她在喘着粗气。   她探出头去,白色的地面上躺着红色的尸体——   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石头上擦拭手中的刀,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年轻英俊的面孔宛如她见过的以黄金比例雕刻出来的石膏雕像。   “你怀中的孩子要被你压死了。”男人蓝色的眼睛看过来,声音低沉。   梅芷迟钝地低下头看去,她儿子被她压在身体与车厢之间,细小的脖子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   她慌忙撤开身子,只见孩子鼻腔扇动,猛地吸了一口气。   “你杀死了他们?谢谢你的帮助。”梅芷艰难地从车厢中爬出来,披散着黑色长发,像月光下的可怕女鬼。   “……不客气,路过看到太多男人想要对一个女性下手,面对这种行为而不去营救的话实在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男人说了长长一串其实梅芷都没太听清,她头晕眼花,只看到男人腰间挂着的水囊。   “……”那人站起身,走过来将水囊递给她,“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被这么多人追杀。”   “壮汉这种时候就不要再问这些话了,”梅芷大口吞咽水,摆摆手,“你要是有食物的话麻烦也给我一点,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   也许是回到故乡的希望更大了,她难得的回复到了以前的个性,心情也轻盈起来。   对方无言地又从怀里掏出来几张粗糙的饼递过来。梅芷谢谢来不及说出口,手已经将饼塞进嘴里了。   她怀中的孩子因此而跌落下来,被男人手疾眼快一把捞起,看着孩子不停蠕动的干涩嘴巴,他拿起水囊一点点喂进去,那干裂的嘴唇终于恢复水润。   “壮汉你叫什么?”梅芷终于有空问,她看着僵硬抱着孩子的年轻男人有些想笑。   “赛罕。”男人说。   “哦。”   “你要到哪里去?”赛罕将孩子塞回到他母亲怀里,孩子的手掌抱着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抓握了几下。   “……”梅芷沉默了会,最后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目的地告诉这个看起来不是太好脾气的善良男人,“东陆。”   “那还很远。”赛罕说,“可惜我要到约撒尔去,不然还能和你们同行。”   他再看一眼那孩子,对方也在看他,黑色的眼睛不停眨动,嘴角冒出一串泡泡。   “是的,但我能走到,无论多远。”梅芷握了握拳头,接着她感慨说,“约撒尔可真不是个好地方,你去那做什么?”   “的确。”赛罕认同的点头,“但我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关于我的母亲的一些事。”   梅芷也点头,那的确是挺重要的。   “时候不早了,不然你在这里睡一会?我帮你看着,等到天亮起来再赶路。”赛罕看出来这个女人已经太久没有休息了,整个人非常的疲惫。   “谢谢……”也许是难得松懈下来,梅芷不一会就窝在地上睡过去了。   对于赛罕这个救了他们的男人,她十分放心,因为大不了就死嘛,能多活一会还能睡一觉已经很赚了……   她怀里的孩子却已经会爬了,从无所觉的母亲怀里爬出来往其他地方探索。   为了不让孩子母亲在醒来后因为孩子丢失而嚎啕大哭,好心的赛罕决定帮她看管一会孩子。   于是他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姿势奇怪地模仿孩子母亲抱在怀里的姿态。头发都没长出来的孩子看到这么大的人也不害怕,瘦小的脸蛋蹭赛罕的手掌。   小小的一团,柔软而脆弱,赛罕这样想。   月亮一点点向西边移动,孩子始终没有要入睡的迹象,兴致勃勃的在赛罕肩头上东张西望,半个巴掌大的小脸上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赛罕好心情的将他高举过头顶,这小家伙可比他族群里的那些狼崽子们有意思多了!又漂亮又不哭闹,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男孩。   是的,赛罕已经偷偷看了他的性别,不然也不敢抱着别人的女儿各种蹂躏。   在梅芷快要醒来时,赛罕响亮的亲了一口小孩光溜溜的头顶。   郑重的对他告别:“再见小家伙,希望以后能见到活蹦乱跳的你。”   小孩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赛罕蓝色的眼睛弯了弯。   “实在太谢谢你了。”梅芷抱着儿子弯腰鞠躬,“我可以把所有的财产都……”   她摸索的手落空,尴尬地笑了笑,她忘记所有钱币都在奔跑途中丢失了。   赛罕没有在意,反而将里面水所剩无几的水囊送给她,还有他仅剩的干粮。   “拿着这个,可以储水。往西边走的时候尽量沿着山的边缘,山上野兽多,而平原上有异族人。”   “谢谢……”梅芷这些天说了数不清的谢谢,她想她还能活着就是因为这些好心的人。   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走路也飞快,不一会就淡出了视线,梅芷将孩子包紧,再次踏上路程。   ***   “我听利亚修女说她是在小镇里捡到我的,这是不是说明她也许真的回到了家乡,只是带上我她没办法保证我的安全……”   昏暗的屋子里,祝尧祈求似的看向智者,询问那微渺的可能。   智者看着他湿润的眼睛说:“也许吧……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不是吗?你母亲是个坚韧勇敢的女性。”   祝尧蜷缩起双腿,将头靠在上面:“我从没有想到,她只是想让我们活着就用尽最大的努力。”   “我也从没有想到,我的父亲居然是教皇。”他冷静下来,看着手中的那枚蔷薇蛇金币,那半截蛇身像缠绕在他的脖子上,窒息感随之而来。   “……”智者看着周身气息剧烈变化的少年,捧着书默默往旁边坐去。   祝尧看向他手中的书,或者说自传更合适,他问:“您知道更多的事情吗?”   智者摇头:“那其实只是我漫长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更深的细节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是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挖掘的啊。”他说。   “我会的……”祝尧站起身,向智者深深鞠了一躬,“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您都拯救了我,您也许并不缺少金钱,我能报答您的只有我自己,如果您有任何我能帮助的事情,请尽管开口。”   “我想会有那么一天的。”智者颇具深意的说。   他合拢书,那个巨大的用笔勾勒的亚马蒂斯家族徽章消失不见。   “现在你该回去了,难道还想赖在我这里多吃几顿饭吗?”智者手指推动那副被刮花的金边眼镜,毫不客气的赶人。   祝尧揉了揉有些痛的头部,鼻子还隐隐带着酸胀,他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从这个捞尸人的小屋里离开。   临走时,智者扔给他两本书,骂骂咧咧地说:“不要再看我的那些黑历史了,关于神的狗屁不通的话语,又贵又没有前途。男人应该看这种书,创造与技术才是应该追逐的东西。”   祝尧低头,那是两本看起来有些古朴的书,外封似乎被老鼠啃食过,坑坑洼洼,纸页也软塌塌的,他想也许是这里靠近里恩河太过于潮湿。   同样没有名字,但从内容来看,一本似乎是关于炼金术,另一本是密密麻麻的机械原理。   “……谢谢您。”祝尧扬声说。   智者挥舞着手示意他快点离开。    第40章 生日宴大公子菲尔德登场   里恩监狱在炮火中倒塌了一半,死了不少囚犯,教廷给出的解释是异教徒潜入监狱,煽动囚犯越狱,并在圣临节时攻击圣座及游行队伍,至于教皇遇刺这件事没有丝毫风声。   祝尧从智者的小木屋里出来后站在墙角听到街头巷尾的人在谈论这件事。   他那天的薪酬其实还没有结算,不知道狱长是否健在,如果他死在监狱里,那么那份薪酬又要打水漂,整整三十个银币呢,祝尧叹息。   有一队士兵从下城区的街道走过,背着长铳,领头的长官从他胸前露出的白色内衬上的红十字可以判断出是一个骑士。   是奥古斯特的人……   “听说教廷在到处抓异教徒呢,真是奇怪,约撒尔这些年哪还有几个异教徒啊,不是早就被他们抓光了吗?”一位妇女胳膊上挎着菜篮子从祝尧身边路过,新鲜的菜叶蹭了祝尧一身水。   她看了看站在墙角的祝尧,嘴里嘀咕着“奇怪的小伙子”,接着就走开了。   跟她同行的似乎是她的丈夫,不在意地说:“管他们呢,就是把约撒尔翻个底朝天也没关系,而且是不是异教徒也说不定呢,我听在市政厅任职的兄弟们讲话可没提到异教徒的事。”   “哎别管了,快点回家,孩子要在家里饿死了!”妇人脚步匆匆。   祝尧看着身上白色衣袍被浸润出的水痕,用手抹了抹,但是干燥的手掌在好料子上滑动时却不小心勾出了丝线……   他放下手,不自主的扣了扣手上干裂的茧子。   他们是要抓西蒙斯和老板娘吧,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又到底做了什么才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祝尧捂着脑袋面色苍白的回到帕帕熊旅馆。   看到空荡的柜台,果然不出他所料,老板娘没在。到了楼上,亚娜消失不见,他猜测可能是去了西蒙斯的住所,就是不知道亚娜是否了解她哥哥到底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但令他奇怪的是,一向不热爱出门的琼斯居然也没在,他敲了好一会的门都无人应答。   无法,他只能抱着书回到房间,将金币放进盛放着母亲留给他的玉佩的匣子。他不能再把这个东西放在身上了,太危险。   ***   神学院中,只是一日不见的诺尔此时红光满面,心情愉悦到老对头米尔顿咒骂他的脚伸得太长也没在意。   不过当祝尧脑袋顶着绷带走进来的时候,诺尔怪叫了一声。   他飞快窜到祝尧身边,捧着他的脑袋心疼的大叫:“我亲爱的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你这完美的脑袋受伤了!你的脸是如此苍白,哦!”   他捧着心,面目扭曲,好像受伤的是他一样。   祝尧推开他凑近的大脸,无奈地说:“诺尔,我只是伤到了脑袋不是变成了傻子,你放心吧,作业已经完成了,不会妨碍到你抄的。不要再这么浮夸的对着我表演,我的眼前快出现你的残影了!”   诺尔挠着脑袋嘿嘿笑着往后退了几步,从他兄弟手中接过炼金术作业,伏在桌子上迅速抄写。   他抱怨道:“这些复杂的方程,配比,拗口的材料,到底谁能记得住啊!怪不得世上的炼金术师那么少,仅仅是这些复杂的东西就已经淘汰掉一大批人了好吗!”   米尔顿听到后又嘴贱嘲讽说:“也就是你这种榆木脑袋才会记不住哪怕只是一条最简单的炼化污水,你总是能把本该变成清水的污水经过配方变成毒液!”   诺尔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怎么不能算一种天赋呢?能净化污水的那么多,但是能用有限的材料制作出毒液的也算是天才对不对?”他看向发呆的祝尧想寻求他的认可。   见兄弟愣神,诺尔繁忙中抽出一只手戳戳他:“你怎么啦?这么心不在焉。”   祝尧回过神来摇头表示没事:“你说的对,也许你的才能并不在这上面,比如你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牧师或神父。”   “可是合格的神父怎么能连学校的测验都不合格呢……”诺尔小声抱怨,他也对自己的成绩很苦恼,可他的确没有办法像他的兄弟一样优秀啊,因为祝尧的每门课程都是优!   不一会,抄完作业的诺尔又活蹦乱跳起来,他神秘地对祝尧说:   “你知道监狱被炸毁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祝尧缓慢摇摇头,他虽然是当事人之一,但的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诺尔说:“我父亲说是因为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刺客诱惑教皇并且差点杀死他,后来女刺客躲进了监狱,教皇因为受骗而恼羞成怒炮轰监狱,导致他当时差点被教廷的炮弹杀死。”   祝尧眨眨眼,亚当斯伯爵似乎从头到尾就没有醒过呢……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不靠谱。   教室中有唱诗声音响起,祝尧好奇地望过去。   “你那天晚上是提前回去了吗?还好没在监狱里,不然可就太危险了——”诺尔顺着祝尧的视线看过去,靓丽的男生女生们穿着洁白的教会服饰,脸上描绘着彩色图案,唱着诗歌的嗓子如百灵鸟一般。   他撇撇嘴,少爷小姐们自发组织圣临节当天向教皇献上祝福,而带头人就是温莎尔。   “温莎尔期盼着圣临节出大风头呢,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教皇的孩子一样。”诺尔说,他指了指路德维希旁边空荡荡的桌椅,“一大早就穿着特别华丽的礼服到礼堂排练,想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圣临节上。”   “据说是因为赫德森校长会选出一个学生在节日上为教皇献上颂词,这可是一项特殊荣誉。我们的温莎尔小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角色已经落进他们姐弟二人手中了。”   “这是应该的,”祝尧说,“不会有比他们更好的人选了。”   “未必,我看赫德森校长对路德维希非常关注,他也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啊!”诺尔拍着手掌嘿嘿笑起来。   “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大的不满?”祝尧好奇的问。   诺尔正色:“当然是因为我们全家都是国王派的,身为伯爵的儿子怎么能对教皇的孩子卑躬屈膝呢!”   “可是我看你对路德维希也没有多敬重。”   “路德维希虽然是正统的继承人,但是他可是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继母呢,新王后对那个位子说不定也有想法呢。”诺尔对这类宫廷秘辛掌握的信息之丰富令祝尧咂舌,他这会觉得诺尔的天赋也许并不在学习和当牧师上,他应该去做信息传递员,因为他总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说菲尔德和温莎尔多德不是同一个母亲,国王最喜欢的其实是二女儿,红衣主教道格拉斯有非常严重的道德问题……   拜他所赐,祝尧对约撒尔的了解堪比一个在约撒尔生活了十年的本地人。   “别操心啦!”祝尧拍拍滔滔不绝的诺尔,“总之绝对不会是我们这种十分边缘的小人物。”   “……说的也是。”诺尔悻悻地止住嘴。   ***   比圣临节更先到来的是温莎尔的生日宴会,几乎是大半个政治圈的大人物都到来了。   公爵伯爵侯爵应邀而来,如子爵男爵这类的甚至没有出席的资格,更令人惊讶的是,除了约撒尔有名的神使之外,就连枢机团的部分主教们也出席了这场宴会。   红衣大主教们所到之处,人们蜂拥而上,赞美的声音不绝于耳。   拜神学院同学这一身份所赐,祝尧也顺利的混进了宴会,不过祝尧猜测,温莎尔如果看到他一定会把漂亮的脸蛋拉下来,露出不满的神色,因为他没有能称得上体面的衣服。   “能进来蹭吃蹭喝可真是太好了啦!”诺尔端过来一盘子精致点心,开心的放到俩人中间。   祝尧将千辛万苦从人群中抢过来的香槟酒递给诺尔一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那些贵族们看似体面,实际上拥挤起来一样力气很大,祝尧靠近那座香槟塔时甚至不知道被谁甩了一肘子,肋骨隐隐作痛。   大家好像生怕没有拿到酒就跟别人去寒暄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他们把酒拿在手里又迟迟不喝,似乎就只是为了不让手里空着。   “不愧是教皇家里的酒!喝起来就是比我家里的酒带劲。”诺尔喝了一口,酒就已经见底,“但量也少的惊人。”   “我去拿酒的时候,听别人说这酒是用坎特雷镇最名贵的几种葡萄酒发酵而成,这样的一瓶酒需要经历四到五年的时间才能酿成。”祝尧浅浅品了一口。   “这样的酒配上小牛腿肉那才更叫享受!”诺尔感慨。   但似乎是为了迎合女孩的口味,宴会中使用了大量的甜点和精致的摆盘,厨师们怎么也料不到会有人真心实意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饱餐而来。   “我在角落里发现一盘肥鹅肝,那个也不错。”祝尧将嘴里的小蛋糕塞进去,悄声对诺尔说。   “装模作样的老爷们都是吃饱了才来的,小姐们也不喜欢这种油腻的东西!”诺尔双眼放光,“快去把它端过来,如果没有我们宠幸它,最后它的结局只有亚马蒂斯家后厨的垃圾桶。”   祝尧点点头,他像只塞满粮食的仓鼠,贴着墙角就奔那盘鹅肝而去。   楼下人声鼎沸,乐队沉醉地演绎着优雅的舞曲。   菲尔德揉着额头从楼上房间走出来看到楼下的场景时才恍然想起今天似乎是他妹妹的生日。   不过哈里斯夫人并没有通知这个大公子宴会什么时候开始,仆人们为了宴会忙的团团转,自然也忘记了还没吃午餐的菲尔德。   他并非刻意在今天回到家给哈里斯夫人添堵,实在是军校放假就不再允许学生留校,而曾祖父克里曼斯一个月中总有那么几天不想见到任何人,无奈他只能回到这个“家”。   军校的训练太累,他回来便在房间里睡着了,直到傍晚才醒。   多德“蹭蹭蹭”地从他身边路过,好像没看见他一样,没给丝毫眼神,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衬衫,外面搭配白色西装,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身上的香水味重的让人情不自禁打喷嚏。   菲尔德皱眉,多德越来越不像个男孩,眉眼间的阳刚之气被脂粉遮掩。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有些皱起的军校服,犹豫要不要换下来,但是空荡荡的肚子提醒他再不吃点东西,怕是要晕倒。   于是他决定默默下楼吃点东西就上来,反正哈里斯夫人又不会请他到台上发表关于女孩成长之类的演讲。    第41章 宴会他好像一个闯进上流社会的贫穷小……   “今年农民的收成不太好啊,南边干旱,地里的麦子结了空穗。”   “那是国王应该苦恼的事情,你们教廷每年信徒不都是会献上大量的金银吗?他们想要购买死后进入天堂的入场券就会源源不断的将金钱送进教会的口袋。”   “说得好像教廷只会收钱一样,神国的建设教廷可是出了大力气的,三分之一作为建设资金,三分之一用来教廷运作,另外三分之一嘛……”   说话的那人敲了敲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低声说:“可都进了亚马蒂斯家的口袋了。”   巨大的挑空礼堂穹顶上,金色光芒闪耀,水晶灯悬挂着,散发出的光芒折射在用金箔贴成的雕花顶板,迷幻的金色让这间礼堂给人一种用金子堆砌而成的幻象。   然而事实也所差无几,这座古堡的造价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疯狂的敛财家。”有人锐评。   穿着红衣带着红帽的主教辗转去往下一个谈话地,留在原地的人们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这个大人说金银都进了教宗口袋,可是他当上主教之后,为了敛财可是打着神的旗帜举办了不少私人募捐会。”   “嗤,一丘之貉。”   众人哄声笑起来,但没有一个人敢因此将话题延伸出去。   “教皇今晚会回来庆祝他女儿的生日吗?”   “你没注意看吗?那张邀请函上可是写着他的名字,如果不是以他的名义邀请,又怎么会来这么多大人物呢?听说就连大名鼎鼎的卡洛斯主教也来了。”   “嚯,那这可真是一场不错的宴会。”这句话听起来讽刺极了。   笼罩在祝尧头顶的红色披肩终于离开,祝尧松了一口气,他站直身子,失去了核心人物,那群在这里谈话的老爷们也都纷纷离开。   眼下只有白色餐桌布上的一应糕点和一盘沾满红色果酱的肥美鹅肝,上面用精致的小花点缀。   也许是为了摆盘好看,鹅肝的数量并不多,祝尧伸出手,准备一整盘端走。   此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面还有刚愈合的伤痕,几乎是同时伸向那盘令人垂涎欲滴的鹅肝。   祝尧愣住,抬起头,一个男人进入视线,凌乱的金色短发下是一张坚硬俊逸的脸庞,只是那张好看的脸上面无表情,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厌世,还莫名有些凶。   男人没有抬头,拿着一个夹子颇为嫌弃的夹起一块鹅肝放进端着的盘子中。   接着他伸手把盘子往祝尧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可以取用。   祝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将盘子端走了,可能是看出祝尧的迟疑,对方有些冷淡地开口:“请用吧,餐点本来就是为了给予需要它的人而存在的,在场除了我们哪里还会有人在意一盘小小的鹅肝呢?”   他没说错,环顾四周,谈笑风生的人们饱腹感的来源不是食物,而是觥筹交错间的虚荣。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腰带紧得装不下厨师们精心制作的餐食。   菲尔德将鹅肝上粘腻的果酱用餐刀刮去,虽然品质不够顶级,但这已经是大厅中难得能吃的东西了,那些美丽的小蛋糕们除了好看外没有任何食用价值,甚至会给他的体脂造成负担。   但是他看得出来,餐桌另一边的人似乎也很需要这盘鹅肝,因为对方伸出了两只手……所以他只夹了一块。   一束视线从鹅肝上转移到他的餐盘之上停留了好一会,可等到菲尔德抬头后,餐桌对面的人却已经消失了。   他的盘子里只有一块鹅肝和几片火腿,这是后厨里留下为数不多的食物之一。   “菲尔德殿下怎么没有穿上华丽的衣服挽着妹妹的胳膊一同出现在最前方呢?”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   菲尔德转过身,穿着白色礼服的路德维希端着一杯酒淡淡笑着看向他。   他看向最前方,人群视线的聚焦点,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温莎尔画着得体的妆容,穿一袭红色的镶钻长裙搭着多德的胳膊出场,哈里斯夫人佩戴着名贵首饰骄傲的跟在女儿身后,像炫耀自己养出了一朵已经成熟美丽的花朵。   那其实是有些滑稽的场面,大大的裙摆让温莎尔一米之内无人能够靠近,她只能伸着长长的手臂用指尖触碰多德,防止她因为踩到裙角不慎摔倒在地。   菲尔德隐约记得这条裙子,是一次不太愉快的家庭聚会中温莎尔向父亲索要。但父亲始终没有同意,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造价高昂,裙子上镶嵌的钻石都是真钻,腰带上的蓝色宝石更是从西陆稀有矿产中发现的,还有那条裙子的审美其实并不太适合长相比较温婉的温莎尔。   而且设计师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让它显得价值不菲,并没有考虑到那红色的裙摆和蓝色宝石多么格格不入。   看来最终她还是如愿的穿上了这件裙子,菲尔德发现弗吉尼亚对女儿的耐心与宽容还是十分足够的。   “王子殿下不是更加明白这种感受吗?同父异母的兄妹怎么能有多么真心实意的感情呢。”菲尔德冷淡地说。   他举起酒杯向路德维希遥遥一敬。   路德维希没有反驳,浅笑着走过来,跟他并肩站在角落看着灯光聚集处大放光彩的姐弟二人。   “倒是王子殿下怎么偷偷躲到这里来了?温莎尔可是十分期待您的祝福与贺礼呢。”菲尔德将鹅肝塞进嘴里,咀嚼后,非常坏心情的想,这里的厨师真是该重新换一批了,居然做的比军校里的饭菜还要难吃。   “我送了一顶帽子,但我想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把它带出去的机会。”路德维希说。   “为什么?”   “因为那顶帽子是用彩羽鸡的尾羽装饰的,但我刚刚得知,您的妹妹最讨厌那种鸡。”   菲尔德短促的笑了声:“听说她小时候被彩羽鸡啄烂了耳朵,至今那个耳朵还有伤痕,只能用耳环遮盖。”   悠扬的音乐再次响起,灯光暗下来,舞会开始了。   许久,菲尔德转动酒杯,问:“我以为你会去军校,没想到去了神学院。”   路德维希低头,无奈地笑笑:“我父亲认为神学与哲学能够更好统治国家,人们已经不需要一个只会挥舞刀剑的国王了,他们更看重他的其他品质。”   “比如如何艺术的在战场上用言语劝敌人投降,或者在政治场上用充满神性光辉的吟唱祈祷着净化政敌肮脏的内心?”菲尔德嗤笑。   “……你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了吗?”   “你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我。”菲尔德说,“不要跟温莎尔和多德学,他们总以为我随时随地就要对他们不利,尤其是哈里斯夫人看我简直像看待仇人了。”   路德维希看着菲尔德不笑时就异常冰冷的脸庞,低声笑起来:“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暴君。不敢想象教宗那种儒雅的人会有一个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的儿子。”   “越是儒雅的人咬人越疼,他们就像沼泽地里的蛇,冷不丁给你一口,你就永远走不出那片沼泽了。”   “你这会倒更像是读哲学的人,说的话都带点诗意。”路德维希深深地看着菲尔德。   “今晚教皇会来临吗?”他问。   “当然,谁会错过自己女儿的成人礼呢?”菲尔德耸肩,吃干净盘子里面最后一片火腿。   ***   “兄弟,你怎么才回来?”   昏暗暧昧的氛围下,诺尔蹲在桌子下面看着姗姗来迟的祝尧小声抱怨。   “我看到有一位客人端了一盘火腿,想着用火腿来搭配香槟也是非常有品味的事情,但是我走遍了所有餐桌都没看到火腿。”   祝尧也蹲下来,将鹅肝递给诺尔,诺尔手中的糕点已经被他吃光了,甚至打了个响亮的嗝,但这个年龄的男孩吃再多也还是会觉得饿。   “虽然算不上顶级,但是要比一般的鹅肝好吃太多了,估计厨师也想不到真的会有人吃它,教皇家的厨子肯定贪了不少钱。”诺尔点评说。   祝尧也吃了一口,没觉得它跟普通的鹅肝有什么区别,其实在小镇里,鹅肝反而是人们很少吃的东西,他们通常用冰包裹卖到城里面。   “你为什么蹲在这里?”祝尧透过桌布看到人们舞动的双腿,各式各样的鞋子绕来绕去令他眼花缭乱。   诺尔迅速把鹅肝吃掉,又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擦了擦嘴:“为了防止美丽的小姐看到我进食的粗鲁样子。”   祝尧不解的看着站起来像个英勇武士的诺尔,他将领结摆正,因为钻桌子而混乱的头发也重新梳整齐。   “现在我要上战场了,祝福我吧祝尧!如果今天成功的话,一年后你会看到我的孩子满大街跑。”诺尔自信地笑,挺起胸膛向舞池走去。   他去往的方向有一位落单的小姐,正扇动轻盈的羽毛扇等待英俊的男士邀请她共跳一支舞。   诺尔雄赳赳气昂昂,他挥别还在不停吃东西的祝尧,无视对方向他疯狂摆动的手,向着美丽的小姐进发。   祝尧放下手,终于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他其实只是想告诉诺尔,他的屁股上不知道沾了谁碰掉在地上的奶油蛋糕,黑色布料上一块白色痕迹真的很明显并滑稽。   但此时,诺尔已经和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搭上话了,如果忽略诺尔有时不靠谱的性格,伯爵之子这个名头其实还是很有看头的。   他掏出一条手巾将嘴巴擦干净,举着香槟酒沉默地靠在桌边看向舞池最中央,红色的裙角飞扬,温莎尔那张开心笑着的脸庞上是自信与发自内心的骄傲。   祝尧随着乐队的音调哼起歌谣,那是一个有些古老的故事,年迈的父亲将年轻貌美的女儿送上出岛的渔船,女儿临行时说父亲是个懦弱的男人,不顾自己女儿受到的屈辱卑微的讨好那些伤害女儿的人。父亲流着泪没说话。但是最后女儿坐在渔船上回头看的时候,小岛被火光笼罩,她突然想起码头边砸烂的船只……   不知道为什么乐队们会演奏起这样悲伤的音乐,这显然不太适合在欢快的生日宴会上出现,并且过生日的寿星还是个被父亲捧在手掌心的女孩。   那不太符合美学的无规则蓝宝石在灯光下折射着光芒,刺进祝尧的眼里。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总觉得自己和多德姐弟有些相像,因为他们拥有同一个父亲,都流淌着亚马蒂斯的血脉。   只是不同的是,他们在显赫的家族里充满期待的目光中降生,而他,被一个不那么尊贵受尽屈辱的女人用尽全力才保护下来。   祝尧恍惚,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儿指的是他的母亲?但是弗吉尼亚永远不可能是那个父亲。   祝尧的眼睛被闪烁的光芒刺的落下泪来,打在他不体面的靴子上,上面还有长久磨损的痕迹。   在这场宴会中,大家穿着体面的皮鞋,得体的礼服,就连刚刚见到的那个端着火腿的金发男人,虽然衣服皱巴,但胸口上却别着金子打造的徽章,鞋子上的扣子也是银子制成的。   他好像一个闯进上流社会的贫穷小子,即使是每天和他嘻嘻哈哈的诺尔在必要时候都能挺起他作为伯爵之子的骄傲胸膛,他和他的母亲却在约撒尔狼狈逃脱。   母亲那个时候是不是也会像他这般自卑,没有具体的身份和地位只能看着贵族们露出附和的微笑,还要被人利用与嫉恨。   胃里的食物在此刻翻腾灼烧起来,他闻着满场蛋糕香气和各式各样的香料味拼命压抑想要呕吐的喉咙。   宴会厅侧面的门无声打开,舞动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在昏暗的环境中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站在门边的侍人向来人深深鞠躬,那人随意的摆了摆手,听到厅内的音乐站在原地静静听了许久,接着就迈着步子走向深处。   他熟练的躲避晃动的人群,对这座宴会厅里的每一处设施都十分了解,甚至还帮忙扶起餐桌上倒塌的烛台。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只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长袍,但是举手投足间有着上位者的姿态,那种宽容一切,必要时候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傲然。   他不紧不慢的走向前面,却绕过了被灯光聚焦的高台,径直走向乐队。   一声尖利的琴声划过,满场音乐声戛然而止,过了片刻,又重新响起一首较为欢快的乐曲。   众人的舞步被打乱,纷纷不满地向乐队看过去。    第42章 神之国度真正的流奶与蜜之地   在众人的注视中,站在乐队前面的弗吉尼亚举起手中的香槟微笑致意。   “先生们女士们,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怎么能不放一些欢快的音乐呢?这么沉闷的音乐太过无趣了不是吗。”   教皇弗吉尼亚!他居然悄悄来到了现场,甚至连一个侍从也没带,就这么低调的降临在女儿的成年礼上。   众人愣愣的看着他走向同样愣住的温莎尔身边。   温莎尔放下搭在舞伴肩上的手,将手递到父亲的掌心中,她低声说:“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在此之前,弗吉尼亚曾派人过来告诉他们政务繁忙,不必刻意等待他。他们几乎以为这是弗吉尼亚的托词了,因为从很久以前他就很少出现在宴会中了。   弗吉尼亚温柔地握住温莎尔的手,同样低声说:“我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失去脸面呢?”   “那首乐曲不是父亲非常喜欢的吗?我就自作主张让乐队演奏了。”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父亲的脸。   “是的,但是它不适合今天的场合。”弗吉尼亚将一顶王冠戴在女儿的头上,数颗顶级钻石上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和温莎尔的裙子相称。   哈里斯夫人踌躇着也想上前,但是弗吉尼亚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她过,于是她黯然地将多德推了上去。   弗吉尼亚揽住儿女的肩背,把他们推向身前,宾客们举起双手鼓掌,气氛热烈。   那真是非常美好的一幕,有权势的父亲和备受宠爱的孩子,观众们发自内心的为这样的家庭奉上祝福。   “是不是十分羡慕这样的生活?”   祝尧终于压下那股强烈的恶心之后就站在人群之后默默看着教皇和他的孩子们开心的笑脸,温莎尔头上的那顶王冠成了全场最完美的礼物,谁也不能否认教皇对孩子的爱。   他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对方嘴上还叼着雪茄,只是没有点燃,歪着身子看向最前方。   “赫德森校长您应该是亚马蒂斯的座上宾才对,怎么跟我们一样挤在这样小小的角落呢?”   在这场宴会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聚在前方围坐一团,只有不受待见或者没有权势的小人物们才分散在宴会厅的各个地方,随时准备离席。   赫德森摇摇头:“人太多太吵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值得羡慕的吗?”祝尧双手交叠在胸前真心实意地问,“无尽的争议,甚至就连教皇没从正门进来都引发了热议,猜测教皇是否如传言中一般不待见家人。”   赫德森看向交头接耳的人群嗤笑一声,他扬起下巴:“那又怎样呢?上位者的高度永远饱含非议,那是因为他们艳羡嫉妒却成为不了他们,于是只能用尖锐的语言试图攻击他们,以挽回自己的颜面。”   “谁不喜欢手握权势的感觉,”赫德森挥手,示意祝尧看向周围,“那顶水晶灯,你辛苦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上面的一颗水晶。”   他又踢了踢脚边的高凳:“就连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凳子,上面的绒布也是织女们一针一线耗费半个月才织出来的,它的木头是被火车从遥远的高山森林中选择树龄最长的高大橡木砍伐运送而来的。”   赫德森靠近祝尧,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还有你注视的温莎尔头上那顶王冠,据说为了那颗红宝石,死了无数个矿工呢,说不定那抹红就是用鲜血染成的,它多珍贵啊……”   祝尧看向赫德森微笑的脸,平静地说:“校长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让我去把那顶王冠抢过来戴在自己的头上吗?还是想告诉我,不要再努力了,反正你也买不起一颗水晶挂饰,甚至这场宴会也将是我这辈子见识过的最高级的宴会。”   赫德森失笑,他摇摇头:“当然不。”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内心想要的,想拥有的,只要你勾勾手指就会跳到你的口袋里。”   赫德森注意到祝尧狐疑的目光,知道这个少年此时对他的动机感到不解,他揽住他的肩膀摇晃说:“不要这么看着我啦~我只是希望神学院能再出现一个卡洛斯那样的人物,作为一个校长那怎么能是不令人激动的事情呢。你知道卡洛斯曾经的老师被称为神国百年来最伟大的教育家吗?只是因为他教授出一个政治奇才。”   “我希望你能成为第二个卡洛斯,”赫德森指向不远处说,但旋即他又否认,“不,我更希望你能成为第一个祝尧,令所有人都无法不能复刻你的成功。”   祝尧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卡洛斯没有穿枢机主教那标志性的红袍,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吸引无数人上前和他攀谈。   忽然之间,灯光彻底熄灭,黑暗笼罩人群,人们惊呼起来。   祝尧感受到身边人的抽离,等到一束强光打在最前方时,弗吉尼亚的声音响起。   “我亲爱的赫德森在哪里?”   这时候赫德森忽然从宴会厅的另一边出现,高举起手,吸引了众人视线,往前方走去。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在一起后,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温莎尔已经自觉的离去,这场以生日为开始的宴会似乎到了尾声,接下来整个宴会由教皇接管。   在弗吉尼亚身后,一直合拢的红色幕布忽然缓缓向两侧打开,在灯光照射下,一个透明的水晶匣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赫德森将匣子高高举起,众人看见其中放置着一块金子。   站在最前方的人从最开始的期待到看到那东西之后收回目光,低笑着说:“还以为教宗是有什么宝贝要给我们看呢,只是一块金子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教廷已经落败到对金子都这么痴迷的程度了?”   “说不定是那块金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呢?比如编造出神秘的神话故事,然后骗一些傻子花大价钱把它买下来。”   “教会的惯用伎俩不是吗?”“哈哈哈。”   任由下面窃窃私语,弗吉尼亚始终微笑的看向台下的人群,直到众人被教皇始终平静的表情所吸引,才重新寂静下来,等待教皇发表什么特别的演讲。   “先生们,神国历经数百年走到今日靠的正是各位努力的成果,从百年前我们的前辈用脚步丈量大陆,到火车遍布南陆,高速发展的同时我们需要的也就更多。”   “现有的资源早就不足以支撑我们的需求,所以我们向其他地方扩张,西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资源丰富且地广人稀,而我们一座城市容纳的人口等于他们一整个族群,这种资源的分配不均导致战争爆发,一切的原因也只是为了生存和发展。”   “大家都知道,世界不可能只有我们眼前这么大点地方。关于其他地方的记载少之又少,就好像有谁刻意把他抹去一般。在约撒尔的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么海的那边又有什么?”   众人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教皇居然在这种时候和大家探讨起历史与地理来了。   祝尧想起历史上说的“围绕地中海有四个大陆,在这四片陆地上有不同的种族。神带来了其他种族的消息,于是派神使向其他地方传教。”海的那边自然是另一片大陆。   但后续,结果,一无所知。   他远远看着台上的弗吉尼亚,发现他的眼睛里也有一些茫然。   弗吉尼亚接着说:“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种族,甚至有别于我们已知的达日尔族,精灵等……”   他深邃的眼睛看向赫德森手里的匣子:“有人说那里是真正的天国,每一个去往天堂的灵魂都会留在那里过着无忧无乐的生活。”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不信,”弗吉尼亚微笑,他拿起那个匣子,“大家觉得这块普通的金子值得用这个名贵的水晶匣子装吗?匣子的价值是一千金币,但这里面的东西价值远超于此。”   “它——它会动!”台下有眼尖的人忽然指着匣子叫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弗吉尼亚的掌心贴在水晶匣子之下时,处于他掌心下的金子忽然像个活物一般扭动,接着渐渐化成一摊金黄的液体,平整的铺满匣底。   那种情况似乎是它被教皇的手掌所吸引了,想要去触碰他,但是由于水晶的阻碍使得它只能无奈的摊平在底面不停蠕动。   “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它可以坚硬如铁,也能柔软如水,但遗憾的是,我们无法用手去触碰它。”   弗吉尼亚将一只老鼠迅速放进匣子里,接着盖上盖子。   下一秒,那只仓皇逃窜的老鼠陷进金色液体之中,转眼间就消失不见,那东西吞噬了它!   “它炽热犹如岩浆,活物靠近它就会死亡。但是它同样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弗吉尼亚拿起一个照明装置,放在匣子上方,没有任何连接电源,也没有像汽灯一样用煤油转化为蒸汽,它直接发出耀眼的白光,足以照亮周围十几米的范围。   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令所有人长大了嘴巴。   “它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我们将它称为——秘金!”弗吉尼亚举起那装载着秘金的水晶匣。   “如何能拥有它?我愿意出价一万金币!”有人迫不及待的抛出了价格,眼神狂热。   在此之前大家都以为教皇是个骗子,但在见识了这些堪称神迹的表现之后,没人再敢质疑,他们心思活跃,不停地将目光在秘金和教皇之间移动。   祝尧在人群之后同样惊叹地看着那个所谓的秘金,这个名字他曾在铁匠那里听到过,直到如今亲眼看到,他才明白铁匠那些形容的含义。   没人能面对这神迹一样的东西而不动容,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探身注视着那块小小的秘金。   有人问:“到底怎么样才能得到它?它来自哪里,还有更多的吗?”   弗吉尼亚将秘金递给赫德森示意他收起来,赫德森接手后,那块秘金又变成了金子的形状,看起来无比坚硬。他将它用黑布盖上,送离人的视线。   “道格拉斯主教问的非常好!”弗吉尼亚说。被教皇点名的道格拉斯立刻缩了回去,不甚高兴的收回了手。   “这正是我向大家介绍它的目的,它来自大洋彼岸,被称为神之国度的地方,秘金也被誉为神的血液。在那里像秘金这样的东西到处都是,那才是神所说的真正的流奶与蜜之地。”   “但是我们却很难到达,”弗吉尼亚声音沉下来,眼神扫视每一个人,“召集大家到此就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进入那个神秘国度。”   沸腾的人群冷静下来,他们不是年轻莽撞的青年,愿意为了一句话而出生入死,教皇话语里透露出的意思无非是让他们奉献出某些东西。   有人问:“教宗,请直言吧。”   “我需要大量的青壮年和坚硬的能抵挡风浪的远航船,教廷的资金有限,不足以支撑起那庞大的探索费用。”   人群寂静,他们渴望那些神秘的东西,但同样惧怕失去财富。   直到——   “我愿意付出一半的财产。”一道声音传来,人们看过去,是卡洛斯主教。   这个乡野政治家举起手,对教皇说出的话大力鼓掌,“只是希望到时候大人能够回馈给神国无尽的财富。”   弗吉尼亚笑着说:“当然。”   卡洛斯罕见的和教皇站在同一个战线,以往他总是最先反驳教皇的那个。人群中稀稀拉拉也举起几个手掌,更多人在犹豫彷徨。   祝尧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样一场另类的募捐,跟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人们不同,他清楚看到了弗吉尼亚眼底的算计。   如果真的有这样容易的好事情,这个男人真的会如此大度的将它暴露人前吗?当一个秘密变得不是秘密,觊觎它的人这么多,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远远不止金钱。   他在利用人的贪心和自私来达到自己的目地,他嘴角的笑意在看到这样的反馈时已经悄悄扬起。   因为已经有很多人眼睛放光,私下里摩拳擦掌准备自己进入神的国度了。   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天堂,近在咫尺的秘金和弗吉尼亚描述的大洋彼岸能够真正到达的神之国度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但祝尧同样也被秘金所吸引,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神秘和变幻莫测,还有在智者给他的那本炼金秘术的书上,同样也记载了这么一种神秘的金子……    第43章 圣神降临节就算是泥潭,也是很多人梦……   “嘭——”   水晶花瓶炸裂在地,残花躺在碎裂的水晶碎片上。   弗吉尼亚上前两步将花朵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抬眼看向发怒的人。   那人眉眼耷拉,皮肤如同枯死的树皮,白发垂地,干瘪的胸膛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起起伏伏。   “祖父,不要生气,这样对您的身体不好。”弗吉尼亚笑着说。   “弗吉尼亚!我把你推上教皇不是为了让你跟我作对的!”克里曼斯手中的拐杖被他捏的咯吱作响。   弗吉尼亚佯装不解的问:“我什么时候跟您作对了?我不是一直都很听您的话吗?”   “您让我往东我便往东,您让我往西我便往西,我为您重新寻来精灵延续您的生命,时刻担忧您挂念您,祖父是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那精灵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我的衰老!”克里曼斯苍老的眼睛里全是不满,他压抑着愤怒说:“从你把你父亲残忍杀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我把天国的秘密告诉你,将沉船的位置给了你,你却转手将这些消息公之于众,那是亚马蒂斯家的财富,怎么能流落到外人手里!”   “祖父啊祖父!”弗吉尼亚叹息,“将近百年过去了,你难道要把那些秘密带进坟墓吗?百年前您就在偷偷打捞那些沉船,试图寻找天国的入口,然而百年过去,丝毫进展没有。”   “您告诉我的位置也与沉船发现的位置相差千里,到底是您老糊涂了还是根本不想告诉我?既然这样,比起再来个百年,不如就将这样的财富告诉所有人!大家都去寻找,说不定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对吗?”   克里曼斯眯起眼:“海上很危险,容易迷失方向,你是想让他们去送死,用尸体给你铺出一条路来。”   弗吉尼亚没有反驳,克里曼斯看着这个冷血的怪物,实在不明白他那个懦弱无能的儿子到底是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怪物出来。他开始后悔选择他继承亚马蒂斯的决定,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孙子已经无法再给您找到另一些精灵延续您的生命了,在您进入地下之前,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天国被发现,亲自进去一趟吗?”弗吉尼亚问他。   克里曼斯露出追忆的神情,脸上像被圣光笼罩,竟莫名像年轻许多:“想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求着祂,即使我身体里的器官都在叫嚣着死亡,但我知道,不亲眼看到祂我将死不瞑目。”   “所以……祖父,将您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弗吉尼亚循循善诱,“那些尘封的秘密都该现于这个世间了,您当初跟随传教士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克里曼斯忽然垂下头哼笑:“哼,小弗吉尼亚,都告诉你了,我也就活不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期盼我死去,又害怕我死去。”   “……”   “在圣临节当日,不要再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神会不高兴的。”克里曼斯说。   弗吉尼亚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克里曼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楼梯,在那里有一扇毫不起眼的门,他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里面终年点着烛火。   他从阶梯往下走,长长的甬道后是一片开阔的圆形密室,最中央的黑布之下摆放着他最大的秘密。   黑布掀开,金色的光芒在一瞬间充斥整个密室,接着慢慢暗淡下来,一把通体金黄的剑安静的躺着,克里曼斯甚至不敢用手去触碰。   “圣剑啊……你能否指引我再回到那被福音笼罩的天国?”   ***   “鹿角一对,牛指甲一个,再来点高山上的泉水……”   “哦?没有泉水,那就来点涮杯子的水吧!”   祝尧无奈的将臭气熏天的牛指甲放进炉子里:“你确定这个配方能帮人治疗脱发?”   “当然!”琼斯手里拿着一页纸走来走去,“那可是我们家族不外传的炼金秘方,告诉你小子,你可是走了大运。”   祝尧只能相信他,毕竟他现在只是才入门的炼金术士,那些智者赠送的书籍他甚至还没参悟透。而琼斯号称他是炼金术士家族不世出的天才。   “不过你要这个东西干嘛?”琼斯问。   “我看到有人花重金求生发秘方,就想着尝试一下。”祝尧说。   “重金是多少金币?”“一个金币。”   “嗤!穷鬼。你知道但凡你把这张写了机械制动原理的纸卖出去能得到多少钱吗?”琼斯举起那张纸说。   “一千个金币都会有人疯狂掏钱想要得到它!如果被三号公馆的那群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加价到一万金币。”琼斯见祝尧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正的财富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把握它。”   “那是一位前辈送给我的,不能用金钱衡量。”祝尧说。   “也是,毕竟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好,技术也是物以稀为贵。”琼斯又看了两眼,依依不舍的放下,“我想我应该为我的眼睛看到这些知识向你支付金钱。”   “就当你教我如何制作脱发秘方的报酬吧。”祝尧不太在意的说,其实那张纸只是整本书中很基础的知识,就连炼金术士那本书中也不会记载如何治疗脱发这样的小配方。   至此,祝尧更加相信智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他活了很多年,知道秘金,懂得机械与炼金术。   琼斯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张纸?”   “之前在监狱里一个被实施死刑的老犯人牢房里发现的。”祝尧知道他不能把智者暴露出来,他想智者一直隐藏着身份一定有他的原因。   “哎,”琼斯不无遗憾的说,“那也太可惜了。”   祝尧岔开话题问:“你和老板娘是有什么进展吗?上次看到她,她还特意问起你去哪了?”   在监狱那件事情上,祝尧与瓦勒莉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过,他看得出老板娘是个有不少秘密的人,拥有秘密的人最讨厌别人戳破,于是他识趣的选择遗忘那件事。   “当然,”琼斯眉飞色舞起来,“我可是终于拉上了老板娘的手,说不定她已经开始对我芳心暗许了!”   “祝贺你,如果你能早点正人君子一些,说不定老板娘早就爱上你啦。”祝尧看向琼斯那张长得还不错的脸感慨说。   “哼哼哼。”琼斯哼笑着盖上炉子的盖子。   ***   凌晨的钟声敲响,在这一天,复活节后的第七个星期日,圣神降临节到来。   神国境内在黑夜中亮起了无数火光,这是举国同庆的一天,人们感恩圣神降临,给予信徒们启示,让神国从此团结富饶,不受恶魔惊扰,人们不再挨饿受冻。   约撒尔的太阳还没升起,但人们已经自发聚集开始游行。   无数火把沿着里恩河聚拢向东教区的大教堂,每个人都穿着盛装,孩子们穿着洁白的衣服唱起圣歌,鸽子在天空上方飞翔。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错,是个认亲的好日子。”赫德森看向东边露出朝霞的天空。   安德鲁为他披上洁白的圣袍,在这一天,赫德森作为神学院的校长也要出席这一盛大典礼。   “您已经告诉那个孩子了吗?”他问。   “祝尧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在我将礼赞词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只是惊讶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一切。毕竟他们流着相同的血,他见到弗吉尼亚的时候我就明白他终将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赫德森抬起手将衣服整理好。   “他会感谢您给他的这个机会,因为在这天里,神会见证一切,教皇一定会接受他。”   “只要他不记恨我将他推进火坑就好了。”赫德森叹息,“他原本只是个想当小神使的孩子啊,但是一旦沾染上亚马蒂斯这个姓氏,就只能在泥潭里挣扎了。”   “就算是泥潭,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安德鲁说。   “但我已经在期待……他真正蜕变后的样子了,不要再怯懦,不要再后退,他应该拿起刀剑,去抢夺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祝尧站在人群中,此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柔软的洁白长袍,金色的长发散在脸颊两侧,从背影看简直像个女孩。   已经有许多人佯装走动从前方绕了一圈又叹息着回到队伍中。   在东教堂前方的广场上,神学院和军校的学生们分列两队,神学院的学生们手上捧着圣经,军校腰间挂着佩剑,服装上呈一黑一白对峙。   身边的同伴捅了捅阿亚比斯的胳膊,伸长了脖子小声说:“神学院漂亮的姑娘真的很多啊,你看大家都想靠近她们一亲芳泽呢。”   军校前排的学生不停的转动脑袋,但是在教导主任的逼视下不敢有太大动作。   阿亚比斯不屑,根本没有看过去,他丝毫不认为有什么漂亮的姑娘能吸引他。但站在他前方的菲尔德却始终在看向神学院的学生们。   菲尔德是军校里最有名的学生,不止是因为他是教皇的长子,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本人是个格斗能力非常强的人,在军事上极其有天赋,无论什么武器都能使用出色。但传言人暴虐,性格冷淡,不善言语,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感。   在军校中,能与菲尔德抗衡的只有阿亚比斯,甚至二人性格也有些相似,因此总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就连尊贵的大公子这种见惯了漂亮女人的顶级男人都会对青春的女学生动心呢。”同伴揶揄说道。   阿亚比斯顺着菲尔德的视线看过去,温莎尔和多德穿着繁复的盛典礼装昂这头站在神学院最前方。   他以为菲尔德在看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但仔细观察,却发现他视线的落点并不在他们身上,阿亚比斯向温莎尔姐弟身后看去,却看到了一张让他郁闷的侧脸。   亚娜——这个女孩在拳场浴室阴自己的那下他至今没有忘记,还有那个把她救走就一逃了之的“黑山羊”。   他后来再也没在拳场见过他,并且他在拳场登记的员工信息也全是假的。   他想起亚娜曾在军校待过一段时间,难道菲尔德看上了这个像炮弹一样的女孩?那他的品味也太低廉了,阿亚比斯在心里狠狠嘲笑。   阿亚比斯将视线收回去,抬头看向东教堂的巨大十字。   神学院前方,祝尧按住亚娜挥舞的拳头,低声说:“别乱动,安德鲁先生在看着我们!”   诺尔站在亚娜另一侧按住了她另一只拳头:“大小姐!有什么仇恨典礼结束后再报好吗”   借助祝尧优秀学生的光,诺尔跟亚娜也混上了神学院队列的第一梯队,三人小队靓男俊女站在前方十分打眼。   “我有点忍不住了!”亚娜咬牙切齿地说,她狠狠瞪向站在广场前面的军校教师梯队,满腹便便的胖子时不时用手提着自己的腰带防止他下滑。   “……原来就是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军校的格斗老师的?”祝尧深深的怀疑,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胖子。   “据说他家里向军校捐了一大笔钱,他就不自量力的选择格斗老师,原因就是格斗能够更好的接触到学生的身体。死变态!”   诺尔震惊:“他连男孩子都不放过?!”   祝尧和诺尔同时摩拳擦掌:“你放心,等典礼仪式结束,我们跟你一起揍那不要脸的老家伙一顿!”   “谁逃谁是孙子!”“好。”三人异口同声。   温莎尔轻轻瞥了一眼后面叽叽喳喳的三个人,旋即低下头手指交缠,不停揪动蕾丝手套上的绣花。   多德按住姐姐的手问:“赫德森校长也没有将礼赞词交给姐姐吗?”   温莎尔张了张绯红的唇,反问:“你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没有。”   温莎尔恍惚,她以为是多德得*到了这个机会,虽然难过和愤恨,但是他是她的弟弟,她也应该高兴。可结果却是他们都不是赫德森校长心仪的人选。   “那……难道是路德维希?”   这个猜测有太大的可能,路德维希作为王子殿下也会跟随奥兰治国王出席这一典礼,并不会像他们一样傻傻站在太阳下等待圣座降临。   温莎尔很快振作起来:“是他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们至少比另一些只会傻乐的人好,待会向神献上歌舞的时候千万不要出错就好了。”   她的余光扫过身后的祝尧等人,收拾齐整的祝尧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许多人不惜从广场前面绕过去也要看他一眼,导致温莎尔也要不停的被那些目光骚扰,却没有一束是真心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羡慕他的脸蛋和他的金发,和菲尔德的颜色一样,如果她也能有那么一头美丽的金发,那么父亲或者祖父也许也会更喜欢她。谁让那样璀璨的金发几乎要成为亚马蒂斯的标志了呢。   东教堂的钟声被敲响,声音回荡在整个城市上空,教会的人虔诚的双手合拢放于胸前排队走在最前方,后面跟着唱诗班的孩子在抛洒鲜花。   从塔尖飞出的白鸽盘旋在半空,兴奋的人们抛出彩带,欢呼雀跃。   祝尧扭头向长道看去,八匹马拉着花车出现在路面上,卫兵穿着蓝色的军服,一手竖起金色手柄的利剑在前方开道,阻止人们围拥教皇的圣驾。   弗吉尼亚在花车中现身,向乌泱泱的民众挥手,他面带微笑,穿着白色法袍,头戴主教冠冕,手持金色权杖,具有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威。   在缓慢行驶的花车之后,是身穿红衣的主教们,他们神色肃穆跟随着教皇移动。   神父及修士修女们身穿黑色衣袍也紧随其后。   长长的车道上,教皇向人们泼洒着圣水,每个人都露出幸福的笑容。   直到他被簇拥着登上高台,信徒们抛洒的鲜花简直要把人淹没,祝尧摘掉头上一朵不知道被谁扔的花束。   诺尔惊叹:“可真气派啊!”   是啊,每个人都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他只要挥挥手就引起尖叫,这就是教皇无上的地位。   教皇带领民众进行祈祷,祝尧也低下了头,他在看脚上的鞋子,赫德森将那个向教皇献上礼赞的机会给他的时候还送给他一双鞋。   这是他第一次穿那么柔软的鞋子,里面甚至塞满了短短的法兰绒,像陷进棉花里一样。   他今天的装扮任谁看到也不会认为他需要为了生活同时打几份工,祝尧短促的笑了声。   “祝尧,安德鲁主任在叫你。”亚娜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抬起头,看到安德鲁向他做了个手势,于是他脱离神学院的队伍,从一侧去到安德鲁身边。   安德鲁将一张用金子打造的薄纸递给他,同时在他头上戴上一个花环,又将一顶更大的花环放到他的手上。   “多漂亮的孩子啊!”安德鲁感叹,“一会轮到你上去就只要把纸献上去,再将花环戴在教皇脖子上就好了。”   祝尧迟钝的点头,安德鲁摸摸他的头顶,温声问:“是不是有些紧张?我知道很多孩子都在期待这种时刻,但今天它属于你。”   祝尧又缓缓摇头,其实他并不紧张,甚至心脏的跳动都变得缓慢。   他在想,如果高台上的那个人看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又或者,他能否认出自己,顺带记起来多年前被他抛弃的女人。   还有,他之后的路又是什么样的,是被无情的利刃杀死掩盖教皇那不堪的过往,还是被冠上亚马蒂斯这个罪恶的姓氏开始新的生活?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他的灵魂止不住的战栗。   他转过身,还在演讲的教皇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台下多了个男孩,他在看向下方上场的穿着黄色裙子跳舞的温莎尔,她带领的队伍唱起祈祷祝福的歌谣。   广场上掌声雷动,安德鲁轻轻推了一把祝尧。    第44章 相见天下万国,普世权威,一切荣耀,……   距离东教堂200米的位置,一处早已荒废许久的剧院楼顶,杂草之中露出一张不羁的脸,他口中嚼着草根,为了躲避卫兵的稽查,他在这处楼顶已经待了两天。   待到饥肠辘辘,脑袋发昏,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剧院是个绝妙的好位置。它正对着长道尽头的东教堂,遥遥相望,能把一切尽收眼底。   目的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作为杀手,他要行刺的目标就在200米外的花车上,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等待教皇走上固定的点位,这样他手中的武器才能彻底发挥出它的作用。   为了圣临节的安稳,市政厅没日没夜的巡逻,就连东教区的鸡走在路上都要被踢两脚以防止它们肚子里塞上炸弹。   卫兵在教堂方圆五里戒严,每个大街小巷都站着肩背长铳的士兵,他们搜索各个地方,认为危险已经被他们解除了,就连此刻剧院前的街道上还站着两个抽着香烟聊天的士兵。   可他们唯独忘了这所老剧院,不,并没有忘,实际上他们曾进来看过几眼,但是由于这座建筑太过于老旧,长久没人维护,木地板嘎吱作响,随时可能断裂,又因为前段时间下雨,一层存着大量积水,稍有不慎掉下去就容易被困。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不会有人藏在这里,又或者,藏在这里有什么用,距离东教堂那么遥远还能对教皇产生什么威胁不成?   杀手眼睛透过手中武器上的玻璃透镜静静看着十字架下的教皇,他的手指放在扳机上,200米的距离,足以让他完成雇主的心愿。   ***   登向教皇的台阶是如此漫长,那些歌声在祝尧的耳边回荡,他似乎听到弗吉尼亚在为精彩的表演鼓掌。   手中的金纸份量是如此之重,他忽然觉得羞耻,为自己要向那个男人低头而羞耻,在台下祈祷时他可以说服自己是向神在低头,但在教皇面前,按照礼仪,他必须单膝下跪将礼赞词奉上。   祝尧扭过头,在这里可以清晰看到东教堂前的广场,数不尽欢呼的人群,有一只白鸽从他眼前飞过,飞向远处燃烧的火盆,溅起火星。   没有人看见那只鸽子,没有人关注它,拯救他,祝尧感觉悲哀极了。   弗吉尼亚双手交叠放于胸前,他心中不耐烦的等待着仪式能尽快结束,只是脸上还必须得摆出高兴的样子,但他敲击的手指说明他的耐心就要告罄了。   身后的主教上前告诉他后续的流程,弗吉尼亚不记得以前的圣临节是不是也这么繁琐,但他今天就是莫名的烦躁,许久不曾感受到的那种生命受到威胁,心脏紧缩的感觉,这令他向四周看去。   弗吉尼亚微微点头,好啊,还有什么该死的礼赞词请尽快上来吧,他扭头看向另一侧的位置,赫德森在微笑着看他。   这让他有一种回到过往的感受,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很要好,没有现在那么虚伪,无论他做了什么,赫德森总是静静地笑着看他。   “天哪——”   弗吉尼亚听到了温莎尔的惊呼声,他转过头来,看到一张极其熟悉的脸,和梦里总会出现的眼睛。   他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又回到梦境中了吗?   多年来不停的回忆,憎恶自己的弱小与贪婪的内心,那个女人失望的眼神,他在城楼上看到过那个仓惶逃走的背影,无数次想如果把她留下来的话他能护住她吗?他现在还是不能确定。   祝尧抬起脸,将金纸递给教皇,这么近的距离,他看到教皇呆愣住的表情。   那张写满了礼赞词的金纸悬在半空中,被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祝尧的金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头顶上那圈茉莉花环洁白无瑕,将下方那张脸映衬的更加出众。   “圣座——”祝尧单膝就要跪下,一双颤抖的手扶住他的胳膊。   弗吉尼亚无声的张了张嘴,他这会最大的念头居然是想去摸摸那双眼睛,那双懵懂的无措的黑色瞳孔就这么看着他,就令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   无论是跟赫德森提起她还是与哈里斯夫人提起他都是一种无所谓的腔调,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那朵如蔷薇一般的女人真的飘走了。   “你……”他嘴唇颤动。   “教宗!”身后忽然传来主教提醒的声音,弗吉尼亚幡然醒悟,这是万众瞩目的圣临节,他失态的表现会被所有人看到。   于是他直起腰,将那张金纸双手接过。   祝尧敛下长长的睫毛,一缕金发从他脸侧滑落,让弗吉尼亚一瞬间失语。   “天下万国,普世权威,一切荣耀,永归于祢。”祝尧小声说。   他将手中的花环高高举起,浅浅笑着仰起头看向教皇。   弗吉尼亚屏息,俯身弯下腰来让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孩能够更方便将花环套在自己脖子上。   茉莉香气笼罩住两个人,这时候,从背影看两人竟像极了一对亲密的父女。女儿长长的金色头发触碰父亲的下巴,父亲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女儿为他带上花环。   温莎尔呆站在原地,黄色长裙收拢,像一朵落败的花,看向高台上的父亲和那个引起人无数遐想的背影相拥。   她知道他是谁,仅仅是一小片侧脸,她就知道他是祝尧,因为那金色的头发实在太过耀眼,她不敢置信的看向另一侧的赫德森,赫德森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向她淡淡笑了笑。   多德悄悄拽住姐姐的衣摆,将失态的温莎尔从台上拉下,其余人匆匆将诗歌收尾后也跟着下去。   “他……怎么偏偏是他?”温莎尔呢喃。   “这种光荣的时刻,赫德森校长居然选择了这个家伙,凭什么!即使是路德维希我都能接受,但是确是一无所有的祝尧!”多德同样气愤,他还有些担忧的看向姐姐。   好在当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台下温莎尔突然静止不动,不然引起讨论的话温莎尔会更加难过,可又一想,没被注意的原因是因为被祝尧夺去目光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神学院方向,诺尔和亚娜在大声欢呼。   诺尔高喊:“那是我的兄弟!他可真是棒极了,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将花环带到教皇脖子上的了,这太光彩了!”   亚娜同样喊:“好样的祝尧!就要狠狠打他们的脸。”她挑起眉毛看向温莎尔姐弟俩,看到他们握起的拳头高兴地吹起口哨。   “不要吹流氓哨,这也太降低身份了,我们可不能给祝尧拖后腿。”诺尔对亚娜说。   “知道啦诺尔老爷,就你规矩最多!”亚娜翻了个白眼。   ***   “路德维希——你要做什么?”奥兰治国王狠狠按住儿子的腿。   莱西站在身后也将手放在王子殿下的肩膀上安抚他。   路德维希双眼圆睁看向教皇身前的人身上,他焦急的看向国王:“父亲,那是我的……朋友,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奥兰治国王严厉的目光看向路德维希,嘴角轻动,“你想让所有事情都功亏一篑吗?路德维希,成功的路上总要付出点代价。”   “可是……”路德维希无力的张张嘴,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从教皇身前出现,只能祈祷他赶快下去,不要再停留了!   祝尧感受到教皇松开他之后在他的头顶上轻柔的落下一个吻。   “愿神保佑你,我的孩子。”弗吉尼亚说。   他以为到这一切就结束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无论是仪式流程还是让弗吉尼亚看到自己。   但是弗吉尼亚却没让他下去,反而搂住他的肩膀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一同看向广场上的人群,他竟然是准备让他和他一起念礼赞词。   这样一来,广场上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脸,那些欢呼声停顿一瞬间,红衣主教中有人猛地站起来,就连一直心不在焉的奥兰治国王在看清楚那张脸后也呼吸停顿。   只有赫德森依然笑着鼓掌,从头到尾他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甚至此时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台下的阿亚比斯被同伴捣了捣胳膊,他听到对方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教皇和这个漂亮的男孩站在一起有一点点像啊?”   他纠结的挠挠脑袋:“单独分开的时候还不觉得呢……原本大家只觉得他长得好看,就是可惜是个男孩,这会他的脸竟然还有了教皇的那种神圣感,一定是我眼花了。”   阿亚比斯凝眉,即使那个人变化很大,他依然看得出来他就是拳场里那个出手很重的“黑山羊”,无害的外表下蕴藏着力量。   他余光中看到菲尔德,他的表情非常复杂,是那种果然是你的恍惚感,又有几分不忍。   阿亚比斯摩挲着下巴,看来这其中有不少故事啊。   ***   弗吉尼亚的身子在金发女孩上来之后就一直十分僵硬,在此前他总是时不时晃动身子,这是一个当权者必备的习惯,能有效阻挡一些致命伤害。   杀手看着玻璃透镜中教皇的脑袋,他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击中它,但是——   他将枪口挪向教皇心脏的方向,这几乎就是百分百了。   只要卖家没骗他,那么这把武器足以让教皇一命呜呼,杀手握紧枪柄,现在他只要耐心等到那女孩稍微移动一点,教皇就会血溅当场。   不过就是可惜了那美丽的背影,这枚顶级弹药击中教皇的瞬间爆炸开来的碎片也会让那女孩毙命,但是最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看来教皇是对那女孩着迷了,杀手无趣的想,因为教皇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变动姿势。   拥抱过后女孩向旁边侧身,还差一点,教皇的大半个身子就要露出来了,他看向教皇的胸口,长久紧绷的食指放在扳机上随时就要按下去。   但下一瞬,他的瞳孔紧缩,扳机下压,整个人瞬间起身掀翻身上的杂草,拎着那把没用了的枪就开始玩命狂奔,他甚至放弃了剧院楼梯,直接从房顶上跳到另一处房顶,几个闪身就开始逃窜。   街道上士兵的步伐凌乱,掏出长铳就开始向剧院楼顶胡乱射击。   娘的!没人告诉他这玩意发射的时候效果这么炸裂啊!恐怕东教堂都能看清楚剧院上空的爆闪和那声弹药从枪管飞出的呼啸。   “嘭——”   祝尧看向前方,半空中一个快速移动的物体迅速逼近眼前,甚至完全来不及反应。   只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残留在黑色瞳孔中,映射出那东西的轨迹。   众人惊呼,这一巨变令所有人争相逃窜,市政厅的士兵们扯着嗓子大喊:“不要慌乱,小心踩踏!”   巨大的白色灰尘笼罩住高台上的教皇,那一瞬间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寻找掩体。   菲尔德咬紧牙关看向远处剧院的方向,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去寻找凶手,他大步跨过台阶,向父亲的方向飞奔。   在弥漫烟尘中,祝尧冷静的将衣服上的灰尘抖落,最后时刻,弗吉尼亚一把扑倒了他,祝尧扶起教皇,想还会有第二颗吗?   那枚射过来的弹药偏了轨道,不然以它的威力足以轰掉他们的脑袋,祝尧淡淡笑了下,其实那样也挺好的。   如果他这时候带了一把匕首就好了,先捅进弗吉尼亚的心脏再捅进自己心脏,一切就大结局了。   可转念一想,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死去。   “小心——”有一道声音大喊。   祝尧似有所感,猛地抬头向上方看去,那个架在东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在建筑被震动的情况下居然松动向他们坠落下来。   弗吉尼亚推了他一把,喊:“快跑。”   实际上这种情况下他们谁也跑不了,因为比十字架更先砸下来的是一块石头,砸到祝尧的腿上让他的移动速度变慢,胳膊上还架着一个教皇。   未散的烟尘中忽然出现两道身影,其中一道异常高大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抓住祝尧的胳膊,直接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祝尧转头看去,教皇被另一个人救走,那人的目光沉沉的看向他。   十字架砸下来,巨大的冲击和碎石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烟尘笼罩住半个广场。   抱住自己身体的身躯是如此宽大坚硬,还带着熟悉的温暖,祝尧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东西在不停流失,令他发晕。   一只手掌死死捂在他的腿上,带来刺痛,祝尧昏沉间想起,哦,是血,他在流血。   我可真弱啊……他抬起头,总是让人来救我,还总是同一个人——头顶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露出一丝笑意。    第45章 菲尔德的探望祝尧受伤留在阿瑞斯圣殿……   “是你故意把他推到我身边的。你早就知道她有了孩子,但是现在才让他走到我面前?”   是教皇的声音。   “我没有那么手眼通天,他来自一个叫撒格鲁的小镇,以优异成绩进入神学院才让我看见他。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自己的利好政策。”赫德森说。   那个允许偏远乡镇学生可以进入约撒尔学校的政策,弗吉尼亚恍惚,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要让他们遇见。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身边不是什么好地方..”弗吉尼亚语气缓慢,他脑子里想了太多事情,无一不是在围绕着内室里的那个孩子。   “那他还能去哪呢?他的养母病故,亲生母亲也许已经死了,每天奔波在约撒尔的大街小巷挣一些买面包的钱,下一年的学费都要交不起,他还能依赖谁呢?”赫德森轻声说。   他们都明白,那句话就是在对方的心上扎刀子,血淋淋的谁也幸免不了。   “你知道的,我实在是迫于无奈……”弗吉尼亚有太多话想说,但是赫德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好了弗吉尼亚,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那我很乐意留下他。”赫德森冷声说。   弗吉尼亚摇头,他向里看去,那双深情的眼睛有些悲伤:“他的来临对我来说也许是一种赎罪的机会。”   赫德森忽然很想抽烟,他往后退了半步,强忍着那种不适的感觉往旁侧张望。   这一眼让他看到那个在圣临节出了大力气的蛮族人,他躬身坐在中庭的花坛之上,在他的衬托下,那原本宽阔的花坛都显得窄小,而他只穿着一件遮到大腿的兽皮裙,看起来像个野人。   “你怎么把他留下来了?”赫德森皱着眉说。   弗吉尼亚看过去:“我们跟达日尔族的人谈判破裂,他们已经对这个曾经的将军宣布放逐,任我们处置,一个失去了国家民族的人还有什么威胁性呢?他只会憎恨抛弃自己的人,而这样的人何尝不能为我们所用。”   “他太危险,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更恨神国?”赫德森不安地说。   “但是昨天发生的事已经证明了一切好吗?”弗吉尼亚安抚地拍拍赫德森的肩膀,“他会是个好帮手,还能帮助我们更好的了解西陆和达日尔族,并且教廷不会完全放任他,他始终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赫德森想起来昨天他冲上去之后,烟尘散去,蛮族将军宽大的身影显现,他一手顶起巨石,一手抱着昏迷的祝尧,身上是大量鲜血,那个人看到他,将手中的男孩递过来,让他看祝尧腿上可怖的伤口。   赫德森的呼吸猛地停滞,那些血居然都是祝尧身上的,他几乎腿软,连忙先进行止血又抓紧召集马车将受伤的教皇和祝尧一同送往圣殿,这个人也跟了上来。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他,即使是菲尔德冲了上去也会是三个人同时身受重伤。   也许是感受到被人打量,花坛上的人忽然转过头来,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睛没什么情绪的静静地看向他们,但跟他的身躯一样,给人巨大压迫感。   赫德森立即转头,他换了个话题:“骑士团有抓到那个刺客吗?”   弗吉尼亚表情凝重地摇头:“那个人太迅速太警惕了,没留下什么痕迹,圣临节那天大街小巷里都是人,根本没办法锁定目标,所有人都有嫌疑。”   “唯一的线索只有那枚打偏了的子弹。”弗吉尼亚掏出一个木盒,里面是碎裂的水晶碎片,上面还有红色像血的液体,但他们都知道并不是,因为那上面散发着强烈的刺鼻味道。   “是血腥石……”赫德森面色微变,他手指捻起那红色液体,呈现的并不是水状,而是一团细密滑腻的粉末。   作为神学院的校长,他对炼金术比弗吉尼亚的了解更深,因为早在很多年前,炼金术是被称为禁术的存在,贵族们是不被允许了解学习的,他们称之为邪恶之术,直到后来技术发展,炼金术才逐渐进入大众视线,但真正的炼金术士仍十分稀少。很多秘法都随着传承断代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血腥石其实是一种常见的矿石,其石通体血红,味道刺鼻,容易吸引野兽,早期的采矿人见到如此奇异的石头都当作宝贝,但是它数量奇多,且气味不受大众喜欢,没有其他价值。久而久之采矿的人见到血腥石分布都绕道而走,因为血腥石出现也就意味着周围不会再有其他珍贵矿石。   “很多人不知道血腥石还有一个特殊能力,那就是它吸引野兽,同时能够置野兽于死地,但凡锐利的石头进入体内划破内壁,吞噬血腥石的野兽都会爆体而亡,因为它会跟血液发生剧烈反应。”赫德森说。   弗吉尼亚的瞳孔张大:“能将这种东西运用到极致的只有炼金术士,剧院离教堂很远,而把这枚弹药发射过来给予它充足发挥空间的只有机械设备。”   “所以我们可以从三号公馆开始查起,有这种能力的机械师不可能没在最著名的机械师天堂露过水花。”两人对视。   “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刺客为什么会打偏,这就好像你的面前就是一大片湖泊,但你偏偏把石子扔到了对岸,这种错误几乎不可能发生。”赫德森摸着下巴思索。   弗吉尼亚冷哼:“想要在神的节日刺杀神的使者是蠢货才会想出来的计谋,他注定不可能成功。与此相比,我太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才能可远比他的枪法吸引人。”   “……”   祝尧静静听着门外人的交谈声,他看向床幔上方,这个居室十分空旷,但无论是床幔上的金色丝线,还是身下柔软的床榻,以及那柔和的香料味都说明这个地方并不普通。   他动了一下头,看向门口,有机灵的侍女发现他醒来,打开那扇门。   弗吉尼亚和赫德森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内室里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祝尧。   但祝尧的目光却并未被他们吸引,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高大的蛮族将军,依然赤裸着上身。监狱一别,他居然来到了教皇这里,也是天大的本领。   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人群对视,直到视线被阻挡,弗吉尼亚走进来坐在他的床边。   “我听他们说你叫祝尧,是个奇妙的名字。”教皇说。   祝尧眨了眨眼,心里好笑,别人听到时都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名字,但是他却偏偏用了奇妙这个词,不愧是教皇。   “我这是在哪里?”祝尧开口问。   “阿瑞斯圣殿。”弗吉尼亚柔声说:“你受了重伤,这件事我感到十分抱歉,所以在你的伤养好之前请都在这里待着吧。”   祝尧从醒来后腿上的确有一种灼热的感觉,痛且痒,看他们表情,看来那块石头给他造成的伤势不轻。   他犹豫不决地看向一旁站着的赫德森。   赫德森说:“还是不要劳烦尊贵的教皇了,我的学生我还是可以负责的。神学院也有上好的疗伤药,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叨扰教宗。”   他说着要上来抱祝尧离开,祝尧的视线又转到弗吉尼亚脸上。   此时教皇的表情十分挣扎,赫德森的动作极慢,祝尧都要伸出手了他还没靠近床沿。   最终弗吉尼亚伸出手拦住了赫德森,他说:“就让他留在这里吧,圣殿的侍女非常细心,更何况他还是因为我受到牵连,请让我为此向神赎罪。”   赫德森欣然收回了手,他站在弗吉尼亚身后冲祝尧眨眨眼,嘴里却十分遗憾地说:“那好吧,神学院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先回去了,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随时吩咐安德鲁。”   他转身溜溜达达离开了,临走时还斜眼看了中庭内的蛮族将军,满是腹诽地走远。   室内,弗吉尼亚握住祝尧的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祝尧也是,弗吉尼亚那张脸在他眼里也并不熟悉,两个血缘上的父子在这时表现的好像都不认识对方一般,一个比一个演技精湛。   祝尧缩回手,羞涩的笑了下:“教宗,没想到您是那么和蔼的人。”   “怎么?难道在你的认知里我是什么大恶人吗?”弗吉尼亚惊讶地问。   “……不,只是大家都说教皇是个很有威严的人。”   正当弗吉尼亚想再说些什么拉近两人距离时,侍女忽然走进来贴近他的耳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点了点头,接着看向祝尧:“我这里有些急事要处理,你在这里安心修养,别的不需要担心。”   “谢谢您。”祝尧抬起手在额头胸口上画个十字。   随着教皇走远,那扇金色宫殿大门重又关上,祝尧隐约看到蛮族将军那双古铜色的结实大腿……   他难道没有其它衣服穿了吗?高大的身躯围着个兽皮真的很有碍观瞻啊,又可怜又好笑。   祝尧想要起身,但右腿无法使上力气,他掀开被子,看到大腿上被层层白布包裹,从其中渗出丝丝红色血迹。   侍女连忙扶起他说:“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大量失血,过些天血肉愈合就能下地走路了。”   “谢谢您……”祝尧仰起惨白的小脸笑了笑,看得侍女一阵心疼。   “您是贵客,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会服侍好您的!”年轻的侍女柔和地说。   “没有,请问能让我自己待会吗?”祝尧说。   侍女看着这个漂亮的男孩又重新躺回去便推门离开,她想,遇到那样的情况,他一定很惊慌,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平复惊惧的内心,于是安静守在门外,以方便门内的人能随时传唤自己。   她抬头,那个蛮族人已经消失不见了,真是奇怪,从昨天便待在门口不曾开口说过话,像个石头一样,现在终于走了,还好她不用在门口看到他,太吓人了。   弗吉尼亚从台阶上走下,看到他的大儿子站在马车旁边。   其实他很少关注这个儿子,就连他的第一任妻子他都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只记得是一个温婉的女人,就是命不太好。   如今这个儿子居然与他一般高了,就是性格不像他的母亲,也不像他,如果不是菲尔德那标志性的金发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他几乎要怀疑这个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种。   菲尔德看到父亲走来,向他敬了个礼。   “很好,菲尔德,你现在已经有了军人的样子了。”弗吉尼亚上前抱了抱大儿子,“昨天你的出现很及时,看来我将你送去军校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能为父亲效力我应该感到荣幸。”菲尔德说。   “你曾祖父没说因为什么事情让我回去?”弗吉尼亚问。   “没有。”   “嗯。走吧,跟我一起回家。”弗吉尼亚搭着车夫的手率先登上马车。   “父亲……”菲尔德迟疑,“我想见一见那个男孩可以吗?”   弗吉尼亚眯起眼睛看着菲尔德:“你说什么?”   “那个叫祝尧的男孩。”菲尔德仰起头诚挚地说。   “……你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让我很不放心,所以我一直比较亲近温莎尔和多德,孩子愚蠢一点确实比较招人喜欢。”   “难道父亲会一直喜欢愚钝的孩子吗?”菲尔德反驳,“人不可能一直愚钝,就算是温莎尔和多德也一样。就连曾祖父难保不是因为知道这么一个男孩的出现才急着召唤你回去,如果哈里斯夫人也知道了呢?”   “家庭的矛盾您永远不可能避免得了啊。”菲尔德叹息。   弗吉尼亚深深地看他一眼,他深知这一点,因为他就是从那样的家庭过来的,大家为了权力争的不可开交,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骨子里都刻着‘争夺’二字,生怕落后别人半步。因为谁都害怕成为被剩下的那个,被剩下的结局除了死亡没有别的路好走。   “不要打扰他,我更不希望他的身份从你的嘴里被说出来。”最后,弗吉尼亚留下这句话。   菲尔德俯身送走父亲,转身走向这个他不曾来过几次的圣殿。   不止是他,就连温莎尔和多德都很少来到这里,他们生活在亚马蒂斯古堡,那里是他们的*家。圣殿是神降临凡世栖息地方,也是教皇办公的地方,不过弗吉尼亚很多年前就一直留在圣殿生活,反而很少回亚马蒂斯休息。   这座圣殿是弗吉尼亚命人推翻旧圣殿重新修建的,更加宏伟壮观,它耸立在阿瑞斯山上,从约撒尔往这边看,整个建筑从上到下都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和威严。   它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菲尔德穿过画满了壁画的通道进入中庭,圣殿很空旷,因为弗吉尼亚很讨厌人多,所以圣殿内侍女的数量很少,她们被勒令不得在圣殿奔跑,大声说话。   看守在外的侍女警惕抬起头,忽而一笑,轻声问候:“菲尔德殿下,您来了。”   “他在里面?”菲尔德停顿住脚步。   侍女看了一眼身后的门,迟疑点头,接着她就看到菲尔德殿下走上前就要推门而入。   “殿下——”她小声喊:“里面的人重伤在休息。”   菲尔德的手在门前停下,他转过身问:“他还没醒吗?”   已经过去一天的时间了,那个伤口他看到过,应该不至于一直昏迷,难道又伤到了其他地方?   “醒了,但又睡过去了,只是失血过多,还有一个原因是……”侍女有些不忍说出口。   菲尔德皱起眉毛,侍女看到他这个表情,连忙说:“他的身体有些差,营养不良,还劳累过度,气血不足。”   菲尔德不明白,营养不良这个词离他太远了,在约撒尔,就连路上的乞丐都能吃饱穿暖,还会有一个男孩营养不良。   他没有进去,沉默地走到一侧的雕花窗前,从缝隙向里看去。   阳光从中庭洒下来投射进房间映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光芒折射到床沿,有一丝跳跃的光照耀在床上人的手上,手背洁白,露出的手掌一侧却有着辛劳磨损的痕迹。   那人侧脸躺着,嘴巴微微张开,像在梦中呢喃,头发垂落在床沿,柔顺的金色长卷发几乎要落到地上。   那张脸……菲尔德愣神,即使现在已经长大了,但总觉得和许多年前还有一些相像。   那张柔软的白嫩的脸,毫无防备的躺在母亲怀里,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总是能让人引起无限怜惜和汹涌的爱意。   他比他们都年长,亲眼见过弟弟妹妹的出生,温莎尔和多德出生的时候总爱哇哇大哭,哈里斯夫人就会烦躁的将孩子丢给仆人,时不时发脾气怨恨父亲和让她衰老的孩子。   于是菲尔德有时候会偷偷溜进婴儿室趴在小床前给他们唱儿歌,这令仆人很是头痛。   他其实很高兴能有弟弟妹妹来陪他,因为他太孤独了。父亲总是在教廷与家族间游走奔波,亚马蒂斯古堡中也很少有同龄孩子愿意跟他玩,他们总是被勒令远离弗吉尼亚一家。   只是哈里斯夫人不喜欢他接触她的孩子,因为她总担心他对他们不利,后来温莎尔姐弟长大,自然而然跟他也不亲近。   直到他听仆人们说父亲还有一个情妇,哈里斯夫人总是咒骂她,说‘蔷薇夫人一定是个精怪,不然怎么那么会魅惑人!’   于是年幼的菲尔德对那个叫蔷薇夫人的情妇产生了好奇心,心想怎样一个人会被父亲偷偷藏在与世隔绝的蔷薇园中呢?   他知道父亲很少去那里,因为亚马蒂斯古堡离那里很远,甚至圣殿更近些。于是他借口去看望爷爷,从圣殿离开的时候悄悄从马车上溜走,去了那个神秘的蔷薇园。   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坐在白色兔毛摇椅中被哈里斯夫人嫉恨的蔷薇夫人,还有她怀中安安静静即使睡着也嘴角扬起的幼小婴儿。   哪怕是很多年后,他仍然能清晰想起那一幕。   那是跟看到温莎尔和多德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他甚至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以至于回去后面对温莎尔和多德即使睡着后依然撅着的嘴和挥舞的手,他皱起了眉。   为什么孩子和孩子那么不一样?所以那个孩子也是我的弟弟吗?为什么我不能时常看到他?后来他就很少再在夜里偷跑去看望温莎尔姐弟。   等到菲尔德再次找到机会去往神殿的时候,蔷薇园已经空空如也,他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大门不知所措。   菲尔德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发现一双黑色的眼睛正静静看着自己。   不知何时,床上的那个男孩已经睁开眼睛,发现了在窗口‘偷看’的人。    第46章 暗流菲尔德心脏瞬间紧缩……   菲尔德心脏瞬间紧缩,但下一秒,他就看到那个男孩不小心从床上翻了下来,手艰难地撑在地上。   侍女“哎”了一声,只见菲尔德殿下绕过她猛地推开大殿的门,快速往床边走去。她紧随其后,那个男孩摔落地上,被菲尔德殿下小心翼翼扶起。   祝尧疼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看着眼前的人问:“您就是菲尔德殿下吗?”   菲尔德将祝尧扶到床上,看着他清澈的瞳孔缓慢地点点头。   “我吓到你了吗?”他问。   祝尧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抿了抿嘴:“只是太奇怪了,您站在窗边……”   “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没有恶意。”菲尔德说,现在想来,站在窗边窥视别人的确不是太正常。   “哦。”祝尧干巴巴地说。   恰好这时另一个侍女走进来说:“小少爷一天没有进食了,吃点东西吧。”   祝尧看着那端上来的肉糜粥其实并不太想吃,但菲尔德却快速接过粥捧在手里,另一只手拿过勺子就要喂他。   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粥和导热性极好的玻璃碗,祝尧心想他真的不怕烫吗?偏偏菲尔德面不改色。   为了不辜负大公子的好心,祝尧只好张嘴。   菲尔德面无表情,但握着勺子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他看着祝尧乖乖吃粥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   两名侍女站在一边面面相觑,从来没见过菲尔德殿下这么照顾人呢,以往兄弟姐妹三人来到圣殿的时候菲尔德都自觉离另外两个殿下远远的,甚至交谈都很少,现在看来,菲尔德殿下还是个热心肠的人。   祝尧虽然在吃,但内心却在流泪,粥真的很烫,他嘴巴都快烫出泡了。而对面的人还在不停挥动勺子,导致他看见那勺子像要凌迟的大砍刀。   “不要了……”祝尧嘴巴里冒出一丝热气,眼泪差点飙出来。   菲尔德愣住,那水灵灵的黑色眼睛让他想起森林里的小鹿。而且只吃那么点,他看到祝尧细瘦的手腕,巴掌大的小脸,还有那虽然躺着但仍能看出身量不高的身躯,明明都该是十七岁的男孩了。   “你太瘦了,怪不得营养不良。”他将碗递给侍女,又用巾子给祝尧擦了擦嘴。   头一次被人伺候的祝尧听到营养不良四个字的时候如遭雷劈,他现在明明比以前强壮多了,挣了很多钱完全有能力让自己吃饱,怎么还会营养不良!   “一定是搞错了,我有在好好吃饭。”祝尧弱弱为自己辩解。   菲尔德静静看着祝尧:“你要一直待在圣殿吗?等你伤好了,就赶紧离开吧。”   “我知道,我会的,不会赖着不走。”祝尧立刻说。   “我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这里不太适合你,你其实不该来到这的。”菲尔德说。   这?是指约撒尔还是圣殿?但是他已经来了。   祝尧垂下头苦笑:“那我该去哪呢?我没有父母家人,来到神学院只是为了以后能当上神使不再受人欺负,赫德森校长说我的成绩优秀就把献礼赞词的机会给了我,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腿受伤还要被说不该来这。”   菲尔德沉默,过了许久,他才闷声开口:“你……是不是受过很多苦?”   苦?祝尧认真回想了下,其实也并没有吧,利亚修女对他很好,小镇上的大家对他也还不错,他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利坦维,除了被一些苍蝇骚扰和贫穷之外也没什么。   但对方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啦,最好都以为他是个小可怜,这样他在亚马蒂斯的敌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不过他不确定菲尔德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他只能说:“除了有时候会想别人都有家人为什么我没有之外,一切都没什么。”   “嘭——”   两人同时往外望去,菲尔德皱起眉头,那个蛮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发出没有礼貌的噪音。   他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抬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菲尔德更加烦躁了。   “你进来干什么?”他不耐烦地说,冰冷的话语令人心生惧意。   赛罕的拳头握着,声音低沉:“教皇说让我守着他。”   祝尧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同时看向自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菲尔德知道弗吉尼亚收留了这个南陆的蛮族,但没想到居然会把祝尧放心的交给他,他不太高兴地说:“没看到我们在谈话吗?请你出去。”   赛罕没动,从他身后挤进来一个人,是菲尔德的侍从,推了推自己头上的帽子说:“殿下,我们该回去了,您还要回军校。”   菲尔德回过头,依依不舍地向祝尧说:“下次我再来看你。”   “……哦好,谢谢您。”祝尧点头。但菲尔德迟迟没有动脚,那侍从简直要上来推他了,直到祝尧试探性地挥了挥手,他终于拔步,摘掉头上的帽子欠了欠身,转身大步离开。   赛罕往旁边侧身,给他留出通道,菲尔德经过他时小声咬牙说:“离他远一点!”   毫不意外没得到回应。   直到菲尔德的身影消失在中庭,赛罕看向床上柔弱的祝尧。   “你们出去吧。”祝尧对侍女们说。   “可是……”侍女们不安地看向蛮族将军,生怕床上的小少爷出了差池。   祝尧无奈地说:“放心,他不会伤害我,就是他救的我。”   最终侍女们还是走了出去,顺手把门也关上了,这可真是个好习惯。   赛罕站在寝殿之中竟莫名地契合,因为寝殿穹顶极高,他也高大。祝尧看着他走上前来,盘腿坐在床前。   “……”他扭过头,看向另一侧,脸微红。   “把腿伸出来。”那低沉的声音响起。   祝尧又转回脸,看到赛罕摊开的掌心中托着一株碧绿的草,纵使他认识许多草药也没见过这种草。   “能让伤口更快愈合。”赛罕静静等着祝尧将腿伸出来。   不知为何,祝尧就是很信任这个人,于是他将腿伸出来。   腿上缠绕的绷带被赛罕解开,可怖的伤口露了出来,看着那道伤口,祝尧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当时他居然没能感受到这种疼痛。   赛罕将那草放进掌心中用力揉碎,绿色汁水从指缝中溢出,接着一点点涂在祝尧的腿上。   动作很轻柔,没让他感受到什么痛苦。   “你在哪里找的?”祝尧问。   “圣殿山上就有,不过你们神国的人似乎都认为这是杂草。它在西陆很有名,达日尔人有再大的伤口都用它来治疗。”   赛罕的手托着祝尧的大腿,明明大腿不算细,但在他手中却显得十分纤细,一只手就能环握。   “谢谢你又救了我。”祝尧认真说。   “随手的事。”   “那,能麻烦你把腿合上吗?”祝尧忽然说。   赛罕抬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到。”   “那不就好了。”赛罕将绷带再次缠上,将那条白皙的腿放回床上,盖上薄被。   “你也挺倒霉的,不然也不会被我救那么多次。不是说你们那神挺灵的,多拜拜呗。”赛罕站起身。   这话让祝尧笑起来:“事在人为,神也只是人心灵寄托的一种方式,是一种信仰,并不能真正解决什么。”   赛罕深以为然。   ***   菲尔德率先回了亚马蒂斯古堡,哈里斯夫人惴惴不安地坐在大厅里,看到他时竟然罕见地迎上来。   “哈里斯夫人。”他打招呼。   哈里斯夫人心神不宁,问他:“听说弗吉尼亚将一个漂亮的男孩留在神殿?你有见到他吗?”   菲尔德不动声色地观察哈里斯夫人,想来昨天她并没有参加仪式见到那个男孩,温莎尔和多德也没对她提起,只是听到别人这么说就升起了危机感。   “是的,夫人,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孩,没什么特别的,他昨天因为救教皇受了伤,才被特许留在那里养伤的。”他说。   “哦哦,那就好。”哈里斯夫人放下交缠的手,她退后一步笑着说:“没有耽误你时间吧,菲尔德,我们见面实在太少,你有时间一定要多来家里坐坐。”   菲尔德淡笑:“谢谢您的好心,不过为了让您不把我当成客人一样对待而且不自在,我还是少回来的好。”   他颔首,绕过哈里斯夫人回到自己房间拿起遗落的东西离开。   他想去跟曾祖父道个别,却被告知克里曼斯在弗吉尼亚走之后就生气的闭门不见,只能作罢。   在回军校的路上,菲尔德在思考该如何让祝尧远离亚马蒂斯家族,以他在这个家族里待了那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柔弱的祝尧如果在这里生活一定会受到伤害。   ***   三号公馆   奥古斯特推开门,里面热闹的像大街上的集市,无数人在吆喝喊价,甚至还有因不满对方出价而互殴的。   直到大门打开,里面的人看到身穿骑士装的奥古斯特及他身后的骑士们突然脸色一变安静下来。   奥古斯特其实很少来这里,他的重点放在下城区,那里的人看到士兵通常都很容易屈服,而上城区属于难搞的存在,这里的人大都傲慢,身后家族根系又太过复杂,一不小心惩处了一个混小子,迎接着的可能就是某个公爵或者官员的弹劾。   纵使作为教廷骑士有特别执法权,也没人愿意沾染那粘人的麻烦。   “骑士长大人来到小店是要买些什么吗?”三号公馆的负责人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十个手指上带满了金戒指,此时小跑着来到奥古斯特面前弯着身子问。   “圣临节当日教皇遇袭,我奉命来查探。”奥古斯特手放在长剑上,整个人杀气腾腾。   “哎呦大人,昨日我可是老老实实在广场上向神祈祷,万万没做那种丢脑袋的事啊!”负责人似乎受了天大冤枉一样凑上来。   奥古斯特抬手挡在自己面前:“是来调查三号公馆,不是你本人,请把在这里登记过的机械师名册拿出来。”   他环视一圈公馆,在最初的寂静过后,这里又恢复了喧闹,不过那些眼睛总是时不时向这边窥视。   三号公馆作为老牌名店其势力与实力都不可小视,光是那些摆在橱窗内制作精美的机械都令人叹为观止,在机械高度发展中,能买得起那些东西的人也是非富即贵。   这里是个贫富差距十分明显的地方,就比如在灯火通明的上城区,大部分人可能都不会想到在下城区还会有许多家庭只能用烛火照明,在他们家里自然也见不到一件机械制品。   “这实在是不适合……”负责人掏出巾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为难地说,“机械师们怎么能得罪呢?他们都是三号公馆的摇钱树,很多人对自己的身份都是隐藏的,我们公馆不能随意泄露那些信息。”   奥古斯特抽出剑来:“原则重要,还是生存重要?”   奥古斯特的大名整个约撒尔无人不知,负责人简直要哭出来,谁敢和教廷作对啊,可他也只不过是个表面上的负责人而已。   他不停地看向二楼,似乎在等待什么信息。奥古斯特向上看去,栏杆边站满了人,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但这时负责人似乎得到了指令,引导他向二楼走去。   “这些就是公馆所有登记过的机械师。”负责人在档案室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名册。   奥古斯特接过那本厚厚的名册,里面记载了机械师的基本信息,名字及擅长的技术。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跟我们公馆可是没有半分关系,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你怎么能那么确定呢?”奥古斯特淡淡地说。   负责人一时卡住,只能讪笑两声。   “有购买记录吗?”名册里的机械师大多数都是有些名气的,那些姓名都能被轻易查到,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并且昨日那种武器制作人的水平也远高于这些人。   “这个真没有。”相比于名册,为了隐私,公馆实行的准则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们从不会问买家姓名与用途,因为大家都会有些心照不宣的癖好不能为人道。这也是三号公馆口碑好的原因之一。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后续有任何需要我会再次拜访。”奥古斯特起身离开档案室。   负责人松了口气。   不过奥古斯特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在货品里看了好一会,虽然周围的人纷纷绕开他,依然减不了他的兴致。   透明的玻璃柜里摆着一只金色的蝴蝶发夹,发夹上是一只颤动的蝴蝶趴在花苞上,转动时,花苞会瞬间盛放,蝴蝶振翅。   奥古斯特刚想将它买走,对面却多了一个人将那只发夹取走。   他抬头看去,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第47章 机械师J先生购买过我的东西的无一差……   “奥古斯特大人——”琼斯尬笑两声,他感觉拿着发夹的手莫名灼热,像要被目光穿透。   奥古斯特背手站立,扬起下巴打量琼斯。   对于这位骑士团团长,琼斯站在他面前总是感觉自己比他低一头。并非是身份地位上的悬殊,而是他时常会有一种街头小混混意图诱拐名门贵女,害怕大舅哥棒打鸳鸯既视感。   这导致他在奥古斯特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畏畏缩缩的猥琐形象,难以改变。   “您也喜欢这个发夹?是要送给哪位姑娘吗?”琼斯谄媚地贴上来套近乎。   奥古斯特目光移到那个发夹上面,不答反问:“需要多少钱愿意把它让给我?”   琼斯简直要为这位大人的好德行鼓掌欢呼并跪下,如果按照其他大人物的德行那都是:你敢抢我看上的东西,拉出去砍头!你敢不给我,拉出去砍头!   哪像这位道德感极强的大舅哥会有商有量地问你愿不愿意收钱让给他。   “不用!大舅——大人您拿走就是,能跟大人看上同一样东西也是我的荣幸,老板娘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发夹的,嘿嘿。”琼斯站直身体伸出双手把金色发夹如献珍宝一般递给奥古斯特。   那枚蝴蝶发夹躺在奥古斯特手里的时候,显得他坚硬的形象都变得柔和起来,于是琼斯如愿听到了大名鼎鼎的奥古斯特对他说了声“谢谢。”   琼斯表情谦恭,实则心里暗爽,卖了个人情又赚到了钱,那枚发夹也还是会到老板娘手里,(因为奥古斯特是约撒尔贵族中公认的没有女人缘)一举三得啊!   见奥古斯特也没有心情多搭理他,琼斯便溜溜达达到别的地方佯装看商品。   奥古斯特将那枚发夹拿到手里的时候又再次被它所吸引,无论是材质还是精巧的细节都令人赞叹。至今没被人买走的原因可能就是它定价太贵,并且来到三号公馆的客人大多是奔着不普通的机械制品而来,如果买首饰不如到饰品店了。   他想起瓦勒莉那一头红色的头发搭配金色蝴蝶发夹一定会很好看。   奥古斯特好心情地准备买走,但是指腹摸到发夹底端时忽然有点不一样的触感,他翻转过来,发现是一个小小的字母“J”。   难道是机械师的名字?奥古斯特向其他柜台看去,发现有很小一部分华而不实的东西上面都刻着那个字母,看来这个机械师是个非常有浪漫细胞的人。   奥古斯特离开后,琼斯也两手空空走了,三号公馆恢复一如既往的热闹,但角落里却坐着一个极容易被忽视的人,从侧面看过去他平平无奇,脚边却立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型物体。   琼斯回到帕帕熊旅馆的时候果然不出他所料,妹控的奥古斯特长身直立于柜台边,跟他早已经成年多年却还总被哥哥当作小女孩的妹妹聊天。   瓦勒莉的头发上别着那枚漂亮的蝴蝶发夹,果然好看,大舅哥的审美终于正常了一次!   “最近太忙碌,很少时间来看你,教皇两次被刺杀,说明约撒尔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下城区更是混乱的地方,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麻烦要及时通知我……”   瓦勒莉手上熟练的调了一杯冰酒,玻璃杯壁渗出丝丝水珠,她伸手递给哥哥,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唠叨。   “知道了。再说了,有哥哥在,整个约撒尔有谁敢欺负我呢。”   奥古斯特嘴角勾起,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但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开口:“上次为你约见的那位先生说对你很有好感,想进一步接触,你怎么想?”   瓦勒莉猛地抬头,眼神不敢置信:“那个人是有受虐倾向吗?”   “嗯?”奥古斯特疑惑。   “不,”瓦勒莉微笑,“我是说,没有必要了。我不喜欢他泛着油光的头发,并且他也害怕我的疤痕,打量的目光让我感到冒犯。”   奥古斯特看着瓦勒莉仰头露出的狰狞伤疤眼神沉下来,他沙哑开口:“对不起瓦勒莉,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你的错,当时你也是个孩子啊哥哥,”瓦勒莉不在意的笑笑,“而且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答应我,别为难自己好吗?有时候你也需要放松一下。”   “我永远无法忘记……”奥古斯特看向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举不起剑,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妹妹亲手推到仇人怀里,父亲惨死在楼梯上,血液顺着台阶流到地面。   “还有母亲,她做了那种错事,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里,她以为把你推出去就能平息一切,是她活在父亲的庇佑下太久,不知道那些人多么可怕。”   瓦勒莉沉默,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憎恨母亲,她只是觉得可悲。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想要保全家庭还能有什么手段呢?所以想要牺牲漂亮的女儿让有权势的人保下斯科特家族。但是斯科特家族的覆灭是必然的,这点父亲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做挣扎,只有母亲徒劳的想要留住那庞大的财富与地位。   骄傲的父亲不忍心看女儿受辱从而反抗被杀死,年幼的哥哥被按在地上,母亲懦弱地哭泣,丑陋的嘴脸在她身上游走,她亲眼看着那一切,想着也跟着父亲一起去死就解脱了,于是悍然撞向刀锋。   记忆中那天下着大雨,凶手们离开斯科特古堡,哥哥抱着奄奄一息的她满城求救,跪在门口痛苦哀求的样子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还有父亲那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知道我该恨的人是谁,只要他们活着一天我就会永远铭记。”瓦勒莉平静地说。   “瓦勒莉,我不希望你活在仇恨里。”   “我并不埋怨哥哥能安稳地为敌人效命,因为我们现在的平静生活都是哥哥带来的,但我永远忘不了父亲惨死的场景。”   “……其实,真正的推手是——”   “嗨!真是有缘分啊大人!亲爱的老板娘您带的这个发夹太美了,一看就是品味非常好的人送的,衬得您如同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一般!”   琼斯夸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奥古斯特闭了闭眼睛,低声问妹妹:“他到底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瓦勒莉耸耸肩:“谁知道呢?不过他前些天刚续了一整年的租金。”   奥古斯特:“……”   “美丽的老板娘这杯酒是给我调的吗?真是太感谢了,刚好我口渴极啦。”琼斯走上前拿起一杯酒两三口解决,只剩下几个晶莹的冰块。   奥古斯特将手中的杯子往前一推,站起身拿起帽子戴在头上:“我送你的那把剑出门时记得带着防身。”   “你是说那把镶嵌了大的吓死人的粉钻的剑吗?”瓦勒莉朝哥哥挥了挥手,“我想它唯一的用处就是闪瞎敌人的眼睛。”   “……”奥古斯特默默离开。   “大人慢走,一路小心啊!”琼斯挥着手高声喊。   “你明明知道他不太喜欢你,干嘛还总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瓦勒莉将杯子收走,倒掉冰块。   琼斯摊了摊手:“谁让他是老板娘您的哥哥呢?只要是您的亲人,脸再臭都无所谓。”   “嗤。”   ***   深夜,静悄悄的街道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随后他在一扇门前停顿,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后,街道上空无一人。   三号公馆内,微弱的烛火映照出一个人的侧脸,他面向门口。   “您终于来了!”那语气如释重负,看到来人如见到救命恩人。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袍隐藏身迹的人,那人翘着腿,频率极快地抖动,正是到处躲藏的西蒙斯。   来人同样身着黑袍,三人会面,宛如地下黑手党交易现场,不过现实情况也相差不大,三人之中来者为卖家,抖腿的是买家,无奈的是中间商。   “什么情况?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来找我退款的。”卖家坐下来,疑惑开口。   “这位先生说您制作的武器准星不行,强烈抗议,要求退款,不然就向工会举报我们虚假宣传。”中间商扶额苦笑。   坐在桌子对面的西蒙斯将手中的武器重重放到桌子上,冷冽危险的枪身露出来。   “退款!”他说。   卖家看到那把武器时往后靠坐,胳膊搭在椅背上,看向买家低声笑起来:“先生真是好大的心啊,这种时候不赶紧跑路还敢在城里乱晃。听说您的悬赏金额可都已经远远超过这把武器的价格了啊!足足八千金币,身价不菲。”   西蒙斯停下焦虑抖动的腿:“我就是来找你退款然后等着跑路的,再说了,悬赏金额哪比得上这把天价‘游隼’,挣那么多黑心钱拿着不烫手吗?”   卖家身子猛地弹起,双手按在桌子上,声音恶狠狠地说:“什么黑心钱,老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武器卖五千金币买到就是赚到好吧!而且我就只拿到四千金币,你说我黑?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教廷举报你就是刺杀教皇的凶手!”   “成功的才叫凶手,我是刺杀未遂。”对方也猛地拍桌,“五千?明明是一万金币你在唬谁啊!”   突然,两个人同时看向中间商,那凶残的目光令他冷汗直流,差点跪在地上求饶命。   “这……这么大个公馆维持运行不容易,J先生的武器价值远远高出定价,所以……所以我们就自作主张提了点价,哈……哈。”中间商尬笑两声。   见情况还是不太妙,他立刻举起双手:“都是老板做的决定,跟我这个打工的没有关系!”   “看来你们吞了我不少钱啊。”卖家眯起眼幽幽地说。   “误会,都是误会,真的只有这一次。”   “哼。”   西蒙斯不耐烦地用力拍桌子:“不管如何,必须给我退钱!”   “我收到的钱一个银币都不会退的。”卖家抄起手臂,“第一,东西质量没有问题,你刺杀没成功是你的技术问题。第二,如果你想退钱请找公馆商议,那是你们之间的经济纠纷,我只拿了我应有的钱。”   “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你制作的武器质量太差才导致刺杀失败的?”   “我的技术全约撒尔叫得上姓名的炼金术师没有一个能超越,机械水平也能排进前三,购买过我的东西的无一差评!圣临节当天我在现场,你以为血腥水晶的发射轨迹我没有看到吗?明明是你一开始就移开了目标!”卖家寸步不让。   中间商看着两个言辞越来越激烈的人差点跳上桌子辩论,不得已伸出双手调解,生怕他们演变成斗殴事件引来巡逻士兵,知道他们三号公馆窝藏罪犯。   却没想到西蒙斯听到那话哼笑一声,安静坐了回去:“所以我技术根本没问题。但是这个钱必须要退点回来,不然我不好交代啊……”   他挠挠头:“现在不止教廷在追杀我,我雇主也在找我要灭口,本着原则我任务失败肯定得退钱给雇主,但是我命还得留着,我身上又没那么多钱,家里面还有人要养。”   卖家听到话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声音哽咽:“兄弟,在外面混都不容易啊!这样吧,游隼没了弹药就是一堆废铁,我友情价格回收,退你一千金币,毕竟那颗水晶才是真正贵重的东西。”   “好*啊好啊。”西蒙斯点头如捣蒜。   再次被两人瞪视的中间商苦笑一声:“既然J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三号公馆自然也会将多的回扣尽数退给您,只是希望千万不要将这炮火引到小店来。”   “好说好说。”收获一笔巨款的西蒙斯心情愉悦,他将游隼推给机械师,说:“兄弟你这技术是真不错,那天那动静,跟炸弹似的,不过我现在得跑路了,以后有缘分再合作!”   买家将武器揣进怀里,俩人相见恨晚似地碰了碰肩膀,接着一同走出三号公馆,出门各奔东西,动作却都跟做贼似的。   月光下,里恩河旁边,一个黑袍人将身上用来隐蔽身形的黑袍脱下,接着包裹住手中的物件扔进河里,河面泛起一阵涟漪。   那人抬脸看了看月亮,月光下那张脸赫然琼斯的面孔,随后他溜溜达达的消失在下城区密密麻麻的狭窄街巷中。   ***   这天夜里,亚娜忽然从梦中醒来,枕边莫名多了一个白色无署名的信封,她点起灯查看,里面的字迹太过熟悉,并且没有任何格式可言。   “妹啊,哥得走了,还有个任务在等着哥。桌子上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今年不能陪你过就先把礼物给你了。注意,除了赫德森大人,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我,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记得好好学习!   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很重要!一定要去看望祝尧,听说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呢……你替我去看看他。——你最亲爱的哥哥西蒙斯。”   看着最后一句那心虚的潦草字迹,亚娜冷笑一声。   广场动乱的时候她看到了那枚发射过来的弹药碎片,分明是她之前怀里抱着的那枚红色水晶的碎片,真是没想到西蒙斯说的任务就是刺杀教皇,可真是个大任务,差点就让祝尧当了炮灰,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亚娜扶额,她将信纸放在火上烧成灰烬,目光看向桌子。   一根通体暗红的长鞭盘团着,看起来像**涸的血液包裹,窗外的月光洒在鞭子上,露出危险的气息,其上有密密麻麻的凸起,触手柔软,握住手柄时有精巧机关,按动后凸起会瞬间变成嗜血尖刺,甚至还能延长和缩短鞭身。    第48章 秘密实验室“迷失之地”机械心脏……   夜色苍茫,万籁俱寂。   阿瑞斯山远离城区,居于其上的圣殿享受它独一份的安宁。在这里,山林间没有野兽虫蚁,为了教皇的安危与保护圣殿建筑,每年都会有专职人员沿着圣山一圈圈消杀。   不知何时风声大作,树叶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祝尧坐起身,透过雕花窗户往外望去,这几日的月色都格外亮,也许是得益于赛罕给他敷的草药,腿上的伤已经能够下床走路。   但是伤口极痒,像是有无数蚂蚁在血肉里,骨头上肆意啃咬,让他怎么也无法入睡。   走廊上,男孩身穿白色柔顺长裙,赤着脚一瘸一拐地沿着中庭背着手转悠,在这个值守侍女都睡着的时候,他一个人慢悠悠的借着月光观赏墙壁上的精致装饰。   圣殿大的吓人,如果说东教堂是他见过最精美奢华的地方,那么圣殿就是数十个东大教堂堆积而成的存在,就连支撑的柱子上都镀真金。   台阶边还有小小的贝壳镶嵌着作为装饰,他轻轻俯下身,似乎能闻到海边的气息。   “哐啷哐啷——”   祝尧抬起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中庭后方有一扇扇圆窗,那里靠近圣殿后山,他拖着腿向窗户边走去。   那个声音有些熟悉,是他曾经遇到过的蒸汽火车行驶时的轰鸣声,接着是一声长长的汽笛声。   黑黝黝的山崖中,月光也照射不到的地方此刻却灯火通明,从高耸的圣殿里往下看去,那长长的火车犹如蜿蜒的黑色巨蛇,火车头前方的探照灯硕大,向山体中钻去。   祝尧一瞬间看呆了,但是这里的视线并不好,有许多黑色枝丫阻碍,祝尧往后张望,找到一处阶梯往下走去。   圣殿数层,根据高度判断,他所在的寝殿是在中间,从阶梯往下去,高度降低,能看到的东西也会更多。   也许是外面的风太大,钻进大殿之中,将墙壁上的烛火吹灭,除了中庭内微弱的月光倾洒,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空荡的走廊中,漆黑的柱子像一道道人影,祝尧捏住身前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走,他实在太想看那些火车了,一团团白色烟雾升起,就连嘈杂的铁块撞击声都有些悦耳。   角落处有窸窣的声响,祝尧睁大眼睛看过去没看到什么东西,他趴在窗边探头往下看。   火车轨道直通山体内,车厢在山洞口停下,迎上来一群穿着白色罩衣的人,他们手里提着汽灯靠近车厢。车厢门被打开,在灯光的照耀下,白色冷凝气体溢出,等到散去后,他看到车厢内壁上挂着白霜。   那是什么?   祝尧又往前探身,但夜色中很难看得真切,只能看到那些人戴着厚厚的手套从车厢内拉出来一个正方形铁箱。   下一刻祝尧忽然面色苍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随着铁箱被拉出来,一具坚硬的尸体倒塌在车厢内,外面的人似乎习以为常一般,拿过黑色裹尸袋将尸体包裹。   在白衣人后方,静静站立着一个手持汽灯的人,他背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是教皇。   被拉出来的铁箱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结着白色的冷霜,祝尧还没能看见什么东西忽然被身后的动静惊地往后看去。   一双手揽住他的腰,祝尧的头发在空中转了一圈,整个人被横抱在怀里,还不等他看清楚,就被那人抱住跑走。   祝尧从一开始的心惊肉跳到逐渐适应,拍拍对方手臂,他自己调整个更舒服的姿态窝在对方怀里。   在奔跑过程中,他听到一串轻盈的脚步声,长廊尽头还有一盏火光在摆动,是侍女在巡逻。   不过片刻,祝尧被送回了房间,他在黑暗中注视着蹲在自己床前的人。   窗外有侍女轻轻走过,光源消失之后,祝尧用气声问:“你怎么半夜在圣殿里游荡?”   赛罕将祝尧脚上的鞋子脱去,小心托着他的腿放到床上,柔软白腻的手感让他快速收回手来。   “那你呢?怎么不睡觉拖着伤腿出来。”他问。   “伤口太痒了,不舒服,睡不着很闷出去透透气。”祝尧老实说。   想起刚刚那一幕,如果他没被赛罕抱回来,一定会被侍女发现,到时候要麻烦的解释一通。   黑暗中,祝尧发现自己的腿又被身前的人握住,他将裙子往上拉,露出大腿处的伤口。   凉凉的风在伤口处吹过,竟缓解了那种触之不及的痛痒,升腾而起的是气体喷到皮肤上引起的酥麻。   祝尧只能隐约看到赛罕头顶坚硬的短发,黑夜中他的耳朵热了几分。   “咳,谢谢你……对了,我刚刚在窗口看到火车拉来了什么东西,车厢里居然还有尸体。”   赛罕吹了一会,将祝尧的腿放在被子下,他漫不经心地说:“教廷最近一直都在秘密运送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藏在这座山下,教皇下令任何人都不能无令闯进去。”   “你怎么这都知道?”祝尧惊讶,看来赛罕在这里的那么多天知道了不少信息。   赛罕没答。   “那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看起来好像很危险。”祝尧的好奇心被引起来就很难消解,尤其是他没能看到那掀开的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居然值得教皇大半夜亲自在那里等待。   赛罕摇摇头:“只能感觉到那气息不寻常,并且像是从海上运来的,靠近时海水的腥味很重。”   祝尧忽然把手按在赛罕的手臂上,赛罕能看到黑夜中他发亮的眼睛,里面满是探究。   “你来到神国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不相信你是被俘虏,你明明有能力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现在你甚至还潜伏到教皇身边,你在圣殿里是要找什么东西?”   他声音带着审问,手掌也非常用力,但在赛罕看来跟小猫挠痒痒没有任何区别。   赛罕反手握住祝尧的手腕往后压,将他整个人压倒在松软的枕头上。   祝尧屏息,眼睛瞪视身上的人。   “别跟个警惕的小猫一样防着我,我的确带着目的来,但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良善的人?他想从我身上得到的更多。”赛罕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祝尧呼吸差点停顿,听到赛罕直接戳破他们的关系沉默下来。   “放心,波及不到你,”赛罕突然有些苦恼地说:“不过也许我们得保持点安全距离,万一哪天事发,我跑路了就可能会导致你被怀疑。”   他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一样,祝尧手掌猛地伸出,用力推开赛罕的脸,声音清脆宛如扇了个响亮的巴掌。   俩人同时僵住,侧耳听门外会不会有什么动静,还好侍女没在附近,祝尧长舒一口气。   他呼出的气息洒在赛罕的脸上,带着一丝幽香,他将祝尧的手抓起来看了看。   “我的脸皮糙肉厚不碍事,小心你的手肿起来,到时候又掉眼泪。”   “我怎么会掉眼泪!”祝尧反驳,他抽回自己的手,用完好的那腿踹了踹个头贼大的赛罕,“快下去,别把床给压塌了,这床太贵,我赔不起。”   等到赛罕下去,他拉了拉衣摆,缩进被子里,看向准备离开的赛罕:“你是什么目的?也许我能够帮到你。”   赛罕回头,嘴角勾起:“只是找个小东西。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你现在的处境可比在当初那个山上遇到棕熊要危险多了。”   是的,棕熊是看得到的危险,而这里,危险都蛰伏在深处,随时可能出来给你一口。   “是我自己要进来的,没人逼我。”祝尧偏过头。   伤口的难耐消失之后困倦席卷而来,祝尧很快就陷进枕头里沉沉睡去,只是眉头皱起,让那张小脸平添了几分苦相。   赛罕没有出去,居高临下地注视酣睡的祝尧,从边境遇到这个人后,他们的多次相逢总是会让他忍不住将视线聚集到这个男孩身上,他甚至怀疑祝尧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魔力。   后山的火车呼啸着离去,弗吉尼亚将汽灯递给侍从,顺着轨道向山里走去。   山体内一侧有一处更小的轨道,是矿山中用来运送矿石的那种便捷通道,弗吉尼亚沿着一侧扶梯向下走去。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钢门,打开后一股冷气从内蔓延出来,任谁也无法想到,圣殿之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实验室。   他走进其中,数名白衣研究员在其中奔忙,中央放着那刚运送过来的铁箱,只是此时箱内空空如也,只一旁摆放着数台仪器的桌子上躺着半颗心脏模样的东西。   那颗心脏远远区别于正常人类的心脏,它十分光滑,上面没有用来供血使其跳动的血管,它更像一个机械制品,通体呈现金属光泽。   但弗吉尼亚知道,整个南陆都不会有一个能制造出这枚心脏的机械师,它远远超出人的认知。   “它……真的是心脏吗?”弗吉尼亚似乎是生怕惊动那枚心脏一般,轻声询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神的心脏也说不定。”一名研究员摘下手套,他的手因为长期在低温状态下苍白没有血色。   “初步判定,没有生命迹象,看起来更像个精致巧妙的玩具,不具备机动功能。”   有一名研究员问:“那片迷失之地下到底埋藏了多少这种东西?”   在这里只有教皇知道一点关于那片迷失之地的信息,克里曼斯曾说,他们那些传教士从海上归来的时候遇到风暴,船被打翻,其他人都死去了,只有他和智者在一片木板上飘到海岸边。他们从天国带回来的东西随着船翻淹没在海里,他们称那片遇难的海域为迷失之地。   多年后,那片迷失之地的坐标被找到,从海里捞回来的东西远超他们想象。   “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人已经死去了。”弗吉尼亚说。   按照克里曼斯的说法,他能活下来的原因就是他没有参与其中,在当时他作为团队边缘人物随着父亲一同出发,但被勒令不得下船,于是他一直在船上等待他们,直到他们神色匆匆抬着东西很快返航。   那时候克里曼斯很年轻,从父辈的神色中得不到太多信息,只有一个比他年长几岁的被其他人称为“智者”的人格外严肃,他具有常人所没有的知识与技术得以上岸。   但后来,克里曼斯说那个人自杀了,等于是唯一能和那个天国产生联系的就只有克里曼斯……   “打捞过程很艰难,死了太多人,这些东西的价值太过巨大,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你们必须将它彻底解密!”弗吉尼亚斩钉截铁地说。   “……是。”   赛罕站在一颗巨大的古树上,注视着火车越开越远,那是一条与寻常火车完全不同的线路,它只通往这里,服务于教皇,它的终点遥远,通往海上。   他收回目光,看向地下,他要寻找的东西会在这里吗?    第49章 闯军校“你的伤真的好了……   “你的伤真的好了吗?”   祝尧将不停想扒他裤子的亚娜推远:“能跑能跳,你不要像女流氓一样好吗!”   “哦——”亚娜转转眼珠,“既然这样,那我们下课后就出发吧!”   艰难保住自己贞操的祝尧问:“去哪?”   诺尔将手中花了一个金币买来的情报放在三人面前。   “比勒尔今天的行程,”他挠了挠头,“但他这些天一直住在军校,我们不好下手啊。”   比勒尔就是揩油的军校格斗老师,他们之前曾约定套上麻袋殴打他一顿,但是后面出现事故计划搁浅。往那张情报上看去,比勒尔什么时间点会去厕所与食堂都被标的清清楚楚。   “……你从哪里收集来的?”   “军校可不比神学院,那里艰苦的学生比比皆是,一个金币收买他们说出最讨厌老师的行程是太划算不过的事。”诺尔骄傲扬头。   亚娜给诺尔竖了两个大拇指。   祝尧看了看课表,冷静说:“教导主任今天外出,下午那节课是无关绩点的水课,小考时我有把握能过关。”   亚娜:“我对军校熟悉,可以避开警卫。”   “那么……”三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   作为约撒尔军事人员最大的输送地,军校比神学院更加肃穆,在这里大大的操练场比比皆是,就连建筑都是压抑的暗色。   一棵树干粗壮的树后,三个穿着不合体军校服的学生头抵头靠在一起。   一道抱怨的声音响起:“这衣服也太差劲了吧,我的袖子两边不一样长,还有领口有些勒脖子!”   另一人往下压了压帽子,属于女孩的声音低声说:“别挑了,能找到这几件衣服都是我花光了在军校的人脉。”   “我还好,就是帽子有点遮眼睛。”另一人说。   亚娜转过脸,看到祝尧大半张脸都被宽大的帽子遮住,噗嗤一笑,她抬手将祝尧的金色长发塞进帽子里。   “这样就好了!正好能藏下你那标志性的金发。”   祝尧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东西,连忙点点头。   反倒是诺尔总是摆弄他领口的扣子,他忙里抽空道:“兄弟,你的腿真的可以吗?”   “当然!”说着祝尧直接一脚踹向那棵粗壮的树干。   一脚下去,树上的枯叶簌簌落下埋没三人。   “喂!那边的是谁的学生?毁坏公物要被罚款的。”有声音从远处传来。   寂静的枯叶堆里瞬间跳出来三个人,抱头鼠窜。   一处拐角   “有谁能告诉我这个胖子为什么每隔一个小时都必须要去一趟厕所吗?”诺尔举手问。   亚娜和祝尧同时摇头。   “该死的家伙,浪费公共资源,那么我们就在厕所教训他!”诺尔摩拳擦掌。   闻言亚娜有些为难:“我的道德观告诉我这样不太好吧。”   祝尧和诺尔相视,接着默默转头,他们在神学院第一天就因为斗殴躲进女厕所而被惩罚……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动手,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们就好了,一旦有情况你就吹响这个口哨,我们在进来的地方会和。”   祝尧递给亚娜一个用骨头制成的白色温润口哨。   事不宜迟,比勒尔已经提着他那重达几十斤的肚子往厕所小跑而来。   亚娜攥住那只口哨郑重点头:“那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好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   “收到!”   比勒尔今天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先是他的学生殷勤地给他递了一杯茶水,接着他就开始不停地跑厕所,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有学生会这么好心。   比勒尔脱掉裤子面色涨红地蹲下身子,为了不趴倒在厕所里,他双只手紧紧抓住两侧的石台。   他心中暗骂,本来今天该是一场完美的教学,全毁在那杯茶上面。   就在此时,他身后幽幽升起来两张捂着鼻子哀怨的脸,祝尧深深地看了一眼有特殊癖好的诺尔。   ***   “我给老色鬼的那杯茶里面用了整整半包特效泻药,哈哈哈哈!他现在一定在厕所里痛不欲生。”   阿亚比斯金色的眼睛微眯:“我说他怎么总是突然跑走。”   “走,我们去看戏!”好友推着阿亚比斯的背向前走。   “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阿亚比斯皱起眉毛。   身边的人嘿嘿笑起来:“我还把他的消息卖给了别人,说不定老色鬼现在正在厕所里被人痛扁呢。”   “你忘了他之前不知道你是公爵之子时怎么看你的吗?”   听到这话,阿亚比斯忽然回忆起来一个女孩愤怒的目光,他抬起步子向前走去。   这个厕所距离格斗场最近,因为这附近杂草丛生,位置又隐蔽,所以很少有学生来这,他们宁愿绕路去其它地方。   亚娜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等待,从不远处厕所处隐隐约约飘来一两声痛呼,她把玩着那只哨子四处张望。   忽然有两个脚步声响起,那声音越来越近。   她警惕地站直身子,手中握紧哨子。探头向来人看去,居然是熟悉的面孔。   阿亚比斯同样看到了鬼鬼祟祟的亚娜,他两步上前,却被对方堵在通道处。   “别靠近——”亚娜抬起一条腿抵在墙上。   这时,阿亚比斯也听到了那飘过来的惨叫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亚娜:“原来就是你带人来殴打军校老师?”   “是啊!”亚娜抬起下巴,“没人主持公道说明公道不存在,那么我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如果被抓到,你在神学院的学生身份都可能保不住。”   亚娜虚伪地笑笑:“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还请您原路返回向之前一样当做看不到就好。”   她在嘲讽他没为她作证那件事,但阿亚比斯的确十分冤屈,他在过度训练之后总是会有一段时间的丧失感知,所以根本没注意到有老师意图对女生不轨。   “不管我有没有看到,都不会改变你被军校退学的现状。”阿亚比斯冷漠地说。   亚娜自然知道,但她完全无法接受被造谣的事情,因此看到阿亚比斯那张死人脸就非常生气。   “哎,你们别打架啊!”同伴在后面急得上窜下跳。   但眼前的两人谁也听不到,跟仇人似的拳拳带风。   阿亚比斯架住亚娜的手,问:“你的格斗技巧都是跟谁学的?”   “与你无关。”亚娜抽手,脚下出力。   就在此时,喧闹的声音传过来,亚娜迅速向后撤。   她眼神不善地看向阿亚比斯:“你还叫了人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阿亚比斯郁气闷在心中,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产生误解。   “是我……那泻药太给力了,我怕老色鬼死在厕所里就好心叫了些人抬他。”跟着阿亚比斯一同来的人弱弱举手。   亚娜立刻吹响哨子。   接着她伸手从一侧人高的墙上直接翻了过去。   阿亚比斯黑着脸站在原地,同伴挠了挠头。   下一秒,只见厕所方向跑出来两个穿着军校校服的男生,拔腿狂奔。   “要不我们也跑吧,看起来事情有点严重。”同伴说,他本来只是为了戏耍比勒尔才做出这些事,但没想到买了他那些消息的会是亚娜,那么现在厕所里的比勒尔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   菲尔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正准备回去洗个澡,却发现许多人向格斗场的方向跑过去。   他没有理会,一双长腿与人群逆行。   就在这时,身后撞上来一人,那人弯着腰揉着额头连声说对不起,旁边那个气喘吁吁的男生大概是他的同伴,拉着他就要离开。   菲尔德目光一凛,直接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胳膊。   “菲尔德殿下?!”一道惊呼声从男生嘴里脱口而出。   菲尔德看向出声的人,并不熟悉。他的目光盯着逐渐僵硬的撞人者的背。   他缓缓开口:“祝尧?”   祝尧捂着脑袋许久才抬起头来:“嗨……”   他们二人从厕所跑出一段距离后,才想起来队伍里对军校最熟悉的人是亚娜,他们完全迷失在建筑物都相差不大的校园里,紧接着军校老师被殴打失禁在厕所里的消息也迅速流传出来。   正当他们准备浑水摸鱼随便跑某个墙角翻墙时,却慌不择路撞到了菲尔德……   菲尔德掀起他的帽子,看到他白皙的额头上红了好大一片。   他用手给祝尧揉了揉,低声问:“脑袋晕不晕?”   见到祝尧摇头,他接着问:“你怎么会在这?还穿着军校的衣服。”   诺尔不停往后张望,生怕有人追上来说他们就是凶手,他拽住祝尧的衣角,示意他千万不要说错话。   “文化交流,我们非常仰慕军校的军事化管理,所以特意来观瞻学习!”祝尧正色说。   诺尔捂住眼睛,不想看这尴尬的一幕,这个借口也太烂了。   但偏偏菲尔德似乎真的信了,他笑笑:“所以这是学习结束了,需要我送你们出去吗?”   “不用不用,你只要告诉我西墙第三棵苹果树的位置就好了。”祝尧身子微微倾斜,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菲尔德看得好笑,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绕过前面那个建筑,再向右拐个弯就到了。”   “谢谢!你就当今天没看到我就行。”祝尧拉着诺尔撒腿就跑。   菲尔德的声音在后面追随:“不要跑得太急,小心腿。”   等到祝尧找到那棵苹果树时,亚娜站在树上正要跳下来去找他们,这么一看,其实距离很近,不过他们之前一直在绕圈子。   “快!”亚娜焦急招手。   祝尧一个箭步跳起,抓住树干向墙面荡过去,一手攀着墙头,另一手伸向亚娜。   就这样,在三个人互相协助下终于从军校顺利逃出。   “我看到他们拿着警棍了!”诺尔躺在草地上喘气,“真是太刺激了。”   祝尧从身上拿出一个纸包:“我喂给那个人一点毒药,未来半年他都会怀疑自己的生理功能,这样他就会失去骚扰其他人的念头,每天活在恐惧中。”   诺尔向后挪了挪:“你把它拿远一点,不要误伤友军。”   亚娜看着天空,轻声说:“谢谢你们帮我出头。”   “啊呀!谁让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不就是要同呼吸共进退的吗。”诺尔说。   祝尧点头:“敢欺负朋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亚娜忽然转过脸看着祝尧和诺尔说:“我想好了,我还是想当军人,哪怕最开始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士兵,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将军。”   “好啊,我们当神使,你当将军,到时候谁敢欺负我们你就带着士兵过来扇他巴掌。”诺尔举起双臂。    第50章 蔷薇园接孩子   “叮铃铃——”   一阵铃铛声吸引三人视线,祝尧坐起身看过去。   高大的赛罕手里捏着一只小铃铛轻轻摇晃,其实并不是铃铛小,而是他的手太大,衬得铃铛极小一般。   他站在马车旁边,手搭在马车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祝尧。   “该回去了,小少爷。”   诺尔和亚娜都惊掉了下巴:“你,你……教皇家的仆人居然那么大只吗?”   祝尧这些天一直待着圣殿中,即使他的腿已经好了,教皇也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   祝尧从草地上跳起来,身体轻盈地跑到赛罕身边,他发丝凌乱,仰起头问:“怎么是你来接我?”   赛罕半蹲下来,平视祝尧:“我现在是教皇家的保姆,专门伺候你这个小少爷。”   “真……真的吗?”祝尧忽然结巴起来。   “当然不是,”赛罕笑起来,“圣殿的马车夫跟着教皇去上议院了,侍女们驾驶马车不太熟练,所以你很希望我成为你的保姆吗?”   祝尧从赛罕手里拿过那个铃铛晃了晃:“我知道你是个将军,不能当我的保姆。”   “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虽然不能当你的保姆,但是我可以当你陪练。”赛罕说。   “嗯?”祝尧警惕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圣殿有个后花园,教皇不是喜欢赏花的人,那里鲜有人去,祝尧时常半夜在那里练武,花园里的枯树被他打得凹进去一半。   但他以为他足够隐蔽。   “眼睛看到的。”赛罕说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快和你的同伴吗道个别吧,该走了。”赛罕将祝尧举起来放到车上。   祝尧来不及吐槽赛罕这跟抱孩子一样的手法,冲诺尔和亚娜挥挥手。   “神国要攻打达日尔族了。”祝尧坐在马车中轻声说。   马车慢悠悠行驶在去往圣殿的路上,铃铛悬挂在车顶发出清脆铃音。   “嗯。”赛罕回应。   “你一点也不担心吗?那是你的家园,你的族人。”   赛罕笑笑:“我并不是达日尔人,我已经守护他们很久了,剩下的战争需要他们自己解决了。”   “可是我听说你是达日尔王的私生子。”   “不,我的父亲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我的母亲是西陆的山神,她知道西陆的每一座山,能感知到每一条矿脉,但她已经消失很久了。我是被达日尔王从她怀里抢过去的,因为她想要带着我去寻找她的爱人,但达日尔王不能容忍山神的离开。”   “后来我就被留下来了,他将我养大,而我会保护西陆直到我该离开的那天。”   祝尧睁大了眼睛:“所以你离开是要去找你的母亲吗?”   “是的。”   “那你有线索了吗?”   “只知道一点,但我相信,有一天我能找到她。”   祝尧忽然就不问了,他知道也许有关赛罕母亲的线索就在神国,等他得到的时候就会离开。   马车经过一片庄园,祝尧忽然拍着赛罕的背让他停车。   还没等车停稳,祝尧就跳了下去。   赛罕跟在他身后,入目是一扇斑驳的大门,白色的栅栏已经老化,漆皮外翻,露出腐朽的木头。   里面是荒芜的草丛,蔷薇爬满院子,淹没通往后面房子的道路。   “我记得这里。”祝尧趴在门上往里望,他转过头,眼神有些哀伤,“我母亲曾住在这,他们都叫她蔷薇夫人。”   赛罕忽然回忆起来多年前他来到神国时,曾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段时间是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的话题,新任教皇的情妇被恶魔附身逃跑了。   祝尧将门上生锈的锁砸开,这里尘封已久,赛罕在前面为他开道。   当房子大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灰尘被风扬起,破旧的白色纱帘从窗上掉下来。   “曾经是很奢靡的地方,但..更像为金丝雀打造的黄金笼子。”赛罕将门抵住,防止它掉落下来。   “是啊,”祝尧叹息,他在房子内游荡,桌上的书还摊开着,盘子里一串干枯到只剩下褐色的梗的葡萄,好像主人随时要回来一般。   他在看母亲生活过的痕迹,忽然赛罕举着一个箱子来到祝尧身边。   “这个东西不像神国的产物,也许是你母亲留下来的。”   祝尧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他将箱子上的灰尘拂去,漆木箱子发着浅淡的光芒,箱子严丝合缝,没看到锁,上面有一出凹槽。   祝尧心神一动,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鱼形玉佩,利亚修女说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玉佩放到箱子上后只听到咔哒一声,祝尧惊喜地看向赛罕,赛罕示意他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柔软泛黄的*纸张,他拿在手里,却发现那并不是纸张,而是一张树皮,其上带着香气。   “这是一张地图?”   祝尧看到上面粗略地画着高山与平原,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但他能看到路线尽头是约撒尔,那么起始点是梅芷的故乡?   祝尧看得仔细极了,也许他按照这张地图走,就能找到母亲。   “等等,”赛罕忽然按住祝尧的手,“这树皮有两层。”   果然,祝尧看到尖端一侧翘起,用手分开时还有丝丝缕缕的干涸粘液。   直到里面那张图画出现的时候,祝尧没有注意到赛罕的呼吸瞬间停滞住,他好奇地举起那张树皮。   “这是画的一把剑吗?母亲为什么把这个东西藏在里面,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图画最上方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神国文字:亚马蒂斯古堡。旁边有甚至画着小小的家族徽章。   “……收起来吧,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教皇要回来了。”   ***   “什么?你说你父亲将那个叫祝尧的孩子养在圣殿!”哈里斯夫人不敢置信地问。   温莎尔点头。   哈里斯夫人猛地扫掉桌子上的果盘,接着瘫倒在椅子里捂脸哭泣:“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在缠着我不放,他一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当初道格拉斯告诉我那个女人死了我还以为真的高枕无忧了……”   “妈妈,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到底在隐瞒着什么。”温莎尔捏着腰际的丝带问。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了,这几日圣殿的马车停靠在神学院居然都是为了接那个祝尧,似乎从圣临节那天开始,有很多东西就悄然改变了。   “她是蔷薇夫人……”哈里斯夫人眼睛抬起,里面是红色血丝。   温莎尔震惊,她不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小的时候,家里仆人时常提起这个父亲的情妇,但是后来由于哈里斯夫人在城堡里执掌一切,渐渐的就再也没人提起了。   “我听说她是恶魔,早就被处死了。”   听到温莎尔的话,哈里斯夫人有些恍惚:“是啊,如果她不是恶魔的话怎么还会回来呢?”   接着她恶狠狠地说:“我绝对不允许那孩子来抢夺本该属于你们的一切,温莎尔,你要记住,亚马蒂斯和教皇之位都该是属于多德的,无论是谁敢染指它们,那都是我们的敌人。”   “……好的。”   温莎尔走到花园中,多德趴在草地上伸出手去捉蝴蝶,但蝴蝶很快就飞走了,他生气地撅起嘴。   这样的人真的能挑起重担吗?即使多德是她的弟弟她仍然这样怀疑,母亲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   军校的老师被人恶意殴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水花发生,能让他忍气吞声的最大原因是阿亚比斯和菲尔德两位学生的揭露信。   其中详细列举了军校中受到比勒尔骚扰的学生名单,并且那些人十分愿意佐证。   这件事被闹大,校方只能选择辞退比勒尔挽救名声。   祝尧三人担心被找上门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但随之而来的是他们在神学院的学习即将进入实习阶段。   亚娜为了实现她的梦想已经从神学院离开,诺尔整日对着教义头痛,因为他即将作为实习牧师进入东教堂,而与他一起的还有多德和米尔顿。   “你知道我如果每天要面对这两个人我会疯掉的!”诺尔撕扯自己的头发,面目狰狞。   祝尧没什么表情地翻看书籍,那本炼金术书中的大部分知识已经被他收入囊中,只是关于秘金方面的他始终没能接触到。   “东教堂很大,你不会每天都能见到他们。”   面对祝尧的安慰,诺尔表示没有丝毫用处,他好奇地问祝尧:“你呢,你会去哪里实习?”   “萨姆教堂。”祝尧神色平静。   “啊?你是说最破败混乱的西区教堂?!”诺尔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   “可是,你不是教皇的……孩子吗,为什么还会去西区教堂,亚马蒂斯家难道连募捐的钱都出不起吗?”   在神国,想要当一名有些权势地位的神使需要出一大笔募捐费作为敲门砖,就连当初的卡洛斯能快速挤入教廷也是因为他的老师花了很大积蓄将他推进去的。   其实以教皇的地位,可能只要轻飘飘说一声,祝尧就能进入最好的教堂实习,在里面待上半年后就能作为神职人员进入教廷办事。   但是弗吉尼亚自始至终没有关注过这些,反而是赫德森曾找过祝尧准备为他交上那笔巨额募捐费,但是被祝尧拒绝了。   “其实萨姆教堂也不错,在那里甚至不用你交钱,每个月也会有一笔薪酬,并且朱利安主教允许我做他的秘书。”祝尧合上书籍。   “哦哦,那其实也不错。”诺尔挠挠脑洞。   虽然主教秘书是一份凌驾于神父与牧师的工作,但是那是对于大教堂而言,在作为下城区的西教堂来说,那里的主教地位甚至不如道格拉斯手下得宠的神父。   萨姆教堂一方面不受教区民众喜欢,另一方面也不受教廷关注。   诺尔看着兄弟平淡俊俏的侧脸,心中暗骂教皇真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定祝尧心里得多伤心呢,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结果还不受父亲重视,多德为此事已经在祝尧面前炫耀许久了。   祝尧看向窗外,其实他一点也不伤心,东教堂体系复杂,里面眼线众多,这样一样就十分受约束。   而西教堂不一样,那里人员凋零,甚至信徒也寥寥无几,这意味着他将有极大的自由。   祝尧沉下目光,将手中叠的一只鸟放飞。 :    第51章 下城区萨姆教堂祝尧成为破败教堂里的……   萨姆教堂   朱利安双手不停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翘首以盼地看着路口。   身后的老神父眯着眼睛说:“主教,后门破了个洞,老鼠溜进来在神台下面做窝呢。”   朱利安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挥挥手说:“这种小事就不要找我嘛,快把那个欢迎牌举起来,都掉到地上了!”   “哦好的。”老神父十分听话地将欢迎牌举在胸口。   朱利安作为西区主教,在教会的地位属于勉强有个板凳坐,但无人搭理的程度,因为萨姆教堂的创收太低,只能勉强维持自身运转,根本不能给教会带来利益。   但是下城区又偏偏不能没有教堂,不然那些因为犯罪想要忏悔的人无处可去,以及乞丐们没办法领到每周一次的免费餐点就会闹事,于是朱利安的主教地位得以保存。   “大人您在等待神学院来的那位神使大人吗?”老神父举着牌子的手在哆嗦,“他不是八点才会来吗?”   现在钟楼上的指针才指到六点,甚至街道上只有乞丐在蜷缩着睡觉。   朱利安袖手缩着脑袋:“他可是神学院的优等生,我打听过,他甚至有可能是教皇的孩子。不知道怎么会来到我们这里,但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让他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不然又跑掉怎么办?教堂已经没多少人了。”   “那如果是教皇的孩子一定养尊处优的,怕是吃不了苦,我们这里那么……”神父扫视一眼身后的教堂,语气有些讪讪。   朱利安掩饰似的咳嗽一声:“想要供奉神的神使又怎么会嫌弃鄙陋的环境呢,这一切都是神的考验而已,我相信他一定不是个肤浅的孩子。”   祝尧来到萨姆教堂的时候指针停留在七上,他穿着一件十分素雅的教袍,肩上背着小小的包袱。   他虽然在下城区生活了许久,但是萨姆教堂所在的街道他并未来过,一是他从不到教堂做弥撒,二是这个教堂的位置实在太过偏僻。   与其他教区教堂位于中央的地位相比,萨姆教堂在西区的边缘,周围的房屋都要破旧不少。   教堂本身是年久失修的状态,墙面上甚至还有与原墙体不同颜色修补的砖块,顶部的十字架也摇摇欲坠。   他在教堂前停下脚步,看到门口穿着皱巴巴主教服的朱利安和老眼昏花双手颤抖的老神父,他分明都站在他们面前了,偏偏他们还在向路口不停张望。   祝尧阻挡住主教的视线。   朱利安说:“做弥撒的时间还没到,请暂时等待会。”   “我是来作为您的秘书来实习的祝尧,这是我的录用通知。”祝尧双手将那张薄薄的纸递到朱利安眼前。   朱利安神色凝滞,但他不愧为一方主教,立刻扬起笑容道:“愿神保佑你我的孩子,没想到你来的如此早,我就是主教朱利安。”   他向祝尧身后望去,确认不会有其他人进来,并且也没有随行的马车之后一直忐忑的心放了下来。   前来任职的祝尧进入教堂内部之后才明白,教堂的外表只是前菜,它的内里才是真正的破败不堪。   透光的穹顶,漏风的窗户,断了一只手的神像。但好在教堂的椅子摆放的非常整齐,没有污垢。   见新来的秘书打量四周,朱利安难得面色有些涨红,他永远不会忘记,之前的实习人员对萨姆教堂的嘲讽,但也无法反驳,因为就是事实。   但好在这个叫祝尧的男孩并没有说些什么,他只是说:“请问有留给我的休息室吗?”   “有的有的!”朱利安重重点头。   教堂的工作并不繁琐,在萨姆教堂就更加简便了,因为直到弥撒的时候也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祝尧站在神父身后看他将圣水洒在信徒身上。   祝尧正在整理神台上的教义时,脚下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低头看去,一窝老鼠在里面爬动。   “……”   似乎在下城区,老鼠是最常见的东西了,它往往伴随着贫穷和饥饿。   “朱利安大人,萨姆教堂的营收是来源主要是什么?”祝尧问。   朱利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账本:“靠教会的扶持资金。”   祝尧知道教堂的营收主要是靠信徒的捐赠还有礼仪服务收入,有些教堂的账往往模糊不清,因为神使们需要在其中捞取福利。   但萨姆教堂的账面再清楚不过,上面的收入是教会每个月给予的一百金币扶持,支出则是一些修缮和工资还有针对信徒们发放的一些福利。   但是这么大一个教堂这些资金完全是无法正常运营的。   由于它在下城区,这里大部分的民众并不信神,即使相信,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捐赠给教堂,并且萨姆教堂的破败人们也不会在这里举行婚礼或者葬礼,于是在这种恶性循环下,萨姆教堂越发落败。   “作为您的秘书,虽然我很不想告诉你坏消息,但是依靠这些萨姆教堂最后只能面临倒闭。”祝尧冷静说。   朱利安并不说话,因为他完全知道。   朱利安在寂静的走廊上穿行,他看向他的秘书紧闭着的房门,心中叹息,迟早有一天,这个男孩也会离开。   菲尔德骑马来到下城区的教堂后终于见到了祝尧,他眼圈乌黑地站在破旧的教堂前,唇色甚至有些发白。   “我不知道你居然来到这里任职,我以为父亲会给你安排职位。”菲尔德下马,他心疼地拉起祝尧的手,“我有资产,可以把你安排到东教堂,如果你觉得那里有多德不喜欢,还有其它教堂可以选择。”   祝尧收回手:“是我自己选择来这里的。”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也不需要亚马蒂斯家族的钱,我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得到一切。”   望着祝尧有些孩子气的说法,菲尔德无奈一笑:“可是你什么都没有,约撒尔就像个赌桌,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筹码,甚至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   “难道你会给我筹码吗?”祝尧问。   “我会给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菲尔德认真地说。   祝尧盯着他缓缓摇头:“哥哥,总有一天,我想要的是你给不了的东西。”   他退后几步向菲尔德挥手:“放心吧,只要我想要做的,总会成功的。”   菲尔德看着祝尧回到教堂的身影有些哀伤,他没说他想要什么,又怎么知道他不能给他。   此时的菲尔德与阿亚比斯一同进入骑士团作为奥古斯特麾下的骑士。   诺尔在东教堂担任小小牧师,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信徒们聊天。   直到这天,祈祷完的信徒问:“东教堂有能治疗疾病的圣水吗?”   诺尔心神受到剧烈创伤,心想又是哪个坑爹神使想要骗钱使出这种招数,他板着脸说:“圣水只能洗涤我们污染的心灵。”   “但听说西区教堂的圣水能治愈疾病,溃烂多年的伤口在接受圣水洗礼后几天就痊愈了。”   正当诺尔暗自怀疑时,米尔顿从外面走进来,神色有些奇怪。   “他说的没错,西教堂现在挤满了人,其他教堂的信徒们都涌入其中,并且他们那里还免费发放草药。”   诺尔猛地跳起来:“是祝尧!一定是他的功劳。”   朱利安眼前的募捐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里面放满了信徒的捐赠,他看向他那宛如摇钱树的秘书,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祝尧,我真的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募捐到这么多财富,难不成那圣水真的有神的力量?”他狐疑地说。   祝尧将手中的圣水洒掉:“怎么可能,我只是在里面加入了药材。下城区的居民生活环境恶劣,这里甚至连药店都很稀少,他们生病后只能忍,往往小病也会变成大病。”   “当圣水能够缓解他们痛苦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真的受到了神的祝福。”祝尧垂着眼,将手上的药渣洗干净。   “把那些钱用来修缮教堂,这样我们可能会接到婚礼或者葬礼的服务。”祝尧又说。   朱利安连连点头,抱着箱子咧开嘴无声大笑。   他相信,有了祝尧这次西教堂绝对不会再成为垫底的那个。   ***   圣殿之上,弗吉尼亚手扶王座,闭着眼睛。   赫德森站在台阶下,望着教皇:“作为父亲有必要这么狠心吗?”   弗吉尼亚睁开眼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脱离父亲的羽翼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不怕他怨恨你?婚生子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便利,私生子只能在泥坑里摸爬滚打,这样的落差会养出来什么样的孩子?”   弗吉尼亚笑起来:“你以为他现在就不怨恨我了吗,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待敌人。”   赫德森试探地问:“前任教皇早在孩子出生后就定下了继承人,那么你呢,你更想将权力交给哪个孩子?”   许久的沉默过后,弗吉尼亚的嘴中吐出一个名字:“菲尔德亚马蒂斯。”   “看来你嘴上一直嫌弃这个孩子,但最信任的还是他。”赫德森缓缓说。   “多德莽撞,温莎尔是个女孩,只有他最像我年轻的时候。”   “那祝尧呢?”   “他……他不属于亚马蒂斯,我永远不会给予他那个姓氏。”   赫德森低笑:“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第52章 巧遇妓院跑出来的精灵少年   “朱利安主教,请问您有什么心得要跟在座的各位交流的吗?”   议会中,朱利安穿着光洁的主教袍款款站起身,他昂起头看了看周围一圈教友:“这个嘛,当然是要虔诚聆听神的旨意,我在冥冥之中听到神对我说将那些圣水洒给需要的人,他要拯救最虔诚的信徒于危难之中,于是那些人被治愈。”   “这一切都是因为神爱世人!”他激动地举起双手。   然而偌大的议会中没有一个人鼓掌。许久后,一串掌声从他身后缓缓响起。   朱利安坐下来尴尬回头低声问:“是我的发言有哪里不对吗?”他看到那些教友们的脸色都有些发青。   站在他身后的秘书祝尧放下手掌轻笑着说:“您的发言非常的恰当,他们只是被您的虔诚所震慑了。”   的确非常恰当,那些探究的话语跟目光在接触到神这么个光辉的挡箭牌时被无情的阻隔在外再也不好张口。   朱利安的这番说辞一定会被传播出去,到时候无论如何,在萨姆教堂被治好的人可以说是受到神的庇佑,没治好的也可以说是信仰不够虔诚。总之,下城区不起眼的教堂被神眷顾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听到能干的秘书这么说,朱利安顿时放下心来。他闲适地坐在前排椅子前打量同僚们,要知道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出席议会的资格。   人群中有人悄悄把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秘书身上,祝尧低着头恍若未闻。   “听说那位站着的漂亮青年可是教皇的私生子呢。”   “看起来像不受宠的样子,要知道多德亚马蒂斯已经成为道格拉斯主教身边最出名的神父了,东教堂会让他直接进入圣部,怎么会像这个孩子一样在下城区里挣扎。”   “因为他的母亲是恶魔啊,就是数年前那个魅惑众人的蔷薇夫人。教宗怎么会宠爱一个恶魔的孩子呢。”   “哦!怪不得他长了这么一副美模样。不过再怎么漂亮也始终不算是亚马蒂斯家族的人,他的入席姓名上可没写上那个姓氏。”   少年的抽条极快,祝尧早已经脱去了稚嫩的外表,站在主教席位之后看起来像个十分靠谱能掌握一切的秘书,他的听力极好,却没去理会那些宛如老鼠般琐碎的杂音。   教友议会已到尾声,祝尧俯下身贴在朱利安耳边轻声言语。   只见这个没什么机灵劲的主教笑着站起身道:“诸位教友,我这边事情繁忙,就先离开了,我们下次再会。”   接着不等其他人回应就急匆匆带着秘书离开了。   朱利安掏出白手帕擦擦自己满脑门的汗水:“他们这些人还是没一个能看得起我的,哼,再怎么说我可都是打败了一众神使才当上主教的啊。”   朱利安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枢机院的红衣主教,但是似乎很多人都已经忽略了他,甚至枢机院的秘密会议也不会主动通知他,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在需要投票的时候跟随多数人投出自己那一票。   祝尧扶着他的手将他送上马车:“为什么一定要取得别人的认同呢?要知道,有时候你走的路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这种时候别人的认同其实对你根本就没有帮助,只是阻碍而已。”   朱利安一愣,他站在马车上往下看这个声音平淡的少年,明明是他站在高处,可在某个瞬间,他又觉得位置完全颠倒了。   望着将他扶上车后就退后两步的祝尧,他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问:“你不回去吗?”   “我有点事需要处理,朱利安大人您先回教堂吧。”祝尧挥挥手,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朱利安看着少年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发现他一直看不透这个人,从他来到教堂的第一天,面不改色的端出来神台下的老鼠窝放生,又或者一举将教堂的营收从赤字变为盈利自己还不肯收下多余的薪水,自始至终只领最开始朱利安许诺给他的微薄薪水,即使是别的教堂向他递来橄榄枝他也面不改色地拒绝。   这样的人心里似乎有一杆秤,精确地衡量人与人与事物之间的距离,并想掌控利用它。朱利安再次擦了擦汗水,他精致的衣领被汗浸湿出印子,他心疼地解开了扣子。   ***   “您确定这个武器只卖这个价格?”   三号公馆内,一处隐蔽的房间内,工作人员宛如暴殄天物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那是非常普通的黑袍,在掩藏身份或者进行特殊交易时它是最好的遮挡物。但在这人身上却有一丝萧索气息,可能是因为他有些瘦削。   “是的,它的材料太过于普通,没什么太大价值。”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沙哑声音响起,一节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盒子盖拢。   “好吧,那按照老规矩卖出去后您拿八成,我们取二。”工作人员可惜地将盒子里的东西记录归档。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从一开始的作品青涩,到后来隐隐有超过神秘机械师J先生的水平,这说明这位神秘的机械师自始至终都在进步。   他多想哀嚎一声,有价值的不是材料,而是您无与伦比的手艺啊!盒子内是一支可以装置在手腕上的袖箭,它采用高强度合金,轻盈而稳定,发射速度极快,力度强劲,可以将箭头射进墙体十公分。   而目前,三号公馆内能有这种射程和力度的武器还是改良弩箭,但它们都不能实现戴在手腕上隐形的效果。   祝尧站起身,从另一边的侧门离开三号公馆,直到穿行数个街道后,他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脱掉自己身上的衣袍,露出一件极其普通的神职服装。   翻过墙头后便是下城区,祝尧整理身上的衣服向外走去。   在下城区像祝尧这样的神使也不在少数,他们大都是上门为信徒祈福,或者向不信教的人传授教义,对其他教派的人施以打压,以期盼他们有一天能归入神的怀抱。   但下城区生活的大都是一群极端分子,他们宁愿花费大把金钱在妓女床上听她们嫌弃自己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听神使免费的训诫。   刚走出巷子祝尧立刻就感到后悔,他来到了下城区最受神职人员鄙夷的地方。   这里是比销金窟更加令人无所适从的地方,那里好歹有些秩序可言,服务的也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这里与之相反,可以说是销魂窟,是真正的鱼龙混杂之所,混混扒手在此出没,贼眉鼠眼地看着妓女们穿着露出半边胸膛的衣服站在街道上揽客。   祝尧纵使有再多见识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刚想再翻墙过去,却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揽了过去。   “哎呦——”   “我们还以为神使大人们都是些年过半百满口教义的老头子呢,没想到也有这样俊俏的小神使啊~”   祝尧被一双软白的双手拉着挤到一群女人身边,他有些呆愣,接着就发现自己腰部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偏头去看,竟是一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刚从他身后撤离,他洁白的衣服上出现一片黑色手印。   其中一个摇着扇子的女人轻轻瞥了一眼离去的扒手,轻蔑道:“整天做些小偷小摸的事,还怨艾达不愿意跟他。”   “是啊,跟着他是住那漏水的房子喝里恩河的水吗哈哈哈。”另一人也娇媚地笑起来。   祝尧被推在他们身后,他这才明白这些人是阻止他被人偷钱。   “呦,脸这么红?”那拿着扇子的女人转过身看到祝尧,葱般的指尖在他金发上绕了绕,“放心吧,我们可不对神使下手,更何况你还没长成个男人呢。”   她暧昧地笑笑,如愿以偿地看到眼前人的脸顺利变成西红柿。   “谢谢你们。”   “客气了,只要您别去找他麻烦就行,他也可怜从小无父无母的,偷到其他人身上也就罢了,如果偷了您的钱,怕是要蹲在监狱十年。”   在神国,由于神使身份超然,针对侮辱冒犯神使的刑罚要重上数倍,看来这些人跟那人是老相识,帮助他避免那沉重的刑罚。   “怎么,你也是来劝我们从良的吗?”女人靠在门前的柱子上问。   祝尧摇摇头:“我只是路过这里。”   有时候人就是两极分化的生物,就宛如神使,他们一边说着神爱世人,众生平等,一边又用职级和职业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他们看不起妓院里的妓女,却有热衷于让平常女子变成娼妇的爱好。   对方若有可无地扬起下巴点点头,目光送着祝尧走远。   这里除了宛若无骨的女人还有患了痨病一样的男人,蜷缩在街角,身上的衣服勉强能遮体,祝尧转过头,他看向与这里一墙之隔的上城区,高耸的楼房斜斜地压过来。   约撒尔的下城区跟贫瘠的撒格鲁小镇相比居然相差无几,甚至还要更加不堪一些。   就在他刚要收回视线离开时,从那个妓院中忽然传出来一阵喊骂的声音,还有桌椅翻倒和花瓶碎裂声。   紧接着门口的女人们花容失色地避让着什么,像看到洪水猛兽一般躲开。   祝尧的步伐还没迈开,就被那从妓院疾跑而来的人扑到背上抱住了脑袋。   他的耳朵长而尖,身上的衣服半露,细纱笼罩在牛奶般的裸露肌肤上,神色恍如受伤的小鹿。   “该死的畸形婊子,快抓住他!”从门里出来几个气急败坏的客人和妓院的打手。   祝尧已经来不及问背上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他把他从自己头上撕扯下来抗在肩头就拔腿狂奔。   身后追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纵然是神使的特权在这种情形中也荡然无存,祝尧只好苦命地扛着身上的精灵少年逃命。    第53章 精灵普尔曼“站住!”……   “站住!”   下城区七拐八绕,祝尧被穷追不舍。一把刀从身后掷起,他立刻踢起一边散落的箩筐,向后抛去阻挡刀锋。   “该死,知道谋杀神职人员是什么下场吗?”祝尧喊道。   “那个畸形小子冒充女人把我大哥眼睛戳瞎了,他必须偿命!”身后人也喊。   祝尧一惊,看了眼肩上的精灵少年,满脑门子汗,不是吧兄弟,闯这么大的祸。   似乎是看出来他的犹豫,背上的精灵少年磕磕绊绊地说:“哥……哥,他们说要**,屁股会流血……”   他在里面看见不少这种事,男妓女妓,污言秽语。   虽然他从妓院里跑出来祝尧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亲耳听到这个少年话都说不利索他还是怒火四起,这不就是典型的无知精灵被诱骗进妓院遇到无良嫖客勇敢逃脱的戏码吗?!   而且对方叫他畸形小子,说不定不知道他是精灵,也是,精灵本身就稀少,在几十年前曾被神国追捧,后来受到法律禁止,精灵早就在大众面前消失,尤其是底层群众更是接触不到这个种族。   “没事,别怕。”祝尧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一声枪响,瞬间一枚弹药擦着他的耳边过去,带出一丝血痕。   他咬牙回头,只见那群混蛋手中拿着短铳正待再次射击。   这是奔着取人性命来了,祝尧停住脚步,将精灵甩到一边的墙角,确保战火不会波及到他,转身独自面对面露凶残的人。   妓院管家远远赶过来,气喘吁吁地劝架:“别闹出人命来了,不能杀了神使啊,一旦被教廷卫队发现可就麻烦了!”   “怕什么,下城区那么乱,死人不是很正常吗,即使是神使惨死在这里又有谁查得到我们身上。”   他们把混乱的下城区当作无人问津的禁区,即使杀人也不为所动,将无知的人当作泄欲工具贩卖出售,践踏法律。   祝尧右手翻动,宽大的袖子下传来一声机括声。   “别!”妓院的人怕担负责任,他扔出一袋金币作为赔偿想要息事宁人,但那群地头蛇般的人物并不理睬。   “小子,想要出头怕是挑错了地方,选错了人,把那个畸形小子交出来你还能有条命回去继续侍奉你们的神,不交出来你们就一块死在这里吧。”   看着指向他的枪口,祝尧闭了闭眼无声叹口气:“真的没有其他转圜的余地了吗?”   随着扣动扳机声,祝尧已经听到了答案,他微微侧头,抬起右手,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咻——”地一声,为首拿枪的那人轰然倒下。   眉心间赫然多出来一支短箭,只剩下尾羽露在外面,一丝血缓缓流淌出来。   祝尧翻身,一脚踩在墙壁上腾起将飞扑而来的高大男人狠狠踩到地下,另外一只手臂击中另一人后脑。   雪亮的砍刀落下,祝尧抬起右手腕,金属相击的刺耳声音响起,接着又是一声短促急速的声音,面前的人也轰然倒下,刀“嘡啷”落在地上。   转眼间,刚刚生龙活虎的一群人躺在地上死的死伤的伤。   祝尧擦了擦脸上被溅射的血,抬起冰冷的眼睛看向仅剩的妓院的人。   “多少钱愿意让我带走他?”他指向角落里站立的少年。   “不……不要钱,他只是我们老板捡回来伺候客人的……”那人两股战战,几欲跪下。   但最终祝尧还是扔给他一袋金币:“死的送葬,伤的送医,两清。”   他看了一眼脚下眼神涣散的人,内心毫无波动,将袖子理好后走到精灵少年面前。   那懵懂的少年看到这种场面也*毫不害怕,牵过祝尧伸过来的手跟着他一道离开。   走过拐角就是里恩河,祝尧原本计划着去找智者,如今带着个拖油瓶却不知道该往哪去了。同时他心中还有些疑惑,那就是他曾在里恩监狱看到过那些想要劫狱的精灵,这个少年会是其中之一吗?   正当他想要详细问询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被一只手扼住喉咙,是妓院的打手。   祝尧看着他白皙的脸逐渐涨红,便将一切都抛在脑后,没顾对方更加收紧的手,直接一拳锤在打手的脸上,只见打手脸部变形,两颗臼齿带血飞出,连带着人也摔飞出去。   打手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机缘巧合遇到这二人,本以为能抓回去立功,却没想到那看起来瘦弱的神使竟然有如此迅捷的身手和强大的力量。   他手中的少年被他抛向里恩河,河流湍急,里面乱石遍布,祝尧探身去抱,却一同摔落河中,身上还重重挨了那站起来的打手一棍。   祝尧摸到对方身上轻纱的那刻心中想的是:历史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   “你从正门走进来的次数还没有我在河里把你捞上来的次数多。”   那熟悉的抱怨声真是令祝尧还没睁眼就感到亲切。   “里恩河是你的第二个家吗?所以常回家探望。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收费了,捞你不仅没有值钱的东西还总要倒贴。”   “别说了,这次的钱都赔给人家了,下次卖了东西再赚到第一个孝敬您。”祝尧睁开眼坐起来,揉了揉刺痛的背部。   “淤青,没流血。”智者站起来,旋即将一个大白团子扔到祝尧身上,“你儿子我也捞回来了。”   白团子里先是两只尖尖地耳朵露出来,接着是一双浅淡的眼睛。   祝尧扶额:“什么我儿子,我要真能生我还当什么神使,我就是神。”   “是啊是啊,神都是亲自把人生出来的,你更了不得,生了个精灵。你的邪。教理论真是一点没错。”智者已经搬着小凳子坐在炉子边熬粥了。   祝尧不想再跟这老头争辩,他拎起褪去那轻浮的细纱后的裹了件崭新白袍的精灵少年,一看就是智者给他换的,看来他还真是没说错,每次遇到祝尧总要搭进些东西。   见到祝尧看他,少年立刻坐的笔直,小脸紧绷着,从胸口中掏出来一个物件。   祝尧之前便看到他脖子上挂着项链,以为是妓院里的装饰物,没想到一枚狼牙静静躺在对方掌心中。   祝尧有些恍惚,见他不说话,那精灵有些着急,叫:“哥,哥!”   它就是曾在戈壁滩遇到的那个精灵小孩,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精灵族的生长速度也太快了,怪不得他敢随随便便跳到一个陌生人背上,原来在他眼里,自己还算是个熟人。   “你叫什么?”祝尧问。   “普尔曼。”他说。   经过与普尔曼不太流利的神国语言沟通,他才得知原来精灵一族是为了他们的灵树才来到神国,意图寻求能拯救他们的赛罕的帮助,但是在离开时,普尔曼想找到他们的族长于是悄悄留了下来。   但是由于语言不通加上不懂神国的风土人情,被看上他容貌的妓院老板诱骗到妓院接客,即使是再懵懂的精灵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可怕,于是在闻到熟悉的气息之后他立刻从里面逃脱。   “还真是……跌宕起伏。”祝尧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问,“你的族人为什么没来找你?”   普尔曼落寞地摇摇头,“也许,是因为我不听话,不要我,了。”   这时候智者的声音响起:“神国集结军队向南陆以外的地方彻底发动战争了,你以为精灵蜗居的东陆会幸免吗?他们自己的安全都保障不了了,怎么还有精力寻找丢失的孩子。”   “战争?!不要战争,我们已经无法经受战争了。”普尔曼急切地跳起来。   祝尧在约撒尔,战争的号角吹不到这里,但是菲尔德已经许久不曾归来了,他也许就是向外侵略的其中一员。   智者摇摇头:“这是必然的,弗吉尼亚的野心太大,奥兰治也不满足于神国这一片土地,他想独立出去建立帝国,他们现在当然会联手一致对外。”   他递过来两碗粥,祝尧伸手接过喝下,普尔曼却耸动鼻子露出难言的表情,但是他看到祝尧喝下后也捏着鼻子喝进去,随即两眼发光又将碗递了出去。   智者又盛了一碗给他。   祝尧罕见地沉默着,智者没有打扰他,拿着钩子去到外面捞垃圾。   过了会,祝尧也拿着钩子出来帮他。   “背不疼了?”   “只是小伤。”祝尧摇摇头。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因为弗吉尼亚没有让你回归家族而泄气。”智者笑着问。   “是否姓亚马蒂斯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在想我曾经只是想做一个小神使这个决定是不是错误的。”祝尧低声说。   “哦?”   “赫德森说我能轻易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想把我推到教皇面前,想要我成为他刺向教皇的那把剑,从他找上我的那刻我就明白了。”   “赫德森小子?”智者促狭地笑笑,“他当初可是为了蔷薇夫人不惜将剑指向教皇的人啊。他也许是真心想让你取代弗吉尼亚的。”   “……但我之前一直不明白,直到你说战争。”祝尧自嘲笑笑,“我在约撒尔真是待得太久了,快要忘记我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了。我其实有想要保护的人,不希望战争伤害到他们。”   “我也曾说过,你是砸向约撒尔的那团火。其实你自己就是筹码,如果你愿意把自己送上赌桌的话,并且我已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你了。”智者温和地笑笑。   “我一直很感谢您……”   “不用感谢我,你是个特别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与我们不同的血脉,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和你母亲的时候我就知道。”   普尔曼擦干嘴上一圈痕迹,满足地从木屋里走出来。   他尖尖的耳朵被兜帽遮挡,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神国孩子,只是格外漂亮。普尔曼依偎到祝尧身边,依赖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跟族长一样让我亲切。”   一颗狼牙带来的情感有那么长久吗,祝尧无奈一笑。   作为神职人员他带着精灵终究是一桩麻烦事,但是想到他们跟赛罕有些关系祝尧便有些犹豫。   最后智者说:“他会对你有用处的,不如就先留在我这里吧,至少还能帮我清理河里的垃圾。”   “……”祝尧看了一眼眨巴眼睛的普尔曼,这算雇佣童工吗?    第54章 搏斗战争前夕   月凉如水的训练场上,骑士团的十字旗帜在围墙上飘扬。   阿亚比斯回头望,菲尔德缠绕着手上的麻布出现,金色的头发下是冷漠的面庞。   “来一场?”阿亚比斯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扬声问。   菲尔德颔首,他结实的小腿被黑色长靴紧紧包裹,两手摆出格斗姿势,右腿向后拉开,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斜线。   训练场场寂静无比,只有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清晰无比,阿亚比斯钳住菲尔德的胳膊,金色眼眸紧紧盯着他的眼。   “你知道你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在菲尔德耳朵里好像是天大的笑话,他呵笑一声:“真是奇怪,怎么人都喜欢给自己树立假想敌。”   他用力挣脱束缚,拳头狠狠砸在阿亚比斯肩上,将他打退半步。   他们二人一同进入骑士团,阿亚比斯明里暗里总要跟菲尔德较劲,两个人时常切磋,生怕落后对方半点。   阿亚比斯咬牙,他接连挥出几拳都被菲尔德阻挡:“你是教皇的长子,背靠神国最大的家族,奥古斯特怕是都要给你让位。所有人都把赌注压在你身上。”   面对阿亚比斯的强烈攻势,菲尔德往后退了一步,地上细沙被有力的腿部力量扬起。   “那我真是不胜感激。”菲尔德语气轻蔑,“好像那些东西都是白菜一样任我挑选,教皇的心思没人能猜到,我也不是亚马蒂斯家族认为的最正统的继承人,他们总是家族至上论。”   “你觉得轻易是因为你没有站到我的位置上,一边是害怕你觊觎王座的继母,仇视你的兄弟姐妹,衡量你价值的父亲,一边就是你们这些所谓旁观者的揣测——真是让人受够了!”   菲尔德大力锤下,阿亚比斯双臂挡在身前,仍是被迫在沙地上滑退数步。   阿亚比斯直起身子,甩了甩被震痛的手臂,他笑:“原来我们的菲尔德殿下也有这么大的烦恼。”   “那你呢?你这么拼命的练习,又是为了什么?”菲尔德扬起下巴问。   “为了我的母亲。”   “公爵夫人不是早就去世了?”菲尔德早便听说瓦伦公爵的前妻因病去世,后来又娶了妻子,情妇无数,但是始终只有阿亚比斯这么一个孩子。   “是啊,世人都以为她是病死的,其实她是被我父亲硬生生打死的,但是她临死前还跟我说不要怨恨我的父亲,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阿亚比斯无声笑笑,“作为一个有权势的公爵却天生有暴力倾向,必须发泄才能理智,作为他的儿子,流着他的血,我也是这样的人,但我发过誓不会成为他。”   “所以我要证明给他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菲尔德终于明白,为什么阿亚比斯在训练中那么拼命,那么嗜血,即使疼痛也无法打倒他,那是因为他习惯并享受这种暴力,甚至在借此压制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菲尔德叹息。   “那你呢?”阿亚比斯问。   “以前是为了得到家族与父亲的认可,现在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   “能问一下那个想要保护的人是谁吗?”   菲尔德摇摇头,眼睛里却罕见地露出一丝温情:“不能。”   阿亚比斯恶寒地抖抖肩膀,他看看天空,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太过于缠绵,导致他居然跟这么个人在这里谈起心来。   菲尔德解开顶住脖子的那颗纽扣,向阿亚比斯伸出手:“来,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我们两个谁更强吗,现在到了让你认清楚事实的时候了。”   倨傲的大公子菲尔德站在月光之下,明明是平视的姿态却恍如俯视蝼蚁。   阿亚比斯足尖点地,愤然跃起,腿部绷直,携带一阵劲风向菲尔德袭去。   他的心中憋着一股气,瓦伦公爵时常在家里提起教皇的大儿子,夸赞他英勇有血性,但是从未肯定过他自己的儿子,阿亚比斯时常想,我跟其他人差在哪里呢?   菲尔德手上青筋暴起,两人完全用**抗衡搏斗,每一拳每一脚都打到实处,却无一人痛哼出声,好像要把所有的郁气和不甘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直到阿亚比斯一次出拳被横扫挑起,腾起在半空,菲尔德高高跃起,肘尖正对着他的腹部。   阿亚比斯的瞳孔紧缩,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输给了这个一贯有些沉默的男人,他用他的行动告诉自己,他不是他的对手。   忽然间,一双手出现在阿亚比斯身后,快速将他甩到沙地上,又以一种堪称柔韧的姿态阻挡住菲尔德的攻势。   菲尔德落到地上,抬起头眼睛看向来人:“奥古斯特大人。”   “看来你也没要下死手,是我多虑了。”奥古斯特卷起袖子,他在接触到菲尔德的身体时就知道他没用多少力气,毕竟如果那一击落实到阿亚比斯身上的话,他就得躺床上修养十天半月。   “他不是我的敌人。”菲尔德拆掉手上的布条。   他的意思是对敌人一定会下死手,但他们是同僚。奥古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许。   “是我输了——”阿亚比斯从地上站起来,汗水从他身上滴落。   “你在此前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这算不上有价值的比拼。”菲尔德语气平淡。   “大人怎么来到这了?”菲尔德问奥古斯特。   “明天就要启程前往战场,我不希望看到两个伤兵互相搀扶着丢骑士团的脸。”奥古斯特背着手板着张脸说。   冷酷的骑士长可吓不到菲尔德和阿亚比斯,他们从奥古斯特怀里掏出一小瓶烈酒。   “大人也有心事啊?这时候出来借酒消愁。”   三人盘腿坐在月光下轮流分着喝那一小壶酒,那些如细纱般的月光洒在银白的沙地上,温润如牛奶河。   “我在想关于这场战争。”奥古斯特咽下嘴中的酒。   “您是害怕战争?”阿亚比斯挑眉问,“我以为您已经习惯了炮火纷飞的生活。”   “没有人不害怕战争,只有你们这种初出茅庐的混小子才会有不顾一切的勇气,认为自己上了战场就能立功,证明自己的能力。”奥古斯特语气很谈,他看向月亮,眼睛深沉。   菲尔德忽然说:“您是在担心瓦勒莉小姐?”   奥古斯特伸手够了下月亮,他微微点头:“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内心又兴奋又恐惧,一方面觉得自己能光复斯科特家族的荣耀,一方面害怕自己就这么在战场上死去,瓦勒莉再也没有依靠。”   “不过后来那种心情就缓解多了,因为战胜归来后,我发现人们早就忘记斯科特这么个家族了,而瓦勒莉也不是只会躲在哥哥背后的小姑娘了,她能生存,并且游刃有余,从一开始都只是我不放心她而已。”奥古斯特的目光在谈到妹妹时忽然很温柔。   “瓦勒莉小姐是个非常坚韧的人。至于斯科特家族,它只是代表了帝国的落幕而已。”   “人要畏惧战争,我更希望手握兵器是为了守护家人而不是侵略。不过只要我在这个职位上一天,我都会恪尽职责。”   菲尔德看向这个屠戮过无数人的骑士长,他的手中满是鲜血,他却告诉自己他害怕鲜血。   但是神国的战争已经是必然的了。   ***   祝尧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微风拂过草地,月光照亮他身侧的人。   赛罕双手撑在地上,一只腿蜷起,侧头看了眼祝尧,手里拿起一片树叶放在嘴中吹起杂乱无章的小调。   “好难听。”祝尧踹了他一脚。   赛罕钳住他的脚,迎着月光看:“刚才没伤到脚吧?”   “没事。”祝尧缩回脚,“是我让你陪我练的。”   这些日子,祝尧不仅在学习炼金术与机械技术,在力量训练上他第一个想起来赛罕,没人在这方面能比得过他。不过祝尧注意到,在搏斗过程中,赛罕一直收着力气。   “不过你能不能别对我放水啊!”祝尧摊开四肢,虽然浑身酸痛,依然倔强地说:“总有一天我能胜过你。”   赛罕“啪”地一声躺在地上,硬生生将祝尧震起半公分,“人都有不足的地方,比如你在其他方面就十分出众。”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赛罕要比祝尧长出一大截。   “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祝尧说,他忽然问,“我听说神国的军队就要向西陆进攻了?你也要随行?”   “嗯,不过我不是去打仗。弗吉尼亚需要我的能力,他在找一种特殊的矿石,只有我才能帮助他找到。”赛罕将手臂放在脑后。   “还有,你得离那些精灵远一点。”赛罕皱起眉毛。   “普尔曼说他留在这里是为了找他们的族长。还有——”祝尧忽然翻身,看着赛罕在月色下越发温柔的蓝色眼睛,“他说他原本是精灵族要献给你的美人。”   “……”赛罕一瞬间失语,这一刻的祝尧才是真正蛊惑他心神的美人,金色发丝突破束缚垂落,扫在他的耳廓,引起酥痒,白皙的侧脸在月光的笼罩下像散发荧光的软玉,尤其是那双眼睛,狡黠地笑眯起来。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掩盖在自己下半张脸上,遮掩住嘴角。   喑着嗓子说:“他们族长早成精灵干了,找到有什么用。而且精灵的能力对我没有作用。”   “哦。”祝尧躺回去,那痒进心里的发丝也落进草地,“我还想如果可以就帮帮他呢。不过精灵族的能力是什么?”   “魅惑,治愈。”赛罕忽然神色严肃,“不要掺和进他们的恩怨之中,这对你没有好处,你保护好自己就足够了。”   祝尧闭着眼睛翘起下巴,惬意地感受风从他的脸上吹过,嘴上敷衍应和:“嗯,我知道的。”   赛罕这会才侧头目光放肆地在他脸上游移。    第55章 送行动荡即将来临   圣城之外,白色狮旗飘扬,军队整装待发。半个城的人都围拥在城门口恭送王师。   约撒尔的神使聚集在军队前,他们在为这支征战的队伍向神祈祷,期盼他们凯旋归来。   祝尧穿着利落的麻布短衣趴在城墙一处不显眼的地方远远观望,诺尔拽掉身上的牧师袍趴在他旁边。   “哎!这件该死的衣服终于能暂时脱掉了。”诺尔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手扒着墙边四处望,显然牧师压制了他的本性。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教宗和国王要一同出征,万一出现意外神国岂不是群龙无首。”诺尔十分不解地说。   祝尧盯地仔细,抽空对诺尔说:“教皇有他的目的,奥兰治国王不难理解,他本身的权力快被教廷架空了,所以想要留存在民众中的威信,随军出征就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可是国王留在约撒尔的话不是更方便他操纵政治吗?也许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诺尔暗戳戳地说,显然他虽身体暂时归于教廷,精神上仍是野马。   “但倘若教皇单独出征,他在民众中的威信就会上升,国王的威信就会降低,教廷最开始壮大的时候,就是因为民众的信仰力量太过于强大。”祝尧绷紧下巴看向下方。   诺尔不知何时掏出一个望远镜,架在眼上看向军队前方:“果然诶!我看国王的脸色可不太好呢。”   “啧。”诺尔忽然咂嘴,“你看多德那个殷勤的样子,真是让人不爽。”   祝尧轻飘飘地看过去,哑然失笑:“家人送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诺尔你在东教堂是不是经常跟他发生摩擦。”   “那也是他先搞小团体排挤我们这种老实人。”诺尔忿忿不平,其实他虽然一直不太喜欢多德,但因为阶级问题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多德多次嘲讽祝尧是没有地位的私生子,只能当最底层的神使后,诺尔就发誓自己要成为多德的终身黑。   神使集结的队伍站在军队数十米的距离,多德虽穿着教袍却与姐姐温莎尔并肩站在弗吉尼亚的战马前。   温莎尔戴着那顶弗吉尼亚送给他的红宝石王冠,脸上挂着泪痕,她对父亲的离去十分不舍。   弗吉尼亚下马将温莎尔揽进怀里:“我亲爱的温莎尔不要流泪,漂亮的脸蛋笑起来才对。”   “父亲……为什么您不能留在约撒尔?我们和母亲都非常担心您。”温莎尔抽泣着揪住父亲披风前的飘带。   “因为我有想要抵达的远方,那里是我未尽的征程。”弗吉尼亚擦去温莎尔的眼泪,他温声言语。   “多德——”弗吉尼亚呼唤,多德走近揉了揉眼睛,艳丽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   “我将教廷的大部分事宜交给了卡洛斯主教,你的舅舅会辅佐他,到时候你要跟着卡洛斯学习政务,还有凡事不要冲动,多听听你姐姐的建议,她比你聪慧。”弗吉尼亚叮嘱。   “嗯,我明白的,父亲。”多德在额头胸口上划下十字。   弗吉尼亚揉了揉他们的头,他抬起头,向四周望,与骑士队伍中的菲尔德对上视线,父子二人点了点头。他又向其他地方看去,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乌泱泱的人群阻碍了他的视线。   弗吉尼亚轻叹一声,翻身上马。   “多好看的温情画面啊。”阿亚比斯在菲尔德耳边笑起来。   菲尔德没搭理他,目光向其他地方巡视,阿亚比斯揶揄地说:“在找你的那个便宜弟弟?说起来你对他的态度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觉得我们没打起来剧情不够精彩?”菲尔德始终没看到祝尧的身影便放弃找寻,不爽地对着阿亚比斯说。   “哼,是啊,不过你的那个弟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阿亚比斯目光一暗,他始终忘不了在拳场跟祝尧的短暂交锋。   阿亚比斯不再搭理这个嫉妒他有弟弟的人,他目光看到后方赫然挺立的赛罕,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那个人出现在此次出征中怕不是放鱼入海,不过他若是在西陆逃离也好,他总是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危险,而且和祝尧有些过于亲密了。   “你趴在这里到底是在看什么?”诺尔趴在这一会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反观祝尧,浑身清爽,精神抖擞。   祝尧抬起手向唯一看到他的赛罕小幅度挥手,两个人遥遥对视,都忍不住笑起来,随即赛罕举起脖子上一块鱼形玉佩,又放进衣服下面,拍拍胸膛,似乎在示意他会好好戴着。   诺尔挤过来贴着祝尧的脸皱眉向远处看去,什么也没看出来。   祝尧往旁边挪挪,另找话题:“听说教皇将大部分政务都交给了卡洛斯。   诺尔点点头:“道格拉斯主教为此生气的大骂卡洛斯是个狐狸精,不知道这个老头在想什么,形容词用得好差。”   “……”祝尧一头黑线,“他是想骂老狐狸吧。”   “那么奥兰治国王呢?他现在宛如守着最后财富的老财主,不会相信任何人。”祝尧暗暗思考。   诺尔指向下方:“是路德维希!”   祝尧定睛看去,路德维希站在王廷军队前,奥兰治国王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代表权力的王冠戴到他的头上,这意味着尚且年轻的路德维希暂代国王形式一切权力。   “路德维希,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奥兰治国王目光灼灼,双手按在儿子的肩膀上。   “父亲……”路德维希怔忪。   “你是王廷的希望,如果我在此次战役中没能归来,你要守护王后和你的弟弟妹妹还有国家的子民。”奥兰治国王轻声说。   “父亲!”路德维希上前一步神色紧张,“您应该留在王廷,儿子年轻,可以代替您出征,我同样是王室之人啊!”   奥兰治国王又将脖颈间的项链戴到他的脖子上,笑道:“年轻人才是国家的希望,未来要靠你们,要像个男人一样负担起自己的责任!路德维希,你一直都是让我骄傲的儿子。”   路德维希眼眸颤动,他握紧那串被戴到脖子上母亲的遗物狠狠点头:“我会的!”   “嗨呀,这种送行戏码看得还挺让人动容的,突然就想送亚当斯伯爵上战场了。”诺尔大逆不道地说。   “我总觉得弗吉尼亚有些心急了,”祝尧皱眉,“神国内部潜在的危机还没有解决,这种行径无异于是将财富暴露在窥伺者的眼皮底下。”   祝尧抬头看了看天,明明是晴朗的天气总感觉暴风雨开始酝酿了。   “两个小鬼头偷偷在这里干什么呢?!”一道凌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祝尧和诺尔同时被捉住后衣领拎起来,无助地在空中扑腾起来。   “哇啊!”诺尔惊慌大叫。   祝尧无奈地回过头:“老板娘,很危险诶。”   他们此时在高耸的城墙上,眼前就是数十米高的围墙,一旦掉下去就会啪地摔在尖锐的乱石上。   瓦勒莉手劲非常大,拎着他俩在外面转了一圈感受腾空的滋味才放下来,她双手叉腰,哼笑起来。   “害怕还在这里待着,这有什么好看的。”瓦勒莉挤到他们中间,往城门口看去。   诺尔从一开始的惊慌到现在瞪着瓦勒莉的胸脯,他的脸色蹭地红起来,声音结巴:“没……没什么好看的,现……现在才算精彩起来。”   瓦勒莉穿着一件低胸上衣,闻言戏谑地瞅了一眼诺尔,她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刀尖反光直射向诺尔的眼睛:“小子,眼睛不想要了姐姐给你挖掉吧?”   诺尔连忙将脸转向一边的墙垛。   “老板娘怎么没去送奥古斯特大人?”祝尧看向骑士团长的位置,一身盔甲的奥古斯特站在人群中观望,显然是想要看到妹妹的身影。   瓦勒莉看过去:“又不是第一次出去,有什么好送的。”   “但是他好像很想见到你的样子。”奥古斯特时不时掀起覆盖在脸上的头盔,最后还是低下头去整顿马鞍。   “难道非要见面抱在一起哭吗,”瓦勒莉无所谓地说,“我更想看到他归来时的样子,大家高兴地庆祝。”   祝尧趴着笑笑,老板娘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脖子间的汗水在往下滴落,手上的匕首还有未擦干的血,眼睛也不曾从奥古斯特身上移开过。   她一定是解决了麻烦事跑着过来的。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祝尧又在老板娘的衣服上发现一小片血迹。   瓦勒莉皱起眉头说:“最近旅馆里很奇怪,突然很多大型飞蛾出现,出来之前刚解决完一批,琼斯现在还在旅馆里收拾尸体呢。”   “飞蛾?”祝尧皱起眉头来,“萨姆教堂这几天也有人反应家中突然多了飞蛾。我以为是季节原因。”   “我之前也这么以为,但是那些飞蛾太大了,数量像蟑螂,杀死之后总有新的一批出现。”瓦勒莉忧心忡忡。   “上城区没有发现这种情况。”诺尔说。   军队已经开始启程,号角声在空中回荡,那些战马带着战士们前往远方战场。   这些飞蛾出现的时机非常巧妙,大半的兵力被运送出去,只是在下城区小幅度出现,没引起人们太大关注。   它究竟是自然原因还是人为?   望着远去的队伍,祝尧站起身:“老板娘,我跟你一起回帕帕熊旅馆看看。”   “好啊,好歹是个帮手,我的客人们因为这些飞蛾有的都不敢出门了,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们,柜台的酒都要卖不出去了。”瓦勒莉说。   诺尔立刻举起手:“我也去,牧师就是要到民众需要的地方去发光发热!”    第56章 红缘灯蛾奇怪的蛇形纹面   帕帕熊旅馆前的台阶上斑驳一片,粘稠的液体和破碎的白色翅膀看起来非常恶心。   瓦勒莉推开门,琼斯正在地上清扫虫子尸体。   “嚯!这也太恶心了吧。”诺尔踮起脚尖生怕沾到。   祝尧扫视四周,全是飞蛾尸体,但让人费解的是,这些飞蛾的体积比寻常飞蛾要大许多,并且它们身体里的血液居然是红色的。   一般昆虫的血液是黄色或绿色,极少有红色血液,像这种飞蛾的血液绝无可能是红色。   祝尧蹲下身用布包住手指蘸取血液观察,跟人的血液颜色相近,无毒,但是有一股刺鼻味道,也许是飞蛾身上携带的气味。   “没有完整的虫尸吗?”他抬起头问。   琼斯拿着拖把面露菜色:“没有,这些飞蛾只要活着就往人身上撞,它们又太脆弱,基本上都成渣了。”   祝尧站起身:“飞蛾具有趋光性,一般在夜晚出现寻找光源,不该在白天大批量出现。”   他环顾四周,闻到空气中除了飞蛾尸体味道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老板娘,你喷香水了吗?”   “没有。”瓦勒莉说。   诺尔四处走了走也道:“确实有一股很香甜的气息。”   琼斯和瓦勒莉都表示没有闻到,那是因为他们长期待在这种环境中,对那股香气已经不敏感。   祝尧向楼上走去,楼道中那股气息越发明显,并且楼道中也有少许飞蛾。   “还是客人们先发现的这些虫子,后来就越来越多。”瓦勒莉踢了踢地上的虫尸。   祝尧面色凝重,香气减弱,被另一股气味覆盖,血腥味道。   “我最讨厌恶心的虫子!我要调配些药水让这些虫子不敢靠近。”琼斯脸色发白,不停用布擦拭自己手上的污迹。   祝尧忽然在楼道中站立,他拦住另外三人,轻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里过于安静了?”   诺尔尚且不明所以,但另外两人却霎时变了脸色,作为在旅馆长期居住的人,没人不会厌烦旅馆闹人的客人和喧闹的杂音。   瓦勒莉瞳孔张大:“我……我在临走前还听到客人们大声抱怨呢。”   琼斯迟疑着说:“这么一说,我在前厅清理*时确实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了,甚至没人再下楼。”   祝尧从帕帕熊旅馆搬走的时候,由于不是行商的旺季,旅馆的客人寥寥,但也绝无可能会这么安静。   他示意老板娘将钥匙拿过来,但是瓦勒莉焦急地直接来到一扇门前,退后一步,抬脚蓄力,硬木靴底直接将门踹开。   诺尔打了个激灵,他靠近祝尧:“你们这漂亮老板娘也太暴力了,这谁能征服得了。”   门被踹开后不停摇晃,琼斯殷勤地为老板娘撑住门框,祝尧抬了抬下巴,示意诺尔不要操心。   但下一刻门内的状况就令人怎么也笑不出来,腥臭的热风扑面而来,窗户大开,面前的房间犹如雪患,白茫茫一片。   祝尧终于看清楚那些飞蛾的形象——红缘灯蛾。   雪白的翅膀,前翅前缘到颈圈为红色,像一条红色丝带。头部口器不停蠕动,在房间内爬行,直到门打开,那些飞蛾仿佛被惊动,哗啦啦展翅飞起从窗口飞走。   “哇——呕。”四人中不知是谁发出呕吐的声音。   房间内留下一具极其触目惊心的尸体,那是被啃噬后的面目全非的男人身体,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可见白骨,那些飞蛾聚集在房间内啃食人……   瓦勒莉的手扶在站在最前的祝尧肩膀上,差点站不稳。她甚至张不开嘴巴,纵然她杀过许多人,见惯了鲜血,但对眼前这一幕仍不可避免感到恶心。   这时她发现四人中最冷静的居然是祝尧,琼斯最害怕虫子,此时拼命掐着自己的人中防止昏迷,那个叫诺尔的陌生小子在楼道里吐的昏天黑地。   但祝尧却始终没动过半步。直到这时,祝尧的脸转过来,她才看到他的脸同样苍白。   她看到他闭了闭眼,说:“老板娘,快看其他人还在不在了。”   瓦勒莉猛然回过神,她也意识到,其他房间的客人怕也难以幸免。这时候的她甚至腿都软了,跌跌撞撞去前厅拿备用钥匙。   诺尔擦去嘴上的呕吐物,凑过来抱住祝尧的胳膊哀嚎:“这他妈什么人间炼狱?!那些虫子居然吃人!”   虫子吃人很常见,但这种情况绝非是正常的,祝尧拖着诺尔进入房间查看。   诺尔又怕又惊,但又不想让祝尧自己一个人面对尸体,只能紧紧抱住祝尧的胳膊汲取勇气。   “尸体伤口边缘发黑有些腐烂,不是刚死,那些飞蛾已经吃他很久了,”祝尧用一根棍子拨动尸体,他忽然皱起眉,“他的口腔和胸腔内有大量干瘪的卵壳,那些飞蛾在他体内产卵。”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旅馆内会出现数量庞大的飞蛾,人体是个温床,很多虫子会寻找温暖的地方繁殖产卵,它们进食**后产卵在刚死不久的人体内,虫卵会加速孵化,等到幼虫出来后再次蚕食人肉,蜕壳成蛾。   “呕——”诺尔捂住嘴跑了出去,撞到拿了钥匙上来的瓦勒莉,对方二话不说将钥匙分配,三人跑上跑下地打开房门。   半晌后——   瓦勒莉生无可恋地瘫倒在琼斯的背上:“完了,老娘的旅馆要倒闭了。”   五具尸体齐刷刷躺在楼道中,身体上呈现不同程度的啃食痕迹。大量的卵壳和虫蜕的壳粘在尸体上。   琼斯此时的脸色已经发青,那些尸体基本上都是他拖出来的,过程极度令人作呕,烂肉和虫壳沿途掉落。   祝尧蹲在地上扒拉尸体,他一言难尽地看向瓦勒莉:“租客长时间不见你居然没察觉。”   “在这里住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哪怕十天半个月不出现都不稀奇,不是进监狱了就是死了,我也没想到能死在我旅馆里啊..”瓦勒莉凄然地四处张望,她得花多少钱才能把这座旅馆彻底清理干净啊。   按照老板娘那不问姓名来处随意的租房方式,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太稀奇。   祝尧沉吟片刻:“最近旅馆内有奇怪的人来租房吗?”   琼斯这时开口:“前几天有一个自称云游的商人来这里住过,穿着黑斗篷,经常在楼道中晃荡。有一次他被人撞到,帽子掉下来后我看到他脸上印着奇怪的图案。”   “什么样的图案?”   琼斯回忆起来,片刻后道:“黑色,像一条条蛇。”他皱起眉头,“似乎还会动。但那应该是一种特殊颜料,炼金师的手法,因为那个图案我对他印象很深。”   瓦勒莉郁闷地说:“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祝尧自问了那个问题得到答案后始终低头不语,许久后他忽然说:“我似乎见过那种图案。”   他迅速拿起一张纸画了出来,琼斯看过去:“对!就是这个图案。”   诺尔和瓦勒莉凑近:“还挺恶心的。”   “在我的故乡撒格鲁小镇,那里时常有行商经过,还有流浪的卖艺人通过表演赚取路费。”祝尧缓缓说:“有个送给我一个沙金发夹的卖艺人就曾在脸上画着这种图案,那时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他用来表演的。”   “听起来像某种邪教组织,看起来还有一定的成员基础。”   “先把这些尸体送到教堂给他们一个葬礼吧,本身都是飘零的人。”瓦勒莉说。   老板娘发话了,琼斯只好捏着鼻子照做,就在他们搬动尸体时,旅馆外出的客人归来看到这一幕时惊恐地看着他们,吓得大叫起来,接着跌跌撞撞地又跑出旅馆。   “该死!”瓦勒莉头痛地捂住额头,“该不会以为我是杀人犯吧,完蛋,又要跟市政厅的那些家伙们打交道。”   “要是让我逮到罪魁祸首,我一定要把他的脑袋踢碎!”她恶狠狠地说。   ***   “红缘灯蛾本身是极其普通的飞蛾,但是你给我的这只十分奇怪。”   智者拿着放大镜观察镊子上的飞蛾,他拨弄飞蛾的口器,这只被尸体压死的飞蛾十分完整,身上的鳞粉还反射着微微的光。   “它的嘴部宛如刀片,能通过啃食切割物体。还有它身上红色的部分,上面有不祥的气息。”智者想了想。   “像诅咒。”祝尧说。   “嗯,绝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为。你说的那个图案给我看看。”智者放下那只飞蛾。   祝尧将那张诡异图案放在桌子上,智者看了之后沉默许久。   “您有什么头绪吗?”祝尧伸手阻挡住一直想往他身上扑的普尔曼,小精灵如今又长大了一圈,已经到祝尧下巴了,看起来智者把他养的很好。   “……”智者一直没有答复。   祝尧俯下身,发现智者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甚至发出些鼾声。   祝尧:“……”,这老头睡着了。   祝尧扭头看到了罪魁祸首,产自坎特雷镇的红葡萄酒。自从祝尧将赚到的一部分钱交给智者后,这个对自己一直搜搜的老头终于舍得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舒服些,他每周都会重金买上一瓶酒,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您的酒被普尔曼打碎了。”祝尧在智者耳边轻轻说。   “什么?”智者豁然起身,耷拉的眼皮第一次被用力撑起来。   普尔曼抱着那瓶葡萄酒无辜地看着两个人,智者矫健地冲过去抱在自己怀里:“怎么能跟我开这种玩笑,这瓶酒可足足花了我一百金币呢。”   祝尧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不停嘀咕的老头:“想活久点,多喝些美酒就别总是一次喝那么多了。”   “我已经活了很久了,没多长日子好活啦!当然要让自己开心点。”智者不满地说。   智者从没说自己多大岁数了,但祝尧知道他确实活了很久,因为他经历,知道太多事情了。   “等等,让我想想,我应该见过这个东西。”话题终于回归,智者蹒跚着站起来,从一边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过了会他拿下来一本遍布灰尘的书——这个老头把自己的记忆四散分开在不同地方,有一种狡兔三窟的狡猾。   “神国之前,有许多不同的信仰,教会迭起,那时候并没有异教徒这个词,直到后来亚马蒂斯家族的祖先结束了这种教会分裂的情形,其他教会被称为异教。”   “这个图案代表曾经盛极一时的那美拉教,是那美拉信徒的象征,后来我们称之为‘邪教’。”智者的表情严肃,“他们擅长驱使动物,是最早一炼金术士,后来在神国的打压下渐渐消失。”   “那美拉?历史记载的邪神,蛇头人身?!”祝尧问。   “嗯,”智者点头,“其实它与亚马蒂斯家族也有些渊源……”    第57章 邪神那美拉下城区沦陷   亚马蒂斯的蔷薇蛇徽章中的蛇居然就代表那美拉,从智者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祝尧甚至感到荒谬。   神国信奉的神明有一个世俗的名字为赛提斯,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但是为免亵渎神,信徒们很少提及这个世俗的名字。   如果神国人信奉的神为正神,那美拉为邪神,是否意味着最开始神并不分正邪,只是因为信徒的落败使得信仰的神也被打上符号。   胜者才能书写历史,但那美拉的落败一定是有原因的,就如他们操控虫子杀人,这种巫术一般的行为难以为大众接受……   祝尧沉思,那么那美拉在教会斗争中失败,对亚马蒂斯岂不是有着怨恨?他们在约撒尔做这些事,难保不是为了针对教廷。   智者说,那些尘封的往事,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仅有古老的亚马蒂斯家族留存着一些信息了。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要阻止那美拉信徒在下城区展开屠杀。   ***   萨姆教堂   朱利安主教手无足措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信徒,他的家人跪在一边哭泣。   躺在木板上的男人前胸及大腿上一片血肉模糊,在血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涌。被施以祝福的圣水洒在他身上也毫无作用。   男人面色痛苦,伸出手祈求朱利安主教拯救他,朱利安只能握住男人的手给他一点安慰。   “这几天爸爸一直说身体很痒,但我们以为他是割麦子造成的就都没有在意。直到昨天,他的身上突然出现大片红斑,越来越痛苦,去药店买药涂上也没有用处,今天就发现身上溃烂,还有许多虫子在肉里爬……”男人的女儿红着眼睛诉说。   他们衣着朴素,脸上是常年劳作晒就的斑点,破旧的靴子上是擦不掉的泥浆。   “嗬嗬——”男人张嘴想要说话,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嗓子,他剧烈咳嗽起来,竟从嘴里吐出来几只蠕动的虫子。   虫子掉到女孩的脚边,她脸色苍白大叫着退后两步。   就连朱利安主教也不由得松开手退后一些:“这……”   他想说他没有办法,那些圣水也只是很普通的东西,根本没有办法治疗这种看起来就非常严重的疾病。   但是看着这面露希冀的一家人他说不出口。   直到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我来吧主教。”   朱利安焦灼的脸上被喜色覆盖,他侧头,看到了那张靠谱的脸,祝尧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   这段时间以来,这张从一开始见面他只觉得像个漂亮女孩的脸在他的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让他不由自主的开始信赖和依靠。   有时他也觉得荒谬,但祝尧此时淡漠的脸对他来说就是一剂定心针。   如果让祝尧知道朱利安主教在想什么,可能会不由自主笑起来,其实他只是困的面无表情。   朱利安让开后,祝尧蹲下身子,他两指放在男人咽喉处探了探,手指下有东西隔着薄薄的皮肉蠕动,他收回手。   “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的父亲。”女孩瘫坐在地上看向祝尧,这个俊俏的青年看起来不是那么可靠,偏偏他冷静的可怕。   祝尧从腰际掏出一包药粉,白色的粉末均匀撒在伤口上。   这一举动让那伤口里的虫子蠕动的更加用力,血与肉颤动,男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嘶吼。   “把剩下的药粉撒在水里,然后让他喝下去。”祝尧面露疲惫,他将药粉递给女孩。   朱利安凑近问:“这是什么?”   “我赶时间制作的一种能清虫患的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杀虫剂。”祝尧揉了揉熬夜阵痛的额角。   “虫患?”朱利安皱起眉:“你说这都是虫子引起的疾病?”   “不是简单的虫子,是会吃人的变异红缘灯蛾,这个人可能跟飞蛾接触过后飞蛾在他体内产卵,幸亏不算太过严重,不然早就死了。”祝尧淡漠地看了眼那人。   男人服下药水后,从喉咙里吐出大量飞蛾幼虫,唾液中混着血丝包裹着那些幼虫。   “这还不严重?!”朱利安主教看得汗水都流下来了,此时他的喉咙甚至发痒,头皮发麻,几乎感同身受。   许多幼虫从男人身体里爬出来,落在地板上挣扎,朱利安连忙让老神父消灭这些恶心的虫子,那些没爬出来的虫子被他的妻子一点点从血肉中挑出来。   男人翻着白眼差点昏死过去。   “哗啦——”一盆水倾倒在男人脸上,令他瞬间清醒。   “你做什么?”妇人不敢置信地大喊,仿佛眼前的救命恩人瞬间化身恶魔一般。   祝尧扔掉水盆,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说:“现在轮到你来解开我的困惑了。”   他盯着男人瞪大的眼睛缓缓问:“你做过什么恶事?”   在场几人同时望向祝尧,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男人本就失血苍白的脸听到这话却更加苍白,仿佛已经死掉。   他的嗓子被虫子破坏,说话的声音如同破掉的锣鼓:“大人您……您是说因为我做了恶事才变成这样?”   祝尧没有应答,但在他极有压迫性的注视下,男人身体忽然颤抖,随后流下两行泪水。   “愿神宽恕我。我曾强迫米尔达行不洁之事,胁迫他与我保持这种关系直到我厌弃的那天。”就在他感到痒痛的前一天,他甚至与米尔达还在麦子地里欢愉,米尔达越是哭泣他越是兴奋。   他的女儿忽然大叫一声,捂住嘴瞪视父亲。妇人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后捧着心脏不停抽气。   “米尔达还只是个孩子啊……甚至是个男孩,他和你的女儿一般大的年纪,是她最好的伙伴,你怎么敢……”妇人眼泪流下来,声音颤抖地质问。   “所以米尔达不愿意再跟我说话是因为父亲您?我的父亲是个该死的强。奸犯?”小姑娘满面绝望,她一直喜欢那个男孩,曾偷偷哭泣他们的疏远,却没想到是她敬重的父亲毁了一切。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男人闭上双目,嘴角鲜血涌出,“请让我活着赎罪吧!我愿意行尽世间好事,向米尔达忏悔寻求原谅。”   “……”纵是朱利安见惯了这种腌臜的事情,也没想到这男人的脸皮竟能这么厚。   他悄悄和祝尧说:“我觉得你的药粉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太可惜了,他居然还敢向神祈祷,犯下这种罪行的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祝尧鼻子皱起,厌恶地摆手:“他活不下来的,他的内脏已经被虫子蚕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死去,让他的家人带着他离开吧,接下来教堂要留给更多的人。”   他留他下来不过是为了解答疑问,经过他的调查,那些被飞蛾蚕食的人不约而同都作过恶,或大或小。也就是说飞蛾会让幼虫寄生在恶人身上,像是对人的审判,但是——谁敢说自己未曾做过恶呢?   “将这些药粉撒在教堂的每个角落。通知但凡见过红缘灯蛾的人都必须来教堂净化身体。”祝尧从怀里掏出来更多药粉交给朱利安。   “可,该用什么理由呢?”朱利安已经见识到这种飞蛾的恐怖,他率先在自己和老神父身上涂抹药粉。   祝尧沉思片刻:“就说,恶魔化身飞蛾散播疾病,总之,把教会平时诱骗民众的那一套说辞搬出来就可以了。”   朱利安汗颜。   果然没错,下城区很快被这种疾病包围,许多人因此而死去,人们将之称为飞蛾病,有人说萨姆教堂有救治的神药,是神为解决信徒痛苦而留下的解救之法,于是人们蜂拥而至。   ***   “斯科特小姐,你的旅馆中出现多人死亡的事件你觉得你能脱得了干系吗?”   刑讯室内,市政厅厅长坐在凳子前向囚牢后的瓦勒莉询问。   不大的刑讯室内白炽灯通明,瓦勒莉还穿着白日那件衣服,只是上面皱皱巴巴,她红色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神情十分不耐烦。   “你觉得是我把他们杀死的?那是我的旅馆,我的客人,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还有,麻烦请叫我瓦勒莉女士。”   厅长十指交叉:“……好的,瓦勒莉女士。下城区本就是混乱之地,你在下城区生活许久,是否受到了某种蛊惑?是否为了获得某种快感?”   瓦勒莉豁然站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大声响:“图尔斯厅长!请问你在审问我之前是否有认真看过死者死亡特征?我是巫女吗,能操控虫子杀死人?”   “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听说你在下城区与各式各样的人交往过密……”   瓦勒莉翻了个白眼,桌上有用来书写罪证的钢笔,她直接拿起,钢笔穿过栏杆缝隙直直插在厅长耳后的墙面上。   “……”厅长吞咽了下口水,他看看确认那桌子上没有其他尖锐物品后说:“看,你甚至已经有了暴力倾向,以前的你是个多么文静的女孩啊!”   “我觉得您的要务是先去查案,而不是抓住一个无辜的旅店老板娘再三盘问,我同样也是受害人,谁来赔偿我的损失?”瓦勒莉惯常游刃有余的气度在今天彻底消失,她宛如爆炸的火药。   “哈……哈。”厅长尬笑两声,他当然知道瓦勒莉并不是凶手,但她也无法拿出证据证明她不是凶手,所以必须要按照惯例进行盘问。   “你是觉得奥古斯特走了,你就能在城内随意处置我了吗?”瓦勒莉抬起下巴,眼神凌厉。   “当然不是,这只是正常的询问罢了。”厅长还想再与瓦勒莉周旋,但这时一位警员进来,在他耳边密语几声。   这位厅长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看了几眼瓦勒莉,随后点点头,示意警员先出去。   紧接着又有一位警员走进来:“王廷侍卫长莱西大人来了。”   厅长连忙走了出去。   片刻后,莱西一人走了进来,他将门打开,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出来,瓦勒莉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中被带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瓦勒莉问。   “奉奥古斯特大人的吩咐,他不在的时候要多关照您,我已经向图尔斯厅长为您的品行进行担保。”莱西彬彬有礼地说。   瓦勒莉想起她那个老妈子一般的哥哥撇了撇嘴,转而感慨莱西不愧是侍卫长,已经被宫廷礼仪腌入味了。   “那图尔斯厅长呢?他怎么突然走了,我还以为他要跟我在这无聊的审讯室里待一整个晚上畅谈人生呢。”瓦勒莉吐槽说。   莱西低声说:“下城区出现多起死亡案件,跟您旅馆中出现的情形一致。”   瓦勒莉愣住:“那上城区呢?有没有这种情况。”   “暂时还未发现,但我想飞蛾病已经开始蔓延了……”    第58章 蛇头人身发现壁画   月静如水,宏大庄严的教堂内,有人在廊道中奔跑。   道格拉斯手中举着一盏烛台,他静静站在拐角处,影子在烛台的照耀下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   奔跑的人渐渐迟疑,停歇……   道格拉斯阴郁的脸从拐角处浮现:“亲爱的诺尔,你要去哪呢?”   诺尔在看见那个拉长的影子时就感到不妙,在东教堂只有道格拉斯像个鬼魅一样会大半夜在教堂里游荡,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其他神使们半夜去方便的时候最害怕遇到他。   但诺尔今天得到消息说道格拉斯并不在教堂内啊!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意的准备离开教堂。   随即他想到那个消息是谁散发出来的,该死的多德!他早就看出来诺尔的打算,所以故意散布假消息,又打小报告给道格拉斯让他来守株待兔。   诺尔咬了咬牙,俯身弯腰道:“主教,我只是想去方便……”   烛火在晚风中摇晃,照亮道格拉斯那诡异的脸。   “哦?厕所在另一个方向,你跑去大门干什么呢?”   诺尔悄悄往后退:“因为太黑了,我没看清楚方向。对不起道格拉斯主教,我这就回去!”   道格拉斯微笑上前按住了诺尔的肩膀:“别担心,我来为你照明。”   诺尔僵硬地被道格拉斯推着走到厕所,不大的空间内,诺尔将手按在腰际,道格拉斯在一边虎视眈眈。   其实诺尔一点尿意也没有,他身体里的水分早就化作尴尬蒸发出去了,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得挤点出来,才能摆脱这种困境。   烛火照亮了两个人,道格拉斯的目光凝聚在诺尔身上,诺尔不得不侧过身子,但道格拉斯的视线仍然焦灼地黏在他的背上。   该死,小道消息这老东西是个恋童癖不会是真的吧?!诺尔暗暗流汗,他屁股瞬间夹紧,察觉到道格拉斯的靠近后,诺尔立刻拉起裤子,转身向外走去。   “主教,我方便好了,谢谢您,我回去睡觉了,再见。”他甩开膀子将道格拉斯甩在身后向休息室跑去。   道格拉斯站在原地遗憾地吹灭了蜡烛。   许久后,休息室的门打开一条缝隙,道格拉斯的脸忽然出现在缝隙里,两只眼睛向床铺上扫荡,确认没有少人才缓缓关上门离开。   诺尔拉着被子呼出一口气。   ***   “按照你的速度,故事大结局了你都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凉凉的嗓音落下,一道身影在诺尔背后出现。   诺尔犹如惊弓之鸟,猛地弹射起来,直到转过身看到熟悉的身影才将跳脱的心塞回去。   他东张西望一番,低声羞愤地说:“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出来吗!”   东教堂后不起眼的角落里俩人犹如做贼般缩在一起,巡逻的卫兵从街道上走过。   这时祝尧才借着路灯的光认真打量起诺尔,发现他衣衫有些凌乱,他揶揄笑着:“怎么了,难不成是被调戏了?”   诺尔哼哼,“我太英俊倜傥,没人能征服我。”但他忽然又打了个冷颤,想起道格拉斯那如鬣狗般的目光。   “赶紧走赶紧走,你说找到了养虫子人的老巢是真的吗?”他鸟悄地沿着墙壁走。   祝尧先递给他一件黑袍,接着拉起衣领将自己的面部遮住:“只是一个聚集点,里面的人都绘着蛇面。”   “他们居然短时间内在约撒尔发展了一批信徒?”   “也许不是短时间,而是蓄谋已久……”   ***   无声的黑影闪过,骨碌碌——瓷瓶滚落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   道格拉斯猛地转头,长长的白色纱帘随风而动,缠绵着飞舞。   “诺尔?是你在与我捉迷藏吗?”道格拉斯嘴角挂起笑容拿着烛台向窗边走去。   他抬手托住纱帘掀开,窗台上只有一只看起来十分简陋的玻璃瓶,里面插着金黄的麦穗。他皱起眉毛,拿起那只瓶子,心中疑惑是谁将这个东西放在这里的。   就在他打算回去休息的时候,刚转过身来,手中的烛火突然熄灭。   道格拉斯顿住脚步。其实年轻时的道格拉斯也是年青英俊中的一把好手,那时候他还算风流,身手矫健,但是后来财色和权力掏空了他,他沦落到用餐时都要佣人将肉塞进他的嘴里,享受少年们排着队爬上他的床。   以前的我一定能躲开,道格拉斯在被人推倒的那一瞬间这么想。   “唔——唔!”身上的人散发这一股恶臭味道,他细瘦的双手死死禁锢住道格拉斯的双臂,道格拉斯不得不在地上艰难地扭动,像极了厕所里的蛆。   他无法出声呼救,因为身上的人堵住了他的嘴,一条黏腻的舌头探进他的口腔中,同时在不停地搅动。放在任何一个时候道格拉斯都会兴奋地配合,他喜欢这种热情的美人,尤其是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年。   但在此刻,冰冷的地上,他看不清面孔的人伏在他身上散发着恶臭像他对少女们做的事情一样对他,道格拉斯的眼睛往上翻,嘴角的唾液流淌。   片刻后,那让他无法反抗的力气终于放松,舌头也抽了出去,身上的人喘着粗气,道格拉斯的手扭曲着往旁边摸,他摸到湿润黏腻的肉和一片粗糙的衣物,像清洁工们用来擦地的破麻布。   道格拉斯张嘴,此时喉咙里却像被某种不停蠕动的东西堵住了,接着一股刺痛从脸上传来,他被生生咬去一块肉。   那个深夜来临的怪物终于从他身上撤开,道格拉斯“嗬嗬”怪叫着在地上爬动,他不停回头望,担心黑暗中那个怪物再追上来。   终于他爬过拐角,身后传来癫狂的笑声,苍老沙哑——   “啊!舅舅——”道格拉斯恍惚看到前方一片光亮,是他的外甥多德的声音。   在意识的最后片刻,道格拉斯听到身后的那黑暗之处玻璃破碎,有什么东西重重摔落下去。   ***   “你确定在这里?”诺尔弓着身子不敢置信地问。   此时正值深夜,他们面前是靠近下城区的一处废弃排污厂,在工业快速发展的时间里,这里曾大量被废弃的钢铁与化学废弃物覆盖,后来随着工业体系的稳定,这里被遗弃,至今还有已经布满铁锈和苔藓的火车头。   废厂靠山,杂草众多,琼斯伸手拽掉腿上缠绕的杂草:“当然,下城区兄弟们的信息就没有失误过,他们说这里有画着奇怪图案的人免费供应面包和牛奶。你想想,有哪些正经人会在破旧的厂区里分发食物。”   “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地方在夜晚里更加可怖了。”诺尔拉紧黑袍围住自己。   祝尧从一边半人高的杂草中钻出来:“没办法,这种夜晚实在是找不到能快速到这的方法了,还好亚当斯伯爵疼爱你将马车留给你出行用。”   见到祝尧出来,琼斯立刻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祝尧重重点了点头:“前方的草丛有踩踏的痕迹,那个废弃的火车头内部是空的,门口铁锈斑驳,是被多次触摸的结果。”   “你们就这么闯进人家大本营啊?求神保佑,里面千万不是个虫子窝。”诺尔跪在地上低声哀嚎。   琼斯虽然脸色苍白,但是他看了一眼祝尧,他一开始来到约撒尔只是个无助的孩子,此时虽然身形在三人中最瘦弱,却最冷静大胆。   “为了瓦勒莉!我一定要将幕后凶手抓出来!”琼斯说。   诺尔刚想咬咬牙说我也来时,祝尧却转向他:“诺尔,我们需要有人在外面看守,你就留在这里吧。”   火车头内部有一片钢板,掀开钢板后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琼斯在洞口摩挲,忽然面露喜色:“有梯子。”   祝尧跟琼斯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向下爬。   通道很长,越往下越宽,只是洞内没有光亮,直到脚触及地面也没有其他声响。   “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啊……”   祝尧掏出一块火石,摩擦点燃后举在面前,火石的火光无法灼伤人手,但它照明的范围和时间也有限。   他们往前走去,想要探索这里究竟有多大。   “你说万一突然出现一只美女蛇向我招手怎么办?我是从了她还是灭了她这是个问题。”压抑的氛围下,琼斯突然控制不住说起了烂话。   祝尧继续往前走:“你怎么确定是美女蛇啊?神的性别可没那么明确。”   琼斯迟迟没有搭话,祝尧转过头看他,在火石的照耀下,琼斯已经落后了一段距离,他此时站在墙壁前双目发直,喃喃道:“的确不是美女蛇……”   “祂是个男蛇……”祝尧走过来后也仰着脖子震惊。   只见墙壁上是一副拼凑的巨大壁画,并非是刻上去的,而是由一块块四方石板切割运送到这里然后拼接而成,壁画颜色鲜艳,看起来保存的极好。   祝尧只一味地向前走,忽略了两边的东西,但琼斯左张右望反而得到了信息。   在他们面前的是壁画中央站立着的蛇头人身像,人身裸露,男性特征明显。刻画祂的人用了很大的笔力,人身魁梧挺拔,甚至将身体上的毛发也画了出来,栩栩如生,就像真有这么个东西站在他们面前一般。   “祂难道就是那美拉?”祝尧将火石举高看到上方蛇头上的眼眶中空空如也,“蛇头上没有眼睛。”   琼斯忽然指向*蛇头人放在胸前的双手:“你看他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祝尧眯起眼睛:“是花,是一朵没有完全绽放的蔷薇……”   “噗嗤——原来祂也有两个生殖器啊。”琼斯目光下移突然笑起来。    第59章 祝尧失踪大家都是昏迷,凭什么祝尧丢……   西陆群山环绕,神国的军队站在平原上向西陆发出怒吼,达日尔族的战士们迎着烈日手持长矛奔跑迎战。   奥兰治国王气喘吁吁地双手扶着膝盖跟着弗吉尼亚从战场另一侧绕了过去,数重大山映入眼前,高耸的林木如利剑般矗立。   “弗吉尼亚——”奥兰治长吸一口气,“你根本就不是来打仗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正在翻越山峦,弗吉尼亚在前方手中拿着一把剑挥砍阻路的草木,闻言看向下方的国王。   “奥兰治啊,你真的应该多锻炼锻炼了,怎么,坐上国王的位置就这么让你觉得舒适?”他不答反而揶揄起国王。   奥兰治在心中暗骂他是疯子:“你抛下士兵就是为了在这里徒步爬山?难道西陆的山就是比南陆的好爬吗!”   “又不是我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让你来的。”弗吉尼亚古怪地看他一眼。   奥兰治看懂了那个眼神,他居然觉得他碍事?!   “……”奥兰治无奈妥协,“那你总得有个目标和地图吧,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在山里爬算什么。”   俩人都已经年过半百,弗吉尼亚依然保持着修长健硕的身材,而奥兰治已经长出了肚腩。   弗吉尼亚指向前方,距离他们数十米处的一个高大身影:“那就是我们的地图,目标将在他停下脚步的地方。”   队伍最前方的赛罕回头看向那坠在身后的一群老弱病残,脚下步伐不停,他随手拔掉一棵挡路的小树,向感应到的地方大步走去。   菲尔德扶住父亲,看了眼只留给他们一个坚实背脊的赛罕,低声问:“父亲,您确定这个蛮族人可靠吗?”   弗吉尼亚微微摇头,他抬手露出腕上的一把强弩:“他目前只是我们的盟友,对待盟友也是需要警惕的。”   “您到底要寻找什么?”菲尔德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一直困惑他的问题,这也是此行的每一个人都疑惑的。   骑士团护送着他们连续翻过了两座山,每个人都疲惫极了,唯有领队开道的赛罕和弗吉尼亚依然精神奕奕。   “一颗宝石。”弗吉尼亚说。   菲尔德愣住。   阿亚比斯倚靠着奥古斯特的肩膀,这个严肃的骑士长大人还穿着他那厚重的铠甲,他不耐地动了动。   奥古斯特偏下头看他:“怎么,腿还是很痛吗?”   初入森林的第一天,阿亚比斯就被毒蛇咬伤小腿华丽丽从战士变成了伤员,这些人中只有赛罕认识那蛇,及时给他把毒素清理出来并上了草药,这才及时保住他的命。   阿亚比斯摇摇头:“太奇怪了,还是第一次被蛮族人救呢。”   奥古斯特淡淡笑了笑:“赛罕将军与我曾是战场上的对手,有人说敌人之间更容易惺惺相惜。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因为他有聪明的头脑与充足的谋略,多次交战他都能带领少数蛮族人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与我们相比为数不多的善良。”   阿亚比斯愣住,骄傲的骑士长居然能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并称呼他为将军。他看向赛罕的背影,那人独自走在最前方,很少说话,他一瞬间觉得对方是孤独的。   ***   “还有多久的路程?”菲尔德不知何时追上了赛罕,扬声问。   赛罕手中握着一条长棍,看起来像无聊打发时间的东西,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小的金色匕首在木棍上不停削着。   赛罕不曾看菲尔德,他手中木屑刷刷抖落,懒懒地说:“不知道呢,群山给我的反馈很弱,也许很快,也许还很久。”   菲尔德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我不知道父亲让你寻找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但是时间已经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嗯?”赛罕回头。   “约撒尔的信使传来音信,神国境内出现大批邪教徒,他们传播恐惧与疾病,民众死伤无数。”菲尔德面露悲戚,“约撒尔陷入恐慌之中。”   赛罕手中的木剑刚刚成型,他忽然转头看向远处西陆的方向,胸前的玉佩似乎隐隐灼热。   ***   卡洛斯在宫殿之中大步向前,面部严肃隐含愤怒。   “巡逻的士兵在做什么?市政厅那群蠢货每年拿那么多钱又在干什么?!”他暴怒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卡洛斯大人,实在是因为这事故是从下城区爆发的,您知道的,那地方难以管教,大家都不爱往那去,自然而然就发现的太晚了。”   “图尔斯!不要为你们的失职找借口!”卡洛斯站定,转身直视小跑着跟在后面的市政厅厅长图尔斯。   面对卡洛斯的威压,图尔斯厅长止不住地擦汗:“是是,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挽救这一切了。”   “道格拉斯呢?他怎么迟迟没有来到?”卡洛斯忍住怒气。他无法不怒,因为这种事情发生在他接权的时间段,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他甚至怀疑是故意有人要陷害他。   “我在来之前得到消息……”厅长迟疑说:“道格拉斯主教也染上了飞蛾病,已经被亚马蒂斯家的人带回去了。”   卡洛斯扶额,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披上大衣,径直往外走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作祟!”   废弃旧厂内,乌鸦在上空飘过发出嘈杂的叫声。   诺尔看着洞口外的一丝亮光露出庆幸的表情,他右手拖拽着一个人一点点向上爬。   等到离开那个火车头后诺尔才敢躺在地面上,但下一刻他又起身,狠狠拍打被他拖上来的琼斯的脸。   “快醒来啊哥们!”他大喊。   诺尔简直要流泪,三个人来的如今就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昏迷不醒,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祝尧到底去哪了!   不一会,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率先来到的是瓦勒莉。   她扑过来说:“我发现了琼斯留的纸条,就连忙带着人赶过来了,琼斯怎么了?”   “老板娘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诺尔看到紧随其后的是王廷侍卫长莱西,他激动的泪都要留下来了:“我就说单独行动要不得,还得是大部队啊!他们说来找异教徒,结果两个人进到洞里太长时间没出来,周围又太安静,我就下去找,结果只发现躺在地上的琼斯,祝尧不见了!我没敢停留就抓紧先带着琼斯出来了。”   “祝尧不见了?”瓦勒莉惊了又惊,她看着地上的琼斯,先用手探了探鼻息,接着两手左右开弓将琼斯的脸打的“啪啪”作响。   那般力气看得诺尔自愧不如,他蹭掉身上的泥土,凑到莱西身边:“侍卫长大人,您不是应该在王宫守护王子殿下吗?”   “我又不是什么软弱的女孩,有什么需要保护的?”莱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莱西伸出手将身后的人牵出来,穿着一件白色长袍的路德维希露出面孔来。   王子殿下居然亲自来了!诺尔肃然起敬。   “发生这种事情,殿下也十分担心,所以亲临。城内已经着手进行消杀,患有飞蛾病的人都被统一收容处理。”莱西说。   “好样的!”诺尔竖起大拇指,“您就是国家的希望啊!不愧是万众期待的国王接班人。”   “……”路德维希虽然对诺尔的脱线有所了解,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下他还能如此脱线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现在重要的不该是祝尧吗?”   诺尔连忙回头去看琼斯,他终于在瓦勒莉的疼爱下苏醒,两边原本白皙的脸颊高高肿起来。   他揉着脑袋,看到瓦勒莉居然憨笑起来:“我在梦中看到你了。”   瓦勒莉青筋暴起,啪的一声又甩了琼斯一巴掌:“蠢货,你怎么晕的,祝尧呢?”   琼斯捂住脸愣住,他回想:“我们……看到一幅壁画,后来闻到一股香味就晕过去了,他不在?!”   通道内被火照亮,琼斯说的香味消失不见,只有墙上留下那幅宽大的壁画。但在场的人没办法看懂上面的文字,只能沿着通道向前探去。   ***   “那美拉,你看我抓到了什么?”男孩的声音在巨石后响起。   石头前坐着另一个男孩,他的模样十分古怪,硕大的蛇头,身子却是男孩的身体。   他缓缓转身,瞳孔竖起看向跑到他身边的男孩,鲜红的信子不停吞吐:“哥哥,**我已经吃腻了,不想再吃了。”   哥哥看着弟弟为难地挠着脑袋,他扔掉手上好不容易捉来的**,说:“好吧,那我再看看有没有兔子什么的。”   那美拉点点头,他伸出小手说:“哥哥,你陪我坐会吧。”   两个男孩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落下的夕阳,昏黄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看起来可怕的蛇头靠在另一个男孩的肩膀上,但他并没有害怕,反而温柔地用手抚摸蛇头,因为那是他的弟弟,他们相依为命。   “哥哥,我不想再吃生肉了,别人都说我是怪物,吃生肉喝血。”那美拉说。   哥哥伸手将一只爬到腿上的蚂蚁压死,他拍了拍弟弟膝盖上的土说:“可是那些用火烤过的东西对你的肠胃不好。”   “没事的,我只是不想再当怪物了……”那美拉轻声说。   那美拉不再吃活物,他开始像哥哥一样吃烤熟的肉,吃麦子,野菜,酸果子。直到他因为熟肉而剧烈呕吐,瘫倒在地。   他的哥哥又开始给他抓兔子,放血到他的嘴边,但是那美拉始终不愿意张开嘴。   “赛提斯,你为什么整日跟那个怪物为伍?他长着丑陋恶心的蛇头,而你是那么英俊潇洒!”某日族人趁着那美拉不在的时候偷偷对哥哥说。   赛提斯健壮的胳膊拎起石锤将生肉砸成肉糜,淡然说:“他是我的弟弟那美拉,不是什么怪物。”   赛提斯已经长成青年,他如族人所说,英俊强大,但他的弟弟那美拉却因为不吃生肉而瘦小孱弱,依然顶着那可笑可怕的蛇头。   那美拉蹲在草丛中,蛇眼中留下了泪水。   兄弟俩发现一处蔷薇花丛,那美拉喜欢那些热烈的花朵,于是赛提斯将蔷薇花瓣掺杂在生肉糜里,终于那美拉不再抗拒生肉。   蔷薇花丛是俩人终日流连的地方,但族人们对那美拉依然厌恶,却追捧着强大的赛提斯。   直到有一天战争来临——    第60章 蔷薇与蛇(赛提斯与那美拉)我永远不……   强大的赛提斯奔赴战场,他举起长矛将敌人的胸膛刺穿,宛如神明般有开天辟地的力气与勇敢。   而那美拉日复一日的等待着他的哥哥战胜归来。   “那美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能如此丑陋?”族人找到他皱着眉说,她端来水递到那美拉面前。   那美拉看到水中倒映着他的脸,绿色的蛇头,冰冷的眼睛,斑驳的蛇蜕。   他抬头看到族人美丽的长发,挺翘的鼻子和饱满的嘴唇,那个他一直艳羡的好看的嘴巴里吐露出冰冷的话语。   那美拉知道,她一直爱慕赛提斯,赛提斯总是会跟她耐心地说话,但是这个女人讨厌极了自己,认为赛提斯迟迟不和她在一起孕育生命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丑陋的弟弟。   “赛提斯归来之后就是族群的英雄,而大家提起他就会提起你这么个怪物弟弟,你就是赛提斯的污点与累赘!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还没死,你不羞愧吗?”   “你死了赛提斯才会被大家敬重爱戴……”   那些嘈杂的声音在那美拉耳边回荡,他的脑子里都是那鲜红的嘴唇在不停开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赛提斯是我的哥哥,他爱我……我不是他的累赘……”那美拉捂住耳朵争辩,但慢慢他开始怀疑这件事。   赛提斯真的爱他吗?如果爱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到远离人类的地方去生存,只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他们可以种一大片蔷薇花园,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赛提斯爱权势,喜欢赞美,可能还会想繁衍后代,有一天他将不再需要他,因为他只是个怪物,拖累他的怪物。   谁的亲人会是一个丑陋的蛇人呢?也许赛提斯并不是他的哥哥……   那美拉彷徨又无助,但赛提斯还在很远的战场上,他金色的长发被鲜血染红,夕阳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为他披上金光,敌人在他的威压下不敢再继续前进。   赛提斯捡起一朵落到地上的灿烂的蔷薇花,将它放在自己胸口,他看向夕阳,那是他家的方向,有他疼爱的弟弟。   那美拉知道人类族群不欢迎他,于是他回到蛇群中去,但那些蛇也攻击他撕咬他,想把他吞到肚子里。   那美拉杀了蛇王,又孤零零自己一个人。   他躲在蔷薇丛中流着眼泪吞咽花朵思念赛提斯,盼望他快点回到自己身边,但族人带着刀子找到了那美拉。   爱慕赛提斯的女人指着那美拉说曾看到他与蛇群待在一起。   原来毒蛇咬死了族人,他们认为是那美拉蝎蛇心肠操纵蛇群杀人,正巧这时一条蛇从蔷薇丛中爬到那美拉脚边。   蔷薇丛被族人践踏,残破的花朵流出红色的汁液,那美拉无法反抗,被族人们捉住,他们说要将怪物烧死献祭天神。   火苗燃起,那美拉被捆住手脚淹没在火焰中,他的泪水被火蒸发,思念在遥远之处不曾归来。   他开始怨恨,怨恨为什么自己既不是人也不是蛇,怨恨族人,怨恨赛提斯,火舔上他的脸,他无声哀鸣。   赛提斯从战场归来后,人们奉他为战神,用最高的礼仪对待他,他听到了无数赞美。   他坚硬的面庞在人群中扫视,他问:“那美拉呢?”   赛提斯的怀中抱着野蔷薇,族人们面面相觑不曾言语,他们共同生活的蔷薇丛也已经消失。   赛提斯在山间河流平原上奔跑寻找他的弟弟。   族人们曾承诺战争胜利就愿意接受那美拉,让他得到正常人的待遇,因此赛提斯同意踏上战场。因为他知道那美拉一直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与接受,但他打赢了战争,却失去了自己的弟弟。   “那美拉!”赛提斯大喊,没有回应。   直到族群发生动乱,越来越多的人被蛇虫咬死,赛提斯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弟弟。   他站在蛇群之中,俨然成为首领,手中持着枯木打造的权杖,蛇群与虫兽都听从他的号令。   “那美拉,”赛提斯终于再次拥抱住弟弟,他流下思念的泪水,“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美拉用信子舔掉哥哥脸上的泪水,他轻轻靠在赛提斯怀中:“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族人开始惧怕那美拉,族群中却也产生了崇拜他的人,那美拉被追捧他的人奉为神明。   赛提斯看到那美拉被人们捧上高座,心中有些忧愁,因为那美拉不再胆怯,也不再依赖他。那美拉越来越嗜血,他杀死许多人,将人的头颅挂在枯树上。   赛提斯想要那美拉回到以前的样子,但那美拉仰起头颅不再听从哥哥的话,兄弟二人渐渐有了分歧。   直到那美拉要将所有忤逆他嘲笑他的人杀死,迷恋赛提斯的女人在一个深夜偷偷寻求赛提斯的保护,她趁着赛提斯没有防备偷亲了他。   “你爱她?你想要和她在一起孕育生命延续族群?”那美拉看到这一切,他认为哥哥背叛了自己,发出质疑的声音。   赛提斯摇头:“不,那是意外。但是那美拉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那美拉不相信赛提斯的话,他拿出利剑捅进哥哥的胸膛测试他的真心,说谎的人的血是黑色的,他却发现赛提斯流出红色的鲜血。   那美拉捂着哥哥的胸膛用舌尖舔掉鲜血,哭泣说:“你一直对她很好,我以为你不再爱我,要选择她抛弃我。”   赛提斯亲吻弟弟的额头,抹去蛇眼流下的泪水:“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喜欢她,你总是偷偷看她。”   他将蔷薇制成的花冠戴到那美拉的头上,说:   “那美拉,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你成神,我也会是你永恒的附庸。”   那美拉与赛提斯约定,答应他并发誓不再虐杀生灵,两人和好如初,形影不离。   那美拉的神殿被建造起来,他被人们奉为生灵之神,人们到处传唱他的神勇与魔力。   但美好的日子并不是长久的,那美拉受到赞美,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争议,人们唾弃他容貌丑陋,不配当作神来供奉,又开始质疑他的能力。   他被人用泥土砸脸,吐沫飞溅到他身上。赛提斯虽然一直保护着那美拉,但是那些恶言恶语无时无刻不钻进那美拉的耳朵里。   终于有一天,那美拉再次杀了人,是那个女人,是她传播谣言造成这种局面。   但赛提斯感到愤怒,他认为那美拉没有遵守约定,不顾誓言,认为那美拉已经变得残暴,他不顾那美拉的解释与苦苦哀求选择离开了他。   失去赛提斯的那美拉再没有束缚,他丢失善良将失去的一切都归结于那些中伤他的人身上,他成了屠戮之神。   ……   ***   “赛提斯的父亲与蛇诞下蛇子那美拉,他们的父亲又被蛇吃掉。赛提斯最终找到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把他抚养长大,他们相互依靠彼此信赖……但是长久的时光里他们产生间隙和猜疑,最终赛提斯举起利剑砍下了那美拉的头颅,取代他的弟弟成为了新的神明——他们都违背了誓言。”   那道声音缓缓地说着,像魔咒,像循循善诱的教诲,一点点钻进祝尧的耳朵中。   最后他说:“你醒来啦。”   祝尧睁开双眼,他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金色的长发整齐散开铺在脑后,手腕被结实的绳子紧紧捆住。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儒雅的男人,脸上却画着可怖的黑色蛇纹图案,他坐在石板边,微笑着静静看向祝尧。   “……那些出现在我脑海的画面都是你弄出来的?”祝尧侧过头问。   那人摇摇头:“只有能跟神明共鸣的人才能看到那些东西,在千百个人中可能都不会出现这么一个人。”   “你们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祝尧又问。   “因为你被那美拉选中了。”   “……”祝尧看向自己被捆绑的手,耸肩笑了笑:“那还真是幸运呢。”   “咳,”那人将手放在嘴前轻咳一声,“本来我们对待客人都是非常友善的,但是您在昏迷的时候手脚依然十分利索,将我们的兄弟打伤了好几个,这才不得不将你捆起来。”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技能。”祝尧仰面看着头顶,那是一片石壁,上面还有着潮湿的青苔,这显然是一个山洞内,甚至靠近水源。   “什么所谓的神,那不过是你们用迷香将人迷昏之后耍的小把戏吧。”祝尧深吸一口带着泥腥味的空气,“先是用壁画吸引人,让其放松警惕,再用迷香让进入洞口的人昏迷,人为制造出幻象。”   “别把我们说得好像手眼通天,”男人说,“你的同伴就没有得到神的青睐,他像个昏睡的死猪一般,能看到那些的只有你。”   “他没事吧?”祝尧忽然弹起身问。   “看来你还真是个重情义的人,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一直都很冷静,但是朋友的安慰却令你激动起来。有的人醒来看到我们甚至会吓得尿裤子。”   看来他们还知道他们这样非常吓人,但祝尧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图案。   “放心吧,他还不够资格加入我们,可能已经被人救起来了。”男人说。   祝尧放下心来,他起身后发现身处之处是一片宽大的洞穴,几十个人闭着眼睛盘腿坐在一起,嘴巴轻轻蠕动却没发出声音。   绘着蛇纹的人寥寥无几,他们都穿着普通的黑袍,只有自己身边这个人穿着一件料子顺滑的绸缎衣服,看起来在组织中等级很高的样子。   见祝尧观察他,那人笑容和熙道:“你可以叫我巴拉蒂,了解我们对你没有坏处。”   那些黑色的蛇纹在他脸上浮动,与那张儒雅的脸格格不入,诡异而可怖。   祝尧忽略他的话,他看向那些聚集在一起像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的人,那些面孔看起来普通极了,也许在某个日子里他们曾经在街道上擦肩而过。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有些印象的老妇人,她曾跪在东教堂的废墟中,祝尧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他问:“他们都是那美拉的信徒?”   “不,只是追随者而已,他们还没有成为教徒的资格。”   “你们所谓的资格就是看得到那些画面的人是吗?”祝尧又问。   “可以这么说,但并不是绝对。”巴拉蒂站起身,他举起双臂,“那美拉代表人性的恶与欲望,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为这些恶赎罪,但更多的人罪无可恕。所以我们会代替神明行使祂在人间的权力,净化人性的恶……”   那些啰嗦的话语听起来实在是太像洗脑的话术了,甚至令人昏昏欲睡,并且他们所谓的净化就是利用虫子去杀人,这更令祝尧无法苟同。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诚恳的信仰者,我对神也没有什么特殊情怀。”祝尧诚恳地打断了他。    第61章 被选中“他们在给那个怪物寻找繁衍对……   巴拉蒂大笑,:“别这么说,每个人生来都没有信仰,在虚无的生命中更需要神来指引我们,让我们的脚走到正确的路上。”   祝尧在此刻明白,跟一个邪教徒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他们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的话语。   祝尧从石板上下来,巴拉蒂仍然没有解开他手上的镣铐,他走在祝尧侧边,推着他的肩膀让他站到石壁边,祝尧注意到,这地方的石壁上也都画满了壁画。   关于那美拉的事迹被人们记录下来,祝尧只能看懂图画,上面的文字他毫无所知。   第一幅是那美拉站在巨石上,狮子巨象,蛇和羚羊都匍匐在他脚下。   “那美拉得到生灵的爱戴,在祂的统治下,即使天敌也能和平相处。”巴拉蒂说。   第二幅是那美拉用剑刺死一个人,脚带镣铐的人举起双臂欢呼。   “祂将奴隶主杀死,解决了恶,还给奴隶们自由。”   “……”   直到石壁尽头,那美拉站在一个强壮的手持长剑的长发男人身前伸出双臂,祂的头却落在地上。   “这就是那美拉之伤,赛提斯背叛了他的弟弟,杀死了神明。那美拉的灵魂在生命之河中流淌,发誓要将一切都夺回来。”   “听起来是个好故事。”祝尧站定,他黑色眼眸静静看着巴拉蒂,“但你跟我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如果你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是个神使,并不会对邪神共情。”   巴拉蒂停下他慷慨激昂的演讲,深深的凝视祝尧:“当然,祝尧。”   祝尧瞳孔微缩,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从撒格鲁来,那是个很有风情的地方,镇民们都很热情,你来到约撒尔读书,成绩优越,在萨姆教堂任职,并且小有名声,你甚至是教皇的私生子——其实这一点我们也很惊讶。”巴拉蒂微微笑着阐述这一切。   他的眼睛深沉,让祝尧感到恐惧:“还记得那枚发夹吗?其实那上面有点小诅咒,但是看起来对你好像没有影响。”   他耸耸肩:“那美拉怎么可能会对目标一无所知呢?”   祝尧退后一步,他忽然有些窒息,他被一伙邪教徒监视着,他们窥视着他,绝不单单只是想把他发展成信徒,他们一定有其他目的。   他忽然感到厌恶与愤怒,这些老鼠一样的东西,只敢在洞里生存,却妄想把别人也拉进老鼠队伍。   他们固执的相信有那美拉这么个神明,用祂来彰显自己是正义的,来掩盖自己的恶。   巴拉蒂挠挠脑袋:“似乎有点适得其反了。别这么看着我,你的目光好像要把我吃了。”   “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祝尧闭了闭眼,他有些受够这个山洞里潮湿的气息了,还有那些编造出来的莫名其妙的那美拉生平。   “……”巴拉蒂许久才说,“等你看到神迹就会明白了,那绝对是一种荣誉。”   祝尧被推到盘坐着的人群中,他的手因为长时间捆绑有些肿胀,巴拉蒂给他松了松。祝尧有尝试过挣脱,但是那似乎是一种极坚韧的材料,他的力气不足以将它挣断。   最后巴拉蒂附在他耳朵边轻声说:“其实我也犹豫过,毕竟你那么漂亮年轻,如果属于我,我会将你捧在头顶上。”   他深深嗅了下祝尧的头发:“但是为了神的伟大复苏,牺牲一个美人算得了什么。”   祝尧狠狠偏过头去,发丝拍打在巴拉蒂的脸上,他那张儒雅的脸笑容咧得更加灿烂。   直到巴拉蒂离开,祝尧依然没从他嘴中得知那个所谓的荣誉和牺牲到底是什么,如果单纯为了杀他祭祀那么也不至于耐心等待他这么久……   祝尧跪坐在地上,锐利的石子磕碰他的膝盖,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又穿上了裙子,是一条洁白的上面刺着繁复古老神秘的纹路的长裙。   祝尧提起手腕放在额头前,接受了那么多信息和巴拉蒂的琐碎语言他感到头疼欲裂。   忽然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温凉的手掌覆盖在上面令他有一瞬间清醒。   他转头,那个熟悉的老妇人睁开眼温和地看着他,她满面褶皱,头发大半银丝。   “只是有一点发热,别太担心,是这里太阴冷了。”老妇人说,“你躺了很久,穿的单薄。”   她将身上的毛线外套披到祝尧身上,自己只穿着一条麻布长裙。   整个山洞空旷,说话声音大一些就会激荡出回声,由于靠近水源,洞内潮湿阴冷,还有地下风持续送来。   祝尧愣住:“谢谢您,不用给我,您这样也会生病的。”   他当即要将衣服还回去,老妇人按住了他的手,温和坚定地说:“年轻人,我已经老了,注定没有多长时间能活了,你和我的女儿很像,都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如果能在临死前帮助你的话我会很高兴。”   祝尧看着她笑起来的脸,松了手,他将衣服拉紧,看着周围像入魔一样的人。   “我曾经在东教堂前看到过您,您和您的丈夫在废墟中哭泣。”祝尧轻声说。   “……”老妇人的笑容忽然消失,她垂下头:“我倒是不记得你,我们是在哭女儿,她很乖巧懂事,长的美丽,但现在想想要是没那么美就好了。她曾说被东区主教骚扰,但我们都没在意,后来她死在东教堂的那场大火中。道格拉斯说是她点燃了火,但是我的女儿最害怕火焰啊……”   她茫然抬起头,苍老的脸上都是后悔:“后来他将我们的房子和农田收走作为对教堂的赔偿,可我们却连女儿的尸骨都没找到。”   “我很抱歉勾起您的伤心事。”祝尧悲伤地说。   “没关系,我的眼睛已经不会哭泣了,因为泪水已经流干了。”老妇人轻拍他的手背,指了指自己干涸的眼眶。   “不过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您也信仰那所谓的那美拉?”祝尧问。   老妇人摇摇头:“不,是因为他们发放面包牛奶时说能让犯下罪恶的人痛苦死去。”   她忽然露出幸福的笑容:“我的丈夫,他去寻找那个害死我女儿的凶手了,他也将患上飞蛾病,被虫子们啃食而死。不过我的丈夫也回不来了。”   “你是说,他将自己作为载体去感染了道格拉斯?”祝尧惊讶地问。   “是的,那是唯一能用的手段了。”老妇人点头,她忽然环视一圈周围,祝尧知道她害怕那美拉信徒听到,“他们并不是良善的人,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们。”   也许是看出来祝尧的惊讶和惋惜,她淡然地说:“我们还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切,不然两个弱势的老人谁能帮他们复仇呢,国家和政府并不会站在穷人这边。”   “我只是觉得您的女儿知道了也许会更加痛苦。”风年残烛的老人沦落到需*要接受救济才能生活,在得知能够复仇甚至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祝尧忽然能感同他们的悲伤,就像利亚修女病痛的时候他万分希望承受痛苦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的生命能挽回她,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和恶魔做交易。   老妇人捂住面孔,哽咽起来:“我们会在……天上重逢的。”   “孩子,你不能留在这里,”老妇人忽然抓住祝尧的手,“你要逃出去,他们豢养了许多蛇虫,需要活人去喂养,还有一个怪物——他们在给那个怪物寻找繁衍对象。”   祝尧问:“什么怪物?”   “我远远看过一眼,长着蛇的头,但是身子却是人,就像,壁画上的那种怪物。”老妇人面露惊恐,指向墙壁。   祝尧心神激荡,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那美拉真的存在?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巴拉蒂说的那些古怪言语的意思岂不是等于选中了自己作为那个所谓的繁衍对象,他们想让他跟怪物**?!   他又惊又怒,他可是个男的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祝尧看向头顶潮湿的石壁,有几滴水凝结在上面要落不落。   “是海边,他们用火车将我们运送到这里,外面有海风的气息,上面是一片荒山,我们在山里。”老妇人说,她忽然意识到,在这种情形逃跑是多么荒诞的事情。   若说海,只有约撒尔的北边是地中海,这里山崖林立,鲜少有人来到,只有渔人会在特定的季节前来渔猎。他到底昏迷了多久才能毫无意识的别运送到这里来?   祝尧站起身,但他刚一动作,就引起看守的人的注视,呵斥他坐下去。   他环视一圈,看清楚洞内只有几个人,有些人握着武器的姿势十分不熟练,以他的武力完全可以解决这些人,当务之急是将手腕上的束缚去除。   无论如何,命运是自己的,他绝不可能任人摆布!   祝尧脖子间有一个从戴上后就再未摘下过的项链,那是他离开撒格鲁时利坦维送给他的小牛角,这么长时间以来那根绳早已磨损,祝尧给它换了一根更加坚固的绳子,外力难以摘下,并做了一些在当时看起来十分无聊无用的改造。   没想到当初的无心之举,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祝尧靠近老妇人,看起来像是困倦了靠在老妇人肩膀上休息。   “请您将我脖子上的牛角拿下来,旋开底端,用里面的刀割断我手上的绳索。”他说。   老妇人闻言立刻将手放在他胸口前的项链上。   那是一个十分细短的刀,拇指盖长短,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割断绳索,老妇人咬紧牙,干枯的手上鼓起青色血管。   绳索悄无声息落下,祝尧将牛角重新挂到脖子上,他看着老妇人的眼睛,郑重地说:“相信我,我能救你出去。”    第62章 蛇潮“男人才是最适合孕育生命的啊”……   西陆一处险峻的山坡上,达日尔族的战士们排成一队挡在神国队伍的前方。   “赛罕!你是真的铁了心要离开吗?这西陆的群山唤回不了你的决心?”   达日尔王身上披着棕熊的皮毛,手中握着西陆最古老之树树枝打造的权杖,他眼中半是哀伤半是希冀看向下方为首的赛罕。   “父王,他就是西陆的叛徒!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敢引狼入室。”拉克申激动地怒吼,当即要冲下来用手中的铁锤砸烂赛罕的脑袋。   达日尔王伸出手臂拦住他的儿子,静静看着站在山下的赛罕,达日尔英勇的战士们站在身后同样看向那个曾经需要他们仰望的赛罕将军。   赛罕站在神国与达日尔族之间,两方人马都与他相隔着一段距离。   他仰起头,深邃的蓝色眼睛看向达日尔王,那个曾有着虎一般身躯的王已经老去,背脊不再挺拔,但他的威严依旧存在。   赛罕缓缓点头:“我曾说过,我注定不属于任何地方,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的生命都将只属于我自己。”   “是啊,他如今穿着上好的神国衣料和高级皮靴,哪里还看得起我们西陆的兽皮和草原!”拉克申愤愤不平。   达日尔王没说话,他摩挲着手中的权杖,眉间的褶皱深刻。   赛罕看向拉克申忽然一笑:“拉克申,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厌倦我都知道,你也一直把我当作潜在的竞争对手,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会争夺你的世子之位,也对当达日尔王没有兴趣。”   拉克申哑口无言,他攥紧拳头,又无声放开,嘴巴抿紧,眼睛看向地面的枯叶。   “让你和你的母亲分开我感到很抱歉,但是你知道的,如果我不留下你,你也会消失不见……”达日尔王哀伤地向前一步,他的手伸出来,想要再摸一摸赛罕的脸。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使没有他的血脉,他依然惦念他,更遑论,他还是山神的孩子。   ***   山脚下   “他们叽里呱啦在说什么呢?”奥兰治国王不知何时凑到弗吉尼亚身边,他一脸探究的神情。   弗吉尼亚抱着双臂,丝毫没抗拒这个政敌反而闲聊一般说:“谁知道呢?蛮族的语言最难懂,因为他们连文字都写不利索……”   “翻译官呢?我们不是有翻译官吗?!”奥兰治国王喊道。   “……而我们的翻译官被留在了战场上,但愿他没有被蛮族人拍烂脑袋。”弗吉尼亚耸肩,继续他未说完被打断的言语。   “你不担心他这么一去不复返?”   他们二人看着赛罕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与达日尔王抱在一起,看起来父子情深非同一般。   “猎场上的雄鹰怎么会因为迷恋温情而在树枝上停留呢?他们的征程可是翱翔啊!”弗吉尼亚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根皱巴巴的烟卷叼在嘴里。   后方的菲尔德脱下靴子,将鞋底的泥巴扣下去,阿亚比斯单脚站立,揶揄他:“我们高傲的大公子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菲尔德完全没有说笑的心情,他弓着身子扫视四周,按照赛罕的表现来看,这里就是目的地。   他在听说约撒尔发生灾难之后居然表现的比自己还要急切,菲尔德不想去深究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因为那会让他感到焦虑。   “赛罕,我的孩子……”达日尔王与赛罕抵着额头,他摩挲赛罕的背脊,那强壮如山的孩子终究要离开他离开西陆的群山。   “你知道的,我曾经想过要把权杖交给你。”   赛罕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拉克申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的,虽然他现在自大又鲁莽。”   达日尔王和赛罕同时笑起来,达日尔王说:“他只是被宠坏了。”   “但是,”达日尔王忽然将手掌放在赛罕脖子处,五指用力下压,将他脖颈压的嘎吱作响,“你与神国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你们想要从西陆得到什么?”   达日尔王不愧是达日尔族几百年来最有魄力的王,他发怒时的威压令地上石子都随之颤动。拉克申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的副使悄悄拦住了他。   神国的骑士们也纷纷掏出长剑横在身前,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战。   赛罕面不改色,在达日尔王强大的手劲之下,他依然抬起了头,他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矮了很多的老人深深叹息。   “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头而已,就在这座山里。”他反手拉起达日尔王的手,神色淡然地将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拿着权杖的那只手上。   达日尔王脸色却微微地变了,覆盖着他的那只手是如此不可抗拒,他这时候意识到,他无法阻拦赛罕,这个年轻人已经长成令他惧怕的存在了,即使是达日尔族的战士们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可能留下他。   “走!”达日尔王举起权杖后撤,副使当即响应,一行人服从着退去。   “他们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得打一场硬仗。”奥古斯特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走到赛罕身边。   赛罕看着昔日的族人越走越远,平静地说:“你们这些人是没有办法与他们抗衡的,他们的威猛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会畏惧。”   奥古斯特明白赛罕说的没错,这些年的战争神国这边始终使用人海战术和庞大的火力输出,但依然和蛮族打得不分伯仲,他们的身体就是他们的盾牌和武器。   赛罕回头,脚尖轻点地下:“挖吧,尽快,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去而复返。”   ***   热,无法纾解的燥热席卷他的四肢,他像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热浪将他包裹,摆脱不了。   祝尧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将洞穴的守卫全部打晕之后即将带着老妇人出去的时候,当时他甚至已经能闻到海风扑面而来的腥气和远处海鸥的鸣叫,然而下一秒他就再无所觉。   “你应该感到庆幸,你对我们来说还有价值,不然你的下场就和他们一样。”巴拉蒂的声音响起。   祝尧迷蒙地看过去,巴拉蒂的面部被一副透明的头罩包裹住,口鼻前是一个过滤装置辅助呼吸。   他感受到自己喉咙紧缩,呼吸困难,立刻意识到空气中有什么特殊成分让他的身体发生某种变化,正常人并不能暴露在这种环境中。   祝尧咬牙双臂支撑自己坐起来,下一秒他看见了巴拉蒂所说的下场。   他所处的地方是新的洞穴,而在他们的脚下是一片厚实的透明玻璃,玻璃之下是一片黑色深渊。   祝尧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后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深渊,而是满坑的蛇群,在脚下数十米的地方翻涌。它们吐着信子,冰冷的眼睛看着上方。   随即下方的石坑边出现几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将手中不停挣动的麻袋无情地扔下蛇坑,那些翻涌的蛇群将麻袋淹没,它们钻进麻袋之中渐渐麻袋就失去了动静。   “就是你想的那样,里面装的都是人,跟你一起逃跑的老妇人也在里面。”巴拉蒂隔着面罩的声音诡异而模糊,“猜猜哪一个是她?”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们?那些蛇会钻进他们的身体里,先吃完他们的内脏,接着是皮肉,那些无法啃食的骨头就会留在坑底当作他们的垫料。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吃掉,无能为力。”巴拉蒂的脸扭曲起来,他像阴冷的蛇一样扭动着凑到祝尧的面前。   “……”祝尧愤怒地皱起脸,却忽然发现自己无法说话,他面色潮红,大口呼吸,身上像被蛇滑过一般瘙痒难耐。   巴拉蒂的手在祝尧裸露的锁骨上游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你吸收了那美拉3号发情期散发的催情气味,接下来你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要**的想法,好好享受吧,剩下的时间里你的肚子里会被塞满精子,将为我们孕育出那美拉4号!”   巴拉蒂的手指在祝尧肚子上划过,他像是看出了祝尧的惊恐,笑着说:“男人才是最适合孕育生命的啊,因为男性的身体强大坚韧,不容易死亡,以前找的女孩们总是承受不了那种力量最后死亡,让我们废了很大力气呢。”   他遗憾地咂舌。祝尧颤抖地手狠狠抓住巴拉蒂的手扔开,但他的力量微弱,所有的力气都被那不合时宜的情潮掠夺。   巴拉蒂的手伸向祝尧白皙的小腿。   祝尧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悲伤地看向脚下的蛇坑,他很抱歉,没有做到他承诺的事情。   “嘶嘶——”黑暗的角落处忽然发出一阵异响,像有无数条蛇在同时吐信。   巴拉蒂忽然遗憾的后退,他说:“看来我们的3号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猎物,真是可惜。”   他说着走向黑暗处,手从衣袍里掏出一块被粘液包裹住的拳头大小的金子。   祝尧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块金子时猛地一缩,他大口呼吸——他认得出来,那是秘金!   巴拉蒂去到黑暗处蹲下,将秘金放在掌心中伸到身前,接着黑暗中出现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放到了秘金之上。   洞穴中寂静无比,那阵燥热过去之后他又感到寒冷,上下牙齿打颤,只能拉动裙摆缩成一团抱紧自己。   但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巴拉蒂的动作,他和角落里的那个怪物似乎在通过秘金对话,过了一会,巴拉蒂忽然收回手迅速后退,角落里那只苍白的手痉挛般抓握一下就缩了回去。   巴拉蒂余光看到了祝尧,将秘金在他面前晃了晃:“很好奇?秘金,它能够以一种特殊的频率和那美拉3号交流,毕竟他是个有缺陷的神明,没有这个东西谁也没办法和他沟通。”   “好啦,我们的三号该品尝他的大餐了,祝你好运。”巴拉蒂打开石门走了出去。   祝尧下巴绷紧,洞穴内的散发着的都是角落里那个怪物的气息,那种气息让他又冷又热,内心深处无所依靠,非常想要寻找什么东西依偎。   他被那种气息影响,想要爬到黑暗处寻找慰藉。   但是祝尧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想要压抑住那种冲动,他不想自己变成被欲望驱使的野兽,与莫名其妙的怪物交合。   血从他的手腕滴落到地面上。   “我能出去,我能出去。”他在内心深处拼命告诉自己。   他挪动到石门的方向,手掌在上面拍打出湿漉漉的手印,鼻腔靠近门的缝隙想要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嘶嘶——”角落里出来一个人影,并不高耸,他有一副瘦弱的身板,浑身赤裸,身体上面顶着硕大的诡异的蛇头。   祝尧的手颤抖着伸向脖颈间的牛角挂坠,将那个小小的刀刃握在掌心中。壁画中的那美拉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了,那是比壁画上更令人惊悚的一幕。   那美拉除了那只蛇头其他部位都很正常,但他的身躯实在太过瘦弱了,像极了当初在撒格鲁的祝尧。   祝尧用裙摆遮盖住自己的双腿,同时脑子里在拼命想办法,也许他能把他杀了,毕竟对方那么瘦弱。   但那美拉走到祝尧曾经躺倒的地方就不再动了,他似乎被地上的鲜血吸引了,竟然跪在地上低下头饿极了般用红色的信子舔舐血液。   那是祝尧手腕上流淌的血液。   直到那血液被他舔舐干净,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祝尧的方向。   那阴冷的视线令祝尧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手掌放在膝盖上,警惕地盯着对方。   那美拉又低下头舔祝尧滴落的血,慢慢向他挪动。   这时候,祝尧忽然发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体内也不再那么冷热交加,胳膊上皮肤的潮红也逐渐褪去。   那美拉一点点靠近祝尧的位置,动作小心翼翼,没有任何攻击性,他那双竖起的瞳孔像讨好一样看着祝尧。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古怪气息已经十分稀薄了,也许是食用了他的血液的作用。于是祝尧任由他舔上自己的手腕。   “看来我们的三号和他的**对象相处的不错,至少他没有抗拒并且主动上前,真是难得。也许真正的那美拉就要在这次机会中诞生了。”洞穴上方,一处隐蔽的小口能够清晰观察洞内的情形,上面的人围观着这场“狩猎”。   “这样的美人谁都垂涎。”旁边站立的巴拉蒂扫了一眼被那美拉3号遮掩住的祝尧,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一点金色头发和白色裙摆。   旁人深以为然地点头:“不愧是早早被挑选的候选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完美极了,一定能生下来真正的没有缺陷的那美拉!”   “话说为什么不在选中他之后就将他带回来亲自抚养,这样不是更好掌控吗?”   “不不不,”巴拉蒂伸出手指摇了摇,“只有让马儿在真正的草原上自由疾驰他才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才能生长的更加健康强壮。一旦被圈养起来就会失去他的野性,变得病病殃殃。”   “但是听说他是教皇的孩子呢……”   “一个不被重视的孩子罢了,别说弗吉尼亚没在,就算他在又怎么样,他能找到我们吗?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取代亚马蒂斯在神国的地位,让那美拉的信徒遍布全国!”   “走吧,野**欢有什么好看的呢。”   上方用于观察的洞口被关闭,祝尧立刻推开了在他手腕上不停吮吸的那美拉,对方跌坐在地上,眼睛湿漉漉的。   “不要博取同情,蛇是不会哭的。”祝尧扶着墙壁站起来,他苦笑,“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他身上的白裙被尘土染的灰扑扑的,好在这裙子还算长,他撕下一圈裙摆扔到那美拉身上,遮住他的下身。   “穿上!”祝尧说,随即他想到巴拉蒂说他听不懂话语,于是用手在自己腰间比量了一下。   好在对方没有那么弱智,听话地将裙摆缠绕在腰间。   祝尧的体内还是一阵空虚,但他已经完全能克制住那种难耐的感受了,他在洞穴内不停地走动,企图寻找生机。   那美拉凑上来示意他不要乱动,祝尧也感觉体内的情潮有再次翻涌的迹象,只能老实坐在墙角,打量那个怪物。   祝尧知道世界上绝对不可能会有这种生物,他只能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悲剧。   很快,他发现这个怪物似乎能控制下方的蛇群,只见那美拉的手往哪边摆动,下方的蛇群就自动跟到那里,他们乐此不疲的在玩着这项游戏。   于是祝尧将心思放在那美拉身上,越发觉得这个人的行为像是个孩童,不恶,但也绝对不善,因为他对下方高高垒起的人骨毫无触动。   他尝试和他沟通,摊开自己的手掌,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那只手掌上来回走动,那美拉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那受伤的手腕。   见此情形,他又挤出几滴血让对方吸食。   终于,满足了的那美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但他却摇摇头,手伸进大张的蛇嘴中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小小的金子,接着把它递到祝尧面前。   他居然藏有秘金!祝尧的心脏跳动起来,这样不就说明这个那美拉与那些信徒们是有隔阂的。   祝尧知道秘金很危险,巴拉蒂能将秘金拿在手上是因为那块包裹它的粘液,但面前的这一点金子可没有。   只不过祝尧别无选择,他想要走出去,此时只能依靠这个“那美拉”,而能够跟他沟通是如此重要的事情。   他将手放上去,盖住了那只苍白的手掌,秘金在他们的手掌中忽然变得灼热,祝尧没有松手。    第63章 转机奇怪的声音   “滋滋——”恍如破旧的电台发出故障的电流音。   在这样一段长久的杂音后,无数声音在祝尧的脑海中炸开,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凸显,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球在不听转动。   那美拉3号的眼睛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祝尧。   “……”   “你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所有人都会抛弃你。”   “……不是这样的。”   “你在否认什么?我们就是你的内心啊,你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自己欺骗自己呢。难道你的生命已经可悲到不欺骗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吗?”   一片黑暗中那蛊惑的声音继续说:“你的生母抛弃你独自离去,你的养母因为你劳累病痛去世,你的父亲不想承认你,菲尔德温莎尔他们怨恨你夺取他们的父爱。你是他们人生的污点,他们因你不快乐,因你而痛苦..你也救不了任何人,就像那个老妇人一样,你只能看着她被蛇吞没……”   “呜呜——不,不是的。”祝尧的眼睛里忽然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打湿了他厚重的睫毛,顺着脸颊流到地上。   “你注定是孤独的啊,孤独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看着所有人一次又一次抛弃你吗?即使你努力变得优秀了,可谁会在意你呢?”   “我……”祝尧忽然没办法反驳,那不知何处来的声音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内心最大的恐惧。   无数琐碎的声音纠缠着他,想要把他拖进无边地狱,那里是无尽的黑暗。   忽然之间一道光亮撕裂虚空——   “我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了你一颗小牛的角,它能为你带来好运。”那个长着雀斑的小镇男孩说。   “每个人都有不足的地方,比如你在其他地方就十分出众……”那双蓝色的温柔的眼眸注视着他。   “命运在把你的脚往那条路上引,也许那条路注定孤独,但是你要明白,命运的真正舵手是你自己……”邋里邋遢的老人说起正经话来却是如此认真。   “……”   那些人的话语在此时浮现在祝尧脑海中,像一只只巨手,把他从黑暗中捞出来。   “我想活着,无论遭遇什么都要活着,我有在意的人,不想再也见不到他们……”祝尧缓缓说。   那些嘈杂的声音忽然消失,万籁俱静。   “……真好啊,我们也想要回家。”   “待在陌生的地方好痛苦,回家,回家,回家。”   “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人能听到我们。”   “什么?你们是谁?”祝尧皱起眉头,现在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更加古怪闻所未闻的语言,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能听清楚他们在表达什么。   “他能听到我们?!太好了!”那些声音变得兴奋起来,“……”   “滋滋——”又是一阵电流扰乱声,那些未尽的语言消失,一道稚嫩如儿童的声音响起。   “你还好吗?请千万不要死掉。”   “你是,那美拉?”   “……也许吧。”那声音有些落寞的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难以想象,那可怖怪物的声音竟是如此空灵稚嫩。   “你是除他们外第一个听到我的人,这块金子是他们每次跟我交流时我偷偷扣下来一点攒下来的,我希望能有别的人听见我,可是她们遇到我总是没完没了的发情,我让她们触碰这块金子她们又会发狂,最后死掉。”   祝尧先是问:“你有听到其它奇怪的声音吗?”那些说要回家的古怪声音。   “没有,我只听到你。”那美拉3号老实说。   “那你说的她们又是什么意思?”祝尧又问。   “巴拉蒂他们找来的我的**对象。他们强迫我发情,发出催情信息,她们就会受那些气味影响,像你一样。”   祝尧闻言缩了缩脚,那种滋味他一点也不想体验了。   “她们会逐渐神志不清,扑到我的身上,我们就会……**。”那美拉三号稚嫩的声音说着这些话语显得古怪极了,“然后繁衍,生下来的那些孩子他们不满意就会把女人们杀死。”   这个他们指的就是巴拉蒂他们,居然做下这么恶心惨无人道的事情。   “下面的蛇群都是我的孩子,它们没有思想,只有本能。”3号温柔抚摸身下透明的玻璃。   “我被困了许多年,我的父亲和我一样的身躯,但我生下来后他就死了,他被称为那美拉2号。我们都是他们的实验体,不配有自己的真正的名字,他们也不需要我们的思想,与我的交流也只是命令。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创造神明,却只能创造出野兽。”   祝尧睁开眼看向那美拉3号,明明是没有任何人类特征的脸,他却从中看出了悲伤。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不停繁衍的生活,看着一个个无辜的人因为我而死去。你没有被本能蛊惑,你的血也能让我忘记痛苦。”   祝尧似乎通过掌心中的秘金感知到了他的痛苦,那种不甘与绝望。被豢养的没有自己人格与隐私,他明明有着人的身躯,却只能被当作野兽看待。   “我希望你能杀死我。”   祝尧瞪大眼睛:“该死的是他们才对。”   “我也并不无辜。”那美拉轻轻笑起来,“让我结束这种痛苦吧。”   “——好。”祝尧平复心情应下来,“在此之前需要你帮我点小忙。”   ***   约撒尔因飞蛾病闹得全城消毒,祝尧留下来的药粉发挥了很大作用,琼斯在此基础上制作出防虫喷雾,在城内大面积消杀。   诺尔的黑眼圈快要挂到下巴上了,他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伯爵之子的气势消失无影。   “这都好几天了,祝尧的影子还是一点都没有,他该不会死掉了吧?”诺尔哀嚎,“我可怜的兄弟啊!”   琼斯给了他一拳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应该把飞蛾塞进你的嘴里让你也体会体会说不了话的痛苦。”   “可是……真的不是我消极,我们都找了那么久,不如先给他立个碑吧,免得他的魂魄飘过来找不到回来的路。”诺尔摇摇欲坠。   旅馆的门突然被推开,扬起大片灰尘。在旅馆死亡事件发生后,这间不大的旅馆就已经暂停营业,只有老板娘和琼斯住在里面,诺尔时不时过来和他们共享信息。   瓦勒莉大步走进来,炽热的阳光洒在她火红的头发上,她修长的大腿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遮住了大厅里诺尔和琼斯的脸。   “老板娘,虽然你确实很美,但是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情欣赏你的美貌了。”琼斯头也不抬地说,他手中正在捣鼓最新研发的武器,据他自己描述,这东西一旦发射出去足以炸掉半个山头。   “蠢货,拿上你的武器跟着我走。”瓦勒莉上来狠狠打了琼斯一巴掌,“我从莱西那里得到消息,卡洛斯调查到通往地中海的火车线路每晚都会有一趟车脱离时刻表私自发车,它并不属于火车管理局,也并非教皇大人的私人专车。”   “根据被逮捕的司机交代,有人支付给他大量金钱让他运送人和物资前往海岸,那些人从来没有回来过。而委托他的人用黑袍遮面,可他依然看到了黑蛇纹面。”   琼斯和诺尔忽然激动地跳起来。   琼斯抱住瓦勒莉亲吻她的脸颊:“哦我亲爱的瓦勒莉,在没有哪个女人能有你一般的美丽性感和智慧了。走,让我用我的超导炮轰碎那些该死的爬虫的脑袋!”   瓦勒莉嫌恶地拿出她那把镶着粉钻的长剑架在琼斯的脖子上。   “快点,卡洛斯和王子殿下已经派兵前往海岸了,我们说不定还赶得及搭上他们的火车。”   ***   “嗨,来看一看我们3号的成果了。”巴拉蒂依然戴着那个面罩,他款款走进洞穴,在一处角落发现了浑身带伤的祝尧。   他的身上是3号口中分泌的粘液,大腿上青紫不堪,金色头发凌乱的铺散在地上,脸上表情痛苦又难堪。   “啧啧啧,看看我们的小美人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巴拉蒂双手插兜看向另一边的那美拉3号。   “男人的受孕周期要长一点,”巴拉蒂伸出手,手中拿着一支绿色试剂,“只要打下这个东西就能怀上,这可是我们特意为你准备的好东西。”   他靠近躺倒在地上的祝尧,伸手将他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掠到耳后。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在将针头靠近祝尧的肚子时竟伸头向前想要亲吻他的脸颊。巴拉蒂自己也被震惊了,但随后他就心安理得的想:就当做对我的嘉奖吧。   没有人会对这样一个残破的可怜的美人视而不见,巴拉蒂发誓,如果将这样的祝尧和圣母像摆放在一块,大家都会优先去亲吻他而不是圣母像。   “你放心,等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不管是那美拉还是普通的蛇,我都不会让你死去,到时候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巴拉蒂附在昏睡的祝尧耳边说。   “那你还真是,怪好心的——”祝尧瞬间睁开双眼,只见他的手快速抬起,一块褐色物体在他掌心浮现,眨眼间出现在巴拉蒂的侧颈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牛角,尖端尖锐,被祝尧狠狠刺进巴拉蒂的脖子里,只要他轻轻一划,巴拉蒂的半个脖子都会被暴力割开。   鲜血往下滴落,其中还掺杂了祝尧手上的鲜血,尾端的那一小截刀刃因为他用力而刺进自己的掌心之中。   “现在你可以开始呼救了!”祝尧另一只手拽掉巴拉蒂的面罩,让他暴露在空气中。    第64章 逃离蛇窟一声清越的鸣叫刺破天空与大……   小牛角死死插在巴拉蒂脖子里,稍一用力就能置他于死地。   他那种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姿态彻底消失。   祝尧没猜错,巴拉蒂在他们的组织中身份地位还算高,那些闻讯下来的小喽啰们站在他们对面,手中拿着武器却迟迟没敢动手。   巴拉蒂被比他矮的祝尧劫持着,双腿只能屈蹲下去,他流着汗痛苦道:“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明明看起来那么弱,各方面都令人惊讶。”   祝尧淡淡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夸奖,我真是不胜感激*。”   那美拉3号不知什么时候凑近,趴在巴拉蒂身上舔着从祝尧手掌上流下来的血,期间不小心舔到了巴拉蒂的血还要嫌弃地吐信子。   祝尧拍了拍3号的头,心中感慨,这只头看得多了竟然变得不那么恐怖了,人真是适应性非常强的存在啊。   “把你的孩子们唤上来,这么多人他们不配合的话我们很难脱身。”   3号似乎听懂了祝尧的话,他手掌贴在地面,下方的蛇群瞬间躁动起来,纷纷沿着陡峭的石壁往上爬。   在人类不知道的地方,岩壁上有数个不起眼的窟窿,蛇能轻易的钻进去,然后从另一个洞口钻出来。   “你!”巴拉蒂又惊又怒地看着顺从听话的3号,“不愧是睡过的关系,他竟然也能被你蛊惑。”   祝尧没有反驳,跟这种人解释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的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出去。   “那美拉3号!你这个叛徒!背叛了你的信徒!”巴拉蒂怒吼。他越激动,脖子上的伤口就越大,血哗哗往外流。   祝尧一只手握成拳狠狠砸上巴拉蒂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搞邪。教崇拜那一套,不得不说你从刚见面时就让我恶心透了。”   他拖着恍如死狗一般的巴拉蒂往洞口走,看向那些围堵过来的教徒:“不想他死,就往后退。”   门口的教徒们面面相觑,迟疑着没有动作,祝尧见状又将牛角往里扎了半寸。   这次似乎扎的有些猛了,一柱鲜血喷溅而出,他应该伤到了巴拉蒂的动脉……   巴拉蒂的喉咙忽然发出剧烈倒气的声音,那些鲜血进入了他的气管,他因大量失血面色苍白不似人样。   完了。   “……我,不好意思,我不是学医的。”祝尧尴尬地松开手。   巴拉蒂捂住脖子仍是止不住那喷涌的鲜血,他倒在地上,只一眼就知道没救了。   本来还能有个好用的人质,这下好了,只能赤手空拳打怪以求逃出生天了。   原本还算平静的洞穴内瞬间动乱,祝尧与那些教徒同时动身,他从巴拉蒂身上摸到一把装饰用的短剑。   白裙翻飞之间,一脚踹倒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手上的短剑插进另一个人的喉咙。   从岩壁上出来的蛇拖住多数人的脚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圈养的蛇居然也能成为捅向自己的武器。   此时,整个洞穴乱成一窝粥,无数黑蛇在洞穴中乱飞,一个金发浴血的少年赤脚穿着残破的白裙持剑在人群中挥舞。   祝尧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什么东西充斥着他的四肢,让他想要发泄,想要咆哮。   ***   卡洛斯手持望远镜在群山之间观察,那位被逮捕的火车驾驶员被士兵压着跪在一边。   他说:“就在这停下的,每次他们都会有人过来接应,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   驾驶员眼泪横流:“请大人们饶了我吧,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实在是因为家里老母亲生病,他们给的太多了,我没办法才愿意做这种事的。”   卡洛斯冷硬的站在前方,随意看了一眼那驾驶员,接着扬起手。   站在旁边的路德维希看出了他的企图,他面露不忍上前一步:“卡洛斯,他不过是为了他的母亲……”   一剑下去,驾驶员的胸口被刺穿,士兵们把他的尸体拖着扔到铁路旁。   一串鲜血滴落路德维希白色的羊皮靴子上,他低头看了许久。   “路德维希奥兰治,你知道你肩负着的责任是什么吗?怎么能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卡洛斯看向路德维希,漠然开口,“如果你当上国王还是这么个性格的话,那么我劝你最好还是把王冠摘下来,神国不需要这么个懦弱与心软的国王。”   路德维希没说话,他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莱西忽然走上前,这么多天,自从路德维希开始学着接管政务时,他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灰色眼睛无所畏惧地直视卡洛斯:“卡洛斯大人,虽然您暂时代替教宗大人管理教廷,但这不代表您可以对国家继承人如此无礼,即使是教宗大人也没有这种权利。”   “哼,哄孩子你们最在行,以后有你们头疼的。”卡洛斯不爽道。   “世界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成长的时间。”   “各位大人们,请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赶紧搜查起来吧!千万不要让那群可恶的家伙们跑了啊!”后方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是亚当斯伯爵的长子,一个叫诺尔的小家伙。   卡洛斯抱起双臂:“用得着你教我做事。”   诺尔赔着笑过来,心中翻白眼,嘴上还是恭维道:“谁不知道卡洛斯大人是教廷里最靠谱的主教,您心忧国家与民众,是当之无愧的教皇代理。但是说真的,再不快点,我兄弟可能真的活不了了啊!”   琼斯深知不能指望这么一群心不在一个地方的两派阵营,他背后扛着一支被灰色布匹包裹着的炮弹,搀扶瓦勒莉从铁轨上迈下来。   地上掠过一片巨大的影子,速度极快,转瞬即逝。   瓦勒莉忽然抬头看天,她指着天空说:“那是什么?”   琼斯闻言看过去,只见在刺眼的日光中,一只从未在神国境内看到过的巨鸟在高空中盘旋,它硕大的翅膀伸展开来,白色的羽毛在太阳下发光,头尾目测有六米之长。   “哪来的,那么大的鸟啊……”琼斯惊叹。   ***   “对,就是这样发泄你的愤怒,让那些看不起你的,轻蔑你的,企图折辱你的人都去死,用你手中的剑刺穿他们的胸膛。”   恶魔的低语一声声传过来,祝尧的手在颤抖,鲜血顺着他白皙的手一直向下流淌,雪白的裙子染上大簇大簇血花。   教徒脸上黑色的蛇纹朝他压过来,祝尧感觉自己的脑子在充血,那种无处不在的燥热又包裹住他。   他想:我在杀人,杀了很多人。虽然他们都是恶人,但我一点也不开心。   酥麻空虚的感受又让他陷进无尽的泥沼,他想躺下来,但那缥缈的声音又说:“你不能倒下来,你得活着,我们需要你带我们回家。”   “拿起你手中的剑!”   祝尧猛地睁眼,一个人朝他扑过来,他举起短剑,即使是装饰用的短剑依然锐利的划破对方的喉咙。   “我……已经,快没有力气了……”祝尧喘息。   “嘶嘶——”那熟悉的蛇鸣出现在祝尧身后,祝尧悍然转身。   一道剑尖从3号的腹腔刺穿,那个拿剑的人太过惊慌,手中的剑又向上划了一下,祝尧第一次见人的身体居然能脆弱成这样,像豆腐,又或许是3号太过倒霉,那把剑最终划向他心脏的位置。   蛇群骤然沉寂,3号跪倒在地。   他忽然伸出手按在祝尧的腰部那是秘金所在的地方:“虽然不是被你杀死,但这就是我的结局了。”   那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以后都不会有那美拉出现了,我们都解脱了,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神,那美拉只是人造出来的怪物罢了。”   祝尧扶住他,那瘦弱的身体本就冰冷的身躯彻底冷了下来。黑蛇们纷纷涌过来钻进他的身下,用头顶起他的身体,洞门缓缓打开,那美拉和他的孩子们消失在洞口。   祝尧忽然感到窒息,他知道他的结局是死亡,但绝没有想到他会为他挡下那一剑。   他喘息着看向那群同样无措的教徒:“你们的信仰该结束了。”   洞外忽然传来剧烈的枪声,那些教徒似乎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下场,面对祝尧更加憎恨。   祝尧将短剑狠抛出去,转身踉跄向洞口跑去,那蜿蜒曲折的洞口不知通向何方,但他此时此刻决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再这样下去,他怕他会情不自禁向敌人敞开自己的大腿。   他体内的燥热好像要把他撕裂,手掌扶在石壁上显现出一个清晰的湿手印。   他在不停流汗,眼前都变得模糊起来,从心口到小腹,一直有股电流在窜动。   祝尧难耐地磨了下腿,越来越……热,即使身上只有一件勉强蔽体薄裙,他依然感到束缚,想要把这唯一的布料扯下去。   “我像是发情了一样……”他狠狠咬着自己的腕口想,但这不应该,明明3号已经结束了他的发情期,没再散发那种催情的气息。   迷蒙中他想到了蹊跷的一点,他为了迷惑巴拉蒂的视线,让3号分泌了大量唾液抹在自己身上,是那些唾液让他变成了这副样子!   视线越来越模糊,祝尧能听到脚步声在自己身后紧追不舍,他跌跌撞撞终于看到了除了火光之外的亮光。   那是久违的天光和代表自由的风声,同样带来了海水的腥咸。   祝尧向前跨去,他恍惚听到身后人在喊:“那边是悬崖!他掉下去就会摔死的,不要再追了。”   海风拥抱住他,祝尧急速下坠,冷冽的空气让他清醒一瞬,黑色的眼眸里映射出身下碧蓝的海水,那是数百米高断崖,他选错了洞口。   如果让我死去,那么就在这一刻也很好。祝尧张开双臂,他毫不畏惧的看着碧蓝大海,白色的浪花拍击在石壁上。   他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临别前的笑脸突然浮现在他眼前,就是这恍惚的一瞬,他似乎真的看到了那张脸,还有那双大海般的眼睛。   一声清越的鸣叫刺破天空与大海。    第65章 情潮猫似的力度,也似猫般无情。……   海风的咸湿中众人亲眼目睹金发美人从天而降,被一只奇怪的大鸟接住腾飞而去。   瓦勒莉指着那座山头对琼斯大喊:“拿出你的武器瞄准它发射!”   诺尔则狂奔着大喊:“我的兄弟!那只鸟劫持了我的兄弟。”   随着“嘭——”的一声,琼斯的炮弹向山峰飞去,大半山头被火光笼罩。   卡洛斯眯起眼睛看向半空,白色大鸟翱翔,急速掠过他们上空,他看见了赛罕的脸,对方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卡洛斯拦住慌乱的诺尔,沉声道:“别乱跑了小诺尔,你是牧师,等会出现伤亡需要你来进行祈祷。”   “可是,祝尧他……”诺尔指着那只远飞的鸟满脸不可置信。   ***   为了避免祝尧不停动弹从鸟背上翻下去,赛罕只好把他牢牢抱在怀中。   怀中的身体灼热滚烫,赛罕咬紧牙关,他将手指伸进祝尧嘴中。   少年痛苦的咬紧了伸进嘴中的那只手,湿漉漉的口水流到他的胸膛前。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赛罕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热……好热……”祝尧在看到熟悉的人之后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他脑中关于理智的那根弦完全崩塌,被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和热所挟持。   赛罕向地面来回巡视,他另一只手掌附在祝尧额头上,让他蹙起的眉头平展起来。   但完全没有用,祝尧在赛罕怀里不耐的翻腾起来,他睁开水润的眼睛,里面是汪汪的一潭水,殷红的嘴唇半张开:“我难受……”   赛罕拦住他那双不停往自己身上撕扯的手,祝尧身上的布料早已经岌岌可危,半个胸膛都漏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还隐隐有下落的风险。   这也是赛罕不敢带着他在人前停留的原因,赛罕禁锢住祝尧的双手,低声喝道:“我知道,你别再乱动,不然就掉下去了!”   他们此时正处于数百米高空之中,巨鸟掠过万物,赛罕向下张望,看到一处隐秘的湖泊当即决定下落。   他闻到祝尧身上那一阵古怪的味道,又看到他身上那件已经遮不住什么的衣裙不由得额头乱跳。   赛罕抱起祝尧跳下鸟背,跪在湖水边掬一捧冰凉的水抹在祝尧脸上:“祝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蛇,很多蛇……还有讨厌的人摸我……”祝尧张嘴说。   他此时是十分不清醒的状态,只片刻功夫又缠绕到赛罕身上。赛罕扛起祝尧,任由祝尧在自己肩膀上扑腾,撕咬捶打也不放手。   “扑腾——”两人一同跃进水中,身上衣物都湿了个彻底。   赛罕的眼睛晦暗极了,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我不能趁你不清醒……”   祝尧在水中瑟瑟发抖,他身上残破的裙子沾了水,被水拽着往下掉,稍不留神就落进湖里,彻底光裸的祝尧被赛罕看在眼里。   忽然他脸色一凛,大手抓住祝尧的腿在上面摩挲:“这些痕迹,是谁弄的?!”   他脸色冷极了,语气危险极了,就好像只要祝尧说出个名字他就能立刻要了那个人的命。   祝尧觉得腿像被砂纸磨过一般,他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些斑驳的痕迹,随着时间,那些痕迹看起来越加触目惊心,他极慢地眨眼回忆着说:“我,自己。”   赛罕这才呼出一口气,他把祝尧身上的脏污都洗了一遍,可祝尧即使浸泡了凉水,身上的热意也没有减退。   如果他还清醒,说不定可以自己配出一副解药,但是他早被那些催情气息腌了个透,身上力气都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   祝尧红晕的脸蹭了蹭赛罕的手臂,只这一下,就让赛罕丢盔弃甲。   亲昵依靠在他臂弯中的祝尧如同小鹿一般,水润的眼睛里是渴求是依赖。水下祝尧的腿蜷起又放开,忽然赛罕闷哼一声,他伸手到水下握住了祝尧不安分的脚。   与祝尧粗糙的掌心不同,他的脚滑腻非常,令赛罕想起来自己在部落中时常把玩的那块世间罕见的白玉。   祝尧被赛罕禁锢住,可身体的燥热半分没解,他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我要死了,谁能救……救救我——”   没经过人事的少年只知道难受,身体里的那份冲动不知道如何纾解,只觉得自己要被折磨死掉。   “你清醒过来不要怕我……”赛罕喉结滚动,声音晦涩,他那双本明亮的眼睛此时暗沉下来,“这是最好的解决你痛苦的方法。”   原本平静的湖面荡出一圈圈波纹,波纹中间,两个人如抵死缠绵一般纠缠在一起。   赛罕的身体是一艘船,祝尧在他身上随着水浪颠簸起伏,这艘船却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直到太阳绕过山崖,树荫遮蔽了湖面,赛罕湿漉漉的手伸出来握住祝尧的下巴,那节殷红的舌被他塞进去。   “知道我是谁吗?”他沙哑着嗓子问手中的人。   那双黑色的好看的大眼睛微微张开,里面都是水汽,令人下腹躁动的舌尖轻点:“塞,罕……”   身上的人满意地闷笑出声,扎手的发在祝尧胸膛上蹭了蹭,接着贴到他白嫩的脸侧。   “再叫我一声。”   “赛罕——”祝尧忽然惊叫,他在水底下的手突然使劲,拽住了一节水草,他随着水草不停摇晃,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株随波逐流的水草。   一根粗糙的项链被挂在祝尧的脖子上,与那小牛角贴在一起,项链上坠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深蓝色宝石,被打磨的无比光滑。   太阳西下,群鸟归林。   燃起的火堆边,赛罕光着上半身,好在他的上衣宽大,短暂的烘干后围到了祝尧身上。   祝尧从湖中上来后就一直低着头,赛罕给他披上衣服他也没有动静,直到火堆边传来红薯的香气他才抬起头。   脸上是尴尬和憋屈。   赛罕没什么表情地偏过头看他,将手中已经烤好了的红薯递给他。难为赛罕在这个荒郊野岭不知道跑到谁家田地里挖了几只红薯回来。   “谢谢……”祝尧嘴唇微动。   他俩都知道,这句谢谢不止是说红薯。   赛罕伸出手,祝尧忽然捧着红薯向后猛地避了下,俩人俱是一愣。   最后赛罕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撇过头,坚硬的面庞面对着火堆说:“衣服扣子开了。”   祝尧低下头,看到胸口衣物不知何时敞开了,大片白色胸脯露出来,上面是殷红的痕迹,密密麻麻,那块蓝宝石被映衬地更加幽蓝。   他连忙伸手合拢,微微偏过头看向隔了一米的男人,跳跃的火光照耀在他脸上,那张脸莫名有些落寞似的。   “这块宝石看起来很贵重,你送给我了?”   “西陆的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赛罕低垂下头拨弄火堆,语气平淡。   “你们……咳,何时回来的?”祝尧将变了调子的声音调整回来,也拨弄火堆装作不经意地问。   “神国的军队还在路上,我提前回来了。”赛罕低着头处理林子里捉来的嫩兔子,皮被他轻易剥开,血从他手上流下。   似乎是怕血腥味熏到祝尧,他头也没抬去到湖边清理兔子和自己。   祝尧动了动嘴,他咬了一口温热甜蜜的红薯,将目光看向始终窝在湖边的那只巨鸟。   赛罕就是乘着这只巨鸟飞驰而来救下了自己,他们在湖里……的时候,这只鸟就站在一边看着。祝尧见那只鸟还盯着自己看,剩下的红薯怎么也吞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腿还有些软,捧着红薯小步走到湖边。   升起的月亮挂在半空,洒下月光,波光粼粼的湖面被一个巨大身影遮掩。   祝尧静静站在那身影旁边,许久没话找话似地问:“那只鸟好像跟你很熟,它有名字吗?”   “有。”那身影回答。   “叫什么?”   “鸟。”   “……”好吧。   又是一会,赛罕面无表情地回到火堆边将兔子用树枝串起来烤,祝尧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回到火堆边坐下,他手里那个只剩半个已经冷掉的红薯最终还是进了赛罕肚子里。   “我……”祝尧在旁边抓耳挠腮,多次只发出一个音节又止了话头。   木柴被火烧的哔啵作响,兔子身上的油脂被烤的滋滋冒油,滴落到火焰上冒出一小片火星。   祝尧的眼睛被火光盈满,亮亮的十分诱人,就是眼眶里满是挣扎与纠结。   他再次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赛罕,刚想开口,就见赛罕将烤的金黄的兔子递到他脸前,连着没说出口的话语也被堵了回去。   “放心,我明白你在想什么,神国认为同性之间发生关系是被恶魔诱惑,行秽乱之事,按照法律要被架在火上烧死,更何况你还是个神使。”赛罕面无表情地平声说。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吃了就休息吧,明日我便送你回去。”赛罕见祝尧接过兔子,扭头躺倒在地上,侧过身子只留了个背影给祝尧。   祝尧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他的表现又确实糟糕极了,最后懊恼地看着手中的兔子,这样搞得好像他是个渣男一样,但是,明明被上的是他啊……   祝尧现在屁股还非常不适,一脸菜色地将屁股下的柔软草垫又往中间拢了拢。   他一只手捂住脸,无声哀嚎,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撒格鲁小镇时没被德文老爷得手的身子最后是被自己扭着递着求着送给了那个蛮族将军。偏偏对方还委屈地好像自己上了他一样。   远处有蝉声传来,祝尧看着火光跳跃在那张宽大的背脊上,心中叹息,其实这样也确实再好不过,毕竟本身也算不上什么情投意合,只是机缘巧合,自己种的恶果还能咀嚼着往下咽。   “对不起……”许久,一声轻忽的满含歉意的声音飘到赛罕耳朵里。   侧躺的赛罕睁大的眼睛里哪有一丝睡意,他看着地上随风飘摇的野草,心里想的却是水中祝尧在自己身上摇摆的样子,青涩,涩青。   祝尧在这边满腔歉意,认为都是自己引诱了赛罕,如果不是他被催情那怎么也不会发生这种邪恶的事情。手中赛罕亲手烤的兔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他难过地刚想咬一口,手上却忽然一空。   惊愕抬头,那小屋般大的鸟叼走兔子几口吞了……   “鸟,坏鸟!”他愤怒地小声骂。   弥漫着青草香气的草地上,祝尧与赛罕背对着背,隔了好远的距离。祝尧肩膀耸动,身上的疼痛和没吃到那只兔子的委屈交织到一起,让他咬住嘴唇小声抽泣。   赛罕无声地转过身子,看祝尧白嫩的脖颈和蜷缩起来的光。裸双腿,一双眼睛深沉极了,他吐出一口浊气,摩挲着手腕内侧,祝尧曾受不住而给他留下的齿痕。   猫似的力度,也似猫般无情。    第66章 破浪石“那你想跟谁亲近,他吗?”……   神国的军队归来之际,城墙上吊着几具尸体,残破的身躯随着绳子飘荡,尸体脸上是扭曲的蛇纹。   东教堂前的广场上架起了高高的柴堆。邪神那美拉的尸体被找寻到,将会在十字架下对他处以火刑。教会神使围绕着火堆诵起圣经。   约撒尔城内的飞蛾似乎也逐渐消失,困扰人们的飞蛾病来的轰轰烈烈,去的悄无声息。人们高声欢呼,感念神的拯救。   祝尧站在人群中有些哀伤地看着那蛇头人身的怪物被火焰吞没,朱利安站在他的身侧,神色轻松:“他可是害了太多人,尸体被火烧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害人的永远是人本身。”祝尧轻声说。   “亲爱的祝尧,你说了什么?”朱利安主教俯下身子问。   “没什么。”祝尧拢紧身上的衣服,神色还有些苍白。   “哦好吧,你不舒服就该多休息才对,”朱利安挥起衣袍为他阻挡住远处飘来的浓烟,“要我说这次还是多亏了你早就制作出抑制虫害的药粉才避免了更大的人员伤亡,而你的功劳居然被别人抢去了风头。”   朱利安是指东教堂的那群神使,早在萨姆教堂为民众免费发放药粉时,东教堂的神使们将药粉拿去分析成分,声称自己制作出来效果更好的特效驱虫药,大肆宣传,甚至售卖,由于东教堂的名声更响,人们蜂拥而至,一场灾害竟然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在这之后,朱利安却发现,那所谓的特效药的效果远远比不上祝尧制作出来的。但现在飞蛾消失,人们却堂而皇之的把功劳放在了东教堂神使身上。   “东教堂真是被道格拉斯渗透的越发不知廉耻,不过好在听说道格拉斯也没能幸免于难,被一位流浪汉感染了飞蛾病,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到现在都不敢现身人前呢。”朱利安看起来福泽深厚的脸庞贱笑起来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等他回过神来,身旁的祝尧却早已经不知所踪,朱利安四处张望也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   “我亲爱的祖父,您怎么有空来到这里?”   空荡的东教堂内,弗吉尼亚惊讶地看着站在窗前的克里曼斯。   克里曼斯拄着拐杖回过头,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弗吉尼亚,你真是令亚马蒂斯家族蒙羞。”   弗吉尼亚走进,与克里曼斯并肩,笑道:“是嘛,我还以为您会夸奖我让亚马蒂斯成为神国最大的家族呢。”   克里曼斯没理会他的油腔滑调,重重哼了一声:“你险些让国家陷入危难之中!身为教皇居然亲自前往敌人腹地,让那美拉教徒大摇大摆的在神国作乱。”   “别那么紧张,他们不是翻不出什么水花吗?”弗吉尼亚向窗外看过去,火焰烧得热烈,竟让空气也扭起来。   “这是颜面的问题!王廷在城内出尽了风头,你进城时难道没发现民众对奥兰治的欢呼声更大吗?”克里曼斯说。   弗吉尼亚不以为然地哼笑:“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对政治早就没有兴趣了呢,别那么紧张,这一切与真正的大业相比不过是小事。”   从克里曼斯阴沉沉的目光来看,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小事:“能告诉我你这次出行有什么收获吗?”   “我找到了通往天国的路引。”弗吉尼亚掌心中光芒闪烁,那是半个巴掌大的石头,表皮粗糙却菲薄,能隐隐看出里面发着幽幽的蓝光。   克里曼斯似乎闻到了那块石头上泥土的气息:“破浪石——”   遥远时光中,悬挂在船头的那枚拇指大小的石头轻轻晃动,满船的人神色各异,他们望着前方,坚信风平浪静的海面之后迎接他们的是无穷的财富。   而回程时,克里曼斯蜷缩在船舱里,滔天巨浪下,船头上那块石头赫然消失……   “你居然找到了它。”克里曼斯呢喃。   弗吉尼亚将那块破浪石收了起来,“现在还差最后一样东西我们就能启航了。”   克里曼斯沉沉呼出一口气,他看着这个野心蓬勃的孙子知道再也无法阻止他。但弗吉尼亚所想的,也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   “我听说你的那个私生子在下城区生活着?”许久后克里曼斯问。   “……”弗吉尼亚低垂下眼,“是的,暂时是西区主教的秘书。”   “把他接回家族吧,不要搞得亚马蒂斯养不起一个孩子似的。”克里曼斯说,他的眼皮耷拉着,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想些什么。   其实克里曼斯早就知道那个私生子,但始终没有提起过,那段时间里他也同样在度量弗吉尼亚的心思,在许多事情上,他其实并不能左右这个表面看着儒雅好商量的孙子,因为他知道,弗吉尼亚如果不是教皇而是国王的话,他一定会是个合格的独裁者。   但弗吉尼亚对那个私生子的漠视让克里曼斯非常满意,他以为弗吉尼亚还对那个黑发女人念念不忘,从而厚待他们之间的孩子,但很显然,教皇并不是个妇人之仁的人。   弗吉尼亚没有直接答应,他心中叹息,明白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祖孙二人站在一起,一个佝偻一个挺拔,但在本质上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   祝尧脚步走的匆匆,面上有些不耐,他身边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祝尧,你怎么包裹的那么严实,是生病了吗?我听说你被那些邪教徒抓起,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祝尧全身上下只有手和脸露出来,在衣物之下,那些青紫的痕迹太过于刺目,这几日他都不敢在人前露面。   “没有。”祝尧冷淡地说。   菲尔德显然并不相信,他伸手握住祝尧的手腕,当即要抬手取下祝尧脖子上的巾布,脸上表情十分严肃:“我不相信,你得让我看了之后我才能安心。”   此时正是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祝尧猛地挥开他的手,退后两步睁大眼睛说:“菲尔德殿下,您这样的行为不妥!”   他决不能让菲尔德看到那些痕迹,不然他一定会被追问,如果让菲尔德知道那个人是赛罕,那么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轻则关监狱,重则被施行火刑。   菲尔德神情有些受伤:“你是我的弟弟……”   “不,我不是。”祝尧轻声说,他抬手指了指街道上的人,“您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说,菲尔德殿下的弟弟当然叫多德了,他的母亲可是哈里斯家族最受宠的大小姐。”   “可你也是我的弟弟。”菲尔德上前一步,他肩膀上的银色徽章熠熠发光,“我一直都很在乎你。”   这样的剖白简直不像菲尔德了,那些话本该是对他的心上人来诉说,而不是弟弟,要知道他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去向一个人解释什么,但眼前的人根本就不在乎。   “你难道是想拉我当盟友?”祝尧狐疑地说。“我早就听说教会内部有关于多德和你的派系斗争,两人在一定程度上旗鼓相当。但你如果真的拿我当盟友可就压错注了,我不过是个小喽啰。”   他自嘲一笑,接着往前走。   菲尔德大跨步跟上:“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也无所谓教皇的位置到底归属于谁,但是我希望你能生活的好一点,不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   祝尧忽然站定,他转过身,抬手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抵在菲尔德胸前军装的银扣上:“尊敬的菲尔德亚马蒂斯先生,我叫祝尧,一个来自小城镇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跟亚马蒂斯没有任何关系,跟你也没那么亲近,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了。”   菲尔德被他推的向后一步,他知道祝尧有意跟他撇清关系,或许他早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亚马蒂斯沾染关系,这对菲尔德来说是件好事,但他依然觉得伤感。   他看着态度冷淡的祝尧,大手一指问:“那你想跟谁亲近,他吗?”   祝尧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街道拐角藏着一个低矮屋角怎么也遮挡不住的大块头,灼灼的目光朝这边肆无忌惮地看过来。   祝尧捂住额头,这几日不止是菲尔德来找他,赛罕找他更加频繁,他并不像菲尔德一样大摇大*摆地站在他身边跟他谈话,总是跟在某个角落,就那么看着,不说话也不动作。   祝尧发现他了,他就走开,跑到另一个地方蹲着,没发现的话他就像监狱里的狱警一般盯着他,这总让祝尧有种深深的窥视感。   “那是我的私事,没有跟你汇报的必要。”祝尧说。   “你知道的,只要你在约撒尔我永远没办法对你视而不见。”菲尔德近乎低声下气了,“我希望你过得好,如果你想在政治场上发挥我可以为你铺路,如果不想我也有足够的金钱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等过两年找个贵族女孩结婚生子,这就是最好的路。”   “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不需要您费心。”祝尧拒绝,“而且,我想好了,我会离开约撒尔,并且已经向朱利安主教申请外出传教,这两天就会有答复。”   菲尔德皱起眉头,显然他并不满意,但祝尧怎么会在乎他满不满意,归根结底,他们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菲尔德看着祝尧像蝴蝶一样飘走了,飘进拐角,在那里藏匿的赛罕早就消失不见,但菲尔德知道,赛罕那个家伙就是个钓鱼的老狐狸。   “你在躲我?”祝尧冷着脸站在巷口,他的身影逆着光投射到赛罕的身上。    第67章 祝尧亚马蒂斯“教皇就是有这样为所……   赛罕转过身看他,说:“没有。”   狭窄的小巷内,祝尧修长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他脖子间的围巾散落,露出片片痕迹,赛罕的目光直接黏在了上面。   他喉结上下滚动,睫毛低下来,垂目看着祝尧站到他面前。   接着他半跪下来,大手摸上祝尧的颈间,牵扯住细布,将那片痕迹遮住。   祝尧任他动作,良久听到赛罕说了声“对不起”。   “是我的问题。”祝尧摇头,“是我一意孤行陷入危险之中,我应该谢谢你又救我一次。”   两人之间那场特殊时间发生的特殊关系隐匿在不言之中,谁都没有主动提起。   赛罕在河边为祝尧涂抹化瘀消肿的药膏,在这期间,祝尧一直低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还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赛罕的指尖恋恋不舍地从他腿上挪开之后,祝尧终于开口。   他说:“我向朱利安主教提出要离开约撒尔,只要他批复同意后我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赛罕的手猛地顿住,他忽然扭头看向河面,声音晦涩:“你没必要这么躲我,我..我可以以后都不出现在你面前……”   “不是的!”祝尧打断他,“我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更何况是男人,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看法,但是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跟你撇清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耳垂红的鲜艳,像清晨里含苞的玫瑰。   他抬起头认真看着赛罕的侧脸,说:“在约撒尔并不快乐,赫德森校长说的权力我也并不想要,我有些想念撒格鲁小镇上的落日和成群的麦垛。”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吗?”他鼓起勇气问。   祝尧的心在不停跳动,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早已经崩断,他在长久的质疑与思考中明白,那个叫赛罕的男人早就占据了他的心神,从而今天唐突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亚马蒂斯家族,他的母亲,在这一刻都排在这个答案之后,祝尧想,只要他同意。   “对不起——”   祝尧张大眼睛。   赛罕说:“我没有办法答应你,我还有未尽的使命,但我确实非常非常喜欢你……”   “不,不要跟我道歉,我明白的。”祝尧忽然之间十分仓惶,他捂住胸口站起来,刚刚一瞬间他的心脏似乎的确是停了一瞬间。   “是我太唐突了,我明明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祝尧声音微弱,“我们只不过是有过一段错误的关系而已。”   祝尧这时候完全不敢去看赛罕的眼睛,他踉跄走出去几步,接着又突然折返,从地上拿过围巾转身就走,半晌后他顿住脚步,转头低声说:“请不要将我的那番话放在心上,您知道的,人总是会对他第一个发生关系的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特殊感情,所以非常容易犯蠢。”   他的脸被长发遮挡,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背对着河畔的夕阳缓步离开。   所以他也没能看见赛罕紧握的拳头和几欲伸出却颤抖的手,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有些哀伤,他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少年最诚挚的心和最稚嫩的爱情萌芽。   ***   朱利安握着手中的信纸在教堂内不安的来回走动,他额头上流下了汗也恍若未闻。   萨姆教堂早已经焕然一新,屋顶漏雨的破洞被修缮,被老鼠啃食残缺的后门也换成了铁铸门。他明白这都是谁的功劳,可也正是因此,他更加感到难过与不安。   老神父来到朱利安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不能离开对他也是一件好事,毕竟祝尧是个十分有才华的年轻人。”   “不,”朱利安摇摇头,“我知道这个批令对他有多重要,人一生中难得有想任性的自由。他递上调令请求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光。”   “但我却没能争取到那个名额。”朱利安自责地说,“圣部不该会对这样一份淹没到公案里找不到的小小请求书关注的,他们本应该沦落到一个小议员手里,然后顺利通过,这样我也可以架着马车高高兴兴的送祝尧出城。”   “但是神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拒绝这样一份诚恳的请求书。”   老神父也同样难过站在朱利安旁边,他们都在默默等待祝尧到来,却不得不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大门洞开,祝尧小跑着来到朱利安跟前,这个在他们面前一贯沉稳的年轻人黑亮的眼睛期盼地问:“我递交的请求书得到批复了吗?”   “是的。”朱利安低声说,他不太敢直视祝尧的眼睛,但祝尧此刻还没有察觉。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朱利安主教。我的养母一定会很高兴我能一位神使的身份回到约撒尔,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我喂养的小马了。我朋友喂养的奶牛产出的奶非常醇厚,等我回来约撒尔的时候一定为您带上一桶……”   祝尧喋喋不休地说着,他难得说这么多话。   “批复是:不通过。”朱利安的头简直要低到尘埃里去了,他后面的声音像蚊子哼哼,“圣部将那个名额给了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使。即使他哭嚷着不愿意去那么贫穷落后的地方也没有转圜余地。”   祝尧的声音戛然而止,朱利安以为他会气愤,会破口大骂。   可等他抬起头来看,祝尧只是神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哦。”祝尧从他手中拿过那张已经被攥皱了的纸张,他摊开来抚平,上面写了一堆冠冕堂皇的拒绝缘由和安慰。   那是固定的流程,最下面才是真正的拒绝批复,只有短短一行字:该人选不符合条件,不予调任。信纸右下角是一个小小的个人印章,祝尧见到过那个印章,在校长室的桌子上,一枚徽章戒指,中间是烟的形状,烟雾缥缈,非常有赫德森个人色彩。   “一定是因为我的职位太小,没有人认识我的名字朱利安,如果我能再努力一点,也许就不会被拒绝。”朱利安上前一步按住祝尧的肩膀,他说,“不要难过祝尧,明年还可以再申请,到时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祝尧扯动嘴角笑了一声:“谢谢您朱利安主教,但是没有用的。”他轻轻叹息:“即使是卡洛斯主教帮我递交也会被拒绝啊。”   连仅有的一点自由也没有了吗?   朱利安却十分替祝尧难过,他看见祝尧脱去圣白的神使服饰,穿上一件普通甚至还有些破旧的麻衣,头发齐整的梳在脑后,他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的,只是被一张薄薄的纸挡住了路。   “嘭——”   前几日刚请了工匠新制的描金大门豁然洞开,一束光直直射进来,朱利安捂住眼睛,想走上前看看那扇造价不菲的大门有没有被碰坏。   祝尧侧身而立,手上还拿着那张皱起的纸。   以奥古斯特为首的骑士小队站在门前,闪耀的盔甲发出夺目光芒。阿亚比斯抱着双臂站在奥古斯特后方,挑起眉看向教堂内的人。   巨大的圣母像下,祝尧孤零零地站着,肩膀有些塌陷,可看到他们还是挺起了身子。   “奥古斯特骑士长,您来此所为何事?”朱利安殷勤向前,在大名鼎鼎的圣殿骑士团团长面前,他这个小小的主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祝尧亚马蒂斯,介于您在此次危机中的出色表现,教会对您进行了综合考量,现决定将您调任至教廷办事处的教廷秘书处。”奥古斯特一步步走进来,他手中拿着一份厚重的卷轴,也许其他人不知道,但受过主教统一培训的朱利安却知道,那独特的卷轴是只属于教皇办公处的东西,只有他们才会将上好材料浪费在普通的通知上。   但朱利安同样知晓,所谓的教廷秘书处不过是教廷内部非常边缘的小角色,谁都能踩一脚,还要被呼来喝去的文书工作。除了名头好听,甚至不如当他的秘书来的自由和受人尊重。   朱利安的表情如同便秘一般难看,但祝尧始终没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听着,他更在意的反而是他名字之后的姓氏——亚马蒂斯。   奥古斯特站到祝尧面前,他头盔下的脸英俊冷逸,居高临下地看着祝尧,但下一瞬,这位高高在上的骑士长就利落地单膝下跪。   他背脊挺直,跟随在他身后的阿亚比斯也不得不跪下来,如果菲尔德在这的话他会下跪吗?阿亚比斯不着边际的想。也许会吧,菲尔德要喜欢死他这个弟弟了吧,三番两次的脱离军营去找他。   这一幕是非常令人震惊的景象,当时教堂里还有虔诚祈祷的信徒,在看到骑士们向一个穿着麻布衣服显得有些落魄的男孩行礼时简直惊掉了下巴。   奥古斯特将卷轴双手捧起来递到祝尧面前,身前的人迟迟没有接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祝尧似乎是望着那副卷轴发呆,但奥古斯特的手没移动丝毫,他不咸不淡地说:“您已被赐予亚马蒂斯这个姓氏,从此以后,您就是亚马蒂斯家族公认的继承人之一。”   祝尧的眼睛移到奥古斯特脸上,他轻声说:“教皇就是有这样为所欲为的权力吗?”   “……”奥古斯特同样低声回答:“是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旨意无人可以违抗。”   “我无法违抗……”祝尧喃喃说。   “您将是教宗的第四子,我奉教皇之名来迎接您去到属于您的地方。”奥古斯特左手放到胸前,右手伸出。   祝尧点点头,他手缓缓伸出,握住了那个调令,也接受了那让他感到厌恶的姓氏,他将左手放进奥古斯特的掌心中。   奥古斯特牵着他站起来,他向朱利安主教欠身示意,祝尧眼睛轻轻掠过朱利安,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朱利安将双手放在胸前:“我看到他离别时的眼睛,是那么哀伤。”   老神父不理解,他看不出来那些复杂的感情,只觉得祝尧一定是去享福了,毕竟只要沾上亚马蒂斯那可就意味着无尽财富啊。   但他同时也有些疑惑,明明早就知道祝尧是教皇的孩子,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将他认回家族呢?大人物的心思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祝尧被奥古斯特牵着来到教堂前的马车前,不知何时那段短短的路被人铺上了红地毯,在落败的下城区中,那一道刺眼红色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迎接他的马车是那样繁华,牵引马车的马足足有四匹,车厢上是亚马蒂斯的家徽,蔷薇蛇,狰狞华丽。   “我不过是教皇的私生子而已。”祝尧站定,他看向奥古斯特,讽刺地笑:“值得尊敬的奥古斯特大人如此对待吗?”    第68章 狗咬的只有没有价值的人才会被抛弃……   奥古斯特站在马车边,屈膝,要让祝尧踩着他的膝盖踏上去。   “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他话说的极淡,面上也没有嫌恶与不耐烦,俨然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强大骑士。   阿亚比斯反而不高兴起来,他没什么正形地靠在车厢上,厚重盔甲与金属徽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面庞冷漠,声音里带着刺说:“是啊,麻雀一朝变成凤凰了可不得好好嘚瑟吗。尊敬的,祝尧殿下。”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但又讽刺极了,在舌尖上吐出来的时候简直像柄刀尖。   “阿亚比斯!”奥古斯特低声呵斥,他感受到祝尧虚搭着自己掌心的那只细瘦的手猛地紧缩,许久才放松下来。   祝尧憋着的那股气终究还是跑没了影,他没有反驳只重重呼出一口气。谁也不知道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都想了些什么,但奥古斯特最后还是体贴的掏出一张干净的锦帕递给他,像是觉得他会哭一样。   “谢谢您。”祝尧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遇见奥古斯特,那个冷酷的男人并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因为奥古斯特看琼斯不顺眼,连带对他也没有好印象。   但奥古斯特对妹妹极好,祝尧便知道,他远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坚硬。   马车内布置奢华,金色流苏的抱枕上绣着兰草,车厢内壁用软布包裹,私密性极好,顶部挂着一连串用来装饰的硕大珍珠。正中间摆着一张白色雕花小桌,上面是金银打造的茶盏。   祝尧紧紧贴着厢壁,他低下头,看到衣角有一根因磨损翘起来的线头,他用粗糙的指腹去抚平。这身衣服是他刚来约撒尔时候穿的,他一直保留着,因为那是能与利亚修女联系起来的为数不多的记忆。   利亚修女并不擅长针线,她在没生病前,也只有那么一次心血来潮学着镇上的妇女们做衣服,不大体面的衣服,祝尧一直有好好保存。   上好的马车行驶起来丝毫不颠簸,即使是在下城区崎岖的路上,也许教皇的确是用了一些心思,他派奥古斯特来迎接他,还特意挑选了一辆豪华马车。   马车沿着约撒尔的各个主干道都行驶一趟,骑士们不紧不慢地围拥着缓慢行驶的马车,这不俗的阵仗引起了路人的驻足与讨论,不到明天,教皇认下私生子这一消息就会传遍约撒尔。   终于赶在黄昏前即将抵达目的地,这里是祝尧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是比圣殿还要辽阔的地方,一整片庄园都属于亚马蒂斯,城堡林立,巨大的花坛陈列在庄园道路两旁。   祝尧透过车窗向外看时,穿着得体的仆人也好奇地向马车看来,他们身后是一大片蔷薇花园,灼灼花朵在这个时节开的正盛。   车门被打开,阿亚比斯带着蔷薇香气钻进宽敞的车厢内,他看见祝尧窝在一角嘴中发出一声嗤笑。   他将一团东西抛给祝尧,说:“怎么也没想到拳场里的黑山羊会是大名鼎鼎教皇的私生子,阶级跨越的滋味如何,乡野小子摇身一变成功变成贵公子了呢。灰小子,快将你的破布衣服扔了换上舞会礼服吧。”   祝尧直起身,听到他刻薄的语言和嘴角嘲讽的弧度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将那团东西拿过来,是一件白色燕尾服,领口处有浮夸的金饰装点,袖口和腰侧用金线勾勒出羽毛的刺绣。   一件张扬的滑稽的衣服,阿亚比斯这样想,现在没谁会穿这种充满了复古气息的衣服,侍女将这件衣服交给他的时候,他还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印象中似乎有人穿过这件衣服。   “我可以不穿吗?”祝尧忽然说。   阿亚比斯不敢置信地挑眉看他:“这衣服不比你身上那些破布好上太多了。”   祝尧抿了抿嘴,阿亚比斯见状也不催他,他闲适地靠在一侧幽幽地说:“你该不会想着就这样去见亚马蒂斯家族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吧,这样的话,他们的眼神能刺的你钻进地底。我知道你也许并不在乎。”   他耸耸肩:“但是想在那里面安稳的生活,最好还是不要搞特殊的好。”   祝尧手指拂过衣服上的羽毛,有一根金线脱落,他在那上面来回拨动。   “我已经能很好的养活自己,最艰难的生活也已经过去了。”祝尧淡声说。   阿亚比斯瞬间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在他们出发之前,从办事处得知他们差点酿下过错。朱利安主教呈上来一份普通的调任申请,就在人事管理处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人事调动,要落下印章同意的那一刻,赫德森及时赶到最终接管了这份档案。   他本来该是自由的,现在命运却彻底绑到亚马蒂斯这个家族上。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却在命运拐角被狠狠打了闷棍。   “叩叩——”外面传来奥古斯特的声音,“衣服换好了吗?”   阿亚比斯看向祝尧,眼神示意他们是奉公办事,祝尧当然不会为难他们,他将衣服利落脱下,甚至阿亚比斯都没来得及避过身子,眼睛里落下一大片白腻肌肤。   阿亚比斯眼神恍惚,悄悄挪到车厢上,片刻后待祝尧换好衣服他才揶揄地说:“你的小恋人看起来是个非常火辣热烈的女孩啊。”   祝尧的手顿住,整理好衣摆后才淡淡地说了句:“狗咬的而已。”   阿亚比斯当然不信,谁家狗能在肩膀胸口上嘬出来那种暧昧的痕迹,但对祝尧的说法更觉得奇怪,只能认为是恋人之间闹了脾气。   他转过头,看向换衣后的祝尧,不自觉屏息一瞬。   那件浮夸的甚至有些俗气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居然奇异的恰到好处,金与白交织,精致的小脸扬起,由于眉眼间一直带着压抑的不耐烦显得倨傲极啦。   妥妥的贵公子,阿亚比斯发自内心地说:“你就该穿这样的衣服。”   被夸奖的人毫不领情,反而不虞地瞥了他一眼。   “拳场里的沙鹰大概是你的另一个人格吧。”祝尧盯着他说。与当时显得有些沉默孤僻的沙鹰相比,现在的阿亚比斯简直贫的过分,嘲讽值拉满。   阿亚比斯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反驳。   “先生们,下来吧。”奥古斯特说。   祝尧迈下车,阿亚比斯为他虚扶住头顶的车框,无论怎么看不上他,但是在这种场合该做的礼仪必须做够。   奥古斯特再次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到马车前。   刚一下车他就感受到数道视线不加掩饰地注视着他,祝尧抬起头,站在城堡门前的有熟悉的面孔,也有不认识的,无一例外,他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没有善意。   祝尧忽地笑起来:他这是,真成了眼中钉了。   他这一笑,令旁的人反而不自在了,那审视的目光稍微收敛一些。   “这就是教皇的私生子?我以为会很土气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好看。”一个侍女说。   旁边一位年长的侍女轻声说:“那是蔷薇夫人的孩子吧,当初的蔷薇夫人可是真正的倾城之姿。”   “怪不得这几天哈里斯夫人十分暴躁呢。”   “任谁面对丈夫情人的孩子也都不会有好脸色吧。”   “不过……我看那位身上的衣服怎么十分眼熟啊……”   哈里斯夫人穿着雍容华贵,她上下扫视被奥古斯特指引着来到她面前的祝尧。纵然心中嫌恶,依然体面地笑着说:“你就是祝尧。”   “是的,哈里斯夫人。”祝尧这会最不想树立敌人,他暂时没有力气去防备去抵抗,心气神早就随着那封拒绝信消失了。   “看看这眼睛,跟那个女人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就连这张脸都生了勾人的模样。”哈里斯夫人朝着身边的管家笑着说。   她这夹枪带棒的话一出,令短暂平和的局面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奥古斯特依然八风不动,反而是跟随在后的阿亚比斯脸色难看。   众人悄悄看向少年,嘴角笑着,眼睛黑黝黝的不带情绪:“真是感谢您的夸奖。”   “哼。”哈里斯夫人不说话,站在她身边的多德冷哼一声。   奥古斯特行了个礼:“夫人,我的任务完成,教宗交代我将祝尧先生送到您这,接下来就交由您教导照顾了。”   “辛苦你了。”哈里斯夫人轻飘飘地说。   “管家,给他安排一下吧。”她说,接着转身就离开了,她的不待见十分明显,但无人可以指摘。   温莎尔摇着羽毛扇上下看了祝尧一眼也离开了,反而是多德挂着点不明不白的笑。   阿亚比斯跟着奥古斯特离开亚马蒂斯,也许是因为家族古老久远,这个大庄园里,腐朽的气息特别重,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两次回头,奥古斯特说:“不如把你留在这当护卫吧。”   阿亚比斯撇嘴:“怪不得菲尔德是在这里长大的,压抑又扭曲,让人不讨喜。”   “我开始同情那个小子了,这每一步都将是如履薄冰。大人您说教皇为什么突然把他认回来?”他问。   奥古斯特翻身上马遥遥看了一眼亚马蒂斯家族的建筑群:“因为他有价值,只有没有价值的人才会被抛弃。”   阿亚比斯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他刚开始没有价值,无人待见,现在他的价值被人注意到了。”   “依然没人待见他。”奥古斯特扬起马鞭,“不过他是个非常坚韧的孩子,不用太担心他。”   阿亚比斯也跨上马,“我可没有担心他。不过菲尔德回来之后一定会非常开心,他对那小子总是十分殷勤。不过大人您对他怎么有这么高的评价?”   要知道奥古斯特实在是个很少在意别人,也不会轻易发出评价的人。   “瓦勒莉很喜欢他。”奥古斯特说。   阿亚比斯不说话了,妹控嘛,就是这样的,妹妹喜欢什么哥哥就在意什么,妹控弟控什么的真是令人无言。    第69章 夜探“闺”房我不想群山成为我的束缚……   “祝尧小少爷,您就住在这个房间吧,已经收拾好了。”管家温和地笑笑。   没人能忤逆教皇的命令,在这个家里一直有个隐形的统治者,即使日常都是哈里斯夫人在发号施令,但也丝毫不影响教皇的命令凌驾于一切之上。   “按照亚马蒂斯的传统,未成家的孩子都要生活在一起,等您日后娶了妻子就能独立出去了。”管家离去前说。   祝尧道了声谢,这算是善意的提醒,暗示他日子也许并不像他想的那般难熬,八面玲珑的老管家轻易就看出了少年心事。   过了几秒,老管家又折返回来:“晚宴时教宗大人和菲尔德少爷都会赶来,您记得准时出席。”   说着准时出席,却不知是几时开席,房间在二楼,楼下的声响很难传到楼上房间。   祝尧始终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疲惫极了最后靠在床脚睡得昏天黑地。   等到他醒来下楼的时候,宴会厅的人已经齐了,严整地坐在长桌两侧,弗吉尼亚坐在主位,两只手放在桌子上,表情祥和。   他的左手边坐着哈里斯夫人和她的儿女,右手边孤零零坐着菲尔德,菲尔德身量极高,早已长成青壮年模样,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脱下,带着点风尘仆仆的意味。   几双眼睛俱看向他,只是每双眼睛里的意味都不同。祝尧忽略了角落里另一道灼灼的目光,踱步走到厅里。   菲尔德站起来有些亲昵的将他迎过来,正好不用祝尧纠结自己坐在那里比较得体,他被牵引着坐到菲尔德身边。   “在这里还习惯吗?睡得好不好,我不在家没能亲自去接你。”菲尔德说。   哈里斯夫人和温莎尔的目光直直看过来。   祝尧其实是有些尴尬的,毕竟上次见面他对菲尔德的态度可算不上好,于是只说“都还好。”   “竟然没见过菲尔德对我们如此热情呢,这倒是稀奇。”哈里斯夫人笑着说。   菲尔德的表情淡下来,意识到现在人多眼杂,于是坐正了身子为祝尧布置刀叉。   弗吉尼亚扬手,没对祝尧的迟来表态,管家领着侍人上菜。   在这间隙上,弗吉尼亚忽然轻轻挑眉,对着哈里斯夫人说:“这便是你给他挑的衣服?”   此话一出,对面的三人面色都明显变了,尤其是多德,脸色煞白。一旁上菜的管家侍人脚步也踉跄一下。   没人知道为什么教皇会突然在意那么一件衣服,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它指出来。   菲尔德迟疑地看向祝尧,从他的方向正好看见那一根崩断的金线还有领口斑驳的金饰,从那些细节上看得出这是一件旧衣服。   “让旁人看了,会以为亚马蒂斯家族要破产了呢。”弗吉尼亚轻飘飘的说,但他这句话就是在向哈里斯夫人脸上打巴掌,指责她的疏忽与苛待。   不待哈里斯夫人辩解,温莎尔先出声说:“父亲!母亲当时忙于家政,是我揽下那个活,事出突然,裁缝来不及重新制作一件得体衣服,我想着多德的身形和他的差不多,便自作主张寻了一件衣服给他,对不起,您要责怪便罚我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哈里斯夫人哪需要去做什么活计,那件衣服就是她默许多德故意拎出来旧衣服羞辱私生子的,但这时候温莎尔站出来确实不好让人多指责她,因为弗吉尼亚的脸色明显平和下来。   “下次注意些。”   哈里斯夫人隐隐赞许地看了一眼女儿。   祝尧倒是百无聊赖的像个陌生人一般看着这场围绕着他的闹剧,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其实早就知道,侍女们小声议论他时他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反而觉得多德太蠢。   由于餐前那不甚高兴的诘问,自祈祷到用餐结束,都没人再说一句话。   今晚不知为何,一贯不在亚马蒂斯留宿的教皇大人居然罕见的一直待到深夜,直到哈里斯夫人试探性地问出是否需要为他准备房间,他欣然答应,一时间令哈里斯夫人又满足又心酸。   深夜弗吉尼亚独自一个人出去了,偌大的房子安静下来,在这里伺候的侍人都极其懂得减小自己的存在,就连脚步声都轻起来。   菲尔德的房间同样在二楼,他换上一身深蓝睡袍,靠在祝尧门前。   这短短一会功夫,祝尧房间里已经多了十几套衣服,大多是成衣,明日还会有裁缝将衣服送过来。   菲尔德从祝尧手里拿过那件白色燕尾服,甩手扔了下去,落在一楼大厅中,有眼色的侍人立刻小跑过去收起来。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因为你是我弟弟。”菲尔德说。   祝尧心想,报应来得可真快,他前些天刚说了他算不得菲尔德的弟弟,今天就坐在他家里被迫接受了这么个身份,尴尬的不想说话。   他不说,菲尔德愿意说,他似乎要把平时极少说的话都留在祝尧这。   “我原本不知道父亲要把你留下来,是出任务回来后阿亚比斯告诉我的。”菲尔德说,“其实我也不希望你来这,不是因为怕你来分一杯羹之类的,而是在这里所有人都是明码标价的,我不知道你会担任什么身份。”   “明码标价?”祝尧有些疑问。   菲尔德抬头看了看楼上,“就像哈里斯夫人,她一开始代表着贵族阶级,与父亲成婚也是政治联姻。后来父亲当上教皇,她的用处就是抚养子女。至于温莎尔和多德都是作为教皇的孩子,亚马蒂斯的继承人,我也如此。”   祝尧有些明白了,教皇有着足够的孩子来延续后代,实际上并不需要将他接入家族,让他回来意味着他要从他身上取得什么东西。   祝尧的心绪有些发散,他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但他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多,于是他反而坦荡荡的。   并不算亲密的兄弟二人沉默了许久,菲尔德忽然说:“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的。”   祝尧没当回事,他轻笑了声:“那先谢谢你了,只要你不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就感恩戴德了。”   “不会的。”菲尔德坚定地说。他看见祝尧半垂的眼睛,想起来多年前的蔷薇夫人也是这样,有一双温柔的眉眼。她轻轻看着怀中的孩子,好像生怕目光也有分量,一不小心压住她心爱的娇儿。   那是菲尔德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绪,即使在哈里斯夫人身上也没有感受过,那是一个母亲真正的爱。于是他也愿意延续这份爱,只是祝尧对他总是戒备多一些。   像是希望祝尧能尽快熟悉这里,菲尔德给他讲了许多,将庄园里外,讲城堡,还讲他们有一个曾祖父,*不过不用太在意,因为曾祖父已经老了。   过了许久,菲尔德才止住话题,他的眼神又轻飘飘往楼下看了看,弗吉尼亚还没有回来,他的侍从都待在楼下。   他像是不经意一般,声音大了许多:“听阿亚比斯说你有了恋人?是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子,力气很大弄的全身痕迹。”   祝尧皱起眉毛:“你在胡说什么?”   菲尔德依然声音很大:“不要害羞,你这个年纪早就该谈情说爱了,整个约撒尔的姑娘都能任你挑选,没人会拒绝亚马蒂斯家。”   祝尧不想再听他絮叨,几步走过来将门嘭的关闭,门紧贴着菲尔德的鼻子,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隔着门板轻声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门内没有回应,菲尔德沿着楼梯向楼下走去,路过角落里一高大身影时不爽地嗤了声,看起来有非常大的恶意。   其他人跟这个蛮族汉子也不再是一开始说不上话的态度了,见此问赛罕是怎么惹着大公子了。   赛罕仰头看了看上方,那是新来的小公子的房间:“他心眼太小又自以为是。”   这话一出,其他人没敢搭腔的,赛罕不属于他们这些普通侍从,甚至算不上是教皇的下属,因此他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其他人是没这个胆量的。   寂夜无声,亚马蒂斯古堡被静谧的月光笼罩。   祝尧在那张松软的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他睡惯了硬床,在这样的床上反而睡不着,心里叹息自己果然是个享不了福的。   直到后半夜,他才隐隐有了睡意。下一瞬,他猛地睁眼,手如闪电般迅速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弩,接着翻身掀被,利落滚到另一边床侧。   手中小弩无声射出,穿透扬起的鹅毛被,带出几缕羽毛飘荡在空中。   薄被落下,有道人影站在床前,手中握着箭簇,另一只手将被子捡起来放到床上。   祝尧借着月光看清了人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人。   那人扔下手中箭镞,往窗边走,月光照亮他的身影,宽阔的肩膀上顶着赛罕的脸,高大的汉子面沉如水,走到祝尧面前一把扛起来他。   “地上凉。”他说着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祝尧的脚,将他放到床上,盖上那轻柔的羽毛被。   祝尧眼睛一眨不眨,他没反抗,也没出声,手腕翻动,又是一弩射出。   这次赛罕没躲,弩箭划着他的脸擦过,带起一小丝血珠,箭尖射进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祝尧忽然觉得没意思,将小弩扔到一旁,说:“我锁了门。”   “拦不住我。”赛罕立在床边,那点小伤痕根本没对他造成影响,只是有些酥麻。第一箭朝着心脏,若是射中必然毙命,那是对待敌人的狠厉,第二箭则是床上的人心软。   “是啊,你可真是太厉害了。”祝尧掀起嘴角半是嘲讽地说。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半夜闯进我的房门是想做什么?还好我不是个女孩,不然你怕是难逃其咎。”   赛罕听了这话蹲在床脚,即使蹲着他依然是不可忽视的一大团。   他这个方位逆着光,黑暗中他能看清祝尧,祝尧却看不清他,只听男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半晌后说:“就是不想跟你没有关系才来。你最近一直躲着我。”   “我没有,只是不想跟陌生人过多接触而已。”祝尧扬起下巴,他这会显得有些娇气,眼睛里又委屈又难过。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像样,悄悄将脸偏到一边。   “我也不想和你当陌生人。”赛罕低垂下头握住祝尧的手。   “那就当……”当什么好呢,祝尧一时也说不出来,其实他那天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后悔了。他怎么能要求一个有目的的人跟他一块去过安稳的生活,这就好比你是个无能的渔夫,要求强大的鲨鱼跟你一起窝在狭窄的小渔屋里,从此鱼离了水,你失去了宽敞的屋子。   他当时可能是那什么,精虫上脑。   “咳,反正现在我不想看见你。”看见赛罕就想起那些话,脸都有些发烫,祝尧缩进被子里。   “我听菲尔德说你身上的淤青还没散?”赛罕手伸向被子。   “快好了。”祝尧扯住被子。   最后房间内燃起一根蜡烛,幽幽的光照在祝尧的身上,洁白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痕迹暧昧极了。   赛罕手掌搓热药膏,贴在上面轻揉,祝尧的皮肤很嫩,又容易留痕,已经是多天前的事了直到今日还能窥见那日盛景。   “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但是不能跟你走也是真的,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母亲吗,她追随爱人而去,从此消失。我多年来一直找寻她的踪迹,因为她曾说她会带着爱人回到群山之中,但她始终没有回来。她才是真正的山神,失去山神的西陆群山会慢慢消失,山地变平原。”   祝尧认真听着,“可你是她的孩子,你也是山神吧。”   “我没有那么强的责任心,其实我也很自私。”赛罕突然笑起来,“遇见你之前我只是担心她遭遇不测,遇见你之后才更加下定决心要找她回来。”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当山神,我也想与你在一起,我不想群山成为我的束缚,我想陪在你的身边,无论你想去哪里。”   这样诚挚的情话令祝尧完全招架不住,他的胸膛起伏,赛罕手下的心脏跳动的厉害。   “你不会是因为跟我发生关系了才这样想的吧?”祝尧还是不确定。   这会赛罕收了手站起来,高耸的身影轻易笼罩住祝尧,有些傲气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你就是在我面前难受死了也没用啊,我只会将你丢进湖里。”   说着他又笑起来:“不喜欢你干嘛千里迢迢从西陆立刻赶回来找你,难不成是为了那满山洞的蛇?”   祝尧也笑起来,“我突然觉得来这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能听到你说这些话。”   赛罕叹息:“只要你不躲着我,什么话都说给你听。”   “真的很害怕吗?”   祝尧说:“有一点,不过我有心理准备。”   “嗯,别害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那到时候我能跟你一起去找你母亲吗?”   “可能会很危险。”   “我不怕。”   “嗯。”   凌晨时,菲尔德突然敲响了祝尧的房门,祝尧开门后奇怪地看着他。   菲尔德衣服凌乱,脸上略显惶恐,出现在他那样一张凌厉的脸上是有些滑稽的,他看向门内,墙壁那一侧的窗子被风吹动,发出声响,窗帘像怪物一样摇晃。   他说:“我忽然做梦你被一只高大的怪物叼走了,我想去救你,可有着怪物的那座山又高又陡,上山的路我怎么走也走不完,最后掉下悬崖的时候在崖底看到流着血泪的你的脸,我被吓醒了,担心你真的不在……”   菲尔德握着门框的那只手用力的苍白,脸色随着他的诉说越来越惨败,似乎又一次想起梦中可怖的场景。   祝尧仰起头看向这个比他高一些的大公子,那些恐慌都是真情实感的,他的心忽然软了一下。   祝尧伸出手贴在菲尔德不停起伏的胸膛上,带着点凉意的手让菲尔德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担心再一次看到蔷薇园人走茶凉的场景。   “哥哥,我就在这里。”就这一句话让菲尔德安静下来。   他嗯了一声,伸手压了压自己睡的不得体的头发,呼出一口气说:“不打扰你睡觉了,这几天我休假,明天我送你去办事处。”   他轻笑一声捂住脸:“真是有点丢脸。”   “记得把窗户关上,夜里风凉。”   直到菲尔德走后,祝尧还靠在门框边发呆,忽然走廊深处一点亮光吸引了他,赛罕的身影站在那注视他。   这人像只夜猫,长了一具看着笨重的身体却到哪都悄无声息的。   祝尧关上门,躺在床上握着脖子间的项链慢慢睡去。   ***   大清早,弗吉尼亚就已经离去了,祝尧几乎没与他对话过,实在是因为旁边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哈里斯夫人,生怕教皇对子女有失偏颇,另一个原因还有祝尧始终对他有着隔阂。   菲尔德穿了一身深绿大衣,小腿被黑色长靴包裹,白色花领衬衫被收进深棕色裤子里,看起来有型且精神。   他坐在马车上车夫的位置,一只手扯住缰绳,另一只手递给祝尧要拉他上去。   他还有些不满地对祝尧说:“你怎么穿这件衣服。”   祝尧低头看自己,没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不够夺目,不够昂贵,太过普通。”孔雀菲尔德说。   其实根本就不普通,那已经是祝尧接触过的最华丽的日常服装了,难道他要穿上衣柜里那些夸张的礼服去工作吗?那才是真的过分浮夸,没人想在工作奔波中引人夺目的,那意味着你要被狠狠地操练了。   “你要亲自驾车送我去办事处?”祝尧问。   “是的,勤劳的菲尔德愿意当您忠诚的车夫。”菲尔德微微屈身。   不知为何,祝尧忽然幻视在老板娘瓦勒莉面前的奥古斯特,他嘴角不由一抽,怪不得是上下属关系。   “那请你把我送到教廷前面的街上就行了,谢谢。”祝尧礼貌地说。   “为什么?”菲尔德有些不高兴,他扯了扯身上华丽的大衣。   “因为没人愿意看着一个空降的关系户那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办公室,您太张扬了,菲尔德殿下。”祝尧拒绝搀扶,自己跳上马车。    第70章 秘书处真正的秘金锻造者   圣殿内,弗吉尼亚张开手臂任由侍女为他换上衣服,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在坐在他身后沙发上的赛罕。   他奇怪地问:“你脸上怎么了?”   赛罕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昨晚那一道细小的伤痕始终没有愈合,以他的恢复力来说不过两个时辰就该恢复如初。   “被树枝划到了。”   听到赛罕的回应,弗吉尼亚也没有在意,他只是随口一问,这个蛮族将军对他来说好用极了,因为他们都有同一个目标——前往神之国度,天国。   但弗吉尼亚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来跟他分这么一杯羹。   弗吉尼亚收回手理理衣领,欣然说:“现在让我们去拜访一下老铁匠吧,他会为我们的行程出上一份力的。”   赛罕站起身,弗吉尼亚有些郁闷地看他屁股底下出现一个许久都没有回弹上来的凹坑,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套沙发,上面的小牛皮选用了最柔软的牛羔皮。   从圣殿山离开时,赛罕扫了一眼后山,那里那个秘密实验室在某个固定时间点依然会从火车上搬运什么东西回去,同样也会将一些东西运送出去,但是他还没有获得弗吉尼亚足够的信任,即使是奥古斯特这个骑士长也没有资格被允许进入那里。   奥古斯特站在马边,向弗吉尼亚行礼,他看到赛罕只轻轻点了个头。   “教宗,铁匠已经等待您多时了。”   弗吉尼亚躬身上车。   ***   教廷是协助教皇处理政务管理教会的机构,与王廷比邻而居。实际上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国家中,教廷和王廷是密不可分的,但由于政权的特殊性,两边同样也是对立的。它们共同组成神国的政府机构,只是内部仍有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门道。   祝尧绕过议院向其后的办事处走去。办事处独立在一栋庞大的四方建筑中,白褐色的外立墙上镶嵌着一扇扇拱形窗户,像一只只漆黑的眼睛。   他仰头望了一会,不知道哪个是将属于他的那扇。   走进办事处,一路上有行色匆匆的,还有闲庭信步的,拐角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人跌跌撞撞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大沓文件。   祝尧伸出手扶了他一把,对方护住差点散落的信件,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看见祝尧愣了一下,随后连声说“谢谢。”   “别客气。”祝尧抓住飘向空中的一张信纸递给他。   “您身手真快。”年轻人笑笑,“您是哪个部门的?”   “我找……秘书处。”祝尧有些迟疑,他在这里转了一会都没能找到那个地方,这里没有指示,他想向别人询问,但那些人都不怎么搭理人。   “哦,三楼最里面那扇大门,门口有一只小狮子。”年轻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急匆匆说,“我来不及带你过去,这些文件要及时交上去,下次见。”   就这样他匆匆消失在拐角。   秘书处在三楼的角落,门口的地毯有些破旧,但侧边只有一只独狮,肥圆可爱看起来有一点孤独。祝尧敲响门,不一会有人将门打开条缝,伸出头问他找谁。   “您好,我是来报道的,名字叫祝尧。”他将信件递给对方。   那人闻言将门敞开,却不接信件,上下打量一番祝尧:“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关系户?”   见他不接,祝尧收了回来,心中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说自己是关系户,在这里,神职人员有固定的变动时间,错过当年的入职考试想要进入只有依靠特权和下一年的入职考试。   显然他们认为祝尧就是那个有特权的人。   但实在不应该,教廷内部可谓说是特权横行,对他有这种不友善的目光完全没必要吧。祝尧向里打量,这才看出端倪。   秘书处的人员并不算多,文件却堆得比人还要高,大多数人都一脸疲惫,祝尧注意到为他开门的人身上衣服虽然体面,却有着熨不平的褶皱,胳膊内侧接缝处的线也微微崩开。   有点体面但不多的地方,他想。   见他不说话,对方又不耐烦地问:“你之前在哪里任职?”   “萨姆教堂担任朱利安主教的秘书。”祝尧说。   对方的面色忽然好看许多,把他领到靠近窗口的一处位置,从那里能看到教廷大门。   “好的祝,我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将那些从各处收来的信件与文件整理归类,送进各个负责机构,对于一些完全没有用处的信件要筛选出来扔进碎纸筐,或者给一些小事件写写回信,比如——”   那人靠在桌子边拿起一张信纸轻咳一声:“吉尔德城里最古老的那棵树上面最近有乌鸦安家,我强烈谴责这种不礼貌行为,并诚恳申请教会派人将乌鸦驱逐,毕竟这可能是恶魔行径,他在观察吉尔德城,迟早有一天吉尔德城会被恶魔占领!”   “实际上就连那美拉教徒都没能将作恶的手伸进吉尔德城,因为那里实在是太过于贫穷微小落后,恶魔也不会在意那里。”那人吐槽。   祝尧眼睛里弥漫出笑意。   那人见状放下信纸挠了挠脑袋说:“真是对不起,之前以为你又是哪家的贵族少爷来体验下生活,他们通常连如何写一张格式齐整的信件都做不到,而我们简直要忙疯了。”   “没关系。”其实他现在也算是那所谓的贵族少爷,只是无人在意罢了。   教廷很大,秘书处只占办事处的一个角落,这里的人像是机器上一个小小的螺丝,奔波劳累却无人能够记住。   接引祝尧的那个人叫博尔济,以他的说法,秘书处就是一群只配不停劳作的牛,没什么出路,祝尧来这可算来错了地方,不知道是谁推他进了火坑。   祝尧倒没有在意这些,就在博尔济仍在喋喋不休抱怨秘书处的处境时,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踱步走来,他穿着笔挺的黑色大衣,胸口处挂着一只银色怀表,链子长长地坠下来。   “秘书处虽然看起来像是基层,我们拥有至关重要的作用,高层会议的书文由我们记录,揣测大人物的喜好与习惯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不仅能锻炼你的能力,更是你未来高升的阶梯!”男人重重拍了拍博尔济的肩膀。   博尔济吃痛地眨眨眼,小声嘀咕:“不是像基层,本来就是基层嘛。”接着他对祝尧说:“吉尔曼秘书长,曾任教皇秘书。”   “那么我就给吉尔德城的乌鸦写封回信,让它赶紧搬离巢穴吧。祝您在秘书处过得开心。”博尔济拿着信纸溜走。   祝尧向吉尔曼行礼,吉尔曼这时候沉沉地看向他,他的眼睛向有着刺破一切的锐利,他说:“我知道你,赫德森便是在这里将那封调任信截获没使它流入管理处。虽然那封信并不能代表什么,但不给教廷添麻烦是我们一贯的准则。”   “那您就知道我并不是自愿来到这的。”祝尧耸肩说。   “当然,但那并不重要,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我和赫德森曾是同事,即使他去做了校长我也曾到神学院去授过课,说起来还算你的半个老师……”   于是祝尧立刻喊了声吉尔曼老师。   吉尔曼继续说:“我与朱利安也很熟悉,我们曾经是同期,在一张桌子上背过教义。他们都说你是个会有大成就的孩子,是不是在外听过许多关于秘书处的流言?”   祝尧看着吉尔曼的脸色缓慢点头。   “是事实,但并不全面,秘书处是一个有非常大潜能的地方,现在在枢机院有重要席位的卡洛斯主教就曾就任于秘书处,当时他还非常年轻,跟你差不多,他辗转于大人物之间,见识了学到了非常多的东西。教廷上下,神国上下,这些东西他都非常了解,一个能将这些东西融会贯通的人怎么会不成功呢?”   吉尔曼靠在窗边说,他时不时掏出那只银色怀表摩挲,并不打开看时间,摸了一下之后就放进口袋。   “您是想说,秘书处是个跳板?”   吉尔曼欣然点头:“总在高层的人总是很容易忽视基层,而处于基层的人又难以理解高层的决断与策略。看久了远处风景的人不能不忍受眼前的泥泞,否则它会使你失足,从而跌进泥坑。正因如此,大人物喜欢用秘书处的人,他们能更好的帮助决策。”   “不过现在,”吉尔曼环视了一圈秘书处的人,“人心浮躁,哪能有人平步青云呢。”   “您的教诲我明白了老师。”也许赫德森将他塞进秘书处是有这样的原因存在,但他心中对赫德森的芥蒂并不会减少,赫德森就像暗处的那双手,不停的想要拨弄掌控他的路线。   可吉尔曼的好意他也不会无视,当一条路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也许它并不是一条正确的顺利的路,只是目前的你只能踏上去,因此更要无畏地走,走出一条通天大路。   ***   “尊敬的教宗大人!恭迎您的圣驾。”   狭窄拥挤的铁匠铺里,老铁匠诚惶诚恐地奉上店内唯一干净的椅子。   门外巷子里教皇的圣驾即使低调仍塞满了小巷,其他住户伸长了脖子透过窗户看,却无人敢出门冲撞。   弗吉尼亚没有丝毫嫌隙,撩开衣袍坐下来。他笑眯眯的看着老铁匠说:“先生怎么那么客气,按理说我算是您的后辈。”   “大人实在是抬举,您是至高无上的教皇,我就是一个打铁的腐烂发臭的老头,您这么说令我汗颜。”老铁匠的手被铁水和铁灰浸染的发黑,他讪笑着往围裙上擦了擦手。   弗吉尼亚仍然没有直入话题,他左右观望:“您的手艺是神国著名的,当年我的祖父点名让您为他铸造武器。唔,您这里这么多东西居然忙得过来吗?”   不大的铺子内摆满了刀叉与剑,甚至连铲子也有还有几件农民耕地的铁具,在现代化技术的冲击下,用来耕地的工具早已经迭代更新,这里仍然保留着原始的使用工具。   老铁匠也只是说:“那些蒸汽驱动的家伙确实不错,但是贫穷的农民怎么用得起呢,甚至连租金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我原本有一个勤快的学徒。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锻造的,他是个手脚勤快头脑聪明的年轻人,我本来想让他继承我的小铺,毕竟我没有后人,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来了。”老铁匠说这话时多少有些落寞。   弗吉尼亚拿起一把小巧的匕首把玩:“看来那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奥古斯特古怪地抽了抽嘴角,在场只有他知道那个人是这位尊贵的教皇的孩子,一个吃尽了生活苦头的年轻人。   赛罕靠在一根圆木柱子边,低矮的房屋让他有些难受,他便蹲下来摆弄一边桌子上的器件。其中有一只小马,沉甸甸的重量,外面用漆涂成白色。那马虽然粗糙,可面部表情非常传神,长着嘴巴,舌头甩在嘴边,是一只桀骜不驯的小马。   弗吉尼亚命人将从圣殿带出来的箱子带进来,在这个间隙,老铁匠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赛罕,不大高兴地说:“一个金币。”   赛罕没有犹豫,掏出一枚金币放到桌面上,老铁匠这才心满意足离开,走到一旁时跟奥古斯特说:“教皇怎么留这么个蛮族人在身边,看起来五大三粗鲁莽凶狠。”   奥古斯特将刚刚那一幕看个透彻,对老铁匠坑赛罕的情形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那是大人的客人。”   老铁匠轻嗤一声,但看到教皇走进来又笑着谄媚地迎上去,脸部的褶子都要溢出来。   “大人您是有什么兵器需要我锻造?小人保证让您满……”老铁匠的话戛然而止,他张大嘴巴眼睛看着地面几乎不会转动了。   弗吉尼亚的手放在打开的箱子之上,上面的冰霜还尚且留存,带着寒冷气息席卷每个人。   “是,神迹……”老铁匠喃喃说。他的手脚僵硬,半天后再活动关节,踮着脚走到箱子边。   早在弗吉尼亚在温莎尔生日宴时就曾拿出过秘金被小部分人知晓,但众人对它的了解并不透彻,更遑论如此近的接触。   铁箱内还有一层水晶盒,澄黄的秘金静静躺在里面,看起来就和普通的金块无异,曾经见过秘金的老铁匠完全不敢轻视它。但弗吉尼亚不同,他伸手将盒子取出来,隔着透明水晶观察里面的秘金。   “活性还没恢复,不要害怕。”弗吉尼亚将水晶盒子抛给老铁匠。   老铁匠手忙脚乱的接住,生怕匣子碎了那金子变成吃人的恶魔。   “您这是什么意思?”老铁匠双手捧着问。   “我从迷失之地找回来大量秘金,但是未加驯化的秘金是令人头疼的存在,我需要一名靠谱的有经验的铁匠将它打造成武器,思来想去,只有您最合适。”弗吉尼亚眯起眼睛。   “……”老铁匠沉默许久,他望着那块秘金,良久才晦涩着声音说:“我做不到。”   弗吉尼亚稀奇地问:“为什么,您当年不是接触过秘金吗?”   他指的是多年前,克里曼斯与智者带回来的那块秘金。老铁匠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闭了闭眼睛。   他说:“真正接触秘金的只有克里曼斯大人和智者。当时我只是个学艺不精的学徒而已。”   老铁匠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近乎叹息,弗吉尼亚急切地问:“那么那把圣剑到底是谁打造的?”   那把圣剑多年不见天日被克里曼斯当作宝物珍藏,就连弗吉尼亚出生后都未曾见过,只隐约听克里曼斯醉酒时提起过。克里曼斯对弗吉尼亚的忌惮与防备很深。   “是智者,我们中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当年他跟随传教士一同传教回来后精神一直很恍惚,后来克里曼斯找到他,他们大吵一架。在之后的某一天,智者终于同意将那块金子锻造,那天像是地狱,我们的老师是一位出色的炼金术士,但他的技术仍远远不及智者的天赋,他和我们一众学徒从旁协助。”老铁匠沉重的声音像一把铁锤,缓缓叩击人的心灵,带着他们走进多年前的一场惨剧。   “克里曼斯兴奋地对我们说,这是牺牲了其他人才得到的神迹,它有非凡的力量。他蛊惑的声音令我们都非常坚信。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都看到那块金子蠕动起来,不停变换形状。一只实验老鼠从台子上跳过来,那金子一口吞下了它。没错就是一口,”老铁匠看向周围几个人。   “它像是真有一张嘴,轻易就将老鼠吞进肚子里消失不见。我们忽然都有些害怕,尤其是智者,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但是克里曼斯更加兴奋,他强迫智者将这块金子打造成一把剑,智者只能听从他的,但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当时产生了幻觉,我忽然掉进一条河里,怎么游也浮不出水面。”   老铁匠解释说:“其实我当时已经会游泳了,在水下憋气三分钟都不成问题。我感到自己变成小时候在家门前小河里溺水的我了,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这次我又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其他人都屏息听着老铁匠那近乎奇幻一般的回忆。   “直到我清醒过来,周围只有克里曼斯站着,台子上放着一把通体金黄的金剑,智者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的跪倒在地上,他胸口有一道贯穿伤,造成那伤口的是克里曼斯手上的剑。我的老师和同僚们都躺在地上没有声息。他们醒不过来了。”   老铁匠声音疲惫,已经几十年过去了,那一幕仍在他的心中无法褪色:“克里曼斯想要杀了我,但是智者说‘克里曼斯,放了他吧,你的手上再沾鲜血的话就永远也无法握住圣剑成为它的主人。’于是我活到今日,成为那场事故的唯二见证人。我的老师和同僚并不是被克里曼斯杀死,我知道杀死他们的就是它——”   老铁匠点点手中的东西,“秘金。”   “唯二?”弗吉尼亚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智者——”   “死了。”老铁匠点头,“那把剑贯穿了他的心脏,不过他的尸体被克里曼斯扔到哪里去了我便不知道了。”   “所以现在知道锻造方法的人只有克里曼斯了。”弗吉尼亚捂住眼睛笑起来,他那个祖父啊,不仅心狠更爱说谎。   铁匠铺内的几个人纷纷沉默,只有赛罕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块摆脱冰寒渐渐恢复活性活动起来的秘金。   与此同时,从办事处忙碌半天的祝尧终于获得了喘气的时间,他离开那说不清信件与麻烦的地方,木着脸坐上铛铛车前往下城区。    第71章 再见智者记性不好的老头真的很耽误事……   里恩河下游,智者木着脸坐在河边喝酒,身后的小木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智者向后大吼一声:“普尔曼,你想进里恩河游泳吗?!该死给我消停一点。”   “看来您过得还算开心。”一道声音从他耳后响起。   智者一愣,接着不满地又喝了一大口酒,说:“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有我这么个老头子了呢。”   “最近太忙。”祝尧绕过来不顾地上的尘土坐在智者身边。   智者斜睨他:“忙着给弗吉尼亚当儿子。”   “嗯。”祝尧绷着脸,没过两秒就破了功,他笑出声来:“消息传的也太快了。”   “现在全约撒尔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穷小子一跃成为贵族了。”智者说。   “但穷小子更想回小镇喂马。”   “早就跟你说了,你已经在约撒尔那看不见的漩涡中,永远无法逃脱。”智者摇摇头。   “可我更想命运属于我自己啊……”祝尧说。   两人沉默了许久,忽然智者笃定地说:“你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了!”   祝尧有些困惑,智者看着他缓缓说:“你这些天没来见我是跟哪个漂亮女孩鬼混去了?”   听到这话祝尧蹭的脸红起来:“您在瞎说什么。”   “你身上那股糜烂的味道我闻得一清二楚,妄想瞒过我这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头子?我在温柔乡里混的时候你可还没出生呢!被美女金钱包围的滋味其实还不赖吧。”智者得意地咂咂嘴。   “是啊,就连我遇见你的那天你还在销金窟里偷看年轻女人的大腿呢。”祝尧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智者板着脸说:“你找我做什么。”   “我得到一个东西,但它跟您记录中说得有些不同……”祝尧面色有些犹豫。   还没等祝尧将那东西掏出来,木屋中突然出现一阵爆炸声,不大的木屋瞬间坍塌了半边。   祝尧风中凌乱地望向身后,而智者早已经习惯,他听到声音甚至头也不回,望向远处的河面惆怅地又喝了一杯酒。   造成那动静的人从残垣中艰难地挣脱出来,接着茫然地看向河边,他似乎看到什么极高兴的事物跳跃着狂奔而来。   祝尧问智者:“你什么时候捡了个小乞丐回来,同性相吸吗?”   智者不知何时蹲了起来,杂乱的白发随风飘扬,深深叹息了一声就将脑袋埋在两膝之间不说话。   随着小乞丐黑着一张脸速度如飞箭一般袭来时,祝尧的脸出现了刹那的空白,他这时才发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哥哥——!”   随着这一声,噗通入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智者抹了抹脸上溅起的水花,又叹了口气伸出枯瘦的手从水面上提起来两只湿哒哒的脑袋,一只呆滞,一只兴奋。   呆滞的那只抬头问他:“您的日子过得居然如此艰难吗?”   智者一甩手,两小只都被拖出水面趴在地上许久不动弹。   祝尧翻身平躺,他看向天空终于知道为什么智者会在河边待着了,比起被木头砸死跌进水里好歹还能爬上来。   “普尔曼,你长得也太快了吧。”祝尧看向身边的小精灵。   距离他们第一次相遇不过短短两三年时间,但是普尔曼却从小孩长成如今和他一般高的少年,明明上一次见面普尔曼还没他高呢。   被炸黑的脸经由河水洗涤干净起来,普尔曼睁着狭长的眼睛滚进祝尧怀里小兽一般伸着魅惑的脸庞蹭了蹭,他响亮地又喊了声:“祝尧哥哥!”   “按照你这个生长速度过不久我得叫你哥哥了?”祝尧纳闷地说。   智者此时已经架起火堆,又从另外半边没塌的屋子里拽出两条毛毯让他们脱掉衣服披上。   “精灵一族的寿命很长,他们前期生长速度快,达到一个峰值之后就会停滞下来,等到老年之后又会迅速衰老。所以他现在会维持在这个样子,等再生长的时候就是他衰老的时候了。”智者说。   “但是我记得精灵一族通常身材矮小,他这么高是不是有些问题。”祝尧伸出手臂指着普尔曼的长腿一言难尽地说。   “不要嫉妒。”智者抽掉他的胳膊,半是骄傲地说:“那是我养的好!”   普尔曼这么长时间一直跟着智者在小木屋生活,两个人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智者让他吃饱穿暖,他为智者干些活计,时不时炸塌小木屋给他个惊喜。   “智者爷爷说错了,是因为灵树出了问题,精灵族的灵气紊乱,我能感知到。”普尔曼说。   祝尧对这个相当于他看着长大的精灵也很关心,闻言问:“这会对你自身造成影响吗?”   普尔曼迷茫地看着双手说:“我不知道。”   “混小子活蹦乱跳有什么影响,”智者拍了拍普尔曼的背部,“快去给我把屋子修好,不然今天晚上让你睡里恩河里!”   这些日子普尔曼已经修木屋修习惯了,技术又快又好。   “这小子炼金术的天赋实在太差了!完全比不上当初的你。”智者气闷,他为他亲自教导却不能使普尔曼成为第二个祝尧而生气,只能把一切归结于普尔曼没有天赋。   “是您太溺爱孩子了吧。不要灰心,至少他现在的神国语言说得很流畅。”祝尧安慰他。   智者为他们烘烤衣服,火焰的温度包裹着他们,他问祝尧:“你之前说得到了什么东西?”   祝尧心有些沉下去,他从腰后方紧贴皮肤的地方好像撕下来一块皮般,一片金黄的巴掌大的金饼出现在他手中。   “秘金——您在书中说它具有极大的攻击性,不可用手触碰,但是我从那美拉信徒的手中得到的这块秘金却十分古怪。”   智者定在原地,他原本浑浊的目光变得锐利,看向那巴掌大的秘金,在他的注视下,那块秘金缓缓从饼状变成一颗圆球。   “它没有攻击过我,但是会贴在我的身上吸血。”   祝尧将后腰露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一个红点露出来,如同蚊虫叮咬后的痕迹:“没有太大感觉,但我总觉得它是活物。”   智者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许久才说:“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它竟然不如我想象中的害怕。”   “它从迷失之地出来,它的根源在地中海的另一端,独属于一个大陆板块。”智者草草说,他看了一眼秘金,“这块金子大概是那美拉信徒从迷失之地获得的。”   “不,你不要递到我面前,它不攻击你不代表不攻击我。”智者向后退去。   祝尧讪笑着将它放到草地上:“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它太奇怪了。”   说话间草地上奔跑来一只老鼠,在垃圾遍布的下游,老鼠是常驻居民,见到火堆也毫不害怕地跑过来取暖。   “吱——”老鼠尖利嘶鸣,最后消失在金色之中。   祝尧与智者对视,他拎起来那露出狰狞之象的秘金,老鼠已经彻底消失,连毛发也没剩下来。   “教皇曾经演示过秘金的特殊之处,那日它也是这般。”   智者拿起胸前的眼镜戴上直言道:“秘金是危险的魔鬼,它会吞噬一切让它感到危险的东西,实际上它有能融化钢铁的温度。”   可是秘金在祝尧的手里就像一块普通的无害的金子,如果排除那金子在他手上不停蠕动的话。它似乎想要钻进祝尧的手心中汲取血肉。   智者试探性地伸出木棍戳过去,木棍在接触到它时瞬间燃烧,“看来它只有对你特殊,是你的血液在吸引它。”   “不止如此,”祝尧摇摇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似乎能听到它说话。”   “一开始只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来是人声,它们总是重复一句话‘回家’。”   智者面沉如水,他忽然如碎片般回忆起来那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不大的铁匠铺里,地上的人没了呼吸,克里曼斯将剑捅入他的胸口。   那把由秘金锻造而成的剑安静躺着,当时他的脑海里全是几十米高的海浪,天空阴沉电闪雷鸣,传教士们围成圈趴在他和克里曼斯身上。   “它会勾起你最恐惧的回忆,让你在这回忆中死去。”智者静静说:“我曾经锻造过一把圣剑,也许不是我锻造的,而是它自己要变成一把剑。”   “正如你所说,也许它们是有生命的才会发出声音,反正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听见秘金的声音,也许是你幻听。”智者之后又不耐烦地说。   “那我应该怎么处置它?”祝尧捧着那块有些棘手的金子问。弗吉尼亚是秘金的拥有者,如果被他得知还有人拥有秘金怕是一桩麻烦事。   “你可以锻造它,还记得我在炼金术书上的关于秘金的锻造方法吗?”智者问。   “记得,与其它金属相反,秘金需要极低的温度去锻造,让秘金失去活性,由于它会吸收大部分金属,所以要将它浸入冷夜中取出后使用石锤一点点锤炼。”祝尧立刻说。   智者实在是记忆不太好了,他自己丝毫不记得那些内容,但见祝尧那么说他欣然道:“要是普尔曼能像你一般聪慧也就不会炸我的房子那么多次了。”   “我明白了。”祝尧动作间毛毯松动,他脖子上与小牛角挂在一起的蓝色宝石引起了智者的关注。   “这块宝石看起来有些熟悉呢。”智者凑上前来仔细看,可他看了半天又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咂摸着嘴又坐了回去。   “朋友送的,是很神奇的宝石,静谧时甚至能听到海洋的声音。”祝尧将蓝宝石捏在两指之间对着阳光看,蓝色的光芒被反射到他的眼睛上,黑色的眼睛瞬间像深蓝色。   “嗤,就是一块蓝宝石,你真像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智者吐槽他。   祝尧也不恼,将宝石妥帖放到胸口,反驳说:“我本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   那块秘金此时又回到祝尧的后腰上,祝尧皱了皱眉,那处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在此之后便悄无声息。   “我该把它做成什么比较好呢?要不也炼成一把剑吧。”他这样想。   普尔曼将木屋修好后又跑回来跟祝尧挨着坐在一起,按照他的说法就是见到祝尧总是觉得非常亲切,智者十分理智的说这也许是一种雏鸟情结,因为是祝尧将他从妓院中救出来。    第72章 家宴这样的家族没什么留存的必要   秘金之剑完全没有炼成,那无耻的金子在最后关键时刻变成了一只宽边手镯,祝尧的锤子还没放下去,手镯就牢牢的缠上祝尧的手腕,任他怎么摘也摘不下去。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秘金附在他手腕上小口喝血,所以这秘金不吞噬他的原因是把他当成移动血库吧。   但令祝尧惊奇的是,这手镯并非只有观赏性,在必要时刻它仍然能当武器用,他在用老鼠做实验时发现这镯子依旧可以吸附到鼠身上吞噬它。如果遇到敌人是可以有效利用的出其不意的武器。   因此祝尧也不再抱怨它时不时吸他一口了。   ***   秘书处的生活忙碌又悠闲,祝尧由于业务不够熟练,目前接触的工作就是给一些不太重要又不能忽视的信件写回信。   在秘书处别人只三两句打发的回信上,他会认真地给出建议和意见,并正确地解答疑惑,因此秘书处经常会收到一些充满感激之言的回信。   “呐,祝尧,又是一封你的感谢信。”博尔济将一封信扔给祝尧。   祝尧接下信件放进抽屉中,博尔济挤过来看见他抽屉中厚厚一沓信件,艳羡地说:“这是秘书处长久以来没有过的殊荣。”   “博尔济,如果你愿意在这上面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而不是只顾着摆弄雕像那么你也会获得这些殊荣。”另一人走过来说。   他叫贝克莱,正是祝尧第一天遇到的为他指路的年轻人,他是个“跑腿”,总奔波于教廷的每个角落递送文件,受到的白眼也是最多,锻炼出一个强大的心脏。   因为虽然在普通民众眼里看来教廷中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但在教廷内部,权力大小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秘书处在等级链的下端。   博尔济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雕塑是艺术,艺术怎么能跟这些凡俗相提并论,早晚有一天我会变成举世著名的雕塑大师。”   门口的狮子就是他的手笔。祝尧认同的点头说:“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还是祝尧有眼光,迟早有一天我要从这该死的烦闷的教廷中逃脱出去,去各个地方生活感受,我相信我一定能雕刻出最伟大的作品!”博尔济挥舞着手臂去写回信。   “你哄着他做什么?”贝克莱靠在桌子边笑说。   祝尧却认真地说:“不是哄,我是真的相信,有梦想的人都了不起。”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贝克莱好奇地问。   “以前可能是要做一名神使吧。”祝尧撑着脑袋如是说。其实成为神使是利亚修女对他的期盼。   “那现在呢?”   “……不知道。”   直到这时候,祝尧才恍惚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梦想,所以他一直很迷茫:“就先,好好活着吧。”   ……   “走了,别再看那些信件了,吉尔曼秘书长让我带你熟悉各个机构,以后你将随我一起去送文件。”贝克莱将祝尧桌子上的信件抬到别的同事桌上,那人瞬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嗯。”祝尧没什么所谓,一副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的老好人模样。   “这边是档案室,你需要熟悉这些文件,在必要时候及时将文件送到对应人手中。还有会议中需要的一些资料也需要我们送,以及会议记录。不过这些天没有会议召开还算清闲。”博尔济为他一一介绍。   “文书工作就是这么琐碎啦没办法。”博尔济无奈摊手,他转头看见祝尧在看旁边桌子上摆满了物品却没人在的位置。   “那些是秘书处的中流砥柱,他们属于高级秘书,一般跟随在大人们的身边,所以很少出现,你没见过很正常。”   “看来你们分工很明确啊。”祝尧说。   “嗯,教廷上下就是这样,秩序严明,明白自己的职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只有将本职工作做好才有机会一步步向上爬。”贝克莱在手心做出两指攀登的姿势。   偌大的办事处,他们上上下下走动,贝克莱为他介绍部门和主要人物及部门之间的利好关系。   贝克莱人缘极好,也得益于他的奔波所以路上总有人跟他打招呼。看到祝尧也会惊奇地问这是秘书处新来的人吗?   贝克莱笑眯眯的说是的。   走出几步后,祝尧听到刚刚才打过招呼的人拐角还没过,便跟身边的人调笑着说:“怪不得都说秘书处以色侍人,怕是颜色不好的都进不去秘书处呢,你看看这个新人长得,那叫一个……啧。”   “是啊,毕竟是秘书嘛,我可听说了,他们什么都做,你说这在床上不也得伺候着嘛。”   “哈哈,那我们可没这个福气享受。”   贝克莱面色不变,偏头看祝尧一眼,笑说:“听到了?”   见祝尧点头,他拍了拍祝尧的肩膀说:“别在意,这种人哪里都有,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人罢了。”   他们离开办事处前往上议院,贝克莱说:“两日后此处会举行会议,王廷的人也会出席,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席位准备好。”   祝尧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半圆式布局,最中央的桌子后摆着两把座椅。   “那是议院主席的位置,自从半年前上一任议院主席下任后,卡洛斯主教被选举出来坐在这把椅子上,另外一把是王廷代表。”贝克莱将大致情况交代给祝尧后便带他离开这里。   ***   亚马蒂斯古堡   祝尧拎着公文包无声地站在门口,冷冽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大厅里传来温暖的气息,只是那温暖与他无关。   按照往常来看,哈里斯夫人一定又在家中搞茶话会,温热的红茶搭配松子饼干,社交圈中赫赫有名的夫人们围成一圈笑得花枝乱颤。   她们通常不喜欢电灯,因为那些灯光会让她们涂着脂粉的脸显得浮肿苍白,而她们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松垮的脸颊是她们每日忧心的源泉。   只属于女人的茶话会会点燃起蜡烛,在那些昏黄的蜡烛下,说什么话题神都会原谅,看在她们被烛光照耀的雍容的容貌下。   祝尧依然准备按照往常一样打算绕过客厅从后面的楼梯走上二楼,他很讨厌变成贵妇们的话题,但不可避免,在他走后,贵妇们就会把话题从宝石温泉变成这个不识好歹的私生子。   因为对她们来说,私生子进入家族就该感恩戴德,应该做小伏低来讨女主人欢心,怎么能像这个男孩一样总是冷着脸没有表情,甚至连声招呼也不打。   每到这个时候,哈里斯夫人笑起来的声音就会很大,她放任这些话语在大厅中回荡,不管楼上的孩子能不能听到,她在这个没有教皇的城堡里是有这个权利的。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   “母亲,我说过我不想嫁人,您不能这么独裁!”温莎尔一向端庄得体,如今天这般凄厉抽泣的样子几乎没有。   哈里斯夫人似乎是向她的脸上甩了一巴掌,清脆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什么叫独裁?温莎尔,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我看你就是过于自由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温莎尔似乎崩溃了:“我的地位?难道是您和多德的侍女吗,您的眼里从来只有多德。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吗,您企图用我联姻来拉拢一个强大的家族支持多德登上教皇!”   哈里斯夫人在大理石地板上走来走去,高跟鞋发出焦躁的声音:“多德是我的儿子!我不依靠他难道依靠你吗?一旦你嫁出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多德如今在教廷中担任要务,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主教,再后面就该是教皇,到时候他就是我们的依仗。”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极了,生怕别人听见。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永远都是这样……”温莎尔伏在沙发上哭泣,“您从不遵循我的意见,不顾我的感受。”   “难道你想嫁给一个没权没势的穷苦老乡绅吗,我是你的母亲总不会害你,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年轻英俊的公爵之子,他们家比哈里斯家族更加富裕,公爵和多位枢机主教极其亲密,只要你嫁给他儿子……”   “我不愿过你给我安排的生活!”温莎尔恨极了,“我不愿成为第二个你,为了孩子的前途汲汲营营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牺牲。”   “温莎尔!”哈里斯夫人疾呼。   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随着鞋跟凌乱敲击在地面,站在大门口的祝尧与夺门而出的温莎尔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温莎尔眼眶通红,眼泪不停从下巴滴落,她提着裙子小跑出来,看见祝尧恨恨的瞪了一眼他。   祝尧有些无奈一笑,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听见这些事,不过确实有些不礼貌,他歉意地看了眼温莎尔。   哈里斯夫人跟着追出来,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刻还不忘记体面,戴上羽毛帽和小摇扇,看到祝尧停住了脚步,吩咐门口的侍从去看护小姐。   祝尧迎着哈里斯夫人高高仰起的头颅默然走进去。   “明日是家宴,记住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鬼混。”   他上楼梯前听到哈里斯夫人这样说,祝尧回身点头,却发现哈里斯夫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直到第二日,祝尧才明白哈里斯夫人口中的家宴并非他们几个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沉默地各自吃着自己餐盘里的事物。   它是指亚马蒂斯家族的宴席。   所有姓亚马蒂斯的人都要赶回约撒尔参与,无论他现在身处何处,这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繁多马车如流水一般驶进亚马蒂斯古堡,庄园里摆满各式各样的马车,有破旧的有奢华的,无一例外,在今天,他们的马车上都挂起亚马蒂斯家徽。   硕大的宴会厅中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菲尔德手持白兰地走到祝尧身边同他一起看向人群。多德站在人群前方,哈里斯夫人红光满面地站在他身边。   “是不是觉得人非常多?”   祝尧点头:“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家族的意思。”   菲尔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笑:“这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在此之前,亚马蒂斯家族的人数甚至可以组成一个小城市,从家族里嫁出去的女人会不约而同地让孩子姓亚马蒂斯,因为这是种荣耀。家宴的时候,人们挤挤挨挨的塞满整个宴会厅,庄园的马车排成长队。”   “现在人少很多的原因是很多人都死去了,以后也会越来越少有人姓亚马蒂斯。”   随着菲尔德声音的落下,多德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喧嚷的人群顿时平静下来。   “昆兰亚马蒂斯去世。比尔达亚马蒂斯去世,其家族改从父姓。……去世。……”   “请我们为亲爱的家人们祈祷,祝愿他们来生幸福。”   众人纷纷闭目哀悼。   菲尔德睁开眼后继续为祝尧解释:“很多人都不敢再姓亚马蒂斯,父亲上位后杀死了许多亲人,一些被流放极地,一些被强迫换姓,如今这些人,大部分与父亲这一支没有太大仇恨,不过关系也很淡漠。”   “大家只因他是教皇而尊崇他,并非因他是亚马蒂斯的领袖而爱戴他。”   “这样的家族其实也没有什么留存的必要吧?”祝尧忽然说。   菲尔德怔忪,他笑起来:“你也听说过那些关于亚马蒂斯家族不堪的传闻?的确大部分都是真实的。父亲当初即位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但他同时又极力将亚马蒂斯推上至高家族的地位。”   “那是因为他需要这些权势为他傍身。”祝尧看向大门处。   大门洞开,一阵风吹进来抚动墙壁上的蜡烛。   弗吉尼亚在冷夜中来临,他身上甚至换下沉重繁琐的教袍,穿上了闲适的日常服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与家族的人拉进关系。   但他偏偏又选择在哀悼结束后及时登场,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如此。   众人欠身迎接教皇,弗吉尼亚来到多德身边,将他拥入怀中大笑着说:“我亲爱的多德看起来真像个像样的神父了。”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纷纷揣测教皇这句话是不是有另样的含义。   接着弗吉尼亚呼唤他在俗世的其他孩子。一开始祝尧没有动作,菲尔德动身时却将他也拉了过去。   温莎尔站到弗吉尼亚身边时眼眶还微肿着,弗吉尼亚对儿子们中的女儿显然格外在意,低声温语问她怎么了。温莎尔张了张嘴,最后感受到母亲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黏在她的后背上,勉力一笑说:“昨晚没睡好。”   弗吉尼亚站在最中央,他胳膊两侧搂着的分别是多德和菲尔德,多德身边站着两手拢在身前低垂着头的温莎尔,菲尔德伸出一只手臂搂住祝尧的肩膀,祝尧则僵硬地想要逃离。   可以预见的,亚马蒂斯家的其他人在下方窃窃私语,弗吉尼亚完全没有在意。   他在寒暄了一会之后向后方拍手,侍人推着一辆轮椅走出来,那轮椅上坐着年迈的克里曼斯。   至此,亚马蒂斯家族全员到齐。   “去年外祖父没出来还以为他已经故去了,没想到还活着。”人群之后,年长的女人摘下手套捏了一个点心。   “他不知用了什么腌臜手段苟活着呢,我从亚马蒂斯古堡离开的时候他竟然还像个年轻人,现在看着倒是老了。活成了老精怪一样的人物。”另一个更年长的女人耷拉着眼睛说。   “你看弗吉尼亚的非婚子,真是长了一副好模样。”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等他碍了继承人的眼,再漂亮的脸也得埋在泥土里。”有人叹息。   “是啊是啊,还好主家已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等我们死去,下一代也不用来这虚与委蛇了,这沾血的财富有什么可求的。”   “谁说没有,你看那些家伙不正献殷勤呢吗。”   “……”   克里曼斯身边围绕着诸多小辈,和他一般年纪的早已入了黄土,只有他还在苟活着,有时候也难免感到孤独,但这会他要高兴很多。他得意的看了一眼弗吉尼亚,却见那个孙子捧着酒杯出神,没人敢打扰教皇思考。   菲尔德被其他人拉去作陪,出于主家礼貌他只能无奈跟随,祝尧反而很自在终于只剩下自己。   他手腕上时不时传来刺痛,在角落撩开袖子金镯发烫,这会思绪静下来,他又能听到脑海中传来声音。   “回家……秘匙……”   宴会厅中音乐声很大,众人谈笑的声音此起彼伏,祝尧听不到什么东西,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都很微弱。   但秘金的异常还是让他不由得留意起来。人群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人,这次的宴会在克里曼斯的古堡中,这里有着最大的宴会厅,布置得非常隆重。   这也是祝尧第一次看见那所谓的曾祖父,苍老有威严。殊不知对方也在打量他。   克里曼斯来到弗吉尼亚身边,他的孙子正靠着窗口吞吐烟圈,窗外下起丝丝小雨。   “许久没见你抽过烟了。”   弗吉尼亚回头一笑,眼神在烟雾后晦暗不明:“我与您又见过多少次呢祖父,我是父亲厌烦的小儿子,您对我的印象不深自然也不在乎。本来您也早该下去了。”   他指指地下:“不过您说您知道许多秘密,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地生活着,我也愿意您当我的祖父,但您对我却一直有着隐瞒和欺骗。”   克里曼斯挥退为他推轮椅的人单独面对弗吉尼亚。   “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这样我才早就下去了,你是个阴狠的孩子,什么都能利用。”   “别这样说,祖父,我还是很有信用的。”弗吉尼亚完全不在意克里曼斯这么评价他,表情很平淡。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在找寻秘金锻造方法,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将圣剑交给你。”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诱惑,弗吉尼亚眯起眼睛:“那么您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你也知道的。”克里曼斯暮霭沉沉的目光看向弗吉尼亚,“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弗吉尼亚有些失神,他手中的烟灰掉落到衣袍上浸出一小片痕迹,“是啊,我很清楚……”   “只是牺牲一个孩子罢了,你还有两个儿子呢。”   克里曼斯的声音远去,弗吉尼亚自嘲地笑笑,轻声说:“好啊。”   这话不知是说给克里曼斯听还是说给他自己。   无知无觉的祝尧看向靠近楼梯处隐秘的角落,那里灯光照耀不到有些昏暗,他有些好奇的走进,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这节楼梯很奇怪,似乎刻意避开这个角落——   “孩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祝尧猛地转头,视线低下去,克里曼斯和蔼的脸庞在身后出现。   “随便逛逛。”祝尧说。   “嗯,那里有可口的小蛋糕,年轻人最喜欢那些东西,去吧,你该在人群中央的。”克里曼斯皱着的皮笑展开,“这里太冷清了。”   “嗯,谢谢您曾祖父。”祝尧将手放在身侧离开这里。   克里曼斯的手指在轮椅上敲动,随着祝尧离去,他的头微微扬起,鼻子在空气中轻嗅。   “祝尧——”菲尔德在人群中挥手。   远处的祝尧没能看见,他正绕过人群向门外走去。   “菲尔德表哥,请跟我们讲讲您在军校的事情吧!”女孩子们围绕着菲尔德让他脱身不得。   祝尧已经走到了门外,相比热闹的宴会厅,外面缥缈的雨丝和冷冽的空气更让他舒适。   他向侧边走去,打算沿着小路走回城堡,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离去,祝尧的脚步忽然轻盈起来。   忽然一道雷声惊起,雨逐渐大了。   祝尧顿住脚步,雨幕中一道庞大的黑影悄然立在墙根,旁边是高耸的老树,按理说祝尧根本不可能发现那道身影的,因为他该走向另一条小道,可鬼使神差地他看见了。   黑影不甘地动了动,从墙角站出来。   祝尧没动,那黑影悄然逼近,抬手——   “为什么不打伞?”无奈地声线传来,黑影掀起衣服遮在祝尧头顶。   祝尧抬头,这里是城堡背面,狭窄窗户里透出的光正好穿过雨幕倾洒过来,落在他脸上毛茸茸的。他也看清了那张属于赛罕的侧脸。   “你怎么在这里?”祝尧不答反问,“教皇没有带你来不是吗?”   赛罕哑口无言,他将祝尧推到树边,粗粝的树干抵住祝尧的背,前胸被赛罕护住,他头顶上的雨停了。   但祝尧说:“打雷了。”   “……”赛罕提起祝尧塞进不远处的花丛里,不高的花丛什么也遮不住,两人一起淋雨。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祝尧捣捣赛罕的胳膊。   “我在想应该说些什么。”赛罕说话时还在向周围望着。今天庄园里的护卫都集中在前院,这里偏僻,又因为下雨,很少有人从这里走。   “无论说什么都洗刷不了你的嫌疑,除非你如实告诉我,我勉强不揭发你。”   听到祝尧这样说赛罕笑起来,他当然知道祝尧不会揭发他。赛罕笑起来胸腔震动,祝尧跟他紧贴着,湿透的衣服隔绝不了对方的温度,连带着祝尧的身子也有些抖。   “别动——”祝尧忽然按住赛罕的手,他的眼睛注视着上方,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在城堡高耸的尖顶上,一个身影爬伏在那里。   那绝不是鸟,而是一个耐力极高的人,能忍受高处的风和阴冷的雨还有震耳的随时能劈下来的闪电。   赛罕的声音也严肃起来:“我之前并没有发现他,他一直待在上面!”    第73章 失之雨夜她们想要做什么事即使不成功……   雷声轰隆,翻涌的黑云聚集在天空之上,雨连绵不绝地下。   夜雨能遮挡人的身形,但闪电将他暴露,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来也是一个和你一样心怀不轨的盗贼啊。”祝尧悄声说。   两人一同往上看去,没人出声,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刻大喊:“有贼。”他们没傻到要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他们如此想,屋顶之上的盗贼却不这么想。高处的视线足以让他将半个庄园都收入眼下,他也看见了两个躲在花园里的小老鼠。   按理说贼被人发现了就该慌忙跑路了,这位盗贼兄显然不是正常盗贼,他居然先发制人,一甩手一根弩箭直直射下来,堪堪停在两人身前地面,将一株草劈成两半。   这是警告,也是他实力的证明。   祝尧忽然笑起来:“这么嚣张。”   他陡然站起身,迎着雨也迎着塔尖上的人的目光,看过去。两个互相看不清面孔的人对视,凭空多了几分针尖对麦芒的尖锐。   “让我来。”赛罕说。   “你被发现了不好解释,有时候也让我出出风头吧。”湿发紧贴在祝尧脸*侧,他将赛罕推开,随手捡起一根韧草捆住头发,接着抬手,手腕向下,弩箭高速射出。   上方的人单手扣住墙体避开,身影闪到另一侧。   祝尧草草看赛罕一眼道:“待会庄园会呈现戒备状态,你先离开吧,盗贼先生。”   赛罕笑着点头:“谢谢您的关心,我突然非常有安全感。”   祝尧嘴角勾起一抹笑,几步上墙,犹如轻巧的燕子向上飞去。   亚马蒂斯古堡历史悠久,即使有工人们每年进行修缮,陈旧的墙体还是有风化的裂隙。祝尧借助裂隙和窗台顺利爬上屋顶。   此时距离盗贼二号更加近,祝尧发现他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时不时看向手心,他打赌那是一只怀表。   “你作为贼的素养确实不太好——”一道寒光闪过。   蒙着面的人眼睛睁大,身子向后仰,堪堪躲过割喉利刃。   “招惹了人,不跑也不防备,你在等待什么?”祝尧戏谑地问。   “……”祝尧听到对方低骂一声竟然也不还手,反而跳下塔尖跑向屋顶另一侧。   祝尧怎么会轻易让他逃脱,隔着密密麻麻的雨,他伸手捉住对方肩膀,对方反应也十分迅速,双膝下蹲,瞬间转身,右腿横扫。祝尧跳起身飞踹。   短暂的交锋下,祝尧发现对方拳脚功夫十分鄙陋,像极了女孩们为了防止被流氓侵犯匆匆学就的   三脚猫功夫,大部分还是攻击敏感部位。   在祝尧满头黑线挡下又一次踹向他**的腿时,黑衣盗贼已经靠近屋檐,一个翻身就要跳下去。祝尧怎会让他如愿,一手拎着肩膀又给他甩了回来。   从体重和身板上来看,不是多精悍的人。   “不想死就躲远点!”对方终于出声,只是嗓音嘶哑的可怕。   “你是觉得你能置我于死地?”祝尧挑眉,“凭你那点下三路的技巧?”   那人似乎有些憋闷,胸口剧烈起伏,站着说:“我不想跟你打,之前是我不对,没有看清楚人就随便下手,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么无赖的行径和能屈能伸的姿态真是让祝尧莫名的亲切。   他说:“不行。除非你将面罩摘下来。”   盗贼的尊严就在于永远不能摘下面罩,俩人无法言和只能动手,意识到武力不能获胜,黑衣人掏出一把黑黝黝的枪对准祝尧。   “朋友,时代变了。”扳机扣下。   凭空枪响令亚马蒂斯的人立刻戒备,脚步声瞬间沿着石板向这边聚拢而来。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祝尧站直看着对方。雨水沿着他的脸往下落。   “我也不想的啊!谁知道是你!”对方似乎十分悲愤。   “你认识我?”祝尧狐疑。   “啪!”对方打了个响指没回应,他收回枪,似乎那一下就是为了把人吸引过来。   接着怀表出现在两人中间:“来打个赌吧,我知道你也并不想杀掉我。谁先在拿到这块手表谁赢,如果你赢了想做什么都行,如果你输了只要放我离开就行。”   祝尧抹掉脸上的雨水问:“你确定你能离开?亚马蒂斯的侍卫们都是从军队调过来的。”   “这就是我的本事了,不需要你操心。”那人倨傲地抬起头。   “好啊。”祝尧欣然答应。   随着一道雷声响起,屋顶上的二人瞬间动起,纷纷伸手摸向怀表,上面的指针咔哒咔哒走着,玻璃片上映出二人的身影。   “哪里的枪声确定了吗?”菲尔德厉声问。他身上还有一股香水味,随着雨水冲刷终于消失散尽。   “大公子,就在这附近。”侍卫说。   菲尔德耳朵微动,他忽然看向屋顶,说:“在上面。”   他没撑伞,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一众人等被勒令不许出来。宴会厅内只有菲尔德和撑着伞的弗吉尼亚走出来。   本来弗吉尼亚被随从拦着让他待在屋内的,但是弗吉尼亚可能经历多了这种场面,听见枪声竟然欣然外出,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   菲尔德不愧是亚马蒂斯家的战力担当,他当即下令道:“向楼顶射击。”   “看来有人给我们的赌局加了点小惊喜啊!”盗贼二号说。   祝尧闪躲过一枚子弹说:“这不是如你所愿吗。”   盗贼二号一**箭,一手持枪向祝尧进行攻击。他似乎知道肉搏打不过对方,于是决定采取火力压制。祝尧身上只有一把弩箭,并且早已经射光,只剩下手中匕首挥动。   怀表被踢上半空,盗贼扔下空枪跳上去抢夺,祝尧凌空横扫在对方胸前,手中匕首同时狠狠刺下。   对方灵巧极了,受了那凌厉的一脚后迅速伸手拽住祝尧的胳膊躲过匕首,带着祝尧一同摔在屋顶上,零星碎石片往下坠落。   怀表落在两人眼前,但是谁都无法伸出手拿到,因为他们的手纠缠在一起。   与此同时,菲尔德穿过宴会厅,他一边在人群中快速巡视,一边向楼梯跑去。   他以前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克里曼斯这里,对这座房屋结构非常熟悉,顶层右侧有一道供人上去维修屋顶的门,能快速到达现场。   他甩掉身上湿透的礼服,穿着白色里衬,湿透的衣衫透出他健硕的身材。菲尔德抿着嘴掏出枪打开小门。   上面缠斗的是两个人,虽然他在下面时没看清脸,但现在他知道里面有一个人绝对是祝尧。   想到这,他将枪别在腰间,抽出一把剑提在身后。   “真是小瞧你了。”黑衣人嘴角流出一丝血,他收回抵在祝尧腰间的弩弓,脚尖将怀表踢向塔尖,旋即趁祝尧注意力被转移时将他狠狠推过去。   怀表的滴答声似乎穿透了雨声,祝尧愕然回头看,只见到黑衣人向他挥了挥手,而另一边,菲尔德提着剑的身影出现,祝尧看到他的嘴巴动了一下,似乎在喊他。   但是声音瞬间被巨大的爆炸声掩盖,祝尧的手触到怀表冰冷的外壳,他整个人也被爆炸的冲击拍到塔尖,堪堪挂在房檐,手中怀表指针正指向九。   随着爆炸的烟雾散去,原本站立的屋顶早已塌陷,碎石与木头零散崩塌,只有这片塔尖未被波及。火焰腾起,干燥的木头在燃烧,雨水洒下,火焰被熄灭发出黑烟。   贼与菲尔德同时消失不见。祝尧瞬间明白,那人最开始待在塔尖正是为了等待炸药爆炸,这里是他留下唯一的安全地带,大量的炸药埋在顶层。   等到炸药被引燃,趁着人群惊慌时,他可以趁乱潜进去,达到他想完成的目标。   只是,为什么他会将自己推过来?   雨陡然停歇,火还在燃烧,古堡中的墙面是易燃物,并且每个房屋里都放着大量珍宝,那些东西烧起来损失不可估量。   祝尧往下一看,宴会厅中的人都惊慌地跑了出来,黑压压一片,看起来没有伤亡,弗吉尼亚收起伞往屋顶看。   明知道对方看不清自己,祝尧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他将怀表收起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顶。   ***   “太可怕了!这个刺客也太嚣张了!”哈里斯夫人惊惧的声音在一楼响起。   多德说:“刺客逃脱了。”   “不是说菲尔德上去了吗?”哈里斯夫人忽然贴近多德问:“爆炸时菲尔德在屋顶,听说他受伤了,严重吗?”   多德摇头:“我只看到他一身血,但是行动自如,怕都是小伤。”   哈里斯夫人嘟囔:“那刺客真是废物,谁知道他闹这么大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   “怕是又让菲尔德在你父亲面前出尽风头了。”   从回来后一直沉默的温莎尔突然开口:“只有他上去要与刺客搏斗,他不出风头难道是多德吗?我可没忘记爆炸时多德只顾得上抱头鼠窜。”   多德忽然红了脸,他哽了声,低声说:“我是……神父嘛……”   哈里斯夫人也说:“只懂武力和莽撞有什么用,等多德当上教皇,自然有骑士和卫兵保护他,他只需要发号施令就可以了。”   温莎尔咄咄逼人:“您看看贵族里有哪个孩子如多德一般娇弱,遇到危险他甚至连挥剑的力气都没有,您的放纵溺爱对他只会是伤害。”   哈里斯夫人不服气:“那又如何。我与米希尔聊天时,她的女儿十六岁就嫁给了她所在城市的市长,即使她的儿子是个连提裤子都费劲的胖子依然当上了当地的高官。只有你固执叛逆不接受我的好意。”   这些天哈里斯夫人和温莎尔就婚姻问题的矛盾越来越盛,哈里斯夫人逐渐觉得女儿脱离掌控,温莎尔觉得母亲越来越不可理喻。   温莎尔冷笑,十六岁少女嫁给五十岁的老男人居然值得作为炫耀的资本,真是荒诞。   “就是因为您这种想法,父亲才会更加重视菲尔德!”   哈里斯夫人说:“多德已经很努力了,他现在在信徒中有一定影响力……”   温莎尔打断她:“您知道是因为什么,道格拉斯主教是您的弟弟,他没理由不推举多德。”   多德夹在母亲和姐姐之间显得无助极了,他谁也不想得罪,周旋着说:“我会努力的,至少刚刚在父亲面前我也出了力,他还称赞我呢,可比只会在楼上睡觉的家伙强。”   他是指安抚吓坏了的家族的人,为他们安排住所。   温莎尔和哈里斯夫人都冷静下来,最后哈里斯夫人总结道:“放在以前,你这样忤逆的女儿要被马鞭抽死。”   温莎尔披上衣服向门外走去。   只会在楼上睡觉的祝尧打着哈欠离开栏杆,推开自己的房门陷进软床,他脸上挂着一道淤青,金色怀表放在床头。   温莎尔闷头向事发地走去,骑士团长奥古斯特出现在城堡前,看了她一眼没有过问。   温莎尔穿过地上散落的焦黑木头,走到菲尔德面前。   菲尔德帅气的发型被火烧的有些卷曲,脸上是黑灰,胳膊上血淋淋一片,垂头坐在花坛中。   感受到有人过来,他抬起头,金色的眼睛轻轻看过去。   温莎尔低声问:“曾祖父还好吗?”   “他没事。”   “嗯。”   许久两人都没有对话,对两人来说,虽然有着兄妹关系但是从小到大接触的并不多,菲尔德一直是可靠的哥哥形象,但是温莎尔和多德并不依赖他,甚至在哈里斯夫人的影响下一直疏远着他。但是菲尔德一直没有表露过自己的不满,温莎尔有时会想,菲尔德对于他们的不亲近其实也是轻松的吧,不用虚与委蛇的应付关系。   “祝尧在房间里吗?”菲尔德忽然问。   温莎尔愣了一下,旋即说:“啊,对,我们回去的时候他房间的灯亮着。”   “那就好。”菲尔德又开始沉默。   菲尔德总是这样,话少得可怜,他们都还小时,菲尔德就沉默地立在这个家庭之外,每天说的话不超过五句,大部分还是跟佣人说话。   但温莎尔注意到,这个淡漠的哥哥与祝尧说话很多,甚至祝尧在这里居住时,菲尔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常坐在大厅中看报纸。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挺烦的。”温莎尔抱起双膝问。   菲尔德意识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温莎尔这句话显然是在跟他说,他侧脸看过去,温莎尔有些苍白的脸放在膝盖上,绿色的眼睛里似乎盛放着一潭悲伤的水。   “你们?”   “我,多德,还有我母亲。”   菲尔德双手撑在身后看向散去乌云后的夜空,嘴角蓄起一抹笑:“老实说,确实有点,不过不是你和多德,而是哈里斯夫人有时候嗓门真的太大了,小时候总觉得她嗓子里塞着喇叭。”   温莎尔也突然笑起来,她伸手挽起耳边散落的发丝说:“她总是这样,一点不如意就要大声嚷出来,生怕别人听不见。但是她从来不敢跟父亲大声说话。”   “嗯。”因为教皇在他们心里是和神一样的存在,没人敢跟神作对。   “你似乎很喜欢祝尧,”温莎尔说,“对他总是温柔很多。我这话的意思不是指责你,只是好奇为什么而已。”   菲尔德觉得很难得,有一个不太搭理他的妹妹时隔多年后在这样特殊的时间与地点和他闲聊,于是他也难得地絮叨:“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啊,你看他第一眼就很喜欢,无论他怎么讨厌你,你都想要无条件对他好,在我眼里他小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差别。”   温莎尔将脸颊放在膝盖上好奇地侧过头问:“你见过小时候的他?”   “嗯,在蔷薇园。”   “哦,那你还见过蔷薇夫人了?她是什么样的人?”   “很美丽的女人,很温柔。不过我听说她当初来到神国时曾打赢了赫德森叔叔。”菲尔德笑起来。   “母亲很恨她。”温莎尔说。   “嗯,我知道,那样令人有危机感的女人,是个女人都会恨她,因为她夺走了男人们的目光。”   “那你是因为喜欢蔷薇夫人才对祝尧很好吗?你可怜他没有母亲?”温莎尔问。   菲尔德缓慢摇头:“最先吸引我的就是他。他第一次让我感受到心软的感觉,我母亲去世时我麻木的没有落泪,只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但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婴儿时,我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情绪。那种感受很难形容。”   “我有次见到小猫叼着它的孩子想要跳墙逃跑却怎么也跳不上去的时候就落了泪,当时觉得生命真神圣,母爱真伟大。”温莎尔轻轻说。   一串脚步声往这里传来,温莎尔放下膝盖从花坛上站起来。   菲尔德说:“好了,夜谈会暂时结束,女孩该回去歇息了,烂摊子让大人们收拾就行了。”   温莎尔终于笑起来:“你才比我大三岁而已。”   菲尔德耸肩。   奥古斯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温莎尔向前走,忽然她转过头来问:“哥哥,女人应该软弱吗?”   菲尔德定定看着她:“女人从不软弱,她们是最伟大的存在。她们想要做什么事即使不成功,也不会后悔。”   温莎尔点点头,脖颈高昂孤零零地走了。   奥古斯特走近,他将手搭在菲尔德肩膀上,跟他一同目视温莎尔离开。   他挑了挑眉:“温莎尔也是个可爱的妹妹啊,还知道跟受伤的哥哥谈谈心。如果瓦勒莉也是这个性格就好了,她有时候倔强地我很想否认她是我妹妹。”   “您甘之如饴吧。”菲尔德说。   “嗯……毕竟我也只有她一个妹妹,跟你不一样,你还要跟其他孩子们争抢继承权。”奥古斯特也是个焉坏的人。   菲尔德面无表情说:“您压到我的伤口了。”    第74章 打酱油“噔噔噔——”皮……   “噔噔噔——”皮鞋敲击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宽阔的走廊上被议员们和他的秘书挤满。   祝尧放下最后一杯红茶,站在会场角落打开手中的文件夹。   议员们相继落座,偌大的议会场被分成两片,一方穿着明显有教会特色的衣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另一边看起来就风格各异的多,甚至还有穿着牛仔装的络腮胡男人,看起来刚从拔枪对射现场的骏马上下来匆匆赶场。   祝尧将议员们的名字和脸一一对应上,他翻看名册,低声对身侧的贝克莱说:“卡罗城的克莱芬议员没有到场。”   “噢,一小时前克莱芬议员的助手传来消息,他在上马时不幸摔伤了膝盖,对无法出席表示非常抱歉。”贝克莱说。   “唔,我翻看了一下记录,克莱芬议员似乎每次议会都是缺席。并且理由都很充分,上一次的理由是他圈养的牛被隔壁牧场的牛搞大了肚子,所以他在为隔壁的牛举行葬礼……”   “是的。”贝克莱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其实是因为克莱芬议员非常讨厌约撒尔的空气,他说这里满是金钱的腐烂味道。第一次参加会议后克莱芬说他对此感到窒息。”   贝克莱短促地笑了一声,祝尧也笑了笑:“看起来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因为他从来没有过重复的请假理由。”   “其实上议院比下议院少了很多意思,上议院被称为贵族议会,议员们执着于吵架,而下议院的大家就非常和谐,他们甚至会在半途中讨论起来给牲畜喂食的草料用哪种搅拌机打碎更有利于牲畜消化。”   “嗯,我知道,那是因为大家选举出来的人里面一大部分是种过地的并且他们知道他们的决策对国家没有任何影响。”祝尧站在最后方与贝克莱闲聊。其他议员们的秘书也都聚集在此,手中拿着记事本,以方便为会议中瞌睡的议员们提供会议记录。   祝尧还要负责为在场的众人斟茶,为此他需要不停巡视是否有人在会议未开始前就将桌上的红茶一饮而尽。   卡洛斯作为议员主席坐在中央,在一种年龄稍长的议员中他显得格外年轻,但没人敢轻视他。   祝尧看向他旁边的椅子,还是空的。   会场逐渐严肃起来,另一把椅子的主人也姗姗来迟,那是一张更加年轻的面容,他尽量板着脸为自己增加威严。   “天呐,是王子殿下,他居然是另一位主席!”贝克莱忽然眼睛亮起来小声惊呼,旋即他冷静下来,“这也确实非常合理。”   路德维希穿着紫色长衣,金色的边线从衣摆延伸到领口,让他显得贵气而神秘。他身后跟着莱西侍卫长,一贯温和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既然殿下已经来了,那么我们就开始会议吧。”卡洛斯敲下小锤。   祝尧动了动脚,他看向手中的文件,接下来就该是一系列政策实施与否的举手表决,总结来说就是你挑我的刺,我挑你的刺,实在过分的修改后再议,勉强可以的留待实施。   直到王廷的大额财政申请被否决后事态严重起来。   财政部长认为王廷既不像教会一般救助穷人,也不开设教会学校让孩子学习知识,不应该有如此高的支出。   立刻有人站起来反对说:“教会自以为是的救助侵占的都是王国土地,民众种出来的麦子被教会以低价买入免费派发给不从事农业工业的乞丐本身就是对底层民众的剥削和国家经济的浪费,长此以往,吃不起饭的流浪汉只会越来越多。”   “那王廷做了什么?”   “开垦耕地,发展工业,王廷的产业输出占据整体的百分之七十。而你们此时在用王廷赚的钱克扣王廷。”   “可据我所知,王廷最大的财政输出是维护王室,王室的马场足够消耗掉五所学校!”   “难道教廷是什么廉政节省的代表吗?主教们的马车一个比一个豪华,手指上的戒指足够一家平民生活一辈子!”   “……”   “这是惯常的表演节目,等到大家都吵完,我们就可以收工了。”贝克莱说。   “听起来大家都挺混蛋的。”祝尧说。   祝尧看向中央的两人,卡洛斯明显对这种局面安之若泰,但路德维希并非老油条,他不停翻动手里的文件,企图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获胜。   忽然卡洛斯的目光从虚无的一点看向祝尧,祝尧立刻了然地端起茶水送到卡洛斯面前。   路德维希从入场到现在小脸一直有些苍白,直到看到祝尧时才浅浅地笑了笑,他有意想与祝尧说些什么,但立刻明白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宜,于是只能正襟危坐。祝尧明白他的感受,那种生怕搞砸些什么的紧绷感,想必王子殿下心里的压力比表面上更大。   “您需要再来点茶吗?”祝尧忽然开口。   路德维希一愣,旋即笑说:“当然,我很需要。”   祝尧斟茶的时候卡洛斯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即使如此,祝尧依然在斟茶后站在他们后面,从这个位置更能看清楚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张牙舞爪,脸上都是算计。   “诸位,我们在此的目的并非比谁的嗓门大。”路德维用希在政治场上稍显稚嫩的声音发言。   “教廷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打一场虚无缥缈的战争,这才造成财政困难从而无法调拨正常的支出,这些我们都能理解。但是针对这一情况我们提出削减教廷军权,国家不能再因为教皇莫名其妙的决策而受到冲击。”   他在指教皇掀起一场战争却没为神国带来任何利益,有人将这次事件称为小丑游戏。   无法反驳,那是事实,实际上连教会的人都对此非常不满,但弗吉尼亚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会议结束,王廷仍然没有得到财政拨款,教廷失去了对军队的部分领导权。   散场后,祝尧刚走出议院大门,就见路德维希站在柱子边等待。   “谢谢你。”路德维希说。   “不用客气,我想我们应该算朋友。”祝尧伸出手,将一枚薄荷丸递给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伸手接过来握在手心,祝尧站在他身后时,就是这个东西散发出清香,缓解了他在会议中胸闷气短的状态,闻一闻它好像就轻松很多。   “你的精神太紧绷了,坐在那张椅子里好像随时要昏过去一样。”祝尧说。   “嗯,我其实很难适应这样的场面。”路德维希笑笑。   “但是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祝尧认真说。   路德维希愣住,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祝尧干净的脸庞,那双黑色眼睛让人忍不住就会相信他。在这里走过的许多人,路德维希知道,他们可能大多数都不看好王廷,也不看好他,但是眼前这个人说“你做的很好。”   “你有没有想过要当我的秘书?”路德维希忽然说:“我可以向人事管理部提出申请,他们会同意的,虽然你现在是教皇的孩子了,但是在我这里你可能会比现在的处境好很多,也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而不是弯下腰来给别人倒茶。”   祝尧看向路德维希身后的莱西:“你不是已经有秘书了吗?”   “他其实是我的骑士。”路德维希咳了咳,“同样还是王廷的侍卫长,只是暂时跟在我的身边。”   那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也是对祝尧目前处境来说最好的选择,不论教皇由谁来当,都对他影响不大。但是祝尧仍然拒绝了,他同样也不愿意在教廷与王廷争斗的夹缝中生存,即使路德维希向他许诺绝不会苛待他。   “那好吧。”路德维希失望地点头。   “我还有事情要忙,”祝尧掏出一张纸,用钢笔在上面写下几行字,“这是薄荷丸的配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再见。”   路德维希看着祝尧远去的背影有些沉默,他手中的那张纸被莱西拿过去,莱西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比王宫里那些医生给出的药要更温和。”   “嗯,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不会站在对立的方向。”路德维希低声说。   ***   “最近不太和平。”吉尔曼摸了摸他的怀表,环视了一圈秘书处的人,“如果有谁接收到非常过激言论的信件请立刻上报,交给我来处理。”   秘书处的众人纷纷点头。   直到吉尔曼走后,祝尧才发现博尔济的神色不太对,就连贝克莱嘲讽他他也没有回嘴,这在博尔济身上十分罕见。   还没等祝尧问起,博尔济就神色奇怪地坐到祝尧身边,他神神秘秘的说:“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祝尧讶异地看他:“我以为神使们都是坚定的信仰主义者呢。”   “哦,我发誓我当然是信奉神的,但不是指这个,”博尔济差点对天发誓,“我是想说,我似乎能够创造出来生命!”   祝尧默然:“对不起,我不太能理解,你是一位伪装成男性的女性吗?”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好吧。”   “当然不是!天呐,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了,哎,算了你当我说胡话吧。”博尔济悻悻然地走开了。   但是祝尧还是有些在意,他忽然想起来那美拉教徒曾想给他注射可以让男人生孩子的药剂,难不成是邪。教徒又席卷而来?   贝克莱则百忙之中抽空说:“也许他又被他那酒鬼老爹抽傻了脑子。他老爹总觉得博尔济在教廷升不了职的原因是因为摆弄他那些奇怪的雕塑,虽然是有那么一部分原因啦,但我觉得更大的影响还是因为他们没办法给教会捐一大笔钱。”   “怪不得教廷里的蠢货那么多。”祝尧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哈,你也被那些文件里乱七八糟的语序给**了是吗?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啊!”贝克莱伸出双手大吼。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圣部那些募捐进来的少爷们暴揍一顿。”祝尧站起身向外走去。   贝克莱高喊“祝尧威武!”   “对了,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最近约撒尔太乱了,没人想在寒冷的夜里挨揍。”   祝尧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第75章 血月下的白色巨像撒个小谎   夜凉如水,世界寂静到只有柔软的鞋底踏在地面和老鼠跑过街角的窸窣声音。   蝙蝠从头顶无声划过,祝尧伸出手在空中悬停半秒:“要起风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忽然能感受到风的到来,还有雨即将落到大地上的前奏。那种对自然的感知,令他十分亲切。   智者说这是一种预知,譬如精灵能控制风,东陆的人尊敬信奉自然,所以他们对自然万物的领悟比其他种群更加深刻。他的亲生母亲梅芷正来自遥远的东陆,也许她遗传给了你宝贵的财富。   但真正能让祝尧感受到这种改变的原因是秘金,似乎是秘金激发了他这种隐藏的潜能,祝尧摸了摸腕上的镯子。   遮蔽月亮的云层被风吹散,祝尧的脚步陡然停止,他的视线被蒙上一股柔纱,只不过那柔纱是红色的。   地面,房屋被这些红色笼罩,他的头发被强劲的风吹散,朝着一个方向飘摇。   血月——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象。祝尧猛地抬头看向天空,巨大的红色月亮悬挂在半空,于云层后露出了它的面容,诡谲而美丽。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血月?为什么风停了?它应该会延续很久才对……”   祝尧低声疑惑,不知何时,那阵强劲的风消失无踪,下城区特有的夜晚老鼠爬过街道的声音也不再出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耳朵边是他身上衣料互相摩挲发出的杂音。   祝尧伸出手企图继续感受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时空虚无。   他伸手握拳,立刻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停留,这四周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磁场。   血月代表着不祥,在神国历史上第一次相关记载是南陆分裂结束,战争中以牺牲无数人类为代价建立神国。距今为止最近的一次记载则是百年前传教士们前往各地传教,血色的月亮引起海啸,席卷了地中海沿岸。   祝尧拔步往前奔跑,但红色无处不在,就像覆着在他的眼球上,他甚至觉得是不是月亮并没有变红,是他眼睛变成了红色。   跑了不知多久,祝尧俯身喘息,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仍站在一开始的地方。   他的眼睛无意识地放大,他被困在了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祝尧开始复盘有关今天一天的行程,从教廷出来后他就坐着马车前往下城区,在智者那里喝了点酒,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由于智者的小木屋地处偏僻,叫不到马车,他只能选择步行。   最可疑的应该只有那杯酒,但是那酒是他买的啊……   祝尧拍了拍脑袋,难不成是醉了?   但下一秒他立刻明白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一望无际的红色中忽然出现极其乍眼的白色,如同柔滑的牛奶一般流淌到他脚下。   祝尧抬腿,动弹不得,那些白色液体变成了坚硬的岩石牢牢的包裹住他的脚。   “什么东西啊!”祝尧怒骂,“我想回去睡觉了已经,你们懂困倦的人的怨念有多大吗?!”   他弯腰,砰砰两拳挥向脚踝,牢牢禁锢住他的白色液体发出玻璃破碎的声响,一瞬间裂成数块白色碎石消散在那一片白中。   旋即祝尧拔腿欲走,那些白升腾着凝结而起,变成了巨大的人像矗立在前路。   仰头望去,那白色巨像没有脸庞,面目光滑无痕,祝尧在他面前恍如蝼蚁。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仰起头面目呆滞,“世界怎么突然变得魔幻了?”   巨脚踏下来,大地震颤,街道上的石块被震起来,就连房屋都跟着摇晃。祝尧跳跃着往前奔跑,伸手向后发射弩箭,利箭如牛入泥海消失无踪,对那巨像没有任何伤害。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四周房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尖叫逃跑,就像房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血月仍悬挂在半空中,宛如血盆大口,叫嚣着要吞噬世界。   祝尧立*刻意识到他一味逃跑根本逃脱不了这样一个专门为他创建的牢笼,这不是现实,分明是幻境。   他急速转身,白色巨像的大手就要朝他倾轧而来,见状他立刻借助脚边的马车几步跳到屋顶上,这般一来,他才勉强与巨像平视。   那手依然追随而来,下一秒,一道剑光闪过,白色大手掉落下去,切口处露出一丝金光,那掉落的手又化作白色液体,融入巨像身上,断口处缓缓长出新的手来。   还没待他恢复如初,祝尧又持剑飞身而上砍掉另一只手。   他发现,这白色怪物并非战无不胜,相反他极其笨重,只能靠身体接触来禁锢自己,一旦祝尧不让他近身他也就无可奈何。   借此机会他趁势追击,猛然高高跃起,两手持着剑柄,剑尖对准巨像那张平滑脸部的额头重重刺过去。   玻璃碎裂的炸响声发出,血色的夜更加浓郁,祝尧甚至能闻到一股腥甜味,风再次流动起来,祝尧从半空中落下,他看向血月的方向,月亮中倒映出他自己的身影,还有身后那海浪一般的白色。   祝尧睁大了眼睛,那被他击碎的怪物从地面上蔓延而上,如同白色柔软的茧丝缠绕他的四肢,最后那阵白色的海彻底将他包裹,无论是血月还是渐渐吹起的风他都感受不到了。   他的世界突然一片漆黑,等待他的只有死寂的窒息。   ***   “嗬呃——”祝尧大口喘息,被挤压的胸口剧烈耸动,他像溺水许久的人终于得到空气一样急切汲取所有空气。   祝尧翻身而起想要继续搏斗,但是他瞬间茫然起来,睁开的双眼里映入绿色的绒布窗帘,大片金色花纹挤挤挨挨地对他打招呼。   他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立柱床边趴着一个男人,金色的短发埋在臂弯中。   祝尧伸出手,苍白的手上没有任何伤痕,他明明记得在最后时,那些碎裂的白色碎片割伤了他的手和脸颊。他又摸摸脸,没有痕迹。   这是他的房间,旁边的男人是菲尔德。   祝尧伸出手碰了碰菲尔德的肩膀。   “你醒啦!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菲尔德从睡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睛紧盯着祝尧。   “你自己才比较严重吧……”祝尧默然看向菲尔德的脸,胡茬长出来一圈,眼神里还带着红血丝,嘴唇泛白到随时能昏厥过去的状态,就连那白色的衣领也皱皱巴巴像烂掉的纸巾。   “这些天太忙碌了,没完没了的巡逻。”菲尔德用手粗鲁地搓了搓脸,从他进入军营之后,行为离以往的贵公子形象逐渐渐行渐远,“自从教廷军权被削弱后,麻烦越来越多,平民中开始有教廷要没落的消息,信徒们纷纷冲到教堂中质问并且与王廷护卫发生冲突。王廷也在散播不利消息,神国中的几个城市为此蠢蠢欲动,这样下去,内战迟早要开始。”   “对了,我之前不就是警告你最近不要再向下城区去了吗?那里也越来越乱了,你这次出事还算运气好,只是头被敲个窟窿,又被我在巡逻时及时发现,下次说不定就危险了。”   祝尧一愣,他摸摸头,发现后脑处果然有包扎的痕迹,可他明明是……   “昨晚,你看见红色的月亮了吗?”他问。   菲尔德一脸担忧,似乎在想“我弟弟这是被敲坏了脑袋吗?”   “算了。”祝尧摇摇头,明白昨晚那一切可能只有他自己经历过,他打起精神问:“教宗大人在议会后一直没有对军权削弱做出反应,他这时候应该站出来安抚民心才对。”   菲尔德肩膀塌下来:“我也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这段时间他始终待在圣殿中,谁去求见都不行。我觉得,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在乎。”   “也许他有其他的打算。”祝尧并不觉得弗吉尼亚不在乎这件事,但是这个男人并不会把他的决定放在台上让所有人猜测到,他像一只藏在暗处的狐狸,悄悄地看鸡群争斗,最后轻易地吃下最强壮的那只。   “不要管大人们的事情,你能告诉我你经常往下城区跑做什么吗?”菲尔德严肃地问。   “我可也是教廷的一员,”祝尧耸耸肩膀,“你们平时递交上来的文件还需要我们进行核对呢。我也有几个朋友啊,你知道秘书处的博尔济吗?他家在下城区,我昨天就是去看望他年迈的七十岁母亲才回来的很晚。”   祝尧撒了个小谎,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想把智者的存在说给别人听。   菲尔德狐疑地看他:“那为什么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身上有很浓的酒气?”   “他们家有特殊的文化风俗,比如上门的客人必须要喝一杯酒去去晦气什么的。”祝尧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说。   菲尔德依然有些怀疑,嘀咕道:“居然有这种奇怪的风俗。嗯,你有没有想过暂时辞去教廷的工作,等到时局稳定下来再另做打算?”   “不要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了好吗。”祝尧忽然感到深深地疲惫,“如果辞掉工作你们能放我离开吗?不能的话就别再提了。”   他知道菲尔德是为他好,如果一定要在亚马蒂斯家里选择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毋庸置疑会选择菲尔德,他也许是个合格的哥哥,但祝尧却不是要被人牵着走路的孩子了。   “……嗯。”菲尔德低下头来,又搓了搓脸,“外面比约撒尔更乱,你确实不能离开。对不起,让你感到不适。”   祝尧偏过头看窗帘,看窗外,一直没有感觉的后脑勺伤口突然隐隐作痛,他跟菲尔德沉默地对坐,祝尧忽然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是个很好的哥哥。”   但是他的房门被敲响,管家的声音传来。   “小公子,您有一封信件送来。”   祝尧接过那封信后有些奇怪谁会给他写信送到亚马蒂斯古堡,他的信件一般是让人送到帕帕熊旅馆由老板娘代收,主要原因是不想让亚马蒂斯家的人‘无意’中看到他的信。   菲尔德没有离开,他的眼睛严厉地盯着那张缓缓展开来的普通信纸。   “亲爱的祝,你的感冒好了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是我难得喜欢的同事,请问你能在收到信后立刻来到这个地址吗?我最近在雕塑上的进步堪称神速,需要一位懂得欣赏的人来观摩一二……   ——你的同事博尔济。”   博尔济是个对自己作品极为自负的人,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并且他也完全不认为自己比贝克莱与博尔济的关系更加亲近,唯一可能的只有祝尧不会嘲讽他而已。   “感冒是我帮你递交的请假理由。”菲尔德丝毫没有看别人信件羞愧的心情,他光明正大地问:“你要去吗?你头上可还有个大窟窿呢。”   祝尧摇摇头,他还在疑惑昨晚的事情,没有心情去看什么个人雕塑展览。   在他正准备写信回绝时,菲尔德忽然说:“但是这个地址很眼熟啊,好像就在我昨天捡到你的巷子附近。”   祝尧愣住,他低头看去,那地址果然在他从小木屋回去的路上,他似乎也正是在那遇到了血月与奇怪的怪物。   “那我还是去看一看,我昨天还答应给他年迈的老母亲带一瓶酒呢。”祝尧将信件收起来。   菲尔德:“……让老人家喝酒真的好吗?”   “博尔济老妈就是喝酒才活那么大岁数的,而且她还能徒手劈碎一块砖呢。”祝尧仰着小脸语气认真极了。    第76章 复活的石膏像碎裂的石膏里有一根晶莹……   “我老妈什么时候喝酒就能徒手劈碎一块砖啦?!”博尔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随口说的借口嘛,不然菲尔德怎么会让我出来。”祝尧踢动脚下的石块漫不经心地说,他左右张望企图能寻找些蛛丝马迹出来。   博尔济闻言更加抓狂:“可是我老妈早就死了啊!我对她都没印象。更重要的是菲尔德殿下怎么是你哥哥啊!你知道他刚刚离开时看我的眼神有多恐怖吗?好像我是什么该死的拐带孩子的罪犯一样。”   “很抱歉冒犯了你母亲。你没看到我的档案吗?我的名字已经更改为祝尧亚马蒂斯了。”   “……哦,该死的贵族阶级。”   这处是一个有些破旧的仓库,位置偏僻,博尔济用非常低的价格从一位落魄商人手里购买下来,踏进仓库,里面是一个个用白布遮盖的物体,大小不一。   博尔济说:“这些都是我这些年的作品,为了不让他们落上灰尘才蒙起来。”   说着他走近一个高大的雕塑面前,将白布小心翼翼地拽下来。   那是一个赤裸男人的白色石膏雕像,两手中握着一把利剑,就连结实臂膀上的青筋都雕刻出来,只是那男人没有脸,本该是五官的位置一片平滑。   祝尧脸色有点难看地问:“为什么……没有脸?”   博尔济没有察觉,继续揭开下一块白布,一个半裸女人的雕像再次展露出来,两手围在胸前。   他说:“那是英勇战士的形象,赤裸是为了展示他的威猛,没把脸雕刻出来是因为我觉得一旦有了脸他们就有了生命。”   他高兴地说:“你看怎么样?”   祝尧定定地看着他,博尔济慢慢将嘴角弯下来。   “博尔济,”祝尧喊他的名字,“你找我来绝不是为了让我来欣赏你的作品,因为你觉得我们不懂得艺术。”   博尔济的肩膀塌下来,他面色迷茫:“是的。我不知道该找谁了,我怕他们嘲讽我说我每天雕刻把自己弄傻了,我没什么朋友,秘书处只有你不会嘲讽别人。”   “跟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祝尧很严肃地问。他看着那些白色石膏像,突然想起来那幻境中的白色巨像,虽然大小不一样,但是那白色跟石膏质地一模一样。   “一个星期前,我在仓库里雕刻,那是夜晚,我只有晚上的时候有时间来到这里,因为晚上我的酒鬼老爹睡得很熟,我不用担心他突然把我的雕塑砸碎。可是正是那个夜晚——”   说到这,博尔济的眼神里出现了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恐惧的情绪:“那个夜晚,我认真用刻刀修缮被老鼠啃食的雕塑,突然感觉到耳边有奇怪的声响,我以为又是可恶的老鼠,心中盘算要买一包毒药把老鼠毒死,但是转头时发现身后的一座雕像似乎动了动。我以为看花了眼,没在意,但后来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走过去,看到有几座雕像在地面上移动了十公分,因为仓库的灰尘太大,那十公分的干净地面太过明显,这个仓库除了我根本不会有人来。”   博尔济捂住脸:“我最开始是高兴,认为我的缪斯终于降临到我的身边,我就要成为最伟大的艺术家了。于是我更加用心雕刻,直到有一天,老鼠又啃食了雕塑的脚趾,烂掉的缺口里流出了红色的血液,雕塑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泪痕。我环顾整个仓库,有些恍惚,我真的有雕刻过那么多人像吗?我不是最讨厌人体吗?”   祝尧被他幽幽地叙述声惊到,他环顾整个仓库,那些蒙着白布的雕塑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他一开始也没有察觉,现在忽然发现,即使是博尔济日夜不吃不喝也很难创作出这么多雕像来。   那些雕像几乎要占满这个仓库了。   “我把所有的雕塑都掀开,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太真实了,就像真正的人一样。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再给他们刻上脸,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直到后来,一座雕像突然摔在地上碎成两半,里面是整齐的腹腔。”   “人的腹腔?!”祝尧的声音忽然变调。   博尔济疲惫的点头:“内脏像被煮熟了一样,没有鲜血。我害怕的跑走了,不敢报警,担心被我父亲知道再也不允许我创作。第二天壮起胆子查看时,那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但是地上还留着那座雕像曾站立过的痕迹,那是无法被抹去的。”   “那之后我再也不敢拿起刻刀了。只能对着这些雕像发呆,脑海里不断重复那个场景,我太痛苦了,又觉得那可能是我的幻觉,因为后来一切都很正常。”博尔济呼出一口气,“跟你说出来,我的情绪好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许我该去医院看一看心理,之前贝克莱说我压力太大了我还不信。”   他苦笑一声说:“就当我讲了个有点恐怖的奇幻故事吧。”   祝尧在那句质问后始终没有言语,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白色的绷带还牢牢地缠绕在那。   他沉声说:“也许不是故事,是真的。他们真的活过来了……”   博尔济瞪大眼睛,嘴唇忽然哆嗦:“我……我,那……”   祝尧沉声命令他:“把所有遮盖雕像的布都掀开。”   祝尧几乎有了把握,他那天晚上在偏僻街道上遇到的白色巨像就是石膏雕像,最古怪的还有那雕像断腕处闪烁的金色光芒。   等到所有雕像都展露后,入目中的几乎三分之二都是人像。   祝尧已经将身前那拄着剑的赤裸男人踢倒,碎裂的石膏里有一根晶莹的白色脊柱。   “再技艺精湛的雕刻师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对吗?”他扭过头求证似地问博尔济。   博尔济这时候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当然啊!你以为我真的是神能创造出来人吗?!”   祝尧目光沉沉地打量这满仓库的物件,那些雕像有脸的没脸的都面朝着他们的方向,这一幕可谓是惊悚。   他启唇轻声对站在他身边的博尔济说:“你去把这东西往外面天空上发射出去,骑士团的人在附近巡逻,他们看到了会过来的。”   那声音十分微弱,似乎生怕这里有其他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是博尔济两腿有些抖,他们都不能确定那些雕像到底算什么,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   祝尧悄然递到他手上的是一个小巧的发射信号弹,通常用于传递信息,发射到半空中会乍起一片烟雾。   博尔济当机立断向大门摸过去,在进来之前,他特意将门遮掩,害怕阳光照射进来损害石膏雕像,现如今他对这一举动懊悔极了。   忽然一声暴喝,“跑!”博尔济连滚带爬地扑向大门,同时他向后嚎叫:“对不起祝尧,我不该找你来的,都是我害了你——”   几秒后,祝尧无言地瞥了眼被扔到他脚下的博尔济,博尔济抽着嘴角居然嘿嘿笑起来:“没跑掉,它们太快了。”   祝尧被围困在一堆白色雕塑之间,神色不见半分慌张,博尔济在这种时刻也没有掉份的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他只叹息地说:“我应该算是他们的老爹,但是很显然儿子大了不听老爹的话了。”   “你叫一声儿子,看他们答不答应你?”祝尧在这种时刻居然也跟博尔济一同说起了烂话。   “啊!我的理想背叛了我。”博尔济伸出双手仰头看天,虽然只能看到仓库腐烂的屋顶,但他诗人般的情绪不灭。   “别再喊了,你的理想还要杀了你。”祝尧盯着越靠越近的雕像说。他抛给博尔济一把容易上手且能远程攻击的弩,自己留着一把匕首。   博尔济忽然呆了,在教廷的文书工作者里,真没人随身带这个东西的,因为大家的武力值低到近乎没有。   “会用吧?”祝尧抽空随口问了句。   “嗯,大概会点……”博尔济抬起身子说:“我真是小看你了亲爱的,你现在像个凶狠的大杀器,靠你了亲爱的。”   说着靠你了,博尔济却最先一弩射出,只是准星太差,斜斜射到了铁皮门上,发出一阵哗啦声。   白色雕像不管有脸的没脸的都如chess(国际象棋)般操控着底盘来势汹汹地进攻,在最中央的祝尧和博尔济二人像误入了石膏世界的外来闯入者。   祝尧已经一脚踹过去,离他最近的石膏像被他强劲的脚力踹飞,击倒身后一片石膏像,叮叮哐哐落了一地。   这会的石膏像不再像那天晚上的巨大石膏像般易碎,也不像博尔济形容的那般脆弱,只是老鼠就能让他皮破血流,他们似乎完成了最终进化,变成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这副模样。   被击倒的石膏像们跳站起来,诡异地再次拥上来。   “这玩意绝不是凭空出现的,你在之前难道没有察觉出异象吗?”祝尧在搏斗缝隙间询问博尔济。   “我每天急急忙忙,出了仓库就直奔教廷,办事处那么忙,哪有那么多功夫关注这些,除了感觉雕像过分的多,其它的没什么吧?”博尔济陷入沉思。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说:“我在前段时间丢失了仓库钥匙。还有仓库里的老鼠很久都没有出现了,明明毒药都毒不死它们的。”   “怕是有人借了你这里做这些异事。”祝尧冷静说:“这些东西绝不能出去,一旦流落在外一定会造成慌乱。”   博尔济扒在祝尧肩头上问:“那怎么办?”   “全部摧毁!”祝尧眼神冰冷,不管这些东西背后是什么势力,不管他们知不知晓现在情形,祝尧都没打算放过他们。   那场血月,那白色巨像后的人早已盯上了他,也许是蓄谋已久。    第77章 弱狮那是一双猩红的愤怒的狮子的眼睛……   那枚信号弹最后还是没发射出去,博尔济被一座雕塑撞飞出一米远,脸色发白捂着胸口委顿在地上。   纵使祝尧能应付过来,还是被那些无限复活的雕塑给磨的落入下风。   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卷刃,与废铁无异,他闭了闭眼利落将其扔出去。   多次打碎重组的过程中,他已经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了,说到底不过是靠着一个东西驱动着死物。   祝尧浑身酸痛,这时候怀念起赛罕那强悍地甚至变态的身体和力量。   祝尧再次将石膏像击碎,那曾不停聚拢的石膏像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踪迹,碎裂一地不再动弹。博尔济拖着身体惊奇地问:“他们终于被你给操练败了?”   祝尧托起手掌,手心中有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他眯着眼睛说:“就是这玩意作祟。”   那是一块不停扭动的金色块状物,起初博尔济还以为是只金色的虫子,他知道某些神秘的地方有些不为人知的秘术,但这玩意还冒着白烟,脱离了宿主仍发着凶。   接着随着碎石声传来,数颗金块掉在地上。博尔济原本想伸手摸一摸,谁成想引来祝尧一声警告,说:“你如果不想要你的手了你尽管摸。”   博尔济是个惜命的人,又见识了祝尧那不同凡响的能力,当即躲那些东西远远的。   祝尧气喘吁吁地扫视一圈还余留不少的石膏像,他此时汗水如瀑,衣服下的身体钝痛不堪,不用看就知道青紫遍布。   再痛也得咬牙撑下来,如果他倒下去,博尔济就完蛋了。   祝尧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没有武器,只能赤手双拳地抵抗,博尔济到这会终于意识到他们处境危重,生机渺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絮叨:“祝尧你可千万别倒,我还想着你这么仗义把妹妹许配给你呢,我告诉你,我妹妹可是大美人,比公主都好看..”   祝尧笑笑,心想比公主好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跟另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啦。   也许是想到赛罕,祝尧又提起力气,但最终那股气还是泄了下去,他被重重撞飞出去,脸狠狠摔在地上,地上的尘土飞溅起来,模糊他的眼。   祝尧忽然就有些埋怨,埋怨为什么赛罕一定要帮弗吉尼亚做事,如果他不停他的话,那么他们也许能见最后一面,最后死在这里,身边只有一个不怎么可爱的博尔济真是亏大发啦..   多次撞击让祝尧的内脏受到重创,血沫不停从他嘴中涌出,博尔济哭喊着挡在祝尧面前。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像隔着水面听声,博尔济说:“不要啊,放过我们吧,我再也不雕刻了,我再也不雕刻了..”   那声音悲伤绝望难听极了,祝尧想说你别哭了。   外面的光忽然传进来,灰尘在光影中浮动,祝尧拼命抬眼看那光,心想,原来天堂是这样的,来接他的人是谁?会是利亚修女吗?   ***   乍眼的白充斥视线,黑色的瞳孔里被那白晃的失焦。鼻尖缠绕着花香,祝尧记得一本书里对天堂的形容就是这样的:天堂永远是纯洁的白色,黑暗在这里无处遁形,仁慈的神父指引每一位上天堂的人,那里鲜花遍地,那里绿草如茵,天使洒下羽毛为你加冕。   他那时候年龄太小,小镇里书籍匮乏,大多是些闲书,他在德文老爷家看了很多,因为德文老爷其实并不热衷于看书,只是有个爱好喜欢填充书架,他将金钱交给仆人让仆人采买,于是仆人们买了很多廉价而无名的书籍,剩下的钱就放进自己的口袋。因为他们说,反正德文老爷也不爱看书,他顶多看看圣经。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次祝尧都只为他念那一本圣经,那满满一墙的书多数都是祝尧使用。   “真的有天堂吗?”祝尧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天使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刚一翻身,剧痛从四肢及胸口传来,“..不是说天堂会洗涤一切罪恶与疼痛吗。”   “天堂是最虔诚的教徒才能去往的地方,你扪心自问,自己有一颗虔诚侍奉神的心吗?”一道声音戏谑地传来。   祝尧偏过头看去,瘦高的琼斯背对着他摆弄着什么,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那股浓郁的花香就从其中一个瓶子里传出来。   祝尧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白色的是房子的屋顶,身上缠绕着绷带,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像极了实验体。   “你的实验小白鼠不够用了吗琼斯。”   “是啊是啊,你可比小白鼠好用太多了。”琼斯说着走过来递给祝尧一瓶黑漆漆的液体,祝尧没有犹豫就喝了下去。   “不怕我毒死你?”   “怕,怕死了。”祝尧面无表情。   “哼哼哼,”琼斯不正经的模样一如往常,他拿过一罐药膏,冰凉凉的膏体往祝尧脸上抹,“小美人的脸可得快点好起来,全身上下就这么张脸讨人欢喜,可不能毁容。”   祝尧任他动作,问:“什么情况?”   琼斯也不绕弯子,直说:“炼金术士的手笔,教皇带着神奇的秘金找上了他们,要求他们利用解开秘金的秘密。那个仓库就是他们所作出的成果。”   “但据我所知,炼金术士中不该有这种能力的人,那个混乱的炼金协会我们都去过。”祝尧皱起眉。   琼斯的眉目有些阴沉:“是的,所以他们并不是炼金协会的人。数百年炼金术也曾昌盛,后来虽然逐渐没落,但有一个炼金家族低调地流传下来,他们固执的认为世界是物质的,是可以被炼化的,炼金术永不破灭,即使时代更迭,仍固执的保留着最古老的炼金秘术。”   “那个家族叫什么?”他忽然对这个家族肃然起敬,能在时代的裹挟下仍留存下来保持自己的初心的家族不可多得,无论是迂腐还是信仰都值得尊敬。   “杰拉德。”   祝尧一惊,不敢置信的眼睛看向琼斯,因为据他所知,琼斯正是这个姓氏,他的全名为琼斯杰拉德。   琼斯耸肩笑了笑:“你没想错,我就是那个家族中出来的,实在受不了那些老头子们迂腐的思想和固执的性格。”   “那为什么..”   琼斯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不要以为那些人是什么好东西,任何一个家族本质上都是趋利的,之前他们低调是因为炼金术落败,国家不需要这么个家族,如今再次受到教皇的赏识,当然求之不得。”   他的眼睛里露出讽刺的笑:“自从我在约撒尔发现他们的踪迹后就在暗中调查,他们与教皇走得太近了,这次发现你也是巧合。”   祝尧看到一旁的台子上被凝结起来的秘金,闪烁着温暖的金黄色。   “秘金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语气沉重,“它的活性太高,非普通金属,甚至能融合其他金属,既柔软又坚硬..”   说到这,祝尧突然想起来老铁匠曾说过的,秘金最柔软又最坚硬,可以生也可以死——   前面的他已经领教过了,后面的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琼斯追问。   祝尧没答,反而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是交换的意思,琼斯也没想着隐藏:“我知道杰拉德家族一直想着崛起,秘金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他们利用秘金开展实验,找了许多监狱里的死刑犯在他们身上实验,似乎是因为秘金对人体能造成一定影响,但更具体的我不知道。”   这个消息让祝尧震撼:“难道,难道仓库里那些东西曾经真的是人?”   琼斯根据他的说法和亲自看到的那些石像脸色也沉下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的确偷偷往那里运送过什么东西。”   祝尧忍痛下床,问他博尔济没事吧?他走到秘金前注视那东西,据说是神的血液,也是罪恶的源泉,弗吉尼亚贪婪的证据。   “那小子活蹦乱跳,什么事也没有。”琼斯说。   “他们不可能只用了死刑犯,监狱里的死刑犯没有那么多,他们大多佝偻脆弱,抵抗不了秘金的摧残。”祝尧脸色有些苍白,他伸出手,手腕上金镯子闪闪发光。   琼斯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展露出这个,是在炫富?   “它也是秘金。”祝尧静静地说。   “怎,怎么可能?!”琼斯震惊,实际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秘金,他曾在跟踪杰拉德家族时看到有一个人因为接触了秘金最后身亡的情形,以至于在仓库里解决石膏像的麻烦后他不敢触碰,只能用特殊容器把它们收集起来带回,即使是坚硬的铁都能被它溶解。   祝尧将手伸进承载秘金的容器里,琼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见在秘金包裹中,一阵白烟升腾而出,祝尧又伸出手来,上面只有浅浅的灼伤的痕迹。   在一阵死寂中,祝尧也呼出一口气,他确信了:“他们的确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万一真的有问题你就死定了!”琼斯破口大骂,但他也是好奇心更多,于是也伸出指尖企图放进去,但仍有十公分距离时他就停止了,那种对危险的直觉曾不止一次救过他,这次同样。   他双手摆出投降的姿态:“我还是珍惜生命用来追求老板娘吧。”   “对了,老板娘呢?”祝尧问。   琼斯指指头顶:“上面,这个实验室就在帕帕熊旅馆的地下,我花重金租下来的。”   “老板娘对你容忍度还真高,不怕你把她的旅馆炸掉吗。”   “哼哼哼,”无视祝尧的讽刺,琼斯抱着双臂斜睨他:“现在轮到你对我坦白了。”   “秘金是可以与其他金属进行融合的,不过要降低它的活性,这样才能打造出来你想要的武器或机械,使用秘金打造的器械会比寻常器械恐怖百倍,能发挥的力量很大,耐久性也更高。但它与真正的秘金相比要弱太多。”祝尧说,“亚马蒂斯家族有一把纯秘金打造的圣剑,据说是真正的凶器,但我没见过。”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琼斯问。   “一位前辈告诉我的。”祝尧轻声说。   “但是现在,他们的打算完全不是锻造武器。”祝尧忧心忡忡,“我总觉得,是更大的阴谋。”   仓库里那触目惊心地脊椎,还有博尔济说的被老鼠啃食后流出的鲜血。   祝尧挣扎着将身上束缚行动的绷带解开,琼斯无奈地说:“你受伤太重了,身上多处骨折,有一节肋骨甚至扎穿了你的内脏,虽然不是要害,但你多少养养伤吧。”   祝尧的脚步有些迟疑,琼斯以为他听进去劝告了,没想到祝尧只是转头问:“门在哪?”   琼斯指指一旁:“你怕不是被撞出大毛病了。”   “只是有点晕而已。”祝尧摇摇头表示没事,“我得去弄明白教皇到底在做什么。”   “哦,差点忘了你还是教皇的孩子呢。”琼斯指指桌子上的秘金道:“这东西能交给我玩一玩吗?”   祝尧没犹豫,他将锻造方法和一些自己的见解写在纸上交给琼斯。   这下不用祝尧自己要离开,琼斯就已经开始轰他走了,临别前把桌上的香水瓶交给祝尧让他拿给老板娘。   琼斯最后说:“我还是会盯着杰拉德家族的,我跟他们还有点小*恩怨没解开呢。”   谁知祝尧去而复返,严肃地问琼斯:“亚马蒂斯家族聚会那天在房顶上的是不是你?”   “你在说什么啊?”琼斯停下伸向秘金的手皱眉。   祝尧突然极快一掌挥出,琼斯手忙脚乱的抵挡,祝尧露出一个笑容:“为了保证对机械的精细掌握,每个机械师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手,而你习惯用手肘摆脱攻击,但格斗技巧太差,这样容易暴露腰侧弱点。”   琼斯沉默:“为什么会怀疑我?”   “那个怀表,我曾经在你房间里看到过,很特殊,表盖下面有一个花式字母。”   琼斯低声说:“嗯,那是我父亲的表,刻着他的名字。”   忽然琼斯又恢复了他那无赖本质:“你想揭发我就去吧,反正我死不承认。”   祝尧摇摇头:“那事与我无关,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就行。”   “我就是为了你口中说的圣剑,炼金协会内部一直有一个高额悬赏,就是得到圣剑,那是每一个炼金术师的梦想,可惜没一个人得手。”琼斯摊手。   祝尧抽抽嘴角,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祝尧转头就走。   “哎,改天记得把我那怀表还给我,很珍贵的!”琼斯喊。   祝尧摆摆手。   帕帕熊旅馆比往日更加火爆,不知何时大厅开辟出一片区域,看起来像个小酒馆,行商们大口喝着啤酒高谈阔论。   祝尧走到瓦勒莉身边,旁边喝酒的汉子们都有意无意地看着这位美艳的老板娘。   瓦勒莉低头擦着杯子,旁边是一杯浓度很低的酒。瓦勒莉头也不抬地将酒推给祝尧。   “谢谢。”他将香水瓶放在桌子上。   瓦勒莉终于抬头,她拿过香水瓶喷了喷,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见祝尧盯着那边喝酒的人,她说:“挣点小钱啦,约撒尔的物价飞涨,不挣点怎么活得下去呢。”   祝尧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奥古斯特给妹妹的钱足够买下上城区一整条街道上的商铺,瓦勒莉是真正的有钱女人。   谁知瓦勒莉却说:“奥古斯特的钱终究是他自己的,他总有成家的那天,我不能拖累他。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改了名字,斯科特家族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那奥古斯特大人岂不是很伤心?”   瓦勒莉一脸淡然:“嗯,他勃然大怒,已经很久不搭理我了。”   祝尧站在柜台边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跟他的追求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不一样,瓦勒莉没有说出来,可祝尧分明看到她的眼睛有些哀伤。   瓦勒莉从身后拿出一封信件交给祝尧,暧昧地笑:“在我这待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封信嘛,喏,给你。”   祝尧原本因伤痛苍白的脸骤然红了,他接过来又道了声谢谢。   准备离开时老板娘仍笑他纯情,问:“给你写信的小女孩漂亮吗?”   “不是小女孩!”祝尧抱着信离开。   伤口依然钝痛,祝尧却再也顾不得,他找了一处空旷明亮的地方坐下来拆开那封信。   说是信其实并不妥当,只是一个简陋的用硬布折叠,树胶粘合的信封,就连所谓的信纸也是柔软树皮造就的。   与简陋的信不同,赛罕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看起来十分锋利冷硬,他在信中说途中见闻,和一些稀有的草药。字不多,只在最后提了一句他,“别让自己受伤。”   只是赛罕始终没说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危不危险。   祝尧将信纸塞进怀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再次前往那个仓库,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琼斯清除干净。   ***   天空中惊鸟急速掠过,树林中有野兽嚎叫。   赛罕站在山崖边俯瞰,茂密的丛林充斥视线,挤挤挨挨的看不到尽头,这是他到达东陆边界的第三天,与他随行的还有教皇身边近侍。   他们在此被围困,食物与水源穷尽,靠野果与鸟兽为食物。赛罕本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但那些吃惯了上等食物的近侍却不行,一个个已经虚脱不堪。   他随手扔出一个石子打掉一个面庞消瘦男人手中的果子,淡声说:“有毒。”   那男人瞪目:“怎么可能,我采摘的时候明明看到有只熊吃过。”   赛罕依然冷漠,只说:“信不信随你。”   这些人并不听他的话,甚至对教皇要他们听从他的命令忿忿不平,表面上顺从,实际上内心充满不屑,在他们看来,一个异族的蛮人有什么资格能统领他们。因为一路上也没见赛罕有什么大的本领,于是更加不服。   远处一只巨鸟急速飞来,靠近山崖放慢速度,最终落在赛罕身边。   近侍看了看滚落地上的野果,几经犹豫,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捡起来。   不知为何,这片森林的野兽都格外凶猛,就连兔子都比南陆的机灵。他们狩猎艰难,已经饿了几天肚子了。   另外几人坐在一旁,扔给他一只能吃的果子,凑在一块看向赛罕,嘀咕道:“要是他那只鸟能烤了吃就好了。”   赛罕拍拍鸟的头,问:“送出去了?”   那鸟灵性地点点头。   “没回信?”鸟又摇摇头。   赛罕失笑,摸了摸脖子间的玉,他说:“接下来就要进入真正困难的地方了,你别跟随了,找个地方躲寒吧。”   巨鸟展翅而起,片刻间消失在眼前。   赛罕转向其他人说:“进入东陆非常危险,你们最好留在这里。”   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站起身,收拾东西,有人小声嘀咕:“瞧不起谁呢,蛮人。”   另一人则态度好一些:“教宗大人吩咐我们一定要跟着你。”   赛罕没再劝说第二句话,他从山崖上跳下,一片飞鸟被惊起。   近侍们更加不爽,但是也只能老老实实走下去。   ***   马车向圣殿山上前行,寒风冷冽,马儿时不时甩着蹄子。   菲尔德握着缰绳向后问:“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身体那么差找父亲做什么?”   “我有一篇关于神学论的研究疑问希望能得到解答。”祝尧探身出来,坐在菲尔德身边。   “..嗯,你之前说让我查一查是否有人失踪这件事我会办的,还有什么事吗?”菲尔德转开话题。   “寻找城内姓杰拉德的人,如果发现后一定要注意他们的行踪。”祝尧说。   圣殿到了,门口的侍卫率先认出了菲尔德,在通报的间隙中,菲尔德为祝尧提了提领口,严肃地说:“不要惹父亲不开心。”   祝尧乖巧点头。   实际上圣殿山如今很少有人能进来,菲尔德带着祝尧过来也是碰运气,教廷的人说是因为教皇被军权剥夺一事暴怒,居圣殿山不下。菲尔德多次求见都不得入。   但这次格外顺利,侍卫引着祝尧入内,菲尔德因无正当理由被留在外面。   祝尧踏进圣殿大门时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他望着前路,有些踟蹰,曾见过面的侍女看见他眼睛猛地一亮,挤开侍卫领着他前往弗吉尼亚所在的地方。   “自从上次离别后真是许久没见过你,小殿下长的更加英俊了呢。”侍女笑着。   “感谢您的夸奖。”祝尧也笑。   侍女笑的更加艳丽:“殿下真是和气呢,一点也不像..”那剩下的话没敢说出口。   祝尧灵机一动,问她:“教皇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自小不在教皇大人身边,担心受到他的厌弃。”   通道很长,侍女左右观望,心中对祝尧怀着好感,便大着胆子说:“大人是个不容别人忤逆他的人,不能违背他的命令,喜少怒多,但平常时候还是很和熙的。”   “谢谢您。”   大殿的门洞开,祝尧站在沉重的门前跨进去,他看到弗吉尼亚的背影,背着手站在王座前。他面对着的是一支黄金权杖,三重冠摆在旁边,颗颗宝石闪烁着夺目光芒。   弗吉尼亚站在高台上,遥遥望着仍然高大令人没有来地崇敬,他明明只穿着轻薄的白袍,却像日华加身,与宽阔繁华的大殿在一起十分相衬。   弗吉尼亚许久后才转过身来,他锐利的眼睛居高临下看向远处的祝尧说:“站在门口做什么,过来。”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祝尧的影子,苍弱,虚浮。他一步步靠近高台,最终停在台阶之下。他不明白,弗吉尼亚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他并非以下属或是信徒的身份而来,却站在象征君臣位置的大殿上。   “走上来。”弗吉尼亚继续说。   走到王座之上?祝尧有些迟疑,但是弗吉尼亚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只能照办。   弗吉尼亚的声音很冷,身形一直保持着那个半转的姿势。在这之前,弗吉尼亚对他的态度初见时是温和的,后来是忽视的,现在是冷厉的。   “教宗大人。”直到祝尧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彻底转过身。祝尧已经不用再仰视他了,现在他与他一般高。   “为什么不叫我父亲?”   祝尧沉默。   弗吉尼亚的冷厉像是忽然消失,他又恢复到那种儒雅温和的态度:“我知道你对我始终有着隔阂,没有关系。听说你有问题要问我?问吧。”   祝尧抬起头直视弗吉尼亚,黑黑的瞳孔中映出教皇的脸,他说:“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一直待在圣殿,您知道神国现在在逐渐分裂吗?教廷与王廷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就在今天早上,王廷禁卫军带走了教廷的神职人员,跪在教堂里的信徒说教教廷要完蛋啦。”   “我还以为你真有些神学问题要问我呢,不过你在神学上的造诣确实不错,跟我当年很像,赫德森与我夸过你许多次。”弗吉尼亚一脸可惜之色。   他最后才回答:“神国百年,教廷一直立于王廷之上,实际上我们完全能将王廷彻底覆灭。但是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就十分无趣了吗?”   祝尧不理解:“一旦覆灭王廷就意味着战争,民不聊生,难道仅仅是因为无趣吗?”   “政治需要博弈,其实我已经觉得腻了,奥兰治是个不太合格的对手,但我不会吝啬让他多高兴一会,也许现在他正在王宫中手舞足蹈觉得能彻底击败我呢。等到他觉得希望变成现实我就会让他领悟什么是泡沫一般的幻境。”   “您是故意的?”祝尧皱眉问。   弗吉尼亚摇摇头:“这是必然。”   “但是人民是无辜的啊!”   弗吉尼亚很冷酷:“没有人无辜,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一辈子都在寻求神的救赎。”   “所以您难道想剥夺他们赎罪的权利吗?”祝尧忽然觉得奇怪,弗吉尼亚思想似乎有些偏颇,他似乎摒弃了神爱世人的思想,转而极端。   “不,我正是要开辟一条真正的赎罪之路,找到真正的天国,探索神留下的财富,也许我们自己就能成神。”   祝尧隐隐有些激动,他们终于聊到正题上了,但他面上不显,皱着眉问:“秘金?”   弗吉尼亚赞许地看他:“秘金就是神留下的财富。”   “您说的真正的天国是什么意思?”   “我曾展示的秘金来自迷失之地,迷失之地是百年前去到天国的传教士们的葬身之地,他们在大海上迷失,从天国带回的财富沉到海底。那些都是神迹,是我们去往天国的线索。”弗吉尼亚拿起黄金权杖抚摸。   “那里有真正的神,可以触到,摸到。”他的神情有些迷离,抚摸权杖的姿态像抚摸最心爱的女人。“如果能去到天国,这凡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祝尧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弗吉尼亚眼底的疯狂。那种疯狂简直要灼伤人的眼睛。   “祝尧,这个世界上除了权利没有什么东西能更令人兴奋的了。”   “亲人或者爱人都不能让您动容吗?”   “那些都是凡俗牵挂。”弗吉尼亚眼眸深沉。   “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弗吉尼亚问。   祝尧眼底涌现丝不耐烦,厌恶他提起母亲。   见祝尧不说话,弗吉尼亚继续说:“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说她从遥远的东陆长途跋涉而来,东陆没有神国这样富饶的城池,美丽的服饰,她说她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所以来到了这里。梅芷是个与神国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人,她的眼睛单纯善良,行为可爱。”   “赫德森见她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她,我偷偷打量她。赫德森说想娶她,我告诉赫德森这个女人可能是个魔鬼,因为只有魔鬼才有那样的面孔。她反驳说她是个巫女,能看穿所有人心底在想什么。我们一开始都觉得惶恐,尤其是赫德森,他害怕她看穿他的喜欢,而我害怕她看穿我的图谋。”   祝尧愣住,弗吉尼亚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不曾了解的无法窥视的,是他们的初识,是梅芷的过往。   “她说她觉得这里比东陆好太多了,她打算留在这里,于是我们收留她在蔷薇园。那时候我和赫德森虽然在政治场里初露头角,但依然是被人蔑视的存在,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彼此是最好的朋友。直到我看到过亚马蒂斯古堡里的典籍,那上面有关于东陆的寥寥介绍,里面就记载着精灵和巫女。”   说到这弗吉尼亚的声音低下来,似乎生怕惊动了谁:“与精灵交合能青春常驻滋养身体,而巫女的血有奇效,能治愈伤痛,延续生命。当时精灵这种生物仍被一些大人物禁锢着,关于他的传言便成为了真实的。那么巫女是不是也是记载的那样?”   祝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弗吉尼亚微笑着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仍残忍地说:“你的曾祖父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时的大部分权利都在他手中攥着,他非常疯狂的追求青春,精灵死在他手上的数不胜数。当时所有人挣着抢着为讨好她用尽一切力量。赫德森红着脸对我说想娶梅芷,因为他太喜欢他啦!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我鼓励他去追求她,但我贿赂了一个有钱少爷送给她珍贵的珠宝,赫德森手里只有一个用铁制成的戒指,他理所当然的胆怯了。”   说到这,弗吉尼亚的眼神忽然非常温柔:“其实那样的女人谁不喜欢呢?但是我和赫德森是最好的兄弟我怎么能主动抢他的女人。但是赫德森求我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愿意用生命帮助你登上王座,你去救救梅芷,她不能爱上那些不好的男人。’当时的我陷入家族争斗的风波,没人看好我,但是从这之后一切都变了。梅芷是个美丽的傻女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有好感,加之我又是当时最帅的那个,于是我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赫德森果然更加卖力,我向克里曼斯透露出消息我拥有巫女,争斗的天秤果然向我倾斜了。”   祝尧的嘴唇苍白的有些发抖,他简直要站不住:“所以你就偷取了她的鲜血?”   “怎么能算偷取?她心甘情愿的,我说这能让我们的生活过的更好,她就相信了。”弗吉尼亚叹息说:“事实也的确如此。”   祝尧从没想过这件事情的背后有那么多的算计,他本来以为仅仅是因为弗吉尼亚始乱终弃,谁知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你真是个禽兽——”祝尧咬牙泣血一拳挥向弗吉尼亚,弗吉尼亚退后半步。   教皇看着这个留着他血脉的孩子轻声叹息:“其实如果你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我的愧疚心可能就没那么重,我也不用纠结到底需不需要你这么个孩子来作为成神路上的垫脚石。”   祝尧不愿再听,他手脚并用,以往即使发怒仍自持的冷静彻底消失不见,他想让弗吉尼亚别在说了,可那个人躲闪着仍喋喋不休。   “又或者你丑陋一些,坏一些,笨一些我都能心安理得的利用你,可你偏偏那么像她,我的心里也有些难过。”弗吉尼亚垂下眼睛用手指叩叩心脏。   “我躲避着尽量不和你接触,因为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刀戈相向。祝尧,你能明白吗?一个来自父亲的怜悯之心,而非教皇的怜悯之心。”   “你他娘的闭嘴啊!”祝尧一拳挥空,栽在王座坚硬的扶手上。他怒,怒的不再在意礼仪,怒的气血翻涌,眼珠通红。   弗吉尼亚摇头叹息:“如果我们是正常的父子,我一定会非常喜爱你,愿意将一切都留给你,可惜..”   祝尧站起身又扑向他:“谁愿意跟你是父子,少恶心我了!”   但在弗吉尼亚眼里,祝尧只是个发疯的兔子,爪子和牙齿都不锋利,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睛令人怜惜。   他有些疑惑:“真的有那么恨我吗?你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明明走进来的时候都有些摇晃,现在耗费那么大力气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那个仓库,果然与你有关!”   弗吉尼亚轻轻一掌拍在祝尧的胸口上就令他吐出鲜血,只能无力的跪在地上,但那个暴怒的男孩还是抬起头来,兔子般的眼神消失不见了,那是一双猩红的愤怒的狮子的眼睛。   弗吉尼亚心中猛然一缩,但旋即放松下来:不过弱狮而已。   “还是告诉你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吧。”弗吉尼亚终于放弃了耍弄这个大口吐血的孩子。   “你的母亲还活着,不过在我的手上,至于她之后如何,只能看你的表现了。”   弗吉尼亚拍手,殿门唰的洞开,走进来几个穿着白色衣服蒙面的实验员,手中拿着粗绳子。   “不要对我的儿子这么粗鲁,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架过去就行。”   祝尧的血在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湖,弗吉尼亚让人拿容器盛着说别浪费。祝尧只觉得自己浑身哪里都痛,最痛的还是心脏和大脑,那些话和稀薄的记忆都在攻击着他。   他的眼泪甚至都流不出来,已经随着血液消失干净。   最后只能感受到实验员冰冷的手和弗吉尼亚悲伤的眼睛。   这个虚伪的男人真的有悲伤的情绪吗?祝尧嘲讽地想。但最终,他的眼睛连同他的意识都坠入深渊。   ***   东陆   高大的丛林之中,狮子与老虎站在一处向不远处的男人低吼,它们锋利的爪子早已伸出来,期待着给人类狠狠一击。   赛罕靠在一棵树旁,随手将一名脸色苍白受了伤的近侍扔到树上,另外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同伴拽上去,心中仍余悸不止。   他们在找出森林的路中遇到了狮虎同行,被咬的七零八落,幸运的是它们似乎并不打算吃了他们,只是戏耍。直到赛罕赶来才算救了他们一命。   赛罕冷眼看着虎狮,他没动作,那两只野兽似乎也对如此高大的赛罕忌惮起来没直接进攻。   赛罕仰头看树上的几个人问:“还跟吗?”   他们犹犹豫豫始终没说出什么,赛罕掉头就走,一副那你们就死吧的模样。   “别,别走!”   “不跟了不跟了!我们不想死啊!赛罕大爷救救我们。”   赛罕脚步顿住,折返回来,他的心情不知为何特别糟糕,眼神没再看过上面的几个拖油瓶,冲着虎狮子勾了勾手。   这般挑衅令虎狮凶相毕露,然而却完全抵挡不住赛罕一拳一个直打飞到树上。   其他几人在树上看得目瞪口呆,那俩之前还对他们龇牙咧嘴的野兽竟然挨了一拳就夹着尾巴跑了。   树上几个人下来后神色尴尬。   赛罕看向丛林深处说:“你们只会拖延我的进程,离开吧,接下来的路只能我自己走进去。”   说着赛罕低下头摸了摸脖子上抓着的青玉佩,轻声说:“我想要早点赶回去。”    第78章 巫族梅迎霜传说中骨为灵骨,血肉为神……   东陆对赛罕来说并不陌生,他曾来过这里,多年前怀着一腔孤勇瞒着达日尔王寻找母亲的踪迹,总觉得她就在这片大陆上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拯救。   实际上当时到了东陆之后也只是在边境徘徊,遇到老精灵族长,与他深切交流过一番后就离开了。   在他印象中的东陆总是烟雨朦胧,空中飘荡着肉眼可见的白绫般的雾气。   后来老族长说那雾气是封喉毒药,吸之即死,也正是因为赛罕安然无恙他才决定出来见他。   赛罕在山林中快速穿行,其中无数野兽前来阻挡,都无法阻止这个身形硕大的男人,他的身影比熊壮硕,比狮威猛。即使如此,在这幽深的丛林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林中有异样声响传出,赛罕耳朵微动。   那不是动物的声音,是双脚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声音,即使对方已经非常小心,但那细微的声音也被赛罕捕捉到了。   他两脚飞快,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拦截那人,赛罕没有丝毫犹豫,向一棵缠满藤蔓的树枝袭去,一拳挥下,粗壮树干中段炸裂开来,碎木四溅。   赛罕抬眼,后面空无一人,接着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他悍然转身,除了树叶没有任何人影。   头顶鸟儿叽喳,似乎在嘲笑他徒劳无功。   看来只有找到那个人才可能破解这怪林迷墙,赛罕环视一周,在此之前,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最终都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万千树木枝叶颤动,发出扰乱人心的杂音,赛罕知道,这是对方在隐匿自己的行踪,他站在原地不动,那些声音都汇成一道道音浪传进他的耳朵。   在那无数的杂声中,有一道沉闷的声音穿插着,脚步飘忽不定。   赛罕闭上眼睛。   忽然,他看向一个方向,随手拔起身边巨树往其掷去,那树以不可抵挡之势砸断数棵树木,直直朝着幕后之人压去。   繁茂树木在一瞬间再次炸裂开来。   在木屑之后却陡然出现赛罕脸庞,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向着那道身影抓去。   就在大手即将触到那人时,赛罕眼前出现无数花瓣,如同仙境般,那花瓣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清香。   赛罕愕然,此时哪还有那人身影,而他却身居万丈悬崖之上。   悬崖即深渊,下方寒气逼人,赛罕反身,长臂伸出,堪堪挂在悬崖边上,碎石簌簌往下坠落。   “真是好手段。”他虽然处于危险之境,却缓缓笑起来。   头顶之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赛罕抬头看去。   一张令人屏息的脸出现在上方,如桃花般的眼睛清清冷冷地看着下方囚徒,漆黑的瞳孔映出赛罕狼狈模样。他浓黑的发高高束起,即使如此,那长发依然到了腰际,额间用一抹手指窄的系带圈着翠玉悬挂,身上穿着件漆黑的宽大长袍,广口袖,腰间束起,看起来像裙装,却利落英姿飒爽。   赛罕又是一愣,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但隐隐的又有些熟悉。   “你是何处来的人?”那人开口,声音似崖间清泉击石般清透,却又似云雾般缥缈,只一张脸冷的吓人。   “西陆。”赛罕说。   那男人蹲下来,清冷的眼睛眯起来,瞥了一眼赛罕满是尘汗的脸,脚尖碰了碰赛罕挂在悬崖上的那只手。   他皱着眉问:“西陆?那么你去过南陆吗?有没有见过一个漂亮姑娘,瘦瘦小小的..”   他板着脸想了一会,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说:“和我一般的黑色眼睛。”   赛罕脑海中最先想到的却是祝尧,那双机灵的黑色眼睛,他沉声说:“没有。”   “哦,那留你无用,擅闯东陆者杀无赦。”那人站起身抬脚就准备彻底将赛罕踹下去。   就在他脚落下的那一瞬,赛罕率先松手,他脚尖猛踹身下岩石,借力腾起,看着笨重的身躯竟然轻巧的翻身落在上方之人身后。   那奇怪男人也是不惧,一手绵柔掌力挥散赛罕欲钳制他脖颈的手,衣角翻转之间出现在旁侧树上。   他说:“你力量确实很强,但是在这里,你远远不是对手。”   赛罕眼前,山崖斜斜压过来,林间树木似乎有了生命,变幻位置摆出迷阵。   赛罕也没有过于强硬要不死不休,他收回手,站在地上看向树上的人说:“我只是进来借一样东西。”   “说说。”那人坐在树上漫不经心道。   “灵木。”   对方忽然问:“你身上有东陆的痕迹,你曾经来过这里?”   “是的,多年前曾有过拜访,但当时出来见我的是精灵巴顿。”   “那群废物。”那人冷笑,他挥一挥宽大的衣袖,障目的树尽数消散,“东陆自古与世无争,只有他们自讨苦吃最后累及族人,如今甚至擅离职守,死不足惜。”   “您是?”赛罕问。   那人扬起下巴,冷漠道:“巫族,梅迎霜。”   “巫族自始生活在东陆群山之中,与自然万物相随,精灵受巫族庇佑得以延续,他们曾是把守东陆的第一道防线,然而数百年前有精灵离开东陆,带来了麻烦。”   “传说中骨为灵骨,血肉为神药的巫族?”   梅迎霜眼神蓦然凌厉,一片飞叶划过赛罕的脸颊一侧出现丝血痕。   赛罕没有在意,迎着那目光说:“此行并非有意打扰,但是灵木我必须要带走。”   梅迎霜翩然飘下,站在赛罕两步之遥,但刚站在地面上他嘴角就猛然抽动,原本冷冽的脸变了模样,忿忿不平地仰目瞪了赛罕几眼,暗自嘀咕:“吃什么长这么高大。”   “如果你真的要阻拦我,那就看我们谁能站到最后吧。”赛罕肌肉贲张,摆出迎战姿态。   “等等——”梅迎霜的声音忽然变的锐利,他紧紧盯着赛罕的胸口看去,旋即抬头怒目赛罕,愤怒吼道:“你挂着的那个玉佩从何而来?!”   “你还敢说你没见过我妹妹!”他恼的头发竖起来,一副要将赛罕碎尸万段的模样,眼睛里隐约沁了血。   赛罕顿了顿,由于衣服太脆弱,他此时上身空无衣物,只有一枚青色鱼形玉佩挂在胸前。   “是不是有点误会..”   他话音刚落,对面站着的人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一副拼命的姿态   片刻后——   赛罕半跪着,手掌扼住身下人的喉咙,梅迎霜那张清冷的脸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湿润了赛罕的手。   这倒令赛罕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心中也知道,多半是手下人心中太过悲恸,从而落了下乘,梅迎霜这一哭,山涧也跟着哀鸣,候鸟不停盘旋在头顶上空。   赛罕松开手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激动,但是这枚玉佩是我的..爱人送给我的。”   这么说着,他脑海中也有什么不停闪过,苦寻一会问:“你的妹妹名字叫什么?”   梅迎霜已经坐了起来,衣服上沾了尘土也不在意,一只手捂住眼睛,像是终于扼住悲伤,低声说:“梅芷。”   “是不是右侧眼角还有颗红色的痣?”赛罕又问。   梅迎霜一愣,点点头,原本冷淡的脸经此一弄终于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他的手挪开后,赛罕发现他眼尾也有一颗红痣,淡而小。并且这张脸也显得越发熟悉,别人常说,祝尧与弗吉尼亚长相极为相似,但见到梅迎霜之后,赛罕反而觉得祝尧更像这个舅舅。   “我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是很久之前了..”   赛罕与梅迎霜对坐,缓缓给他讲述了一些尘封的过往,梅迎霜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最终还是落寞下来。   他轻声说:“她并没有回来,这些年我时常在东陆边境徘徊,总也没有等到她的身影,我想出去寻找她,但我是巫族的大巫,我有我的责任,不能离开东陆。时常也会想,是不是我不够关心她,才惹得她恼了我,被精灵们诱骗着出了东陆..”   赛罕也不知道那个长相美丽的女人去了哪里,那一面就是他们所有的交际。   忽然梅迎霜问:“你说你的爱人?”   赛罕这会是切实感到有些尴尬,他在之前并不能联想到这一切,反而说漏了嘴,但这时候再隐瞒显然没有意义,他沉默半晌,还是说:“是梅芷的孩子,他叫祝尧,是个非常聪明,非常努力的孩子。”   梅迎霜陡然沉默下来,他不止在思考消失无踪的妹妹,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侄子,他的心里不知想了什么,只是坠坠的深深地叹息。   “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他..”梅迎霜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从心底是不愿意认可那个孩子的,活泼可爱的妹妹骤然离家,多年后带来如此不幸的消息,那个孩子又何尝不算帮凶,即使理论上孩子是无辜的,但梅迎霜还是感到不快,以至于他连这个侄子居然爱上了个男人也没顾得上纠结。   “算了。”梅迎霜像认命了一般,他扬手一挥,丛林中闪出一道狭长小路,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赛罕站起来,知道他要真*的进入古老而神秘的东陆了。   被巫族掌控的东陆没有太多人类生存过的痕迹,这里的一切甚至比西陆还要更加的原始,丰饶的土地上肆无忌惮的生长着它本该生长的东西,那些珍贵的惹人觊觎的资源却是稀少的,这也是它始终能独立于世界一角的原因。   梅迎霜手中把玩着那枚玉佩,手在上面摩挲,眼神恍惚,可能在回忆过往时光,于情于理赛罕都没有不给他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这是梅芷的遗物,还因为这是祝尧的亲人,如果他能知道这一切,怕是同样会难过地落下泪来。   赛罕随着梅迎霜一路走去,不少衣着怪异的人探出头来打量他,在这里似乎袒胸露乳是件非常不雅的行为,梅迎霜扔给他一件宽大衣袍蔽体。   在这里,大巫似乎是非常受尊敬的人,一路上都有人跟梅迎霜行礼,但他都不过冷冷清清地点头。   梅迎霜回头看他,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叫他,赛罕说:“赛罕。”   “嗯..赛罕,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消息,但灵木是精灵一族的灵树,我们无法做主,你自己去同他们交涉吧。”   梅迎霜说这话时是带着怒气的,赛罕隐约窥探到巫族与精灵们有着龌龊,但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与他无关的,只要梅迎霜能允许他进入东陆已经是值得感激的事情了,毕竟在来之前,他还想着是否会动刀动枪。   临走前,梅迎霜站在一处巨石上,俯视赛罕,他身边多了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同样一身黑,高出他一头,亲昵地靠在梅迎霜身后,只是他似乎不甚在意,将玉佩抛还给赛罕。   他道:“到底是梅芷给了她孩子的东西,我这个做舅舅的拿不得,既然他又给了你,好好保管吧。”   赛罕收下,他若不还,赛罕自然也有办法取回来,最后看一眼梅迎霜,他身后的男人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赛罕蹙眉,无端觉得有些邪气。    第79章 圣殿山的哀泣金丝笼里的雀儿只有快死……   “咔哒——”   温莎尔欣然转头,下一瞬,目光平静下来,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啊。”   脚步声踩在地毯上轻忽,走到前厅沙发上坐下,多德的头发用桐油整齐地梳起来,穿着象征身份的教袍。   看见温莎尔又转过头去织围巾,多德耐不住性子问她:“妈妈说你去见了瓦伦公爵的独子阿亚比斯?那个人怎么样,他喜欢你吗?”   温莎尔随手倒了一杯冷掉的茶盛在银杯里递给多德,心中对他热忱的姿态并不觉得意外。   瓦伦公爵是少有的游走在教廷与王廷之间的大官,在如今动荡的局势中,他的这种优势更加凸显,两方的动向竟要靠他在中间传递,几乎要压过卡洛斯在教廷中的作用了。   并且,瓦伦公爵在枢机院中也很说得上话,教皇选举他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多德经常在教廷中游走,但与瓦伦公爵的交织甚少,哈里斯夫人想与瓦伦公爵结亲,有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温莎尔不愿意看多德得了便宜的样子,于是不说话搭理他。   多德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茶,却也没发现是冷的,他又说:“妈妈希望你能跟阿亚比斯好好相处,她让我劝你不要任性。”   金棒针掉在地上,温莎尔轻轻刺了一句:“你以什么立场来劝我?踏着铺路石的胜利者?”   多德的脸色立刻变得通红,他放下茶,眼睛来回看向姐姐,带着些许的委屈和愧疚,温莎尔此时已经弯下腰去捡掉在桌下的棒针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温莎尔弯下的腰觉得沉重极了,裙子腰部的束缚让她喘不过气来,手指在桌下几经寻摸也没找到棒针,她忽然不想直起腰来。   于是她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多德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温莎尔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其实在她心里,弟弟还是很多年前冬天里流着鼻涕的小孩模样,跌倒了就哭泣,即使指着姐姐说是她推的她依然能不犹豫地认下来,只要弟弟不再哭泣。她只害怕在妈妈指责她的时候弟弟也站在另一边用谴责的眼光看她。   一滴水珠落在地毯上消失不见,她有些难过那金棒针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沉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温莎尔睁着眼睛准备起身问多德还有什么事吗,她的指尖忽然碰到一片温热,棒针被递到她的手心中,她被那温热的手掌托着起身。   菲尔德还带着外面冷冽的气息,大衣坚硬,但掌心温暖。   他扶起温莎尔后没有停留,打算走去楼上。   温莎尔攥紧棒针,忽然拉住他的衣角,她状若哀求般道:“哥哥,还有两针就完成了,你能等一会吗?”   菲尔德愣住,看向她怀中的物件,灰色的针脚绵密的围巾,已经在收尾了。   “是给我的啊,谢谢你温莎尔,但是很晚了,明天再织吧..”   那是不一样的,温莎尔低低地说:“我希望今天就能戴在你的脖子上。”   于是菲尔德坐在沙发上,只是与温莎尔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温莎尔没急着收尾,反而先去盛了一壶茶,温热的冒着甜滋滋的香气,倒进杯子里递给菲尔德。   这倒是令菲尔德很无所适从,他知道这些天温莎尔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家中他是少有的局外人,不会掺和在母女之间古怪的氛围中。   温莎尔手上动作不停,她其实坐在大厅中就是为了等待菲尔德,但是看到菲尔德之后又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疏离是他们的常态,现在的相处反而怪诞。   良久,温莎尔忽然开口:“您回到家之后眉头一直紧皱着,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吗?”   她小心翼翼的目光落进菲尔德眼里,他摇摇头:“只是有些担心祝尧,他已经,几日没有出现了。”   那日他从圣殿山回来后,未到傍晚,教皇的随从前来古堡告诉他们因为教会问题,祝尧暂时留宿在圣殿。这时候菲尔德会想,如果他也去念神学就好了。   “也许是父亲想念他才想要多留他些日子,能跟父亲待在一起也是件幸运的事情,您何必太过担心。”温莎尔低垂着头说。   菲尔德仍然忧虑,手指在杯沿上不停摩挲。   温莎尔忽然觉得那棒针如此重,最后的收尾怎么也进行不下去,坐在她身边的哥哥心里在关心另一个人。   “眼睛有些花了,还是明天再织吧。”温莎尔勉强笑笑,菲尔德不疑有他,站起身来,修长的腿迈步离开。   看着桌上一口未动已经冷掉的茶水,温莎尔忽然抬起头道:“哥哥,能麻烦您请阿亚比斯先生明天再见我一面吗?”   “阿亚比斯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菲尔德在楼梯前回头。   “我想与他谈清楚,您知道的,妈妈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温莎尔说。   “嗯。”菲尔德离开了。   温莎尔坐在沙发中看向外面的窗户,白霜染上玻璃,让视线都变得斑驳。   第二日   穿着简单裙装的温莎尔脸色有些苍白的踏进咖啡厅,她棕色的头发挽起束在头顶。   阿亚比斯坐在冬日阳光中看过来:“温莎尔小姐,您这样可不太像特意邀请我第二次相亲。”   侍者端来咖啡,醇香的咖啡味道弥漫鼻尖,她端起来没放放糖便喝了口,直到那股苦涩滑进喉咙她才开口说:“我希望您能告诉您的父亲,您是因为看不上我才拒绝联姻的。”   阿亚比斯的瞳孔在阳光下越发金黄,他歪歪头:“哦?这样美丽,家世不凡的温莎尔小姐我居然会那么不识好歹?”   温莎尔面对阿亚比斯不太配合的态度感到厌烦,顺带对他俊美的脸庞也视若无睹:“你明明知道我们两个都对这件事情不满意。”   “哼。”阿亚比斯轻笑一声,“是啊,那又怎样,你想让我当那个众矢之的的我可不傻,哈里斯夫人和瓦伦公爵盼望着最好明天就能办婚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要结婚,这时候提出我看不上温莎尔小姐,不但是家族之间不愉快,在教皇眼里我岂不是更加不知好歹?”   “您也要为我的仕途着想啊。”   温莎尔面无表情,从珍珠手提包中掏出一只古朴的小匣子放到桌面上。   阿亚比斯挑眉,看向匣子的目光带点戏谑:“菲尔德的荣耀徽章?”   “我会向父亲说明这一切,他会理解我的,需要您撒谎只是为了搪塞我的母亲,所以您不用担心会影响仕途。”温莎尔平静地说。   阿亚比斯显然对她的那番话并不在意,他拿过徽章打量,那是菲尔德还年幼的时候打赢了一名战士被前任教皇授予的徽章,一直以来被菲尔德珍藏着,阿亚比斯早就觊觎很久。   “你是怎么得到的?”阿亚比斯问。   “偷的。”温莎尔说。   阿亚比斯勾起嘴角:“合作愉快。”   看着阿亚比斯那副满意的模样温莎尔放下心来,她点点头,将咖啡一饮而尽,擦擦嘴角就站起身准备离去。   “这样看起来真不像一个贵族小姐啊。”阿亚比斯在身后感慨。   温莎尔没回头:“金丝笼里的雀儿只有快死了才会被放飞天空。”   阿亚比斯拎着那只半褪色的徽章定定看了许久,他看向温莎尔的背影,怎么以前没觉得菲尔德这个妹妹居然还是这样的女人。   她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嗒嗒作响,出来后坐上马车,马车刚启动时有些摇晃,车夫问她去哪。   她在摇摆中说:“圣殿。”   那枚徽章并不是她偷的,甚至就连菲尔德自己都快忘记了那枚徽章的存在,她用织好的围巾换了被随意扔在柜子上落灰的徽章,把它擦拭干净后给了阿亚比斯。   他和她一样,在意的都是别人已经不在意的东西,抱着点可怜的回忆固执的想把它据为己有。   阿亚比斯想要荣誉,她渴望被在意被爱。   温莎尔见到弗吉尼亚的时候他还在心情姣好地擦拭一只珐琅瓶,温莎尔还没能平复在路上遇到平民乞讨的事实。   “王廷最近的政策是不是太过激了?他们禁制教徒集会,甚至要求一些福利机构停止运行,强制要求人们在弥撒的时间去农耕。”   温莎尔心有余悸地说:“教徒们已经跟王廷卫兵起了冲突,还有流浪汉们躺在大街上哭喊自己没有食物领取,过路的马车只能绕行..”   弗吉尼亚神情淡漠,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温和地问:“我亲爱的温莎尔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温莎尔向教皇行了一个极其隆重的礼,她说:“妈妈希望我与瓦伦公爵的儿子结婚,这件事您知道吗?”   “哦,阿亚比斯啊,他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啊,也是不错的婚配对象。”弗吉尼亚笑的滴水不漏。   温莎尔极轻地皱了下眉:“但是我不愿意嫁出去,我已经和阿亚比斯商议不进行联姻。”   弗吉尼亚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平静说:“好啊,温莎尔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被你母亲束缚了,她不及你读过许多书。”   “但是您难道不觉得跟瓦伦家族联姻也是很好的吗,瓦伦公爵能帮助家庭许多,也许只是我太过任性了呢。”   弗吉尼亚转过身手掌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温莎尔,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想做什么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你小的时候说要练剑我也愿意给你找最出色的师傅,事实证明你确实比多德出色太多。”   钟声在圣殿上山回荡起来,惊起远处的飞鸟。   温莎尔仰起头看向父亲的脸,他却没有看她:“您真的是这样觉得吗?”   弗吉尼亚没什么情绪的说“是啊。”   可温莎尔分明觉得父亲根本不在意这一切,他这么说只是因为温莎尔的一切都打动不了他,他已经不需要女儿再去为他做什么,这个男人从不把赌注放在女儿身上。   “嗯。”   “啊——”   温莎尔一惊,惶恐地四处望去。   弗吉尼亚没有任何表情地摩挲手中的珐琅瓶,温莎尔隐隐觉得父亲变了,他之前的那些温和流于表面,现在却疏于伪装,那点冷漠全展现了出来。温莎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原本被钟声惊起的鸟忽然复飞,稀稀拉拉的飞向四周。   那个声音像哀嚎像悲泣,是痛苦不堪的发泄,低低的,并不张扬,但足以让她听见并为之动容。   “父亲..”温莎尔愣住,她想问那是什么?是人在哭泣吗?   但弗吉尼亚分明也侧耳去听了,却什么表示也没有,他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女儿,似乎在问还有什么事情。   温莎尔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长廊拐角走过来一个人,脚步声坚定地敲在大理石地板上。   温莎尔被吸引看过去,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不敢置信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年迈的曾祖父克里曼斯。   他本来不利索的腿脚像是奇迹般地恢复了年轻,不再依靠拐杖和轮椅去行动,甚至就连他本来像枯萎了般的脸也似乎变了,那是温莎尔说不上来的变化。   “温莎尔——”   克里曼斯走过来扶着温莎尔的头揽进怀里,温莎尔发现那股令人作呕的老年气息也不再有了。   “曾祖父..”温莎尔不经意间看到了父亲的脸,阴沉沉的,与曾祖父喜悦的神情完全不同。    第80章 后山实验室“一头小兽跑进了陷阱里”……   阿瑞斯后山   白色厚重衣袍的人穿行在狭窄的走道间,仪器滴答声响起,被遮挡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男人转过头。   “上将,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实验员睁着惊恐的目光低声说,他的声音里是同情怜悯是不忍。   顺着他投去的目光,一个苍白的身体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挣扎扭曲,他身上是数不清的红点,似蚊虫叮咬,却是针头插入的痕迹。那人口中塞着金属球,让他吐不出来咽不进去,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声。   煞白的脸连汗水也流不出来,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又骤然涣散,灵魂在生与死的边际上流转。   克罗夫特上将转过脸,声音冷硬不带感情:“不要把你那些没用的同情心留在这里,继续!”   “可是,他的造血速度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啊——”实验员踌躇着没动。   上将又忽然转过头凝视实验员,透过他那大而厚重口罩像看到了他的脸。实验员的额角渗出汗来,压力颇大的偏过头去。   “诺里斯。”上将的声音像刑罚,敲在实验员脊骨上,“你知道离开实验室的代价,这是不需要我重申的对吗?”   诺里斯几乎要被灼伤了一样,他连连弓腰点头,逃一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拉下阀门,看着台上苍白的男孩身体因为这个动作痉挛起来。   细细的透明橡胶管扎根在他胸口,里面涌动着红色血液向着机器器皿中流淌而去,在那里他的血液将被处理,最后送到哪去无人得知。   只是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孩子——诺里斯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同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被克罗夫特上将训斥了?别担心,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知道,但是,”诺里斯的目光看向实验台。   同伴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地说:“祝尧亚马蒂斯,教皇的孩子,教皇亲手将他送进这里,谁同情他都可以,我们不行,我们的任务就是听从教皇指挥,没人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生活一辈子。”   诺里斯当然知道,因为被动离开实验室的代价就是死亡,他们这些实验员为教皇工作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去和家人重聚,而不是以尸体的方式。   克罗夫特上将在解剖一颗心脏,其他研究员们在一旁围观,冰冷的实验室一角只剩下试验台上的年轻人和诺里斯。   诺里斯在研究员中年龄最小,也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别的人都能面无表情解剖人体的时候,他却连一只小白鼠都搞不定。面对嘲笑,他说是因为小白鼠太活跃了,可当一个打着麻醉的人体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然下不去手。   不过实验室里的人从不强迫他,他们默认诺里斯的胆小和懦弱,仿佛在替他们自己保留着最后的一点良知与感性。   诺里斯看了一眼人群,白色的衣服之间,克罗夫特似乎隐隐看了他一眼,又仿佛是他的错觉,也许是他自己吓自己。诺里斯咽了口吐沫。   柔软的医用纱布触上年轻人的嘴角,由于**的大量流失,蜷缩的年轻人连汗水都冒不出来,嘴角被金属球撑着,没有口水,只有干涩口腔被磨出来的丝丝血迹,就连血都很少,纱布上只有一点点血丝,大量的血都被机器抽取出去了。   诺里斯呆呆看着年轻人的干涩的嘴唇,细长浓黑的睫毛,还有那双神秘的黑色眼睛——   诺里斯一惊,往后撤了一步险些坐倒在地,那双被疼痛折磨闭上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静静地看着他,与他身上遭受折磨,肌肉剧烈反应,血管紧张绷起想相比,那双眼睛静的像在深夜里观赏星空一样。   那双眼睛疲惫地眨了眨,垂下看到那块沾着血迹的纱布。诺里斯尴尬地上前攥住纱布放进口袋,他觉得自己像极了童话里的大反派,并且还有种惺惺作态的恶心感,也许这个受难的人就是这样想自己的。想到这,诺里斯又不由自主的看向年轻人。   这个叫祝尧姓亚马蒂斯的人已经不看他了,他身上的肌肉舒缓下来,这样能让他减轻些痛苦,这样是明智的。   实际上诺里斯在此之前差点犯下了大错,他觉得那个金属球极有可能使祝尧窒息,于是擅作主张拿了下来,当时机器加大功率使得祝尧痛苦的大吼出来,并且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还好克罗夫特上将及时赶来收拾了残局,不然这个人咬舌死去诺里斯也活不了。   实验台上的人抬起手去触摸胸口,那里正是使他痛苦的送血管道。   诺里斯下意识地用力压住他的手腕,发出脆弱的咔嚓声。   祝尧的脸上出现短暂的哀痛,但他表达不出来。   诺里斯忽然呆住,他以为祝尧是想拔掉管道自杀,这个有很大几率发生,毕竟在此之前,躺在试验台上的人总会想尽各种方法企图自杀。   也许是诺里斯不小心碰到什么发出了杂音,克罗夫特的声音传来:“诺里斯,怎么了?”   “..没事上将,一切正常。”诺里斯忽然心绪烦乱。   他差点压折了一个脆弱实验体的手腕!   可能是因为歉意,也可能是因为怜悯,诺里斯还是伸出手收拢了一下祝尧的头发,他的头发太长,由于不能大幅度动作,总会被自己的身体压住,诺里斯想,那样虽然比不上他所遭受的痛苦,但能减少一点也是好的吧。   他看到台子上的人眉眼弯了一下。   诺里斯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刚刚进来的时候,像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小兽,用不甚锋利的爪子攻击他们。后来教皇过来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就收起爪牙乖乖被摆弄。   从那之后教皇再也没有来过,诺里斯的呼吸透过棉布口罩一点点渗透进寒冷的空气中。   是不是他也不忍看见自己的孩子备受折磨?诺里斯不知道。   祝尧苍白到透明的脸像随时要化掉,实验室的气温太寒冷,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并且习惯了这温度,这个人赤身裸体的躺在冰台上..   诺里斯不愿再想,他凑近同伴,一起听克罗夫特上将讲实验细节。   解刨结束后,大家又奔忙起来,最近的实验非常顺利,教皇为此嘉奖了他们,特意搬来一箱烈酒。   克罗夫特拿起巴掌大的酒瓶抛给他一个,诺里斯连连摆手。   克罗夫特上将硬塞进他怀里说:“实验室又没强制要求不能饮酒,酒精有时候能让人更加清醒。”   诺里斯对这个说法倒是感觉新奇,但是他有些郁闷地说:“我不会喝酒。”   克罗夫特闻言夺回了那瓶酒放到台子上,自己拉开口罩喝了一大口。诺里斯第一次看清楚克罗夫特的脸,深邃的北方男人,侧脸有一道疤痕,嘴唇很薄,看起来有些刻薄,在此之前他只能看到他鹰般的眼睛。   “不会喝就别喝了,免得我再带坏了小孩子。”克罗夫特说。   他说完这句话两三口面无表情地喝完了烈酒,抛掉空瓶往外走。在靠近大门时,他忽然回头,口罩已经拉上了,只那双眼睛直直盯着诺里斯。   克罗夫特说:“照顾好那个小子,他很重要。”   说完拉开门闪身离开。在此之前克罗夫特上将很少和他说话,或者说他很少和实验室里的人说些研究实验外的其他话题,仿佛生怕大家相熟起来。诺里斯知道大家私下里都觉得克罗夫特是因为军衔才如此傲慢目中无人,但诺里斯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心里藏着些什么,也在害怕什么。   诺里斯将台子上那瓶未开封的烈酒藏进自己怀里,冰得他一个激灵。   诺里斯走到祝尧面前,这个人一直由诺里斯负责,这算实验室里的小事,因为只需要抽血之类的,但最近不太寻常,克罗夫特话语里透露的意思是将有什么大动作降临到他身上。   不过诺里斯只是实验室里一个小实验员,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他看了一眼因严重失血又昏迷过去的祝尧,手掌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感受微弱的跳动。   ***   “父亲,是野兽吗?”温莎尔攥着胸前的领花问。   弗吉尼亚没有回答,曾祖父克里曼斯微笑着说:“是啊,一头小兽跑进了陷阱里面,被大人们抓住了,正悲伤的哭泣呢。”   温莎尔露出不忍的神色:“那..最好还是放了它吧,也许他的家人正在找它。”   克里曼斯看了看弗吉尼亚,笑着颔首说:“嗯,小温莎尔一直都很善良啊。”   弗吉尼亚绷着下巴说:“温莎尔,你该回去了,不要让你母亲担心,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人来告诉我,最近城里不安全,不要再随意外出了。”   “..”   “好的。”温莎尔屈膝行了个礼,又向曾祖父行了个礼。   她抬头的时候看到曾祖父的眼睛,后脊背顿时发凉,明明看起来依然温和的眼神为什么会让她感到恐惧呢?是因为曾祖父忽然变了吧..   她走出圣殿时依然对那突兀的声音心有余悸,在意地往后山看了看,但侍卫遮挡住她的视线牵着她上了马车。   克里曼斯转而面对的就是孙子不善的目光,那目光阴沉沉的,就像要将他拆之入骨。   “别这样,弗吉尼亚,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那个孩子解决了你的困苦不是吗,这么多年你一直藏着那个女人,终于等到了出路。”   克里曼斯笑笑:“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深情还是绝情了。”   克罗夫特又抽了一支烟,余光看到教皇阴沉着脸走过来,他下意识熄灭烟行礼。   弗吉尼亚凝重的脸简直要滴出水来,他走到克罗夫特面前二话不说先扇了一巴掌,用足了劲,一下把克罗夫特脸扇到一侧。   “废物!为什么会让他发出声音!”   隔着厚重的实验室大门,弗吉尼亚并不进去,他甚至眼神都不看向那边,克罗夫特已经记不清教皇多久没踏进实验室的大门了。   “都是我的过错。”克罗夫特双腿绷直,双臂夹在身体两侧。   见状,弗吉尼亚缓缓熄了怒火,他用手用力地捋了捋头发,像久寻不到出口的困兽在克罗夫特面前转了几圈。   “不要再出错了..”弗吉尼亚吐出一口气,“还有其他实验也可以进行了,我们的计划就快要开始实施。”   “..”   “教宗,难道他只是您计划上的一块垫脚石吗?”饶是克罗夫特也不禁问。   “不要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弗吉尼亚目光冷冷的,他扫了一眼克罗夫特以及他身后的实验室,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他甚至不愿进去看一眼——克罗夫特再次摸起那支烟,填进嘴里,挥手示意其他被这场面吓住的研究员进去。   烟雾缭绕间,克罗夫特看了眼山外的天空,过段时间就该下雪了吧。    第81章 计划‘成为她的孩子我也挺开心的。’……   厚重的大门开启,随着运送进来的试验品外,一同进来的还有克里曼斯。   他进来后扫视一圈,视线掠过一众研究员,最后落到试验台上的祝尧身上。   这个本该是他曾孙的孩子被无情地当作一件商品被观摩,克罗夫特静静看着克里曼斯的动作。与其它稀里糊涂的研究员不同,克罗夫特清楚的知道这个年轻人的鲜血最后都输送到哪里——克里曼斯的身体里。   “教宗交代过无关人等不能出入实验室。”克罗夫特说。   克里曼斯的目光移到克罗夫特身上,阴翳的眼底不太高兴:“弗吉尼亚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我是他的祖父,这神国还没有我不能到达的地方。”   克罗夫特耸肩,不甚在意地说:“我只是提醒一下,这是我的职责。”   克里曼斯冷哼一声,踱步到试验台前,苍白的孩子蜷缩在一起,睫毛上挂着冰霜。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巡视祝尧,从头到尾,然后不满地咂嘴,这样一副好的皮囊如果能给他就好了,即使是他如今又变得年轻但身体终究是经历了百年光阴,那些无法逆转的损伤不能消弭,如果到不了天国,就算他将这个少年的血液吸干也终有一天会死去。   最后,克里曼斯的目光定在祝尧的心脏处,他想起自己跟弗吉尼亚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弗吉尼亚的脸色难看的像吞了上万只苍蝇。为此克里曼斯的心情开心极了,他永远忘不了弗吉尼亚上位时杀死了自己多少孩子,即使他跟他们没有什么感情。   终于轮到他也亲自体验这种感受了,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他和他最心爱的女人生的。   克里曼斯神色愉悦,他当然知道弗吉尼亚始终爱着那个叫梅芷的女人,甚至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假如有一天被囚禁着保护起来的那个女人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被当作牺牲品,一定会发疯的吧。   诺里斯偷偷打量进来的这个男人,外表看起来十分正常,但他整个人的神态看起来非常不适配,像是一块内里腐烂的珍珠。从对方那标志性的头发与脸来看,估计是教皇的亲属。   见他要上手去摸,诺里斯连忙上前制止:“先生,您不能触碰,如果实验体发生不良反应可能会毙命。”   他尽量把事情说得严重,果不其然那人停住了手。   克里曼斯看着鲜血一点点从那孩子身体里抽出来,喉咙发痒。   他问站在一旁看起来无所事事的诺里斯问:“他的下一步实验计划是什么?”   诺里斯有些为难,根据保密准则他不能对外人透露实验进展,但是对方都进到实验室里了,当然是大人物了。   索性克罗夫特及时走了过来,他一伸手臂,请克里曼斯到一边详谈。   诺里斯嘀嘀咕咕,不太高兴地瞥了那古怪的男人好几眼。   “关于祝尧亚马蒂斯的下一步计划是减少供血,保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因为血量的大量流失,他的心脏受到影响,只要心脏能恢复正常机能就可以进行手术。”克罗夫特缓慢地说。   克里曼斯眼睛眯起来,看起来非常满意,他知道弗吉尼亚一定会这么做的,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教皇。   “听说弗吉尼亚在打造一支军队,并且这个军队已经初见成效了?”克里曼斯佯作不经意地问。   克罗夫特笑笑没有回答,他只听命于教皇,对这位前前任教皇,亚马蒂斯家族的大家长没有必要的服从义务。   克里曼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祝尧,轻声说:“你们可要照顾好我的曾孙啊。”   克罗夫特目送克里曼斯离开,不屑地啐了一口。   他皱眉看向诺里斯,喊道:“把那小子的管子拔出来,不需要他再当血牛了。”   诺里斯惊喜地看过来,用力点头,当机立断停下机器,小心翼翼取出连接祝尧胸口的管子,一串有些凝结的血珠渗出来,只是这样的疼痛台上的人依然没有醒来。   克罗夫特走了过来,看着光裸的*祝尧吩咐诺里斯:“给他拿身衣服过来。”   祝尧最初的衣服早就扔了,教皇也从没想过要给小儿子准备衣服,诺里斯只能找出一件白大褂给祝尧套上。   诺里斯几乎是哼着歌安顿好祝尧的,克罗夫特问他,就这么喜欢这个小子啊?   诺里斯点头:“长得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啊,他看起来就很乖。”   克罗夫特闻言也认真去看,苍白的人即使在昏睡中依然皱着眉头,薄唇干裂失色,头脸小巧,南陆的人大都骨架宽大,他蜷缩着却只有一小团。他已经憔悴的快要失去人形,然而这种憔悴更放大了他的优势,让人忍不住就想去怜惜。   不过克罗夫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美色昏头的人,他敲了敲诺里斯的外衣:“我不在这里时,不要让我知道你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上校,你要外出?”克罗夫特上校是唯一一个不被禁令约束的人,他可以自由进出后山,只是需要教皇批准而已,后来这项权利被教皇交给了克罗夫特他自己,以表示自己对他的重视和信任。为此诺里斯一直羡慕极了。   “嗯,去看看实验体的效果如何。”克罗夫特摘下面罩,硬挺的脸露出来往外走去。   诺里斯立正敬礼,坚定地像一颗钉子,表达自己坚决服从命令。   等到克罗夫特离开之后,诺里斯硕大的眼珠就转了起来,他环视一圈,同伴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这里只有他和实验台上的祝尧。   诺里斯一点点挪到台子边,半蹲着仔细观摩祝尧的脸,他用食指指腹抚弄祝尧的睫毛,黑长且挺翘,又摸了摸祝尧的眼皮,确定上面没抹什么粉质。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如果生在普通家庭里会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吧。   诺里斯有些叹息,他将怀里的烈酒掏出来,将软木塞撬开,手指沾了点酒在祝尧干涩的嘴唇上抹了抹,那些毛刺与裂痕被湿润填平,终于透出来一股天然的粉。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   不知何时,那双静谧的眼睛睁开了,和他对视着。这次诺里斯没有太慌张,他笑了笑,轻声说:“你终于醒了啊。”   祝尧感受到伴随着嘴唇刺痛还有一股甘甜从唇缝溜进齿尖,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的人,从那双眼睛里他能看出来这个人很年轻。   “你感觉还好吗?”诺里斯问。   祝尧张了张嘴,长久不说话和缺水的嘴巴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诺里斯使了个坏心眼,他直接将烈酒递到祝尧嘴前,示意他可以喝这个。祝尧没有迟疑,大口吞咽下去。诺里斯几乎看呆了,他以为这个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不擅长喝酒呢。   那足以烧灼胃部的烈酒从喉咙流淌进去的时候仿佛尖刺在拉扯他的喉管,等到酒进入胃部,祝尧却觉得温暖终于来到,四肢都不再僵硬。   他嘶哑着喉咙低声说:“谢谢。”   “你太客气了,说起来你还算得上我们的小老板呢。”诺里斯依然半蹲着平视说。   见祝尧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解释说:“因为教宗大人算是我们的大老板啊。”   祝尧苦笑,他将身体上盖着的白大褂穿好,双手乏力地扣上扣子。   “我这样的人哪算得上,你见过这么惨的小老板吗?”   这倒是,诺里斯觉得自己说了句错话,好像在人伤口上撒盐巴似的。   “哦。”他干巴巴地回了声。   祝尧起身坐在台子边,他跟诺里斯一人一口喝起烈酒来,诺里斯只喝了一口脸就红了起来,被那股辛辣呛得直吐舌头。   祝尧笑笑:“这是浓度很高的酒,但它越浓烈回甘也会更绵长。你喝不惯就别喝了。”   诺里斯不,能跟这样的美人同饮一瓶酒的机会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他怎么会错过。   “我以为你是不会喝酒的人呢。”诺里斯说。   “这是瓶好酒。”祝尧说。   “嗯,克罗夫特上将也这么说。”   “就是那个看起来非常凶悍的北方汉子?”   诺里斯点头:“我以前也总觉得他凶悍并且在这里说一不二,但是后来发现他是个真不错的人。”   “那你叫什么?”祝尧问。   “诺里斯。”   有人说一起喝过酒的人即使不是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诺里斯在醉醺醺中将自己一家几口人都说出来了,他说自己之所以被困在这里是因为教皇控制了他的家人,即使他们过着富足的生活,但跟自己一样都不是自由的。而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不过只有上将不一样,他的家人全死了,他立过军功,但在研究上更加突出,于是被教宗大人派来这里。”诺里斯红着脸颊说。   祝尧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他的手抚弄自己的胸口,刺痛的感觉,他手腕上的秘金早就消失不见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被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扰。   “你真的好漂亮..”诺里斯宛如痴汉一般望着祝尧,这让祝尧有些发笑,真没想到在这座吃人的后山还有这样单纯的人。   帘子被掀开,诺里斯晕晕沉沉地跟同伴打了个招呼,同伴迟疑地看着两人一上一下的姿态——祝尧好整以暇地坐在台子上,诺里斯趴在台子上眼冒金星。   祝尧冲那人友好地笑笑,指指诺里斯:“酒量有些差。”   那人无奈看了眼诺里斯,只说:“别太疯了就行。”接着放下帘子离开了。   直到克罗夫特上将回来,诺里斯还有些晕头转向,他睁大眼睛向上将敬了个滑稽的礼:“报告上将,一切正常!”   克罗夫特的眼睛和坐起来的祝尧对上。   他说:“你这样的姿态倒是少见。”   “能坐起来的滋味比躺着好多啦,一直躺着我几乎要以为脊椎不是我的了。”祝尧说。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全靠你们手下留情。”祝尧这句话倒是没说错,以上面要血的强度祝尧早该被抽成人干,他如今还好好着完全是因为研究员们认为他身上还有巨大价值。   “克里曼斯想要你的心脏。”克罗夫特没有任何缓冲地直言。   “..我知道。”   “但是教皇不想让他尝到那么多的甜头。”   祝尧惊愕看向克罗夫特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不止是他,还有诺里斯,几乎酒立刻就醒了,他忿忿不平:“那老东西怎么那么狠啊!”   “我也希望我的手底下不要出现太多死人。”克罗夫特说,接着他话锋一转:“看过三号实验室的人了吧?”   他后半句话一出,祝尧倒是没什么表示,诺里斯却退后了一步,他惊慌地头部左右摆动,紧张感不言而喻。   在克罗夫特来之前,他还特意交代祝尧不要告诉上将自己稀里糊涂带着祝尧几乎逛遍了整个后山实验室。由于他助理的身份几乎在这里没有限制,大家又对他特别宽容。   “是的,我骗他带我去的。”祝尧耸肩说。   “我也猜到他没有那么聪明。”克罗夫特和祝尧语气轻松的聊天。   诺里斯不解地来回看两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排除出聪明人行列了。更不明白本应该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待宰小白羊,摇身一变成为狼了。   “秘金现在作为一种强化材料被注射进人体,与制作成武器相比,他在人体中要活跃的多。经过杰拉德家族的帮助,这项研究进展很大。”克罗夫特说。   “但代价更高!”祝尧凝眉说。他看了实验室里的那些人,本体都是健壮的青年或士兵,将根本不知道其组成与副作用的秘金注进他们身体里无异于是一场豪赌,是惨无人道的改造计划。   “是的,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克罗夫特毫不避讳地说,是他亲手将那些东西注射进他们身体里,也是他在观摩数据并一一改进。   “无数人因此死去,也有人因此获得新生。”他说。   “死亡比例一定很高。”   克罗夫特没有回应,他弯腰凝视祝尧说:“你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可能死亡也可能新生。”   祝尧没有意外,他嘲笑着敲敲自己的心脏:“克里曼斯想要的心脏还在我这里,他真的舍得吗?”   “是教皇的决定。”克罗夫特直起腰来,“他怎么会让一个足以威胁自己的人心想事成呢?毕竟你们都姓亚马蒂斯。”   祝尧点点头:“他是这样的人。”   “我想见见他。”   克罗夫特摇头:“他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   “也许是愧疚?谁知道,管他呢。”克罗夫特露出一点桀骜的神色。   “哦,其实我也没别的想跟他说的,只是还担心一件事而已。”祝尧抓抓头发。   他那头原本色泽光亮的金发已经入枯黄的干麦秆一样了,养分与蛋白质的大量流失造成他浑身上下都有一定衰竭,甚至这会他能跟克罗夫特一直持续聊着天,克罗夫特都觉得是他强撑着的,也许还有那瓶酒的原因。   克罗夫特不经意地扫了眼诺里斯鼓鼓囊囊的胸口,他随口问:“什么事情?”   “我想让他放了我的母亲。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会死去,我想让他给我带一句话给她,说:‘成为她的孩子我也挺开心的。’”   “..”克罗夫特扶住祝尧的肩膀让他躺下:“你应该坚信自己会活着。”   “即使成为怪物吗?”   克罗夫特郑重地说:“即使成为怪物!”   祝尧的眼皮已经有些沉重了,他醒来后消耗了太多能量,在沉睡过去前,他听到克罗夫特说:   “再次见到教皇我会对他说的。”   ***   山风呼啸,冷冽的风将人头顶上的帽子也吹跑了。   弗吉尼亚制止条件反射要跑过去追的赫德森,他将手中的酒递给赫德森,那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标签,甚至连瓶子也不高级,送给乞丐也会嘟嘟囔囔的劣酒。   赫德森坐下接过来,他将嘴中叼着的雪茄随口吐掉,看了看瓶子看向弗吉尼亚。   “难为你还能找到这酒。”   弗吉尼亚已经拔掉瓶盖自己率先喝了起来:“当教皇就这点好处,权力大了,几乎想要什么有什么。那个曾经的小作坊搬到神国最南方了,在那里他们的酒很好卖,因为大家也喝不出来它是不是难喝。”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喝。”赫德森说。   “嗯,对我们来说是的,即使这些年喝了那么多名贵的酒,但是想到当初在小巷子里我们两个把为数不多的钱凑在一起买酒时就觉得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弗吉尼亚说。   赫德森透过褐色的瓶底去看约撒尔,或者更远处的城镇。   “你知道外界的人都说你什么吗?”他问。   “胆小鬼?缩头乌龟?”弗吉尼亚笑笑。   赫德森点头:“差不多吧。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教皇的铁骑已经在城外叫嚣着要摧毁一切时就不会那么想了。”   弗吉尼亚不无得意地摇头晃脑:“就让奥兰治再兴奋一会吧,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刻把他的美梦打破。”   “克罗夫特是个不错的人。”赫德森说。   “嗯,他让这个计划稳步进行着。”   弗吉尼亚的计划就是将整个南陆彻底掌控到自己手中,他受够了要与王廷分庭抗礼的局势,他要拉拢别人去支持他,他要将一部分财富拱手让给他人。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将权力彻底攥进手心。   “我听说你将祝尧留在圣殿里了。”赫德森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弗吉尼亚一口将酒喝光:“我是他老子!我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他猛地摔碎瓶子,像喝醉了一样耍酒疯,但赫德森知道那酒由于成本过低,酒精含量更低,喝着简直与水无异。   “所有人都来问我,菲尔德更是差点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是不是把他的弟弟杀死了!”弗吉尼亚将头埋进膝盖里。   “所以你杀死他了吗?”赫德森的语气很沉。   “没有。”但我把他心里的我彻底杀死了,弗吉尼亚悲哀地想。   “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任由菲尔德的后妈苛待他,我知道温莎尔不想被操控摆弄我却没真正给她拒绝的权利,哪怕我给她请个爵位她都能轻易摆脱母亲,还有多德,我任由他骄纵,没有大的出息因为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弗吉尼亚轻声说。   他生怕风将他的这些话吹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差劲的父亲,他只能跟赫德森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说他还愿意相信谁的话,也只有赫德森了,即使赫德森并不相信他。   赫德森沉默了许久。   “如果这些人里让我选择将赌注放在谁身上的话,我会选择祝尧的。”   “就因为他是梅芷的孩子?”弗吉尼亚问。   “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他当初从那样一个偏远的小镇走到我面前。”   “是的,是的,你最容易同情弱者。”弗吉尼亚忽然回想起最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弱者,只是心里始终有一点火苗不愿意熄灭,最后终于还是燃起来了。   赫德森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说:“他可不是弱者,弱者是走不出来的。”   弗吉尼亚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站起身冷冷地说:“我赌我自己。那遥远的天国我更会抵达。”   “你难道没有想过那所谓的天国就是一个骗局?”   “什么意思?”弗吉尼亚眯起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赫德森对危险的感知要强的多,他以前能在残骸遍野的战场上活下来多亏了他的这种本能。   弗吉尼亚已经昏了头了,他说:“再怎么危险又何尝不能为我所用,你看那些秘金,他们只会是我征服世界的工具。”   弗吉尼亚指向山坳,数量并不算多的士兵直挺挺站着,即使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仍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势。赫德森知道,这些人,他们本身就是武器。   “盈满则亏。”弗吉尼亚已经离开了,赫德森望着他的背影叹息。   ***   偌大的王宫内,王后抱着幼小的孩童,身边依偎着一个及腰的女孩。   她满面红光走到奥兰治国王身边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他。   “听说王廷卫兵已经控制了大半个神国,而教皇选择忍气吞声?”   奥兰治国王不愿意跟女人谈论这些,他逗弄怀中的孩子问:“我亲爱的埃维莉娜小公主怎么绷着一张可爱的小脸啊?”   王后看向公主连忙说:“埃维莉娜想念哥哥啦,正为一连好多天见不到路德维希难过呢。”   埃维莉娜扬起小脸皱着眉头说:“不是这样,是因为哥哥在外面总是受伤,我想让哥哥别再受伤了,我害怕哥哥痛。”   奥兰治国王大笑,他将小儿子塞给王后,双手举起女儿说:“等到王国稳定下来,哥哥就不会受伤了。”   “可是之前哥哥也不会受伤啊,为什么不能回到之前的生活里去?”   奥兰治国王让女儿坐在自己的臂弯里,他带着她走向宫殿的最高处,那里立着王廷的旗帜,迎风飘扬。   “因为我们要重现奥兰治帝国的辉煌,让王权在这片大地上重新开出更艳更盛的花朵,我们不能失去这片土壤。”   埃维莉娜似懂非懂,她将头贴在国王的脸颊侧面,低声说:“可是我想念哥哥。”   “爸爸带你去看他!”    第82章 决裂路德维希坐……   路德维希坐在一只木酒桶上,士兵们又押送了一批传播谣言的“伪教徒”。他们将那些煽动暴乱鼓吹神权的教会成员称为“伪教徒”,这样就可以在不惊动教廷的情况下将他们合理逮捕。   路德维希的右手被弹片崩中,撞出一块凹坑,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他右手不便利,莱西便亲自喂他饭菜。   军队的饭菜简单难吃,路德维希从不要求开小灶,他和大家同吃同睡,平和的几乎不像个王子,只有这时候,只有他和莱西的时候他才露出来一点后怕来。   “那弹片差点就崩进我的眼睛,我差点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眼盲的王子。”路德维希笑笑。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莱西温柔的眉眼满是自责。   莱西给他擦去嘴上的污渍,眼睛里是克制的情谊。   路德维希刚想说些什么,嘴角忽然绷直,他用左手推了推莱西,奥兰治国王抱着他的妹妹埃维莉娜缓步向这里走来。   埃维莉娜已经挣脱了国王的怀抱,穿着一件雪白的公主裙踩在脏乱的地上向路德维希兴奋地奔过来。   路德维希一把接住埃维莉娜,右手却不甚压住了伤口,脸色白了一片。   埃维莉娜敏锐地跳下来,她慌忙问:“哥哥怎么了?”   莱西站在一侧,又恢复了恭敬的样子说:“国王陛下,公主殿下,在处理暴民时路德维希殿下不甚伤到了手。”   埃维莉娜捧着哥哥的手几乎要哭出来。虽然他们两个并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有着血缘关系,长久相处,路德维希与妹妹的关系极好,甚至在最小的殿下出生时,埃维莉娜还十分生气,害怕这个弟弟抢了哥哥的宠爱。   即使王后强调了无数次,小王子和埃维莉娜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她都不为所动。   路德维希摸摸埃维莉娜的头,温声说自己没事。   埃维莉娜看着莱西说:“莱西哥哥,你没有照顾好我哥哥。”   莱西蹲下来求饶似地说:“都是我的错,我带公主殿下去找小猫好吗?”   他看出来国王与路德维希有话要说,好在埃维莉娜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十分高兴地同意和他一起去找小猫。   路德维希看向父亲,奥兰治国王走进拍了拍他的肩膀,父子之间那种不必言说的默契让两人笑起来。   “辛苦吗?”奥兰治国王问。   “有一点。”路德维希老实说。   奥兰治不无心疼,他看向荒芜的街道:“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你是我的好儿子,做得很好!”   路德维希笑起来。   等到莱西回来之后,奥兰治国王就要带着埃维莉娜离去了。   临别时埃维莉娜凑近哥哥的耳朵小声说:“我知道你喜欢莱西哥哥,莱西哥哥也喜欢你。我在王宫里看到你们两个睡在花丛里,他摸你的耳朵和嘴巴,但是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哥哥做什么我都支持。”   路德维希的表情一瞬间五彩斑斓丰富极了,他目光羞耻地看向莱西,只见莱西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必在二人独处的时候,埃维莉娜跟他说的话也不少。   埃维莉娜趴在国王肩膀上挥手。   路德维希收回目光,莱西已经端着没吃完的饭又递到他面前:“虽然不是太好吃,但也不能饿着肚子。”   王廷的旗帜光明正大的走过每一条街巷。   巷子拐角,一男人怪叫着躲避棍棒敲击,他怒吼:“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打我也不怕掉脑袋!”   他穿着东教堂黑色的牧师袍,抱着脑袋鼠窜。那些卫兵压根不在意那些,其实只是为了驱赶路边的乞丐而已,这个牧师窜出来就是为了保护那个乞丐。   说是乞丐,又不太像,他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整齐的梳起,只是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但仔细一看也是洁净的。他缩在墙角,手中拿着一支不菲的红酒瓶,看起来像个拾荒的老人。   “王廷不允许有人上街乞讨!”打过骂过一通后士兵离开。   牧师龇牙咧嘴地瞪视他们,最后一撩衣袍蹲在老人身边。   路德维希看出来那个牧师是诺尔亚当斯,这个年轻气盛的同学一如既往。   诺尔草草夺过老人的红酒瓶骂骂咧咧道:“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死在街头谁给你收尸?!”   他一点不像个正经牧师,絮絮叨叨佯装凶狠的样子像流氓地痞。   老人甚至都懒得搭理他,瘫坐墙壁边发呆。   诺尔也不认识这个老人,他只是觉得难过:“你要是死了好歹还有个尸体,我兄弟祝尧却是连尸体都没有。”   他拿起酒瓶就想要喝一口,却忘了酒瓶是空的,气愤地将瓶子甩出去很远。   一只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让诺尔动弹不得,他愕然看向老头,只见老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说谁?!”   “..啊?”诺尔目瞪口呆,甚至无法挣脱那有力的手。   “祝尧他怎么了?”老人眼眶微红,嘴唇有些哆嗦。   “你认识他?你是他什么人?”诺尔追问。   但是他看见老人的眼神越来越危险,连忙说:“他失踪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老人松开手,委顿在地:“我也是来找他的。”   不待两人再互相打探些消息,路德维希已经出现了,他背着手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   后山三号实验室,祝尧被送进玻璃罩中。   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被脱掉放在椅子上,再次浑身光裸地暴露在几双眼睛之下。   祝尧尽量侧身站立,防止自己最大面积暴露人前,即使这是徒劳无功,但这点行为他自己安慰自己好歹还算的上是个正常的人。   在他周围,和他一样的玻璃罩里安置着同样光裸的人。   “他的身体还没好呢。”诺里斯担忧地说。   “命令已经下达了,他只能殊死一搏。挖掉心脏还是搏一搏其它出路,这个小家伙会明白选择哪个的。”克罗夫特说。   祝尧能听到他们说话,他伸出手掌,怎么人人都觊觎他这么个破烂身体呢?他小时候瘦弱多病,都是利亚修女一次次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最终让他平稳长大。   其实被抽了那么多血,属于弗吉尼亚的那份早就该消失了吧。不过是还惦记着那个身不由己的女人而已,他真正的没见过几眼的母亲。   如果他能换取那个女人的自由也是可以的吧?   祝尧忽然猛烈敲击玻璃罩,他急切地伸出那张漂亮的脸。   “你想说什么?”克罗夫特耐心地问。   “我一定要见弗吉尼亚,让他过来!不然我就咬舌自尽,值得庆幸我还有一副好牙齿。”祝尧威胁说。   他很重要,祝尧自己知道,没人敢让他轻易死去。   “你不会想死。”克罗夫特眼神沉沉。   “让他过来!”祝尧声音凌厉,“我要让他亲口对我承诺。”   良久,弗吉尼亚疲惫的脸出现在祝尧面前:“你想说什么?”   祝尧一时没说话,他坦荡荡地看着弗吉尼亚,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弗吉尼亚从进来之后都没有直视祝尧的眼睛,他看天花板,看地面,甚至看溜号的诺里斯,就是不曾与祝尧对视过。   “你也觉得对我感到愧疚?”祝尧挑衅似地问。   “……”弗吉尼亚不答,但终于看向他,父子两个的脸隔着厚厚的玻璃相叠,他恍惚,曾经觉得特别像他的那张脸如今看来竟没那么像了。   祝尧像有点满意似的,他开口:“你放我妈妈离开,她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祝尧说了些什么其实弗吉尼亚已经听不真切了,他看向祝尧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身上的针孔与青紫血痕——这也是他不愿意来的原因之一。   弗吉尼亚迟迟没有说话,祝尧的眼神渐渐失望。   忽然,弗吉尼亚说了声“好。”   又过了一会,祝尧问:“那个叫赛罕的蛮族将军呢,他还没回来吗?”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弗吉尼亚不明所以,但他仍回答说:“还没有。”   “……你走吧。”祝尧忽然转过身坐下,闭着眼睛谁也不想再看了。   他心中怒气怎么也消不掉,纷纷扰扰纠成一团,为自己,为赛罕,为牵扯到的任何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担忧赛罕,困在这里没有外界音信,他不知道赛罕是遇到困难了还是怎样。   他睁开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不穿,什么也看不穿,那虚妄的未来,他的,赛罕的,没谋面的母亲的,又或者整个神国的。   祝尧视线的尽头是另一具赤裸的身体,安静地站在玻璃罩中,透着死亡的气息,看起来是死了,但他皮囊之下游动着不知名物体,不,不是不知名,祝尧知道那是什么,是秘金。   他在看到这个实验室的时候才真正明白老铁匠曾说的秘金可以让人生亦可以让人死是什么意思了,它进入人的身体,让那具肉身焕发出新的生机,宛如脱胎换骨。但祝尧在想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还是他自己吗?   弗吉尼亚还在这里,他问克罗夫特:“会成功吗?”   克罗夫特回答说:“永远是百分之五十。”生和死。   “但我们曾进行过试验,秘金对他不排斥,会比那些很快死去的倒霉蛋幸运些。”他说,“并且一旦成功,他将是最完美的实验体。”   弗吉尼亚喜欢完美这个词,但他还是不太满意地离开了。   “你在难过吗?”   祝尧扭过头看向克罗夫特,此时留在这间实验室里的只剩下他。   “人长大后最先要学会的就是对父母不再抱有期待。”克罗夫特笑笑。   是祝尧有些落寞的神色让他误会:“并不是,我没有在想他们,我也从未对教皇抱有过期待——也许曾有过一瞬间。你知道的,就算父亲是穷凶极恶的大坏蛋也会想他会不会在心里某处有一处温情的地方留给他的孩子。”   祝尧也笑笑:“但这会我真的没有在想他。”   “我觉得也是。”克罗夫特双臂环抱,他表情戏谑:“你的神色更像思念情人。”   祝尧觉得这个上将非常奇怪,他之前非常着急的将他押入实验室,这会却悠闲的和他交谈,难道这是什么古怪的术前仪式?   这令他想起在撒格鲁小镇,兽医在为牲畜们做手术前也会有个小小仪式,吹小曲或者温柔顺毛,目的是让牲畜们觉得放松。   祝尧不想再进行些无畏的交流,他说:“我准备好了。”   克罗夫特不管不顾。   “我父母死的很早,他们也不是什么合格的父母,他们死去的时候我甚至仰天大笑,觉得神明终于算是显灵把他们都送进地狱了。”克罗夫特笑得特假。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恨他们吗?”克罗夫特问。他也不在意祝尧回不回应他,自顾自地说:“因为他们把我弟弟当成女孩养,在他十三岁就送给一个富商赚钱,他们让他接客,向每一个有钱的富人敞开自己的大腿。我在窗户外看的时候恨不得把那些排着队的和数着钱的都杀死。”   “后来他们真的死了。”克罗夫特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我就去参了军。”   “诺里斯说你的家人都死了。”祝尧忽然搭话。   “我弟弟还活着,只不过没有户籍了而已,反正他之前的户籍上也是个女孩。那之后我就发誓,我要为他而活,他本来应该是个开朗的男孩的,变成这样都是代替我受罪。”   克罗夫特像是临时产生了倾诉欲望,说完后他沉默很久。   “我只有,这么个弟弟了啊..”他叹息。   克罗夫特敲敲玻璃,他手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东西,祝尧愣住:“秘金?”   “是你的秘金。”克罗夫特将那手镯像烫手山芋一样扔给祝尧,他在祝尧进来后就将那个手镯暗自收了起来,弗吉尼亚并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手镯终于重新回到祝尧手上,刚一接手,那玩意就同蚂蟥一般贴在祝尧手腕上吸血,在经历了机器死命抽血后,祝尧竟然开始怀念这么个小东西。   克罗夫特并不问他为什么会有秘金,他推出一个遍布冰霜的铁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充满金色液体的针管,针头的空洞比取血的针孔还要大。   ***   在另一间实验室里,克里曼斯躺在床上,弗吉尼亚站在一边。   克里曼斯看向旁边纱帘,隐隐绰绰中,一具瘦弱的男性躯体静静躺在那。   “你居然真的愿意把亲儿子的心脏换给我。”克里曼斯笑得灿烂极了,“我还记得我曾经提出要得到梅芷的心脏时你那盛怒的表情。”   “儿子我有不少。”弗吉尼亚不在意地说。   “那么现在,你可以将曾见过的真正的天国告诉我了吧?”他问。   “当然,”克里曼斯说,“你是如此的富有诚意,不过我要亲眼看到那颗心脏取出来!”   克里曼斯眼露精光,贪婪神色不加掩饰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弗吉尼亚微微掀开帘子,一头金发的男人侧头躺着,身上是数不清的针孔,苍白的皮肤透露出不健康的姿态。在他的心脏位置,一只锋利的手术刀正轻轻划开皮肤。   弗吉尼亚放*下帘子,克里曼斯睁大眼睛看着实验员将胸口剖开后小心取出那颗心脏,他满意地点头。   缓声说起陈年过往..弗吉尼亚挥手示意这边的手术也可以进行了。   克里曼斯坚持不用麻药,他亲眼看着自己那颗衰老的心脏被牵扯出来,下一瞬昏死过去。   弗吉尼亚在之后却将那颗年轻的心脏和克里曼斯的心脏放在一起捧起来摔在地上,他擦了擦手,吩咐其他人:“将从迷失之地送来的那颗机械心脏缝进他的胸口里,然后就下葬吧。跟上一任教皇葬在一起,让他们父子重聚。”   弗吉尼亚理好头发向外走去,身后克里曼斯的胸腔又被合拢,那只仅仅是装饰品的精密机械心脏被随意放进去,用粗线缝合,活得太久的老家伙彻底闭上了眼睛。   在极短的时间里,神国内部的矛盾彻底爆发,王廷与教廷的冲突变成不可调节的战争。王廷在最初的占据上风之后,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军队重创,教廷实现了反扑。   沉寂已经得神国被两支力量拉扯的分崩离析,弗吉尼亚一改在民众心中胆小鬼的印象,人们尊崇其为真正的拥有神之力量的“神父”。   战争期间,教廷疯狂敛财,他们屠杀国王一派的贵族,几乎将大半财富拢入怀中,以卡洛斯为主的一众教会成员开始反抗教皇的暴行。   奥古斯特作为教皇座下的骑士长,一时间风头更胜,他率领教皇打造的神秘之师,所到之处可谓片甲不留。   空荡的斯科特城堡内,奥古斯特用剑指着面前人的咽喉,怒吼道:“不准去!”   那人脖子上的陈旧伤痕在灯光照耀下更加触目惊心,她寸步不让地站立在原地,甚至欲再往前进。   “瓦勒莉!”奥古斯特声音凌厉,旋即弱下来:“算我求你好吗?你是我的妹妹,我不想失去你..”   瓦勒莉伸手摸向奥古斯特的剑尖,怀念地说:“我就在这里将脖子递上剑锋。哥哥,我从来不懦弱。”   “我永远不会臣服在教廷之下!哪怕失去我的性命!”瓦勒莉一头红发散落,眼睛炯炯有神。   “你是在逼我做选择吗?”奥古斯特痛苦地问。   瓦勒莉忽然落了眼泪:“是啊哥哥,如果能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哪个呢?”   奥古斯特也流下泪来,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忽然出现一阵大力,将他推向前,剑尖所指之处就是妹妹的脖子。   奥古斯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他们的母亲伸出双手,眼里满是决然。   瓦勒莉面对着他们,她也早就看到了。    第83章 冬日初雪怪不得总是感到寒冷。……   瓦勒莉嘴角蓄着一抹笑,那笑容坦然又决然,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奥古斯特惊惧的目光。   她似乎早就料到这种局面,站得笔直,接受一切,在此之前,他听到她说:“除非你杀死我,不然我永远不会站在你那边。教廷的行兵路线是我泄露的,还有教皇遭遇刺杀也有我的份。”   她说除非你杀了我。   但她知道奥古斯特不会,斯科特夫人会。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怎么选择最有利于家族。   瓦勒莉略过哥哥去看母亲,那双年迈的眼睛里是不高兴与厌烦,她怕她拖累了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儿子,瓦勒莉在她眼里早就不存在了。   奥古斯特是一位军人,他的反应迅捷,身体控制堪称恐怖,这也是教皇让他带兵的原因之一。   他及时松开那把剑,长剑落在两人之间,但不可避免,瓦勒莉那道伤疤上还是冒出了一丝血珠。   “母亲!”奥古斯特回头大吼,他将头顶的帽子摔在地上,“你怎么能这么做?!”   斯科特夫人眼里露出又愧疚又狠辣的目光:“你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教宗大人赋予的,你不能背叛神和教皇,瓦勒莉这样只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她是我妹妹,更是您的女儿啊..”奥古斯特受伤极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家人之中试图修补裂缝,然而斯科特夫人这一行为让一切又重新回到冰点。   瓦勒莉玩味地靠近斯科特夫人:“你到底是在担心儿子还是担心你的贵妇生活呢?我听说您在茶话会上沉迷于展露自己的财富,并且欠下了巨额债务,向她们承诺一定会还,你是害怕这个家一旦落败,你就彻底在贵妇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斯科特夫人退后一步惊悚地看向女儿,她感到陌生,这些年来她跟瓦勒莉见面很少,并且互相怨恨,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儿居然这么了解她。   瓦勒莉也不擦血,任由那点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浸湿胸前白色蕾丝领。   她好整以暇抱着双臂挑起眉毛说:“奥古斯特太纵容你了,甚至你有几次惹到麻烦还是我给你摆平的。销金窟的红酒好喝吗?男人们的大腿是不是非常强壮,你豪掷千金的姿态简直让男人为你疯狂。”   斯科特夫人的脸彻底白了,她看向儿子,奥古斯特的嘴唇抿着,在那薄薄的嘴唇之后一定是紧咬着的牙关。   奥古斯特最厌恶那些场所,唾弃放荡的人,他不排斥母亲找男人,但决不允许她滥交。斯科特夫人的脸面彻底没了。   母女二人剑拔弩张的局面何其可笑与荒唐,奥古斯特脸阴沉沉地,他看向母亲:“这是我和瓦勒莉之间的事情,您就不要再参与了,请离开吧。”   斯科特夫人凄然望去,瓦勒莉还在看着她笑,那头红色的头发更让人生厌。   她转身颓然离开,忽然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母女不相见,相见即生厌,斯科特夫人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儿子,奥古斯特已经半跪着伸出手去擦妹妹脖子上的血了。   总是这样,她嫉妒地想。无论是老斯科特还是小斯科特,他们总是非常喜爱瓦勒莉..   瓦勒莉目送母亲离开后将目光收回来,低头看哥哥,那块白色巾布上是一丝耀眼的血。   “还记得小时候吗?”瓦勒莉忽然出声。   奥古斯特疑惑地抬头看。   “那时候我们才几岁,父亲从南地带来一块非常漂亮的钻石——”   奥古斯特突然恍惚,他说:“是粉色的..”   “是啊,那颗钻石又大又美丽,但是只有一颗,我们两个都很喜欢。”瓦勒莉轻轻笑。   奥古斯特不明白瓦勒莉为什么要说这个,这件事他甚至已经不记得细节了,只知道他们谁都没有得到那颗钻石。   “父亲从不偏心,他让我们俩个自己决定钻石属于谁,于是我们决定打赌,谁捉的蝴蝶最多就归谁。我们两个拿着网子在花园里捉蝴蝶,你的网子上面有一根铁丝崩开来不小心划到我的脸,血冒出来,当时你急得大哭,害怕我从此以后毁容就嫁不出去了。   你脱下来衣服给我擦血,自己光着身子跪在我身前抽泣说,如果我真的嫁不出去,你就养我一辈子。那颗钻石你觉得愧疚于是愿意让给我,但是等我们去找那颗钻石的时候,已经被母亲镶嵌在戒指上带出去炫耀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你后来固执地送我粉色钻石是不是因为年少时没得到的执拗,或者对我的愧疚。”   奥古斯特似乎也想起来了,他低笑着摇头:“其实我要钻石只是想亲手送到你手里,因为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是我亲手送给你的,会让我这个当哥哥的心感到满足,但是现在想想,真的太幼稚了,哪能因为这个就跟妹妹抢东西。”   瓦勒莉揶揄地笑着,将手掌放在奥古斯特肩膀上轻轻抚动,她叹气:“这些年,辛苦你了哥哥。”   奥古斯特的睫毛轻轻颤动,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这些年的时光,从年幼时肩膀扛起一个家庭的重担到如今,如同奔腾的马将一幕幕拉到他面前,他从不曾后悔。   “我从不怕辛苦,瓦勒莉,我爱你,我不想你陷入危险。我们可以和母亲分开,过自己的生活。”   “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决定了。”瓦勒莉收起笑容,目光沉沉。   “如果你是因为父亲的死才这样的话,那我告诉你,真相是奥兰治国王想要父亲死,他掌握的太多了,威胁到了国王,于是国王借助教皇的手杀了他!我不希望你真的变成了仇人手里的一把刀。”奥古斯特急切地说。   瓦勒莉丝毫不意外,她说:“父亲的离去我早就已经释怀了,是你还陷在其中。”   “所以,你是决定一定要站在王廷那边了是吗?”   “不,我从不站在任何一边,我站在我自己这边,我想要的世界是一个和平,没有压迫与不公的世界,我想要人民平等的站在一起,我想要这个国家不再是现在这样,而机会来了。”   “奥古斯特,你想要这样的世界吗?”瓦勒莉俯身问,她红色的发落在哥哥肩头上,两对极其相似的眉眼对视。   “你靠什么?”奥古斯特忽然恼怒起来,“靠下城区那些凑不齐几根枪杆子的下等公民吗?!你整日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可是他们根本帮不了你,他们只会将你送上断头台!政治与战争不是你们能玩的游戏。”   “嗤,”瓦勒莉不屑地笑了声,“你总是这样,常年跟金字塔尖上的人接触,从里到外都沾染了他们的腐臭味,一口一个下等。那就等着我们这些不被期待的人将这天地闯出个天翻地覆来吧!奥古斯特,你的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你当爹一样看护我了,你该学会尊重我。”   奥古斯特难受极了:“我还不够尊重你吗?你要自由我让你离开家庭你跑到下城区开了个所谓的自由旅馆,给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提供住处。你说不想我监控你,我便很少去找你,你还要什么自由?!”   “我的身边有无数双眼睛,我知道那些都是你的眼睛,奥古斯特,你得学会真正尊重我,我不是你的洋娃娃。”瓦勒莉说。   奥古斯特颓然的垂下头颅,像战败的将军,他第一次战败时都没这么无助过。   这时斯科特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又突然在楼梯拐角嘲讽似地喊了一声:“我们养了个白眼狼,何必管她,我们总也管不住——”   “闭嘴!”奥古斯特大吼,他额角在猛烈跳动,他除了数年前父亲死的那个夜晚,他再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厌恨母亲,恨她多年来的袖手旁观和冷嘲热讽,恨她总给自己难堪,又有一点点恨瓦勒莉,恨她为什么不听话总想跟自己作对。   这一刻他才开始想:瓦勒莉真的长大了?她会不会不再需要我这个哥哥了?   斯科特夫人被那震怒的声音吓坏了,她猛地缩了回去。   “我不允许..”最后他说。   他抓住瓦勒莉的手臂,铁钳一般紧紧禁锢住她,瓦勒莉掏出她那把镶嵌了粉钻的长剑剑柄去击打奥古斯特的手肘,奥古斯特的胳膊力气顿时泄下来。   “别拦着我,你知道你拦不住的。”瓦勒莉又及时挡下奥古斯特抓过来的另一只手,大家长奥古斯特简直气急败坏。   奥古斯特知道妹妹有些身手,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用在自己身上。他的怒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已经顾不得粗鲁会伤到瓦勒莉了,他手高高抬起,就要劈下去,即使把瓦勒莉困起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她出去做炮灰。   “嘭——”   瓦勒莉回头,奥古斯特被轰飞出去,一身狼狈,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大人阴狠地看向门外。   “瓦勒莉,上来!”   琼斯骑着马,收回肩上刚刚袭击过骑士长的武器,他一脸得意,如果忽略趴在地上愤怒的奥古斯特的话,这一幕简直像极了男人上门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   瓦勒莉一脸空白站在两个男人中间,来回看了看,最后撩起裙子大步跨向门外,琼斯伸出一只手,她借力翻身上了马,坐在琼斯身后。   琼斯握住缰绳被迫往前坐了坐,他无奈地说:“我想让你坐前面来着。”这样一搞好似他自己娇俏依人被拥入怀中一般。   “别废话,要走快走,你轰了奥古斯特等他回过神来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瓦勒莉抢过他手中的缰绳驾马狂奔。   琼斯无辜地眨眨眼:“我注意着力道呢,奥古斯特大人受得住这小小一炮。”   奥古斯特沉默站起来,胸前衣襟烂了大半,露出被擦伤的胸口,他抬手擦了擦血痕,看了看一溜烟跑的没影头也不回的瓦勒莉和那该死的混小子。   两人居然还同骑一匹马,亲热的过分。   ***   弗吉尼亚手中的烟徐徐向上飘散,车夫兼内侍斯蒂芬拿起一件黑色斗篷盖在教皇身上。   “侍卫们已经回来了,他们没能等到赛罕,冬日的东陆更会吃人,一名侍卫死在归来的路上。”斯蒂芬说。   弗吉尼亚弹了弹烟灰,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赛罕是个好用的人。”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本来也没把希望压在他身上,他能把神木带回来更好,带不回来我日后会亲自带兵前往。区区东陆,数十年前可以困住我,但数十年后我有什么可惧怕的?”   “卡洛斯作为和平主义者已经许久不曾迈进过教廷大门了。王廷的作战队伍搬进王宫,彻底与教廷撕破脸皮,但约撒尔受贵族们桎梏还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只是南边已经被王廷彻底占据了。”   “哼,卡洛斯无用之人。那些贵族们会支持我的,因为只有我才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奥兰治只是个固守财富的小丑。但是只要他们把财富交给我,我就能给他们创造出更大的财富,他们会知道选择谁的。”弗吉尼亚自负地说。   斯蒂芬点头,只是他面上神色犹犹豫豫,一副有话欲说不说的姿态。   弗吉尼亚上了马车后,他才为难地说起来:“教宗,夫人知道了。”   弗吉尼亚一愣:“知道什么?”   “她的儿子..在约撒尔。”   “是谁说的?!”弗吉尼亚大怒,他猛踹一脚车厢,马车晃动。   “您当初说将夫人转到其他地方,从约撒尔派去的侍女不小心说漏了嘴。”斯蒂芬小心翼翼地说。   “她是什么态度?”   “非常生气,一直在摔东西,本来便很少吃东西,现在更是要绝食了。”   “把侍女处理了,我不想看到那么蠢的人。”弗吉尼亚吩咐。   “是。”   “掉头,去夫人那里。”   马车从开阔的大道上转进狭窄小路,扬起一片灰尘,冬天的第一片雪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落下来。   祝尧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受,极致的冷与热交替着,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神经,那种痛楚从大脑向四肢传递。   他开始思考,因为害怕最后失去这项最基本的功能。他想梅芷,想那片没去过的母亲的故乡,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智者怎么办,普尔曼能照顾好他吗。最后想赛罕,和那片有些冰冷的湖水,湖水中温暖的怀抱,那也许是他经历过的最美好的回忆,虽然有点痛。   不会要抱着这点贫瘠的记忆死去吧?   祝尧迷糊中听到有人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怪不得总是感到寒冷。    第84章 逃脱“我不想注射秘金。……   “我不想注射秘金。”祝尧说。   克罗夫特上将只用一双眼睛看他:“你别无选择。”   “我不想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你们在进行非法人体研究,这是不人道的行为。”   克罗夫特:“..法律是掌握权力的人书写的,那些死去的为此牺牲的人他们的家庭得到了一笔丰沃的财富,他们的价值足够了。”   祝尧不理解:“那你这样和你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克罗夫特眼睛垂下来。   最终那支盛满金色液体的试剂还是注射进了祝尧的身体。   祝尧咬着牙,忍受那股横冲直撞的灼烧感,他忽然开始理解最初在3号实验室看到那些狰狞着面孔满地乱爬的男人了。   诺里斯避开克罗夫特来看他,诺里斯带了一小罐雪,只是半融化了,只剩点可怜的雪顶在最上面。   “祝尧,约撒尔下雪了。”他蹲在玻璃罐前说,“祝尧,你已经到第二阶段了,只要坚持,熬到第四阶段就不会死了。”   诺里斯没说那个时候的祝尧也不会是祝尧了,只是一具被占据了**的尸体。他是实验员,自然知道那些完成实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只是无情的战争机器。   “你现在感受到血肉剥离只是幻象,不要被幻象打败。”诺里斯絮絮叨叨地说,他说起神国乱成一锅粥了,到处都在打仗,但是圣殿山很安全。他说实验室最新的研究成果与进展,说那些烈酒都被克罗夫特喝光了,说克罗夫特最近越来越奇怪了,又开始不搭理人了。   诺里斯的性格像极了诺尔,都是充满生命力的人。   祝尧抬起通红的血管暴起的脸瞪视诺里斯,诺里斯被他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祝尧的嘴唇蠕动两下。   “赛罕?这是个名字吗?你想让我帮你”   经过一番艰难交流,诺里斯勉为其难地答应帮他打探下消息。   诺里斯还能求助谁呢?他只能扭扭捏捏地找到克罗夫特向他询问,克罗夫特这几天都没怎么和诺里斯说过话,于是诺里斯也有些不高兴。   谁知克罗夫特倒是很爽快地把从外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甚至没问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只是在诺里斯有些小雀跃要离开的时候克罗夫特有些迟疑地告诉他:“如果圣殿山沦陷的话要第一时间向北边逃离。”   诺里斯不理解:“可是我的家人都在教皇手里,而且教皇怎么可能会输呢。”   克罗夫特抿住嘴不说话了。   诺里斯第一时间将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祝尧,赛罕失踪,据从教皇那得到的消息是赛罕死在东陆。   短短一瞬间,祝尧的脸色灰败,大口大口吐血。   诺里斯慌张极了,大吼:“注射稳定剂!”   一旁的研究员拉住他:“这是关键时刻,在这个阶段中不能注射任何东西,那会导致秘金失序崩坏,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可是..万一他熬不过去怎么办?”诺里斯惶然。他不该就这么告诉祝尧的,能让他在生死关头还惦记着的人怎么可能不重要,那个噩耗损害了他的心神。   祝尧的血液渐渐不再流畅,他能从那股剂量并不大的秘金中感受到巨大的摧毁力,它们正在沿着血管侵袭向他的心脏。   他发乌的右手摸向左手手腕,那上面戴着他曾炼化的秘金,老老实实地待着。   在意志力被持续摧毁的关头他在想赛罕,如果赛罕真的就此死去,那么他的愿望该怎么办,他曾经说过找到他的母亲就和我在一起的。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那我也该完成他的遗愿才对,我决不能,也这么死去!我也绝不受任何人的操控!   诺里斯像踏在烧红的钢铁上,他不停走来走去,最后决定去寻找克罗夫特这个主心骨。   “上将,您的实验可能要失败了,祝尧可能会死掉啊啊啊!”诺里斯小脸惨白。   就在他们一同紧急前往3号实验室时,负责的相关研究员脸色骇然地奔跑出来。   “S实验体自杀了!”   S实验体祝尧,与秘金有非一般的亲合度,一旦试验成功,将是最能接近神的实验体,也会是最强大的杀伤性武器。   但他自己亲自毁了成神之路。   克罗夫特脸色阴沉。   玻璃罐上喷溅着大片鲜血,一点点蜿蜒流下,如同玻璃生出了血泪。躺在其中的人手腕处豁开一道深深的割痕。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心脏下方,那接近致命之地赫然是一个血洞,黑褐色的液体从里流出。   克罗夫特只是扫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祝尧借助利器割开手腕动脉,血液大量从动脉喷射而出,由于血液急剧流失,心脏无法正常供血,那原本应该抵达心脏的神之血液被暂时阻碍。接下来他又破开自己的胸膛及时拦截了秘金。   克罗夫特看向地上那一小片金色液体无言叹息,他怎么忘了祝尧是神学院的优等生,医学在他的学习范围之内。   “上将,我只是转个身的时间就..”研究员惴惴不安地睁着一双眼说。   “他是怎么拿到武器的?”克罗夫特问。   “我不知道,我保证没为他提供任何便利!”研究员简直要哭了。   “包扎,治疗。”克罗夫特当即下令,他知道再这样下去祝尧会死,而祝尧赌他们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克罗夫特很快看到了凶器,他扶住额头,是他还给他的金镯,正趴在祝尧身上汲取血液,他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桌子。   “对自己够狠的..”克罗夫特咬牙。   ***   一个毫不起眼的边野山谷处,雪飘洒着遮掩了大半光景。   开阔的庭院之中,披着白色狐毛的黑色长发女人静静跪坐在地上。   庭院古朴典雅,木饰品居多,触目可及之处竟然没有一处锋利物品,白色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之上。   弗吉尼亚脚步很轻地走近,他手中拿着一块软垫,来到女人身侧,抬起她的身子将垫子放到她膝盖下。女人没有挣扎,任由他动作。   弗吉尼亚又如变戏法一般从手里掏出一朵蔷薇花,极细腻的金属花瓣,会无风抚动,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女人终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不施粉黛的面庞仍没得触目惊心,那双黑色的眼睛毫无波澜,死气沉沉地看着弗吉尼亚。   这种时候,弗吉尼亚忽然觉得好像只有自己在变老,这个女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安静盛开着,没有衰落期。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克里曼斯追求青春年华,追求永生,如果一直有这么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他又何尝不想永久地拥有她?事实上,他正在为此努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不是很喜欢雪吗?手怎么这么冷,在外面待了多久了?”弗吉尼亚温柔地询问着,他用自己宽大的手握住女人的手,用为数不多的温暖想要捂热那冰冷的手。   但下一瞬,那点冷他也无法握住,纤手抽离。   “弗吉尼亚亚马蒂斯,你还没玩够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吗?你到底要困我到什么时候?”女人冷淡的声音响起,让弗吉尼亚想起春天里的翠鸟。   “等春天了我带你去另一片山谷里找翠鸟好吗?那些鸟藏得很深。”弗吉尼亚不回答,他亲昵地说。   那朵机械蔷薇被塞到女人手里,但是女人像丢弃炭火一般甩开了它。   “我根本不喜欢蔷薇!你一直在固执己见,永远看不懂别人需要什么。”   弗吉尼亚的脸沉下来,但瞬间又挂上温和的笑:“那你喜欢什么花,我再给你找来。”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我的儿子!”梅芷终于忍不住了,她愤恨的转过身推开弗吉尼亚。   “那我们就去另一个地方,我本来就想要带你离开这里的。”   “你根本就故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梅芷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进雪中,飘扬的雪花落到她的头发上,她的脸竟也如这雪一般苍白,那是终年不曾外出带来的不健康的白。   弗吉尼亚伸出手去:“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   “别再骗自己了,弗吉尼亚,当初同样下着大雪,你在边境把我拦截回来的时候可比现在强硬多了!”   “那时候你的腿快冻成冰棍了,如果我不带你回来你就死在荒野里了。”   梅芷坚决地摇头:“即使死在那里也比你如今用我来威胁我的儿子要好。”   她叩叩自己的心脏:“我能感受到他如今的痛苦,带给他这种痛苦的是我们两个人。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掐死他就好了。”   “我不会让他死。”弗吉尼亚静静说。   “可他活不好!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好好抱过他..”晶莹的泪珠从梅芷脸上滑下来。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可弗吉尼亚在这山谷周围布置了层层护卫,她就算拿着一把剑冲出去,不会有人伤害她,但她只能杀死些无辜的人,那座用尸体堆积出来的路她不敢走。   “你打算困我一辈子吗?仍然做你的不知名的情妇,被没有尊严的囚禁,直到死去。”   弗吉尼亚说:“不,我会比你先死去,到时候你就自由了。”   “疯子!我真后悔..”   弗吉尼亚讨厌听到这个词,他上前扼住梅芷的下巴,轻声问:“你后悔什么?后悔跟了我?后悔没有选择赫德森?也是,他现在还在思念你,如果当初你跟他在一起一切的确不一样了吧。但是时间只会向前走,不会倒退。”   梅芷被迫踮起脚,她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曾经冻伤后难以修复的痕迹,又或者弗吉尼亚不想她彻底恢复,他更宁愿她是一只折断翅膀的鸟,永远不会飞走。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一点涨红浮上梅芷的脸,给她的苍白献上一抹颜色。   弗吉尼亚很快松手,他吩咐远处檐下唯唯诺诺的侍女过来为梅芷换衣服。   一件比雪狐还柔软的袍子被披上去,她的脚被侍女捧在怀中精心擦拭,像对待一件精美的瓷器,生怕梅芷有一点不适。   弗吉尼亚站在一边看着,侍女们额头上的汗水都要滴下来。在此之前,刚有一位侍女被绳子勒死,舌头也被割了下来,罪名是多舌。   万一教皇看她们不顺眼再弄死她们怎么办?没人敢不尽心。   梅芷一动不动,眼神决然。   良久,弗吉尼亚开口:“你如果想让他还活着就不要想着以死逼我。”   他看穿了她的企图:“哼,所以你也是那么威胁他的?”梅芷当然不会寻死,她一直好好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真正逃出去。   “四周都是炮声,枪声,你的国家出了乱子,身为教皇却和一个情妇待在一起。”梅芷不屑地扭头。   弗吉尼亚脸上难得露出疲惫,但他仍是自信自负的:“只是个小问题而已。远没有你重要,只有你让我很头痛,别再靠伤害自己来威胁我好吗?”   梅芷不说话。   又过了许久,雪渐渐小了,弗吉尼亚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他离去了。   梅芷屏退众人,厌倦地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好吗?”   没人忤逆她,又或许她们知道梅芷跑不出去也不会伤害自己。于是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院墙旁边有一棵茂密的树,即使在冬天也不曾凋谢,雪从上面簌簌落下,梅芷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她将手放在地上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   她轻声呼唤:“下来吧。”   从树上跳下来一个敏捷的青年,他踮着脚尖在地面上走,防止留下太多痕迹。   金色的短发被雪浸湿,那是弗吉尼亚的大儿子菲尔德。   菲尔德不是一无所知的哈里斯夫人,他对父亲的行踪要了解的多,他知道父亲经常会外出,以前以为是某个不知名情妇,对于教皇来说,即使已经不能再结婚,但欲望总要找人纾解。   后来菲尔德在从圣殿离开的惶恐的温莎尔身上察觉到不对劲,在听说了温莎尔的见闻后他虽然没办法进入圣殿,但是跟踪弗吉尼亚还是可以的。   辗转中最后来到了这里。   “蔷薇夫人——”   “请叫我梅芷。”   “..梅芷,我不知道父亲把你藏在这里。”菲尔德紧闭着双唇。   “他总是有无数手段。”梅芷不在意地说,“你也做不了什么。”   接着她急切地问:“祝尧他..他怎么样?”   菲尔德看着梅芷一如多年前的模样有些恍惚,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只有这个女人被留在时间深处禁锢着。   “我不知道,但是他还活着。”菲尔德说,“我会有办法把他救出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梅芷呼出*一口气。   菲尔德很认真:“您也要离开这里。”   “可是你一个人潜进来已经很难了,如果带上我必然会被发现的。只要祝尧没事我愿意留在这里。”   “可是您留在这里对祝尧来说就是最危险的。”   梅芷张了张嘴,彷徨问:“那怎么办?弗吉尼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菲尔德看了看外面的天,这里是一处偏僻的乡镇,远离大城镇,是一处很好的隐藏地,但位处偏远也就意味着孤立无援。这里的冲突也更加原始与野蛮。   “我来想办法,只要您配合就行。”   ***   卡洛斯关上门送走最后一波说客,整个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这些天有络绎不绝的政客来到这间既不奢华也不简陋的房屋里,他们游说卡洛斯站出来选择一个立场。他的决定对整个神国的走向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卡洛斯虽然并不拒绝那些人的来访,却也始终没有做出决定。   他的房子里没有数不清的仆人,他习惯独处,又十分自律,在空闲的时候他甚至自己打扫卫生。   两串脚步声同时响起,卡洛斯站定,面对板着棺材脸的赛罕,他将手搭在对方肩上,那是个有些滑稽的动作,因为赛罕比他高出太多,甚至赛罕站在这里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大房子那么小。   “你不能那么冲动!”卡洛斯说。   赛罕一把挥掉他的手,嗤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废物!”   卡洛斯被骂废物也并没太生气,本也是他疏忽。   “我能防止弗吉尼亚去找祝尧,但我阻止不了他孤身入虎穴。况且他真没事,我有可靠消息。”   卡洛斯接着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我之间的盟约就快能完成了,何必让它临时出错?”   赛罕不说话,卡洛斯是打心眼里畏惧这个人的,两个人都陷进沉默中。   过了会,他俩开口,   赛罕:“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不放心。”   卡洛斯:“达日尔的军队抵达了吗?”   “..”   赛罕斜睨他一眼,不答,“我要见祝尧。”   卡洛斯咬牙,看赛罕那一脸“见不到他你什么都别想”的态度,暗骂他被爱情啃光了脑子。   “去啊,你去见啊!他被困圣殿后山中被重兵看着你有本事就去。”   赛罕嘲讽似地掀起嘴角:“你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议,我只是通知你而已。”   赛罕向外走去,卡洛斯踹了一脚铁栏杆喊道:“从后门走,前面都是人。”   他阻拦不了这个固执的男人,只能跟在折返的赛罕身后絮叨说:“弗吉尼亚有一群变异战士,但他们同样有着弱点,你只要..”   来到后院,一节巨大的树枝映入眼帘,卡洛斯震撼注视,痛骂:“你搞了什么在我院子里!把我养的树都压塌了。”   “灵木。”赛罕轻飘飘地说。   洁癖卡洛斯不能理解,“就算是神木也不能把我养的龙岩树给压死了!”他跑过去扶起来被树枝压塌的矮丛。   “别废话。”赛罕已经不耐烦听了,“它很重要,暂放,等我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赛罕已经翻过高大的院墙离开了。   卡洛斯跺脚。   诺里斯给身受重伤的祝尧疗伤包扎,一张小嘴抿的结实,多少有些不情不愿还有怨怼。   祝尧这会精神倒是清明,嘴唇又煞白,却笑着对诺里斯说:“我不是针对你。”   “不是针对我是怎样,你趁我不在做出这种事,多危险,”诺里斯委屈说,“你知道上将都不愿理我了吗。”   “..对不起。”   “好啦,原谅你了,你也很难受。”   “我不后悔,”祝尧眼睛亮亮的,“我不能让那玩意占据我的身体,我属于我自己,我不需要借助外来力量。”   “我也挺高兴的,秘金是不稳定的物质,谁也不确定那些实验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那些炼金术士也不知道,也许后果是我们不能承受的。”诺里斯说。   “克罗夫特呢?”祝尧忽然问。   诺里斯:“哦,他被教皇派出去监管军队了。他现在可是教皇身前的大红人。”   祝尧眼神闪烁,他的手被包成粽子,腰腹处也被紧紧箍着,但他偏要坐起来,整个人如同冬日的枯树,干巴巴只剩下骨架子。   “教皇知道后有说怎么处理我吗?”他问。   “没有,教皇不在这里。”   “哦。”祝尧若有所思。   诺里斯喜欢聊天,但实验室里有空搭理他的人不多,他只能拽着重伤的祝尧说话:“圣殿也不太平了,今天刚击毙一个狙击手。但是这里的兵力被调派出去大半,听守卫们说,达日尔族居然也在这个关键时候在边境露面了..”   “哦。”   “你怎么都不认真听我说话的呀。”诺里斯抱怨。   “你出去之后想做什么?”祝尧问。   “去做医生吧,我医术还不赖呢。不过也得教皇同意放我们出去。”   “..”   “诺里斯,这里有个美差,你去给圣殿里送药。”有人喊。   诺里斯扭头喊:“为什么是我啊!”   “圣殿里的女孩们最喜欢你喽。快去吧。”有人调笑说。   于是诺里斯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拿着药箱往外走。   祝尧在诺里斯走后一直闭目躺在床上,实验员们刻意路过几次也就放下了警惕。   祝尧甚至拉下了帘子,只隐隐从帘布那能透出老实安稳的人影。   在再一次被查看且没有掀帘子完,祝尧悄然睁开眼,他轻巧坐起身,跟猫似的无声下地,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伤患。   祝尧按了按胸口,从包扎的绷带处伸进去一根手指,信手一扣,一个小小卡片就掉落进掌心。只是那伤口又被他扣烂,血液浸湿绷带顺着胸口往下流淌。   实验室内,研究员们通过大门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瞳孔,一种是卡片。经过祝尧观察,诺里斯从来不用卡片,于是他找了机会盗取了诺里斯的卡片,避开关键地方折断,这样便于藏匿。   不知是不是因为3号实验室的实验体被派出去,有不少负责研究员也随之而去,实验室的人员骤减。祝尧知道,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的“弱”被刻进这些人的眼里,床上也有一个替代他的影子,他顺理成章从众人眼中消失了。    第85章 逃脱成功!小情侣终于重聚了呜呜呜……   夜幕降临,山雾朦胧,刚下过雪的圣殿山一片雪白,阴影中暗流涌动。   守卫们在经历寒冬后满身疲惫,由于人手不足,换班难以为继,每个人捱了一轮又一轮。雪夜更是难熬。   赛罕在大冬天还是那身不怕冷的装扮,不成体统的裤子,裸露的上身,在蓝雪中像一头冬眠出来觅食的熊。他站在不易察觉的暗处紧盯着后山,那里灯火通明,火车在轨道上蛰伏,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判断,今晚这辆火车不会再动作了。   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掩饰工具。   他吐掉嘴中嚼着的草根,双手摩擦,伸出双臂挂上树枝。   即使是冬天的树仍能勉强藏匿他的身形,走在雪地上再轻也会发出声音,并且有明显的痕迹。   不太巧的一场雪。他这么想。   与此同时,后山的一处石缝后,穿着单薄白大褂的祝尧狠狠打了个寒颤,他将小卡片埋进土里,手指不停开合防止冻僵。   看来战争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多了,这么重要的圣殿山居然守卫那么松懈,太方便他跑路了,更有优势的是,他穿着白色衣服,与雪完美契合。   祝尧信心满满。   手上和胸口伤口被冻之后发痒,浑身上下那两处存在感最强,好在血总算不流了,被冻凝结了。祝尧半蹲着,贴着墙壁慢慢挪动。   山尖上有点点星火不停闪动,是那些看守的守卫,根据规定,是不允许有人在山上吸烟的,担心引发山火。但是这种时候,显然这些守卫也在煎熬,只能依靠尼古丁撑起精神来。   “砰砰——”两声枪响。   祝尧屏住呼吸,枪声就从他头顶上响起,在他上方有两名守卫在聊天。   其中一人说:“是鸟。”   另一人:“见鬼,大晚上的鸟还飞什么,浪费我的子弹。”   一个大大的哈欠声结束交谈。   祝尧此时的处境并不安全,他在岩壁上,只有这里算是视野盲区,而且是能最快离开圣殿的路线,同时这也意味着危险,他脚下即是几十米的悬崖。   一步不慎,粉身脆骨。   在经过一处拐角,祝尧咬紧嘴唇,他探出去的脚无处可踏了。他本身对圣殿山并不熟悉,选择这条路也是迫于无奈,他的身体不足支撑他和这么多人搏斗,但天不怜人,他无路可走了。   挂在崖壁上像随风飘零的烂树叶。   祝尧的手死死扣着石头,小声喘息,脑子里不停思考,借助还不算太黑的夜晚,他能看到下方有一处狭窄的石台,就是距离过远,往下跳还有可能跳不上去直接摔下去。   深夜换班的人要来了,祝尧捕捉到风声送来的讯息,形势逼人,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提着一口气打算赌一把跳下去时,扣着拐角处石头的手被一股温热覆盖住了。   祝尧的心中万分惊讶,第一反应不是被发现了,而是在想这光秃秃的山崖居然还能有其它苦命人——   两方都是一惊,触之即分,祝尧甚至惊险地晃荡了一下。   没有声音,说明不是守卫发现了他。祝尧用极细的气声问了句:“谁?”   那方静住,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摩挲住祝尧的手腕竟然凌空将他拽过了那锋利的拐角。   他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温暖,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溺下去。   祝尧喉咙哽住,一时无法言语,也不敢言语,生怕一开口将上面的人招下来。   他在那怀抱中扭头,对上一双透亮的眼,如海边静谧与深沉,带着许久不见的希冀。   祝尧不顾自己手腕和胸口的疼痛,转身牢牢抱住对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但是拥抱的力度足够说明他们的想念。   赛罕那只拽他的手臂把住他的背又拖住他的屁股,将他镶嵌在自己身上。也是这时,祝尧才发现,哪是拐角处没有没有可下手的石块啊,这处是横生的树枝,赛罕另一只手正抓着树枝凌空吊着呢。真比他惨,连个踩的地方都没有。   祝尧盘在赛罕腰上,拍拍他的手臂,赛罕了然,两只手都抓着树枝快速攀爬。   祝尧暖了些,心思也活泛起来,他摸摸赛罕的身体,有些细小伤痕,又摸摸赛罕的头发,长了,胡子一摸,扎手,总之哪哪都不舒坦。   他凑到赛罕耳朵根上小气音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赛罕被他哈气哈的耳朵痒,一个劲的抖,全身上下气血涌动着流窜,他暗骂自己,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想这些。   赛罕腾出一只手,示威似地拍拍祝尧的屁股,让他抓紧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祝尧老实了,但是疲惫也如山倒般来袭,那股死不服输的劲渐渐消失,四肢都瘫软下来。   好在赛罕及时察觉,一把捞过差点滑下去的祝尧扛在自己肩膀上,他大臂上的肌肉猛烈颤抖。   多日的长途跋涉,加上吊着无处着力,全身重量都压在手臂上,他咬牙爬上更粗壮的一根树干。一步跳上巨石边缘。   祝尧的身子滚烫。赛罕看了一眼山崖,还有几步远他们就能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但是前提是祝尧还能清醒。   守卫完成了换班。   祝尧从赛罕肩膀上跳下去,知道他们的处境不太妙,撑着说:“我可以走过去。”   那地方太狭窄,赛罕扛着他没办法顺利通过。   赛罕将嘴里嚼着的一口草根里的汁水弯腰扶住祝尧的后脑勺一点点渡进去。那股甘甜的味道夹杂着赛罕的气息瞬间充斥了祝尧的脑海,将他震了一激灵,睁大眼睛看近在咫尺的赛罕的英俊的脸。   夜色无法阻止两人对视,赛罕送进去后也不立即离开,他舔了舔祝尧干裂的唇,又小心啜了几口祝尧的嘴巴才依依不舍离开。   “信我,我带你出去,嗯?”他轻声说。   祝尧抿住嘴,深深点头。我没有别人可信了,我只信你。   灯火通明处的后山实验室发出喧哗声,祝尧与赛罕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发现祝尧不见了,说实话这么晚才发现,说明祝尧堆砌出的那个人形替身还挺像样。   时间不能再耽误,赛罕走在前方探路,祝尧紧跟着。有细小的碎石从身边落下去也顾不得了。   探照灯在四周亮起来,头顶守卫的脚步声也开始纷乱,岩壁上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冷静。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两人身边。   忽然,一束光从他们身边掠过,两人瞬间定住。就在刚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束光猛地闪了回来,定在两个身影上,无比瞩目。   祝尧顿时懊悔,他应该把衣服脱掉的,这身衣服在探照灯中太过显眼,明晃晃的。   “跑!”赛罕反手抓住祝尧的肩膀将他抛向对面,堪堪挂在崖边上,祝尧立即向后伸手,抓住赛罕的胳膊将他拉过来。   那束光牢牢盯着他们。已经有人聚集来了。   赛罕扛起祝尧就往山下跑,他步子迈的极大,三两步窜出去许久,连探照灯都甩脱了。但是守卫们的枪声响起来,企图威慑住两个逃跑的人。   祝尧在冷风中回头看,眯起眼冷静地说:“放心大胆地跑,他们不敢把子弹真的打到我身上。”   “你那个混账爹,迟早有一天我要亲自抽他!”赛罕咬牙道。   祝尧轻笑:“我也想。”   圣殿山一阵鸡飞狗跳,前面跑后面追,渐渐地落后于人。   但好巧不巧,被调走的卫兵在深夜归来,呈现半包围式堵住了拔腿狂奔的两人。   却也恰在此时,山脚下不知谁突然支援了一个炮弹,通亮的尾焰照亮了半片天,其势头之大,如果是在城区,必然会惊醒半个城区的人。   夸张到极致的绚丽,不知是不是炮弹投错了,投成了烟花。   炮弹精准地在祝尧二人十米远处炸开,虽然给他们开辟了道路,却也差点送他们下地狱,赛罕顶着热浪骂骂咧咧地往山下跑。   祝尧捂住赛罕的耳朵笑着说:“我知道是谁了。”   “谁啊?”   “炮弹是琼斯的,发射的人是诺尔。”   果不其然,在离圣殿山几里外,诺尔拿着望远镜大声骂道:“那群狗娘养的死东西,火把都拿不稳,老子都快看不清他俩在哪了!这垃圾望远镜,晚上真是没什么用!”   他右手拿望远镜,左手操控着炮筒子,脚下移动支架,嘴里无差别攻击。   被他轰到的琼斯猛地踹了他一屁股:“老子的望远镜能让你在这么黑的夜里,这么远的距离下能看到人就不错了,你有能耐你造一个出来给大爷我看看!”   诺尔住了嘴,点火,又是一个极其夸张的炮弹射出去。   “浮夸流派代表人物..”他小声嘟囔。   在猛烈炮火遮掩下,赛罕顺理成章地突破包围,顺便抄起一根树枝砸烂了几个士兵的枪支,成功与诺尔琼斯等人汇合。   见到好兄弟,诺尔的眼睛顿时通红,嚷嚷着就要过来拥抱受苦受难的好兄弟,却被赛罕一掌抵住阻拦在他的范围之外。   诺尔眼一扁。   祝尧捣捣赛罕的腰,只听咱大块头赛罕先生冷漠地说:“他受伤严重,别碰。”   诺尔顿时眼泪下来了,琼斯十分嫌弃地掏出一块巾子扔给他。   “谢谢你们。”祝尧郑重说。   一直站在一边的王子殿下终于出声,他靠谱地说:“那些卫兵追下来的话也不好对付,赶紧走吧,我们的兵力不多。”   祝尧与路德维希对视上,两人微微一笑,直到赛罕挡在祝尧面前,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又一把把他扛起来。   诺尔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忙说:“有个脾气很古怪的老头还在等你。”   祝尧愣住,什么古怪的老头?   诺尔说:“他说让我告诉你他住在里恩河。”   祝尧瞬间了然,他点点头:“我会去找他的,今晚辛苦你们了。”   “一点也不辛苦,再也没有比这简单的活了,我们本来还以为得闯龙潭虎穴地营救你呢,没想要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英雄救美。”琼斯将手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说。   “拜拜我先回去了,美丽可人的老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他挥一挥手,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他那架标志性的炮也就理所应当地留给了王子殿下的队伍。   他们撤退的迅速,圣殿山的卫兵不敢再追,生怕后面还有埋伏。   祝尧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些天里他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终于处在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赛罕的身上,那些疲惫与后怕都纷至沓来,他安心地睡了,疼痛也无法使他醒来。   诺尔与路德维希轻轻挥手离开,最后回程的路上只剩下赛罕与祝尧。   赛罕抱着怀里的人心柔软成了一团,他侧过身为怀里的人挡住寒冷的风,想他是怎样艰难地挺到今天。   祝尧浅浅的呼吸吹拂在赛罕的心尖上,赛罕不由得搂紧了他,生怕怀中的人像风般轻轻吹走了。   他希望这条路长些,他能一直抱着他。又希望这条路短些,让他不要再经受寒风侵袭。   那些深切的思念密密麻麻的窜上来,无法消减,不能清退,那是烙印在灵魂里的根源,不愿抹除的夙愿。   ***   “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听见秘金的声音,但我要告诉你的也最大的秘密就在这。”智者的眼睛穿过火焰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那些传教士去到的地方并不是神之国度,而是地狱,魔鬼在那片土地上穿行,我们听到魔鬼低语,秘金就是魔鬼的尸体。”   “它不是神迹,是我们犯下罪行的证据,我们闯进了魔鬼的领地,杀死了魔鬼。”智者说,“好奇驱使我们带走从那片土地上俘获的东西,因为魔鬼的身体就是财富,我们像无耻的小偷。”   “后来魔鬼发怒,驱使海浪吞没我们。”   “即使船队的人将得到的东西尽数推入海中也没有用,它认定了我们。而我和克里曼斯是唯二的两个逃脱了那场责罚的,我想也许是克里曼斯知道的并不多,而我是恰好被浪打晕了,最后飘在南陆的海岸边,身边就躺着因恐惧哭泣的克里曼斯。”   “还有一块留存的秘金,克里曼斯留下了它,认为这是再次前往那里的钥匙。也许的确是,但他却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魔鬼。”   祝尧静静听着,他依靠在赛罕怀里,赛罕则看着燃烧着的火堆发呆。   “我不明白,那地方既然真实存在。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再去到那里?”祝尧问。   “因为迷失之地,”智者说,“我后来听说那片海域十分诡异,前往打渔的渔夫在那里迷失甚至死亡……”   他说着站起身给祝尧倒了一小杯补血益气的茶,又添了几根柴,让火燃的更大。   智者不满意地瞥祝尧身后存在感极强的赛罕,却也没为此发出异常的声响。   祝尧接过茶两口喝下,脸色急切地催促他快点继续说,他担忧智者的记忆又断掉,毕竟这个老头实在是记性不好。   智者没好气的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窗外大雪纷飞,没人知道教皇在找的人就在这么个不起眼的捞尸人的落魄小屋中。   “从神之国度带来的东西都落在那片海域,形成的迷失之地,它们有着巨大力量,阻拦着人们探索的步伐。后来弗吉尼亚在克里曼斯的指引下去到那里,居然捞起了其中一部分东西。他将这些东西当做诱饵,引诱贵族们支持他,显然他很成功。”   祝尧知道智者指的是那些研究,堆砌了大量财富打造出来的实验体也为他的战争献出巨大功劳,现如今,居然没人能在战场上对他进行更有效的制衡。   一直沉默的赛罕忽然抬起头看向智者,问出了他来到这的第一句话:“您认识叶尔登吗?”   智者顿住,浑浊的眼睛看向赛罕。    第86章 开拓者号传教士远航的故事   干燥的木头在火堆里发出哔啵的声音,远处教堂的钟声缓慢敲响。   “叶尔登?”智者合上眼敲敲脑袋,“一个久违的名字——”   辽阔深邃静谧的大海之上,开拓者号航行前壮观辉煌的姿态再不复返,它的白帆被海风吹动,发出咧咧声响。   祝尧手脚发麻,他抬手捂住时不时阵痛的脑袋,缓缓睁开眼。   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吹拂他脸的风带来海水的咸腥味道。   祝尧跌跌撞撞站起身靠近船舷,呕吐物砸向海面,嘴里散发着浓烈酒气,他委顿在地,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是应该在智者的小屋里,赛罕的怀抱里吗?刚刚重逢怎么又经历离别,是谁突然把他劫掠到大海上了?   “赫斯特,你能测算出我们的位置吗?这种关键时候只能靠你啦!”   祝尧转头望过去,一个男人拿着航海地图高声问向坐在船头上的男人。那男人身影单薄,个头也不高,是个年轻人。祝尧猛地一愣,他都没发现前面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可能是那人太过安静。   赫斯特淡漠地转过头:“谁让你们昨天晚上喝太多酒。开拓者号早就已经偏航,那张地图没有用了。”   拿着地图的托马斯挠挠脑袋,嘀咕:“那可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一无所有的回去。”   赫斯特似乎笑了笑,很轻地说了一句:“能不能回得去还不一定呢。”   那声音只有祝尧听到了,他望着那个年轻人的脸,莫名感到有些熟悉,但眼前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不适,脑袋仍然在嗡嗡作响,他甩了甩头。   托马斯非常利落地扔掉地图,三两步跑到祝尧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小不点,你这酒量怎么和你的胆子一样都是一丁点啊,太没用了,就算是年龄最小的赫斯特和克里曼斯都比你强啊!”   祝尧被他拍的更加想吐了,他是小不点?这都什么跟什么,不过即使脑袋和浆糊一样他依然捕捉到了重要消息“克里曼斯”。   克里曼斯亚马蒂斯!菲尔德的曾祖父。祝尧又扑到船舷边探头往下望,他看到海面上他的脸不是他的脸,那是一张带着雀斑的干涩的不甚讨喜的脸,头发是乱糟糟的红色,透着不健康的光泽。   祝尧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从两个男人疑惑的脸上扫过,他望向不远处的帆,上面写着“开拓者号”。   “你怎么了?不会喝酒喝傻了吧,那下次就不让你喝那么多了,怎么跟娘们一样弱。”托马斯大大咧咧地说。   祝尧转头对上赫斯特探究的眼睛,他下意识说:“没事,我还好。”   实际上他的内心翻起滔天波涛,开拓者号!克里曼斯!这分明是百年前去往海外传教的队伍,这一行人被简短地记录在历史上,然而没有记载这支队伍有多少人,姓名是什么,这段历史被人为地模糊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并用另一个身份成为这支队伍的一份子。   见他确实没什么事,托马斯靠着船舷和赫斯特聊天,令祝尧奇怪的是,赫斯特话很少,通常是托马斯说四五句他才回一句话,偏偏托马斯非常喜欢跟他说话,喋喋不休。   托马斯更像是团队里那种活跃气氛的人。   赫斯特的目光从瘦弱的红头发猴子身上离开,他看看船楼,淡声说:“他们出来了。”   托马斯立刻停止说话,阴沉着脸望过去,祝尧也跟随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白色及地长袍,即使是在船上依然手里握着权杖,走在甲板上,皮鞋发出高贵的哒哒声。他们的胸前有一枚圆形徽章。   祝尧眼眸微缩,那是亚马蒂斯家标志性的蔷薇与蛇。   看来这几个人都是亚马蒂斯家族的人物,祝尧的视线落在最后,只到大人们胸前的少年身上,他没穿那遮蔽全身的长袍,一头金色的发露在半空中,神色不太高兴。   随着他们出现,另一伙人随后也出现在甲板上,他们出来后站到托马斯身后,隐隐以他为首。   过了会后,祝尧了解到,在未曾被详细记载的历史中,这艘远航船开拓者号由两方人组成,以亚马蒂斯家族为首的传教士,和以托马斯为首的代表贵族的冒险队。   托马斯身后的大人物们付出金钱支撑着传教士们向更远处探索,但同时也付出了高额的价钱雇佣探险队保护和监视传教士们。阵营分明的两个团体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衡,实际上互相看不上。   这个团队人数不少啊,祝尧暗暗打量,作为不清楚状况的“新人”祝尧,他牢牢跟在刚醒来时看到的托马斯与赫斯特身后,犹如雏鸟和鸟妈妈。其实这里面还有着另一层原因,他总觉得赫斯特非常熟悉与亲切,即使他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托马斯,你应该把粮仓里的食物拿出来进行合理分配,昨晚你们喝酒消耗了不少粮食,这样下去我们没办法更加深入!”一位传教士愤愤不平说。   托马斯毫不在意,他扬声不爽:“怎么着,我们兄弟们喝点酒也不行啦,要不是为了保护你们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海上我们早就在销金窟里潇洒,哪还能扎紧裤腰带连邪火都泄不出去,老子的小兄弟都蔫了。”   他混不吝的拍了拍自己的**。   这一举动让传教士们面色不虞也无法言说。   但很快,他们将矛头指向了站在冒险队里的赫斯特。   “身为传教士,居然跟着这么一群粗鲁的人混在一起,简直丢我们的脸。”   抱怨声与挑刺声回荡在一群人周边,赫斯特抱着肩膀谁也没理,他看向海平面,初升的太阳光亮平等地洒在每一片海面,宛如金子铺就的路面。   就在这一刻,祝尧知道他是谁了,他是智者,那个年轻的随着传教士们一同奔赴远洋的有着智慧与学识的智者。   年幼的克里曼斯还躲在家人身后偷偷打哈欠,赫斯特不知在想什么深奥的问题,他们又是否会知道,此行之后,这艘船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在海上航行了许多天,船只的方向完全凭靠着智者对星道的运算,对方向的渴望,对未知的期待都远远压过了对生的追求。而两支队伍的矛盾也在持续增加。   由于掌握着方向,时常沉默的智者赫斯特在众人中的威望持续上升,两支队伍都在隐隐约约拉拢赫斯特投向某个阵营。   小不点祝尧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他与他们像隔着一层膜,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不甚美好的结局让祝尧期待他们的死亡,但又惧怕他们的死亡。   赫斯特带来的纸张很快在这种高度的运算中消失殆尽,星子的运行是有规律的,但是天气不可捉摸,海上天气尤其恶劣,海浪并不时常平静。   祝尧一直迷迷糊糊蹲在船舱里,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晕船,只觉得什么东西都像被盖着罩子。   赫斯特看着那个瘦弱的红头发猴子脑袋一点一点地蹲在自己桌子边,原本就瘦的身子这段时间越发皮包骨头,平白增添几分可怜——冒险队里食物分配靠能力大小与身体强弱,像红发猴子这种的勉强饿不死。   说实在的,赫斯特并看不上这群冒险队,但他更加讨厌虚伪的传教士们,赫斯特来到这艘船上只是为了探求更多的新奇的东西,他有一本书还没编完,这次经历会给他带来很大帮助。   “给。”赫斯特吹灭煤油灯,黑漆漆的夜色中往祝尧怀里塞了一小块面包。   祝尧宛如惊醒般弹了起来,赫斯特用手把他压回去,轻声说:“别被他们发现了。”   祝尧抱着那块面包愣了一下,外面的月光随着船颠簸洒了一点进来,他看到了赫斯特带着点笑意的眼睛。   “谢谢。”祝尧小声说。因为一旦被别人发现,这点面包也不会属于他。   但是祝尧即使把面包塞进嘴里,他也味同嚼蜡,肚子里没有饥饱的感觉,吃再多东西也于事无补,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借助别人的眼睛看到了这一些,后来他发现自己是有这具身体的一部分控制权,但是当他说不要再继续航行了,这是一艘通*往地狱的船,你们都会死的。   没有人能听见,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他明白,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他仍然只是个bug一样的存在,他只是个旁观者。   没有感觉也好,至少不会饿的发昏想吃人。他这样安慰地想。   赫斯特躺在狭窄的床铺上,红发猴子依然蹲坐在桌子旁边,这里很多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床铺,因为船不大,床不够,更多的空间用来堆放物资和为之后得到的东西做准备。   别人都睡着了,祝尧就精神了。他偷偷溜出船舱,站在船头伸展身体,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象,漆黑海面与满天繁星,他们这群人如同被放逐,在无尽的宇宙间流浪。   就在这时,祝尧注意到坐在船舷边的男人,明灭的烟头暴露了他的位置。那个男人他这些天里很少见到,但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能是因为那双蓝色的眼睛,很少有人的眼睛那么好看。   他与赫斯特的关系似乎挺好的。   很快,那个男人招手示意他过去。祝尧没理由不过去,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好惹,他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独来独往,独的傲气。   一高一矮,男人又掏出一支烟,在自己的烟上点着,递给祝尧。   祝尧迟疑着接过来,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味充斥着喉管与鼻腔,他控制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   男人惊诧地看向他,接着夺过那支烟扔进海里:“你不会抽烟,真看不出来。”   祝尧不知道这具身体会不会抽烟,但他自己在这上面是不精通的,他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很奇怪,但那个男人显然不在意,他可能从来没注意过他这么个喽啰角色。   “我知道你,赫斯特总说你是个红发猴子。”男人说。   这倒轮到祝尧惊讶了,他小心翼翼地想,也许是之前的小不点留下来的印象,他在的这些天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尽力扮演一个队伍中有些透明的人。   不过红发猴子这个称呼倒是真没说错,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形象时脑子里也是这么个想法。   “你是?”祝尧问。   “雷巴塞,你也可以单独喊我塞。”   “你看起来不像神国的人。”祝尧说。   塞看了他一眼:“当然,我是西陆的人。”   “那你为什么会跟着神国的船只来到海上?”   “人从出生就会对世界产生好奇,但在时间的影响下,这种好奇会减少,转变到对生活上,但也有人会对世界更加好奇,我就是其中一个。当然,赫斯特是另一个。”   “上古神籍上记载,国之外还有另一个国,人类会手持火把跨越认知的障碍,寻到另一个国。这里的国代表世界的意思,我找到赫斯特,说服他拿着火把和我一起寻找。他在当时被誉为智者,这种人从出生起就拥有智慧,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你们策划了这所谓的传教,顺理成章地得到资助与支持,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寻找另一个世界?”祝尧惊讶地问。   “没有利益的话没人只是为了单纯地探索世界。我们要认知,他们要财富,大家合作共赢。”   祝尧的目光一瞬间复杂起来,他们是人类明白这个世界的先驱,无畏而执着。他想到后来智者书写的那些书籍,挥去了人们的一部分蒙昧。   “但你们会知道吗?这些在后来可能会造成战争..”祝尧喃喃说。   塞吸烟的手指骤然一停,意味深长地说:“果然。赫斯特没说错,你跟那些冒险队的其他人完全不同..”   祝尧太阳穴猛地一痛,他立即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赫斯特说你会在他确定方向前先确定一个方向,你的目光一直盯在那里,直到他测算出结果,一般无二,总是这样,甚至有一次他受影响未能有结果,但是看到你的位置,他选择相信,后来证明他这个想法是对的。”塞意味深长地说。   祝尧猛地抬头,时常蜷缩着的肩膀因惊愕而打开:“是,是吗?也许是巧合吧。”   塞显然不信巧合这种事情,也许他不相信这个红发猴子,但他相信赫斯特。   塞拍拍他的肩膀:“世界等着我们去探索。”   说完他逆着海风裹紧大衣走向船舱,只留下祝尧一个人在风中像被冻傻的猴子一样恍惚。   时间越来越长,祝尧越来越惴惴不安,他是知道真相的人,开往地狱的列车不会停止,魔鬼在尽头等待。有人不爽看到这么一个蜷缩胆小的男人,时不时挤兑他,怒骂他,让他到甲板上擦地,祝尧照办,反正船上也没有其他消遣的事情,他在一天天耗日子,等待哪一天能够脱离这里。   “喂!这里没擦干净。”   祝尧拿着抹布抬头,克里曼斯手指着地面上一块斑驳的痕迹说。   “那是木头被刮花了,擦不掉的。”他麻木说。   “明明是你不够认真!”克里曼斯不服气地说,他转转眼珠,又指着另一处说:“栏杆上面有灰,你快去擦。”   祝尧有些无奈,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个“曾祖父”纠缠了,他是最难搞的小鬼,以折磨人为乐。也许是因为他在这艘船上年龄最小,体格最弱,于是只能欺负另一阵营中最弱小的小不点——即使小不点是个成年男人。   祝尧非常厌恶曾祖父克里曼斯,却对年幼的克里曼斯没什么感觉,这不过是过往旧影,没什么好纠结的。   “那不是我的打扫区域。”但他也不惯着他,小孩子最想得到关注,不喜欢有人不在意他。   “喂!你这个偷懒的低贱的农民的孩子!”小克里曼斯气冲冲说。   “啪——”一个大巴掌落下来,克里曼斯抱头痛哭,他泪眼瞪了两人一眼跑走了。   托马斯喊:“你这该回去喝妈妈奶的小崽子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还,再有下次我把你打海里让鲨鱼吞了你!”   祝尧看着托马斯一个彪壮的汉子张牙舞爪恐吓小孩感到好笑,隐隐还有些感激,天知道小克里曼斯有多难缠,怪不得他日后会是那个样子。   “臭小子,挨欺负也不知道告状。”托马斯又狠狠捋了一把祝尧的红头发。   他坐在祝尧刚拖过的甲板上,脱掉鞋磕磕鞋底,一堆细小的尘土簌簌落下,谁知道为什么他在海上还能弄一鞋土,祝尧只好认命地又擦一遍。   “小不点啊,出来前你父亲让我照顾你,他塞给我一枚金币,那是他种地很多年攒出来的,说你跟着我有出息。但是哥没照顾好你,让你挨饿受欺负啊。”托马斯深深地叹息,“但是你放心,哥发誓,这次有了大收获,哥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回家,再也不挨饿!”   祝尧垂下头没说话,这样在托马斯看来以为他在难过,但祝尧却在想,这也太像flag了吧。   “..”   托马斯是个好老大,他对队里的每个人都很好,就连掌舵这种熬人的活也时常亲力亲为,但他作为老大习惯了站在第一的位置,因此与传教士们各种不对付,大家都想争夺话语权。   就在粮仓里的食物大量减少,但是海上依然苍茫一片之际,冲突爆发了。   一位传教士饿死在粮仓门口,而粮仓的钥匙挂在托马斯腰间。    第87章 海上风暴这就是迷失之地,他也落了进……   以亚马蒂斯为首的传教士与冒险队对峙,那具尸首摆在最中间,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断,我们的人不能白死。”传教士说。   托马斯阴着脸:“怎么,要不然我们这边也死个人赔给你?”   “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把控粮仓,这是全船人的命脉,今天有一个传教士饿死,明天就会有另一个人饿死,这种情况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所有人都很沉默,看着那个死去的男人。   亚马蒂斯家的人打破沉寂,提出:“粮仓的钥匙有两把,必须交给我们一把,食物按照队伍人数公平分配。”   “不,”托马斯猝然摇头,“供给船很快会来的,钥匙我不会给,粮食必须由我来分配。”   “你这自私的强盗!”   “..”   吵吵嚷嚷定不下来,祝尧一早就窝在角落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这是难得的一场太阳,接下来几天海上风暴就要来临。谁掌控钥匙他不在意,反正他饿不死。   祝尧的视线凝结在赫斯特身上,他眯着眼睛假装睡觉其实一直在看智者,也许他很快会说出真相,事实也的确如此。   结束吵嚷的是赫斯特从尸体身上收回的手,谁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凑近到尸体旁并解开了死者的衣服。   “是呼吸衰竭。”他说。   “并非饿死,他的肚子里有食物残留。这个人脸色涨红,嘴巴大张,胸腔下陷,在此之前,他一直咳嗽,呼吸急促,他患上肺炎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是急性呼吸衰竭导致窒息死亡。”   赫斯特环视一圈,见冒险队的人眼睛大睁表示惊讶,而传教士那边则避开了他的视线。他们知道他会死,于是打算借助他的死,来达到目的,也许尸体就是他们搬到粮仓前的。   “不要争吵,只要大家的方向还是一致的,我们就必须要和平相处。贵族们掏出金银不是让我们在海上勾心斗角的。”赫斯特淡淡地说。   塞率先举起手来:“我同意托马斯继续掌管粮仓。”   众人面面相觑,冒险队出了躲懒的祝尧全部举起手来,甚至有几个立场不坚定的传教士也犹豫着举起手。至少托马斯还算公平,他们并不是吃不上饭。   但是到了夜晚,祝尧总算明白了托马斯一直不肯掏出钥匙的原因——食物和水源都没多少了。   赫斯特,塞,托马斯,还有个不起眼的祝尧一同坐在小小的总舵室内相对而坐,昏黄的煤油灯照亮他们的部分面孔,祝尧独自隐没在黑暗中,这让他能更好的看清楚三个人的脸。   “不能让他们知道,一旦所有人知道粮食没多少了,这艘船就开不下去了。”托马斯用手捂住脸乏力的说。   塞开口:“你不是说供给船会来吗?”   赫斯特代替托马斯说:“我们离开的太远,供给船只即使再多也不一定能碰到我们,更何况我们早已偏航,没人知道到下一个岸边的航线是什么。”   “并且,风暴要来了。”   托马斯不说话默认了。   祝尧定定地看着三个男人因食物而发愁,其中赫斯特这个年轻人最无所谓,他有一种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拉倒的态度,眼底都是理智的淡漠。   最让祝尧惊奇的是最不能接受的居然不是托马斯而是塞。   他的肩膀颤抖,蓝色的眼睛紧闭,痛苦地说:“也许我不应该看那古籍,更不应该出海。我居然,开始憎恶起我的好奇了..”   托马斯低声说:“我不该接这个活的,我害了我的兄弟们。”   赫斯特看着他们,不屑地撇了撇嘴:“现在说这些晚了老兄,上了这艘船,就不可能有下去的机会,我不后悔,即使让我看到了世界的背面就立刻死去我也愿意。”   托马斯拆台:“那如果看不到就死去了呢?”   赫斯特突然不说话了,祝尧代替他在心里说话:那我绝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塞搓把脸,把泪水强忍回去,只是晶莹的眼睛暴露了他自己。   “临行前,叶尔登让我不要去,她说她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但我固执己见,我让她在山里等我,等我回去给她一个婚礼,我会猎最强壮的熊给她做兽皮,我们一同生几个孩子。”   “我怕我食言。”他说,“我爱叶尔登,她不能失去我,她会难过。”   叶尔登..祝尧恍然。   “那看来我们还是幸运的,我们没有爱人。”   “所以男人不能轻易给女人承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个承诺会不会顺利完成。”   忽然,赫斯特站起来,他手高高举起:“我发誓,神明在上,我一定会将你们成功送回岸上的,无论此行成与败,但首先我们一定要尽全力到达彼岸。”   塞呻吟:“刚说了不要承诺啊..”   赫斯特很无辜:“你们又不是女人。”   祝尧叹息,他这个墙角的蘑菇用着虚弱的嗓音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你们会到达的,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这场风暴。”   他瘦弱的胳膊指向外面:“风卷起来了。”   海上方的夜空中,圆月被隐藏在乌黑的云层之后,乌云缠绕成一圈圈的形状,远处浪花开始翻涌,夜晚的风暴只会更加危险。   雷电在云层间闪动,将黑夜撕裂,呼啸的风毫不遮掩的暴动,雨水打在船上发出哔哩啪啦的声响,像石子敲击窗户。   “这来的也太汹涌了。”托马斯怪叫。   “转舵,我们要正面对它。”赫斯特双手按在桌子上,“小猴子说的不错,我们一定会到达的,再大的困境都不能把我们打倒!”   小猴子祝尧睁大眼睛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他望向天空,那黑色云层之下,隐隐透出一点血光。   托马斯飞扑过去控制住打转的舵盘,海浪堆叠,浪越来越高,开拓者号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如落叶飘零打转。   船上的叫嚷声也传了过来,塞出门去告知所有人躲进船舱固定住自己,不要被甩出去。   祝尧的屁股在船上颠来颠去,他痛感不大,只觉得像坐在剧烈颠簸的马车上,随时有人仰马翻的危险。赫斯特迈着艰难的步伐走过来用绳子将祝尧与身后的铁管道捆在一起,这样他不再像个皮球一样滚动了。   “你滚来滚去的太碍事了。”   祝尧简直热泪盈眶,那个百年后的小老头似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百年前一样照顾着他。   红色血月悬挂空中,但是疲于奔命的人并未过多在意它的存在。祝尧死死看着月亮。   漫长的黑夜里,死神无数次从门前走过,在每一个人的耳朵前敲门,敲门声大的惊人。   神奇的是,这艘木船抗住了这次冲击,谁也没想到大家都活下来了。   他们及时降下了帆,船只虽然受损,但是并不影响它继续使用。赫斯特说,那是因为船的主体是亚马蒂斯家族用了灵木制造而成。   但最根本的还是一块石头,它被挂在船头,当阳光照射过来,它黑色的皮壳里透出湛蓝的光芒。   塞说那是破浪石,叶尔登与他的定情之物。   祝尧隐隐怀疑,那场风暴是另一道世界的大门,他们通过了那扇门,也许门后还有门,但这意味着他们的确走在正确的路上。   一直向北。   只是坏消息是,粮仓渗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食物所剩不多,危机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上。   祝尧也感觉身体越来越僵硬,关节阻滞,赫斯特问他方向,他高举着手,指着一个方向说:“一直向北。”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但很显然他是对的,在又经历了几次风暴之后,队伍虽然疲惫,损失了几名队员,他们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遥远的陌生的海岸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所有人都沸腾了。   粮仓里的食物被用来庆祝,一再缩水,这是不理智的行为,万一前方没有食物与水源来进行补给他们怎么办?祝尧试过劝阻,但是没用,没人在意他的话,甚至就连最理智的赫斯特也陷进了这种狂欢中。   祝尧站在甲板上眺望,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海市蜃楼,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幻想,他们在海上漂泊太久,精神紊乱。   在食物耗尽之前,他们靠岸了。   久违的陆地上是一座座钢铁之城,祝尧只看到这些。他们虽然狂喜,但还算保留着基本的对未知忌惮的思考,被允许上岸的只有数十个人,其他人留在船上,如果情况不对,立刻离开。   这个新的地方也许有着完全能碾压他们的天敌。   祝尧被留在船上,赫斯特与塞都上了岸。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并非遍地都是金子,这如果是真的神之国度,那神也太冰冷了。   小克里曼斯和他一起趴在船舷边,不高兴地将手中的东西往海里抛去,祝尧一开始没注意他,后来才发现他扔的都是身上戴着的珠宝,这种报复的心理还真是够奇怪的。   但下一秒,他怎么也笑不出来,小克里曼斯扔完之后居然顺手拽下了祝尧脖子里的东西,祝尧还没看清楚呢,他转手就扔海里了。   “!!”这东西可不是我的啊!祝尧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跳下去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祝尧摔进海中,脑袋被砸地懵了一下,他潜进海里,想着既然下来了那就找找呗。   就是这么一看,他险些在海里呛死自己,立刻浮出水面,耳朵边传来队友的声音。   他来不及回应,又一头扎下去,海底是满满的人骨,有一整具骷髅,还有零散的骨头,随着海浪一次次被冲刷,但他们就像被禁锢在海底,怎么也无法浮出水面。   地狱..   祝尧已经来不及捡东西了,他从海里浮上来,恰巧这时船上有人扔绳子下来,他立即抓住,队友们把他拉上来,小克里曼斯在一边吞吞吐吐地道歉,但是祝尧已经顾不上了。   他大喊:“通知他们回来,拔锚起航!”   所有人不明所以。   祝尧感到寒冷,深深的寒冷,那海底腐朽的骨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就躺在里面,谁知道那岸上的钢铁围墙之后的是什么生物。   直到他亲身而至,才体会到智者说的诡异。   没人听他的话,祝尧有些无力,他幡然醒悟,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他无力改变。   接下来的画面如同走马观花一般迅速而悬浮,祝尧像浮在半空中看到这一切。   赫斯特与塞一同抬着箱子匆匆跑到岸边,赫斯特的神情很疑惑,塞黝黑的面孔则有些苍白,托马斯不停地擦拭头上的汗水。   传教士们将最后一箱东西搬上来,立刻通知启航。   直到开拓者号开出一段距离,祝尧看到岸上站着几个人——不,也许不是人,祝尧惊骇。   “岸上都有什么?”祝尧最先扑上去问。   赫斯特眼底只有仓惶,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深入。”   他看向塞:“塞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塞倚靠在一个箱子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与惊惧欣喜的传教士不同,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蓝色的眼睛都变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让我想想..但我能够确定的是,我们必须要赶紧离开。”塞说。   身后被迷雾笼罩,祝尧的心也被雾罩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担忧。据他所知,回程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更大的风暴,只有两个人幸免..   看到过真相的人闭口不言,那些箱子被勒令不许打开。   有人暗地里说:“怕不是什么惊天的财宝,怕咱们偷了抢了去吧。”   然而,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一点食物也没有了。祝尧知道这天迟早要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么一大船人不可能安然无恙,他们坚持不了更长时间。   所有人瘫坐在一起,与得到宝物时的兴奋不同,此时他们脸上是一片麻木。   有人骂:“该死,出来这一趟有什么用,拿到的那些东西能吃吗?”   “我们该不会饿死在这里吧。”   “呸!该死的有钱人让我们来冒险,如果我要是死了,那些东西他们也别想留。”   “我早就说过不要挥霍食物!”   有人翻起眼皮,阴狠凶恶。   “水也没有多少了,”托马斯说,“我们必须收集雨水,等待下一次下雨吧。”   阴影笼罩在每个人脸上。   雨迟迟没有落下,人们甚至开始想念暴风雨。熬到最后,他们甚至开始喝尿,但是没有水源他们连尿也喝不了了。   赫斯特越来越焦虑,因为塞什么也不跟他说。   祝尧再次阻拦想要开箱子的赫斯特。   “我不能一无所知!”赫斯特低吼。   “没人能知道所有,即使你是智者。”祝尧缓慢说,他觉得自己的下巴快不属于自己了。   “但是我无法看着我的兄弟越来越憔悴下去,你看见塞的模样了吗?如果不是他还在呼吸,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塞蜷缩在船舱的一角,有人从他身上踩过去他都一无所知。   赫斯特:“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开始憎恶那天为什么我要如此乖巧,我该跟上去的!”   祝尧悲悯地看了一眼他,也许这正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也说不定,他该感谢他不知道。   “你,你听我说,不要管这里面是什么,等回去,等到靠岸再去想这些,你要,先活下去。”祝尧断断续续说,他不得不捧着自己的下巴。   “可是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赫斯特跪下去,将头埋进膝盖间痛苦地说,“没有食物我们还能撑上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水所有人都会脱水而死。”   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冷静下来了,祝尧想。当然,除了他。   “听着,过些天会有一场暴风雨,雨水会落下来,仅剩的一点煤油还能烧出少许水,你别想着死去的事情!”   祝尧双手握住赫斯特的肩膀,紧盯着他灰暗失去光泽的眼睛:“你说过你要把我们都带回去的,你不能食言!”   “我说过..”赫斯特的眼睛缓慢转动,他看向塞的方向,“是啊,我说过。”   “嗯,所以你要冷静。”祝尧呼出一口气,他拖着僵硬的腿将智者拽离,那些箱子在他看来就是罪恶的源泉,不能去触碰。   可是他能劝阻一个人,却劝阻不了所有人。   不知是谁宣扬说箱子里有饱腹的食物和数不尽的珍宝,饿红了眼的人哪还能分辨出真假,他们还勉强保留着最后一丝神智不至于啃食同类,但箱子是保不住了。   于是箱子被打开,等人们知道被欺骗之后已经来不及了,箱子里金光闪闪,从未见过的珠宝充斥视野。不过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他们翻箱倒柜,没见到一点能吃的东西。   所有人有了希望又变得绝望。   狭小的总舵室内,四个人按照往常一般围在一起,赫斯特木着脸说:“也许过两天,他们就要吃人了。”   托马斯吸着烟,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壮硕的汉子竟然像农田里干瘪的老农了。   他弹弹烟灰,脸色凶狠:“那不然呢!只能这样了,谁不想活,如果吃人肉能活下去没人不愿意。我看就把那些没什么用只会祈求神怜悯的传教士给先杀了。”   塞木愣愣的,祝尧的呼吸声很弱,他在观察塞。赫斯特摇摇头:“我们不能失去人性。”   赫斯特看向祝尧,虚弱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小猴子,你怎么越来越苍白了,还能坚持住吗?”   祝尧看着智者年轻的脸庞,点点头。   “好样的,坚持住,等回到神国,我带你去吃大餐,想吃什么吃什么。”   在一个安静的晚上,塞突然清醒过来,祝尧由于无法入眠便悄悄跟着他。   塞去到传教士们看管的舱室内,那些箱子杂乱地摆放在地上,他拖着箱子往外走。   那箱子极重,但是塞拖着十分轻松,不过声响惊动了传教士,亚马蒂斯家族的人围上来拦截住他,祝尧分明看见,那些亚马蒂斯家的人,白袍下也是瘦骨嶙峋,但他们坚决的守卫财富。   “要把这些魔鬼扔到海里!”被拦住的塞怒吼。   为首的男人眼神闪烁着诡异的光,他扬起头颅说:“不行。必须要送到南陆。”   “你们明明知道他是什么,那些东西..”塞还没说完就被狠狠踢了一脚,踢到下巴,溅出一片血。   同时塞发了狠,他蛮牛一般将几个人撞飞出去,拖着箱子就往船舷走,他铁了心要把箱子扔进海里。   很快他就被一群人齐齐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祝尧把一身血的塞拖回去..   他扶着嘎巴作响的腰真是苦不堪言,怎么也没想到进这里面做苦力来着。这些人都欠他的!   赫斯特为昏迷的塞清理血污,就在他想要出去帮塞报仇时,祝尧拦住他。   “别出去,他们已经开始..吃人了。”   赫斯特跌坐到地上。   船上维持了短暂的和平,只是失踪的人存在在每个角落,其他人脸上出现餍足的笑容。   塞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赫斯特已经饿的半昏半醒了,托马斯因为身体出现溃烂,痛苦不堪跳海自杀了。   祝尧看着很多人死去甚至都要麻木了,这艘船更像是地狱呢。   他拉着脸看塞,心想就算你是赛罕爸爸我也没法再管你了,你爱干啥干啥吧。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塞这次没有再去寻死,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包干粮,也许是靠岸前他藏在某个地方的。   自己一口没吃,递到祝尧和赫斯特面前,塞面无表情一口口嚼碎了,喂给无力动弹的赫斯特,那干巴巴的干粮上带着他的血丝。   塞极小声地与赫斯特说话,过了会塞看向角落里的祝尧,喑哑说:“你这小红猴子倒是挺能活的,记住,和他躲在一起,不要出来,你们会靠岸的。”   祝尧点点头将那仅剩的粮食藏了起来,没吃。   塞把赫斯特和祝尧拖到甲板上,他打开一块木板,下面是一小片空间,够他们两个藏身。   然后他在漆黑的夜色下准备离去,祝尧抬起脸,仰视那个紧紧抿着嘴冷漠的男人。   “你,你还回来吗?”   赫斯特也睁开眼睛看向他,灰扑扑的三人忽然同时笑了。   塞说:“如果叶尔登在寻找我,请告诉她别再等我了。”   木板被合上。没一会木板又被掀开一条细缝,一块石头被扔进祝尧的怀里。   赫斯特猛烈咳嗽,祝尧连忙为他顺气。他与赫斯特一起蜷缩着,心里都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暴风雨来临的那个夜晚,吃人的恶魔被杀死了,无一幸免,魔鬼也被魔鬼屠戮了。他们互相撕咬残杀,干涸的身体里甚至流不出太多鲜血。   狂暴的风雨海浪摧毁了这艘船,所有的一切罪恶都沉没在海底。   祝尧在最后一刻将那块石头塞进赫斯特怀里,直到海浪过去,这片海域只剩下他一个人。   祝尧掀开衣服,他一直隐藏着的身体露在阳光下,那是大片尸斑。   小不点早就死了。驱使这具身体的是秘金,在某个夜晚爬上这艘船侵占了红发猴子,在最开始指引着开拓者号向目的地进发。   在这艘船上,没有与秘金接触的只有赫斯特,也许还有小克里曼斯。   祝尧身体缓缓下沉,他透过海水看天空,扭曲诡异。   这就是迷失之地,他也落了进来,但是好在,他把那点干粮也留给了智者。   ***   “唔——咳!!”   祝尧痉挛一般抽搐,他头往上挺动,窒息感渐渐消退。   祝尧捂住脸,一片干燥,没有咸腥的海水。   有人在给他渡气,祝尧睁开眼,看见的是赛罕红彤彤的眼睛,那双眼睛与另一双眼睛重合了。   他把脸埋进赛罕怀里,许久后蜂鸣的耳孔终于重新接收到声音。   赛罕很慌张:“我以为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祝尧声音闷闷地说:“我见到你父亲了,他叫雷巴塞,有和你一样的眼睛,但是他没有你健硕。”   赛罕不敢置信地拧起眉,喃喃说:“我身体更像我的母亲。”   祝尧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让塞念念不忘的叶尔登原来是一位健康壮硕的女性。   “你是怎么见到的?你..刚刚忽然昏迷抽搐跟那有关系?是什么原因?”赛罕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   在祝尧的解释下,赛罕有些沉默。   “我觉得是因为我和秘金有点特殊联系,但这种东西没人能更了解它,它真的可怕..”   赛罕说:“我母亲找到了智者,得知了真相后悍然选择去了海上找他。”   “是个不幸的事情——”   祝尧将秘金放在手中,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东西,怎么偏偏会杀人呢?   祝尧跌跌撞撞从赛罕怀中下来,他推开小屋的门,看见智者坐在阳光下的里恩河边钓鱼。   他倚靠着门框微微笑起来。   赛罕走过来将他举起来,攥住祝尧光裸的脚抗在肩膀上。   智者似乎看到了他们,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但是他无法对赛罕冷下脸,那是他的挚友的孩子..   “如果有一天,我们去往海上,也许还能感知到他们。”祝尧扶着赛罕的头。   赛罕缓缓摇头:“不重要了,我知道这一切就足够了,我已经如释重负。叶尔登去寻找她的塞了,也许他们*此时已经永远在一起了。”   “不要难过。”祝尧捧起赛罕的脸。   赛罕闭上眼:“——接下来,我的存在只为你,我为你而战。”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约撒尔被教廷……   约撒尔被教廷彻底占领,以奥兰治为首的王廷军被驱赶到另一处独立城邦继续作战,但教廷的优势是压倒性的,隐隐有流言传出,奥兰治王廷决定投降。   狮城,比王宫小了一倍的行宫内,奥兰治国王忧愁地坐在王座上,狮城的城邦主站在下方殷切地看向国王。   “我们可以血战到底,狮城将是陛下您坚实的后盾!我们绝不投降。”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冒险的地步了。”奥兰治疲惫地说。   “不,我们一定还有时机!”   行宫之外,路德维希抹掉脸上的黑灰,眼中晶莹模糊:“我的将士们死去太多了,他们甚至连家也不能回去了,他们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呢?战争什么时候能停止。”   莱西为他擦去灰尘,没说话。   远处校场上,士兵们的声音冲破云霄,带着决绝:“为了奥兰治帝国的辉煌!为了奥兰治帝国的辉煌!为了奥兰治帝国的辉煌!”   ***   东城区昔日驾着马车头颅高昂的车夫不见踪影,富人区门前散落的零星珠宝被流浪汉一扫而尽。   里恩河上的残尸被捞尸人勾上来,血水顺着河水飘向更下流。一名妇女拼命搓着门前的血水,流泪随着她身躯晃动而往下落。   祝尧伸手接住一片羽毛,上面沾着丝丝缕缕的血。   他回头看赛罕,帽檐下滑,露出他的金色头发,路边有人好奇地看,赛罕伸手为他拉上。   祝尧立刻低下头,最近教廷在到处通缉他,理由居然是他盗取了实验室重要物品。摇身一变成为通缉犯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博尔济告诉我,我在教廷中已经被革职。”   祝尧看见赛罕担忧的目光,他轻松笑笑:“其实挺好的不是吗,在教廷里自由是那么奢侈..”   赛罕牵着他避开地上一处水洼,水面上倒映出两个人的脸。   旁边街道疾行过一队穿着铁头鞋的军队,中间一位颇为眼熟的男人被反扣住肩膀跌跌撞撞随行,他头上的帽子坠落,被士兵们踢到路边,露出一张疲惫惶恐的脸。   “是圣部的大人呢。”   “听说是因为与王室暗通款曲,被奥古斯特大人人赃并获。”   “上城区已经空了大半了,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住进去大人物的房子。”   “那你怕是得有八个脑袋。”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发表看法。   “卡洛斯大人还好吗?”祝尧斜睨一眼赛罕。卡洛斯作为政治家从不会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他对王廷态度暧昧,按理说弗吉尼亚早就应该清算他才对。   赛罕抱着双臂有些沉默:“你知道我与他有交易?”   “..卡洛斯的眼神太明显了,他每次看到我那尖锐探究的目光就好像我使得一个圣明的君主堕落。”   赛罕一时有些无言,他仰头看了看天,扶额说:“所以我一直怀疑神国人究竟是如何建立起这么大一个国家的,居然连卡洛斯这样的人都能身居要位。”   “可能别人都不会想到我们两个人能这么龌龊。”祝尧坏心眼地戳了戳赛罕的腰侧。   人群喧闹的大街上,赛罕喉咙微动,眼睛环顾下四周,他突然低头,一手护住祝尧后颈,在祝尧被遮挡住的额头上狠狠印下一吻。   “别这么说,是我龌龊,觊觎你太久。”赛罕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祝尧耳侧响起。   祝尧猛地一愣,抬头看到赛罕非常认真的脸,他迷蒙地抚摸上去。   “我在撒格鲁时,利亚修女病重,和我同龄的孩子去老师家里学习时我只能去到处做些劳累的工作,以养活我和养母。我有一个叫利坦维的朋友,他不爱上课,但是在我没有办法学习的日子里,他总是乖乖坐在离老师最近的地方为我抄下那些知识,他不懂的地方很多,不得不去向不喜欢的老师请教。   于是我总是在深夜偷偷去到教堂学习,因为只有那里有常年不熄灭的蜡烛,夏天还可以忍受,冬天总是寒冷。在那些个深夜里,我从不怨恨一切,只是庆幸还好利亚修女还在我身边,我还有朋友。只是偶尔会停下笔想,如果有个人能来抱抱我就好了,如果他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因为我知道利亚修女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那你那个时候会想到是我吗?”赛罕沉声问。   祝尧哑然失笑:“不会,因为那个时候小镇上的人都害怕厌恶达日尔族的人,他们常常会翻过山峰来偷盗居民家中喂养的鹅。大家口中的你们非常恐怖。”   “嗯,当时达日尔人都说神国人喂养了一种非常美妙的食物,他们可以养好牛羊,甚至大象,但是无法掌控那种小而脆弱的食物,于是偷猎神国人的鹅就成了他们的一种乐趣。”   “那你呢,你有去偷过别人的鹅吗?”祝尧揶揄地问。   “没有。”赛罕矢口否认,“不过如果知道那个小镇上住着你的话,我说不定会去看看你。”   “其实最大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有一天夜晚,一个女人浑身赤裸死在她的家门前,所有人都说是蛮族人害了她。但我知道不是,那天晚上,镇上的一个男人提着裤子离开了那里,可是我说的话没有人相信。”   “所以你当初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尖叫出声。”赛罕说。   “可能是好奇大于恐惧。”祝尧随着赛罕一同离开这里。   纵然是混乱的如今,街道上突然出现如此奇怪的组合依然引起了众人注意,他们的目光在祝尧和赛罕身上打了个转才回去。   亚马蒂斯古堡,多德坐在哭泣不止的哈里斯夫人身边,温莎尔泰然自若地坐在另一边,菲尔德一脸沉寂地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你们的父亲,直到今日我才彻底明白他是个如此冷漠无情的人。他居然处死了你们的舅舅道格拉斯,我无法接受..”哈里斯夫人捂着脸肩膀耸动,她的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   “您知道的,这些年来舅舅做了太多错事,他早就站在了神的背立面,信徒们联合请愿要求处决背叛神明之人,父亲迫于压力不得不如此。”多德劝慰说。   “根本不是这样!”哈里斯夫人愤恨地说,她双手握拳,眼睛通红:“他就是恨我们,他恨我让道格拉斯去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恨了我们这么多年。当年他担任教皇时要与我离婚,却隐藏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想要违背神的旨意继续与那女人苟合!”   “他弗吉尼亚才是背弃了神的人,神国居然要被这样一个人彻底统治,真是太可怕了!”   哈里斯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中,侍人闻言惊恐地退出去,生怕成为主人愤怒的祭品。   听了她话的三人面色各异,菲尔德的脸色越发深沉,温莎尔面露厌倦,多德却是满不在乎。   道格拉斯死去对他是非常有利的,他完全可以胜任道格拉斯东教堂主教的位置,甚至将来在枢机院中的位置,弗吉尼亚的这一举动相当于为他清除障碍,铺上一条非常清晰的道路。   这也让他不由得窃喜,难道父亲终究是倾向于他的?想到这,多德悄悄看了一眼兄长菲尔德,他知道这些天菲尔德与父亲闹得很不愉快,在他看来菲尔德这简直就是自我放逐,多德有些不屑。   “妈妈,您想多了,父亲他不是这样的人..”   哈里斯夫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尖锐的手指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红色痕迹,神经质地低喃:“我跟一个魔鬼相处了那么久,为他生育了两个孩子,求神原谅我,原谅我..亲爱的道格拉斯,请你的亡魂原谅我..”   她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哀怨缥缈,像幽魂,像鬼魅。   “够了!”大厅内响起一声低喝。   温莎尔握着扶手俯身向前盯着母亲的胡乱乱动的眼:“当初是您以死相逼求着外祖父让你嫁给他的,甚至在明知道父亲有着情人还是不顾一切地用尽手段成为他的夫人。如今这样有什么意义。”   哈里斯夫人愣住了,他们都看向一贯沉默的温莎尔。   “道格拉斯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您想为他辩解什么,他奸杀幼童,欺辱信徒,仗着教廷和教皇的名义在约撒尔横行霸道,这么恶贯满盈的人凭什么不去死?!”温莎尔手背因用力过猛浮出青筋。   “他,他可是你的舅舅啊..”哈里斯夫人不敢置信。   “是啊,他是我的舅舅,却仗着这个身份在我幼时猥亵我多次,他以为我不知道不记得。每次他看向我时那恶心的目光都令我作呕,恨不得斩断他的手,刺瞎他的双眼!”温莎尔站起来,脸色涨红。   “这..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哈里斯夫人无措极了,她的眼泪凝固住,欲掉不掉,眼神飘忽,对突然知道这样一个丑闻不知该作何反应。   温莎尔垂下头低声说:“那是因为您从来没真正在意过我。”   “真的不是你记错了吗?你舅舅怎么可能这样?”   “是啊,舅舅对我们挺好的啊..”多德怯怯地开口。有了儿子佐证撑腰,哈里斯夫人的底气瞬间足了起来,道格拉斯已经死了,即使他生前多么不堪,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缅怀他。   菲尔德皱了眉头,对多德说:“闭嘴!”   “哼。”温莎尔冷笑,她无畏地迎接母亲质疑打量的目光,“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哈里斯家族在您死后这个姓氏将彻底在约撒尔消失,您只能可怜的蜗居在这个城堡里,日夜担忧高高在上的教皇会不会将您彻底赶出这里,因为曾祖父也已经死了。”   哈里斯夫人双眼发直,弟弟死亡的消息和女儿尖锐的话语在她脑海交织,她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不该嫁入亚马蒂斯家族?让道格拉斯借助教皇的东风肆无忌惮,从而走到如今的地步,不该可怜又可悲地捧着儿子以期待那个男人多看看自己?   不,她没错!她攀住儿子的肩膀站起来,和女儿对视,恍惚间发觉温莎尔居然已经比她高了。   “温莎尔!别忘了你姓亚马蒂斯是因为谁!”她喊。   温莎尔冷冷地说:“我倒希望没有这个姓氏。”   “你滚出这里!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已经被魔鬼夺舍了。”哈里斯夫人尖叫。   桌上的高脚琉璃杯摔在地毯上,仍碎了开来。温莎尔的衣角擦过碎片,高昂着脑袋离开。   “姐姐——”多德被困在两个女人之间,他徒劳伸出的手温莎尔看都没看一眼。   “她太像你们的父亲了,温情的时候静谧,决绝的时候冷酷。”哈里斯夫人又哭了起来。   菲尔德已经看厌了这场闹剧拎起大衣离开。   哈里斯夫人攀住儿子的手臂说:“我们走,去教堂为道格拉斯祈祷。”   “春天什么时候会来?”   花园喷泉边,温莎尔裹紧菲尔德披在她身上的羊毛大衣带着点希冀地问。   菲尔德坐在离她一米的距离外,高挺的鼻子在脸侧投出阴影:“等下一场雪过后。”   “我没有在父亲那得到更多的消息,我与他谈起祝尧,他脸色不太好我便离开了。”温莎尔缓慢地说。   菲尔德点点头:“那就说明他真的逃出去了。”   温莎尔看他不复之前那样焦躁,便问:“你不是很担心他吗?”   “之前是我把他想得太过脆弱,他是个坚韧的人,只要他不在父亲手里就一定是安全的。”菲尔德带了点笑意。   “你总是对他有很高的评价。”温莎尔绞着双手咬住下唇。   菲尔德恍若未觉,眉眼罕见地弯了下来:“他们母子很像,是跟我们完全不同的人。”   “嗯?”温莎尔不解地望过来。   “..我是说,祝尧也许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哦。”   前庭马车的声音响起,两人一同看见一辆马车跑远。   “你也不要太在意哈里斯夫人的话,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离开约撒尔,南边有几个不错的城镇,那里环境不错,你可以在那里安稳生活。”   温莎尔轻轻叹息:“如果以前我就知道你那么温柔就好了。”   她挽起头发笑了笑:“时间不早了,谢谢你回来站在我这边。我不会在意的,在约撒尔生活了那么多年,临阵逃脱可不是我的性格。”   “嗯。”菲尔德站起来。   寒风中菲尔德只穿着单薄衣衫,温莎尔将大衣还给他,抬头看他:“留下来休息吧,天气那么寒冷,总不好让你来回奔波。”   菲尔德披上大衣挥挥手向外走去:“军队需要我,奥古斯特大人还在军营中等待我。”   他吹了一声口哨,白色披甲战马迎接过来,菲尔德拽住缰绳跳上马背,远远看了温莎尔一眼,微仰起头说:   “我会把祝尧带回来的,再大的矛盾都会化解的。”   温莎尔背手站在原地微笑,风扬起她的裙摆,棕色的头发遮掩住她的双眼。   “但愿能有那一天。”风把这句浅淡的话吹散。   “奥古斯特大人——”   “菲尔德殿下。”站在沙盘前的男人转过身,他扔掉嘴中的雪茄,将窗户打开吹散房间中浓厚的烟味。   菲尔德并不在意,他站在奥古斯特身边,终于看清楚他掩盖在帽檐下的脸。   憔悴,疲惫,且痛苦。   “还在为瓦勒莉小姐担心?”他问。   奥古斯特皱起眉,又想起瓦勒莉离开前那决然的表情。   “不,”他说:“只是思考该在何处部署兵队。”   “作为神国最出色的将军我可不认为这是值得您困扰的事情。”菲尔德说,同时,他将沙盘上狮城与约撒尔之间的距离连接起来。   “以我的了解,奥兰治军队名义上是由路德维希带领,实际上在后为他出谋划策的一定是那个侍卫长莱西,以他的谨慎性格及目前敌方军队羸弱,一定不会在平原与我们对抗,反而会选择山川丘陵这种地形,我们可以提前进行狙击。”   奥古斯特赞许地点点头:“但你是否想过另一个可能..”   菲尔德立刻说:“当然,您曾与莱西先生是伙伴,他当然知道您能猜到他的心思,但也正是如此,他必然会选择从约撒尔北部进攻。并且时限将近,他们不会忍耐太长时间。”   “哦?为什么?”奥古斯特不动声色地问。   “狮城狭隘,资源匮乏,并不是久居之地,并且此地也绝不可能完全忠诚。”   奥古斯特终于展露这些天的第一抹笑容,他嘉许地点头:“那么我就把这次行动指挥权交到你手里。”   菲尔德一愣,犹豫地问:“阿亚比斯呢?”   “阿亚比斯已经被我派去安抚民众,参与城市建设。怎么,你不愿意?”   “不,只是..”   奥古斯特板起脸:“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   菲尔德当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弗吉尼亚有两个正经婚生子,也都在猜测下一任教皇到底会是谁,而在教会系统中的多德要比他有天然优势,可以说支持多德的人数要比支持他的多太多。   但是那又如何?菲尔德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即使是多德又有什么所谓呢,反正他是很多人眼中的期待。他想留在约撒尔,找一找另一个弟弟的踪迹..   菲尔德抬起头看见奥古斯特的目光。“好的。”他说。    第89章 你不是他!我不是他还能是谁。……   “嘭——”   “大人,!您没事吧?”   阿亚比斯咧嘴直起腰,他看了看掉落下来的房梁拒绝了下属的搀扶。往上看去,正好看见一个孩子躲在高高的屋檐后,见他望过来立刻缩回去跑掉了。   “小兔崽子。”阿亚比斯暗骂。   “您说什么?”   被战火烧的漆黑的房梁砸起来不少灰尘,阿亚比斯挥挥手示意没事。   “把这些砖块送到教堂那里。”阿亚比斯指挥道。   他身上那件丝绸的衣服已经出现几道裂口,摘掉头盔后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只是独属于贵族的那股气势毫不消减,他站在那里,哪怕身上满是灰尘都无法流于平庸。   市政厅长搓着手踱步过来,堂堂一厅长落魄如手下杂兵,虎口裂出几道伤痕。他看见阿亚比斯眼前一亮,忙过来道:“阿亚比斯大人。”   阿亚比斯回头看他。   “您父亲曾许诺要给市政厅捐赠十万金币,不知他现今如何?能否继续行使那一诺言呢?”市政厅长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送到阿亚比斯面前。   阿亚比斯挑起眉毛接过去查看。   就在这一空档,市政厅长隐秘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与他的公爵父亲相比,这位长子身上少了一分阴郁。瓦伦公爵是出了名的放荡之人,情妇能塞满一个小教堂,据说有一次进行祷告,有两名不相识的妇人大打出手,居然是为了争风吃醋,他们的情人居然都是瓦伦公爵。   但这位阿亚比斯上尉就没有那种糜烂的气息,可能与他出身军校有关。   见阿亚比斯收起那张纸,市政厅长立即谄媚地笑起来:“您看..”   “瓦伦公爵的财产已经被查收,如果您要找他的话怕是要去监狱去探望他了,不过他也不再能拿出来这十万金币。”阿亚比斯撕掉了那张纸。   市政厅长的脸色猛地变了,笑容僵立在嘴角,他正是知道瓦伦公爵因受贿被逮捕才忙不迭来阿亚比斯这里试探一番,他以为阿亚比斯一脸轻松丝毫没受到父亲影响,一定是瓦伦公爵留了后手,没想到瓦伦公爵一点财产也没留下。   “这..这可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办法筹到更多资金用于重建了。我甚至已经把我的全部金钱都拿出来填补窟窿了。”市政厅长看着地上那几片碎屑脸色灰败。   阿亚比斯不解地问:“难道教廷没有下拨资金?”   厅长有些悲伤地摇摇头,蹲下身捡起那几片碎屑:“教廷给的资金甚至不足以填补三分之一,除了给伤亡战士的抚恤金外,能花在民众身上的寥寥无几,其中大部分还有优先重建教堂。”   “教廷查收了半数贵族的资产,如今财政应该十分充盈才对,为什么不调拨更多资金来用于修缮城市?”   市政厅长有些悲哀地看着阿亚比斯,这就是身为冲锋将士的悲哀,他们不懂财政,不懂教廷背后那双贪婪的手。   锤子敲打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厅长环顾四周,才凑到阿亚比斯身边说:“教宗大人将大半财政用于其他用途,如今虽然账面上欣欣向荣,但是内里早就已经破败不堪了。”   “什么用途?”阿亚比斯追问。   厅长用一种非常隐晦的表情看着他,像悲哀又像同情,他只说:“教宗大人的事情哪能是我们这些人能轻易了解的呢。”   阿亚比斯环顾周遭,一贯挺直的背脊隐隐有冷风穿过。破败的房屋,越来越多的流浪汉,面黄肌瘦的少年,哭泣的女人和痛苦的男人。   下城区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因为最后一场割据战就发生在这里,他受奥古斯特的命令前来帮助,最开始只是将这当作任务来对待而已。   他自幼在上城区长大,知道下城区贫穷破旧,但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这里的人和他们一样都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被他们用期盼与畏惧的目光望着,阿亚比斯不由得避开视线。   厅长还在说:“现在孤儿数量增加,大部分为了生存选择偷盗。不仅如此,约撒尔犯罪率增加,里恩监狱都快关不下了..”   阿亚比斯打断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从怀中掏出一张支票:“拿去。”   厅长看着上面的数额震惊:“这..”   这是一笔绝对不小的资金,对于瓦伦家族或许算不上什么,但是瓦伦公爵如今的财富尽数消失,阿亚比斯的这些财产一定快要掏空他。   “放心吧,我总不会让自己睡在大街上。”阿亚比斯面无表情地离开。   厅长红了眼眶,手里那张支票被他攥得紧紧的。   阿亚比斯踢着石子胡乱走,心中有些烦闷,甚至开始怨奥古斯特为什么要把这种活交给他,他心中的怒火无处可消,以前靠打拳来发泄,后来进入军营每天的消耗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但是这一刻,那种憎恶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心情又出现了。   下城区的路崎岖而坎坷,路上的小水洼一旦陷进去就可能陷进整条大腿,阿亚比斯甚至怀疑这片地下是不是已经空了。   就在他厌恶地要把腿拔出来时,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还不等阿亚比斯回头去看,他胸前的金表就被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拽住。   阿亚比斯眉头紧皱,迅速伸出一只手死死拖住那人的脚腕,噗通一声,那人脸朝下摔在泥坑里。阿亚比斯看见了转过来那张泥水下愤怒的男孩的脸,他不由得松开了手。   过了片刻,阿亚比斯终于将自己的腿拔了出来,他金色的瞳孔眯起来,吹了声口哨,往巷口不紧不慢地走去。   ***   阳光从破旧的屋顶斜斜地倾洒下来,照在坐在地面上男人的头顶,金色的光芒在他头顶跳跃,投射出圣洁的光圈。   他身边围拥着一群脏兮兮的孩子,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神色认真。   男人嘴角带着一抹笑,白皙的手指修改身边一个女孩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女孩脸色涨红,揪着衣角羞涩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还是没有办法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即使他已经在这里教了他们许多天知识,但是对方美丽的脸时时刻刻都影响着她。他为他们这些流浪的孤儿带来食物和知识,教他们不要堕落。   怎么能有这么良善的人呢?   他是神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吗?   “专心!”天使转而给了她一个弹指。女孩抱着脑袋几乎要趴在地上咬牙要写完那些总是很难铭记的鬼画符。   这时从天使背后蹑手蹑脚走进来一个男孩,男孩眼珠心虚地转动,他看见盯着他的女孩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瞪着她威胁她不准出声。   女孩嘴角突然挂起笑,将手中的树枝扔掉,刚想大喊,在她旁侧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就伸手抓住了身后男孩的肩膀,谁也没看清楚他何时伸出的手。   男孩惊地打了个嗝,低着头垂头丧气说:“祝老师,又被你发现啦。”   “总共就你们这些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少了你?”祝尧气笑了,他转过身,黑色眼睛在男孩身上扫了几眼,松开手,严肃说:“跟谁打架了?身上这么多泥。”   “没有打架,是不小心摔的!”男孩迅速说。   祝尧掏出一块布,把他额头上没擦干净的泥点子擦拭掉,没揭穿他的谎言,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找位置去学习。   男孩立刻笑起来,朝气鼓鼓的女孩扮了个鬼脸。   但还没等他多走几步,祝尧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的位置:“今天招惹了个大人物啊,都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男孩脸色僵住,看向门外,又望向站着的祝老师。   祝尧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再言语,自顾自地收起脏了的布,还轻飘飘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孩子们,斥道:“好好写你们的,再让我知道谁不及格,让另一位老师打你们手板!”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孩子不约而同变了脸色,又惊又惧地埋头,只有最后进来的那个男孩慢慢挪到祝尧身边。   他伸出手,露出一块金表,难过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做错了事情。”   女孩低着头和旁边的伙伴小声说:“都怪西蒙,祝老师都说了不允许我们去做坏事了,他已经给我们擦过太多次屁股了。如果赛罕老师回来了一定会生气的,他很不喜欢祝老师被外人看见。”   “是因为祝老师快离开了,西蒙想送祝老师道别礼物。”另一个孩子说。   女孩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去偷啊!那个金表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才有的。”   祝尧叹了口气拿过那枚金表,径直走向门外。   本来空无一人的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他斜靠在门旁,眼睛向里面打量,视线很快和其中角落里一个男孩对上了眼睛,他挑唇一笑,那男孩却顿时面色煞白。   祝尧先是一愣,又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对上那孤僻男孩惶恐的脸。   还没等祝尧说话,那男孩忽然冲过来,嘭一声跪在地上,溅起灰尘飞舞。   “大人!都是我的错,您将我杀死吧,不要责怪祝老师。”他的眼泪夺眶而出,难过的要死掉。如果..如果他能早知道这个人会找到这里,那么他一定不会将那根松动的横梁推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地呆愣在原地,尤其是那抢了金表的男孩,他大张嘴巴,看了看门口那个倒霉的男人,又看看跪着的男孩。   “看来你这个老师实在是没教好学生啊。祝老师?”倒霉的阿亚比斯眼睛终于看向被被忽视的祝老师。   “或者说,黑山羊?”   祝尧浅淡地笑起来,他拉起跪在地上的男孩,问他:“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阳光恰好洒在他身上,金色发丝映在每个人眼中,仿佛他是一位真正的神明,他在询问子民的罪过,以决定是赦免他还是处死他。   “我将残破房屋的横梁推下想要砸死那位大人。”男孩虔诚地说。   “为什么?”   “因为他是瓦伦公爵的儿子,瓦伦公爵为了掠夺财富曾烧毁我们的家园,我深深地憎恶贵族们。”   阿亚比斯忽然沉默,许久后不屑地嗤了声。   他扬声说:“瞧啊!我们曾经懦弱的小黑山羊竟然成了这些底层人的神,是不是你还要帮助他们赎罪,实现所有愿望啊。”   “不,”祝尧轻轻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罪要赎,那不是旁人能决定的。”   他将那块金表还给阿亚比斯又掏出一小袋金币递给他:“这是我替他还给你的,医药费或者精神损失什么的都可以。”   “老师——!”犯了错的男孩直起身呼唤。   祝尧点了点他的额头:“做事要想后果,那些金币等你长大后再还给我,不过我不收不干净的东西。”   “啧,真是伟大啊。”阿亚比斯掂量着钱袋的重量,歪了歪头,“不过我可没说这些东西就能解决一切。”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想给你更多东西,这些只是我作为临时管教人的礼仪。”祝尧耸肩。   “..许久不见,你现在还挺无赖的。”   “谢谢。”   “我没有在夸你。”   祝尧并不在意,阿亚比斯探究地看他,他只听到一些风声,关于教皇将他的私生子囚禁,菲尔德是个嘴严的家伙,他也不曾从他嘴中知道些什么。   “教廷在到处通缉你,你却在这里悠然自得地当老师,你知道菲尔德也在到处找你吗?”   “怎么,找我回去服刑吗?”祝尧终于正视他,眼里满不在乎。   阿亚比斯突然觉得奇怪,无论是在地下拳场初见他,还是后来被亚马蒂斯家族认回后,祝尧的眼神里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情绪,那是属于人的欲望与情感,然而现在,他眼睛里淡漠的比重太大了。   甚至在他面向那群孩子时,也只有流于表面的温柔。   “你那段时间究竟遭遇到了什么?”阿亚比斯急切地上前问。   祝尧轻飘飘往后退了一步:“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深的交情。”   “菲尔德很关心你。”阿亚比斯只能说。   阿亚比斯突然瞳孔一缩,他看见从祝尧身后反射出一*片银色光芒,他身后的孩子们也悄然屏住呼吸。如果不是那浓烈的阳光暴露了他的企图,阿亚比斯只能被动地迎接。   “你躲在这样狭窄破败的角落,只能像个老鼠一样用不甚尖利的爪牙抵抗入侵者,显得可怜又可悲,你跟我回去!”   阿亚比斯率先上前,他抽出腰间利剑,想要直接制服祝尧。   祝尧一晒,往后急掠,同时向身后打手势,不过片刻,破败屋子里的孩子们四散而去,显然是经历过多次的默契。   祝尧终于漏出手里的利器,然而那不过是一个不甚大的人畜无害的铁盆,阿亚比斯突然踌躇。   “跟你回去,是关进监狱还是送给你们敬爱的教皇大人?他给我安的罪名我可承受不了,毕竟我手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阿亚比斯猛地摇头,“我..和菲尔德会保护你的!”   “勇敢的骑士立志打败恶龙,将公主送入金子打造的高塔。你以为我是什么苦弱的金丝雀吗?”祝尧仿若吟唱一般说,随后他轻轻笑了,“况且我也并不需要你们当那个所谓的骑士。”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冰冷的眼光盯住阿亚比斯,掀唇冷道:“你们算什么东西。”   那看起来只是吃饭的铁盆急速扔向阿亚比斯,他下意识用剑横劈,下一秒,耳边传来凌冽风声,他一扭头,祝尧的指尖在他眼前一寸处出现,阿亚比斯弯腰躲过,然而那被他击飞的铁盆犹如鬼魅一般被祝尧操控着狠狠砸向他。   阿亚比斯心中恼怒,他一剑刺穿铁盆,剑尖直扑祝尧面门,祝尧不躲不避,反而勾起一抹笑,他的一只手如闪电般钳住阿亚比斯的手肘,轻轻一敲,阿亚比斯面目扭曲,不得已松开握剑的手臂。   利剑与铁盆叮咣掉落在地上。   和善的天使沐浴在阳光之下有些可惜地捡起来那破烂的铁盆,随手将剑弃如敝履般扔出去。   他抚摸铁盆说:“我不太喜欢你们这群人,总是自以为是,从来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看不见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众生苦难啊。”   阿亚比斯那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祝尧根本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啊。最后那句话更像是把自己从人抽离,站在更崇高的位置轻飘飘说出一句“众生苦难”。   “你是谁?”阿亚比斯大声质问。   “我是谁?祝尧啊,来自撒格鲁的小镇少年,神学院的优等生..哦还有教皇的私生子,这个身份似乎被大家讨论的最多呢,”祝尧歪了歪头,玩味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祝尧亚马蒂斯。”   阿亚比斯侧过身子,皱起眉头,菲尔德说过,祝尧最憎恶这个姓氏,他的苦难都是这个姓氏带来的..   “不,你不是他!”   “哈哈哈,我不是他还能是谁。”祝尧慢吞吞往前走,“不想跟你玩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了,我饿了。”   “站住!”   祝尧转身,正对着他的是黝黑的枪口,阿亚比斯盯住他黑色的眼睛:“你不能走,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我必须带你去见菲尔德。”   “嗤。”祝尧自顾自的离开,神情厌倦。   阿亚比斯咬紧牙关,手指放在扳机上,枪口下移,瞄准祝尧的小腿,只是暂时禁制他的行动力,菲尔德应该不会怪他的。    第90章 脊椎里的圣剑“嘭——”……   “嘭——”   一声巨响炸裂在每个人的耳边。   阿亚比斯手中的枪摔飞出去,他捂住自己的手腕,人也随着枪飞出去两米远,如果不是他体质过硬,现在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了。   祝尧疑惑地回头看去,阿亚比斯额头带血的坐起来,而那把枪拎在打伤他的人手上就像脆弱的玩具。也的确如此,那把还没来得及射击的枪轻易就被折弯,扔回到阿亚比斯身上。   “赛罕?!”阿亚比斯站起来,甩了甩眩晕的脑袋,“你还活着?”   突然降临的人没有理会他,一双眼睛沉沉地将祝尧从头上下打量一遍才放下心。   祝尧举起漏了一个洞的铁盆,从洞里看赛罕,一双黑眼睛眨巴眨巴:“我饿了,但是我的盆烂掉了。”   他一指地上的阿亚比斯:“他打烂的。”   阿亚比斯就看到那人露出狡黠的笑容,指着自己的手白生生地举在半空,而他告状的男人轻飘飘扫自己一眼。   “我已经很惨了,就不要再给我加伤痕了好吗?”阿亚比斯擦了一手血。   赛罕沉步走过来,将身后半人高的麻袋扔到祝尧面前,又接过他手中拿着不放的铁盆,两手一握铁盆变成铁球,说:“改天再给你重新打一个。”   祝尧撇嘴,蹲在麻袋前双手翻腾,阿亚比斯看见里面都是些面包水果,最后祝尧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苹果就要往嘴里送。   红苹果红彤彤的圆润,有着从树上刚摘下来的芳香,赛罕却从祝尧手中抢过来,在自己里衣上擦了擦才又塞回祝尧嘴里。   阿亚比斯简直看呆了,赛罕见他直愣愣的,从里面捏了个面包扔给他,干巴巴的面包上面撒了一层薄粉——看着就很难吃。   接着赛罕吹了个口哨,那些四散的孩子们探头探脑的回到了破屋,怯生生地从袋子里掏食物,赛罕站在祝尧旁边看着,但从孩子们的视线来看,他们恐惧的源头有两个,一个是阿亚比斯,另一个就是高大的蛮族人。   阿亚比斯拿着那块面包看了半天也没咬下去,最后随手递给了一个孩子。   他打量站在一起的祝尧两人,疑虑这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祝尧吃苹果,赛罕看祝尧吃苹果,眼神里还有点不清不楚。   直到袋子里还只剩下一个红苹果,阿亚比斯看其他人自个也看饿了,正打算拿的时候,却见赛罕将那最后一个苹果拿起来放进祝尧胸前的口袋里,看起来鼓囊囊不伦不类的。   赛罕说:“只有两个苹果。”   一个胆大的小女孩瞄了阿亚比斯一眼,凑过来说:“苹果都是赛罕老师摘给祝老师的,虽然赛罕老师看着有些吓人,但是他对祝老师很好。”说着还将手中的面包掰开一小半送给他。   “不是..这还有特殊对待呢!”阿亚比斯忿忿不平地啃了一口,看了一眼小女孩,想着也许基金会会愿意资助这些孩子呢。   反倒是老实啃完苹果的祝尧看着那一个苹果不太高兴:“今天为什么只有两个苹果?”   赛罕耐心说:“多纳的苹果园被炮火摧毁了,我只在仅存的一棵苹果树上找到这两个苹果,等明天,我再去找个更好吃的苹果园。”   那么这颗苹果祝尧就不太舍得吃了,他垂下头,看着苹果发呆。忽然他眼神发狠,抬起头固执问道:“为什么要把炮弹扔向苹果园?”   “因为那里正在打仗。”赛罕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绕过苹果。”   正当赛罕还在琢磨应该怎么向祝尧解释明白这件事情时,阿亚比斯忽然说:“因为那是教廷的资产,而奥兰治要报复教廷,自然不会放弃摧毁那一片好收益的苹果园。”   阿亚比斯皱了皱眉,这时候的祝尧又跟之前的完全不同,这会的他固执,幼稚,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问。   一个有些烦闷的下午,阿亚比斯蹲在角落听祝老师讲课,讲历史,机械,炼金。他环视前面一排小崽子,面无表情地想,还好祝老师讲的都是些非常基础的东西,尽管这已经让小崽子们头晕眼花了。   “他一直这么好为人师吗?”阿亚比斯低声问。   赛罕摇摇头说:“你别那么大声,他听得见。”   “可是我已经很小声了!”阿亚比斯抬头,果然,祝尧已经冷着脸看过来了。这么远的距离!非常小小声的交谈,怎么会有人的听力变态到这种地步!   “他一定不是祝尧!”阿亚比斯断定。   “他当然是祝尧。”赛罕没有波澜的说。   “难道你不觉得他非常奇怪吗?”阿亚比斯不解。   “..可是他就是他。”赛罕看过去,祝尧笑眯眯地在身后的墙上刻着他看不懂的符号,金色长发束在身后,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好啦,今天就是最后一堂课了,不管你们是否有学到什么,不管你们以后是作恶还是行善,都只依靠你们自己的心。”祝尧微笑。   上午刚做过恶的几个男孩低垂下头。其他人则泪眼汪汪地看着祝老师,尤其是最前方的女孩,鼻涕泡都出来了。   但是祝尧已经收起笑,往外面走去,竟是连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再说。   小女孩忽然走到赛罕面前,低垂着头说:“请您帮我们向祝老师说声对不起,我们曾经答应他要做好孩子,但是让他失望了..”   赛罕一直能感觉到那些孩子怕他,但是这一刻他答应了。   “你觉得他这样正常吗?!”阿亚比斯指着祝尧的背影,“不行,我得告诉菲尔德,他弟弟好像被魔鬼附身了!”   赛罕嘲讽道:“你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阿亚比斯问。   赛罕沉默,不一会后说:“我会跟着他的,他只会是祝尧,不会是别的东西。”   说完,赛罕追随着那道消瘦的背影而去,阿亚比斯不明所以。   “你要去哪?”赛罕跟上祝尧,站在他身侧。   祝尧没有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人的天性就是这样的吧,深情的人不再深情,诚实的人变得狡诈,向恶的深渊里滑落是每个人必然的归宿。”   “..你在说那些孩子?”赛罕忽然说,“你觉得他们不符合你的期待?”   从最开始,祝尧突然说要留在这里教授孩子的时候赛罕并不赞同,他认为以现在祝尧的状态并不适合,但是很罕见的是,祝尧完美执行了临时老师的责任,不过很多时候,他看到祝尧看着那些孩子,并不是一个老师的神态。   那是冷漠,是观察,就像祝尧在实验室里观察样品一样的心情。   “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期待,”祝尧说,“作为众多流离失所孩子中的样本,他们身上的特性表现的很完整。”   “那你想要做什么?”赛罕问。   不答反问:“你认为这个世界怎么样?”   赛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祝尧想要什么答案。   他继续说:“是不是有时候觉得无可救药,有时候又好像可以忍受。人在这个世界上行走,被一副疲弱的**拖累着,被塞满七情六欲的大脑掌控着,然后经历生老病死。”   “就连无上智慧的智者也无可避免,你见过他那孱弱的皮囊吧,他快要死了。”   赛罕:“人都会死的。”   祝尧抬起头看赛罕的眼睛,微笑:“但是如果我说,人可以不死呢。”   赛罕一惊,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缘由:“跟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有关?”   见祝尧一直不说话,赛罕有些急切,他上前握住祝尧的肩膀,问他:“怎么才能把它取出来?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它已经对你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了吗?!”   “祝尧!!”   但是这种时候祝尧却忽然闭上了嘴,他皱起眉头,神色转变,整个人变得轻佻起来:“你觉得我是祝尧?可是里面那个却说我不是祝尧呢。”   祝尧:“你一直缠着我,我都不好意思欺骗你了。我的确不是祝尧。”   赛罕眼睛里散发着不悦的光芒。   祝尧:“你一直跟着我,难不成你喜欢他?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爱恨情仇。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啊,不对,这个身体至少还有一副好皮囊不是吗。”   祝尧暧昧地笑。   赛罕那股烦躁忽然消失,他单膝下来,以仰视的角度看祝尧,这像是家长哄孩子,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对你不止是喜欢这种情愫,我爱你。”   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一窒,他狐疑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是质疑,是不相信,但同时也因为得到这样一句告白而触动。   祝尧将手放在赛罕心脏的位置,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但凡祝尧用力,就能轻易置他于死地。赛罕始终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颗心脏在有力地跳动,渐渐和他自己成为同一个频率,两颗不同的心脏在这一刻形成共鸣。祝尧忽然像被烫到一般收回手,他脸色难看,蜷缩指尖,感到指尖上有一团火,还在不停燃烧,火苗的源头就在眼前人的心脏里。   祝尧仍然摇头:“我不相信。”   他不管不顾指尖的灼痛,慢慢顺着胸膛划向赛罕的耳尖,接着是他的眼睛,悬停在蓝色瞳孔上方。   赛罕没有气馁,他目光不曾偏移,嘴中说:“爱你是山神的誓言,只要我们还站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我就不会违背誓言。”   祝尧忽然将额头抵在赛罕的额头上,两双眼睛对视,彼此眼里只剩下对方的脸,他紧紧地抱住赛罕的头,片刻后说:“我们做吧。”   赛罕感受到祝尧身体细细密密的颤抖,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奋力回拥。甚至顾不得这样会不会将祝尧勒坏,但他越抱紧一分,祝尧就少颤抖一点。   祝尧渴望地亲吻赛罕的额头,眉眼,脸颊,不厌其烦地啄吻,直到赛罕扳正他的脑袋,温暖的口腔包裹他,他才停止那种小动物般的试探。   破败的不知名旧屋中,夕阳浅浅的窥视着纠缠的二人,白皙的身体趴伏在健壮的钢铁般的身躯之上,古铜色的手臂禁锢着金色长发下的脸颊,潮红的身体与晶莹的汗水随着远处敲铁击石的声音律动挥洒。   祝尧的喘息声很大,赛罕伸手拂过他汗湿的的头发,露出祝尧紧闭双眼的脸,他深沉地注视着那张似乎有些难过的脸。   赛罕不知道身上的人为什么忽然那么缺乏安全感,他一遍遍强调自己不是祝尧,似乎想要摒弃那个最初弱小无助的自己,但又拼命掩饰着,武装出一颗强大的心脏。这一刻身体却紧紧缠绕着赛罕,想让赛罕填满自己,他又痛苦又欢愉。   赛罕摸着祝尧的脊背,沿着脊椎一寸寸抚摸。   祝尧背脊僵硬,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感受到身后那双手,似乎在这时候的他才是清醒的,他咬住赛罕的耳垂,轻声说:“我把它取出来吧。”   “但是你可能会死的。”   祝尧趴在赛罕胸膛上,被滚烫的体温灼烧着,他舒适地叹息:“不取出来,我怕有一天我真的不再是我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们在谈话,但我总觉得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好像被隔在笼子里,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这个世界。有些话不是我想说的,有些事也不是我想做的。”   “我能认出你,在你的灵魂深处。”赛罕认真说。   他们厮混的场所实在不太美好,滚动卷起的灰尘在胡乱飘散,祝尧反手摸上自己的脊椎:“可我能感觉到它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谋划要占据我,它想要我承担它的痛苦,步它的后尘。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呢?你要靠什么来寻找我。”   “..”   见赛罕不说话,祝尧又闭上眼睛:“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是我活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让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摆布我的。”   赛罕忽然怒骂:“都怪琼斯!”   祝尧勾起嘴角:“那只是一场意外,谁知道那玩意还能像狗一样挑人认主啊。”   他忽然双手撑起身子,环视周围,又上下扫视赛罕,说:“我们这样真的很像偷情啊。”   赛罕目光发狠,骤然深顶:“我们这样正当的关系怎么就偷情了!”   ***   “那怎么能怪我?!”琼斯大叫,“我怎么知道圣剑还有自主意识,而且那本来应该是我的战利品。你知道我辛苦潜入圣殿有多危险吗?好不容易才偷来的东西就这么被截胡了,教廷和杰拉德那群混蛋还一直在找圣剑的下落呢,这就足以证明它的珍贵!”   瓦勒莉使劲拍桌子:“你不要乱叫!好像祝尧占了什么大便宜一样,你知道他现在甚至都有些喜怒无常了吗?本来那么乖一个孩子,上次赛罕从我这里离开的时候,那眼神要冷死我了。”   琼斯委委屈屈地蹲下去:“我也不想嘛,那玩意确实有些影响心智。再说了,赛罕那蛮汉子你怕他做什么,我看祝尧就是瞎了眼,放着香软的女人不爱,非看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   正当他还要再说一些坏话来验证兄弟眼光不行时,小旅馆的门被大力推开。   话题主角们迎面而来。   琼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瓦勒莉身后,因为他相信,赛罕和祝尧是绝对不会打女人的。   “大人行行好吧,就看在我之前也算援救有功的份上放过我吧。”琼斯武力值实在是亏欠,在赛罕面前完全不够看。   祝尧从赛罕身后走出来,脸上笑眯眯:“应该是感谢你才对吧。”   琼斯看见如今的祝尧后背是冒冷汗的,他含糊问道:“祝尧,你知道你借我几个金币吗?”   “嗯?不是你欠我十个金币不愿意还吗?”祝尧讶异地问。   琼斯讪讪一笑:“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圣剑夺舍了呢。”   瓦勒莉翻个白眼,从抽屉里拿出十个金币抛给赛罕,对方不客气地收下来,倒是让琼斯肉痛地抽了口冷气。   见这两人话题走不到正轨上,赛罕上前问:“他后背上的那把剑还能取出来吗?”   琼斯皱起眉头:“不是说了,秘金已经和他的骨头融合在一起了吗,除非祝尧愿意把他的脊椎抽出来,可即使是这样也不保证能完全抽离。而一旦失去脊椎,不说能不能行动了,性命也难保啊。”   祝尧极力压制住体内的烦躁,沉声道:“我能感受到那个东西想要得到什么,他找上我是为了占据我的身体,影响我也只是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一旦目标达成,它一定会离开。”   “那个目的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祝尧露出迷茫的神色,也许跟那个遥远的国度有关,海洋彼岸藏着秘密。   祝尧又忽然有些迟疑:“也许是回家?我以前说过我能隐约听到秘金在窃窃私语,他们不停说着要回家。”   几个人对视一眼,琼斯问:“是回到那所谓的神之国度?我记得秘金就是从那里被得到的。”   “一定是的。”祝尧说。过了会,他甩甩脑袋,犹豫道:“也许我要去找智者问一问..”   赛罕将手放到祝尧手上。    第91章 教皇的夙愿“神国正在四……   “神国正在四分五裂中。”赫德森抵着脑袋看向面前盛装的弗吉尼亚。   教皇大人一改往日朴素的作风,一身教袍夸张极了,哪怕是他接受教皇冠冕的那一天也不曾如此华丽。他还在检查剪裁是否有哪处不妥,闻言转过头来。   “神国永远只有一个,哪来的四分五裂?”他好像十分疑惑。   赫德森将一杯酒递给弗吉尼亚,脸色不太好看:“卡洛斯集结了兵力决定要与教廷翻脸了。”   “卡洛斯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甚至没有奥兰治的底蕴,我也在想他是如何有这种勇气选择与我对抗。”弗吉尼亚摇晃酒杯微笑。   “..你难道不知道卡洛斯已经和达日尔族建立了盟友关系吗?”   弗吉尼亚:“那又如何,达日尔族多年来从未在我们这里有过优势,即使他们结盟又有何惧,就算是再加上奥兰治也不足为惧。不过我倒是非常好奇他是如何与达日尔族同流合污的。”   “你太自大了..”赫德森摇摇头。   弗吉尼亚不置可否,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等待的侍女,温声说:“肩膀的位置可以再放宽一些。”   赫德森冷眼看着,看他那副虚伪的面具牢靠地挂在脸上,数十年如一日。赫德森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了,那曾经和这个男人同喝一杯酒歪靠在墙角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他的幻想?   即使早就已经知道弗吉尼亚的改变,他还是不由得缅怀。   侍女离开后,整座大殿只剩下两个人,弗吉尼亚看见赫德森一直注视自己的目光,他微笑:“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没有。”赫德森说的没错,弗吉尼亚几乎跟老这个字搭不上边,有时候赫德森看着他,总觉得时空错乱,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教皇弗吉尼亚,而是过往那个不受宠的弗吉尼亚少爷,只是如果他说出来,弗吉尼亚一定不会高兴,因为他一直想要摆脱的正是那个身份。   “我只是在想,你那件衣服是用在什么场合上。”赫德森说。   “哦。”弗吉尼亚不甚在意地说,“另一场加冕仪式,我等待那天已经很久了。”   赫德森对此也没有太过在意,他换了个坐姿说:“路德维希找到我,希望签订停战协议。”   “我就知道你不是来跟我讨论衣物装饰的。”弗吉尼亚疑惑,“他怎么会选择找你?”   “那些东西你找女人讨论会更有效果一些。毕竟我也算是他的老师,老师总是容易对学生格外宽容和怜惜。大概是他觉得我和教皇的关系还不错?”   弗吉尼亚难得高兴起来:“是的,路德维希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他的父亲没有那么大野心的话,我认为他会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只是可惜..”弗吉尼亚摇摇头,“这场战争不会停止的,除非奥兰治甘愿投降。但是他做惯了国王,怕是不会甘愿再做回平民。”   赫德森也不甚在意,反正他已经把话带到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赫德森有些犹豫。   弗吉尼亚转头示意他尽管说。   “那些怪物们,我认为他们太不可操控了,战场上这种不可控因素最好还是尽量避免。”   赫德森脸上担忧的神色太过明显,弗吉尼亚按住老朋友的肩膀说:“别担心,他们不过是武器罢了,难道你会害怕你手中的笔吗?”   赫德森皱起眉毛:“你知道这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是的,是的,真是没想到我们以往的杀神居然也这么婆婆妈妈起来。”弗吉尼亚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停看胸前的怀表。   赫德森站起来上前一步:“还有祝尧,你不该大张旗鼓通缉他,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仇敌!”   弗吉尼亚咬住牙关,将怀表摔在地上,喊道:“你还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以为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呢!用不着你三番两次的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根本就不知道,”赫德森冷冷地说,“但凡你是理智的,事情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   “众叛亲离!”赫德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弗吉尼亚忽然涨红了脸,他像被踩到脚冒犯了的猫,声音凌厉起来:“赫德森,所以你今天就是来嘲笑我的是吗?我是教皇!我会在乎那些凡俗的事情?只有你才被困在儿女情长之中,你因为女人记恨我这么长时间,现在待在我的身边也只是想着怎么和其他人一样扳倒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关心所有人,但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认识多年,赫德森太知道怎么快准狠地戳到弗吉尼亚的痛处了,弗吉尼亚的童年虽然不算缺衣短食,却充斥着打压与轻视,那些被他深深厌恶着的东西即使到现在依然缠绕着他,因为他是个记忆力非常好的男人。   那些赫德森早就忘却了的不公与磋磨,在弗吉尼亚的心里永不褪色,所以他忍辱负重,不顾一切用尽手段地登上教皇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像家族复仇,清算屈辱。   再者就是他们共同喜欢的女人,弗吉尼亚不甘心自己输给赫德森,所以他诱惑梅芷,竭力扮演一个完美的男人,让梅芷陷入他的结网之中,最终酿成苦果。   但在某种意义上,赫德森也是帮凶,他无法否认。   他厌烦极了弗吉尼亚总是戴着面具跟他说话,他也永远听不到弗吉尼亚真正想要说的话,现在就很好。   赫德森又上前一步,贴近他耳边说:“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总是不说真话,别人怎么猜得到呢,你想要关心,想要在意,想要别人都注视你?”   “哈里斯贴上我是为了我的权力,我的孩子们也盼望着我能尽早死去他们得以取代我的位置。那些大臣们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从我手里获得更多的钱,人民因为我是神的使者才尊崇我..就连梅芷,也只是因为我的容貌..”弗吉尼亚颓丧地塌下肩膀,捂住脸,好像他没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能让别人不顾一切喜欢的。   赫德森单膝跪地,对着瘫坐地上的教皇说:“梅芷曾经说过,他们巫族只会给心爱的人诞下后代,不然会因为违背本心而被雷劈,她最开始来到南陆也是因为运算出了她的命定之人在这里。”   弗吉尼亚有些茫然:“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那时候我因为她选择你而被拒绝非常不甘心找到她她才对我说这些,也许是因为她以为你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如果..”弗吉尼亚眼尾忽然浮现一抹晶莹的水痕。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已经掌握了神国,只要排除掉奥兰治和卡洛斯就能高枕无忧了,但你还想要什么呢?”   弗吉尼亚思考后,缓慢说:“我有一个..愿望..”   “那个愿望是什么?”赫德森握住他的肩膀问,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   “教宗大人,杰拉德家族的人求见您——”   殿门骤然洞开,打断了弗吉尼亚的话语,赫德森眼底涌现一抹不快。   来人是弗吉尼亚一直非常重视的实验室里的克罗夫特,赫德森知道他在军事上有着非常出色的能力,但后来被弗吉尼亚留在圣殿,逐渐在外面失去音信。   克罗夫特停下脚步,看见赫德森和教皇姿势亲近,立刻道歉:“..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赫德森大人也在。”   弗吉尼亚似乎感到头痛,他捂住脑袋,在赫德森的搀扶下站起来,摇摇头:“没事。”   赫德森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了,今天已经得不到更多信息,于是在弗吉尼亚拍拍他手臂的时候就自觉离开。   “杰拉德他们有什么好消息吗?”弗吉尼亚问。   克罗夫特手中拿着一堆报告,但是弗吉尼亚感到烦闷,直接让他口述。   “圣剑是打开天国大门的钥匙,没有圣剑就没办法抵达真正的神之国度,最终到达的地方可能是一片虚无。”   “但是圣剑已经丢失了!”弗吉尼亚感到生气。   克罗夫特继续道:“但是通过杰拉德家族对秘金的研究发现,那些秘金的活跃度过于高,通过信号接收器可以获取他们信息,这里面就残存着神之国度的秘密,也是可以让您实现夙愿的途径。”   “那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   克罗夫特摇头:“他们对我的信任太低,没有告诉我。他们说要见您。”   弗吉尼亚立刻挥手:“现在带我去见他!”   ***   “教皇的夙愿,真是有意思的说法,他有什么夙愿?”   卡洛斯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抽出软巾擦了擦鼻涕,神色憔悴,仍是耐心回答说:“永生。很俗套吧。”   赛罕摩挲下巴:“的确有些。”   “人一旦什么都有了,就会想要更多,尤其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很久以前人们认为水银能让人永生,但是很显然,那不过是个骗局,如今我们的教皇大人居然也开始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老糊涂了吧。”   卡洛斯嗤之以鼻,下一刻,他的鼻腔中就有液体涌出,让他不由得又捂住鼻子,一脸生无可恋。此时的卡洛斯大人病怏怏地蹲坐在火炉边,身上围着灰毛大衣。   “维持一个好身体也是掌权者的责任之一,你这样真的让我非常担忧选择你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决定。”赛罕只穿着薄薄的衣衫,站在落地窗前,离卡洛斯非常遥远,身上的火气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依然让卡洛斯嫉妒,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健康的人了。   “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了,每年冬天总会让我有点小痛苦,但是问题不大。”卡洛斯自认为在政治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加优秀。   在谈论完正事后,卡洛斯忽然问:“你的小情人呢?我听说他之前可是受了不小的伤害。”   赛罕冷淡地说:“那是与你无关的事情,你只需要将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我已经通知拉克申随时听从你的吩咐了,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离开了。”   “等等!”卡洛斯眼神闪烁,“你难道不觉得不甘心吗?明明你*有机会颠覆一切的,无论是西陆还是南陆,只要你想站在万人之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真的不动心?”   赛罕很快就给出了回答:“我没那么多精力,也对权力不感兴趣,而且非常容易成为昏君。”   最后一句话卡洛斯倒是非常赞同,本来他的计划可以很快就实施的,偏偏合伙人沉溺美色不可自拔,导致多生事端,现在要花费更多精力去夺权。   直到赛罕走掉,卡洛斯被火照耀的脸才松动下来,他是十分惧怕赛罕给出相反的答案的,因为达日尔族多年抵抗神国并非打不过,而是赛罕总缺乏点斗志,达日尔王迟迟不将王位传给他的儿子拉克申的原因就是希望有一天赛罕能够回头带领达日尔族走向辉煌,但很遗憾,赛罕似乎完全没这个想法。   他将脏污的软巾扔进火炉,溅起几颗火星,连日的奔波思考以及感冒让他此刻有些昏昏欲睡,鼻腔里又有鼻涕要流出来,卡洛斯一阵烦闷。   下一秒,一块软巾挨上他的鼻子,手里也被塞进一杯热腾腾的暖茶,他睁开眼,握住那双即将抽离的手。   “没想到我弟弟找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男人,真是令人惊讶。”   卡洛斯轻哼:“能从你口中听到弟弟这个词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在说多德呢。”   温莎尔垂眼,将手抽出来没理会卡洛斯的嘲讽:“你有把握对抗我父亲?”   “放心吧,总不会让小温莎尔流落街头,我可没有你父母那么狠心,能对惹人怜爱的女儿不管不顾。”   “他们只是不在意我而已。”温莎尔轻声说。   “他们很快就会在意你了。”卡洛斯微笑。   赛罕回来的时候,一直跟随着智者的小精灵普尔曼正站在河边擦洗着什么,他踢了一脚普尔曼的屁股,险些让那家伙掉进河里。   普尔曼恼怒地转身掏出弓箭对准罪魁祸首,结果看到是赛罕之后,尖尖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他完全打不过这个人。   粗鲁,野蛮,不知道祝尧哥哥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伴侣,他已经完全忘了之前他的族人想要将他献给赛罕的事情了。   反倒是赛罕,在见到普尔曼掏出弓箭之后立刻上前一步拉住差点掉进河里的尸体。   那是一具干巴的,瘦小的尸体,属于精灵族前任族长巴顿的尸体,在克里曼斯死去之后,他的城堡守卫寥寥,普尔曼在下城区混久了,养出来一身稀奇古怪的本领,其中以偷窃最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潜入亚马蒂斯古堡将他们前任族长巴顿的尸体偷回来了。   罕见的没有引起波澜,可能是亚马蒂斯家族的人也认为这样一具尸体非常晦气,丢了便丢了。祝尧一度觉得普尔曼的这些本领与琼斯脱不了干系。   于是普尔曼经常带着他们老族长出去晒晒太阳,在河边洗洗澡,而关于里恩河捞尸人的恐怖传说又多了几个。   “这样风干的骨头炖汤应该很美味的,如果你不想要了可以高价卖给上城人,他们会很乐意接受的,还能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赛罕说。   “还给我!”普尔曼收起弓箭,将巴顿抢过来,“我要带巴顿回东陆,埋在灵树下,这样等巴顿再长出来的时候我可以免费教他偷盗!”   他这样说好像偷盗是一件非常光荣且值得炫耀的事情一样,并且他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你怎么不赶紧走?”赛罕问。   普尔曼抱怨:“还不是因为灵树枯竭了,”他忽然又小声说:“而且我不记得回东陆的路了,会迷路的。”   “那不如这样,我送你离开吧!”赛罕说。   提着干尸的普尔曼忽然朝赛罕身后大喊:“祝尧哥哥,赛罕又要赶我走!”   赛罕转身,祝尧倚靠在门边眯起眼睛看过来,阳光好像格外偏爱他,他只是站着就将他全身笼盖,发出耀眼光芒,看着就让人感到心里温暖。   祝尧只是招招手,赛罕就立刻奔着他的阳光而去,留普尔曼在河边跳脚。   “今天怎么样?”赛罕抱起祝尧,将他托在臂弯,捏了捏他的腿,不无遗憾地咂嘴:又瘦了。   “不太乐观,智者将我的血抽出去,在里面发现了其它成分,不过他已经在研究遏制恶化的药剂了。”祝尧语气有些虚弱,他这些天抽了不少血,但进食量非常少,每天两个赛罕采的新鲜苹果,其他东西吃一点就呕吐。   智者说那是因为他的身体排斥其他物质。   见赛罕皱起眉头,祝尧手指在上面抚了抚,又说:“但是智者又提出一个观点,他说也许我可以像制服其它秘金一样制服圣剑,这样即使它同化我,我也依然能保持本我。不过最大的困难是,我现在无法感知它。”   祝尧笑笑:“不过我不能完全相信我自己,我也不想发生那种恶心的同化,很丑。”   “只要你好好活着,怎么样都好看。”赛罕亲了亲祝尧的脸颊,“有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总觉得我在这件事上很无能为力。”   他们俩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只是亲亲脸颊这样的小事也能让祝尧脸上泛起红晕。他挣扎着要下去,想自己站在地上,这几天总是躺在床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同时他回答赛罕:“只要你多跟我说说话就好了,有时候总是有很孤独的那种情绪。”   赛罕点头,牢牢跟在祝尧身后,这样就能在祝尧腿软的时候第一时间抱起他。   祝尧刚走出两步,眼前就多出一具不甚漂亮的骨架,凹陷的眼眶直直对着他,干尸的手冲着他摇晃,带起一阵风。   干尸巴顿的身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漂亮的普尔曼笑吟吟看着祝尧想要逗他开心。   祝尧有些无言,普尔曼似乎意识不到他总是带着干尸的模样很诡异,甚至有时候会将巴顿放在祝尧床边,有几次祝尧醒来就看到一张干枯的脸正对着自己。   普尔曼美名其曰是怕祝尧孤独,所以让巴顿陪祝尧睡觉。每次这样的情况被赛罕看到时,都会愤怒的将干尸巴顿扔到外面的垃圾堆里,然后普尔曼再可怜兮兮地把巴顿捡起来带去河边洗澡,屡教不改,导致祝尧已经对跟尸体同在一张床上睡觉脱敏了。   “你小心点,不要把巴顿的胳膊摇断了..”祝尧无奈提醒。   “巴顿是个好族长,他不会介意的。”普尔曼立刻说。   祝尧不明白巴顿是好族长和他的胳膊断不断又什么关系,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他们精灵族就是有这个传统呢?他总不好干预人家的传统。   忽然嘎嘣一声清脆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普尔曼呆呆看着手里的断肢,立刻风中凌乱了。   “可怜的巴顿..”祝尧惋惜地说。   “啊!”普尔曼大叫一声,拖着巴顿和巴顿的胳膊向小屋狂奔,喊道:“智者爷爷,巴顿的胳膊又断了!您再给他接上吧!”   讨人厌的小鬼终于消失了,赛罕长出一口气:“也许有一天巴顿会被普尔曼气得活过来。”   祝尧脚尖踢起一块微小的石子捏在手里:“你的手段还能更光明磊落一点吗,别总是欺负小孩子好吗?”   赛罕笑起来,将石子接过来,随手一弹,飞进里恩河中,下一秒一条鱼翻着白眼飘了上来。   “小孩子就应该多学习,太闹腾了不好,”   这点祝尧深表赞同,他有时候非常质疑智者的教育水平,怎么就将一个乖巧的小精灵教成了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   “不如把他送回东陆吧!我给他出路费。”赛罕提议。   祝尧用后脑勺对着赛罕,不搭理他。赛罕总是想把普尔曼送走,最好离祝尧远远的,因为他看不惯普尔曼总是粘着祝尧,并且他对普尔曼轻易移情别恋的行为表示唾弃,斥责普尔曼只是喜欢祝尧的脸,不像他喜欢祝尧的全部。   走在春天的暖阳中,映着河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只要自觉忽视另一边堆起来的垃圾和尸体,那么一切就非常恰到好处。   祝尧将手放进赛罕手中,即使身体不好依然不老实地将手伸向赛罕轻薄的衣衫。   接着他们就听到小屋中爆发出智者的吼声:“普尔曼!不要将我的生发水放在你那干尸的头顶上!”    第92章 玫瑰陨落他在自己唯一的臣民面前为自……   “殿下!殿下——路德维希..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的耳边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耳朵流下来了。他奋力拄着剑想要站起来,膝盖却剧痛无比,朦胧中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唤自己,声音虚无缥缈。   他睁大眼睛想要看过去,眼前雾蒙蒙地像覆盖上一层纱布。路德维希甩了甩头,耳朵刺痛,眼睛终于清明许多,那飘渺的声音也终于有了实感。   “路德维希,你能听见吗?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狮城已经沦陷了,我们现在腹背受敌!”   是莱西的声音。路德维希在他的搀扶下终于站起来了,他迷茫地四望,他率军迎战,却遭遇埋伏,士兵战死无数,他被一颗炮弹锁定,关键时刻被忠心的士兵推开,余波将他镇晕,那名士兵却炸的粉身碎骨,他甚至,不记得那个士兵的名字。   “莱西..”路德维希有种不真实感,一说话耳朵带着脑子都在刺痛,他轻声问:“我是不是又做了噩梦啊?其实我在王宫的床上对吗?可是我怎么没有闻到玫瑰园的香气啊?”   莱西骤然沉默下来,他将路德维希圈在怀中,路德维希看不见他自己的脸,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不止是耳朵在流血,鼻子里也流出血来,脸上血迹混着黑灰和泥土,怎么也看不出往日王子的风范。   他很想告诉路德维希:是的,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就好了。   但是他不能,他们还在危险的战场上,前方苦苦支撑的将士们在为他们谋生路,他的腿被子弹射穿,没办法背起来路德维希,一旦那些人形武器抵达,他们会被无情地绞杀在这片荒野上。   玫瑰园的香气飘不到战场上来,这里只有硝烟和血腥味。   “我们在战场上,你扶着我的肩膀,我们必须往安全地方撤离,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路德维希。”莱西轻轻吻在路德维希流血的额头上,他帮他擦干净眼睛上的血,用骑士剑当拐杖支撑起自己半边身子,另一边身体撑起路德维希。   不远处又是一记炮弹来袭,路德维希猛地一哆嗦,爆炸声响立刻把他玫瑰园的梦中惊醒。   他挺身环顾四周,来不及伤心替他死去的士兵,只能忍着膝盖上的摔伤与莱西互相搀扶着离开沦为主战场的驻地。   前方的士兵们为他们指引方向,在士兵们坚毅的眼神下,路德维希路过他们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他为死去的士兵哭泣,为即将死去的士兵难过,为自己还有他们那没能到来的奥兰治帝国悲哀,他知道,这场战役他们必输。   路德维希哑着声音说:“如果我当初阻拦父亲就好了,即使当着傀儡国王又怎么样呢,贪心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莱西腿上的鲜血流淌,他理智地摇头:“教皇早就容不下名义上与他持平的国王了,他不会放过奥兰治的,抗争可能有一线生机,不争只能在沉默中灭亡,这样多年以后,人们不会再记得神国曾经还有过奥兰治王廷。”   “可是我们还是输了,有那么多人因奥兰治而死。”路德维希喃喃说。   “并不是所有的抗争都会胜利,付出代价是必然的。”莱西咬牙,最开始是他扶着路德维希,后来他受伤的那条腿越来越乏力,就变成了路德维希半扛着他。   “不对!”路德维希忽然站直身体说。   “怎么了?”   “这不是去往狮城的路!我们走错地方了。”   莱西紧紧拽住路德维希的衣领,回应他说:“没走错。狮城叛变了,那里如今已经有教廷的驻军了,现在回去只会被他们瓮中捉鳖。”   “但是我父王他们还在狮城啊!”路德维希惊恐,“埃维莉娜生病了,他们逃不掉的!”   莱西不忍心告诉他国王他们已经被俘虏了,只欺瞒说:“没事的,他们有兵力能够抵挡一阵,足够他们逃脱了,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我必须要回去看看,我很担心他们。”路德维希转身想往相反方向跑,莱西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莱西没有松开他拽着路德维希的那双手,他将他紧紧按在身边,试图跟他说清楚利害。   但是路德维希拼命挣扎,他鼻腔里的血又开始流下来,将苍白的嘴唇染得通红。   “我不能抛下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父王身体不好,受不了刑罚的,埃维莉娜每天必须吃药..”路德维希已经失去了冷静。   “路德维希——”莱西大喊,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他们如今在一片深山野林中,咆哮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莱西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他给了路德维希一拳。   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地,路德维希偏过脸,莱西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搭上你自己。你不能,不能总是那么意气用事,你必须学会思考,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狮城已经沦陷了,去那只有死路一条。出征之前,老国王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他说过,一旦他遭遇不测,你就是国王,他让我必须竭尽全力的保护你。只有你活着,才有希望!”   “莱西..”   莱西单膝下跪,那受伤的腿已经麻木,快要感知不到,他低垂下头:“路德维希陛下,我会为您战死到最后一刻,您的性命就是我的全部。”   路德维希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肆意地流下来,他嘴巴大张,无声地痛苦哀嚎。   莱西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顶王冠,正是老国王头上那顶,他伸出手奉上王冠,头颅依旧虔诚地低下。   过了许久,树上的乌鸦开始无聊地哀叫,远处的枪林弹雨开始减弱,莱西终于感受到一双手扶上王冠,他手上的重量消失。   莱西不由得抬起头,路德维希昂首站立,他懦弱的泪水消失不见,只留下蜿蜒的漆黑泪痕,眼神逐渐坚毅,他的双手缓慢地将王冠戴到自己头上。   奥兰治的新一任国王,没有尊贵的加冕仪式,没有数不清的礼炮花车,他只是在自己唯一的臣民面前为自己加冕。   唯一称得上喜庆的只有杂草上的野花,为他伴奏的也只有盘旋的飞鸟和虫鸣,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莱西热泪盈眶,他第一次在路德维希面前流泪,泪水遏制不住地流淌,这时候他觉得,原来眼泪不止是代表懦弱。   路德维希闭上眼睛,他不是第一次戴上这顶王冠,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感受到它,感受到它的重量,和它代表的一切。   痛苦撕扯他的胸膛,路德维希简直要站不住了,他紧紧咬着牙,不想让不甘和愤懑从嘴中吼出去,他需要那些东西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扑通——”路德维希几乎以为是自己倒下了,但他睁开眼,发现莱西倒在他面前,摔在地上身躯的后背满是伤痕,血从衣服里浸出来,他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褴褛的衣衫下透露出莱西失血的苍白皮肤。   路德维希这才发现,莱西一直没有处理他的伤口。   路德维希跪坐下来,扶起莱西的头,苍白的脸,干裂的嘴唇,紧闭的双眼。路德维希的心脏一瞬间停摆,耳腔再次嗡鸣,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莱西鼻下,这才深吸一口气。   脑袋眩晕,仿佛天地都变得遥远,路德维希摘掉王冠放入怀中,找到止血草药用衣襟包扎住腿上弹孔。他咬牙将莱西背起来,提上两人的剑,摇摇晃晃往原本要去往的方向走去。   他不再想狮城,想死去的那些人,只一双腿麻木摆动,他觉得路途太长,可又希望这路途再长一些,这样他就不用抵达残酷的彼岸。   天渐渐黑了,路德维希感到孤独包围自己,又恍惚觉得身上的莱西身体越来越凉,他有点慌张,却不敢将他放下来查看,只要走出这片山谷就好了,到时候莱西就会醒过来,他这样想。   但是深林太安静了,他同莱西讲话:“我有点想念玫瑰园,我们俩一起躺在玫瑰花瓣上看夜空,不像现在头顶上那么漆黑,王宫上的夜空都是繁星。我觉得旁边玫瑰花茎的刺太扎,你爬起来用匕首一点点刮掉那些刺。”   路德维希轻轻笑起来:“所有侍女都找不到我们,后来父王来了,他把你训斥一顿,又罚我禁闭。”   路德维希忽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可是现在的玫瑰园大概已经没有了吧,因为王宫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   又过了会,他可能觉得没有回应非常孤寂,自己跟自己说:“我有点想念母后了,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再为我种下一片玫瑰园。”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母后还在,她也要经历今天的痛苦,又希望她还是不要在的好。   路德维希的脚磨出血泡,血泡又被鞋子挤烂。高矮不一的灌木丛划伤他的脸颊,路德维希庆幸至少还能护住莱西的脸。但是他的体力在飞速流逝,春天的夜晚还是寒冷,血液也许被冻住了。   “莱西,如果我们今天死在这里的话应该也挺好的吧,有树木,有花草,血肉还能作为肥料发挥出最后一点用处。”路德维希的声音忽然有些雀跃。   “我现在封你为王后,这样这里就是最后一任国王和他的王后的坟墓,也许有人会找到,也许不会,怎么样都好..”   一根树枝横亘在路上,路德维希被绊倒,他没有动,直直摔下去,脸埋在草中,身上的莱西安稳落地。   路德维希忽然爬不起来了,他也不想动了,翻过身来和莱西靠在一起看向夜空。   没有星星,月亮还在,圆圆的,明天会是个晴天。   他看着看着,月亮忽然下坠,然后越来越亮,直到刺痛他的眼睛,他推动旁边的莱西,惊慌地说:“月亮掉下来了!”   月亮后出现一张巨大的俊美的脸,勾起嘴角注视他,月亮开始不停晃动,脸上的嘴巴张开说话了。   他说:“路德维希殿下,您是变傻了吗?”   路德维希睁大眼睛,那涌入他耳朵里的声音如此耳熟,简直令人刻骨铭心,声音虽然冷淡,但是他几乎能从里面听出得意洋洋的意味来。   原来月亮不是月亮,而是汽灯,那张脸是胜利者的脸,名字叫菲尔德。   “你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路德维希缓缓吐气。   “谢谢您的夸奖,”菲尔德似乎看到了路德维希怀中的王冠,他惊讶道:“哦,也许应该称呼您为国王陛下了。”   要是在以往,路德维希一定会挥拳打上那张讨厌的脸,即使舍弃身为王子的礼仪。但是今天他已经连挥拳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只是说:“这顶金王冠还算值钱,你拿走它吧。如果莱西活着请你放走他,奥古斯特大人会愿意饶他一命的,如果他死了,你就给他找个棺材埋了吧。”   “那你呢?”菲尔德问。   路德维希蜷缩起来,像很久以前他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你把我的头割下来拿回去领赏就行了,身体就留在这里给这片山谷吧。”   菲尔德拎着汽灯居高临下,光芒照彻失败者的脸,伤痕累累的人闭上了双眼。   身旁的卫兵们悉悉索索行动起来,菲尔德单手插兜,踢了踢脚边寻求光亮的壳虫。   他与路德维希第一次见面时是在王宫里的玫瑰园,那时候他们还年幼,教皇与国王的关系还算友好,互相很客气。   路德维希和莱西在玫瑰园里打闹,花瓣飞到他头上,他娇气地要求莱西给他摘掉,还要求莱西抱着他去捉蝴蝶,一点不顺心就要哭泣。   菲尔德当时想,这个王子也太娇气了,还有那个小跟班真窝囊。他不愿意跟他们待在一起,于是坐在远处等父亲。   只是那玫瑰园真的很美,像红色的烈火,席卷在里面奔跑玩闹的两个男孩,他们的身影淹没在玫瑰园中。    第93章 菲尔德谁教你轻视女人   狭窄的监狱廊道,无法言说的恶臭味道充斥着人的鼻腔,即使是待久了的狱警仍不可避免摆出难以忍受的厌恶表情。   然而为首者穿着长风衣脸色毫无波澜,他刚从一间牢房走出来,那里面关押着的囚犯在他走后捂着手指吼的撕心裂肺,涕泗横流。   身后善用酷刑的狱警也自愧弗如。   菲尔德脱掉被鲜血浸染的白手套,从狱警手中接过餐盘,淡淡地看狱警一眼,问:“还是不肯吃?”   负责送饭的狱警讪笑一声:“是啊,可能是觉得咱监狱伙食不好吧,毕竟..毕竟那可都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啊。”   菲尔德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自己端着餐盘走进角落里的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比其他牢房大些,只是大的有限,奥兰治一家四口蹲坐在墙边,昔日的华服快要看不出颜色。听到栅栏敲响的声音才抬头看,脸上是倨傲的麻木,并不像其他犯人那般对狱警谄媚或者厌恶。   只是看到站在牢房门口的是菲尔德之后,才变了颜色。   正是菲尔德攻陷了狮城,狮城领导者甚至恭敬把他迎接进来,亲手献上王室人员,奥兰治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难过,帝国的余晖终究照耀不到现在,已经没人对他们抱有希望了。   “不过朝夕而已..”奥兰治老国王缓缓说。   “是啊,但这世界还有什么不会在旦夕之间更改的呢?”菲尔德将牢门打开,端着餐盘放到他们面前,他俯身看趴伏在老国王膝盖上的女孩。   女孩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散着,眼睛不安稳地闭着,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做了什么不好的噩梦。   “埃维莉娜都长这么大了啊。”菲尔德说。   老国王将手挡在女儿脸前,警惕地看他:“输给你们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即使将我的头颅挂在城墙前也没有关系,但是请放过我的孩子们,他们还年幼。”   菲尔德皱眉:“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孩下手,而且埃维莉娜也没有我弟弟可爱。”   老国王沉默而奇怪地看着打量他,他素闻菲尔德与多德不和,菲尔德说出这种话简直在他看来就是口是心非,妄图在外界打造兄弟和睦形象。   “我只是不希望庭审之前你们在我的管辖内因为绝食而死,请给彼此一些体面好吗?”菲尔德的目光沉沉地看着老国王。   王后在身侧拽下老国王的袖子,他回头,看到王后乞求和怨怼的目光,他顺着往下看,看到了那个更加年幼的小儿子,闭着眼睛像是不知愁苦。   “你不能只顾着你的大儿子就不在意我的孩子,狮城的事情我不愿再说什么,但你不能这么对我们。”王后低声说。   老国王沉默下来,他默许菲尔德将餐盘放下来,王后小心翼翼地递给老国王一块肉排,她拿过土豆。   埃维莉娜在这时醒过来,眼睛红彤彤的,鼻子在空气中轻嗅,老国王立刻把手中的肉排放到女儿嘴边。   “是啊,这样才对嘛,饿着自己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要饿着自己的孩子才对,不然您的儿子该多担心。”菲尔德居高临下道。   老国王猛地一震,他抬起头,露出一双骇然的眼睛,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仿佛想说什么,但一时失声,只有手在无助地挥舞。   埃维莉娜替他说了出来,可怜的小公主哑着嗓子可怜极了:“我哥哥?我哥哥在哪里?他还好吗?我好想念他。”   菲尔德蹲下身给埃维莉娜擦眼泪,大滴大滴的泪水浸湿他的手,脸上滚烫的体温让泪水都升温。   “别担心小公主,迟早会让你见到哥哥的。”菲尔德扯出来一丝微笑。   埃维莉娜不懂得语言的艺术,她开心地冲着菲尔德笑了笑。只有老国王的脸更加白了,他看着菲尔德说不出话来,忽然一滴眼泪从眼角留下来。   菲尔德知道老国王在想什么,他在穷途末路之际选择留守狮城,为的就是给最亲爱的大儿子争取一线生机。看来他还真是蛮爱那个孩子,在这点上也许弗吉尼亚远远不如他,菲尔德无聊地想。   他只揉了揉埃维莉娜的头,将空餐盘拿起来,临走前对老国王说:“希望您能将叛变名单尽早说出来,奥兰治再也无法翻盘了,您知道的。”   老国王的手拽着膝盖下的草席,死死拽住,头颅低下,那宽大的背脊低垂着,看起来在一瞬间老去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刨根问底呢,就这样不好吗?”他在对菲尔德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神国容不下背叛的人。”菲尔德静立。   “呵。”老国王抬起头,眼睛通红,眼神复杂,他对菲尔德说:“弗吉尼亚,你的父亲才是那个背叛神国的人。”   牢门喀拉合上,穿着长风衣的挺拔的男人穿过污秽与哀求离开,老国王终于恸哭起来,埃维莉娜无措地用手捂住父亲的眼睛,她从来没见父亲哭泣过,也许捂住眼睛父亲就不会哭了。   走出监狱,站在里恩河边,菲尔德终于能好好喘口气,他一直觉得压抑,胸口有团火,断断续续的烧,烟尘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持续了很长时间。   奥古斯特称赞他做事越来越稳重,只有他知道,胸腔里那团无法熄灭的火日日炙烤他,他甚至想提着长剑骑着烈马闯进那个男人的圣殿质问一切。但他还是没有勇气,他还是对安稳的家庭充满向往。   菲尔德独自一人沿着河边走,堤岸边长出春天里的花朵,白白的一片,倔强的在风里摇曳。   等他回过神来,怀中已经抱满花朵。   阿亚比斯见到菲尔德的时候对此行为表达了狠狠地嘲笑,并问他是不是受到了哪个文艺女孩的影响,菲尔德不置可否。   菲尔德:“倒是你怎么鼻青脸肿的,被房梁砸了还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拳场格斗了?多日不见看来你的格斗技术又退步不少。”   阿亚比斯一脸扭曲,悻悻然没搭腔,他肩膀上扛着一根圆木,站在居民区递给工匠,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耸动,肤色变深,比以往那种阴郁的形象比健康多了。不像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反而像健硕长工。   阿亚比斯穿上衣服,坐在长凳上大口喝水,他也在想要不要告诉菲尔德祝尧的事情,可看阿亚比斯一脸疲惫,魂不守舍的模样忽然就决定不说。这一家看起来精神都不太稳定的样子,还是不要碰到一起好了,免得都变成炸弹爆炸了。   “我觉得奥古斯特对你的评价还是狭隘了些,他说你太燥郁,但是这个任务你做得很好,不会有人比你更出色。”菲尔德目光从远处热火朝天的建设情形中收回来,忽然说。   阿亚比斯不爽:“奥古斯特就是看我不顺眼,老古板。”   接着他兴奋起来,得意道:“本来资金是短缺的,但是我在上城区发动了募捐,三天之内凑到了一大笔财富用作建设资金。”   “哦?那些吝啬的守财奴们居然愿意?”   “当然不,但是我手里有大量他们的罪证和丑闻,谁敢不捐,谁捐的我不满意我就放出去。”阿亚比斯说。   菲尔德微笑,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贵族们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听说奥兰治国王已经被逮捕入狱了?”阿亚比斯低声问。   “嗯。七日**审。”菲尔德回答。   “真是..”阿亚比斯欲言又止。   菲尔德拍拍阿亚比斯的肩膀说:“没办法啊,这种结局是必然的。”   许久后阿亚比斯忍不住问:“你假期还有多长时间?”   “三天。”   “这就是打胜仗的好处吗?我觉得我可以适当嫉妒一下。”   “如果你想的话。”菲尔德打了胜仗却没没有多开心,他把双手放在后脑,看远处的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在想你那无影无踪的弟弟?”菲尔德试探着问,他不能确定菲尔德是不是完全不知道祝尧的踪迹。   菲尔德呼出一口气:“也许他已经离开了约撒尔,这是件好事。”   阿亚比斯不动声色地说:“嗯。”   “好了,我该离开好好享受我的假期了。”菲尔德站起身打算离开。   阿亚比斯试图挽留:“真不打算跟我一起为建设城市奉献自己吗?”   “你的奉献足够了,民众会记住你的。”菲尔德毫不留情。   “走得这么急,该不会那束花真的是送给某个漂亮*女孩用来约会的吧?”阿亚比斯扬声问。   菲尔德不回头,只是朝后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那束花送给了梅芷,菲尔德恍然发现,比起蔷薇,梅芷似乎更喜欢这种忽然的惊喜,只是普通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而已,竟让她珍而重之地插在花瓶中。   菲尔德站在房间的一角,离看起来非常脆弱的梅芷很远,他几乎有些无措地说:“我没找到祝尧。”   他以为梅芷会伤心,没想到她却大剌剌地说:“没关系啦,那孩子随我,命硬,不会出事的。”   随着几次的接触,菲尔德发现梅芷跟他曾经印象中的那位蔷薇夫人有很大反差,她非常自信,且有着良好的心态,无论是长时间的幽禁还是失败的感情都不足以打倒她。   菲尔德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个因为弗吉尼亚不爱她而郁郁而终的女人。   “倒是你,看起来又瘦了很多。”   菲尔德有些黯然,他不知该如何叙说自己心中的苦闷,只能闭口不言。   倒是梅芷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安静地跟菲尔德聊天。   “我很久没见过那个孩子了,不知道他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仔细想一想还挺亏欠他的,不声不响将他带来这个世界上,却什么也没留给他,如果评选最不合格父母,我大概是最应该被诟病的。”   菲尔德回想祝尧的形貌,斟酌说:“他长的很好看,很优秀..性格也很好。”   菲尔德无助地张了张嘴巴,他发现他只能说出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因为他其实对祝尧一点也不了解,他单方面把祝尧当作弟弟,实际上这个弟弟可能压根就不这么认为。   梅芷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解围说:“毕竟他母亲我这么美貌,那小子一定也差不到哪去,说起来真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说不定这辈子我都很难出来。”   菲尔德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立下毒誓般说:“我一定会让您见到祝尧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梅芷的脸色非常复杂,良久后她看着那张和弗吉尼亚非常相像的脸说:“弗吉尼亚一定知道我消失的消息,正在满世界找我,过来,捡起你的剑,假以时日你真正对上你的父亲,也应该了解他的弱点。”   这是间不大的小院,是菲尔德能力范围内安置梅芷最靠谱的地方。菲尔德有些迟疑,他虚握着剑站在梅芷前面,而梅芷穿着一身白裙握着一把看起来非常纤细的剑,总之从各个方面看都弱不经风。   菲尔德甚至怕等会不小心伤到对方而对之前答应这件事感到后悔。   “身子站直!”梅芷厉喝,“是谁教你轻视女人?你的父亲曾败在我的剑下!”   她出剑速度极快,还没待菲尔德回过神来,剑身已经抽到他的腰上,迫使他严阵以待。   弗吉尼亚在外界的风评一直是智商奇高但武力欠缺的形象,人们常常因为他儒雅的外表而忽视他的暴戾,将他塑造成一位良善的教皇。然而菲尔德却知道弗吉尼亚的身手不可小觑,可能别人不相信,但弗吉尼亚曾经居然是以武力镇压了当时的死神将军赫德森,君主二人一度所向睥睨。   他不知道父亲是否放水,但是接下来他的确见识到了这位打败教皇的女人的厉害之处。她剑术诡谲,出剑刁钻,往往菲尔德还在招架她的上一式,下一剑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来临了,那迅捷的反应能力和利落的挥剑速度令菲尔德难以招架。   直到后来,他才慢慢从梅芷的攻势中领略出她的意图,不再一味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梅芷满意笑笑,如暖雪消融:“打架不要怕流血牺牲,也不用在乎仁义道德,你们就是太正派,所以处处掣肘,要知道,只有赢才是你唯一的目标。”   菲尔德醍醐灌顶,在神国呆板的教育系统中,尤其是骑士团,总是教授骑士精神,光明磊落,人们即使决斗还有无数规矩要遵守,但生死之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弗吉尼亚在进攻时总是疏于右侧防守。他挥剑也有不好的习惯,过于大开大合,影响速度..”梅芷耐心地一一教授。   菲尔德目不转睛,将一招一式都铭记心中。   梅芷最后一剑时目光狠绝,出剑也毫不留情,竟是要取他性命而来,宛如面前是痛极恨极的仇敌。   菲尔德被那目光骇住,刹时没了反应,直到脸侧一痛,温热液体顺流而下。   梅芷收势,随手一抛,剑直直插在地面上,她恢复淡然神态道:“出神是大忌,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置你于死地。”   菲尔德哑口无言,他在脑海中回想刚才梅芷的目光,那样认真。想必她是非常痛恨的吧,菲尔德知道自己的脸跟父亲的脸非常像,甚至于身形都像了个八成。   他接过梅芷递过来的方巾,擦拭脸侧的血丝:“谢谢您。”   “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满山野乱跑,甚至跟猴子摔跟头,胡闹的让所有人都头疼。”梅芷说。   “..看起来真不像。”   梅芷笑笑:“不要以貌取人啊,很容易吃亏的。”   菲尔德抿住嘴唇,他目光转向地上散发华光的窄剑说:“您的剑倒是非常奇特,不俗之物。”   梅芷拎起来掂量两把:“我的哥哥送给我的,据他说是什么玄铁,非常珍贵。唬人的东西。”   她自嘲一笑:“本来以为离开神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它了,结果跌跌撞撞在最后又回到我手里。”   菲尔德一直觉得梅芷是个可怜的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被欺骗被利用,最后被囚禁,同样她也是个勇敢的女人,敢于放弃,离开,憎恨,而不是苦苦寻求男人回心转意。   这样一个女人没理由过得不好,他说:“我会尽力帮您掩饰行踪,直到您能彻底自由的那天。”   “保护好自己,大灾难就要来临了。”梅芷喉头哽动,她伸出双手,那是大巫的姿态,她侧耳,似乎在听空气中的声音。   “从很久以前,我就隐隐有预感,有什么东西要来到这里。现在那种不安越来越浓烈,直到一个声音告诉我,是灾难来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胸口却在剧烈起伏,菲尔德能感受到她在承受一种痛苦。   菲尔德疑惑不解,他上前一步奇道:“灾难?什么样的灾难?那个声音又是什么?他能预知?”   “祂是我们族群的信仰,我们奉养祂,祂给予我们帮助。”梅芷说。   “就像我们所信奉的神?”   “如果你愿意这样认为的话。”   菲尔德放下心来,他没去探究更多,神态都更加放松:“我知道战争会让我们付出很大代价,但是战争迟早都会结束的,那一天不会遥远。”    第94章 失败之行“其实我早就感受到了你的气……   弗吉尼亚觉得这些天自己都很倒霉,像是被无端的诅咒萦绕着。   神国境内一片混乱,好不容易制服了奥兰治那个老对头,又来了个卡洛斯,甚至比奥兰治更加过分,卡洛斯结合外族想要颠覆他的统治!   由于他长时间疏忽教廷政事,竟让卡洛斯在里面蝇营狗苟经营起自己的政治势力。   不仅如此,更让他火上浇油的还是梅芷的突然消失。   “还没找到?她这么多年没逃出去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见,我不相信凭借她自己可以不留痕迹逃跑!看守的人全部拉出去挖眼睛。”   弗吉尼亚怒气冲冲吩咐下去。跟随在他身边的近卫斯蒂芬欲言又止,弗吉尼亚冷冷瞥他一眼:“有话就说。”   “大人,是否过于严苛了?”   弗吉尼亚顿了下:“你觉得我很残暴?”   斯蒂夫束手站在教皇身后十分拘谨:“您以前远比现在平静,您曾经说过,情绪过于外露是大忌。”   弗吉尼亚摊开双手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您也说过,人都会变的。”斯蒂芬跟随弗吉尼亚多年,是他最忠心的下士,但他怎么敢直白地说教皇不是。   外面有两三鸟鸣,弗吉尼亚挥了挥手,仍没收回命令,他问道:“今日下午有贵族会议?”   斯蒂芬正色道:“是,您可要小心啦,听说大家联合起来想要弹劾您呢。”   “消息这么灵通?”   “毕竟我可是马夫呢,马夫们之间哪有秘密。”斯蒂芬为教皇披上红色大氅,拉开马车门。   马车缓缓从狭窄道路上驶过,久违的朱利安主教紧张地检查全身上下是否有不合体的地方,那件崭新的主教红袍连褶皱都不允许存在。   “你觉得我这身可以吗?我特意让裁缝绣了暗纹,这样既不张扬也彰显身份。”   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又举起双手在头上摆弄发型:“早知道我在头上抹些发胶了,城南有家发胶加了香料,那个味道令人流连忘返!”   “那种味道只会让你像烤炉里的鸡。”马车角落里有声音冷冷道。   “……那还是算了。”朱利安偃旗息鼓。   外面的景色倒退,朱利安主教放下帘子,他如今是教廷内蒸蒸日上的政治人物之一。这得益于他在下城区兢兢业业多年,并有不俗的政绩,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未站过队。他自认自己是洁身自好,未曾想过是别人看不上他一个小小下城区没什么权力的主教。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将邀请函发给我呢?”离目的地越近,朱利安主教越惴惴不安。他看向角落里窝着的人,又面露不忍道:“我可怜的孩子祝尧,自从你离开我之后看起来过得可真不好。”   是啊,是够不好的,又是被通缉又是毁容的。不过他倒是没说那张邀请函其实是他拜托秘书部送给朱利安的,他需要一个混进去的身份,有什么比不入流主教身边的喽啰更不起眼的呢。   祝尧掀开兜帽,无奈地说:“那真是希望日后您爬的更高可以给我留个安身之所。”   他露出来的脸上斑驳一片,细细密密的裂纹让他像刚从陶炉里拿出来的烧坏了的瓷器,有几处外层皮肤剥落,里面却不是血肉,而是如同白瓷般透着莹润光亮的又一层肌肤,看起来诡异而奇特。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朱利安主教不忍问道,他有些心疼地想要摸一摸祝尧的脸,被祝尧伸出手制止。   “食物中毒,这不重要。”祝尧搪塞回答。他这一动作,露出的手臂上竟然也是这种密密麻麻的裂纹,随时要破碎一般。   “你听好,到了现场会有人接引你坐到角落,不用跟别人攀谈,你就当自己是个充数的就行。还有为了你的安全,无论会议中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会后尽快离开不要逗留。”   朱利安一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   祝尧缩回手,又将兜帽戴好,整个人都缩进保护壳里。朱利安知道直到如今祝尧的通缉令都没有收回,见到这个模样的祝尧他甚至开始厌恶起对方的那个教皇父亲,即使他是如此尊贵的人,也不免让人唾弃他绝非一个好父亲。   马车停下时,朱利安率先下车,他看着祝尧那严实的装扮说:“你这样是不是有些明显?”   祝尧抬手露出一节手指示意他向前方看,更多更夸张的装扮比比皆是。   “这里许多人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习惯了做幕后的那只手,代表各大家族的利益前来参加会议,您手里的邀请函是唯一证明身份的东西。”   朱利安看了看自己,简直是狼群里的红猪,他低着声音说:“我以为这只是大家一起聊聊神学,各自发表了什么文学著作之类的集会,比如教皇的私人茶话会什么的。”   “恭喜您,最顶尖权力与财富的人都将在今天聚集,是个不错的热闹。”祝尧跟在朱利安身后。   “教宗大人,我们为了您的空头支票,牺牲了整个工厂,我的家族受到了极大的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失,您知道那些下岗的工人们都聚集在工厂大门前闹事吗?”   “是的!而教宗您说的天国与无穷尽的财富我们如今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   偌大的会议室内如集市般热闹,人人脸上露出愤懑,他们在控诉,在诉苦,在质疑,只有坐在最前方面对所有人的教皇弗吉尼亚始终面目平静。   他看着那些脸,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半晌后那些声音平息,他才微笑说:“各位先生们,我想各位并不需要解释,到时候我会给诸位看那绚烂的神迹,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处理几只无伤大雅的小老鼠。”   “菲尔德——”他扬手呼唤。   菲尔德从大门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薄纸,弗吉尼亚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人们看着走进来的菲尔德纷纷猜测,看来教皇最中意的孩子还是这一个,不过也确实如此,长子也是最出色的那个。然而距离教皇最近坐席,率先瞄到那张纸的人忽然变了颜色,他嘴唇发白,身下的座椅发出刺耳声响。   众人被这声音惊动,只见弗吉尼亚微笑不变,看向身边那人:“看清楚了吗?苏尔公爵。”   “我……我的名字怎么会在这纸上?”苏尔公爵强颜欢笑,屁股慢慢离开座位。   “是啊,为什么呢?”弗吉尼亚拎起那张纸歪头看上面,光把纸张照成半透明状,不少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顿时会议室内乱作一团。这本来以为是找教皇清算的机会,却成了清算他们的时间。   朱利安看这群魔乱舞的场景,往后靠了靠椅背,对身后的祝尧低声说:“这算什么?”   随着名单的一一宣布,上面的人尽数被带走,原本群情激愤的众人被这一变动吓破了胆子,与其说教皇需要他们,不如说他们仰仗教皇,因为弗吉尼亚才是手握权力的那个,当他想要撕破脸的时候是不用顾及任何人的脸面的。   祝尧悄悄将手搭在朱利安的肩膀上:“好戏要开场了。”   菲尔德关紧大门,他走到会议室最隐蔽的角落里,朱利安这才发现,这间会议室并非他以为的眼前这般大小,黑色的窗帘布被拉开,露出的不是窗户,是一具堪称艺术品的白色陶瓷等身人偶。   所有人起立屏息,朱利安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那人偶的眼皮在颤动。祝尧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做出显眼动作。   朱利安僵硬回头,他惊恐的眼睛对上祝尧的眼,黑沉沉的没有光亮。   那白色的陶瓷般的皮肤和祝尧身上露出来的一般无二。祝尧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于是朱利安噤声使劲平复心跳,眼前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荒谬。   弗吉尼亚起身走到菲尔德身边,父子二人面对众人,相似的脸上表情完全不同。弗吉尼亚得意洋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菲尔德木着脸,仔细看他的眼底甚至有一丝嫌恶。   “这就是我要向你们展示的东西。我们总以神的子民自居,神创造了我们,却没有赋予我们神的能力。而如今,神将那宝贵的财富放在大海的彼端,它离我们从遥远到咫尺之间,我们为什么不能拥有它?”   弗吉尼亚走到人偶身边,他敲击那白瓷般的皮肤道:“这并非脆弱的瓷器,而是金属,它也并非艺术品,而是人,是我们创造出来的真正的神使,替我们代行神的能力。”   众人哗然。   一把铁锤狠狠砸向神使,那皮肤如钢铁般坚硬,连痕迹都不曾留下。神使突然睁开眼,行动自如,那把铁锤在他的手中扭曲变形。   但没人注意到,他那双木讷的眼睛看向人群后方。   “他有着天生的神力,即使是达日尔族也无法撼动他,而这样的人形兵器,我们有一整个军队。我知道你们中还有卡洛斯的耳目,但是诸位真的以为卡洛斯能在这样的军队前获胜?”弗吉尼亚拉上帘子转身欣赏目瞪口呆的众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从迷失之地带回来的秘金?”有人问。   “是的,所以诸位便知道,那未知的天国是怎样的宝贵之极,我们怎么能让神的东西流落他乡呢?”   就在弗吉尼亚以煽动性极强的语言又再次从贵客的钱包中获取大量财富时,朱利安已经坐不住了。他本质上只是一个小小的主教,在平民中待久了并不能理解这些人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一旦教皇的设想全部实现,平民将永无出头之日,所有人都会被黑暗笼罩。为了那些未知的,诡谲的东西,真的值得葬送神国现有的一切吗?   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对此质疑。   他趁着现场躁动之际问祝尧:“你身上的那些跟帘子后那鬼东西是一样的?”   “弗吉尼亚没说错,那的确是人。只是活生生的人被他们制作成了没有人类思想的死物,甚至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祝尧想起当初实验室里那些人的惨状声音晦涩。   朱利安捂住额头,低喊:“见鬼见鬼!他们违背了神的旨意!”   祝尧无奈一笑:“我为你还能成为一个坚定的教徒感到欣慰。”   “你难道不担心吗?你如果也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怎么办?我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吗,即使倾尽我的所有。”朱利安难过地问。   “不用了,已经足够了,你现在离开吧。”祝尧摇摇头,他将朱利安推向墙边一处暗门,谁也没看到那处什么时候打开了,一张机灵的脸露出来,那是祝尧的前同事,秘书处的贝克莱。   “代我向秘书长问好。谢谢。”祝尧站在原地。贝克莱的眼神非常复杂,他点点头,拉着不明所以的朱利安离开,暗门关闭,祝尧呼出一口气。   相较于热闹的前场,这里寂静的可怕,祝尧将兜帽拉低,手缩进袖子。他像一具幽灵,静静等待捕捉他的人发现。   “诸位,台上那所谓的神使不过是弗吉尼亚用人制造出来的怪物而已,一个藐视生命的人说出来的话你们也要追捧吗?在那神使的皮下,是一位可怜的先生,他的父母甚至还在祈祷希望他尽快回家。”   清脆的声音打断所有人的动作,人们转过头来看着祝尧,质疑,好奇的目光纷至沓来。   一叠纸纷纷扬扬落下,有人伸出手接过,那些也是名单,密密麻麻的,上面甚至详细写了每个人的地址。   “受害者名单——弗吉尼亚为了自己的私欲,非法人体实验,屠戮场就在你们所膜拜的圣殿之下。象征着力量与权力的阿瑞斯之山,终究是嗜杀与血腥的。”   寂静的湖面被打破,一颗石子激起的浪花不足以撼动湖底的巨兽,只有石子缓慢沉下去。   “为什么要回来呢?我亲爱的儿子。”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弗吉尼亚在他耳边亲昵地吐息。   “当然是因为想念你啊。”祝尧轻轻笑起来,他收回注视其他人的目光。   没从他言行中发现不甘与失望令弗吉尼亚不太满意,他隔着兜帽打量他,想要确认他说话是真是假:“其实我早就感受到了你的气味,那股熟悉的不安分的味道。”   “这些天没洗澡熏到你真是不好意思。”祝尧耸肩。   弗吉尼亚想要摘掉他的帽子,但是菲尔德已经从另一端挤开人群走来,他看着父亲古怪的举动,和那遮掩全身的人,感到一阵心悸,他快速走到弗吉尼亚面前,揽住祝尧的肩膀。   触手冰凉,没有温度:“真的是你!”   祝尧退开,好像不太能接受得了他的触碰。菲尔德只能看到一个光洁的下巴,他收回手,背在身后握住。   那些名单被踩在脚下,弗吉尼亚捡起来一张,看了眼轻飘飘说:“你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如果你撒在街道上会比现在反响大的多。”   “这里的人早被金钱和权力蒙蔽了眼睛,他们不会知道一块地能产多少麦子,一斤面能做多少面包,自然也不会在意哪间房子死了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人。”   “父亲!”菲尔德隐忍喊道。   弗吉尼亚看了一眼他的大儿子,挑挑眉,双手抬起,示意他不再说了。他不明白这个一向冷酷的大儿子怎么就特别待见小儿子。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祝尧掀开兜帽,黑色衣袍落下,他龟裂的身体呈现在父子俩面前。   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庞被横七竖八的裂纹覆盖,陡然生出破碎绮丽的美感,弗吉尼亚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藏品中有一个独特而唯一的瓷瓶,匠人使用最珍贵的陶土,最完美的形状,用了极大的力气去烧制它,最终在出窑的时候却在所有人面前碎裂开来。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件失败品,但在弗吉尼亚眼里,那是独一无二的真正华丽的珍品。   他的心神顿时激荡,轻声问:“你当初不是没有成功融合秘金吗?”   “那个实验是失败了,但后来被你强加在我身上的失窃圣剑却找上了我。”祝尧歪头,他接住身上掉落的一片碎片,“我来为您送上您最需要的东西了。”   菲尔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要触碰祝尧,又害怕他在自己面前碎掉,他揉动发酸的鼻尖,不想展露太多自己的情绪。他将衣服重新披在祝尧身上,遮挡住他那不堪的身躯。   弗吉尼亚眼里的那种炽热同样也消散了,他和菲尔德同时沉默。   祝尧意识到不对的地方,他后退一步,声音干涩:“你们也不能取出圣剑?”   弗吉尼亚上前怜爱地摸了摸祝尧的脸:“惹了解决不了的祸端终于知道来找父亲了吗?”   菲尔德捂住眼睛:“异化现象开始就无法结束,除非死亡,而所有异化后的人生命都非常……短暂,一个月就是极限了,所以实验室一直在消耗实验体。”    第95章 “你杀死我吧”“就把我埋在撒格鲁吧……   弗吉尼亚和菲尔德都沉默地注视着祝尧,唯一的区别是,弗吉尼亚眼里是可惜,而菲尔德是悲伤。   祝尧手指蜷缩,将身上衣物合拢,只露出一张破碎的脸。   “你不要害怕,我们去找杰拉德,那些以疯子著名的家伙们一定会有办法的。”菲尔德又看向弗吉尼亚,见弗吉尼亚没有反驳,他放下心来,他有一瞬间害怕父亲不愿意救祝尧,毕竟权力在教皇身上,但是好在,他没有狠心到那种程度。   这时候祝尧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窗边了,他没有应允。   “菲尔德,弗吉尼亚的野心太大了,他会将神国陷入绝地,到那一天,这片大陆上将血流成河,人类变成杀戮的傀儡。”   弗吉尼亚笑起来:“祝尧,你难道觉得我会将我的国家拱手让人吗,你是不是对我太没有信心了,可真是让我伤心啊。”   “难道还不够吗?这场战争已经让南**分五裂了,太多人因为你的野心死去。”   “战争是发展必经的路途,指引我们向更高文明前进。”弗吉尼亚辩论,他忽然说:“菲尔德,还不抓住你弟弟,他要跳下去了。”   菲尔德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看见祝尧退到窗前,他瞬间知道祝尧的企图,可这是好几层高的楼啊!他扑身而去,祝尧击碎窗户的碎片从他指尖擦过,风从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使菲尔德一瞬间屏息,眼睁睁看着祝尧仰身坠落。   “你们不可吃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因为你吃的日子必死。”风吹掉祝尧的帽子,金色发丝在空中乱舞,露出他破碎的脸,黑色的眼睛里没有难过,同样也没有期待。   那句话是圣经中上帝给亚当的禁令,然而弗吉尼亚既要吃果子,也要不死,他眯起眼睛,看向北方,遥远的地方树立着一座高梯,脱离凡俗。   菲尔德跪在窗前咬紧牙关,眼角沁出一滴泪转瞬即逝,握紧窗沿的手被碎片割裂,他拼尽全力没让自己向后露出狰狞的面孔。   急坠而下的祝尧在即将接触地面之时忽然被一道疾如闪电的白色利影穿过,下一秒消失在天际之间。   菲尔德紧绷的身体猛然一颤抖,他转头,弗吉尼亚的手搭在他肩膀上,那张本温和的脸仿佛同样龟裂开来,冒出森森黑气。他往后一撤,回过神来,哪有什么黑气,弗吉尼亚仍是那个教皇。   “菲尔德,只有你能理解我的苦心,不日之后我将召集众主教,选举下一任教皇,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弗吉尼亚鼓励的目光注视着菲尔德茫然的脸。   许久后,茫然化为坚定,他跪直身子,低下头:“是的,父亲。”   低压的气氛凝滞,鸟啼声冲破云霄。   祝尧扔掉黑色斗篷,苍白的脸上满是坚毅,他借冷风来缓解体内灼热,那种撕裂心肺的痛苦时时刻刻缠绕着他。   听着身下鸟传来的阵阵鸣叫,他无奈苦笑,低声说:“我没想到他们对这种侵入也毫无办法,难道只有抽脊这最后一个办法?”   那无异于送死,他还不想死。   ***   遥远之地,达日尔族大本营中迎来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   拉克申对来人怒目而视,却被达日尔王后拉在身后护着,生怕他惹出祸端来。   “赛罕,你终于来见我了。”达日尔王喜形于色。   “南陆战局已经成为教皇和卡洛斯之间的战役,您举这令牌,西十二城不会阻拦您的战士。”赛罕交给达日尔王一枚令牌,他毫无寒暄之意,大步朝外走去。   “赛罕!”拉克申大步向前,面有不忿,“别以为你现在不在西陆了就可以踩在我们的头上,告诉你,跟卡洛斯合作不是因为你,只是为了西陆从此不再成为神国的后花园。”   “嗯嗯,你说的很对。”赛罕敷衍一番,掀开帘子。   外面站着达日尔族的战士们,在他们身后,是壮硕庞大的兽群,他们神情激荡,看着这位曾经的将领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将军……”   赛罕并非无动于衷,他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都是好样的,为了家园而战。”   “将军,您不与我们并肩作战吗?”   身后达日尔王也站了出来,拉克申神色落寞,赛罕环视一周,耸肩笑道:“你们有你们的家人,我也有我需要保护的人,他更需要我,但是不要气馁,我们还有站在一起的机会。”   “好了,听我说,给所有的战兽们套上铁甲,你们要面对的敌人很强大,依托尔会辅佐拉克申进行指挥的,他同我一样对战士们非常熟悉。”   赛罕招手让副使走过来,又吩咐了几句,看到一旁踌躇想听又不要听的拉克申,大手一扯将他拉了过来。   最后,赛罕揽住拉克申,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以前是真的想干脆一脚把你踹开算了,自私又幼稚,完全不适合做达日尔王,把西陆交到你手里我不放心。但是后来,我听依托说你也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世子,懂得与战士们相处,友善对待达日尔的子民。你日后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个被人民拥戴的王。”   拉克申本来听着非常恼怒,想要挣脱开赛罕这个一直压在他身上的阴影,可听着听着他又卸下了力气,别别扭扭说:“别说的好像遗书一样,明明是你没有做好哥哥的样子,我又没有要怎么样你。外面哪有那么好,等我继位,你还是可以回到达日尔族来做你的大将军,西陆的群山一直都欢迎着你。”   赛罕微微笑着,他揉了揉拉克申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成鸟窝,“你父亲老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依托这些年跟我学了很多,你要重用他,不要荒废你的习武,一切能使你强大的东西都要抓住。照顾好自己。”   “哥哥……”   赛罕越走越远,拉克申觉得自己一直追不上他的步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嫉妒赛罕,只有拉克申知道,他只是羡慕赛罕,他永远那么强大,那么自由。   “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好吗?”拉克申扭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依托尔,这位副使一直在远处看着俩兄弟之间的谈话,生怕两个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闻言他挠了挠头,“其他的不知道,但是美人很多是真的。”   “我哥哥哪有那么俗气!”拉克申大吼。   依托尔尬笑,“那属下就不知道了。”   ***   即使已经将行程一缩再缩,赛罕再次回到神国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过了两天,神国这片土地上已经硝烟弥漫,越过拖着包袱奔逃的民众,赛罕沿着里恩河回到智者的小木屋。   只是几天时间,智者好像又生生老了几岁,他的身体是不再长出新芽的枯木,垂着头在地上描画机械图,下游的垃圾堆成小山他也不再打理。   看到赛罕回来,智者站起来,脸上无悲无喜,这一刻,赛罕停下脚步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们曾经因为私欲抵达了恶魔的国度,为了赎罪,我放弃所有的权力与财富在这里捞起逝去的人送他们往生,然而我早该知道,恶魔是管不住的,他住在贪念的人的心里。”智者喑哑的嗓音在赛罕耳边响起。   他推开门,那门后仿佛一个恐怖的漩涡,映出赛罕最不想见到的东西,赛罕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该启程了,他可能快要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智者叹息,“诺尔那小子传来消息,教皇已经下令全面搜捕祝尧了,他们知道圣剑在他的体内,这里呆不久了。”   “加重了?”赛罕声音罕见的有些颤抖。   “几日前他去见了教皇,也许是受那些怪物的影响衰退的速度加快了,我可怜的孩子。”智者拍拍他的肩膀,“他不希望开启迷失之地。”   赛罕走进去就看见那狭窄的床上躺着他魂牵梦萦的人,然而原本健康的身体如今早已经不成样子,他的身上没有沉重的衣服,只在腰下围着一层薄纱。   赛罕知道,那是因为祝尧的皮肤已经脆弱到不堪重负了,哪怕不平滑的丝线都会引起他的碎裂。与身体相比,祝尧的精神还算可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脸颊上那两道长长的裂纹看起来就像是泪痕。   “你答应过我不出去的。”赛罕跪在床前,一旁的普尔曼给他让出地方,又递给他一方湿巾。   赛罕接过来,放在祝尧嘴边,让他干涸的嘴唇吸入勉强维持生命的水源。   “亚马蒂斯家族对圣剑也无可奈何,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祝尧竟微微一笑,“‘钥匙’在我的身体里看来也不是件坏事,只要不开启那扇禁忌之门,这片大陆就不会彻底无药可救,只是战争需要快点结束了。”   他的嘴角笑着,眼睛却流出大量眼泪,这对此时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赛罕不敢用手去擦拭眼泪,只能扯过一旁的软布接泪,他柔和地问:“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我……”祝尧哽咽,“我骑着鸟去了撒格鲁,我长大的地方,那里被炮火袭击了,整个小镇付之一炬,我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就连最高的教堂也只剩下一扇花窗。”   “我曾跟你说过,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他叫利坦维,我们曾经无话不说,约定等我回到小镇我们再一起喂小马,他还没有来过约撒尔看神国最繁华的城市。而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我能早一点回去就好了……”   祝尧的胸膛微弱起伏,那些泪淹没进发丝,流淌入赛罕的心里,他的唇印在祝尧脆弱的脸庞上,虚拢住他的眼睛,“别这样,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要坚持不下去了,我感到痛苦,”祝尧点点心脏,“这里有一个人不停劝服我快点离开,如果我死去,是不是就能和利亚修女和利坦维重逢。”   普尔曼和智者眼角都泛起泪花,不忍地偏过头去。   “它骗你的,求求你,我还在这里,你可怜可怜我,为我坚持下去好吗?”赛罕不顾一切地去握祝尧的手,“我们还有办法,去北陆,只要越过迷失之地找到源头就一定有办法。”   “不!”祝尧小幅度摇头,“不能让恶魔祸行人间。”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消失,就会变成怪物,他依然可以去打开那扇禁忌之门!”赛罕怒喊。   祝尧轻笑:“所以你杀死我吧,只要我死去,圣剑也会随之消失的。”   “谁告诉他的!”赛罕突然转过头,眼睛通红瞪向另外两人。   普尔曼忽然跪下来,眼泪连串的从脸上滑下来:“你打死我吧,都是我嘴巴太大把智者爷爷的研究结果告诉了祝尧哥。”   “这是事实不是吗?你怎么忽然不讲理了。”祝尧轻叹,“弗吉尼亚的那些怪物傀儡们的生命非常短暂,秘金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答应我,这场战争一定要获胜。”   赛罕不说话,冷硬的面庞倔强着,祝尧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别让我最后是难过的离开。”   可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难不难过!赛罕想说。但是他看见祝尧破碎的脸,干枯的身躯,这样辛苦的活着对他来说确实太痛苦了吧。   “好。”他说。智者和普尔曼都向前一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能……”   祝尧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我母亲还活着,请你告诉她要好好生活,我觉得来到这世上挺好的。”   “嗯……”   祝尧抽出一把刀,从耳侧割断了自己干枯的长发,头发减少显得他更加瘦削,金发落在赛罕掌心,被他握紧。   “就把我埋在撒格鲁吧,那是个好地方。”   赛罕缓缓点头,“你累了,先睡一会吧,醒来就好了。”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祝尧眼睛上,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合上,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第96章 悲悯的释放破碎的陶瓷娃娃还能重新拼……   海边,一处废弃海港   腐烂的木板陈列在碎石滩上,瓦勒莉从一处木板底下掏出一把上了锈的枪,用手扣动几下纹丝不动,只有黑红色的铁锈簌簌落下。   她红色的头发被盘的结结实实在头顶,一贯妩媚的眼睛此时看向另一头,琼斯正搬动石块猛砸地上的巨大铁锥。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阵响,瓦勒莉举起那把手枪。   “几十年前的老物件,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收藏家们把它炒上了天价。”   琼斯擦着汗走了过来,接过手枪看了看底部,惊奇看着瓦勒莉的脸道:“斯科特家族的徽章。”   瓦勒莉斯科特笑笑:“斯科特家族除了政客身份还曾经是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但随着家族的没落,一切都灰飞烟灭。” ,   琼斯知道那段历史,随着旧家族的消散,由奥古斯特斯科特撑起的新家族在神国开始崛起,但由于人口凋零,虽然奥古斯特在神国无人不晓,但是斯科特家族却只是中等家族,过往辉煌不再。   瓦勒莉将旧徽章扣下来,手枪埋进地底,“我父亲送给过奥古斯特一把,他很喜欢它,可惜后来发生变故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是指抄家,年幼的斯科特兄妹没有办法抵抗那些手里沾满血腥的家伙。   “说起你那哥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海边做这些无聊的苦工吧。”琼斯绝望地往后一摊,躺倒在碎石地上,“我已经闻这股海腥味要闻吐了。”   “他大概以为我去哪招兵买马准备造反呢吧。”瓦勒莉勾起嘴角笑笑。   琼斯将手里的石头扔向大海,“我们得快点了,我想祝尧可太需要我们这艘船了。”   数日前,琼斯受到智者的委托,那位不知道到底多少岁的老人捧着全部家当差点跪到地上请求琼斯为祝尧建造一艘小船。   在神国,能找到材料和手艺的炼金术士少之又少,而能同时拥有机械制造能力和炼金术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同时,能在神国严密的看守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建造一艘船也是难如登天,如果不是因为祝尧,琼斯是万万不愿意的。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去拿合同让智者签字把他的炼金秘法和机械理论都交给他的时候,瓦勒莉已经狠狠按下他的脑袋接下了这么个“脏活”。   “说实话,我后悔了。”琼斯说。   他抡起锤子使劲敲呀敲,瓦勒莉已经扛着铁板上了甲板上,她不屑的翻白眼,“喂喂喂,当初是谁拍着自己的胸脯说祝尧是他的好朋友,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   琼斯忿忿不平,第一次造这么大的东西他也很麻木啊!“我是后悔没有让他把祝尧的全部财产都给我,你知道他这个看起来老实的人其实有个小金库吗?!如果不给他收缴了,以后怕都是他出轨的资本!”   瓦勒莉丝毫不掩鄙视的目光:“怕是你比较容易出轨吧,以他的眼光能找着几个比那蛮族汉子更魁梧的男人来?”   海风带来了危险的味道,琼斯毅然决然地把锤子扔掉,大喊一声,扑到了瓦勒莉脚下,“冤枉啊瓦勒莉大人,鄙人的一片真心尽在您的这里呢,可万万不敢有二心的呀!”   瓦勒莉一脚将琼斯踢开,“我要你的心有什么用。”   琼斯咬着手帕,没敢问那你想要谁的心。   “老板娘!”远处传来诺尔的声音,他挥舞着手,“你要的男人们我给你带来了~”   “什么?!”琼斯死死抱住瓦勒莉的腰,眼泪简直要飙出来,“瓦勒莉难道你真的要抛弃我吗,你这个没有心的美貌女人。”   瓦勒莉捂住额头冲长途跋涉而来的诺尔友好招手。   在诺尔身后,一水的魁梧男人站着,肩膀上的肌肉几乎能夹死苍蝇,瓦勒莉欣慰点头,那些壮汉们纷纷弯腰,“老板娘好!”   瓦勒莉无视琼斯幽怨的眼神,大手一挥扔过去几张纸,“伙计们,抓紧开干吧。”   只见她一声令下,男人们立刻四散开来,扛起木头和钢铁放到特定位置。   诺尔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坐到地上,不无得意地说:“老板娘怎么样,我帮你找到的这群人可有力气了。”   “靠谱?”   “那真是再靠谱不过了,这可是我父亲的人脉,虽然我父亲是墙头草,但是他手下的人绝对忠诚。”诺尔神色非常自豪,好像亚当斯伯爵是个墙头草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干得漂亮,亚当斯伯爵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瓦勒莉大力称赞。   “等等……”琼斯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膝盖,幽怨地说:“所以那些人是来干活的吗,怎么能找这样的人来工作,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诺尔:“是老板娘让我找些身强力壮的。”   琼斯瞄了眼瓦勒莉不吭声了,他拿起图纸装模作样地研究着。   诺尔看向那艘用精钢打造,外表十分坚固的船,提出了他的疑惑,“智者不是说想要穿过迷失之地的船必须用来自东陆的灵木来制作吗?”   琼斯扔掉图纸,搂着诺尔的脖子带他到船边上扬声说:“当然了,但是赛罕带回来的那截灵木怎么可能制作出那么一艘船呢,所以我利用现代工艺对古老制造业做出了改动,总而言之就是用灵木制作桅杆,又在船舵上镶嵌了破浪石,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诺尔从上学那会就是个学渣,琼斯解释给他听也明白他听不懂,见远离了瓦勒莉的视线,他摸摸诺尔的胸口,惊得诺尔瞪大眼睛看他。   “啧,酒呢,酒我让你带的酒。”琼斯对他嫌弃极了。   “哦哦,拿了拿了,五个金币呢!”诺尔从后腰处掏出来两个扁扁的小瓶子,琼斯又是嫌弃地撇嘴,苦于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只能收下诺尔这么个不懂酒的牧师带来的高价劣质酒。   琼斯撕开封口像漱口一般把酒咽了下去,他坐在石头后面撞了撞走神的诺尔,“你在发什么呆呢?”   诺尔头低下来,也喝了一口酒,满嘴苦涩,“在想祝尧,我来之前看到他躺在床上,你知道他现在像什么吗?”   “像极了你小时候你爸爸给你买的陶瓷娃娃,碎了的那个。你说了好几次了。”琼斯说。   “对,就是那个我最喜欢的陶瓷娃娃,当时我很伤心,现在我比当时更伤心,他还在加重,你说这艘船真的能救得了他吗?”诺尔很困惑。   琼斯远远没有诺尔那么悲观,或者说他就是从悲观的生活里冲出来的,“放心吧,这个世界上要死的人都是立刻就死了,只有主角才会坚持到现在,因为谁都不希望主角死了啊!”   “现在我们的最大目的就是造船,等到他真正需要我们的那天,有船有人,送他出海!回来肯定活蹦乱跳。”   诺尔狠狠点头,“嗯,现在战乱,教皇没有时间注意到这里的,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就行,我就先回教堂了,难民们可能不需要一个诺尔,但他们需要牧师。”   两人握拳,抵住肩膀。   ***   监狱内,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他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因为用力扯出一道直线,几个月前他还是受人敬仰的王子,如今却沦为战败的前任国王。   “路德维希,吃饭了。”   就连一个小小的狱警也可以直呼他的名字,路德维希嘴角撩起,也许再过几天,他就能看到母后,他想念她很久了。   狱警将看起来就非常难吃的饭菜放到牢门外,如果路德维希要吃饭就必须将手伸到铁杆外一点点用手抓着吃,而那盘饭里却是稀稀拉拉的蔬菜汤,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饭了。   那盘饭很快就被隔壁的手拉去吃掉,一串很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响起来,路德维希勉强能辨认出那是军队里的长筒皮靴。   审判结束后,他就被关在监狱里许久无人探视,没有立即执行死刑的原因大概是弗吉尼亚并不希望他那么痛快死去吧。这次来的人会是谁呢?带他来行刑的?   门上的锁链被打开,路德维希动了动头,将脏乱的头发束到脑后,勉强保留一点身为国王的尊严。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他的眼睛辨认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来人。   “呵……菲尔德,你终于来了。”   眼前那黑色军装,腰间佩剑,黑色军靴一尘不染的男人正是菲尔德,只是不知为何,他那在黑暗中呈现出来的脸并不如路德维希想象中的高兴。   “你那是什么表情?”路德维希嗤笑,“最大的对手败了,其它威胁也并不成火候,身为教皇最有能力的大儿子,两个弟弟对你的地位撼动不了一点,作为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的菲尔德殿下怎么能不开心一点呢,我都替你开心啊,哈哈哈。”   菲尔德紧闭的嘴唇听到这话不为所动,将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之上。   路德维希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探出脖颈说:“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但是我还有很多疑惑。”   “问吧。”菲尔德终于开口。   “我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奥兰治国王和他的王后与您的弟弟已被秘密处死。”   路德维希弯塌的背脊猛然一震,他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却也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的眼睛猛然一抬,“那埃维莉娜?”   菲尔德颔首,“王女被免除一死,待成年后将被送往和亲。”   路德维希含泪点头,“请您告诉她,让她不要怨恨,好好活着。”   “好的。”菲尔德手中的利剑已经抽了出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良久后,路德维希晦涩的声音响起,“莱西,他还活着吗?”   身为王室近卫,大都难逃一死,尤其是在此之前,莱西就已经受了重伤,感染而死的几率非常之大,但是路德维希还是抱着一丝些微的希望,他在询问之前犹豫很久,又害怕听到那个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但菲尔德却说:“他还活着,奥古斯特将军因过往情谊向教皇求情饶他一命,只是断了一条腿。”   路德维希啜泣出声,他那些伪装的坚强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终于被撕裂,他开始大哭,没有一点国王的姿态,他要庆幸,至少莱西没有因为他而死去,那些年身为王子殿下被要求的仪态完全被他抛之脑后,亲人死亡的悲痛,自身命运的无措都在这一刻随着他大哭的声音盘旋在这间小小的牢房之中。   “谢谢您,请行刑吧。”许久后,那哭声停歇,打破静静看着他的菲尔德的目光,他曾将菲尔德当作对手,如今他却庆幸,还好是这个人送他最后一程。   菲尔德是位优雅的刽子手,彷如走在红地毯上去摘一朵花,脚步停歇,他将剑临在路德维希头上。   路德维希已经闭上了双眼,那未干的泪痕在他的脸上散着细微的光,小的时候以为死亡那么远,后来发现死亡那么轻易就能来到身边,如今他也要死亡,才知道是这样近的东西。   剑光闪过,未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路德维希反而发现自己脚踝变得轻松,那围困着他的锁链竟然悄然断开。   削铁如泥的剑被收归入鞘,路德维希睁开眼看见菲尔德正定定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菲尔德低声说:“你是祝尧的朋友,如果你死了他会很伤心。离开这里吧,不要去见埃维莉娜,我会告诉她你还活着。”   路德维希难以置信地挺起身子,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能与埃维莉娜重逢,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菲尔德那么轻易就放了自己,教皇的命令他居然就那么违背了?   “那你怎么办?”   “我有我自己的苦衷,我不能立刻就放下一切,时机还未到。”菲尔德侧着脸说。   但路德维希总觉得那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因为他完全没必要给自己解释什么,但他已经来不及去问什么了。   给他送饭的狱警过来了,他看见大开的牢门,立刻惊惶地上前查看,待进到牢内,被等待已久的菲尔德一剑封喉。   “工作松散,监管不力。”   如此一来定了罪,路德维希知道,现如今没有人会跟菲尔德作对。   “出去吧,外面有接应你的马车。”菲尔德率先一步走出脏乱的牢房。   路德维希差点忘记了走路的滋味,他半拖着腿好一会才真正站起来,那窄窄的牢门原来近在咫尺。   直到迈出监狱的大门,路德维希仍然有着极不真实的感觉,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看见停在角落的马车,一张削瘦的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的嘴唇不停颤抖。   “莱,莱西——”   他踉踉跄跄跑过去,泪如雨下,“我父王没了……”   马车上的人跳下来,路德维希这才看到莱西是用单脚站立,他另一条裤腿空空荡荡,被微风吹着前后摇摆,他几乎呆了,这才对菲尔德说的他断了一条腿有了实感。   “我知道,殿下。”莱西真正的单膝下跪,不轻盈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随时有倾倒的风险。   路德维希双膝跪下来,两只手抚摸那条空洞的裤腿,头抵住莱西的肩膀,身子不停抽动,莱西抱住了他的殿下的头,长长地叹息。   “埃维莉娜还活着,我们还活着,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殿下。”   路德维希痛苦地哀鸣:“不要再叫我殿下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我是最没用的人……”   “您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您是我永远的殿下,从此也会是我一个人的王。”莱西扶起路德维希的脸,轻轻为他擦去脸上脏污的泪痕。   “该启程了,不要让菲尔德殿下太为难。”莱西艰难地站起来,路德维希立刻拖住他的手臂。   他们遥遥冲站在远处的菲尔德行礼,自此登上马车消失在菲尔德的视线里。   菲尔德身后出现一个身影,他伸手缓缓向下摸去,在差点触及剑柄之时被菲尔德抬手抓住,“阿亚比斯,你很闲?”   被人捉到阿亚比斯就堂而皇之的站在菲尔德身边,硬从他身上拿去了那把剑,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凉凉道:“最清闲的应该是你吧,闲到放敌人一条生路,圣母像应该让位让你去那坐着。”   “剑是好剑,跟着一个表面暴戾,实际上却优柔寡断的主人真是亏了。”他爱惜地抚摸了剑身。   菲尔德将剑夺回来插进剑鞘,不愿理会他,阿亚比斯却走到他面前,定然看他,“你真不怕我去告状?”   “如果我害怕,你就不会站在我眼前了。”菲尔德淡淡地说。   望着走远的马车,阿亚比斯哼笑,将手搭在菲尔德的肩膀上,“咱们同僚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   “既想当好儿子,又想当好哥哥,眼见好儿子没得做了……”阿亚比斯拍拍菲尔德的心,吊儿郎当说:“放心,我当然站在你这边啦。”   菲尔德闭了闭眼,肩膀微松,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谢谢你。”    第97章 转舵说到底,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呢?……   约撒尔数十里外,从约撒尔向外奔逃的富商们驾驶着低调的马车将自己的财富运往远离战争的地方,同一条路上,一伙看起来非常不正经的商队正缓缓前行,所行方向与他们截然相反。   与他们急匆匆的样子形成强烈反差,那商队拉着好几辆马车悠哉悠哉地慢行,以这个方向来看,显然是要去往约撒尔。   这个时候去约撒尔有什么买卖做,富商嗤笑着看向那不懂经营之道的商队头领。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个年轻的男人,走错了路也是难免。   他从马车上下去招呼对方,那男人应声停下。   “约撒尔如今商店紧闭,你们这运送什么货物居然还敢往约撒尔去?”   这一靠近让富商感觉到一丝端倪,这些人并不像普通行商队,他们身上没有那种对金钱的强烈渴望和此行能否盈利的担忧。   头领笑着对富商说:“这打仗的士兵们也需要粮食和美酒啊,如何不能大赚一笔?”   他一笑富商发现那头领脸上还有道横亘鼻梁的伤疤,在黝黑的皮肤上像一条没有触角和腿的蜈蚣。   看起来真不像商人,没有拉酒的橡木桶,不见麻袋装就的马车,偏偏穿着华丽,让旁人误以为这是一支商队,不知道他们这一行人骗过了多少耳目。   富商不敢再多言语,指挥身后的人为他们让开道路,马车路过的时候,富商看见第一辆马车上还躺着一个人,与其他人不同,这人身量偏瘦削,闲闲地看了富商一眼就翻身随着马车向前。   富商讪讪地拿下帽子看马车走远,旁边的仆人见富商居然出了冷汗有些不解。   “他们那马车吃重很深。”果不其然,马车经过的路上有深深的车辙引,这里面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货物。   “快走快走!”富商吆喝着,余光看向那商队,见没有要返回的意思才安心,他们深怕这仅剩的财产再被洗劫一空。   “把我们当强盗了。”第一辆马车上传下来凉凉的声音。   西蒙斯小走两步坐上马车,往上面抛了块面包,被一只细长的手精准接住。   “当强盗怎么了,我们以前没活接的时候就会去城里抢劫几个富商。”驾车的男人大笑着。   西蒙斯也笑起来,他从马车里掏出一条鞭子也往上抛去。那鞭子通体暗红,   “你终于愿意把血刺给我了哥哥?”上面那人拿起鞭子立刻翻身起来,面露惊喜。   那鞭子通体暗红,不动作时与寻常鞭子无异,然而一抬手,鞭子上便凸起尖刺无数,端的嗜血模样。   她翻身起来露出一张明媚的脸,短发齐耳,十分利落,正是当初从约撒尔离开的亚娜。   西蒙斯哼道:“若不是你总拿着这鞭子胡作非为,我收它干嘛。现如今才是你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到时候说不定咱们就从杂兵晋升为正规军了,只看这次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亚娜握住鞭子亲亲摸摸了一会,才反驳说:“那说不定还是亏本买卖呢。”   “那句话怎么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会隐藏自己尖牙的老虎才是厉害的王者,相信我们的大顾客总比相信边城那些抠门的老城主要划算得多。”西蒙斯眼里划过算计的光芒。   “哼,豪赌家。”亚娜下了定论。   她纵使如此说也没有选择反对哥哥的决定,一手吃着面包,一手远眺,那约撒尔越来越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怀念与喜悦。   不知道祝尧诺尔他们怎么样了……   “我们……这是在何处?”   祝尧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有满目的蓝,是一碧万顷的天空,没有云朵。他微微转过头,触碰到温软的臂膀,赛罕平和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赛罕说:“船上。”   祝尧似乎闻到了海风的气息,之前在城里的时候,时常闻到硝烟味,那是军队在打仗的缘故,现在那股硝烟味似乎越来越远。   他缓慢起身,前方是没有边际的海面,后方是还未远离的海岸,岸上站着挥着手的普尔曼,智者,琼斯和老板娘……   祝尧看向自己的指尖,指腹的纹路斑驳不堪。   赛罕覆住他的手,喉结微动:“我知道你可能会怨恨我,但是我不能忍受你离我而去。”   他本以为那药丸能够使祝尧沉睡至终点才会苏醒,没想到他的身体抗药性居然会这么好,怀着祝尧会生气的想法他心虚地不敢再看他。   良久的沉默——   赛罕再次低头的时候发现祝尧没什么表情,眼神很空洞的看着空中不知名一处。   “你跟我说说话好吗?”赛罕近乎祈求地说,他担心他就那么散了,因而想努力地挽留。   祝尧的身体被圣剑改造的他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像宿主像容器,唯独不像他自己,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身体的的巨大回响,咆哮着要往北边去。   他唯独能肯定的是,他还能感受到爱,这不算坏事。   “我知道,我曾经也很想要一个人不要离开我,希望她不要死,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虽然她后来还是离开了我。”祝尧轻轻地说。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赛罕郑重地说。   祝尧反手摸到自己的脊骨,那里一片平川,没有往日凸起的骨节,是以他行动越发迟缓,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不堪姿态。   “赛罕,但你真的认为去往那里就能解决吗?百年前去到那的传教者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了,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我就跟你一起葬在那。”赛罕的声音非常冷静又十分决绝,“你别想抛下我。”   祝尧苦笑一声,这时赛罕陡然站起来。   “怎么了?”   赛罕皱紧眉头,挡住祝尧的视线,轻声道:“没事。”   在他的眼睛里,海岸处忽然升起大量黑烟,笼盖了那片废弃的海港,求援的蓝色信号弹在黑烟中升腾而起。   “海上的阳光太刺眼了,我给你遮一下。”赛罕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撕成长条系在祝尧眼睛上   “嗯。”   祝尧的眼前黑下来,只感觉到赛罕的手放在那布条上摩挲了好一会,轻轻地,唯恐惊扰了什么一样。   “不知道琼斯他们建造这艘船花费了多少精力,他是最讨厌麻烦的,我刚才远远看见他,好像黑了很多的样子。”祝尧嘴角小幅度地笑笑。   “希尔杰拉德——当上教廷的走狗就这么让你觉得光荣?”   琼斯扔掉手中燃烧殆尽的信号弹,上前一步站在瓦勒莉的身前挡住她,眼神不屑地看向对面。   “哦!琼斯?真是太长时间没有见了,我都快要忘记你以前在家族里为了你那个总摆出一副可怜模样的母亲摇尾乞怜祈求我们分给你一点食物的时候了。”那叫希尔的男人恍然道,他打量琼斯周围,看见一堆老弱病残露出轻蔑的笑。   “你怎么又做起了这亏本买卖,老好人当惯了,上瘾了?”   希尔杰拉德身后的士兵们哄笑起来。   琼斯轻笑着摇摇头:“作为我手下败将的你有朝一日终于配跟我说话了。”   “那是从前,可不是现在。”希尔昂起头,“家族的长老们已经尽数出山,属于炼金术的时代已经再次到来了。”   琼斯歪头:“我怎么记得,当初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杰拉德家族正是由于教廷才跌落至谷底?你们这样不计前嫌恐怕杰拉德的祖先都要从坟墓里跳出来破口大骂。”   希尔的脸沉下来。   “别再听这小子胡说了,他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他们。*”一人举起剑道。   瓦勒莉拉住琼斯的胳膊,将腰间的佩剑举起来,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为数不多的人。诺尔缩着脖子,用布围住了自己的脸,他的武力在这些人面前那还不够一刀砍的,只希望没人认出他,这样好歹牵连不到亚当斯伯爵。   智者却拉住普尔曼的手道:“还记得我教给你的东西吗?”   普尔曼没有丝毫担忧的心情,他点点头,反而问智者:“祝尧哥真的会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   智者目光沉沉的,印象中这是普尔曼第一次听他说“我不知道。”   “这世界上还有智者也不知道的吗?”普尔曼问。   “那太多了。小普尔曼,智者也不会什么都知道的。”智者苦笑一声。   “祖宗们,别聊了,想想怎么脱困吧。援军过来还得一时半刻的,不成我们可就得一块跳海了。”琼斯低声道。   “去吧,普尔曼。”智者道。   “嗯。”   琼斯惊呆了,他一直没怎么注意过这个看起来非常柔弱的男孩,如今听到智者意思是让这小孩先顶上顿时头皮发麻,他连忙道:“老头,我们还没到这种需要孩子先垫路的地步啊!”   瓦勒莉伸出手想将那还年轻的男孩拽回来,却见他先一步脱下了包裹上身的衣袍,露出尖而细长的耳朵,身后的精灵翅膀也舒展开来。   “他是……精灵?”琼斯错愕极了。   “嗯。一个不仅仅只有美貌的精灵。”智者傲然道。   普尔曼翅膀微动,四周的风仿佛化为实体,让周围空间微微波动,他抛起手中利箭,随风而动,以迅疾之势飞刺向敌方。   只是几个眨眼,希尔身边的人尽数被刺穿喉咙而亡。   希尔握住箭尖的手颤动着化解了那股力,血从拳头中滴下。   他抬起脸,狞笑着道:“精灵?真是难得啊,这可是炼金术士梦寐以求的顶级材料。”   普尔曼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精致的脸贴在他眼前,眼睛魅惑且妖,希尔的张嘴愣住。   他的脸被一只修长的手覆盖,就像秋日落叶轻轻飘在脸上,只是这次带来了窒息。普尔曼右手掏出匕首,正待捅进对方心脏时,一道快如闪电的白色身影狠狠将他撞飞出去。   所有人脸色一沉,那是教皇的白色怪物。   普尔曼将将起身,就见后方走来一人,他的身后站着数只白色怪物。白色的教袍衬得他也似个怪物,挂着似笑非笑的脸。   “弗吉尼亚……”   弗吉尼亚惊讶地看着普尔曼:“看来就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偷了亚马蒂斯家的珍藏。”   普尔曼唾道:“什么你们的珍藏,那是我们精灵的族长,被你们这些衣冠禽兽糟蹋,活着痛苦,死了也不安息。”   弗吉尼亚不与他争辩,在他看来,在场的人里都不值得他与之对话,直到他看到人群中的智者。   他眼瞳微张:“赫斯特,真是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啊,你居然还活着。”   “克里曼斯家的小崽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当了几十年教皇算是白瞎了!当初就应该把克里曼斯搞死,省得你们家族这些臭虫出来祸害人间!”智者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   “克里曼斯会很想念你的。”弗吉尼亚并不生气,他指着身后:“你看到这些了吗?我将神迹复苏,他们便能为我所用,你们曾经去往的那个国度很快我也能抵达,这世界上没什么是我不能拥有的。”   “你这个弑父弑子,大逆不道的混蛋。”   弗吉尼亚双手一摊,随你怎么说的样子。他看向海面,那艘船还没有航行太远。   “是时候把我的孩子呼唤回来了。”他微笑。   琼斯架起弩箭射向弗吉尼亚,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那些被称为神使的怪物们,他们抵挡在教皇面前,像忠诚的奴仆。   “看来今天是要折在这里了。”琼斯挠头,他发射出去的那个信号弹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瓦勒莉没有回应他的话,自始至终,从教皇来到这之后,她就在看着教皇身后那利剑一般的身影。   作为圣骑士团的团长,奥古斯特毫无例外跟随在教皇身后,冷硬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没有将视线放在瓦勒莉身上。   她握紧手中的剑,厉声道:“拼了命又怎样,人总要死,不如死的轰轰烈烈。”   “哈哈哈哈。”琼斯大笑起来。   诺尔也如英勇地撕下自己的伪装,心中哀嚎:“老爹,原谅孩儿不孝啊!”   ***   “我好像又闻到了那股硝烟的味道。”   祝尧眼睛眨动,细长的睫毛在赛罕掌心中抽动。   赛罕平静道:“我只闻到了海的气息。”   “还有声音,叫喊的声音。”祝尧挣扎着要起来。   赛罕的手微微用力,他开始恨,恨这船怎么开的这么慢。   “我疼,赛罕,我疼。”祝尧轻声说。   赛罕陡然收了手,他受不了他疼,就好像自己的心也漏了个大洞,备受煎熬。   哪里会痛呢?祝尧自嘲地想,从外部施压的疼痛早就感触不深了,更何况赛罕对他的动作始终轻柔。   他终于看到了远处黑烟,港口上那小如蚂蚁的人群在拼命厮杀。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祝尧近乎呢喃:“你难道以为只要我从这里离开就可以不在乎他们了吗?你觉得如果我踏着他们的尸骨而活的话会不会痛苦的噩梦缠身?”   “你知晓这种痛苦,那么你能感受到我的痛苦吗?你知道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是如何的痛苦吗?!”赛罕紧紧握住祝尧的手一字一句道。   “这是不一样的……”祝尧的眼泪如线一般落下来,他哀求着:“回航吧,我们要回去的,弗吉尼亚要的是我,我不能让他们为我承担一切。”   “不!”赛罕冷硬拒绝,“他们已经发射了信号,卡洛斯会派援军来帮助他们的,我们只要向前就好了。”   “我不相信卡洛斯!”祝尧拔高声音。   他的指甲已经脱落,五指用力扣在赛罕肩膀上也不过是增添了几个白印。   “我不能把他们的命放在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援军上。”   可赛罕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别说是如今的祝尧,就算是以前的祝尧也没有把握能推动赛罕。   “你不要逼我恨你,赛罕,求你了……”   赛罕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他一言不发,冷硬的唇角彰显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会不会回航。   祝尧这块瓷就要濒临崩溃了,他皮肤溃烂的程度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在加速侵蚀他的生命,赛罕甚至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在祝尧彻底溃烂变成另一个模样之前成功抵达彼岸,他没有把握。   但回航是万万不行的。   祝尧快速失水,从他眼眶里流出来的眼泪太多了,赛罕给他喂水,被他抿住嘴拒绝。   他望着赛罕的脸,忽然感到陌生,手从赛罕的肩膀上滑下,似乎知道无力挽回,沉默地垂下头,只有眼泪一滴滴落在赛罕的肩膀上。   海上起了大风,乌云开始聚集,船只的航行更加受阻,赛罕阴沉着眼,好像老天都在和他作对。   过了片刻,垂着头的祝尧忽然说:“转舵回航,赛罕。”   他的眼泪干涸了,余下的只有疯狂的平静,斑驳的脸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了。   赛罕瞳孔猛然一缩。祝尧从他怀中跌跌撞撞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短小的匕首,抵在脖子上,他竟不知祝尧身上还有这么把匕首。   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那把匕首的尖端抵进了祝尧的脖子里,虽然没有喷涌的鲜血流出,却轻松划开了一个小口。   “你这是……在拿自己威胁我。”赛罕颤抖着嘴唇。   “是啊,”祝尧简直像一缕幽魂,轻声说:“你觉得我会死吗?”   他微微笑着,风吹起他的短发,一时间遮掩住了他那双可恶的让人感到难过的眼睛。   “你不能死。”赛罕上前一步。   祝尧原本微松的手又送进去,这次终于有凝结状的血液渗出来,“你可以试试,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速度快。”   他明明站都站不稳,一双握住匕首的手却紧紧的,绷着劲。赛罕完全不怀疑他会捅进去,因为他是那样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们不会死,只会受点苦罢了,你如果真的回去了,不更是忽视他们的心血?!”   “没想到,你也学会了耍嘴皮子。”祝尧轻笑,“你说卡洛斯会来,可但你看那海岸上,只有教廷的旗帜在飘扬,你们认为可以牺牲的人,在我眼里都是至关重要的人,我谁也不想失去。回岸上也许我不会有事,但是留在这里继续前进,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死!”   赛罕怒吼:“祝尧!”   祝尧越退越后,与赛罕隔开相当一段距离,脱力地坐在甲板上。   “转舵回航!”他也大喊。   赛罕怒冲冲地用手掌拍了拍船舷,震得整艘船都微晃。可他不得不照做。   祝尧人虽坐下了,嘴却没停,尖酸道:   “赛罕,我还是看错了你,你就是一个蛮族,不曾开化的蛮人,不懂感情,没有心,我恨你的自以为是。”   他轻蔑地睨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不过睡过几次,就妄想掌管我的一切,说到底,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呢?”    第98章 人算不如天算杀人之剑来自最爱之人……   狂风呼啸,海面泛起浪花。   奥古斯特脸上有一道血痕,头盔也被打的歪斜在一边,瓦勒莉在他手下被单手制住,背手半跪着脸上满是不服。   再一看旁边,他们这群偷偷在教廷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人无一不被逮捕。   只有智者被允许坐在石头上,也许是看在他老得要走不动路的份上。但他的脖子上横亘着一把剑,将他所有的动作都禁锢着。   “该如何处置他们?”   “押送回去太浪费时间了,原地处决吧。”弗吉尼亚扔下一只手套淡声说。   琼斯的脖子率先被送上来,他一副认倒霉的衰样,遥遥看向瓦勒莉。   瓦勒莉拼命挣动,汗水从额头流下来,大喊:“有本事第一个先杀了我!弗吉尼亚,你造的孽太多了,下地狱的那天该有多少不甘的亡魂在等待你!”   “这个就别跟我争了吧老板娘。”琼斯苦笑。   弗吉尼亚戏谑地对奥古斯特道:“我早就告诉你一定要看管好你的妹妹,她如今这般野跟你的纵容可脱不了关系。”   奥古斯特喉头涌动,低声说:“是。”   瓦勒莉的眼圈红起来,她恶狠狠回头瞪视高高在上的奥古斯特:“奥古斯特,不要把我的尸体埋在斯科特的陵园里,我不愿意和你们葬在一起!”   奥古斯特冷淡的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扫过,看向远处,他握住瓦勒莉的那只手渐渐放松了力气,食指轻轻敲击在瓦勒莉的虎口上,轻敲三下。   瓦勒莉忽然愣住,她记得,这是他们小时候玩耍时经常使用的暗号,握住手腕时敲两下是跑,三下是等待,父亲死后他们再也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她以为他早就忘记了这些东西。   她的指尖忽然触碰到坚硬冰冷的东西,是那颗硕大的粉钻。被收缴的剑又被重新递到她的手心。   “哥哥……”她心中低喃。   奥古斯特握住瓦勒莉的手,坚硬的茧子,温暖的掌心,将瓦勒莉的手和剑柄一同握住。   瓦勒莉不再挣动,她低下头来,红色的头发遮住侧脸,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彻底绝望从而放弃叫骂与挣扎。   远处的白帆越来越近,在卷起浪的大海上像飘零的落叶,岸上的人都看见了站在船头的人。   弗吉尼亚扔下剑,看向海面,他勾起嘴角:“看来我们能做一个很好的交易了。”   希尔催促道:“教宗大人,您应该尽快处决这些叛党才对。”   “不,如果我在他面前这样做的话,他会伤心的流泪的,更何况他们的价值远远没有他高。”他将手放在智者肩膀上,“接下来,我们不仅将有一艘完备的船,还能拥有一位引航者。”   “他的是你的儿子!”诺尔忽然大声道。   “这是一个需要特别说明的事情吗?”弗吉尼亚显然没有耐心了,他清退栈桥上的士兵,张开双臂像迎接远途归来的孩子一样露出慈祥的笑。   离岸边越来越近,祝尧甚至能看到弗吉尼亚衣服上的花纹,但他很快掠过那个人,看向他身后的琼斯众人,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弗吉尼亚微笑单独站在最前方,伸出一只手,像是要牵着祝尧下船。祝尧知道那是明晃晃的威胁,他攥着所有人的性命。   “你那次不告而别可真是令我伤心,没有哪个父亲喜欢不听话的孩子,至于现在就很好,快拉住我的手吧,你应该在我的身边才对。”   “呵,那是对合格父亲的特权才是。”祝尧缓缓走向舷梯。   赛罕站在他的身边,自从回航开始就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这样当然很好,祝尧想。   他站在边沿,被风吹得一个趔趄,旁边忽然出现一条粗壮的手臂,但下一刻祝尧就已经站直了,那条手臂又收了回去。   “你知道我要什么。”祝尧居高临下看着弗吉尼亚。   他没有去搭他的手,弗吉尼亚莞尔:“当然,一个都不会少。”   祝尧迟迟没有动,弗吉尼亚伸出去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来,见状他道:“即使你不相信我作为父亲的信誉,至少要相信一个教皇的信誉。”   祝尧嗤笑一声,不过还是伸出手,在这时候,他与后方的智者对视,他衰老的眼睛里满是难过。   祝尧想,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他能用一条生命换这么多生命,这简直是一件再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就在他的指尖要搭上弗吉尼亚的手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地面甚至都因此而震动。   马扬起地上的沙尘石子,戒备的怪物们被爆炸掀飞又迅速集结。   琼斯怒喊:“他娘的,赛罕,你给老子的信号弹现在才看到回响,来这么迟是打算给我们收尸的吗?!”   “不,”祝尧很轻的否定。   他看见奔跑在最前方的是脸上沾着血迹的菲尔德,用手上的利剑砍翻一个个穿着同样铠甲的士兵。   在所有人都被吸引注意的千钧一发之际,赛罕疾步飞扑而来,他的手臂上是因忍耐而绷起的血管,脸上带着怒意。   “祝尧——”   迟钝的祝尧还未来得及回头,离他更近的弗吉尼亚率先拉住祝尧的手腕,用力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手掌扼住祝尧的喉咙。   赛罕瞬间变动身形,与他们擦肩而过,他没有把握能从弗吉尼亚手里抢过祝尧,那只会让他受严重的伤害。   “作为一个父亲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祝尧猛烈咳嗽,双手无力地扒着弗吉尼亚的胳膊。   “我看好的儿子们,一个个偏要和我作对。”   祝尧听见这些话竟笑了出来:“您怎么不问您这个父亲做得够不够格,又做了什么荒唐事让人一个个都要和你作对。”   弗吉尼亚不再跟他说话,他眼睛紧盯着赛罕,喊:“下去。”   他手里有最重要的人质,赛罕不得不从,举着双手从船舷上跳了下去。   下一刻,弗吉尼亚从祝尧身上摸到那把匕首,一个用力将连接船只与栈桥的绳索砍断,赛罕的眼睛眯起来。   弗吉尼亚大笑:“谢谢你们为我准备的一切。等我抵达真正的神之国度成为神后我会来感谢你们的。”   他居然妄想不带侍卫挟持祝尧只身前往北陆。   菲尔德想要突破怪物的防线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那些怪物并不惧怕刀剑,菲尔德作为曾了解过这些东西的人也知道,如果没有绝对的力量很难制服对方。   “对准他们的头部!那里是要害!”   菲尔德手中的剑被打飞,他从马上飞下,下一刻,那匹马瞬间化为血水。   “接着!”阿亚比斯从旁侧扔过来一把剑,他的脸上有几道血痕,阿亚比斯俯身,菲尔德瞬间伸手,借力掠上他的马从包围圈中脱困。   琼斯早已脱困,苦哈哈地看着还被奥古斯特牵制着的瓦勒莉。诺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他身边,摸着下巴道:“我觉得,你可能要失去美丽的老板娘了。”   琼斯抹了把脸,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诺尔瞬间惊慌:“喂,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会想杀我灭口吧,我们至少曾患难与共过。”   “拿着,总该发挥点用处。”琼斯将那把刀抛给诺尔。   “……”诺尔捧着刀,一脸绝望:“喂,你还记得我只是个牧师吗?一般作为团队里的奶啊!况且你不如给我把枪。”   “不信神的牧师算什么牧师。”琼斯咧嘴,往后蓄力,一个猛冲就消失在了诺尔面前。   “我可是有神颁发的资格证书呢!不要污蔑我的忠诚。”诺尔大喊,看着周遭一片混乱,他绝望地想:该不会整个神国的士兵都往这边来了吧……   “你早就和菲尔德计谋好了是吗?”瓦勒莉问。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他单膝跪地平视瓦勒莉。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她,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是太久远的一件事了,他却还把她当作以往的瓦勒莉斯科特。   “瓦勒莉,是我的控制让你觉得忍受不了吗?”他问。   瓦勒莉抚摸奥古斯特送她的那把剑上的粉钻,眼睛里也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难过,她轻声说:“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啊。早就……该有自己的人生了,就像我喜欢粉色只是因为你想要我喜欢粉色。”   “你也是,你也该有自己的人生,娶妻生子,让那所谓的荣光见鬼去吧。”   奥古斯特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会的。”   他看了眼远处的琼斯,扶着瓦勒莉站起来,推推她的肩膀,在她虎口上轻敲两下。   “哥哥……”瓦勒莉眼底有浅浅的水光。   奥古斯特站在原地举起剑,郑重地道:“等战争结束,请一起回到我的身边。”   瓦勒莉用力点头。   菲尔德吐出一口血沫,眼睛盯着海边,正待杀出一条血路之时,一双大手猛地钳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半米高。   他眯眼,对上了赛罕通红的双眼,他怒吼:“卡洛斯呢?!”   菲尔德又是一口血沫吐到赛罕脸上,与先前不同,这次他是故意的。   “你是说那个阻挡我的部队来救援的卡洛斯主教?他可真是个好帮手呢。”菲尔德嘲讽地说完。   “现在大概在为占领约撒尔而沾沾自喜。”菲尔德用力挥开赛罕的手,眼睛瞪视他:“我真是高看你了!”   赛罕随手捏碎一个挥剑砍来的士兵脑袋,他半条手臂被血浸染,宛如地狱罗刹,一字一句道:“卡洛斯的背叛之仇我会报,现在你们一个都不能死,立刻派兵去寻找一个叫克罗夫特的人,他手中有制服怪物的关键。”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派人去找了,但是那个人早就消失了!”菲尔德大声道:“他跟卡洛斯是兄弟关系,一定是卡洛斯将他藏起来了。”   赛罕深深看他一眼,立即转身:“这里我来解决,你派人去找卡洛斯,告诉他,如果他不将克罗夫特交出来,那么他无论在哪里,他的人头我随时去取!”   只见背对着他的赛罕掀起一块钢板,竟徒手撕成适手的模样,犹如耍长枪般挥舞起来,那股恐怖的力量轻松扫碎一个怪物的脑袋,再也聚合不能。   修罗场般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真修罗。   这里除了奥古斯特,从没人见过赛罕在战场上的真实模样,即使是奥古斯特在与赛罕交锋的数年里,也鲜少看见那个人真正下场,他只知道这个人是个强劲的对手,却没意识到,他一人便足以抵挡一支军队。   “我小的时候在亚马蒂斯古堡出生,那里的人不是家人,他们是君臣平民,所有人都渴望权利。而我是被所有人忽视的孩子,但这个孩子也渴望有一天能够站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我非常憎恶那个城堡里的人,他们迂腐,势利,固守成规,我成为教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欺辱反对我的人,驱赶对我无用的人。”   弗吉尼亚与祝尧对坐,以闲谈的姿态说着话:“多德和菲尔德这两个孩子与我是相像的,多德是莽撞的我,菲尔德是隐忍的我。只有你和我一点也不像,你更像你的母亲,你也许不记得她,她叫梅芷,来自东陆,是个非常特别的女人。”   祝尧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弗吉尼亚没有理会混乱的战场,不管自己可能已尽显颓势,他甚至微笑起来:“我的自信是她给予我的,同时自卑也是。知道我为什么留着克里曼斯吗?他想要求的长生,恰恰也是我想要拥有的。”   “所以,”祝尧停顿道:“你以为迷失之地后藏着长生?”   “我想要永久的站在权力的巅峰,一个不在多年后便老去的身躯。”   “你在做梦。”祝尧断言道。   “知道为什么你迟迟没有变成那种怪物吗?”弗吉尼亚没有谈论那个话题,转而道。   祝尧略微思索:“因为我的血脉?”   弗吉尼亚道:“没错,你体内留着她的血,巫族的血。它与秘金互相制衡,让你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可我就要死了。”祝尧面无表情。   “那不是死,那是另一种永生,只要我们到达彼岸,你会活下去的。”弗吉尼亚抚摸他的头发。   “作为怪物活下去?”祝尧嘲讽地掀起嘴角,“不是谁都想活那么久的。”   “亲爱的,那不是你说了算。”弗吉尼亚拎着他站起来,看船离岸边越来越远。   天色越来越暗,阴云密布,风却停了。   祝尧动了动手指,看向天空。阴云背后忽然出现了红色的光,他睁大眼睛,云层后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轮廓。   “血月……”   “哈哈哈哈哈!”弗吉尼亚忽然疯狂地笑起来,“这就是神迹,通往天国的大门就要打开了,我会成为历史上最重要的一笔。”   祝尧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他按了按背脊,意识到事情不能再这样任由弗吉尼亚进行下去了。   红色的月光照彻大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沐浴在血月下的怪物又重新蠢蠢欲动。   菲尔德怒视克罗夫特:“你不是号称有能控制怪物的秘匙吗,为什么不起作用了?”   克罗夫特没对菲尔德的脾气做出评价,他指了指天空:“你看看这情况还能单单用常理来解释吗?虽然这一切本来就不合常理。”   赛罕没有理会他们的争论,他扔掉手中的武器,悍然跳进了海里。   海上无风起浪,那艘孤零零飘在海上的船却行驶地极稳。   船上弗吉尼亚捂着腹部,看向祝尧。   祝尧手中还是那把用来威胁过赛罕的匕首,他耸了耸肩:“你们都太自大了,即使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也不该轻易忽视啊,你知道我曾经是神学院的第一吗?格斗这门课我可是满分。”   弗吉尼亚伸出沾着血液的手在眼前看了看,却说:“你的力道像只小猫,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   祝尧的脸在血月下才终于有了血色,他轻轻笑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已经变得平滑,那是比以往更加美貌的脸,像传说中能魅惑众生的海上人鱼,即使不用歌声,也能引得渔民将生命献给他。   祝尧眼中的黑色瞳孔渐渐缩小,他歪头道:“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想杀死你呀。”   弗吉尼亚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把沾过两人鲜血的金色匕首被反手握持,如划皮子的声音在浪声中清晰地响起。   祝尧面对着弗吉尼亚,脸上露出快意。   “住手,住手——”弗吉尼亚目眦欲裂。   这时候,祝尧甚至分不清楚,弗吉尼亚在意的是他身上的东西,还是他这个生理意义上的儿子了。不过祝尧已经不在意了。   他将沾满鲜血的刀扔下,忍着痛楚在弗吉尼亚跌跌撞撞奔来的时候往船边靠去。   弗吉尼亚的眼前到处都是红色,天与海相连,他一度以为海是甲板上凝固的血构成的,他如同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你不能这样……”他说。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弗吉尼亚要飞扑上去,祝尧将手放在背后。   一道浪花拍到船上,船身开始摇晃起来,天地也随之震荡。   祝尧没看他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用此生最后一点力气将那玩意扔进海里,他的身子再也无法支撑他的重量委顿在地。   祝尧的身体塌陷下去,他模糊的最后一点意识里,看到弗吉尼亚不敢置信的眼睛,还有从他胸前透出的剑尖,那剑利极,亮极……   巨大的海浪声淹没一切,血月渐渐隐没在阴云中——    第99章 往生树东陆的所有亡魂都会从它的树根……   “那个人啊,死前一直在说什么‘我一直在等你’这样的疯话,他难道觉得女人会喜欢听到这种话吗?也太小瞧女人了吧。”   “你都说了他是疯子嘛,疯子说的话谁会愿意听啊!”   “是啊是啊,我看他真是病得不轻,都怪我年轻时瞎了眼,一剑捅死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哎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快快跟我回家去哄哄某个一直流泪的男人吧!”   “哎呀先等等,好久没回来过都忘了这个东西怎么用了。这个头不能露在外面,不然就种不出来了,旁边这个丑东西也太占地了吧!为什么要放在我家宝贝的旁边?”   另一道局促的声音弱弱响起来:“是,是他先来的。”   “……哦。”   “……”   非常聒噪且陌生的声音充斥着耳朵,鼻腔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五感只剩下听觉。   在噪杂的声音如浪潮般退去之后,他似乎听到了树叶被风吹拂的声音,那是春天的低语,在不停呼喊“生长吧生长吧”。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日月轮转多少个春秋,他渐渐能闻到泥土的味道,混杂着花香。   唯一不变的是一道脚步声,那个人每天都来。在他可以思考的时候,他在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他能感受到那个人就坐在他的上方,每当这个脚步的主人到来的时候,他就会带来滋润的水,水顺着泥土流淌到他的脸上,他又能感知到水的冰凉,其实他并不需要水的浇灌,但他喜欢那道脚步声,即使不说话也很好。   久而久之,他知道他可能在一棵树的下面,因为有根须从他身后贯穿,密密麻麻的酥痒。   他可能还有个邻居,因为好像有人在跟他争夺养分。他心中有一个人在说“快点长大快点长大”他于是努力发芽,想要破土而出,就要不停地跟身边的人竞争。   有时候他能尝到一种很咸的水,他知道那是眼泪,世界上有疼痛的眼泪,也有爱的眼泪,爱的眼泪是很珍贵的东西。   外面有杂乱的声音的时候他就睡觉,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倾听,他能听到那个人的心跳声,就好像贴着地面一样,就好像他们离的很近很近。   他最喜欢的声音,是温柔的歌声,忽然让他想起他没有埋在土里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似乎是个人,听着这样的歌声被摇晃着安睡。   直到有一天,他被惊醒,他的邻居似乎比他生长的快多了,他在破土而出。邻居的手撞在他的头上,这让他有些恼怒,凭什么他可以动了而我还不行?   一定是这个邻居把我的养分都夺走了!   于是他拼命挣扎,想要把那些禁锢自己的根茎扯断,直到上面传来两道声音。   不知为何,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他忽然想要流泪,是爱的眼泪。   他说:“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样子。”   “……”   他又说:“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他。”   “……”   “我会等他出来的那天,我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在等我?   土下的他忽然不挣扎了,他想他还要汲取大量养分,等到该出去的那天去见那个人,他一定会高兴。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量的水淹没进泥土,他呼喊够了够了,没有人搭理他,在他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他从土里冒出了芽,新世界的雨水淋在他的脑袋上。   他屏息。第一眼看到的是树,繁茂而高耸,那棵树上只结了一朵花。*在他呆立的时候,那朵花无视倾盆大雨,从树上缓缓飘到他的面前,他用手捧着,下一秒那朵花消失不见。   “祝尧——”   那声呼唤好像隔了很远很远的时间终于来到他面前。   雨水洒在他脸上,他转身,那个每天雷打不动的脚步声再次出现了,他的眼睛里倒映出那个人的脸,是他熟悉且想念的脸。   他急切地想要奔跑过去,却因为长时间没有动过而忘记走路,就在他要扑倒的那一刻,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接住了他。   像孩童刚学会语言,他喊:“赛……罕。”   赛罕紧紧拥抱住他,天地间寂静的只剩下雨声和彼此的心跳声。   “你痛吗?”   祝尧愣住,赛罕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痛吗,他迟疑着问:“你看到了?”   赛罕的脸上又惊又怒:“是我来迟了。那日我潜海而去的时候,只看到你剔骨而出。”   他至今无法忘怀那个场景,祝尧身子状若无骨,弯曲躺在甲板上,身下的血如湖泊。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是何种的痛苦,每当回想之时,都恨不得将弗吉尼亚再次挫骨扬灰。   “不痛的。”祝尧胡乱抹掉赛罕脸上的水痕,“你忘了那会我已经对疼痛不敏感了吗,而且那也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他苦笑:“是我没有在乎你的感受,最后跟你说的话居然是指责。”   “我们以后还有更多的话说。”赛罕声音闷闷的。   “对了,”祝尧回过神来,“我为什么又活过来了?我不是该……”   “咳,”树下传来一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声,那是一个非常貌美的人,穿着白色袍子,祝尧认出来,那是精灵一族特有的服饰。   赛罕给他解释:“那是精灵族的前任族长巴顿。”   祝尧惊惧:“天呐!那他不就是普尔曼时常把玩的那具尸骨?”   巴顿脸色似乎有些黑,他又是一咳,手掌抚向身边的灵树,在他的触摸下,树干发出晶莹光芒,树叶簌簌阵阵抖动,犹如活过来一样,它撑起一道结界,居然把雨水遮挡在外。   赛罕与祝尧两人浑身湿淋淋,这时才发现,祝尧全身居然不着一物,他尴尬一笑,往赛罕怀里躲了躲。   好在巴顿抛了一件白袍子过来,不然祝尧怕是得在活过来的第一天裸奔,失去颜面。   巴顿道:“这是我族圣物,灵树,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往生之树’,东陆的所有亡魂都会从它的树根下经过。”   “往生之树……”   “我们精灵一族的灵力来源于此,东陆人意外身死后,如尸身周全,只要将尸身长埋灵树之下,便可静待重归尘世。它会结下记忆之花,待往生之人归来,便能将记忆系数还之。”   “可我尸身并不周全。”祝尧却道。   巴顿点头:“你母亲付出代价为你以树根铸骨,这才全你性命。”   “我的母亲?”祝尧有些迷茫。   他似乎想起那日,那雪白的剑尖,从目眦欲裂的弗吉尼亚身后露出的那张沾着海水的模糊的脸。   “我赶到的时候你母亲已经将弗吉尼亚杀死,跪坐在你的身体旁边。后来我将船赶回岸边,她便立刻让我离开神国,来到东陆。”赛罕细细梳理祝尧的头发,为他拂去尘土。   “好在你母亲梅芷是巫族巫女,不然你怕是早已经从树根下轮回去了。”巴顿唏嘘道。   赛罕带着还迷蒙的祝尧向巴顿道别。   不属于东陆的人是不能留在东陆的,他在东陆森林之外的地方徒手造了一座小木屋,白天去陪伴祝尧,夜晚就睡在那里。   木屋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床,祝尧曾经见过苦游的修士也不过如此了。面对这一窘迫,赛罕似乎也是没有料到,他不知道祝尧会在这样一个雨夜苏醒,床上的稻草承载了两个人的体温。   祝尧蜷缩在赛罕怀抱里,手紧紧抓着赛罕的手腕,他的手腕上还留着祝尧当初割下来的那段金色头发。   他忽然惊起:“迷失之地——那扇禁忌之门开启了吗?!”   赛罕安抚他:“没有,血月消失了,那把剑掉进了海里,弗吉尼亚也死了,不会有人再能找到它。”   祝尧终于安心地躺下,外面的雨水敲打在屋顶上,渐渐平息下来,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他闭上眼睛,耳朵贴着赛罕的心脏,那里依然有力地跳动着。   他这才真正地感受到:原来我真的还活着……   梅芷一如既往地来到灵树下,她这几天又新学会了一首歌谣,打算唱给她久违的孩子。   刚开口,梅芷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她掌心下的泥土没有一丝反馈,她感受不到任何存在。梅芷懵然抬头,雨过天晴的空气清新,太阳刺眼,唯独树上少了点东西。   那朵含苞待放的记忆之花!   巫祝在上,我儿子难道没活下来?!梅芷的心脏怦怦乱跳,她知道,虽然灵树有着不凡的能力,但不意味它是百分百能将一个人救活,其中仍然有很大的风险。   她执剑入地,小心挖掘,然而地下空空如也。   梅芷的脸彻底冷了下去,她不顾手上泥土,将剑抛掷向灵树,剑尖直直插进树干,剑身颤抖,发出嗡鸣。   片刻后有一张妍丽的脸从树后冒出来,小心打量她。   梅芷笑不达眼底:“小普尔曼,告诉我,祝尧的身体去哪了?”   在普尔曼眼里,眼前这貌美女人不是巫女更似魔女,一头白发束在脑后,似笑非笑摄人心魄。   “被赛罕大人带走了。”普尔曼小声说。   “嗯?我让你们精灵一族看守我的孩子你们居然都玩忽职守!”   普尔曼连忙解释:“是祝尧哥哥自己愿意走的,巴顿族长在旁边看着呢。”   总而言之,是巴顿的锅,跟他无关。   梅芷倒是惊喜:“我儿醒了?”   “嗯,恢复的很好呢。”   梅芷眯起眼睛,一时倒是不介意赛罕带走祝尧的罪过了。她认得赛罕,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也是那一面之缘让她和她的孩子活到今日。   普尔曼呼出一口气,他看着梅芷携剑远走的身影,一如她当时出现般潇洒。   她拎着弗吉尼亚的尸体出现的时候,令战场上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湿透的衣衫勾勒出她的身线,却没人敢因此说些不合体的话,他们都被这个女人昂头的英姿震惊,她和她手中的剑一样锋利。   再就是甘愿将自身血液与灵树根融合为祝尧铸骨,她也因此白了满头秀发。   普尔曼总算知道为什么东陆是巫族的东陆,百年来从没有精灵敢越过巫族,因为他们没有巫族的魄力与决然,他们甚至无法浇灭自己惹出来的祸端,而巫族能让东陆无人侵扰,不止他们有能与天地沟通的能力,还有他们自身便是一道无人敢犯的屏障。   梅迎霜身着宽大黑袍跪坐在神坛上掀起眼皮,看见久别重逢仍不知悔改总随意外出的妹妹一脸郁闷归来,他掐指算了算,露出隐秘的笑。   “怎么样,你为他消耗寿命,最后发现能依靠的还是只有我吧。”   梅芷抬眼,梅迎霜猛地后仰,纤细剑身擦着他的眉毛闪过。   “作为大巫,大事算不好,小事算的倒是头头是道,你也是巫族的头一份。”梅芷懒洋洋道:“孩子嘛,就是这样的,你当初不是更让父母很头痛吗。”   “哪有这么跟哥哥说话的!”梅迎霜拉下脸,眼神怨怼。   梅芷不想听他说教,收回剑往外面走去,刚开始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分外热络,过得时间长了又相互厌弃,梅芷宁愿去山野里撒欢也不想听哥哥唠叨,现在想想,她当初离开东陆一定有梅迎霜的一部分原因。   跪坐着注视梅芷远去的梅迎霜忽然身子一颤,他的睫毛轻轻敛起,原本接触坚硬地面的膝盖现在触碰到的是柔软的**。   他伸手往后推拒,身后环抱住他的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总是这样,你妹妹在的时候你就不喜欢搭理我,她回来了你就哭的梨花带雨。什么时候,你的眼里才能只有我呢?”   梅迎霜一惊,急道:“你不能伤害她。”   “那就……看你表现了。”那人轻轻一笑,如蛇般缠绕住梅迎霜。   梅迎霜脸上有黑色符文一闪而过,他像经受了莫大痛苦一般,许久才平静下来。   只听他虚弱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作为大巫呢。”   身后的人将手抚在他胸口为他平复疼痛,他的手指绕过梅迎霜的长发,脸上带着斜斜的笑,没有开口。    第100章 终章重逢撒格鲁   曾经统治神国两百年之久的亚马蒂斯家族从教皇的位置上退下,经过枢机会的选举,卡洛斯作为红衣大主教登上了教皇之位。   然而神国的政治体系早已经悄然改变,身为教皇的卡洛斯并不是唯一决策人,他所能行使的权力极其有限,教廷逐渐在政治体系中身居后位,议会掌握最大的权力,菲尔德作为总理正式掌握神国的绝对政权。   在大清算后,神国大部分官员被革职,登上政治舞台不再依靠裙带关系,而是依靠能力,更多年轻人在政治军事上崭露头角。学校的门槛向大众开放,即使是底层人民的孩子也可以进学校学习知识。   诺尔趾高气昂地走进神学院的大门,他作为新任主教被赫德森邀约向新入学的学生们授课。   诺尔是教廷中最为年轻的主教,就连菲尔德的弟弟加里都不如他的风头大。从神学院出来后,他坐着马车从东城区到了西城区,一座外面刷着粉色,如以往帕帕熊旅馆般的建筑矗立在西城区的中央。   那是可以与三号公馆相媲美的商店,其中却不仅仅只有机械师的创作,还有不少炼金术师的作品展示其中,并且价钱也十分优惠。与物美价廉相得益彰的是老板娘的美貌,只是店里还有一个自称老板娘男人的小子,每当别人与老板娘相谈甚欢的时候,他就会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   相传这家店也非常的有背景,大名鼎鼎的奥古斯特将军也经常出入呢。   诺尔脱掉身上的主教袍子,乐颠颠地走进去。   里面人满为患,穿着华丽的与破衣烂衫的可以在一起看同一件商品,诺尔好奇地上去旁观,向后仰倒,嘴角抽动。   他踱步到柜台前,对擦杯子的瓦勒莉道:“老板娘啊,你们这店里怎么不仅卖老鼠药,还卖壮阳药啊!”   不待瓦勒莉回话,从她身后冒出来一个高深莫测的身影,他低沉声音:“不!那不是普通的老鼠药和壮阳药,那是一位炼金术士的集大成之作,高效老鼠药和高效壮阳药,只要轻轻一滴,就能杀死一整条下水道的老鼠。”   “至于壮阳效果嘛,你懂得~”琼斯与诺尔露出一个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笑容。   瓦勒莉翻了个白眼,她抄起手中的杯子向外狠狠砸去,杯子底部擦着一个男人的鼻梁嘭的镶嵌在门框上。   “拿了东西请过来付账!敢在这里偷东西不想活了?”   诺尔默默竖起大拇指。   琼斯与诺尔勾肩搭背走出去,琼斯十分郁闷,作为主教的诺尔怎么每天像个街头混混有时间到处跑呢?   诺尔嘿嘿笑道:“现在教廷可是风光不再啊,那些老不死的主教们生怕总理将他们给拉出去斩了,一个个勤奋着呢。”   “那卡洛斯呢?”   “听说被赛罕打得一年下不了床,最近才渐渐出来主持教廷。”   琼斯敲掌:“打得好啊!”   他至今仍然记恨卡洛斯没有第一时间派兵救援反而想坐享其成的事情。   “说到赛罕,我不是听说他已经带着祝尧回来了吗,他们又跑去哪里啦?祝尧身体那么弱,就不要再东奔西跑,来我店里做个第一等机械炼金师多好哇!”琼斯眼睛发光地算计着。   “哼,本来菲尔德一直想让祝尧登上教皇的位置,他多专业对口啊!结果谁知道那家伙听完之后立刻就带着他的情夫跑了,要不然教皇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卡洛斯呢!”诺尔摩拳擦掌。   琼斯摩挲下巴:“我听说东陆有一种神秘的蛊术,能令人百依百顺,你说会不会是赛罕在祝尧的身体里下蛊了?”   诺尔嘴角一抽:“我觉得不像,反而是赛罕可能中了祝尧的蛊……”   被惦记着的祝尧坐在两匹马拉着的马车中赶路。这辆马车是菲尔德为他准备的,车厢外的装饰用金线勾勒,就连马都穿着盛装,马车内部更是软珍无数。   赛罕在外面架着马,时不时将苹果掰成两半递进马车里。   祝尧嘴里塞的满满的。他从车厢里爬出来,露出清瘦的腰身,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塑造他脊骨的是树根的缘故,祝尧的头发总是生长的很快。金色卷发又长到腰际,远远看过去一时雌雄难辨。   他将吃剩下的苹果塞进赛罕嘴里,在他身边靠坐下去,阳光与微风在后头追赶着他们的马车。   “我从约撒尔离开的时候菲尔德居然红了眼眶你敢相信?他追着马车追了好久就为了跟我说一声‘路上当心’。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啦。”   祝尧摆动双腿,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只弹弓,瞄准路边树上栖息的鸟射了出去,石子飞过,鸟儿瞬间惊得飞起来,头上的翎羽翩然掉落。   赛罕嘴角的笑一直没有下来,他握住祝尧的脚防止他跌落下去,眼睛被日光照耀着,看祝尧幼稚的模样又怎么不像个小孩。   “看来是我以往对他偏见太过了。”祝尧嘟囔道:“多亏了他,我母亲才能恢复自由。”   赛罕从鼻腔轻哼一声,他对那菲尔德可没什么偏见,但是菲尔德对他的意见倒是很大,每次见面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看在他们血缘关系上,赛罕自然不做计较。   祝尧站起来,向前方远眺,心中盈满复杂的情绪。他当初从这条路上前往约撒尔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回来的时候是这种情景。路过的许多地方是断壁残垣,那是战争过的痕迹。   祝尧忽然指了指前面的地方,对赛罕说:“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你的地方,你骑在一匹马上,距离很远,虽然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他们说那是达日尔族最勇猛的战士。”   他变得有些踌躇,紧紧攥着赛罕的胳膊。   赛罕看着他:“怎么了?”   祝尧的喉头哽住,他声音不稳:“我不知道该怎么,该怎么去撒格鲁,那里,不太好。但我想,我想我总该给利坦维立一座墓碑。”   “还有利亚修女,她的墓前该长满杂草了。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没有接到来自约撒尔神学院的录取通知……这样我还能时常给利亚修女扫墓,跟利坦维去河边游泳,偷苹果喂小马。”   赛罕握住他的手,手心的温度从手掌直达心间。赛罕道:“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逆转,但是你的情感会送到你所思念的每一个人那里的。”   祝尧回握:“嗯。”   撒格鲁小镇   漫山遍野的花覆盖了整个大地,远处地标性质的教堂早已不见踪影。   祝尧捡起地上落下的花瓣,看向自己家的位置。那顶红房子自然早就不在了。   “达卡与神国之战时,边境是受损最严重的地方,直到后来战况稳定,这一带才平息下来,幸存的民众已经跟随新神国迁往他处了,但撒格鲁很不幸没有保留下来……”赛罕道。   祝尧将一只小牛角从领口里掏出来,刚想埋下去,突然听到了嘹亮的牛叫声,那声音充满怒气却让祝尧有似曾相识的恍惚感。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那牛叫声越来越近,牛蹄哒哒奔腾,奶牛身上黑白相间的花纹和油光滑亮的皮毛都能让人感受到它被照顾的很好。   就在这时,赛罕拦住了疯狂奔窜的奶牛,祝尧一看看到了跟在奶牛后面气喘吁吁的男人。   他的身材依然微胖,只是更加健硕,脸上红色雀斑让那张机灵的面孔增添了几分忠诚,被浆洗的发白的牛仔背带裤包裹着整个身体,黑色马靴上是一坨快要风干的牛粪。   “嗨,你们是新来的神使吗?”他双手扶着膝盖喘息。   祝尧久久没有说话。他又说:“神国的新法早就颁布了,神使不能以教廷名义再向民众索要供奉啦,这里也没有几个人,到处都是牛粪,大人们还是离开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将怒气难消的奶牛拽回去,但绳子在赛罕手中,他缩了缩头,往这边靠近。   见他们不动,他苦着脸:“我真的没有钱财给你们,只有几头牛,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就把这头不听话的牛牵走吧。”   这时候,祝尧忽然轻声问:“它只是一头奶牛,为什么不听话?”   男人像是诧异他为什么会问这种话,抬眼扫了祝尧一眼又垂下:“奶牛也会发脾气的啊,可能是我早上给它喂草太少,或者挤奶的时候不小心弄疼它了……”   “那奶牛如果生病了怎么办?”祝尧又问。   他像是对祝尧的确会牵走奶牛这件事感到颓然,但依然耐心地说:“以前镇子上有医生,但是战争时医生死了,我已经学会给奶牛们看病医治。如果你的奶牛生病了,可以来这里找我。”   他已经默认这头牛是祝尧的奶牛了。   祝尧的眼眶泛着红,像事多爱挑刺的大人:“可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男人莫名其妙:“我一直在这里啊,你要找我随时都可以过来。”   这时候远处的奶牛哞叫起来,他脚步转了个弯,在草地上踏出深深的痕迹,可他的身子一直微微侧向祝尧这边。   临走前他又抬了抬头,迟疑地对着祝尧说:“大人,也许有点唐突,但请容许我表达我的感情,为什么您会让我感到熟悉呢?”   祝尧看着那张很久不见的脸,眼含热泪,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利坦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