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宿敌哭着求我不要死   作者:乔柚   简介:【正文第三人称,日更HE】   我在仙门成名之时,他已经是恶名满天下的修魔奇才。我俩巅峰汇聚,于无尽海打了十天十夜,他打碎了我的内丹,我捅穿了他的灵府。   谁也没占着便宜。   他被魔界护法捡走,闭关百年,重新出山,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新任魔主。   我拖着病弱残躯,隐姓埋名,在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苟延残喘,只余几年好活。   再次见面于人声鼎沸的修真盛会,无数故人都已经认不得我,他却一眼认出,毫不犹豫朝我拍来一掌。   啪叽一声,我被打的吐血三升,直接晕了过去。   睁开眼睛,他脸色难看地站在我身边:“你怎么成了废物?!”   我一边扯着拉风的肺咳得天崩地裂,一边没好气翻白眼:“如你所愿,我要死了。”   他不信邪,千辛万苦找来我遗失的佩剑,非要我再跟他打上一场。我被逼无奈接过来,又听当啷一声,昔日故剑重重砸落在地。   他瞳孔震惊,我坦然无畏。   不错,我如今连剑拿不稳了。   我早已认命,他却不肯服气,疯了一样给我灌无数仙门补品,寻无数奇人异世为我疗伤,还顺手灭了当年害我满门的仇人。   我有些感动:“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喜欢我吧。”   “放屁!”他神情扭曲:“我只是想光明正大再打你一顿!颜惊玉,你要死只能死在我手上!”   我的死期越来越近,他焦急地夜不能寐,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我吃得香睡得甜,每日巡视魔宫,招魔逗妖,懒洋洋地静待死期来临。   距离死期还有半年时间的时候,我看到他失神的坐在屋顶发呆,便站在楼下张开双臂:“喂,抱我上去!”   他看了我一眼,一改往日凶狠残暴的态度,一声不吭地伸手将我招了上去。   我稳稳坐定,依旧贱兮兮的叫着他特别不爱听的小名:“廖小美,我真的要死了,你不要再白费……”   话音未落,这位恶名在外的一界之主,忽然垂首低眉,泪如雨下。   我:“……”   不是,我好好练功还不行么?争取死前重回巅峰,跟你打个痛快!   喂喂喂,别哭了啊……   陨落明月X残暴骄阳   *受变成废物不是因为跟攻打架,后期会恢复战力。   *有先X后爱情节,狗血向,角色均非完美人设。   *理性讨论情节,请勿纠缠上升,见删。 第1章 如你所愿,我要死了。   颜惊玉感觉自己像是被打了。   究竟谁打的也没看到,只记得胸骨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迷瞪瞪重新有意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竟然没死?   以他对自己这副破烂身板的了解,挨了那么重的一掌,没魂飞魄散已经很好了,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正恍惚着,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尊上竟然舍得给他用翠微丹。”   颜惊玉睫毛微微抖动。   尊上……他还记得自己是在壶天被打的,壶天乃仙门圣地,如今能在壶天被称为尊上的只有那人。翠微丹虽是上古奇方,配料极为难寻,可若是那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对方是如何认出来的?   “没什么来头吧,好像就是个倒霉蛋。”这次出声的是一个少年,“尊上认错人了,不小心把人打伤,只好带了回来。”   颜惊玉:“?”   他恍惚的大脑稍微清明。   所以这些人口中的尊上并非是秦仲游?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毕竟那家伙在外面的名号是天一剑主,壶天人应当会以剑主相称才是。   虽然莫名其妙被认错的确有点倒霉,但不幸中的万幸,对方没有将错就错直接弃他不顾,既然愿意以翠微丹相救,就该是个讲江湖道义之人。   就当不打不相识了。   颜惊玉很快调整好心态,轻咳一声,略略将眼睛张开一条缝,便再次听到了少女的声音:“他醒了!我这就去告知尊上!”   一道身影迅疾地冲了出去,颜惊玉略拢了一下眼睛躲避略有些炫目的光线,意识到这两位少年人似乎修为不浅。   “你怎么样?”这少年倒还算是个热心人,两步走上来,道:“身上还疼吗?要不要喝水?你想坐起来是吗?我帮你!”   颜惊玉被对方扶着靠坐在床头,胸骨传来的疼痛让他微微拧眉,将手按在伤处,往日还算坚硬的胸骨似乎有些轻微的下陷,毫无疑问是给拍塌了。   颜惊玉有些虚弱地调整着呼吸,脸色苍白,面上冷汗直冒。   少年抬手挠了挠头,道:“那个,我给你倒杯水吧。”   颜惊玉来不及点头,他便快速闪身出去,那动作依旧十分迅疾,完全不像常人所有。颜惊玉一边抚着胸口轻咳,一边打量起自己所在的房间,试图从摆设上推敲这位尊上的身份。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某处宫殿,房梁很高,入目还能看到黑金的柱子,屋顶的雕花与室内的摆设都相当精美,室内甚至燃着千年白檀,就连那燃香的炉子都是乌金所制。   ……到底是什么来头?虽说自己入世百年,已经很少在踏足修真界,可这人行事如此乖张,出手又这般阔绰,上古奇方说给就给,千年白檀日夜地燃,被绝大部分修士趋之若鹜,可以用来打造上等神兵的乌金就这样随便做成了香炉,身旁这两位少年修士也至少已是腾云境,这样的家底与作风,颜惊玉不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号。   可他在脑中思索了一圈,也未能找到对的上号的修仙者。非要说的话……   “水。”一个高透瓷碗递到面前,颜惊玉抬手接过,以水滋润干燥的嗓子,听少年又道:“这次确实是我们之过,本来我们去壶天是要找你们渡方仙君寻仇的,没成想半路遇到了你,我们尊上也不知怎么,就把你当成他了。”   颜惊玉的手端碗有些吃力,少年还好心帮他托了托,颜惊玉心中有些迷蒙,感觉他说的这名号似乎有些耳熟,可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起来了……   少年眼珠转了转,又好奇地来问他:“你是不是跟颜惊玉有什么关系?”   颜惊玉的手忽然一抖,少年及时把碗接了回去,避免了泼他满身,神色有些疑惑。   颜惊玉重重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电石火光间,他终于想起,渡方仙君是自己少年时期闯出来的名号,只是那记忆实在太过久远,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咳……你们尊上,和颜咳咳,有什么过节吗?”颜惊玉做出惊讶的样子,少年到底年纪轻,当即道:“岂止是过节?那颜惊玉诡计多端,狡猾至极,当年可是坏了我们尊上不少好事!还曾经带人围杀堵截,亲手把我们尊上打下悬崖,尊上好几次都差点死在他手里,后来无尽海之战,他更是毁掉了尊上的灵府,害得尊上差点被人吞吃殆尽!尊上出关就说了,此生与颜惊玉,不死不休!”   “咳咳咳咳——”颜惊玉眼前阵阵发黑。从少年的口中,他逐渐明白了那日突然打他的人究竟是谁了,这世上扬言要跟他不死不休的家伙其实不少,但能让自己带人围杀,甚至亲手打下悬崖,又于无尽海大战过的人,只有那一个。   那家伙根本没有打错人,他打的就是自己,不惜以翠微丹相救,也不是因为他讲什么江湖道义……   他想折磨自己,让自己生不如死!   鲜血从唇间溢出,颜惊玉眉头痛苦地拧了起来。一旁的少年本来还有些犹豫,一看他吐血急忙又取出了一枚丹药,咬咬牙给他塞在了嘴里:“这是还血丹,一千上品才得一颗的好东西,你可千万要撑下去,不然翠微丹就白给你了……”   那药滑入口中,短暂缓解了胸口的震痛,少年拉过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能够靠的舒服一点,显然是为了防止他再浪费丹药。   颜惊玉缓了缓,虚弱地抬眸,道:“可颜惊玉,不是已经作古百年了?”   少年似乎没想到他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有心思八卦。他憋了一下,没憋住,道:“我也听说了,百年前颜庭轩踏仙失败,颜府被灭了满门,颜惊玉也尸骨无存,听说秦仲游遍寻天下都未曾找到他的任何踪迹,照理说,应该是真的死透了……”   颜惊玉连连点头,因伤重而表现的慢吞吞。   “可是我们尊上觉得颜惊玉不可能死。”   “凭咳……”颜惊玉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地道:“为何?”   “我也不知道。”少年道:“尊上在出关之前曾唤护法去过灵窟,命人前去寻找颜惊玉的下落,我们设法比对了仙鸣录上的所有修仙者,没有一个能跟颜惊玉对上号的。”   要拿百年前的标准来找颜惊玉,当然不可能找得到的,他如今连个凡人都不如,更别提上仙鸣录了。   “所以护法也觉得颜惊玉应当是真的死了,尊上闭关之后也知道了这些消息,可他就是认定,颜惊玉没死,还坚持要去壶天亲自找他。”   颜惊玉:“……”   百年不见,这家伙还是如此偏执顽固,有时候都怀疑他身上是否有妖族血脉。   他掩唇又咳了一声,道:“他如此坚信,可有什么依据?”   “颜惊玉素来阴险狡诈,手段层出不穷,而且他还生来便带有天命瞳,能提前窥测天命,尊上认为,他这样的人,必会给自己留后手。”   ……这次是真没什么后手。颜惊玉一时不知道该说对方太高看自己,还是太低估命运。   “可壶天一行,到底还是没能找到颜惊玉,倒是……”少年的目光转到他身上,颜惊玉顿时有些紧张,只见他缓缓摇了摇头,道:“其实尊上突然动手的时候,我还以为颜惊玉真的没死。可传言他有松雪之姿,天人之貌,你长得也对不上啊?而且……还是个废物……”   “……”颜惊玉叹了口气。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伴随着少女轻巧的脚步声,一双黑靴从殿外踏入。   颜惊玉偏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眸,那眸子暗若深渊,让人望而生畏。   在绝对的修为压制之下,少年快速从床畔离开,恭敬地站在了一侧。   颜惊玉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很清楚,对方必定是认出了自己。即便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变成这样了,他都还能认得出来,可当对视的那一眼,他便清楚,骗不过去的,他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颜惊玉。   人在屋檐下,他还是先一步笑露出了笑容,对方已经来到他面前,双目静静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不认得我了?”   两个少年人疑惑地在后面看着他们。颜惊玉尴尬了一阵,模棱两可道:“善人。”   男人来到了床畔,居高临下。他明显不允许颜惊玉就这样蒙混过关,略带警告道:“我的名字。”   近距离,便能发现他的暗瞳里带着隐隐的赤金之色,颜惊玉的心,陡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发出了钝钝的疼痛。   他嘴唇动了动,缓缓道:“廖忱。”   这个名字出来,颜惊玉的心顿时绞作了一团。   他凝望着对方暗瞳里的那抹赤金,看着对方逐渐缓和的表情,心口的气血无声上涌。   鲜血来到喉头,被他强行吞下,下一瞬,又有更多的鲜血涌上,颜惊玉又一次吞下,在对方重新变得凝重的表情里,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伴随着癫狂的咳嗽,他脸上胸前皆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廖忱……   当年与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之人——   破魔神了。   他的身体狼狈地折在前方,咳得如癫如狂,身体里像是有一颗巨石在横冲直撞,眼前再次被黑暗吞没。   直到又一枚丹药被塞入口中,有人将手按在他的胸前,浩瀚灵力注入体内,颜惊玉素来吞不进任何灵力的身体在一瞬间得到了轻微的滋养,他睫毛动了动,抬眸去看廖忱,苍白的面孔,难掩复杂和悲愤的眼神。   廖忱的神色同样复杂,“你为何会变成废物。”   颜惊玉又被气得又咳了几声,翻着白眼,道:“如你所愿,我就要死了。” 第2章 来啊,决一死战!   颜惊玉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濒死的鱼,正在接受异类的围观。   他虚弱至极地瘫在床榻上,腕上正搭着魔界疯医余秋叶的手,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位当年总是披头散发,形态疯癫的家伙竟然老老实实束起了发,连脸都洗得干干净净。   “多亏了翠微丹。”余秋叶很快起身从床畔离开,恭恭敬敬地对廖忱道:“他应该是无碍了。”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来瞄颜惊玉。   仿佛颜惊玉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来来回回地上下打量。   “还能不能恢复修为?”   这话自然不是颜惊玉问的,在这些曾经交过手的敌人面前,他现在就像是误入狼群的兔子,只能任人宰割。   余秋叶很快回神,像是廖忱问了多么不可思议的问题,道:“能活着已是奇迹,修为……只能等下辈子了。”   廖忱站得有点靠后,颜惊玉必须极力转动眼珠才看窥到他的身影,察觉对方投来注视,他立刻又虚弱地合了一下眼睛。   几息后,廖忱道:“既当真成了废物,便送给你吧。”   余秋叶先是一怔,随后狂喜,高呼道:“多谢魔主赏赐!”   他激动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看向颜惊玉的眼神也染上了无比的狂热。   颜惊玉浑身一僵,虽然不是没想过廖忱把他抓来是为了折磨,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把自己送给疯医,谁不知道这厮有一个十分变态的爱好,喜欢在人皮上作画,尤爱给人重塑骨相,听说他毕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效仿女娲,用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个绝世美人。   真落在他手里,明天颜惊玉就得皮肉分离,并且依旧保持意识。   在余秋叶搓着手来抱他之前,颜惊玉猛地嘶声:“廖忱你趁人之危!!!”   余秋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手去托他的腰,颜惊玉挣扎不得,两眼又是一阵发黑。   直到廖忱再次开口:“让他说下去。”   余秋叶瞪了颜惊玉一眼,但依旧老老实实地把他放了回去,颜惊玉缓了缓,用尽力气道:“你偷袭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就先把我治咳,治好,我们光明正大再打一场咳咳咳——”   等他重新从漫散的黑暗之中挣脱,廖忱已经重新站在他的面前,神色间似乎带着点笑意:“你果真留有后手。”   颜惊玉还未开口,余秋叶便立刻道:“尊上,这颜惊玉之狡猾咱们当年可都见识过,您总想着跟他单打独斗,可他每次都带人埋伏,您千万不能再……”   廖忱虚虚抬手,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劝解,对颜惊玉道:“我等你恢复如初,与我光明正大……决一死战。”   入夜,颜惊玉躺在床上,如坐针毡。   余秋叶坐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用一双莫名执着的眸子。   颜惊玉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剃刀一样在刮着自己的脸。   背部的皮肤倒是很耐刮,但无奈他如今重伤在身,不好翻身。   只好睁开眼睛,皱着眉:“廖忱说了,要我活着,你敢下毒手,看他不废了你。”   “果然是你颜惊玉。”余秋叶一下子笑了开,眼睛灼灼生辉地来回在他五官上游移:“都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狐假虎威。”   这厮当年每次见到他就总是这副样子,颜惊玉倒是不怎么怕廖忱,他觉得廖忱就算真折磨他,无非也就是打断他的腿,砍掉他的手臂,或者抽他几鞭子,虽然残忍粗暴,但至少不会让人毛骨悚然。   真落在余秋叶手里,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要经历什么。   “颜惊玉。”余秋叶语带好奇:“你的脸呢?”   颜惊玉轻嗤:“我都落到这种地步了,脸能值几个钱?”   余秋叶搓了搓手,道:“你就不想恢复容貌吗?你当年那可是,啧,虽说廖小……咳,廖魔主在我们魔界也是响当当的好相貌,可也不能跟你颜惊玉比啊。”   颜惊玉意识到他并非在说自己不要脸,微感意外:“你想帮我恢复容貌?”   余秋叶连连点头,并迫不及待地规划了起来:“你只需将皮剥下来,我给你拿玉露泡上几天,同时在你骨架上增增减减,你要是怕疼,我再给你用些安魂散,你一觉醒来,就能恢复如初了,说不准,你这皮肉,会比当年还要光滑……”   颜惊玉躲开他垂涎地摸向自己的手,余秋叶依旧笑眯眯的:“怎么样,心不心动?”   心动个鬼,安魂散说好听了是能让人陷入沉眠,对外界无所感知,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强行镇压灵魂。而且后遗症极大,等他醒来,怕不是已经成了余秋叶身旁的一个任其摆布的傀儡。   颜惊玉转念想起另一个问题:“听说廖忱杀了赤渊,此事当真?”   “不然呢?”余秋叶反问。颜惊玉十分意外,道:“难道不是赤渊为了捧他,所以在故意为他造势?”   余秋叶像在看一个傻子:“赤渊为何要捧他?”   “他不是赤渊首徒吗?”颜惊玉理所当然道:“师父捧徒弟继承大位,还需要理由?”   余秋叶的眼神更古怪了,颜惊玉接着道:“何况,若他当真杀了赤渊,你们为何不把他当叛徒抓了?如此欺师灭祖之人,怎么能做魔主?”   余秋叶神色诡异:“你当魔界是你们壶天?他若不能杀了赤渊,谁会相信他担得起一界之主?”   颜惊玉反应了半晌,做出脑子转不过弯的样子,迟疑了一阵才道:“可,赤渊授道解惑,教他武功……”   余秋叶摇了摇头,轻啧了一声,道:“你都变成这副样子了,还相信修真界有真善美呢。”   “……”颜惊玉沉默了一阵,见他还在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做出沉痛的神色,试探道:“那,你们魔界,岂不是也有很多人,想要他的命?”   “那是自……”余秋叶放松的神情陡然一收,飞快地将神识散开,旋即脸色一变,狠狠剜了他一眼,拱手向上大声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肯定是对魔主忠心耿耿的!”   说罢,在颜惊玉面前一挥袖口:“歇着吧你!”   不等颜惊玉彻底昏睡,便快步冲了出去。   宫殿巍峨,天穹苍茫,一泓弯月被阴云遮蔽,他快步来到宽廊下的男人身畔,后怕地道:“是属下小瞧他了,此人虽然容貌变丑,可奸诈本性却是丝毫未改,果真就是颜惊玉本人!多亏尊上洞察秋毫,一眼便戳破了他的伪装,让他无所遁形!尊上英明!”   阴云团团,弯月始终藏在后方,看不清真容,廖忱静静凝望,道:“他何时能好?”   这样问,就代表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余秋叶一边松一口气,一边道:“尊上当时用自身灵力为他护住心脉,又及时辅以翠微丹,那一掌的伤势其实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想必三五日便能恢复如初,只是他灵根尽断,修为尽毁,魂灯也微弱至极,属下推测,最多也只有两年寿命了。”   廖忱神色冷淡:“只要他能与我一战,即便明日便死也无所谓。”   余秋叶终于明白了他救颜惊玉的真实原因,他略有些忧愁地皱了皱眉,廖忱已经重新投来视线:“嗯?”   “不瞒尊上,依属下之见,颜惊玉若想恢复修为已经是天方夜谭……不过!”余秋叶及时转了话锋:“这厮如今的肉身似乎是某种神物所铸,而且他身负天命瞳,总能提前觉知天命,如今他既然胆敢提出要与尊上光明正大再战一场,想必,一定有其他的秘密武器。”   廖忱轻嗯一声,懒懒将双手负于身后。   阴云终于被风吹去,弯月露出原本的面貌,明玉如水,一如往昔。   颜惊玉养了几日,廖忱偶尔会来看他,但颜惊玉每次在他来的时候都假装睡着,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浅留一阵之后便径直离开。   终于可以下床的时候,颜惊玉便立刻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胸骨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再影响呼吸,也不再压迫肺腑。   魔界和仙界虽然有明确的界域划分,但普照大地的阳光依旧未曾亏待过每一个生灵,颜惊玉左右看了看,趁着没人在,便溜达到门口晒了一阵太阳。   一听有脚步声过来,便飞速窜到床上,躺在上面假装虚弱。   这几日,颜惊玉也弄清楚了两个少年人的名字,这两人分别唤莫冬莫夏,听上去像个双胞胎,但其实一个是九尾狐,一个是饕餮,都是无比凶残的妖兽化形。   少女饕餮,也就是莫夏,端着饭食来到床边,皱着眉观察他,道:“你还没好吗?我们尊上还等着跟你决一死战呢。”   就是因为他还在等所以才好不了啊!颜惊玉背对着对方翻翻白眼,又虚弱地咳了两声,轻声细语道:“你给我放桌子上吧……我恢复些力气再吃……”   “真不敢相信你就是颜惊玉。”莫夏忍不住嘟囔:“你长得跟颜惊玉差别那么大,还如此柔弱,感觉我都能一头砸死你,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让我们尊上如此挂念?”   颜惊玉继续虚弱:“姑娘说的极是,我已今非昔比……”   “莫夏!”外面忽然传来声音,莫冬唰地跑进来,道:“尊上不是吩咐了,让我们尽量别跟他说话,当心着了他的道,你快点把东西放下,我们出去守着!”   “可你看他。”莫冬指了指颜惊玉,道:“疯医明明说三五日他就能好的差不多了,这都七八日了,他还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这人明明好了,可跟没好也没差了多少,尊上真的没搞错吗?”   她现在其实还是有些怀疑颜惊玉的真实身份,她打小听到关于颜惊玉的传闻,都是对方如何与尊上你来我往缠斗不休,对妖魔又是多么的赶尽杀绝,残忍至极,可眼前的颜惊玉,柔弱无骨似的,感觉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把他弄死,故而她至今都没有面前的人当真是颜惊玉的实感。   “可是,他自己都承认了……”莫冬也有些疑惑,莫夏又道:“别的不说,他跟留影珠里的那个颜惊玉相比起来,也太丑了点吧。”   “总之,我们还是听尊上的吧。”莫冬依旧保留着谨慎,拉起莫夏道:“他现在如此老实,肯定是在准备秘密武器,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命可只有一条。”   两个小妖怪手拉手去守在了门口,颜惊玉一直等到他俩去吃饭,这才爬起来把食物吃了。   等他吃完,两个小妖也又该去学堂了,颜惊玉仗着室内没人,长出一口气之后又开始活动身体。   这副身体如今实在是太废了,颜惊玉也没想着还能跟以前一样大杀四方,能保持基本的活力,延续一两日的寿命就已经是捡了大便宜。   他伸展了一下四肢,拉伸了一下肩背。与此同时,另一处寝殿里,男人正盘膝而坐,于鉴天镜中望着他的动作,推敲着对方究竟准备了什么后手,竟然让他有勇气敢与魔神期的自己叫板。   他耐心地又等了一日,两日,三日。   直到疯医再次来诊脉,告诉他:“伤势已经彻底好了,若他愿意,此刻应当是能跑能跳了。”   颜惊玉终于装不下去,撑着枕头从床上坐起,抬眸去看廖忱的脸色。   后者看上去并未生气,他挥手屏退众人,拖过凳子在颜惊玉面前坐下,道:“你的后手,应当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嗯……”颜惊玉顿了顿,道:“你就那么想,跟我打架?”   “你我尚未决出胜负。”   “如今你已经破魔神,肯定是你赢了呀!”   廖忱脸色微沉:“你想反悔?”   一把长剑徐徐从虚空之中浮现,剑身缭绕着猩红的血气,煞气逼人,颜惊玉几乎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就感觉呼吸困难,他急忙抬手制止:“不不不就是想跟我一决胜负吗,你等着,我去拿个东西!”   半刻钟后,廖忱盘膝坐在榻上,眼前的方桌上放着一个棋盘,颜惊玉大无畏地直接把一盅黑棋重重放在他面前,广袖一挥:“让你先!”   廖忱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颜惊玉坦然道:“来啊,决一死战!”   眼前陡然一花,方才被收起的长剑蓦地重新出现,这一次,没等颜惊玉反应,就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颜惊玉猝不及防地腰肢一软,像被谁按住一样趴在了棋盘上,棋盅翻倒,白棋撒了一地。   “事到如今,你还敢耍我。” 第3章 你晚了一百年。   无人握持的长剑杀机四溢,颜惊玉呼吸滞涩,头都难以抬起,他艰难地仰起脸去看廖忱,神色惊惶:“善人,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我如今情况特殊,受限于场地,实在不好跟你动手……”   廖忱将手肘压在棋盘上,俯身靠近他,道:“怎么个特殊?”   颜惊玉面上做出为难的神色,内里却在绞尽脑汁。古来妖魔多偏执,廖忱当年便总是拼了命的要取他首级,可以说,当年颜惊玉之所以能在同龄人之中那么快的脱颖而出,跟对方不要命的攻击方式也脱不了关系。   但他万万没想到,已经过去了百年,廖忱都破魔神了,竟然还是执着于两人之间的胜负。   若当真让他知道自己再也恢复不了修为,只怕今日就要血溅当场。   “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可不能趁人之危。”颜惊玉看上去像是被逼急了,破罐子破摔一样。廖忱颔首,颜惊玉又挣扎了一下,道:“你先把这破剑拿走。”   ‘破剑’有灵,当即嗡嗡震动起来,杀机更甚,颜惊玉顿时有些缺氧,廖忱已经挥手,强行施法:“敛。”   ‘破剑’也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拗不过主人,被迫收回。   颜惊玉立刻从棋盘上起身,抬手揉了揉被压痛的脖子,不满道:“你不能对我这么粗暴,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不小心死了,那你就是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廖忱轻描淡写:“别装了,即便你表现的再废物,我也不可能对你掉以轻心。”   我当年到底是给你带去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颜惊玉撇撇嘴,道:“我需要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理由。”   “你没看我身上已经一点灵力都存不住了吗?”颜惊玉道:“你上上下下把我检查了几遍,余秋叶又把我检查了几遍,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已经废了?”   廖忱不置可否,道:“说下去。”   “我如今无法驱动体内的灵力,但我可以借用天地之灵力,地方上的灵力有多浓郁,我便能有多强。”   廖忱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奇遇,略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思索道:“你在此处能发挥出几阶实力?”   “此处……灵力过于稀薄,我难以驾驭,当年我受伤太严重,所以……”   不等颜惊玉说完,周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颜惊玉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云端,好不容易终于站稳,便发觉两人连同身下的小榻与矮桌均一起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此处绿草如茵,河水潺潺,犹如仙境。   廖忱耐心地望向他,颜惊玉顿了顿,装模作样地掐了个决,做出引灵入体的动作,几息后,他放弃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修行泽。”   颜惊玉瞪圆眼睛,马上道:“你的修行泽?我怎么可能调用这里的灵力?在这里跟你打,我不是必输无疑?”   “你也可以把它抢走。”   “我都成这样了,怎么跟你抢?”   廖忱沉思,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颜惊玉再次坐直的时候,周围又换了样子,巨树耸立,奇花遍野,像是某处秘境。   廖忱道:“此处是魔界灵脉之所,非我个人所有。”   “不行。”颜惊玉道:“你们魔界的灵力我调用不惯,我又不是修魔之人。”   廖忱定定望他:“灵力天生地养,不分仙魔。”   “可我分,总之这里不行,不适合我。”   廖忱又带着他换了几处秘境,颜惊玉不是说这里跟自己功法相性不合,就是说那里有影响他体质的毒草。   几次之后,廖忱似乎看出了什么,道:“你想去哪。”   “……”颜惊玉没出声。廖忱道:“不说,我们就在这打。”   颜惊玉只好道:“壶天的灵力,我是最习惯的。”   廖忱一下子笑了,他眼眸微弯,唇角上扬,完全看不出皮笑肉不笑的痕迹。   颜惊玉却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少年时期的廖忱行事虽然疯狂残暴,但却还算简单纯粹,这百年里,也不知对方经历了什么,如今颜惊玉已经很难看透他的心思。   “壶天,可大着呢。”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颜惊玉心思变幻,带着点试探:“摇光谷。”   颜惊玉的算盘打得很好,从魔域去壶天有千万里之遥,而且禁制颇多,即便廖忱有魔神之能,全程使用移形换影,考虑中途需要运功调息,最快也要三五天才能赶到地方,而这三五天里,说不定就能找到逃跑的契机。   果然也如他所料,壶天并不在廖忱的权柄所能达到的地方,他从桌前起身,道:“走吧。”   颜惊玉立刻跟上,喜气洋洋:“我是不是要收拾点东西?”   “不必。”   “也是,你身上有乾坤袋,我们……”   出门的那一瞬间,廖忱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颜惊玉猝不及防朝前一扑,再站稳的时候,耳畔就传来了阵阵摊贩的声音。他站在巷子里抬眸望去,天空云桥像丝带一样交错纵横,其间坐落着无数檐牙高啄的建筑物,有的小而精,有的宏而伟,有的漂浮在云端,也有的半掩在云层。   在这美轮美奂的高屋之间,有雕纹繁复的画舫慢慢悠悠地闲逛,也有御剑的修士迅疾如风地穿梭,更有一些姿态曼妙的宠物精灵,随着主人漫步在天桥。   这里便是整个修真界最负盛名、无数仙师云集的修仙圣所,壶天城。   颜惊玉呆呆站在原地,脑子像是卡了壳一样,怎么样都无法相信,廖忱竟然能一瞬间从魔宫穿梭到壶天。   魔神之境,能强悍到在一瞬间从魔宫移行至壶天?他不信!   转脸去看,廖忱似乎随手收起了什么东西,颜惊玉人虽然成了废物,可脑子倒是没坏,当即道:“须弥芥子?!所有人都说魔宫所在十分隐秘,遍寻魔域都难以寻到,原来你们竟将它藏……”   话音未落,廖忱又一次抓住了他,仅瞬息之间,颜惊玉再次站稳,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壁,上书:摇光谷。   摇光谷四季分明,此刻已是深秋,近处黄叶片片,远处枫林叠叠,其间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清流淅淅沥沥,恍若置身梦境。   “你的家。”廖忱的声音唤回颜惊玉的意识,他定了定神,接着道:“大家都以为只有寻到魔宫才能找到魔主,原来只有找到魔主才能寻到魔宫……”   “少废话。”廖忱语气强硬:“摇光谷已至,别再耍花招了。”   话落,他腰侧的长剑便破袋而出,猛地跃上虚空,猩红的剑芒将虚空都扭曲了几分,颜惊玉被逼得后退一步,仰起脸去看,那剑芒张扬而疯狂,一下又一下地朝四周炸开,像是兴奋地邀请,又像是嚣张的挑衅。   这死物,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张狂。颜惊玉微拧眉,廖忱依旧姿势端严,但周围流泻而出的气势,却似有千钧之力。   “‘敛锋’已出,有请‘渡方’吧。”   空间好似倏地被拉开,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在瞬息之间远隔天涯。   ‘敛锋’一点都不收敛,即便它整把剑都是用上好的‘沉山金’所制,可因它而扭曲的空间,却让它看上去像人类的肌肉一样轻轻地抖动了起来。   当年即便没有他和廖忱,这破剑也能跟‘渡方’打的不可开交,时隔百年,这剑灵气更甚,显然随着主人的提升跟着升阶了。   而‘渡方’……   “怎么?”廖忱冷声:“你要让我?”   ‘敛锋’相当不爽地爆震了一下,激散的剑芒让颜惊玉连退了几步,背部靠上了后方的石壁,胸腔因震荡而起伏,他轻轻抿了抿唇间的血腥气,终于重新看向廖忱,坦然道:“丢了。”   暴涨的剑芒倏地收敛,若非还悬在半空,倒像是真成了死物。   直到廖忱轻嗤:“‘渡方’可是你的本命法宝,你亲手炼制,又以它扬名,如今仙君还在,‘渡方’丢了,你当我信?”   ‘敛锋’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剑芒瞬间暴涨更甚,刺目的猩红逼得颜惊玉不得不抬手遮挡,唇间腥气浓郁,他语气无力,道:“谁说仙君还在,廖忱,你当真是看不出吗?我满门被灭,修为尽毁,灵根皆断,所谓能操纵天地灵力根本都是骗你的!哪有那种可笑的奇遇!”   ‘敛锋’悬在空中,光芒一寸寸地收缩。   颜惊玉放下手臂,顺势抹去唇边血迹,道:“你如此迫切逼我与你一战,不就是想要验证我的奇遇有多可笑吗?”   “你有天命瞳……”廖忱一字一句:“你诡计多端,谎话连篇,你全族被灭都可能是假的。”   他似乎说服了自己,抬手将‘敛锋’握在手中,神色阴鸷:“我不信你当真成了废物……”   长剑直刺——   颜惊玉睫毛无声颤动,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究竟是怎么动的,也来不及去想是否真的要死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恰好对上了一双幽若深潭的眼眸。   横在他脖颈的‘敛锋’通体漆黑,一点光芒也没有再发出,似乎是彻底死了。   修真之人,一旦踏入修行之后,修行体会自发形成条件反射,即便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会激发灵体的自行保护机制。   可颜惊玉的表现就像是一个柔弱的鹌鹑,当剑指向他,甚至即将刺破他的喉咙之时,修行体没有任何反应。   廖忱神色冰冷而僵硬,忽而直视他的双目,仿佛在搜寻什么:“天命瞳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我若还有天命瞳,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将我打伤?”   “交出来。”廖忱语气阴狠。   剑锋迫近,贴在脖颈出泛起丝丝凉意,颜惊玉却神色如常。从看到廖忱的那一刻,他就清楚自己死期将至,如今能与全族一同埋骨于摇光谷,也算是意外之喜。   “你晚了一百年。”他坦然无畏:“我的天命瞳,早已被人剜了。” 第4章 故友相见不识。   廖忱离开之后,颜惊玉又靠着石壁站了一阵,一阵寒风吹来,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这才意识到,廖忱真的没有杀自己。   这可不太正常。   颜惊玉迅速盘算了一下自身,确定了自己身上除了仅剩的一条贱命之外,再也没其他值得利用的东西,这才勉强把心放回肚子里。   无论廖忱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都不可能成功。   那他为何不杀自己?颜惊玉一边往深处走,一边思索这个问题,最后得出,自己这条命实在是太贱了,对方想必是不屑动手。   早说嘛,但凡知道廖忱会这么瞧不起他,他一大早就摊牌了,也不至于担惊受怕这么多天。   不过仔细想想,倘若廖忱落得自己这般田地,大概自己也是不屑多看他一眼的……   顶多路过轻唾一声,恶有恶报,活该。   少时的摇光谷在他眼中并没有多大,如今无法御剑之后,颜惊玉才意识到自己的家还真是大的离谱。   时间似乎真的可以洗涤一切,百年前的摇光谷曾经浮尸遍野,山畔的清泉都被染成了血红,如今再看,却已经与灾难发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颜惊玉一路走,一路怀念,时不时轻抚向树木上遗留的剑痕,忆起往日族中子弟共同习剑的场景。   天色渐晚,颜惊玉一路来到了浮于悬崖的长廊,却忽然看到了长廊两侧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极目所望,长廊深处的建筑也亮起了团团微光。   颜惊玉停下脚步,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当年的照明法阵依旧完好无损,所以这百年里每到指定的时辰都会一如往常般亮起。可若无人定期投喂灵石,如何能支撑百年呢?   正恍惚着,便见一团又一团的焰火忽然腾空而起,他惊愕地朝里面望去,脑子来不及翻反应,脚步便猛地加快了起来。   里面有人……是谁?!   当年的颜府,除了自己,还有别人活着?!   颜惊玉胸腔震动,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却在刚入长廊两步的时候,忽然碰到了一个看不到的屏障,整个人猝不及防,猛然被弹飞了出去,背部撞到后方的巨树,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方才被剑气威逼之时强行吞下的气血再也难以抑制,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他随手拭去唇畔血迹,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再次朝长廊行去,不等他再次靠近,长廊入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翩翩,玉带高束的少年,此刻正怒发冲冠:“什么东西,也敢在今日来触我霉头!”   一股劲风被他的袖口带起,朝着颜惊玉席卷而来。   完蛋……颜惊玉暗道命运多舛,这一下子估计真得去见阎王。眼看着那股劲风将到面前,忽地被什么东西格挡回去,一个满头华发的身影挡住了颜惊玉的视线。若非体态笔直,倒真像个耄耋老者。   不过修真界这种人其实并不稀奇,几千年的老妖怪也是数不胜数。   让颜惊玉感到困惑的是,自己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   ”师父!”少年被气得跺脚,颜惊玉再次朝对方看去,神色有了短暂的恍惚。救了他的人并未朝他看来,而是径直朝着少年走去:“他只是个凡人,想是误闯此地。”   “谁不知道此处是颜府旧地,如今为你天一剑主所有,这家伙来路不明,肯定不安好心!”   天一剑主……   颜惊玉蓦地盯住对方,后者似乎也被少年点醒,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当年的秦仲游像一座冷硬的山,无论如何都难以融化,如今人依旧是冷的,但神色间的强硬却随着年龄增长而销声匿迹,转为了淡淡的,不将世间一切放在眼中的薄凉。   颜惊玉看着昔日的故友,又看向他身侧姿容胜雪的少年,神色呆滞。   “你是何人。”秦仲游冷淡道:“为何擅闯摇光谷?”   颜惊玉反应了一阵,习惯性地露出笑容,道:“我是来,拜访……渡方仙君的。”   秦仲游眸色微变,看向他的眼神深了些许,不等他开口,他身后的少年已经一步踏出,道:“谁不知道渡方仙君满门被灭,尸骨无存,早已作古百年,你来拜访?我看你是魔界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不是不是。”壶天和魔域素来势不两立,颜惊玉急忙摆手,唯恐被泼上脏水,道:“百年前苍木山我被廖忱追杀,幸得渡方仙君相救,确实有在外面听过一些消息,但我总想着,若是见不到,哪怕是祭拜一下也好,所以才斗胆前来。”   “我信你个鬼……”少年拔出长剑,秦仲游却在此刻开了口:“既是故友,便进来吧。”   少年脸色大变,忙道:“师父……”   秦仲游制止了他的话,转身先一步走上长廊,颜惊玉察觉到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可面前的人是秦仲游,秦仲游是不可能伤害他的……想要回家的冲动战胜了理智,他抿唇跟上。   却在走入禁制之前,听到一声怒喝:“不能让他入府!”   紧接着,身体被什么东西重重拽了一下,整个人被拖飞出去,再次跌坐在后方的草地上。   ……我招谁惹谁了?!   颜惊玉龇牙咧嘴地扶着腰仰起脸,便看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头顶略过,直接落在了长廊入口,男的容貌端正,神色凝重,女的姿色绝丽,脸色铁青:“今日壶天又出现了廖忱的踪迹,我们接到消息就一路赶来,方才在摇光谷的入口甚至感觉到了那把魔剑的剑气!此人是随着廖忱一起入谷的!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颜惊玉:“……”   虽然这些人说的没错,但到底要不要这么紧张啊,但凡开开眼看看这具废物身体,就能立刻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在他们面前耍花招好吗?   但他很快想到,难道廖忱故意放他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跟着秦仲游入颜府?理由呢?   这么坐在地上实在有些难堪,颜惊玉单手扶着腰背,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便闻那女子道:“若要祭拜仙君,便在此处遥祭吧,祭完速速离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颜惊玉神色复杂地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三位故人。秦仲游,曾华采,凌丹南……还有一位,几乎与少年时期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徒弟。   秦仲游道:“他曾被廖忱所伤,看上去命不久矣,想必……”   “想必如今已经是个伥鬼!”曾华采道:“仲游,如今正值修真大会,壶天聚集了千万修者,廖忱在这个时候入城,绝对没安好心!现在惊玉不在,我们只能靠你了,你不要随便上那魔头的当!”   凌丹南也道:“廖忱已破魔神,现在整个壶天里,除了玄祖之外只有你一人能够与他抗衡,你切记要守住本心,专心修炼,不要再为其他事情所累。”   “我知道,惊玉陨落百年,那些被他救过的人都未来看过他,你心中为他不平,我也同样不忿!可是如今廖忱刚刚出关,就接二连三有一些自称渡方仙君的旧识前来拜祭,你真不觉得此事诡异吗?”   并不诡异啊……颜惊玉心中嘀咕,当年的灭门之祸惨烈异常,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很正常,时日渐久,大家都把自己忘了也很正常。可廖忱出关破魔神,这么大的排面,必然会有人讲起当年跟他屡屡作对的颜惊玉,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有的没的,那些人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个么人,想要过来观光一番,不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想回个家而已,可真够难的……   “何况。”凌丹南再次转向颜惊玉,寒声道:“此人半分修为也无,竟能轻易闯过摇光谷的禁制,你就丝毫也不怀疑他身上有什么问题?”   这确实是个问题……   眼看着三人同时开始端详自己,颜惊玉不禁心虚,忙道:“我即刻在此遥祭,祭完马上离去。”   他上前几步,在几人或探究或敌意的注视下来到悬崖旁边,遥望长廊深处、自幼生长过的宅邸,须臾轻叹一声,躬身长拜。   “哼。”后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其他几人同时脸色一变,颜惊玉心头也是蓦地一紧。   “可笑啊可笑。”廖忱不知何时出现,正斜靠在一颗枫树上面,“谁能想到,渡方仙君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前,拦住他的竟然是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几人。”   除了猛地醒悟过来,瞬间看向颜惊玉的秦仲游,曾华采和凌丹南同时拧起了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颜祈,你还是跟本尊一起回魔宫吧,此处,早已不是你的家了。”   循着廖忱的视线,曾华采和凌丹南也一同看向了颜惊玉,他们的神色或震惊或茫然,几道视线同时在颜惊玉身上打量。秦仲游更是下意识踏出一步,却蓦地被凌丹南抓住:“他不可能是惊玉!”   “是啊,他一点修为都没有!这种废人,怎么可能是惊玉?”曾华采也抓住了他,道:“若是惊玉,怎么会跟廖忱混在一起?他们之间有灭门之仇!”   这句话似乎惊醒了秦仲游,他又定定看了颜惊玉几息,下一瞬,一把金色的武魂长剑忽然从空中坠下,激荡的剑气使的附近的树木都纷纷朝两侧歪倒,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红枫树上已经没了廖忱的身影。   “秦仲游,你看清楚,此人到底是不是颜惊玉!”   颜惊玉的背部被人重重一推,天一剑已经直直地指向他的面门,秦仲游眼底泛红,双目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   颜惊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是一种常年处于弱势之下的、独有的服从与讨好,带着些许的谄媚,有些粗鄙,有些卑贱,还有些隐隐的忐忑与尴尬。   秦仲游怔怔望着他,剑身逐渐再次暴起金芒,杀机凛冽:“他不是。”   “那你便杀了他!”廖忱再次将颜惊玉朝前一推,秦仲游脸色微变,握剑的手略有震动,忽闻凌丹南一声:“他在诈你!”   剑锋在一瞬间穿透了颜惊玉的胸口。   秦仲游呼吸微紧,刚有动容,便发觉面前被刺穿的人正在缓缓消散——   是幻象!   凌丹南再次大喝:“当心!”   “铛——!!!”双剑碰撞,爆发的剑气仿佛暴风一般席卷而过,整个摇光谷的树木都被波及,离得近一些的树冠被齐齐削断,更远处则朝被迫弯折。   颜惊玉被丢在枫树之下,剑气从他周身略过,却未曾伤他分毫。   “秦仲游……”廖忱语带深意:“你竟亲手杀了颜惊玉。” 第5章 廖忱,在为他不平?   两人即战即分,颜惊玉几乎是刚刚被廖忱挪到枫树下面,还没看清那两个人究竟是如何动手的,再一个瞬间,人就已经被廖忱抓住离开了摇光谷。   连续几次移形换影让他有些晕眩,下意识反握住了廖忱的衣袖。后者手臂微曲,任由他将自己作为支撑点,待他完全站稳,这才将手收回。   此处山林环绕,湖泊清明,圆月像是从水中长出来的。身畔有低阶的小兽飞速跑过,层叠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颜惊玉略略恢复精神,左右观望。廖忱的眉头稍稍舒展,冷道:“被挚友拒之门外的滋味如何?”   颜惊玉抖了抖袖口,目光朝着湖泊的方向,随口道:“我如今面目全非,又跟你混在一起,他们认不出我也是情有可原。”   “谁跟你混在一起?”廖忱略有不快。颜惊玉终于转脸看他,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在壶天现身,故意在摇光谷留下痕迹,故意跟着我想看我们自相残杀?”   他的语气里并无仇恨或者质问,只是懒洋洋的,像是在陈述,又像是新奇,眉梢也有些轻微的上扬,带着些许的调侃。   在颜惊玉看来,廖忱对自己做什么都无可厚非,毕竟他俩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换句话说,廖忱是他规定好的敌人,他要是不针对颜惊玉做坏事,那才让人毛骨悚然。   廖忱回以轻嗤:“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诡计多端。”   颜惊玉对他具体怎么想的也没有太大兴趣,回忆着今晚的一切,顺手将袖中的一块羽状玉佩拿了出来,道:“不论如何,今日还是多谢了。”   当时秦仲游拿剑指着他,廖忱在做了幻象的同时提前带着他挪到了枫树之下,并丢给了他这一块护身玉佩,这才返身朝秦仲游的背后攻了过去。是以秦仲游当时能够迅速回神,也因此,颜惊玉能在他们交手之时不受波及。   但颜惊玉道谢只是出于客气,并非真正感激。毕竟当时秦仲游那一剑是冲着廖忱去的,是廖忱故意把他推到了秦仲游的剑前。   最后留下那一句话,明显也是为了坏秦仲游的道心。   廖忱从他手中接过玉佩,颜惊玉明显感到周围的温度忽然降了一些。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颜惊玉打破平静:“天色已晚,你我就此别过吧。”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一路往前走去,廖忱并未跟上来。   颜惊玉放下心,试探的脚步逐渐加快——   一个时辰后,他重新绕回了原地,廖忱果然还在,正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见缝插针地修炼。   颜惊玉慢吞吞地走过去,手里拿着一个路上捡来当拐杖的树枝,来回拨弄着脚下的枯叶。夜色渐深,四周越来越寒,颜惊玉搓了搓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没多久,又打了一个。   湖上飘来一股冷风,颜惊玉的嘴唇有些发白,他一手环臂,另一只手握着树枝,继续在枯叶上拨弄。   “咳,咳咳——”   几息后,一道灵力罩忽然在周围升起,挡住了湖泊上吹来的冷风,颜惊玉的身体稍稍回温,又去看了廖忱一眼。   固然有灵力罩能够挡住风寒,可持续下降的温度还是在侵袭着身体,颜惊玉犹豫了一下,慢慢朝对方走去,道:“此处是一个浮岛,我自己出不去。”   廖忱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此刻半分修为也无,若要离开浮岛只能借助飞行法器,关键是他身上根本没有能用的法宝,也没有灵力能够催动任何法宝。   浮岛这边虽然属于秘境群,可并不是每个浮岛都放置了秘境入口,而廖忱挑的明显是空岛,来的人非常之少,即便有人来了,也不一定就愿意带他出去,可以说,如果颜惊玉独自呆在这里,大概率会被饿死或者冻死。   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颜惊玉便火速折返了回来,果不其然,对方还在等他。   虽然不知道廖忱还想从他身上图点什么,但如今他对自己还有所图,就还算是好事。   廖忱没有搭理他。   颜惊玉又咳了两声,并装模作样,咳得狠了一些。廖忱还是没理他。   颜惊玉丢了木棍,爬上石头——石头竟也是冰凉的,这会儿摸上去像个冰块。他内心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然后,将背部贴在了廖忱的后背上。   下一瞬,借力点便猛地消失,他一下子仰倒下去,颜惊玉及时撑起身体,便见廖忱已经下了石头,正冷冰冰地盯着他:“干什么?”   颜惊玉撇嘴,道:“我冷。”   “你的脸呢?”   这应该是真的在骂自己厚脸皮,颜惊玉索性就厚了下去,他抖着战战的牙齿,脸色白里透青:“是你把我带来这里,我现在要被冻死了。”   廖忱拧眉,始终面无表情。冰冷的石头透过衣料传入骨头里,颜惊玉索性直接趴了下去。   反正廖忱如果确定不管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是死,爱咋咋吧。   他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迷迷瞪瞪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魂火在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身下忽然开始暖融融的,颜惊玉略略恢复意识,便看到了廖忱。   他依旧蜷伏在石头上,廖忱却已经坐到了石头下面,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但方才还冷若寒冰的石头,已经在逐渐升腾起热意,熥着他身体热烘烘的。   颜惊玉不知死活地要求:“有没有衣服给我盖一下。”   廖忱没搭理他。颜惊玉在石头上打了个滚,让热意遍布全身,没多久,一件黑袍忽然从天而降,张着双臂一样的宽袖朝他徐徐扑来,颜惊玉心安理得地同样张开双臂回抱了回去。   那袍子落在身上,却忽然一下子收紧,宽袖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身体,直接将他裹成了蚕蛹。   “……”冷是不冷了,但也很难再动弹。   他蛄蛹了几下,迫于受制于人,很快散去火气,沉沉睡去。   翌日浮岛起了浓雾,以颜惊玉的视力,只能勉强看清五尺之内。   廖忱不见了。   颜惊玉倒是不担心他会走,毕竟这一晚上两人都没搭话,廖忱也还没有暴露出自己的目的,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开,否则他昨天就犯不着专门等自己了。   他又趴在石头上赖了一会儿,等到实在没了困意,这才裹着黑袍从石头上下来,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进浓雾。   几步之后,便发现浓雾间有一个朦胧的身影,走近一看,果真是廖忱。   他正在钓鱼。   颜惊玉走过去站了一阵,有点累,便又挑了个石头坐下来,很快被冰的激灵起来,遂重新站起,发出央求:“能帮我把这个石头也弄热吗?”   廖忱没理他,但等到颜惊玉再去试探的时候,石头已经变得温温热热。   颜惊玉盘膝坐在上面,鹌鹑一样裹着黑袍,看向隐没在浓雾间的鱼竿,没话找话:“你这是准备钓鱼给我吃?”   廖忱依旧没理他,却是另起话头:“我有办法让你跟秦仲游相认。”   这实在是太典型的交易类开场白,但颜惊玉本着求知的精神,并未直接挑明,而是顺势追问:“什么办法?”   “你想一直做个废物吗?”   这也不是我想不想的啊。颜惊玉双手环臂,皱了皱鼻子,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自幼天资聪颖,根骨不凡,倘若从凤初练起,三年内必能重返巅峰。”   颜惊玉没弄懂他的意思:“啊?”   廖忱道:“我有办法为你恢复容貌,条件是你重新修炼,在与我决出胜负之前,必须一直留在魔宫。”   颜惊玉立刻警惕:“你要把我交给余秋叶?!”   “太古源泉!”廖忱没忍住剜了他一眼。颜惊玉稍稍定心,古书上说太古源泉能重塑肌骨,为人恢复本相,只要在里面泡上一定的时间就行。倒是不用被剥皮抽筋,可问题是……   “太古源泉好像在九嶷秘境吧?”颜惊玉道:“从壶天的秘境群中确实能找到此处入口,可这秘境必须要用凤鸟的心头血才能打开,而凤鸟已被灭族多年……你身边有凤妖?!”   “你只管回答要不要接受我的条件。”   颜惊玉眉头跳了一下。听说凤鸟之所以被灭绝,是因为有人看上了它们的不死之魂,凤族素有浴火重生一说,有人认为,只要抓到凤鸟,强行抽出凤鸟之魂,便能修补自身在飞升之路上带来的神魂损伤,甚至可以用它们的魂魄来抵消升阶之时天雷所带来的伤害。   因此,约两百多年前,整个修真界都兴起了一股捕凤热潮,有些大能修士身边豢养着数百只凤鸟,甚至强行让它们□□生产,即便是普通小山门,也有抓到一两只以备不时之需。可凤族一向是百鸟之王,生来便有灵智,怎堪如此被辱。没过多久,凤王便从血脉深处发起契约缔结,所有被困的凤鸟齐齐响应,同时燃魂赴死。   颜惊玉那个时候还未出生,只是听母亲说起,凤族的怨魂于四方而起,汇成一股赤红的烟霞,环绕着整个修真界,许久才散。   那次之后,世上便再难觅凤鸟踪迹。   那时候赤渊也早已是魔界之主,抓捕凤鸟之事,他必然也有一份,若是又给廖忱留下了什么珍惜遗产,倒也不足为奇……   颜惊玉眉头微拧。   这倒也像是廖忱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他对人族尚且毫不容忍,更遑论一只普通凤妖,还只是取几滴心头血而已。   “怎么?”廖忱瞥他:“你不想与秦仲游相认?”   颜惊玉回神,摇头道:“不想。”   这个回答让廖忱感到意外,像是在确定一般,他反问:“不想?”   “在他们心中,我已经作古百年,他们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如今的我也只剩下两年寿命,这些时间对他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又何必让他们得而复失,平添伤怀。”   廖忱眸色微暗,脸色阴沉。鱼钩恰在此时动了一下,廖忱忽然抬手,鱼线重重拉扯,一条通身粉白的鱼被甩到岸上,鳞片染上泥粒。   廖忱看也没看一眼,愠怒道:“你就这么没出息?他们将你拒之门外,你还要为他们的心情考虑?”   “我如今潇洒得很。”颜惊玉弄不清他生得哪门子气:“若去找他们,必要接受许多关怀,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潇洒?”廖忱道:“你连自己一个人离开浮岛的能力都没有,还有脸在这里谈潇洒?!”   他的怒意毫不掩饰,颜惊玉更加纳闷。他微微挑眉,道:“我这样不好吗?处处受你桎梏,你想怎么报复我就怎么报复我,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怎么好像还上赶着为我抱不平……”   “我为何不能为你不平?!”廖忱寒声道:“魔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宿敌,所有人都知道我苦修百年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打败你,他们从我口中知道你有多么狡猾,多么阴险,多么武力高强难以逾越,可现在你成了废物,你将我这百载苦修,千日提防全成了笑话!他们会觉得我廖忱究竟是有多么愚蠢,才会把你这种人视作一生之敌!”   “……”颜惊玉安静了几息,起身从石头上下来,捧起那尾快要断气的鱼,走到水池边放了下去。   浓雾逐渐变得稀薄,廖忱阴郁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那尾鱼在入水之后逐渐活了过来,很快从他掌心摆尾离开。   颜惊玉将手从水中抽回,背对着廖忱,语气轻快:“你就当我死了呗,当我在无尽海就已经被你打死,反正那天我也没从你那里讨到便宜嘛。”   “哼。”廖忱似乎被他气笑了:“当年你坏了我多少好事,害我被赤渊罚了多少回,你我之间的恩怨,仅凭一句当你死了,就想轻飘飘的揭过去?!”   颜惊玉偏头朝他看过来。   这还是廖忱第一次主动说起当年。颜惊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廖忱当年对他恨之入骨,除了因为无法夺宝的愤怒,竟然还有赤渊这层关系。   固然已经在余秋叶那里听说了廖忱和赤渊这对师徒的关系谈不上好,但颜惊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来在外面作恶多端的廖忱,任务失败的时候还会受到惩罚。   他下意识开口,带着些微妙的轻嘲:“所以,那些恶事,都是赤渊逼你做的?”   廖忱倏地抬眸,锋利的黑眸之中隐有戾气倾泻,几息之后,又被幽暗吞没。   他们都很清楚彼此的立场,都清楚每一句话都在明里暗里地往对方的身上扎刀子,廖忱缓缓笑了一下,道:“你方才说得不错。”   “你如今受我桎梏,我想怎么报复你,就怎么报复你,想怎么欺负你,就怎么欺负你……”不等颜惊玉警惕,他已经来到近前,一把将他抓住:“我便要强行为你恢复本相,放你与秦仲游浓情蜜意,再看两年之后,你二人难舍难分,痛不欲生……   一定很精彩。” 第6章 他还要亲手杀你,不能让你死。   颜惊玉觉得他这话说的古怪。   什么叫与秦仲游浓情蜜意?他和秦仲游是正儿八经的挚友之情。   但考虑到这话是从廖忱嘴里说出来的,又放弃了反驳。毕竟他跟廖忱两人不互相挖苦造谣给对方添堵,就等于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颜惊玉忽然被人推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再一抬眼,人已经一头扎回了魔宫,还是之前醒来的那个寝殿。   转身去看,廖忱正在望着空中的鉴天镜,而鉴天镜内,正是两人方才呆过的那个浮岛。雾气弥漫的湖畔,出现了一个手提重剑的男人。对方白衣灰发,脸却分外年轻,神色间带着冰冷的杀意,他的目光在湖边搜寻,忽然朝颜惊玉看了过来。   颜惊玉呼吸一紧,他清楚,秦仲游发现了廖忱放在湖畔的留影珠。   他的目光透过鉴天镜和秦仲游对视,对方的身影在鉴天镜中一点点地扩大,然后,目光一瞬不瞬地投了过来:“我必杀你们。”   一声极为轻微的碎裂之声,留影珠瞬间迸溅成无数碎片,鉴天镜中只余一片平静。   廖忱挥手收起鉴天镜,眸含兴味:“没想到有朝一日,是秦仲游追着你砍,与你并肩之人成了我廖忱。”   若不是他,秦仲游绝对不会误解至此。颜惊玉不想与他多说,转身趴到了床上,转瞬却被拎起:“你可知为何,他那小徒弟见了你如此生气?”   颜惊玉随口敷衍:“因为他脾气不好。”   “这话说的也不假。”廖忱道:“你知道秦仲游为何收他为徒吗?”   “他是左丘世家的幼子,秦仲游如今也算壶天半个当家,挑个身世好的收做徒弟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廖忱仿佛没发现他话里的挑衅,道:“因为他长得像你。”   颜惊玉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可被廖忱如此点出,他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一时没能接话。   “当年你全家被屠,世传你尸骨无存,秦仲游一夜华发,走火入魔,今日那些人禁止你靠近秦仲游,并不单单是因为我。”廖忱嗓音轻漫,神色探究:“因为你说你是颜惊玉故友,他们担心秦仲游听到关于你的事情,再次走火入魔。”   “这也是你故意刺激他的原因?”颜惊玉跟他对视,廖忱唇角微勾,道:“当然,秦仲游死了,于我百利无害。”   颜惊玉没有回应。廖忱接着道:“秦仲游对你用情至深,人尽皆知,连带着那张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的小徒弟,也被爱屋及乌,他昨晚在摇光谷放出焰火,是在跟秦仲游,互诉衷肠。”   他一脸意味深长,颜惊玉却根本没弄懂:“什么?”   “他想跟秦仲游缔结三生石盟。”   颜惊玉看着廖忱,廖忱也在看着他。老实说,想到对方此刻的身份和修为,再看他这一脸认真八卦的样子,颜惊玉着实觉得有点,滑稽。   廖忱很快沉下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颜惊玉压下嘴角,道:“难怪他当时那么生气,原来是我打扰了人家的二人世界。”   廖忱看了他一阵,道:“秦仲游要被他的小徒弟抢走了,你半点都不在乎?”   “怎么会,秦仲游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他能找到缔结三生石盟之人,我心中自然为他高兴。”   “你为他高兴?!”廖忱道:“你的心上人要被别人抢走,你心中一点都不难过吗?你就一点都不想把他抢回来?你不希望有朝一日,与秦仲游再次并肩,一起剿灭我这个魔头?!”   颜惊玉终于弄懂了他想表达什么,他呆呆看着廖忱,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并非是故意造谣,而是确实误会了什么。后者似乎也意识到以自己的立场不该说这种话,他深吸一口气,霍地取出了一本秘籍,冷冷道:“三日后,我必带你去九嶷山,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修炼,敢偷懒就死定了!”   他起身离开,颜惊玉随手翻了翻对方留下的秘籍,与他这些年里尝试过的几乎没什么两样,这种方法根本不能让他再踏仙途。   颜惊玉丢开书本,刚刚趴下,一只手忽然又把他揪了起来,抬头,又是廖忱。   “你在干什么?”   “这秘籍,于我无用……”   颜惊玉心里暗暗叫苦,廖忱不会真的要逼他重新修炼吧,如果接下来两年的时间要继续浪费在努力和失望上面,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你学了吗,就说无用。”   “这种修炼方法和我壶天体统内的那一套大同小异,在此之前我又不是没试过。”   颜惊玉的语气有些烦躁,廖忱的目光在他脸上逗留几息,道:“我这里还有其他的功法典籍。”   话落,乾坤袋在颜惊玉面前倾倒,数千本秘籍扑面而来,很快将他埋了个严严实实。   颜惊玉拨开劈头盖脸砸来的秘籍,板着脸看向廖忱,后者唇角微扬,道:“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适合你的。”   颜惊玉咬了一下牙,随手翻了几本,神色迟疑。又翻了几本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这些都是这千百年里被灭门的世家秘籍。”   “不错。”廖忱道:“虽说你们仙界的修炼体系一直以壶天为正统,可追溯到千年以前,那些大世家里也不免有一些不同的见解,你可以看看,有没有能解你今日之困的。”   颜惊玉无言片刻,顺手拿起一本,道:“宋氏典籍,这是当年被你亲手灭门的那一家。”   廖忱颌首,不置可否,“怎么,想问我的罪?”   颜惊玉把书丢了回去,并从书堆里面爬出来,道:“我不需要这些。”   颜惊玉当然清楚,自己如今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去问廖忱的罪,但他当年也曾与那些人打过交道,那些同道的音容笑貌仍在记忆之中,自己若当真跟着廖忱盗用别人的功法,倒真像是跟他蛇鼠一窝了。   刚爬出一半,人就又被推了回去,颜惊玉跌坐回书堆,听他道:“你如今只余两年寿命,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长寿之道,否则便只能含恨而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逍遥快活,这些道理,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吧?”   “我全府也是被你魔界所害。”颜惊玉直视他,道:“当年你嫉恨无尽海之事,带领魔军攻占摇光谷,夺我父亲遗留天魄,我和这些满门被害之人没有任何两样!我便是马上就死,也绝不会踩着他们的血肉去铸就自己的大道。”   廖忱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几息,‘敛锋’豁然出鞘,魔主单手挽剑,剑尖朝后,剑柄则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肩膀,颜惊玉略感吃痛,被迫完全坐了下去,但依旧在直视廖忱。   “哼。”廖忱冷笑,道:“你不愿学,我有的是办法帮你,颜祈,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希望被我抹除记忆,被迫修炼,还是自己老老实实放下那些愚昧不堪的道义,自己主动开始?选。”   颜惊玉瞳孔微缩,半晌,他才一把将廖忱的刀柄推开,道:“你不要忘记,若我当真学成,第一件事便是杀你,为我全族报仇。”   廖忱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也为你当年那些同道报仇。”   颜惊玉拧着眉重新捧起那些秘籍,廖忱已经心平气和地在一旁坐下。   他偏头去看,对方已经合着双目,周围灵光隐现,是又进入了修炼状态。   颜惊玉垂眸。他方才是故意的,固然如今世间都传,当年是廖忱带人灭了他的满门,而颜惊玉也的确看到了一个与廖忱一模一样之人攻入了自己的家门,可仅是交手两招,他便清楚,那人不是廖忱。   他说那些话的目的只是告诉廖忱自己永远不可能与他统一立场,同时也是在试探,他想知道廖忱如何看待那次栽赃之事。但他却没有想到,廖忱就这样默认了。   本以为他会亲口反驳,若在意被栽赃之事,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查出当年真凶所在……   颜惊玉眸含轻嘲。   廖忱做的恶事那么多,大概是巴不得将灭颜家满门之事揽在身上的,这在旁人看来是一盆脏水,可在廖忱眼中,怕不是一桩功绩。   “咳……”   颜惊玉掩唇,一旁入定的廖忱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枚丹药悬空浮来,语气淡淡:“别想些有的没的,你若真的想为你父母报仇,便专心修炼,我自会光明正大与你一战。”   “……”神经病。   颜惊玉拿起丹药放在口中,平复了心口翻涌的气血,轻吸一口气,专注起手上的典籍,并试图用不同的方式再次引灵入体。   很快,他朝廖忱看去,“饿了。”   “这都一个时辰了,你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有脸喊饿?”   “你就算抹除我的记忆,也是要给我吃饭的。”   没多久,莫夏便给他端来了食物,颜惊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室内,廖忱已经不知去向。   他拿起筷子,道:“你们魔主平时很忙?”   “忙啊。”莫夏道:“魔主平时要修炼,还要处理魔域事务,时不时还要去仙界打劫一番,忙得很呢。”   “……”颜惊玉无言片刻,道:“你们抢仙界的东西,就如此理所当然?”   “仙界灭妖不也理所当然?”少女饕餮语气天真,道:“师父说我爹娘就是被你们鸣山元氏所杀,待我长成大妖,一定会去屠他满门。”   颜惊玉微怔,道:“你爹娘走了多久?”   “应当有两百年了。”少女沉思,又道:“娘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她被人取丹拔爪之时还未死透,师父便一直以灵力温养她的尸身,直到我出世,师父说我如今是世上最后一只饕餮了,可金贵呢。”   颜惊玉微微转开视线,半晌才道:“那莫冬……”   “他也是世上最后一只九尾狐了!”莫夏想了想,道:“我们两个都金贵。”   颜惊玉抿唇,直到对方推了推他:“你快吃啊,我还要收盘子呢。”   “你收走吧,我吃不下了。”颜惊玉起身,忽然被对方一把按了回去,莫夏居高临下地道:“不行,魔主说了,你若不吃饭是要死人的,他还要亲手杀了你,不能让你死。”   颜惊玉只能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依旧食不下咽,“有酒吗?”   “你要喝酒?”莫夏像是在确认,颜惊玉点头,道:“什么酒都行。”   “我们魔主说了。”莫夏语气认真:“倘若你提出要喝酒,便告诉你,只要你能引灵入体,要什么酒,他就给你什么酒,在此之前,一滴也别想。”   颜惊玉无可奈何,食不知味,饭菜倒也不难吃,但无酒下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魔宫可真是够不自由的,现在吃什么喝什么都得经过廖忱的准许,颜惊玉愁眉苦脸,不经意再一抬头,便发现少女正托腮看着自己。   颜惊玉低头吃饭,几息后,发现她还在看着自己。   终于忍不住:“嗯?”   “你真的是颜惊玉吗?”她又问出了那个纠结不已的问题,这一次,还找出了一枚留影珠,灵力驱动下,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坐在木屋之上,百无聊赖地咬着一根稻草,很快,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倏地弯唇一笑,眼漫桃花,起身之时,难掩意气风发:“终于来了,可等你们很久了!”   “他就连拍身上的灰,都比你正襟危坐的时候好看。”   颜惊玉:“……” 第7章 你若气死也算我赢。   当年的风光早已一去不回,颜惊玉并没有接少女的话茬。   他转了转眼珠,轻咳一声,另起话头,道:“你知道九嶷山吗?”   “知道。”少女收起留影珠:“九嶷山,是凤族栖居之地,传言中凤族魂魄能补神魂亏损……可惜如今都灭绝了。”   颜惊玉略有愕然:“你也是妖,他们也是妖,你竟然想抓他们来进补……”   “他们若有能力,也可以抓我去进补。”少女晃了晃脑袋,道:“九嶷山不止是凤族是宝,那株梧桐神木也是巨宝,不光可以炼器,还能重铸肉身……但也没有了,被仙族瓜分殆尽了,都怪我生得太晚,不知道尊上那里有没有剩余。”   颜惊玉抓紧时间拉回正题:“你们魔主身边,是不是还有一只凤妖?”   “没有啊。”莫夏没多想便道:“若有凤妖,当年先魔主赤渊破魔失败,也不至于身陨道消,差点阴差阳错之下把尊上吃了。”   “你是说,赤渊差点吃了廖忱?”   “对啊。”说罢,莫夏忽然一板脸,道:“你既然来到我们魔域,理应称我们魔主为魔主,不可以直呼他的大名。”   颜惊玉入乡随俗:“所以,你们魔主是因为这个,才反杀赤渊?”   “正是。”   魔域果然与仙界不同,若是仙界出了这种事,大家肯定都藏着掖着,避而不谈。现在倒是好,所有人都知道廖忱杀了他师父,颜惊玉趁机道:“你觉得你们魔主,对你们好吗?”   莫夏全然不觉有异:“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和莫冬都觉得魔主很好,他虽是人族修魔,却从不苛待妖族……但有一件事很烦,他拿了人族的书来给我们读,现在我们的课业增加了一倍还多,脑子都要大了。”   “确实可恨。”颜惊玉颌首,道:“妖族本该至纯,行事全凭本能,何须学习人类的那一套之乎者也?”   “你也这么觉得?!”莫夏猛地像是找到了知己,眼睛猝然放光,颜惊玉点头,道:“我幼时也讨厌这些,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好好练武,提升修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花拳绣脚。”   “砰!”莫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你说得极是!”   “若我是你们。”颜惊玉继续煽风点火:“就组织大妖小妖一起抗议,这廖忱莫不是因为自己人族,想要将你们妖族一并同化吧?想想有朝一日,你们即便仍是妖身,却无妖性……这多可怕啊。”   “砰砰砰!”莫夏兴奋的耳朵都变得毛茸茸,一边拍桌子一边道:“你说得极是!”   桌子的边缘被她拍裂了一角。   颜惊玉面不改色地朝后躲了躲,接着道:“不过你们魔主已破魔神,你们这群小妖怕不是他的对手,若能联合一些大妖……”   身畔忽然投下阴影,莫夏猛地将露出原形的耳朵和爪子缩了起来,全身紧绷地眼观鼻鼻观心。   颜惊玉也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去看窗口的阴影来源,直到廖忱开口:“看来他已经吃好了,把东西收下去。”   莫夏动作极快,挥手将桌子一扫而空,化成一只毛茸茸的小兽飞速窜远。   “你可真是闲不住。”廖忱从窗前走过,颜惊玉火速从小榻下来,直冲床上的一堆书本,刚钻进去,廖忱便已经来到近前:“颜祈,你果真该杀。”   颜惊玉不搭理他。   “妖族至纯,若不学些你们人族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日他们便只能如当年的我一样,被你这种人耍得团团转。”   “……”颜惊玉嗓音很轻:“你又不是妖族,何须为他们筹谋。”   廖忱拂开床畔的书,颜惊玉又朝里面挪了挪,在他冷漠的注视下,略略垂眸。   “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就不用这么惺惺作态了,总归我既然决定带你去九嶷山,就没准备瞒你。”   颜惊玉抬眸,望着那双漆黑的瞳孔,半晌才扭开脸,沉默地拿起面前的书本,认真地修炼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当着廖忱的面,颜惊玉倒没有再耍诡计,但几乎每种方式都尝试了之后,他的身体还是油盐不进,难以引灵。   颜惊玉一时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失望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此生再也无缘大道,庆幸的是,幸好救治他的方法并不藏在这些染血的秘籍之中。   三日后,两人再次来到了上次的那个浮岛,这里是壶天云海,云海中万千浮岛,便藏着壶天收纳的无数秘境群。时值修真盛会,头顶经常可以看到或三五成群,或浩浩荡荡,或御剑而行,或乘坐飞舟的修士们。   颜惊玉已经明确了廖忱的心思,直接提醒道:“壶天云海下有禁制,辅以鉴天镜,我们若飞行前去,势必会被各方留影珠捕捉到身形,稍倾便会被发现。”   “别耍那些花花肠子。”廖忱道:“云海确实下有禁制,但禁得却是移形换影的空间术,只要本尊施法,瞬息便会引来壶天那群老东西的注视,只怕还未找到九嶷秘境就要跟秦仲游动起手来,届时这秘境群里那么多修士,即便杀不死本尊,也是一个大麻烦。”   他看向颜惊玉,用陈述的语气道:“你想趁乱逃跑。”   “……”颜惊玉一笑,道:“我恐高。”   廖忱同样一笑:“放心,我飞得很快。”   颜惊玉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他急忙朝对方身上扑去,后者猝不及防给他环住腰,眉头微皱,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道:“干什么?”   “我真的恐高。”颜惊玉脸色发白,道:“廖忱,你能不能找一个法器,飞舟什么的,载我……”   廖忱直接将他推了出去,颜惊玉只被他扯住了一根手臂,如破布袋子一般腾空而起。   廖忱的确飞得很快,颜惊玉只感觉耳畔风声猎猎,身体摇摇晃晃,若非依旧被廖忱扯着手臂,整个人只怕已经被风吹远。   间隙之间,廖忱朝他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发白的嘴唇上,单手伸出,重新将一枚羽状玉佩挂在了他的身上。   玉佩迅速展开一道灵膜,颜惊玉顿时觉得耳畔喧嚣小了许多,风刮脸的刺痛也跟着下降,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廖忱,后者却再次加快了速度。   “鉴天镜一定已经看到了你我,但此处这么多修士,想要分辨出本尊的身份,也还需要一些时间,要在他们赶来之前,找到九嶷秘境。”   他说的虽然是找,但方向和行为却很明确,颜惊玉一眼便看出,他早已来此踩过点。   “你这次来壶天,就是冲着九嶷秘境来的?”   “还有你。”   万千浮岛在身下飞速略过,不知过了多久,后方果真传来一阵摇弦般的声音,“廖忱!你竟敢擅闯壶天秘境群?!”   说话的是个女子,颜惊玉一听便知道是凌丹南。那声音依旧在继续,凌厉至极:“云海诸位同道当心,廖忱此刻正在云海执徐,方位辰三,秦尊主已经赶去支援,若有能者愿意上前拦住此人,壶天藏宝阁可任选一件天极法器!”   这话出口之后,肉眼可见地,所有准备靠近,或已经靠近的都自觉远离了执徐点,方才还能看到有人从身侧略过,不出片刻,周围已经连远远的黑点都看不见了。   颜惊玉:“……你真是作恶多端。”   另一侧,凌丹南也气得不轻,骂道:“这群没用的东西!”   “大家都是求宝而来,应当不想交上性命。”旁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凌丹南来回走动,目光死死盯着鉴天镜,道:“那个伥鬼也在,此人对廖忱来说一定非比寻常,他手无缚鸡之力,通知曾真人,看能不能趁乱把他抓来!”   廖忱开始在四周乱绕,颜惊玉看出他这是为了扰乱凌丹南的心神,让她无法确定两人究竟准备去哪个秘境,防止对方在目的地围堵。   凌丹南再次道::“昭阳,酉五!”   “上章,巳五!”   “单阙,卯始!”   不少准备赶往这些点的修士们在听到凌丹南的传音之后都纷纷御剑离开,倒也不是没有胆大的上来试图拦他,但护在身侧的敛锋几乎不需要主人指使,便倏地贯穿出去,凌厉的剑气转瞬将人穿透,只余尸体坠落。   颜惊玉眼睁睁看着廖忱赶鸡似的飞过去,人群像被撞散的弹珠一样朝四下滚开,伴随着一阵恐惧的哀嚎,反复几次之后,他有些无言:“你玩够了没。”   “很快。”   “廖忱——!”   秦仲游的声音破空,夹带着烈烈金光,武魂重剑横劈而来,廖忱终于一把勾住了颜惊玉的腰,掐诀的同时旋转身形,早已准备好的雷符倏地铺满四周,爆闪的电光将飞扑而来的秦仲游拦在外围。   雷符轰隆炸响,白昼般的雷光刺目至极。   他在雷光环绕之中,重重坠下,一掌狠狠击在九嶷秘境的传送阵上。   罡气爆散,浮岛龟裂,他拥着颜惊玉,在轰鸣的雷光之中抬眸,看着脸色难看至极的秦仲游,唇角微勾。   环成一圈的雷光逐渐因电闪共鸣于正中央,旋涡一般盘旋在两人头顶,随着洪流一般的雷光倾泻,两人的身影在传送阵的声嘶力竭之中消匿无踪。   整个浮岛,于顷刻间化为齑粉。   秦仲游呼吸沉沉,一动不动。   “你把传送阵毁了?!”另一边,颜惊玉被廖忱拽着往前,道:“当年凤王泣血,沉没九嶷山于混沌幽冥,如今这世上只有壶天那一个入口,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出去?!”   “出不去,你便在此好好修炼。”   颜惊玉被他拉的踉踉跄跄,道:“你就为了跟我打架,放着好好的魔主都不做了?那你千辛万苦修成魔神是为了什么?!”   “没有你,我本也是要来的。”廖忱语气平平:“如今是凑巧拉了个伴。”   颜惊玉差点被气吐血。他虽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可不代表他愿意跟廖忱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度过余生,尤其这还是对方强拉着他进来的。   廖忱随手塞了枚丹药在他口中,道:“你若气死也算我赢。” 第8章 主打一个损人不利己。   一路往前皆是破败的石阶,上方遗留着兵器的痕迹,间隙可以看到大型的兽骨,明显是其他族类的坐骑,偶尔可以看到人骨,显然当年那些修士攻占九嶷山的时候,死伤也不在少数。   颜惊玉微微拧着眉,再次看向廖忱的身影,心中逐渐有所明悟:“你来壶天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传送阵,让九嶷山再也无法被世人所知?”   若是这样,颜惊玉倒能理解,即便满门尽灭,也无人愿意将自己的家族遗迹公开,成为旁人探索的秘境。   “你知道的太多了。”这一次,廖忱不是轻描淡写,而是偏头朝他看了过来。颜惊玉心中一紧,听他继续道:“九嶷山的入口设有阵法,我需要封印你的视听,免得你知道破解之法,他日留作祸患。”   “……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害你?”他下意识道:“何况世人皆知,九嶷山的入口必须凤族心头血方能打开,你这根本就是多此……”   颜惊玉的世界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听不到也闻不到,仿佛整个人被关入了一个密封的牢笼——   熟悉的牢笼。   他强作镇定地呆在原地,只觉得周围的时间都过得无比缓慢,他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廖忱想要带他进去,势必会过来拉他,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对方。   “廖忱?”   没有人回答。   颜惊玉攥了一下手指,又耐心地等了一阵,第二次开口:“廖忱?”   他知道自己在说话,可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分毫不闻。   这是廖忱的报复……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便立刻被否决。如果廖忱真的想要报复他,夺去他的五感把他扔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没必大费周章把他带来这里。   他在戒备。   想通这一点之后,颜惊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廖忱光是封印他的五感还不够,还要将他丢在此处,自己独自去开启入口。   怕他捣乱?还是怕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被夺去五感?或者担心自己会通过其他方式记住路径?   颜惊玉不禁再次怀疑,自己当年究竟给廖忱带去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竟让他如此草木皆兵。   他站了一阵,开始摸索着朝旁边走去,仅余的触感成为了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他先是碰到了有些扎手的枯木,还有光滑的石壁,尝试着朝那边走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不对。那似乎并非只是普通的石头,倒像是什么动物的骨骼。   颜惊玉收回手,茫然地站了一阵,终于感觉自己被谁拉了一下,他微微偏头,无神的双目空茫茫地朝对方望去。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但人却已经重新开始跟着对方继续前行。   脚下的路似乎逐渐变得难走起来,颜惊玉跌跌撞撞地走着,感觉每一脚道可能踩空,直到一个踉跄,接着感觉自己被及时扶住,撞到了对方的身体上。他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到了吗?”   他没有听到廖忱的回答,但接下来,颜惊玉明显感觉脚下的路轻松了一些,时不时会感觉自己脚底离地,似乎在被谁提着往前。如此这般又过了大约半柱香,颜惊玉终于重新听到了声音:“……被封印五感的滋味如何?”   眼前还是黑漆漆的,颜惊玉清楚这是封印的术法还未完全消失的缘故,随口道:“就当时提前演习了,挺好。”   廖忱先是皱了下眉,紧接着又看了他一眼,颜惊玉镇定自若,脚下却忽然又被什么绊到,猛地朝前扑了过去。   地面与皮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次,廖忱没有扶他。   他挑了挑眉,看着方才还神色平静的人一脸懵逼地趴在那里,好半天,才缓缓自己爬起来。唇畔微扬:“说得对,你魂火将熄,再过一段时间,你的身体就会有所警觉,陆续关闭五感以延续魂熄的时间,到那时,你就真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了。”   颜惊玉眼神依然空茫,脸庞染上脏污,神色却逐渐变得恼怒:“你是故意的。”   “我已经解除了封印,是你自己不小心。”   一边说,一边又顺势朝他嘴里塞了枚理神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生气?”   “……”颜惊玉没出声。刚才摔得猝不及防,他手臂和手掌都疼的不行,像是被什么狠狠抽了一下。他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坐在地上等待视觉恢复。约小半刻钟的时间,眼前的漆黑才终于缓缓过去,入目是一片废墟,四处皆是断垣残壁。   难怪刚才的路这么难走……   颜惊玉站起身体,发觉这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顶上有绿藤攀附,下方则随处可以看到倾倒的石柱和被砸坏的地面。   “这里是凤王宫?”颜惊玉一边拍着身体,一边四处张望,道:“梧桐神木在何处?”   "你身体里不就有一段。”   “这都给你看出来了。”从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颜惊玉就清楚自己那点破事肯定瞒不住他。他跟上对方的脚步,道:“这千年梧桐都没了,太古源泉会不会也早已被人瓜分殆尽?”   廖忱不答反问:“你的肉身怎么了?为何会用到神木重铸。”   “你当真要为我恢复本相?”颜惊玉也没有正面回答:“若我无论如何都修炼不了,你不是白忙一场?”   廖忱语气冷淡:“所以你要争气。”   颜惊玉跟着他七拐八绕,于废墟间穿行了好一阵,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山壁环抱之间,一汪深泉靛蓝如璧,尤以中间为最。那中央搭着一个小台,显然是当年的凤族所铸。   “这便是太古源泉……”   “能为你恢复本相,还可以洗经伐髓。”廖忱道:“说不准此次出去,你经脉便通了。”   颜惊玉睫毛微动,脚步刚要后退,就被对方又一次抓住,两人沿着泉上窄径继续往前,越往里面,周围的水汽便越是浓郁,寒气扑面而来,颜惊玉越发抗拒,道:“听说这个很疼。”   “疼是会有一些。”廖忱全然不给他抗拒的机会,直接将人扯入了中央石台,道:“也就是刚进去的时候会,适应之后会好很多。”   颜惊玉的目光朝中央的靛蓝水光看去,陡然与里面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对上,他怔了一下,蓦地仰起脸,故作轻松道:“我知道了,但你总要给我一些心理准备,你来这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然你先去忙自己的?”   “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情。”廖忱始终抓着他的手臂,道:“但我必须亲眼看着你下水。”   “……”你真是吃饱了撑的。颜惊玉和蔼道:“其实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我也不觉得自己很丑,反正我都要死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你必须要跟秦仲游相认。”   “你干嘛非要我跟他相认?”   “只有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你才会明白这世上还有人牵挂你,你才会为了他们好好活下去。”   颜惊玉去看他的眼睛,廖忱继续道:“也只有这样,你才有动力重新拿剑,我才有机会亲手杀你。”   “……”你真的是有病吧。颜惊玉有点没好气:“我说了,我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你想什么时候杀我都行,根本没必要这样浪费……”   廖忱忽然不耐:“你现在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颜惊玉整个人被推了下去。   仿佛有一把利刃从脚踝处起,瞬间将他全身割开。剧痛让他脸色惨白,条件反射地便朝岸上爬来,一只手却牢牢将他按了下去。   “颜祈,你从来都不是懦夫,你也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的人,你当年可以为了那些不相关的人搭上性命与我作对,为何如今却没有勇气再踏仙途?你难道要任由你的仇人逍遥法外,任由你满门亡魂死不瞑目吗?”   颜惊玉疼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仰起脸去看廖忱,惨白的脸庞有若玉璧一般垂挂着水珠,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湿漉之间,隐约可见几根银白。   廖忱眸色微动,掌下略略失力。颜惊玉掰着岸边石壁,张开的睫毛染着水痕,嗓音颤颤巍巍:“我真的好疼……”   廖忱脸色一沉,蓦地再次将他按了进去,阴郁道:“你这废物——”   颜惊玉呛了好几口水,挣扎了好一阵,才终于被放出来,他重重咳了一阵,有气无力地伏在岸边,虚弱地喘着气。   黑靴从岸边离开,廖忱冷冷望着池中颤抖的身影,道:“这里有一个乾坤袋,我会在里面放上辟谷丹和一些衣物,你最好老老实实泡够时辰,否则待我办完事情,回来定不饶你。”   廖忱离开之后不久,颜惊玉便狼狈地从池子里爬了出来,试探地抬手触摸石台边缘,果不其然碰到了阻碍。颜惊玉收手,脚步虚浮地走过去翻了翻乾坤袋,里面有一些丹药和衣物,数量不算很少,还有一面镜子。   颜惊玉下巴上滴着水,将镜子举到面前,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如今的容颜,再偏头去看池中,靛蓝色的水面上,又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了另外一张脸。   那便是他的本相……   “颜祈——!”   廖忱的声音忽然破空而来,带着浓烈的戾气,颜惊玉浑身一炸,急忙自己扑回了池中,当即疼得呲牙咧嘴。   扭脸一看,一个矮小的透明身影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是廖忱的分元。   圆圆的包子脸,矮矮的小身板,长得倒是还挺可爱,就是眼神实在过于吓人。颜惊玉怎么都没想到,那厮居然还要留下一个分元监视自己……   他抿了抿嘴,老老实实地坐在里面,一动也不动。那幼态的廖忱盯了他一阵,缓缓靠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了下去,它生得实在过于矮小,很明显是廖忱本人过于吝啬,分给它的能力太少。一级石阶都能当做小板凳,小廖忱便靠坐在上面,半眯着眼睛,看上去似乎是要闭目养神。   “九嶷山封闭之前,就已经有无数修士来此扫荡。”如廖忱所说,疼痛确实有在缓慢减轻,可那几乎微不足道。他试图找出廖忱来此的真正目的来转移注意力:“还有什么宝物,是他们拿不走的?”   小廖忱冷冰冰道:“管好你自己。”   你能管我,我不能管你是吧?颜惊玉压着火气,又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肉眼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刺痛的骨骼与皮肉却在清晰地提醒他,他即将要与曾经的自己面对面。   颜惊玉之所以不想恢复本相,归根结底其实是不愿面对曾经的自己。百年后的自己过于狼狈,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当年的挚友……   监视他的分元终于消失,已经是三日之后。颜惊玉先是看到了前方林中闪过了一抹红光,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凤鸣,旋即,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分元瞬间被召回,周围的空气也倏地流通起来,廖忱甚至撤回了石台旁边的屏障。   颜惊玉安静地呆在池中,耐心地又等了一阵。   如今这泉水似乎已经停止了对他身体的改造,疼痛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泡在里面颇有几分怡然自得。   他又朝红光闪烁的位置看了一眼,略作思索。   不管廖忱准备拿什么东西,很明显是不太顺利。凭自己想要离开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若是廖忱遇到意外……啧,那颜惊玉倒是不介意跟他一起死在这儿。   他很快从水中爬出,从乾坤袋里取出衣物披在身上,同时把玉佩和乾坤袋挂好,一边套鞋,一边跳着脚朝红光闪现的地方跑去。   廖忱想杀他,他又何尝不想杀廖忱?但凡看到廖忱落在水里,他定是要拾起棍子狠狠打上几下的。不落井下石都对不起廖忱这段时间对他的磋磨。   总归已经变成这副模样,颜惊玉也不准备回去了,要能拉上廖忱垫背……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跟廖忱之间,主打一个损人不利己。   颜惊玉一路猛窜,途中又补了两颗辟谷丹还有一些别的丹药,气喘吁吁终于要到地方的时候,便忽然被迎面一股飓风惊得立在当场。   风从身畔刮过,后方瞬间有巨木倾倒,可颜惊玉却完好无损。   他低头,看到了腰间那枚羽状玉佩。   微顿。   里面的状况似乎有些混乱,颜惊玉又思索了一阵,找了一块巨石坐了下来,等到战况平息再过去好了。   别到时没弄死廖忱,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这一等,就是五日,辟谷丹已经见了底,颜惊玉在外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弄不懂廖忱究竟在里面做什么。   再这样下去,不等廖忱出来,自己就要被饿死了。   最后一枚辟谷丹被放入口中,颜惊玉的目光再次望向被巨林深处,犹豫之后,还是迈了进去。   玉佩发出无声的光辉,令他畅通无阻地穿越了屏障。   颜惊玉当即看到了大片的绿色,铺满了整个地面。这些花株属于爬藤类,形状有些像凌霄,上方分明有无数花苞,有的已经如烈焰一般赤红,有的已经干瘪枯萎,可所有的花都紧紧闭拢,没有绽放。   ……是栖梧花。   传言凤族有梧桐神木,无花无叶,栖梧便是梧桐的伴生花木。有它们装点,神木才有生机勃勃,否则远远望去,也不过是一根枯木,而栖梧花枝柔软,只能攀附其他的树木而生。如今神木被人瓜分殆尽,栖梧也只能无助地匍匐在地上。   周围分明还有许多其他的树木,它们却仅是盘旋于此,花苞遍野,却无一绽放,仿佛在执着地等待旧主。   “听闻每年栖梧花开之时,便是凤族的求偶期。”颜惊玉抬步朝里面走去,随口调侃:“失去神木之后,栖梧宁败不开,这凤族岂不是要绝了后?”   他的目光在四周环视,终于看到了廖忱的身影。对方披着长发,缓缓起身,幽深的双目之间,隐有异彩绽放。   颜惊玉后知后觉,循着他的视线,朝身后看去——   所经之处,沉寂两百余年的栖梧花,如一簇又一簇的烈焰凌霄,赤红耀眼,争相竞放。 第9章 去那边找你的母凤凰吧!   短暂的愣怔之后,颜惊玉微微挑了挑眉。   他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身体里的这段神木还有这等威力,能让沉寂多年的栖梧花重新绽放。   “倘若我今日埋骨于此,百年之后会不后有一颗新的神木诞生?”颜惊玉随口开起玩笑,步伐闲散地朝廖忱走去。   思索着如何向廖忱交代自己和这段神木的渊源。说到底,这神木属于凤族,虽说凤族早已灭族多年,可自己到底也算是拿了人家的东西,在正主面前确实有些理亏。   廖忱却并未追问神木的来源,他的目光落在颜惊玉身上,瞳孔之中赤色流转,一瞬不瞬。   “怎么?要死要活给我换回了这张脸,现在认不出了?”   廖忱似乎完全被他吸引一般,缓缓抬手,颜惊玉一眼看到了对方手腕处闪烁着的细小翎羽,那羽毛细小地贴在皮肤上,赤红而坚硬,质感像是鳞片,却并不滑腻。   颜惊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伸手去碰,指尖当即感受到了那处的干燥与粗糙,不是普通的细羽,是剃刀一样的羽翎……   他看向廖忱,后者乌墨般的瞳孔之间正涌动着些许的赤色,颈侧同样分布着一些羽状的红翎,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碰,对方微微偏头,温顺地任由他抚摸着那处的羽翎,神色带着隐隐的享受。   颜惊玉神色复杂,一边收手,一边泛着酸意地道:“朱雀神性……你来九嶷山,是为了朱雀神性。”   即便早就知道九嶷山必定还藏有至宝,即便早就知道,以他魔神之境,普通的东西必定看不上眼,可颜惊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九嶷山中,真的藏有朱雀神性。   众所周知,人族之所以能有幸登上大道,是因为上古诸神陨落,神性四散。人族是诸神神性所化,故而才与神族长得形似,于是世间万物最终的修炼圣体也都与人族形似。   凤族则是朱雀神性所化,所以虽然在修真界被视为妖类,可在凡人眼中却是祥瑞之兆。   在捕凤热潮之前,修真界中也有传言,朱雀陨落之后,神性落于九嶷山,为凤族执掌。那几千年的时间里,无数人明里暗里地打凤族的主意,就是为了找到朱雀神性,可惜这就像是一个传说,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人前往,却从未有人见过它真正的样子。   后来便有人说,朱雀神性其实不存在,因为天地四象,一死方有一生,朱雀根本就没死,自然也就没有神性入世。   可就在刚刚,颜惊玉却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古籍,里面有一言,说朱雀神性唯有凤族血脉方能找到,因为他们与朱雀一脉相连。   颜惊玉虽从未见过真正的朱雀,可也清楚凤族的修炼圣体,最终形态也就是无限接近于朱雀神。这韧如沉金的烁天羽便是最好认的特征之一。   廖忱废了这么多功夫,花了这么多时间,不可能是只是为了重返妖身……   他嫉妒的抓心挠肝。   天地四象与诸神神性还是有些差异的……廖忱不光破魔,如今还找到了朱雀神性,甚至已经强行与其融合……   颜惊玉缓缓后退,强行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抑住胸口翻涌的气血。   ……廖忱是凤族,这便是他仇恨人族的原因之一,当年追着自己砍,也皆是妖性使然,他被赤渊掌控多年,日子过得不比自己容易。   这是他应得的,这是属于廖忱的机缘,没什么好嫉妒的……   “啪!”颜惊玉一把拍开了对方朝自己伸来的手,怒道:“干什么?”   廖忱朝他靠近一步,目光极为温和,看上去就不太对劲。颜惊玉很快狐疑起来,他观察着廖忱,看着他试探地再次朝自己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颜惊玉:“?”   他上下打量着廖忱,猛地想通了症结所在。   廖忱身体里已经有了魔性,魔性与神性互不相容,他若想强融神性,必须先要剥离魔性,换句话说,他必须要解离魔神之体,暂且恢复纯粹的妖身,才能短暂制衡住身体里两股属性完全不同的神力。   但恢复妖身又不是失忆,廖忱怎么可能会对他是这种态度……颜惊玉转动眼珠,朝四周看了看,栖梧花依旧在缓慢地绽放,星星点点地点缀在绿藤之间,摇曳着曼妙的细枝。   古话说妖性难驯,除了说妖兽本性暴戾残忍,崇尚森林法则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们根本不懂得何为羞耻。妖兽只会遵循本能行事,妖性使然让他们不会像人族一样去在意那些面子工程……   “你不会是被这些花粉影响……在向我求偶吧?”颜惊玉神色呆滞,眸子里却闪烁着点点兴味,仿佛终于抓住了对方不可见人的把柄,他蓦地上前一步,睁大眼睛道:“廖忱,你喜欢我吗?”   廖忱怔了一下,眼底浮出几分迷蒙。妖兽哪里知道什么叫喜欢,颜惊玉换了个话术,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靠近我?跟我做点什么?”   廖忱睫毛闪烁,略躲避了一下他的视线,而后又坚定地掀起睫毛,认认真真朝他看来。   他不回答,可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颜惊玉唇角上扬,差点没绷住爆笑如雷。原来妖兽单身久了,看人类也会觉得眉清目秀……   转念想到腰间的羽玉,却又忽然明白了真正的缘由。   之前他只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护身之物,如今确定了廖忱的身份,才意识到这应当是凤族遗留之物,想必是这个玉佩上残留的气息,让此刻没有思考能力的廖忱误认为自己是他的同族,这才把自己当成了要求偶的母凤凰……   “咳。”颜惊玉很快站直,道:“你跟我求偶,总要拿出点诚意吧?让我看看你乾坤袋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廖忱循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腰间,温顺地取下来捧到了他面前。   颜惊玉立刻从收口处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料,这里面有不少武器,如今廖忱为了入山刚取完了心头血,强融神性又导致状态不稳,可以说是两种致命弱点叠加。这个时候,只需要往他心脏再捅一刀,就必然会引来他的元神暴走,届时他身体里两股力量必然失衡,如此紧要的时期,廖忱即便能有幸不死,也得去个半条命。   说不准要跟他一样沦为彻头彻尾的废物。   本着损人不利己的职责所在,颜惊玉理直气壮地探入乾坤袋,握住了一个形如弯月的匕首。   却在转瞬之间察觉到了袋中空间的杀气,即便抽手极快,手背还是一阵剧痛,颜惊玉轻嘶一声,顿时后退一步。   乾坤袋红光爆闪,‘敛锋’开始冲撞收口。   颜惊玉蓦地瞪向廖忱,道:“还不快让它老实一点,你想让它杀了我吗?!”   他手背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沿着手臂滑落,廖忱当即施法镇压了‘敛锋’,同时快步朝他走来,颜惊玉一边防备,一边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对方小心翼翼地擦拭去他手背上的鲜血,取出扶伤露滴在上面,颜惊玉做出不满的样子观察他,又看他撕下衣服上的布条,动作轻柔地为自己缠起伤口。   你廖忱也有今天……颜惊玉终于感觉出了口气,转念又想起醒来时被拍塌的胸骨,还有对方这段时间欺压与磋磨,以及自己还在疼痛的手背。   这一口气还没出完又被强行憋了回去,他猛地将手抽回来,并一脚踢了过去。   廖忱猝不及防,有些愣怔地朝他看来。   “看什么看,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有脸想跟我亲近?”颜惊玉道:“知不知道太古源泉的水有多疼?虽然比起化骨水是差得远了点……可我凭什么要跟着你受这份罪啊?嗯?”   廖忱只是茫然而安静地望着他,神色带着包容一切的体谅与温和。   “都一百多年不见了,刚见面就打我……都知道我是废物了,都知道秦仲游不认我了,还非要假模假样的为我恢复本相,你真当他们不认我是因为这张脸吗?是因为我成了废物!他们根本接受不了颜惊玉是个废物!什么修炼,什么再踏仙途,你当我这么多年里是吃白饭的吗?你当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吗?可是我的肉身……”   他倏地止住了声音,安静了一阵,蓦地又踢了廖忱一脚,道:“饿死了,去给我找点吃的!”   廖忱看着他,又朝他靠近了一些,并伸出手来,颜惊玉再次一把将他拍开,骂道:“快点去!你是不是想饿死我啊?!”   廖忱又看了他几息,缓缓收回手,起身走了出去。   “哼。”颜惊玉活动了一下缠着纱布的手腕,偏头背对着对方离开的身影,低声道:“看我怎么弄死你……”   廖忱已是魔神,倘若他死了,自己就可能获得他的遗留,虽不知有没有命拿,但说不准这也是个机缘。   廖忱很快带了果子过来,颜惊玉已经重新调整好心态,随手抓起一个果子在身上蹭了蹭,便大力咬了一口。入口很甜,夹杂着淡淡的微酸,口感清脆,味道称得上不错。   廖忱蹲在他身畔,将带回来的果子一个个地在身上擦干净,再挨个地摆在他面前。   颜惊玉皱了皱鼻子,又拿脚蹬他一下,道:“我这段时间都没睡好过,廖忱,你不给本配偶准备一个睡觉的地方吗?”   廖忱仰起脸来,颜惊玉坐在倾倒的巨树树干上,一只脚依旧故意踩在他的肩膀,眉目间带着无畏的挑衅。   廖忱的眸中却逐渐亮起异彩,他慢慢欺身,颜惊玉的腿根本无法蹬住他的肩膀,只能越来越被迫朝上抬去:“你……”   他又用了些力气,实在蹬不开这人,只能把果子转移到受伤的手中,同时用左手按在对方胸前,“你想干什么……”   廖忱用额头轻轻抵了抵他的额头,起身离开。   颜惊玉摸了摸残存着对方温度的脑门,莫名其妙地又咬了两口果子,同时抓起了那把匕首,寻思廖忱下一次靠近自己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这果子中不知道含有什么,颜惊玉吃了几个就有点犯困。   混沌幽冥没有日月轮回,一切都是灰蒙蒙的,颜惊玉也分不清究竟是过了多久,迷迷瞪瞪醒来的时候,便察觉廖忱正在尝试抱自己。   发觉他醒来,对方也没有停下动作,颜惊玉急忙拍了一下他的手,对方这才停下,示意了一下身旁。   ……那是一个大鸟巢。   这厮不愧是禽类妖兽,鸟巢筑的是真不错,都是新鲜的树枝,里面夹杂着一些绿叶,还扯了一些栖梧花的花藤,内部铺着洁白的蚕丝一样的天然织用材料,看上去就十分柔软。   颜惊玉略新奇地走过去。鸟巢做的很大,足够他在里面伸直双臂,颜惊玉盘膝在类蚕丝物里面坐下,又试着躺了一下,打了个滚,别说,真比他在石头上睡着好多了。   他在里面伸了个懒腰,面前忽然又是一暗,他立刻睁眼,便见廖忱欺身压了上来,颜惊玉眉梢微动,立刻便从他身下滑出,同时撑身坐直,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廖忱伸手过来搂他,颜惊玉敏锐地察觉到他颈侧的赤色羽翎正在张合,并且不再是时隐时现……这趋向于完全妖化,他开始发情了。   是因为筑巢了,所以觉得自己求偶已经成功?还是因为屏障内的栖梧花粉越来越多?   这应当是唯一的机会了。   颜惊玉握着匕首,看着男人朝自己贴来的面孔。对方喉结滚动,眼神迷离,呼吸也似乎要乱了。   颜惊玉捏紧匕首……   杀了他,也许便是自己的机缘。   匕首寸寸出鞘,颜惊玉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无论廖忱曾经经历过什么,他与对方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若放任他吸收掉朱雀神性,同时掌管魔域与火象权柄,日后整个壶天都会沦为地狱,秦仲游等人必会死于他的手下。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杀机内敛,匕首刚刚出鞘,乾坤袋里面便再次漫散出耀眼的红光,颜惊玉不躲不避,直接将匕首刺向廖忱的胸口,下一瞬,一股剑意便从乾坤袋里冲击而出,颜惊玉的手腕传来断裂般的剧痛,但依旧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最终在廖忱胸口划出一道半尺长的血痕。   颜惊玉狼狈地倒在一旁,匕首也被击飞到极远的地方。   他没有留给自己品尝失败的时间,倏地望向廖忱,后者在千钧一发之间将伤到他的乾坤袋丢了出去,此刻正怔怔看着自己胸口的刀痕,似乎完全没有想过,已经答应要与自己筑巢的配偶会突然攻击自己。   但转瞬间,他的脸色便豁然一沉,火麟自颈侧蔓延至耳后,呼吸之间似乎蕴藏着雷霆之怒。   不好……   颜惊玉当机立断,马上将腰间的羽玉摘下来扔了出去,道:“去那边找你的母凤凰吧!”   空气中忽然像是凝滞了一般。   耳畔的呼吸变得格外遥远。   廖忱的目光有若钢锥一般牢牢盯住了颜惊玉。   被扯去的羽玉带走了护在他身上的那层灵膜。   颜惊玉从廖忱胸前翻身而起,迈出脚步,要离开的后脚忽然被人牢牢握住。   正缓缓绽放的栖梧花忽然盛开的急促了一些,与此同时,无数花藤都像是活过来一般,悉悉索索的声音里,藤蔓如蛇一般疯狂游动,于瞬息之间,增长了数丈之高。   颜惊玉猛地被扯回了鸟巢,眼睁睁看着那些藤蔓铺天盖地地冲向这方,游走的藤蔓飞速将整个鸟巢缠的密不透风,一个又一个花苞如泡沫一般飞速生长又怦然绽放。   密闭的空间之中,颜惊玉瞳孔收缩。   即便他丝毫不受影响,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鸟巢内的空气正在被反复喷射的花粉填满。   颜惊玉看向身上的黑影,看着他背部飞速滋生的巨大翅膀,头皮阵阵发麻。   “廖,廖忱……?” 第10章 ……他在发烧。   这一刻,颜惊玉是真的慌了。   “廖忱,你看清楚,我是颜祈!你最讨厌的颜祈!你一直想杀我……廖忱……我是你的仇人,我是你的宿敌啊!”   所有的栖梧花藤都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疯狂地涌向鸟巢。   “唰——”红光暴起,‘敛锋’终于冲破了乾坤袋的禁锢,猛地来到了鸟巢上方,连续换了个几个方位,正要朝里面冲刺,便闻里面传来一道慌乱的声音:“廖忱……你,你疯了吗?你看清楚我是谁,廖奇美!”   缭绕着猩红杀意的长剑微微停住,剑尖偏斜,开始调整方位,似乎想要看透鸟巢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飞速蔓延的藤蔓却每次都比它快上一步,每当刚有缝隙,就会立刻缠上,将里面的一切遮挡的严严实实。   ‘敛锋’迟疑地悬停在空中,仿佛陷入了沉思。   随着一层又一层的栖梧花藤缠绕过去,鸟巢变得越来越庞大,而内部的空间,则越来越封闭。   颜惊玉的鼻息之间皆是浓郁的妖兽气息,他疯了一般手脚并用地想要离开对方,却如被老鹰按住的鹌鹑一般无能为力,甚至被对方锋利的羽翼划伤了肌肤。   他扑向那些花藤,却只是让自己身上沾染上了更多的花粉,引来更加猛烈的侵犯。   颜惊玉从未如此刻一般迷茫恐惧过,黑暗之中,他什么都看不到,也逐渐什么都听不到,仿佛被重新封印了五感。   疼痛的感知逐渐遥远,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触,逐渐连那股感触也变得遥远,他在无力中沉沉睡去。   颜惊玉迷迷瞪瞪醒来了几次,那暴虐的妖兽似乎因为得到了短暂的满足而重新变得温顺,他被对方困在胸前,绵软的指腹接触到了温热的血肉与斑驳的羽翎,鼻间是浓郁的血腥的味道。   他清楚那是他划伤对方的那一刀,可也清楚,自己身上此刻怕已经染满了妖兽的鲜血。   ……没有武器,补不了刀。   他报复般地将自己的手指抠入那处伤口,却在转瞬间被握住了手腕,接着便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掠夺。   颜惊玉在愤恨与无助之间挣扎了一阵,终究还是无力地再次昏迷了过去。   ‘敛锋’老老实实地守在密不透风的鸟巢外面,当它换了将近十几个位置之后,鸟巢深处终于传出了熟悉的气息。   越发庞大的神识连接让它周身颤抖不止,直到朱雀法相冲天而起,那些暴涨的剑意倏地朝四周漫散,‘敛锋’蓦地来到了‘鸟巢’的外围,眼睁睁看着栖梧花藤如流水一般抽身而去,鸟巢由大变小,逐渐恢复了原始的尺寸。   男人从里面迈出,顺手从乾坤袋中取过衣物披上,肌肤上的羽翎新隐去,廖忱背对着鸟巢,脸色阴沉至极。   ‘敛锋’讨好地来到他面前,他却只是一挥手,重新将其收回了乾坤袋。   后方传来人类细微的呼吸声,柔弱到他不需要回头,便能轻易碾碎。   廖忱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抬起,指尖燃起一小簇火焰。   只需要往后一抛,一切便会灰飞湮灭,不管是身后那个渺小的所谓‘宿敌’,还是妖化的这段时间里那些不堪的记忆。   他指尖绷紧,最终,还是克制地攥紧手指,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不敢用神识窥探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洁白的类蚕丝物上充满了打斗一般的血迹,那些染满血迹的洁白丝物之间,让人憎恶的东西正虚弱地蜷缩着,他眉头微颦,身上皆是被羽翼刮出来的细小伤痕,除此之外,一些不知名的淤青红痕更是遍布全身。像被人暴力践踏过的雪色,又仿佛被人恶意揉碎了的玉骨。   廖忱呼吸急促,他先是转开视线,指尖再次凝结出燎原之火。   又数息之后,他才重重闭上眼睛,任由火焰朝着鸟巢扑去。   “唔……”沉睡的人睫毛微动,似有惊醒之相。廖忱转身,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去。   “好热……”颜惊玉有些迷茫,细白手指强撑着想要起来,却又一下子跌坐了回去,他茫然地望向四周的火焰,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喃喃道:“廖忱……”   颜惊玉又饿又困,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蓦地从火间撑身而起,下一瞬,却忽有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他心神一震,猛地仰起脸来,神色呆滞。   “你不该来屏障之内。”   颜惊玉醒来的时候,便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空白。他只记得自己吃完了最后一颗辟谷丹,因为怕饿肚子所以来到屏障之内,然后……   他揉着脑袋,用有些绵软的手臂撑起身体,看向背对着自己盘膝而坐的男人,神色迷茫:“……啊?”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得不封印了你的记忆。”   颜惊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要起身的时候,却忽然又跌坐了回去,这地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层类蚕丝的织物,软得很,而且干干净净,倒是没摔疼他。颜惊玉莫名其妙,道:“有必要吗?这九嶷山便是有些宝贝,那也是都能追根溯源的,我早晚会知道你从这里得到了什么。”   廖忱没有接话,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清灰,道:“既然醒了,便起来吧,我们还要赶路。”   颜惊玉竭力在脑子里思索,进入屏障之前的事情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可进来之后却是一无所获。他不太喜欢这种失去记忆的感觉,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道:“我怎么觉得手脚发软……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廖忱背对着他,嗓音冷淡:“你觉得我对你做了什么?”   “……”颜惊玉想了一阵,无果。检查了一下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他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异样,道:“你肯定是奴役我了,不然我不可能这么累……简直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样。”   后面一句变成了自言自语的嘟囔。   廖忱保持沉默,径直朝前方走去。   颜惊玉只能强撑起身体,脚步虚浮地跟在他的身后,并左右打量四周倾倒的树木。   这里除了他和廖忱没有其他人,廖忱不可能和谁打架……颜惊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得了什么无上的至宝,应当是在制服法宝的间隙中动用了剑意。   他歪头去看廖忱,发觉对方的气质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厮原本因为修魔而显得格外暴戾霸道,即便不说话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残忍嗜血的感觉,如今倒像是糅杂了一股微妙的妖异,虽然依旧令人不敢直视,可却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敬畏。   颜惊玉眉心微动,神色逐渐复杂起来:“……你来九嶷山,是为了朱雀神性?”   除了融合新的神性,颜惊玉想不通还有什么能让魔神期的廖忱发生这样的变化。   而九嶷山能够获得的神性,颜惊玉只能想到古籍中曾经记载过的朱雀。   廖忱脚下不停,道:“你想起来了?”   “我说了我能猜到。”颜惊玉压住心中的酸涩,得知廖忱如此好命,他陡然觉得自己不光腰酸腿软,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颜惊玉晃晃悠悠地随他出了一片狼藉的树林,来到熟悉的废墟之上,脚在嶙峋的碎石之间来回崴着,忽然一个踉跄。   这里属于废墟的下坡,颜惊玉当即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廖忱的衣袖,后者却是受惊一般豁然甩手——   颜惊玉不光没能借到力气,反而一下子被甩的失去平衡,身体摔向一侧,还朝下方滚了将近四五尺,直到被一块半人高的石壁挡住。   颜惊玉的脑袋咚地撞在上面,又因惯性而弹回躺平。   眼前一阵灰白交替,腰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刺痛,手指徒劳地动了几下,最终只能无力地任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自由地瘫软向地心。   廖忱站在不远处,神色僵硬。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苍白至极的面孔,还有鬓角豆大的冷汗,他屏住呼吸,目光忽然看到对方腰侧逐渐泅湿的殷红。   瞳孔收缩。   他呼吸克制,攥紧手指,一步一步地朝下方走去,缓缓来到颜惊玉身前。颜惊玉的瞳孔因为晕眩而有些涣散,呼吸微弱,廖忱伸手抚向他的颈侧,感受着同样微弱的跳动,还有,滚烫。   ……他在发烧。   密封的鸟巢内,那副柔韧、莹白,挣扎着被迫摊开的躯体浮现于脑海。   廖忱垂眸,取出一枚丹药放在了他口中。   颜惊玉感觉自己被轻轻扶了起来,腰侧远离地面,留下了被染红的锋利石尖,他轻哼一声,嗓音沙哑:“廖奇美,你是不是故意的……”   廖忱的手停在他的伤口处,施法将扶伤露均匀地散落于被刺穿的血肉之间。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疼痛也跟着缓慢减轻,颜惊玉靠在他的臂弯里,抬眸去看他面无表情的脸,道:“你果真是做了亏心事。”   廖忱睫毛微颤,始终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腰侧的伤口,血肉模糊的腰侧先是催生出淡粉色的肌肤,逐渐在扶伤露的继续医治下恢复成一片莹白,那截细腰在衣服的破口之间,显出凝脂玉一般的肌理。   收手之时,听到颜惊玉的轻嗤:“竟然连我喊你廖奇美,都能忍得下去。”   廖忱转动目光,幽深的眸子浮浮沉沉,涌动的赤色犹如妖兽巨口,让人觉得格外可怖。   颜惊玉英勇地移开视线,挣扎着从他臂弯里爬出来,闭紧嘴巴继续往前的时候,却忽然又是一阵腿软。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颜惊玉没有回头,只见一艘悬浮的小舟出现在面前,脚尖忽然离地,廖忱直接勾着腰把他丢了进去,嗓音森冷阴郁:   “下不为例。” 第11章 你瞒得住我,瞒得住自己的心吗?!   颜惊玉早就知道廖忱身上肯定带着不少飞行法器,载人的也绝对不少。   毕竟前魔主赤渊是个很讲究排场的人,每次出门都会用各种华丽的车驾,而且还都是货真价实的真物件,不是低阶修士用来糊弄凡人的障眼法。   当然,绝大部分都是从其他人手里抢的。   这小舟刚好有一人多长,够颜惊玉完全躺平,他在里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道:“冷。”   廖忱取出一个厚重的黑袍,给他披在了身上。   颜惊玉自己拉了拉领子,掖在下巴下面。小舟载着他飘在廖忱身边,这的确省了不少力气,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   可惜实在精力不济,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即便是半梦半醒之间,颜惊玉依旧在想屏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先是梦到了自己被廖忱使唤着去捡羽毛,风呼呼地吹,雪欻欻地下,他饥寒交迫,可一地的羽毛却怎么都捡不完;又梦到了廖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妖兽,让他拿小梳子给他梳毛,颜惊玉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但廖忱的原型实在是太大了,那些毛密密麻麻就像十亩地的麦苗一样,梳之不尽,锋利的羽翎还在他身上刮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颜惊玉又累又疼,委屈得直哭,还被监工‘敛锋’无情地戳了好几下屁股,真是好不凄惨……   醒来的时候,才发觉梦真的只能是梦。   廖忱怎么可能会使唤他做这么智障的事情。   他裹着黑袍在小舟内坐起来,发现自己和廖忱正在一处悬崖边,但和外界悬崖不同的是,这个悬崖旁边只有一片虚无,一眼看去,就像是被巨大的混沌空间包裹了起来一样。   而后方则是一望无际的绿林,林中听不到任何鸟语兽声。   他意识到此处应当是九嶷山的边缘位置,从这里去看这片混沌幽冥,更加觉得此处空间死寂,没有一丝空气流通。   “怎么,你也出不去了?”   小舟的旁边点着篝火,颜惊玉探出手去烤了烤有些冰凉的手,不远处的廖忱拢着双目,盘膝而坐,身体四周可以看到火系灵力在无声流转,是又在见缝插针地修炼。   “朱雀神性被取走之后,九嶷山就会重返世间。”廖忱语气淡淡地回应了颜惊玉的疑问,颜惊玉把两只手都一起伸向火堆,又看了一眼外面的混沌,道:“所以,九嶷山现在正在上升?”   廖忱没有回答。毕竟这周围也没什么参照物,谁知道如今的九嶷山究竟是在上升还是下降,颜惊玉本来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他就是自己不能修炼,看廖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修炼而心里不平衡。   “我饿了。”   回应他的是一袋熟悉的辟谷丹,颜惊玉没有接,道:“这玩意儿只是让我感觉不到饥饿,但我实际上还是饿的。”   “你现在还在发烧,辟谷丹内灵药丰富,于你来说比食物更补。”   颜惊玉这才知道自己发烧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我不管,我要吃好吃的。”   “修士应忌口腹之欲。”   “我又不是修士。”颜惊玉道:“我要吃肉。”   廖忱不理他了。   颜惊玉收手,从小舟下方捡了一颗石头朝对方砸过去,石头自然不可能打得到廖忱,直接掉在了地上。   “要不是因为你在屏障内欺负我,我能发烧吗?”   循环流动的灵力戛然而止,廖忱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冷冷道:“我是如何欺负你的。”   “我怎么知道?”话说的理直气壮,但颜惊玉的身体却自觉地裹紧了黑袍,那袍子宽大,衬得他人分外弱小:“你瞒得住我,瞒得住自己的心吗?自己在屏障内怎么对我的,你都忘了?”   廖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颜惊玉莫名感觉到了一股阴暗的杀机,他微微屏息,直到对方眼神冰冷地扯了扯唇:“颜祈,你要不要好好想想,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在界外设了屏障,你缘何会无端进入,又缘何会惹怒我?若非你想趁我融合神性的紧要时期要我的命,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眼神里尽是讥讽与厌恶,颜惊玉呆了一阵,尽管他什么都不记得,可也清楚廖忱说的应当没错,在面对状况不稳的廖忱时,自己是有可能会想要他命的……   “我不杀你,还封印了你的记忆,是不想让你觉得难堪,但你若很想要那段记忆,我也可以还你。”   男人虚虚抬手,一字一句:“你可以带着这些恶心的记忆,去死。”   颜惊玉马上举手制止,道:“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他看得出来,廖忱是真的动了杀机,也是真的会取他性命。而且他也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记忆对于廖忱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这一路来对方的种种异常表现,颜惊玉其实更加好奇了,但他识趣地选择了不问,真把小命搭进去是得不偿失……看廖忱因为那些不好的记忆而持续破防也算是赏心悦目。   廖忱又阴恻恻地盯了他一阵,重新调整呼吸,合拢双目。   身上消失的灵力波动再次徐徐流传,却不似方才那样顺畅,反而经历了几次滞涩,才磕磕绊绊地重新蔓延全身。   颜惊玉一边观察,一边又重重地道:“咳——”   灵力波动短暂阻断,一点点从身上褪去,又在廖忱竭力的稳定心神之下,再次蔓延全身。   颜惊玉:“咳咳咳——”   灵力瞬间从身上消失,廖忱的身影转瞬出现在颜惊玉面前,颜惊玉猝不及防地朝小舟内缩去,一眼便看到了他妖化的赤瞳,周身魔气四溢:“颜祈,你是不是,真的想死啊……”   男人长发舞动,五指成爪,颈侧也飞速长满了锋利的羽翎,颜惊玉这次是真的怕了,马上连脑袋也一起缩进黑袍里面,鹌鹑一样一动不动。   黑袍下的身躯无声颤抖,颜惊玉脑子里全是对方猝然欺近的面孔,还有周身猝生的尖锐羽翎,那狰狞的羽翎犹如荆棘一般,格外凶恶可怖。   颜惊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直到感觉周身环绕的恶意彻底消失,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怯生生地从黑袍下方探出脑袋。   廖忱已经彻底放弃了修炼,正背对着他立在悬崖旁边,面朝混沌虚空,乌发无风而动,显然还在竭力地遏制自己体内的暴戾之气。   ……虽获得了神性,可终究还是妖魔。   不对,朱雀神性属于火象……这家伙分明是比之前更加容易暴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颜惊玉很老实的没有惊扰他,他乖乖吃了辟谷丹来充饥,一直等到吃到第十一颗的时候,终于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开始轻轻地震动起来。   顶层灰白的天空出现了一抹破晓之色,日光如火一般融化了所有的混沌,光明在一片震动之中,铺满了九嶷山的边边角角。   颜惊玉从小舟内走下来,惊叹地凝望着这重见天日的一幕。   廖忱随手布下结界。   这一次,颜惊玉终于感觉到了九嶷山在缓缓上升,混沌的四周也逐渐有山石出现,随着九嶷山越升越高,颜惊玉的目光也从山根的巨石与青苔,转向了山中位的巨松与山林,还有山顶端的腾云与巨日。   “曙光撕裂灰穹笼,日焰熔化混沌踪。山川渐醒岩影动,松涛逐云映日明。”   一直等到面前的悬崖彻底与世间的土地接壤,颜惊玉这才恍然惊醒,快步追上廖忱的脚步,开开心心地道:“恭喜啊,九嶷山终于重见天日了。”   廖忱眼眸微弯,随手拨开面前凌乱的枯枝,道:“什么歪诗。”   颜惊玉的开心当场打折。   九嶷山位于沧州大陆,山脉很多,山门却很少,主要是附近盘踞着一些大型妖兽,故而除了往来猎杀妖兽的修士之外,人族也非常稀少。   此处距离魔域和壶天都相当遥远,廖忱倒是无所谓,可颜惊玉是不愿意跟着他继续吃那劳什子的辟谷丹的。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颜惊玉越是急着要去城里喝酒吃肉,廖忱越是走得极慢。   出山两日,他们都没能走出连绵的山脉,远远还能看到九嶷山的山尖尖。   又走了大半日,颜惊玉托着腮坐在飞舟里面,即便心里安慰不需要自己走路,可他也清楚驾驭飞舟对于廖忱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正满心郁闷,忽闻前方有声音传来,颜惊玉侧耳听了几息,蓦地一拍小舟,道:“前方有酒肆!”   这应当是距离九嶷山最近的一个酒肆,开在荒郊野外,他要了一整个烧鸡,故意当着廖忱的面撕得七零八落,再用力将上方的皮肉撕咬下来。   廖忱完全不在意他挑衅的举动,随手倒了杯茶,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头顶偶有剑光划过,颜惊玉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捏起花生米,听起四周的八卦。   “瞧这架势,附近的山门几乎全赶来了。”   “难得有这顶级至宝现世,估计壶天那边也会派人过来。”   “若壶天势力过来,我们可就真的只能是陪跑了……”   “本来也没指望这等大机缘能落在我身上,看看能不能跟着喝点汤,分点其他宝贝,比如抓只凤妖什么的……”   有人好奇:“那九嶷山沉没这么多年,里面当真还有凤妖?”   “那凤王沉没九嶷山不就是为了保护子子孙孙?听说当年所有未出壳的凤族都被藏在了栖梧花下,这栖梧花与梧桐神木相生相伴,说不准拿完凤凰蛋,还能再分点神木呢!”   “是啊是啊,咱们就捡几个凤凰蛋,朱雀神性是不敢想咯……”   颜惊玉微拧着眉,忍不住道:“朱雀神性?”   “正是,九嶷山重见天日,如今天下都在传,朱雀神性就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颜惊玉立刻看向廖忱,后者正垂眸抿茶,仿佛根本没听到周围究竟在说什么。   在廖忱进入九嶷山之前,天下根本无人提及朱雀神性,如今廖忱刚刚取走神性,就有无数人冲着神性而来。   九嶷山的复出会引人探索并不可疑,毕竟那么大的动静,整个沧州大陆肯定无人不知,但以神性为噱头引人过来,就显得尤为可疑了。   “是你散播的消息。”颜惊玉只能想到这一点,毕竟在廖忱取得神性之前,这件事根本无人得知。廖忱抬眸,勾唇:“你又猜到了。”   “朱雀神性即便在古籍中也只有寥寥数语,便是真有人确定那里面有神性,也只会不声不响地去取,只有你……”颜惊玉道:“你都已经拿到手了,自是不担心有人再去……廖忱,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猜。”   颜惊玉想起了九嶷山上升之时,他随手布下的结界,当时他以为那是廖忱设下的防护罩,防止山崩会伤到两人,此刻想来,那分明是起阵的手势。   “好了好了,歇得差不多,咱们快上路吧!”   一队修士各自拿起佩剑,青色衣摆从桌前略过。   颜惊玉看了廖忱几息,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豁然拍案而起,道:“九嶷山早已是一座空山!”   无论是即将走的,还是刚刚落座的,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颜惊玉直截了当地道:“如今关于九嶷山的所有传言全部都是魔域所为,里面没有凤妖,没有神木,更没有朱雀神性!廖忱早已在那里布下了绞杀大阵,去者唯死!”   酒肆中先是一静,而后有人笑道:“你是何人?如何能知道廖忱之行事?”   “我……”颜惊玉被问得一怔,廖忱也朝他看了过来。   “我?我是颜惊玉,我说廖忱已在前方布下杀阵,你们是信,还是不信啊?”   百年之前,同样的问题,少年抱剑扬眉,玩味不羁,因为他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颜惊玉。   酒肆里的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轻视,有疑惑。如今的颜惊玉,失去了天命瞳,没有了渡方剑,也不再为天下人所知,他是百年前的过客,百年后,已是另一代人的春秋。   廖忱凝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脊背一点点地挺直,嗓音不似当年意气风发,却依旧清润动听,带着物是人非的平静,也带着与废物一般的自己和解的释然:“我是……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   廖忱:“……”   酒肆里响起一阵大笑。   “废物。”后面传来阴沉的冷声,颜惊玉毫不在意地环视四周,道:“你们一定要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行了。”有人道:“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修为嘛……就冲你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听信了你的谣言,即刻折路返回,你一个人也没本事进九嶷山的!”   “哈哈,所以小兄弟不想我们去,是想一人独占九嶷山的宝贝吗?”   接着是更大的笑声,分不清究竟是善意更多,还是恶意更多,或者只是单纯的把他当成了一个笑话。   颜惊玉皱了皱眉,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像是被什么按着一样跌坐回椅子上,廖忱的脸色冰冷异常:“好言劝不回要死的鬼。”   这是故意激怒。颜惊玉心头一紧,果然便听到有脾气较差的修士站了起来,“你小子说什么呢?!”   这些人中,有散修,也有宗门子弟,此刻说话的分明是后者,有点门第,但又不够显赫,有点傲气,却缺点眼力。颜惊玉的目光飞速扫过对方几人,此刻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他一眼认出,这是沧州大陆的三大门派之一,幽月门,这些大门大派的背后都有壶天大能做靠山,比如幽月门便与壶天凌氏一派的长老有所往来。   “我说。”廖忱嗓音平静:“你们都要死。”   没人愿意在去寻宝的路上听到这种丧气话,当即有人怒而望来,也有人略显谨慎地探出神识观察,发觉看不出对方修为深浅之后,显得有些犹豫。   “算了算了。”颜惊玉看出他动了杀机,急忙打圆场道:“喝水,消消火。”   一边说,一边给他又倒了杯茶,发觉他手中还有,于是又将他手里的夺过来,把自己刚倒的塞了进去。   廖忱:“……”   他瞥了颜惊玉一眼,后者讨好地笑了笑。   他有些拿不定廖忱的心思,这家伙分明希望这些人去送死,可如今倒像是希望这些人听劝似的……颜惊玉当然不信他会如此好心,他猜对方是动了杀机,想提前灭这些人的口。   ……可他为何会突然动怒? 第12章 他叫廖慕祈,我叫颜慕忱。   此刻,那几个被激怒的修士也被身边人及时按住。修真一途,最忌讳看不清深浅的对手,说不定就是哪位大能在扮猪吃虎。   廖忱抿了一口他倒的茶水,顿时眉头一拧,反手倒在了地上,道:“一股酒味。”   酒肆已经重新恢复了热闹,大家各自谈论起别的事情,颜惊玉一边用他刚才用过的碗给自己倒酒,一边道:“怎么,你这么大的凤妖,竟然不会饮酒?”   在他背后,尚在留意这一桌的幽月门修士忽然动作一顿,屏息凝神。   廖忱唇角弯起,笑的轻松,分明是在与颜惊玉说话,却暗中使用了传音之法,影影绰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对方的耳中:“我们凤妖一族,出生便无父无母,无人教我饮酒。”   那中年修士放下粗瓷碗,眼底放出异彩,方才发怒的年轻人疑惑地朝他看去。   颜惊玉拿过他手里的碗,把酒倒在他的碗底,爽快地道:“我教你!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喝九天仙。”   廖忱停止传音,看了眼碗底一点点清澈的液体,须臾,又放了回去,道:“饮酒伤身,妨碍修炼。”   “妨碍不了。”颜惊玉推过去,道,“你试试,这酒虽不够醇香,但胜在甘甜,应当是以山泉酿制,不会醉的。”   这时,他身边又有人经过,颜惊玉偏头,便发觉是方才的几个幽月门修士,这几人脚步匆匆,显然是奔着寻宝去了。   颜惊玉收回视线,没有再试图劝说。廖忱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实情,自己人微言轻,该说的已经说了,旁人要如何行事,已经与他无关了。   廖忱到底没有喝那碗酒,颜惊玉又撕了几块鸡肉,吃的很是满足。   酒足饭饱之际,后方已经换了几批人,又有声音传来:“咱们这次最好速战速决,捉到凤妖之后,我还要尽快赶去壶天。”   “齐兄不想拿朱雀神性?”   “那等神物,哪里是我这种散修能够肖想的。”这位齐兄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朋友又道:“听说壶天的修真大会已经到了末尾,齐兄此刻怕是已经赶不上了吧?”   “我去壶天并非为了参加大会,而是为了观礼。”齐修士道:“左丘门主的幼子即将成年,会在明年春日举行成人礼。”   “齐兄与左丘家竟有渊源?”这人语带惊喜,那齐修士又是一笑,道:“岂会,只是我听说,这左丘小公子成年之时,他的师父会送他一把绝世宝剑,那宝剑……为当年的渡方仙君所佩。”   廖忱神色微凝。   “渡方仙君是哪个?”这次接口的是隔壁桌的少年,听声音年纪也不是很大。那齐修士倒也和善,道:“渡方仙君便是那廖姓魔头曾经最怕之人,壶天颜府颜惊玉,你年纪小,没听过他的名号也正常。”   这里面,有没听过的,自然也有消息灵通的,立刻有人道:“听这位道友所言,渡方剑竟然一直在秦尊主手中?”   “我也只是听说。”齐修士语气无奈,道:“听我娘说,当年廖魔头挟持一城百姓威胁渡方仙君与他一战,那一次危难之中,他曾经抱过我,我自幼便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一直心驰神往,如今渡方剑重现于世,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要亲自去看上一眼。”   交流的声音大了一些,坐得稍远一些的修士也加入了讨论,扬声道:“莫非你便是衡阳城那个被廖姓魔头挟持过的小婴儿?”   那齐姓修士似乎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听说左丘幼子也是天赋异禀,年仅十七便已经是腾云之境,他一直学的剑法也是渡方仙君自创的流云飞絮,如今都练到第三阶了……秦尊主代友收徒,如今又代友转赠渡方剑,应当是要向天下宣布,让此子来继承仙君衣钵。”   话题很快被转移:“什么?他才十七,就已经是腾云之境?!”   “这左丘幼子我也听说过,他娘姓阮,深得左丘门主宠爱,甚至让他打小随母姓,小小年纪就破腾云,真是前途无量啊……”   “听闻渡方仙君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这秦尊主应当也是看中了他的根骨,由他来继承仙君衣钵,真是再好不过。”   “怎么这些世家子弟,各个都是天才啊?!”   “哼。”   热闹的讨论之中,忽有一声冷嗤传出,分明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到,众人同时转去视线,有些还未挪脚的很快发现是方才劝大家不要去九嶷山的那桌,但这次说话的却是黑衣的那人。   有人道:“这位道友,似乎是对左丘家的小公子有些意见?”   “十七岁才入腾云,也配称得上天才?”廖忱语气刻薄,道:“当年颜祈三岁凤初,五岁琴心,八岁腾云,十五岁的时候便已至无相之境,秦仲游算什么东西,也配为他收徒?这等资质,真是辱没门楣。”   颜惊玉微微瞪圆眼睛,用疑问的眼神去看廖忱,不明白他为何会加入这等无聊的讨论。   “那颜惊玉竟是如此厉害?”   颜府灭门之事毕竟时日太久,这些修士里面打眼一看就没有几个修炼过百年的,对于颜惊玉的事情多是从别处听说,自然不可能如此详尽。   这其中,倒是也有了解一些的,接口道:“我听家师提过,渡方仙君生来自带天命瞳,乃天道选中之人,天资更是非同凡响,不说百年千年,那等根骨,甚至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廖忱用赞赏的目光扫了对方一眼,道:“确可称得上前无古人。”   那接口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齐修士跟着道:“上天不公啊!他修苍生道,济万万人,为自己的本命剑取名渡方,渡尽灾厄与劫难,可却未能渡得了自己……若他还活着,廖忱也不至于如此嚣张,以他的资质,定然早就踏羽成仙!荡尽万千妖魔!”   他仿佛是从未遇到过如此知心之人一般,忽然端着酒来到了两人桌前,敬向廖忱,道:“你说得对,这世上,无人配继他衣钵,无人配为他收徒,渡方仙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还算硬朗的汉子双目泛红,不光颜惊玉目瞪口呆,就连廖忱都怔在原地。   他顿了顿,重新取了一个干净的碗,倒了茶水与对方碰,道:“以茶代酒。”   “无碍。”齐修士重重与他碰了一下,廖忱手中的茶水纹丝未动,他的却是洒落出来,在泼到廖忱碗里之前,又原路返回。齐修士情绪激动,完全没留意到这一点,仰头一饮而尽之后,豪爽道:“只要你仰慕渡方仙君,我们便是兄弟!”   说罢,他直接拉着凳子在廖忱身边坐下,道:“我叫齐慕方,不叫齐慕玉是怕冲撞了仙君名讳,你叫什么?”   他好像满心满眼都是廖忱,完全没发现坐在对面的颜惊玉。   颜惊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他身后,齐慕方的朋友正习以为常地叹着气,独自倒酒。   廖忱眸色幽暗,笑容和善,道:“我名……”   “他叫廖慕祈。”   颜惊玉抢先打断了他的话,在两人投来视线的时候又火速地道:“我叫颜慕忱。”   廖忱似笑非笑,齐慕方却在看到他的脸时,一下子呆在原地。   方才他一直坐在颜惊玉后面那桌,刚好与他背对背,过来之后也完全没看他一眼,此刻一下子对上这么一张具有冲击力的脸,大脑一瞬间空白了起来。   下一瞬,他蓦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留影珠,桌子上空,当即出现了一幕画面——   少年怀抱婴儿,容色如月,正从城楼之上飘然而下,白衣银剑,凛然冷厉,那是刚与廖忱约定了无尽海之战的少年颜惊玉。   落地之后,他的神色转为温和,一个女子当即扑上前去,接过婴儿之后噗通跪地,泪眼垂垂:“多谢仙君保佑我儿安然无恙!谢过仙君!”   少年弯腰将人扶起,偏头朝后看去。   留影珠里无法确定他究竟在看谁,只见他身侧银刃剑意森然,如雪侧颜杀机四起。   “你……”齐慕方小心翼翼,颤颤巍巍:“你是,渡,渡方……?”   不等他完全问出,廖忱已道:“他是。”   廖忱并未刻意扬声,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酒肆每一个人的耳朵:“本尊的确在九嶷山布下了绞杀大阵,尔等一旦进山,只有死路一条。”   他没有再掩饰自己的修为,魔神期的威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迫埋首,一些胆子较小的,已经无声滑落椅子,跪在桌前。   在场没有一个人开口,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压低了自己的呼吸。   直到两人远去,齐慕方的朋友才蓦地从隔壁桌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从椅子上瘫软的他,脸色惨白道:“那人当真是渡方仙君?他为何会与魔头一起出现?那魔头为何不杀我们?又为何好心告诉我们这些?你可看清楚了?”   “他还活着……”   “你确定他真的是颜惊玉吗?!”   “他还活着……”齐慕方逐渐回神,蓦地反抓住了好友的领口,激动地道:“他还活着!他没有死!我见到他了!!他刚才离我这么近……这么近!他甚至拍了我的肩膀,还跟我说话!!他亲口跟我说话!!!”   颜惊玉倒是没有特别在意廖忱直接道明自己身份的事情,从对方逼着他恢复本相开始,他就清楚此事已成定局。   可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廖忱最后一句话的用意。   一个石头在平坦的地面上‘骨碌’滚远,被冬日里干枯的草丛阻在原地。   颜惊玉回神,迟疑地望向廖忱,“……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那个齐慕方,有点意思。”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可听到他亲口承认,颜惊玉还是有些意外,“你竟会因为一个刚认识的人而放弃自己的绞杀大计?”   “哪有什么绞杀大计。”廖忱态度随意:“本尊只是心情不好,随便散些消息,引一拨人来送死而已,如今心情好了,不想杀了,自然也就放过了。”   这话说得实在狂妄,仿佛众人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若在往常颜惊玉肯定是要讥讽一番的,但今日这恶人难得行善,颜惊玉非常好脾气地道:“无论如何,你主动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又坦诚歹……计划!”   他及时纠正用词,并附赠一笑:“这些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遍九州,以后就不会有人去那边送死了。”   “不要用这种孺子可教的眼神看我。”廖忱收回视线,道:“我放过他们不是因为我是好人,而是因为你一如既往在试图拯救他们,我看不惯他们不信任你,更看不惯你那一副听天由命的蠢样。”   男人径步向前,颜惊玉慢了一拍跟上去,无所谓地道:“听天由命有什么不好?谁说人活着就一定要抗争?躺平未尝不是大道!”   “若当真如此,你为何不干脆死在苍木山?你回壶天,不就是想另博一番机缘?”   “也许我是想落叶归根呢?!”   “自欺欺人。”廖忱道:“落叶归根不过是无力回天的托词而已,别告诉我你不想见你爹娘,不想光复颜府,不想报仇雪恨……”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颜惊玉有些火了,转身便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两步之后,面前再次出现了小木舟,廖忱的声音称不上温柔,却已经变得平和:“若是累了,我便托你一程。” 第13章 说是宿敌,却也曾互相成就。   数里之外,一处石台之上,一个脸庞方正的修士缓缓收回神识,立刻被幽月门的中年修士扶起:“胡师兄,如何?”   “他们在往这边走。”脸庞方正的修士皱了皱眉,道:“那确实是个大妖……且已是晖阳之境,看来九嶷山中确实有些古怪,遁入幽冥这么多年,竟还能养出这般修为的大妖。”   “竟只是晖阳之境。”中年修士大喜,道:“我还当他已至乾元,以我们身上这些法宝阵法,制服他岂不是轻而易举?若能捉到此等大妖,将其制成傀儡,即便找不到其他凤妖,只要是禽类妖兽,也不愁培养不出新的凤妖。”   “可那样,血脉便不够纯正……我们先把他抓住,再去九嶷山搜寻其他凤妖。”   一行人很快做下决定,胡飞跃指示众人开始布阵,又道:“一定要活的。”   颜惊玉盘膝坐在飞舟内,飞舟像摇篮一样漂浮在廖忱身边,随他缓缓前行。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阵,颜惊玉逐渐察觉异样:“你在此处还有事做?”   廖忱如今已至缩地成寸,虚空挪移的境界,想要离开沧州,也不过是几个瞬移的事情,怎么此时好像逛起自家的后花园,离不开了似的。   “你马上就知道了。”   一路又往前走了一阵,颜惊玉逐渐坐得难受,又从飞舟里面爬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大冬天的,荒郊野外到处都是腐叶的气味,颜惊玉左右张望,也没瞧见一处能看的景色,他将手臂笨拙地从厚重的黑袍之中抬起,头顶却忽然有一股威压传来,他当即仰起脸,只见一个金色鸟笼从天而降,一下子将两人罩在了里面。   颜惊玉眼皮跳了一下。   紧接着,四面八方忽然有几道符箓同时飞射而来,倏地贴在了鸟笼的八个方位,笼中威压更甚,颜惊玉双膝一软,被廖忱顺手揽住了腰,重新将羽佩挂在了他身上。   这个时候,颜惊玉也顾不得问羽佩何时又回到了廖忱手中,他稍微站直身体,便见鸟笼前方缓缓走出了几个修士,为首之人面庞方正,分明还算正气的脸上,带着几分功利之色,他身畔站着颜惊玉曾经见过的中年修士,此刻正喜笑颜开:“这畜生就是畜生,空有晖阳之境,却不知躲避陷阱,如此以来,老祖晋升无相之时,便可抽他魂魄来抵御天劫了!”   颜惊玉脸色微变,又沉下眉目,道:“你们说的老祖,可是吕非?”   胡飞跃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你也不是普通凡人,竟然认识我幽月门的老祖。”   “念在本君当年初涉江湖,与你们老祖有些交情的份儿上,速速将此物撤去,我可保你们不死。”   他看得出来,廖忱此刻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这几人在他眼中不过只是玩物而已。   “哈哈哈。”胡飞跃道:“俊明,你听到了没,他竟大言不惭,让我们放过这妖孽?”   黄俊明跟着笑开,道:“区区一个凡人,也好意思自称本君……看来你是不知道凤妖的妙处,它们是不死之兽,只要灵魂还在,就可不断重生,浑身上下皆是至宝,一滴血便可祛除凡间百病,以血凝丸更有增添寿元之效,如今的凤族在九州大陆几乎绝迹,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只,你竟让我们放过他?”   “何必与他废话。”胡飞跃道:“将死之人,杀了就是。”   “呵。”耳畔传来声音,颜惊玉神色复杂。廖忱的笑容堪称温和,尽管眼底充满讥讽,他满含好奇:“颜祈,你希望本尊放过他们吗?”   至此,颜惊玉已经明白,这是廖忱亲自放下的饵。   “颜祈……?”黄俊明正在掐诀的手势短暂停下,疑惑道:“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胡飞跃也疑惑了一番,又朝颜惊玉看了一眼,道:“他长得怎么有些像我们学堂挂的那副画?”   “那是渡方仙君……”黄俊明忽然一顿,低声道:“不可能,且不说他已经作古百年,即便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会是个废物?”   “既是废物,便不是仙君!”   “说得不错。”廖忱眼眸冰冷:“颜惊玉怎么可能是个废物……本尊今日便发个善心,留你们一具全尸。”   “看来你是不知道捕凤笼的威力!”胡飞跃被他挑衅,脸色一沉,刹那之间,捕凤笼的四周忽有荆棘飞速攀升,“此乃封焱千棘草,是凤族最大的克星之一,只要被它碰上一下,你便施展不了任何……”   “滋——”飞速生长的封焱千棘忽然被点燃,于瞬息之间枯萎衰败。   “封焱千棘……真是多年未见了。”   金色的捕凤笼猝然粉碎,廖忱一步踏出,罡气侵袭,地动山摇。胡飞跃脸色大变,声音陡然变了调:“你不止晖阳境!!!你是……”   猩红长剑自他身后窜出,缕缕黑气凝如实质,黄俊明瞬间祭出飞剑,仓皇道:“是魔剑‘敛锋’!他是魔头廖忱——!”   胡飞跃满眼不敢置信 :“廖忱怎么可能是凤妖……”   “跑啊!!!”黄俊明闪电一般朝空中飞去,却倏地浑身一震,血光漫散,被‘敛锋’一见贯穿,与飞剑一同跌落在胡飞跃面前。   周围响起仓皇之声,胡飞跃身后的年轻子弟皆脸色惨白,直到他回过神来,猛地望向颜惊玉:“仙君,救命——”   ‘噗!’   ‘敛锋’转回,一次带走了十七条人命,重回廖忱身侧,剑指苍穹。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了下去。   廖忱翻手,掌心凝聚出一枚留影珠,唇畔含笑,“送与幽月门,老祖吕非。”   留影珠急速远去,廖忱负手回眸,道:“渡方仙君,可有话说?”   颜惊玉面不改色:“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廖忱缓步走回,身上猩红魔气一点点地敛去,重新来到颜惊玉身边,才道:“咒骂我残暴嗜血,不得好死,指责我心狠手辣,滥杀无辜。”   颜惊玉笑了下,道:“你故意露出痕迹,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他们死于贪欲,是咎由自取,一群修仙之士,竟对我这个凡人动了杀机……你让我哑口无言,又说这些虚的干什么呢。”   “不要用这种孺子可教的眼神看我。”颜惊玉用他刚才说过的话作为回应,道:“我这样说,不代表我就完全认同你,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玩这种把戏,你想杀谁便杀谁,这般大费周章在我面前展现自己的行为有多合理,反倒让我有些不认识你了。”   颜惊玉越过他往前,目光停在胡飞跃的尸体上时,微微一顿,淡淡道:“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人族有多该死。”   话落,他抬手唤出尸身的灵体。所有的尸灵之中,唯有胡飞跃的魂魄露出了痛苦之色,廖忱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语气意外:“竟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颜惊玉已经登上飞舟,听到他的声音也没回头。   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这本就是廖忱的行事风格,此人行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颜惊玉十四岁那年,终于被父母允许入世修行,在离开壶天之前,母亲专门为他罗列了江湖上各路高手,廖忱压轴出场,留影珠内的廖忱不过十岁出头,便于抬手之间杀死数千修士,飞剑与尸体若暴雨一般自空中跌落,那是颜惊玉第一次明白何为视人命如草芥。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除了自己,还有一人,年仅十岁便达到了晖阳之境,且招式诡异,远比赤渊还要残忍嗜杀。   “阿玉。”母亲的手放在他的肩膀,嗓音沉沉:“此人天赋非凡,乃世所罕见,怕是连你也要逊色一筹……以你如今的修为,入世便可跻身仙鸣前三,即便遇到一些老家伙也不必害怕,可唯有此人,你一定要注意,切记不可招惹。”   颜惊玉打小就古灵精怪,嘴上老老实实:“孩儿听命。”   直身再次看向留影珠中的画面,凝望着那个在一众成年人前方被衬托的尤其幼小的身影,心中却充满轻蔑与不忿。不过就是十岁晖阳,自己哪里比他差了?决定了,下山第一件事就是斩杀小魔头廖忱,仙界的老家伙们拿他没办法,不代表他颜惊玉也没办法。   那厢,母亲还在叹息:“此子年纪轻轻便满身血债,日后怕不是要长成比赤渊还要恐怖的祸世魔头……”   当年的颜惊玉心道绝不让他活到成年,还想着就用廖忱的人头来做他成人礼的彩头,时过境迁,竟是被母亲给说中了。   胡飞跃的尸灵很快被抹去意识,被他引入灵府,成为供养身体的一部分。   颜惊玉以前是看不惯魔界的这些修炼方式的,但他如今已经明白,许多所谓的仙族也依旧在传承着这种修炼方法。为了突破瓶颈,修真者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非要说起来,倒是他当年过于狭隘了。   眼看着廖忱将这些小弟子的乾坤袋都搜刮一空,眼皮不禁一抽,道:“你都成魔主了,还看得上这些东西?”   “本尊能有今日,全靠勤俭持家。”   飞舟腾空,颜惊玉急忙坐回里面,用黑袍盖住头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黑袍的缝隙之间去看立在小舟船头的廖忱。   空中的风应该很大,可他的衣摆却并未灌满风,只是在循着飞行轨迹有些向后的弧度。   或许是因为再遇对方已经是魔主,无论是随手拿出的翠微丹,还是殿中燃烧的千年白檀,以及那乌金做雕刻的精美香炉,还有他随身携带的须弥芥子……皆是修真者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他几乎要忘记,当年廖忱无论杀了多少人,都会随手打扫战场。   颜惊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这种行为时的心情,他自幼接受壶天正统教育,本质上称得上伟光正,廖忱这种行为,在他眼中是极为不齿的,但他当然不可能指责廖忱不敬死者,那根本就是在夸他。所以他懒懒坐在石头上,唇畔讥讽:“怎么,赤渊给你的不够吃,堂堂魔尊首徒,居然还要以拾荒为生?”   少年廖忱也总是一袭黑衣,面色阴沉,眸若鹰隼,又犀利,又残忍。   颜惊玉当然不怕他,他在风化过的石头上直起身体,下颌高抬,用鼻孔对着那嗜杀的魔头:“你若不想死于我的剑下,就立刻把东西还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廖忱的身影随着声音瞬移而来:“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颜惊玉当时初涉江湖,与他‘交流’还没那么多,怎料他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他条件反射地聚灵抵抗,身体随着对方的攻击若飘叶一般朝后退开,落于另一个风化的巨石,神色惊讶。   少年廖忱同样意外:“你竟已至乾元。”   “没想到吧。”颜惊玉在另一块石头上站直,渡方长剑浮于身前,银光闪烁,正义凛然:“我是天命派来斩你之人,你若识相,最好马上束手就擒,我可饶……”   “聒噪。”廖忱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耳边,颜惊玉仰起脸,便见他若闪电一般朝自己袭来,颜惊玉当即骂了一声:“你怎么每次都不听人说话?!”   “哼。”   那是颜惊玉和廖忱之间第一场名副其实的战斗,风沙漫溢的战场上,妖兽与人类的尸骨被剑气侵蚀,在廖忱杀招尽出的攻击之下,颜惊玉显得有些左支右拙。出壶天之前,他并没有太多以命搏命的经验,也是在廖忱身上,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命悬一线。   脖子不知道凉了多少回,颜惊玉在他时不时的冷笑之下,心中逐渐被怒意填满,他头脑越发冷静,终于瞅准机会,虚晃一招之后,一剑刺向了对方的丹田,固然廖忱及时拧腰躲避,可腰侧还是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   他终于短暂退开,颜惊玉也趁机调整了呼吸,飞速在脑子里总结了一番对方的招式风格。   廖忱的手抹了一下腰侧的鲜血,又朝他看来,冷厉阴狠的面容上,难得浮出了几分重视:“你的名字。”   “你给我听好了!”颜惊玉横剑划开手指,一字一句:“我大名颜祈,出身壶天颜府,此次入世,便是为了斩你廖忱!”   血珠涌上天幕,瞬息之间,天空勃然变色,黄沙翻滚,廖忱终于变了脸色:“你方才一直防守,竟是在布阵……好生阴险。”   “多谢夸赞。”颜惊玉掐诀翻掌,以自身为阵眼,恬不知耻地道:“我实战经验不多,自不是你这魔头的对手,此阵是我方才随心而布,还没有名字,但若能杀你,日后便给它取名‘黄沙斩忱阵’好了!”   他的身影幻成黄沙,被飓风席卷,扑向廖忱。   漫天黄沙汹涌,廖忱杀招虽多,阵法却并不精通,很快便因为分辨不出颜惊玉的身影而搞得一身是伤,颜惊玉方才被他吓得不轻,这会儿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劈刺击砍,见缝插针地给他好看。   打一巴掌,踢一脚,啪地给他后脑勺来一下,可算是勉强出了口恶气。   本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定能将廖忱耗死在这阵法之中,可很快,他便发现能让母亲反复叮嘱的魔界小儿,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击杀。廖忱识趣地放弃了抵抗阵法,他盘膝坐在原地,挥手布下结界,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护在了结界之内。   彼时他身上已经有了多处剑伤,连脸上都有好几道擦伤,发带也不知落在了何处,看上去狼狈至极。   但他,就这样,在颜惊玉的阵法中……运转起小周天,打坐修炼了起来。   颜惊玉的阵法本就是布得仓促,哪里能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找出破绽,幻成黄沙的身影挠了挠头,颜惊玉围着他绕了几圈,不敢置信他竟然真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开始修炼。   就这样撤去阵法免不了被说是怕了,颜惊玉左右踱步,琢磨着再给自己的阵法加上一些攻击手段,身后入定的廖忱,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颜惊玉后颈发凉,反手挥剑,当啷一声,挡住了‘敛锋’的攻击。廖忱脑子里虽然没什么新东西,但学东西却是很快,他虚晃一招,一掌击在了颜惊玉的腹部,颜惊玉当场被击飞出去,落地之后哇地呕了口血,长发散乱。   廖忱抬步走出,黄沙阵在他身后逐渐散去,“颜祈,我记住了。”   ‘敛锋’疾驰而来,转眼就要贯穿他的身体,颜惊玉抬手,再次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颜惊玉之所以被允许下山修行,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在壶天已经止步于乾元三年,三年对于其他修真者已经可以说是闪电一般的升阶速度,但对于颜惊玉这个自幼便天赋非凡之人,却称得上是一种瓶颈。他想过无数次自己突破无相之境的时候会是什么方式,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无相之境,是被廖忱活活打出来的。   后来他的每一次升阶,前中后期到大圆满,再到太清,几乎全都是廖忱的功劳。   当年的廖忱第一次见到他升入无相,说得是:“便是无相,你也得死。”   至于后来每次颜惊玉在他面前升阶的时候,廖忱那青中带紫的脸色……   即便已经时隔百年,颜惊玉还是笑出了声。   飞舟穿越云层,疾行于山脉之上,廖忱背身负手,自船头投来视线:“怎么?不恐高了。”   颜惊玉裹紧黑袍,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你当年助我破境之事。”   廖忱挑眉,毫无疑问,颜惊玉每次得到好处的事情,那就代表廖忱吃了大亏,即便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失去,心理上也会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当年颜惊玉也多次故意感谢,少年廖忱的眼神每次都可怕得很,于是每次交手都更加不留余地,结果颜惊玉每次都越挫越勇,越升越快……   “当年若非是你传授阵法之道,我也不可能在赤渊手下生还。”   颜惊玉打架鬼点子很多,廖忱每次与他交手都能学到不少。魔界倒也不是没有阵法大成之辈,但那些阵法都早就自称一套体系,难以杂糅。可颜惊玉的阵法却大不相同,他总能从细微处举一反三,每次都给廖忱一种……嗯?嗯???   他们之间,说是宿敌,却也曾互相成就。   ……即便都不曾出自本心。 第14章 沐浴这个苦差事。   “颜祈。”   廖忱出声喊他的时候,颜惊玉正蜷缩着身体在小舟内睡着。   外面空气寒冷,他将脸也埋在了黑袍之中,只露出一段长发,发质黑却不亮,一根银丝清晰可见。   他睡得很沉。   “嘶——!”   头皮忽然剧痛,颜惊玉猛地睁开眼睛,顺势捂住脑袋,瞪圆眼睛朝对方看去。   小舟已经落地,廖忱正蹲在旁边,手里捻着一根银丝,示意他看:“你的身体已经在衰败了。”   颜惊玉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怒道:“你给我拔了?!”   “嗯。”   “……”   不对,他想要质问的不是廖忱拔他头发这件事,他想质问廖忱凭什么拔他头发,更想知道廖忱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毛病,无缘无故在他睡着的时候拔他头发。但想问的实在太多,千头万绪最后竟然只问出这么一个。   他眼睛是涩的,脑子是钝的,只有怒盈满腔,一时被气到失语。   廖忱神色平静,伸手捏开他的下巴塞了一枚理神丹,道:“你竟然还有起床气。”   “床?”颜惊玉冷笑,道:“自从我们见面之后,你见我睡过几次床?”   廖忱似是笑了下,很明显是因为他的生气而爽到了,他抬手指了指一侧,道:“今晚睡客栈。”   颜惊玉这时才发现两人已经降落到城中,他神色狐疑,起身从小舟内出来的时候,有些费劲地拉了一下后方的黑袍,这袍子虽然暖和,但也太过厚重,刚刚睡醒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他皱着眉,用脚朝上踢了一下,才将袍子从里面拽出来。   廖忱收起小舟,两人一起进了客栈,要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客房里面被及时添了暖炉,门窗一关,空间很快便暖和了起来,颜惊玉把袍子放在椅子上,绕着这个大客房走了一圈,回来便见到廖忱直接在榻上又打起了坐。   又在炫耀他的勤勉。   颜惊玉冷哼一声,活动了一下筋骨,道:“给我个净尘珠。”   他素来是一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行车踏马之时可以露天而眠,生活艰难之时也能席地而睡,可如今既然来到了客栈,当然还是要好好清洁自己一番才好再行上床,否则就糟蹋了这干干净净的床铺。   “我已命人备了热水。”   “要什么热水,太费劲了,给我净尘珠就行。”   净尘珠顾名思义,就是可以随时清洁去身上的污垢,省去了凡间那些沐洗的繁琐。这东西在凡人权贵之间也十分流行,毕竟谁也不想把好不容易的休沐时间浪费在洗洗刷刷上,尤其这寒冬腊月的,对于颜惊玉这种气弱之人来说,沐浴更是一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洗一次都像是渡一次劫。   “净尘珠没有,但我相信你肯定能在十日内突破琴心,学会洗尘术。”   “……”这也是廖忱逼他修炼的手段。想通这一点之后,颜惊玉又有些无言。   众所周知,修真共分七境,凤初,琴心,腾云,晖阳,乾元,无相,太清。即便称得上有天赋的人,稳扎稳打地突破凤初也需要三年,琴心则需要十年,入腾云者,绝大部分则需要三十年,到腾云便是绝大部分修士的分水岭,想要再行破境,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当年的颜惊玉的确从不将破境之事放在眼里,他的天赋实在是太强了,出生便有天命瞳,甚至引得壶天老祖亲自出山为他赐名,惊玉之名,便是取石破天惊之意。修炼于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世上有天赋者众多,天赋绝佳者一样不少,顶尖天才也不是没有,可像颜惊玉这样的,绝世之才,却的的确确是前无古人。   他就像是乘坐一道云梯,扶摇直上,于白驹过隙间将所有挣扎攀登之人都甩在了身后,二十岁之前,他不知道世上有很多人百年才能破腾云,千年才可破晖阳,更多的人则殒身在了求仙之路上。   二十岁之后,他自最高处跌落,从云端滚入泥潭。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族亲,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一切……他才终于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人,一生都难以引灵入体,他当年占尽的风光,如昙花一现,顷刻衰败。   粉身碎骨。   十日琴心……当年他双目被剜,一身腐肉,逢人救走之时,也曾这样想过。不过是再走一遍熟悉的路程,他用了二十年达到太清大圆满,如今大不了再用十年,十年后,他想,大不了再用二十年,二十年后,他想,大不了再用三十年,三十年后,他想,六十年总行了吧?六十年还不够再走一遍曾经的路吗?那是他早已走过的路啊!   百年疏忽而过。   三万多个日夜……   有人告诉他:“你的魂灯……”   他茫然张望,听那人嗓音喑哑:“要灭了。”   魂灯将熄,此生再也无缘大道。   继续挣扎苦修只会加快魂灯燃烧的速度。   他曾经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挣扎失望,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连痛苦煎熬的时间,都将湮灭殆尽。   “你接下来想去做什么?”   那天,颜惊玉想了很久,他凝望着自夏转秋的小院,望着空中飘落的枯叶,或青或黄,伸手去接,却有一片擦着他指尖滑落地面,跌在树根之畔。   落叶归根。   他说:“我想家了。”   廖忱说得不错,落叶归根,不过是无力回天的托词而已。   门口传来动静,客栈的小二送来了热水,颜惊玉收回思绪,请他帮忙放在屏风之后。琐碎就琐碎吧,这会儿倒也没那么着急想睡觉了。   等人走后,颜惊玉拿着换洗衣物绕到了屏风后面,开始宽衣解带。   端坐在外侧的廖忱:“……”   他身上的灵力流淌忽然凝滞,强行将神识从屏风后方收回,身上灵光已经完全消失。   周天运转不顺,他起身下榻,道:“我出去走走。”   那厢,刚刚坐进水里的颜惊玉哗啦一下扒住了浴池边缘,瞪圆眼睛:“你要出去?!”   屏风并非合围,门在侧方,可以清晰看到后面的浴桶,廖忱没有回头,但他的神识实在太过强大,魔界又处处虎狼环伺,即便在无知觉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也皆在他的掌控之下,想要收起必须竭尽全力。   颜惊玉又离得太近,哪怕只是稍微倾泻一缕,也在瞬间捕捉到了对方在水中的姿态。   他嗓音冷静:“出去透透气。”   直接拉门走出,再用力关上,便闻里面传来怒骂:“王八蛋!自己出去潇洒,留我在这儿受苦!”   廖忱负手,神色威严不可侵犯,袍下黑靴却脚步匆匆,沿阶而下。   到了楼下,还能听到颜惊玉的谩骂:“廖奇美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狗魔头!”   伴随着一声咕噜噜的五脏庙声。   意识到廖忱要出去逛夜市的时候,颜惊玉才发现自己该吃晚饭了,可现在人都在水里了,骑虎难下,只能愤愤刷起身体。   待会儿让小二送上来点吃的好了。   最好永远别回来……嗯?他要是不回来,那不就代表自己自由了?   逃走的念头只浮出一瞬,便被颜惊玉否决,廖忱若是不想管他,那他在哪廖忱都不会理他,可若是廖忱想找他,以自己如今的腿力肯定别想跑掉。   颜惊玉吃力地把自己洗干净,又费劲地洗了头,拿手巾擦去水珠,气喘吁吁地从桶里爬了出来。扯了个垫子铺在火炉边,拿起小手炉慢慢地熥起头发,手臂很快发酸,他换了几个姿势,皱着脸烦不胜烦的时候,房门终于被轻轻敲了一下,廖忱提了个饭盒,走了进来。   颜惊玉板着脸,看着他将饭菜在矮桌上放下,又偏头来看他,道:“过来。”   桌子上放着几盘热菜,有荤有素,可以清晰地嗅到热油与食材碰撞的香气。颜惊玉皱皱眉,到底还是起身走过去坐在了桌边。   他头发还没完全干透,肌肤吸饱了水,莹白中透出几分玉粉。与少年时期相比,这张脸少了几分稚气,却又多了几分绰约,唇瓣的颜色淡了许多,平添几分柔弱的病气。   颜惊玉的容貌如他的天赋一般惊人,脸不大,鼻子却很挺,骨相立体,每一个五官都像是得天工细细勾画,精致曼妙。他眼尾有些轻微的上翘,眼头尖尖,眼形流畅,笑起来的时候如雪漫远山,握剑横扫之时却又如松似柏,正气凛然。   余秋叶常说颜惊玉长得勾人,可这种勾人,却并非是魅惑之勾,让人垂涎欲滴,而是远观之勾,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是看着,就心满意足的那种勾。   廖忱则与他不同。按余秋叶的说法,他俩一个是纸上仙人,翡翡美玉;一个是石上杀神,巍巍冰岩。   廖忱长得并不粗犷,甚至可以称得上妖异,俊美无俦,否则也不会被赤渊打趣赐名奇美。可他眉锋凌厉,鼻梁也挺得笔直,唇峰亦清晰可见,若颜惊玉是精雕细琢,他则是刀削斧凿。他们两人,如皎皎明月与灼灼烈日,同日凌空,必有死休。   颜惊玉忽然朝他看了过来,他唇间咬着一块莴笋,通透如碧,齿色洁白,嘴唇也因为沾了热气而透出朱红,三色交映,好看的像是精心配过。   廖忱垂眸,抿了口水,借势滚动喉头。   颜惊玉道:“有事吗?”   “饭菜可还合胃口?”   他竟然还关心起这个来了……颜惊玉把莴笋咽下去,道:“还行吧,就是少了口九天仙。”   廖忱带回来了三菜一汤,他一个人其实根本吃不了那么多,离开苍木山前往壶天的途中,他的伙食其实还不如这个,但廖忱送来的东西,他当然怎么着都得挑出点刺来,不然对方还真当他成了鹌鹑呢。   “自你死讯传出,秦仲游每年都会在你生辰的时候买上两坛九天仙,亲手埋于后院,这两日我便会送你过去。”   有些事情,不怕他来,就怕突然提起。颜惊玉扒了口米饭,道:“九天仙又不只是他有……”   廖忱审视着他:“他要将你的渡方剑送给阮其溪,你刚好过去,把剑要回来。”   “送就送呗。”颜惊玉很无所谓:“当年也不知道是丢哪儿了,他找回来想必也是千辛万苦……”   空气变得压抑,颜惊玉抬眼,便见廖忱阴沉着脸,似笑非笑:“看来你们果然感情深厚,徒弟让他代收,本命剑都能由他处置。”   颜惊玉啧了一声,道:“我不跟他感情深,难不成还能跟你一口闷?”   廖忱沉默了一阵,再次开口,道:“若你能在十日内引灵,我便答应不送你去见他。”   “算了。”颜惊玉哪里能让他顺意,他非常果断地道:“你现在为我恢复了本相,他们早晚会知道我还活着,还不如早日相见,多多团聚。”   固然他心中还有些近乡情怯,可回到秦仲游身边,总比廖忱身边要安全的多,即便终究逃不过分别……颜惊玉也有些怀念四人小队斩妖除魔的日子了。   而且,那日廖忱故意坏秦仲游道心,他心中也有些隐隐的担忧,若能让秦仲游知道自己还活着,也可以及时消除一些隐患,或能助他早日踏仙。   他又朝廖忱看去,挑眉:“怎么,廖魔主又改了主意,舍不得放我走了?”   廖忱眼皮一跳,脸色又是一沉,道:“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真的想回去,还是假的想回去。”   “怎么说?”   “你若真的想回去,我便不放你回去,你若假的想回去,我便故意放你回去。”   “……”狗老魔。 第15章 勾着本尊的衣角,喊着别人的名字。   颜惊玉吃饱了又开始犯困,但头发没干,他只好又回到火炉前。   心里堵着气,便时不时拿手炉故意砸一下镂空的火炉铜盖,几次之后,廖忱终于有所觉:“过来,我帮你弄干。”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过去?”   话虽这么说,但颜惊玉也就是单纯的占一下口头便宜而已,毕竟想要被弄干的是自己,他当然得自己过去。   颜惊玉磨磨蹭蹭的刚要起身,身边却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廖忱难得没跟他争执,直接来到了火炉边,修长的大掌轻轻抚过了他的长发。   有他帮忙,头发果然很快变得干爽起来,颜惊玉赞许地朝他投去视线,却见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颈侧。   颜惊玉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指碰到了一块不属于皮肤的东西,有些干燥,有些刮手,约指甲盖大小,像干枯的树皮。   他收手,道:“等我魂灯熄灭之后,身体就会重新变回凤族神木,不知道九嶷山还有没有神木残余,不然你可以把我种在那里,说不定还能种活。”   那一点硬质的皮肤在凝脂般的颈间,此刻只有一些枯色的木纹,并没有完全变成原色,可依旧显得分外突兀。   廖忱道:“你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变回枯木。”   “当然知道。”颜惊玉并没有刻意去掩饰那片枯色,道:“我借用了神木残躯重铸,神木同时也在吸食我的魂魄,相辅相成,我方能活蹦乱跳,可魂灯的能量已经越来越弱,它早晚也要回归本相。”   “燃灵驱木。”廖忱沉声道:“这是上古邪术,对魂魄的损伤几不可逆,你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年轻无畏呗,总想着赌一把,人定胜天。”颜惊玉笑了一下,那笑容并不嘲讽,而是看淡一切的释然:“廖忱,你应该明白,我并非没有尝试过,我用邪术重铸残躯,就是以为自己可以冲破桎梏,再踏仙途……可我失败了……”   或许是因为火炉温暖,他逐渐放松了心神,也或许是,这是敌人廖忱,不管自己经历了什么,都不会为他担心,受他影响。颜惊玉坦然道:“这百年里,我一直在尝试引灵,我尝试过冲髓丹,也尝试过剔脉刀……我翻遍古籍,用遍邪方,可这具躯体,始终是一块朽木。”   他也并不完全平静,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似乎还有遗憾,但却并不执着。   廖忱却清楚,所谓冲髓丹,剔脉刀皆是是逆天之药,虽与洗髓伐经两种丹药效果相同,可却更加凶猛,‘冲’‘剔’二字,便是强行在体内闯出一条不存在的经脉,古书记载,那等剧痛,无人熬得过去,多少人想要逆天改命,都最终死在邪方之上。   有人说,成则仙途坦荡,败则一命呜呼。可颜惊玉没有仙途,也没有死亡,他没有赌输,也没有赌赢,生生熬了过来,却……一成不变。   有些人,其实不怕痛,不怕难,也不怕吃苦,唯怕忙来忙去,依旧原地踏步,哪怕是退一步,都更能激起人的逆反之心,不进不退,反倒让人踌躇迷茫,不知所措。   “为何会用到神木铸躯。”廖忱凝望着他,道:“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剜我天命瞳之人,在我身上浇了化骨水。”   廖忱的眸中倏地风起云涌,半晌才道:“是谁?”   “他戴了面具,我分辨不出。”颜惊玉没想到又提到了这个话题,他思索着,偏头看向廖忱,透露道:“但我知道,他右手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之间,有一颗痣,红色的,长在中指侧方。”   他伸出洁白的手指,示意廖忱位置,眸色认真,道:“我想了很多年,本来觉得他或许是极为恨我之人,想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可我尸骨无存的事迹传出之后,我才觉得,他用化骨水,或许是为了掩饰天命瞳被剜之事……那种东西是我独有,如今世上都传天命瞳随我之死而绝迹,我想,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也怪不得他,化骨水淋在身上的滋味,这辈子都难以忘却。他第一反应就是到底是谁这么恨他……可如今想来,修真界弱肉强食,即便为了善后,也一定会毁尸灭迹,否则留他一具被剜去眼睛的尸体,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吗?   “能窥探天命的法宝并不多,术法倒是不少,可这么多年里,也没听说有什么横空出世的卜算之物。”廖忱同样思索,道:“非要说的话,凌丹南那位夫君似乎颇具卜算之能,还是个瞎子,常年目缠白纱……”   “我觉得不是。”颜惊玉道:“若我得了天命瞳,定会将它炼化成别的法宝,不会再用在双目之上。”   “抽时间去一探就知道了。”   颜惊玉本也是故意透露,廖忱若是想要天命瞳,势必会亲自揪出那个凶手,他猜测剜他天命瞳之人必然与灭门之人有些渊源,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就埋伏在他出逃的路径之上?当然也不排除有人路过捡漏,但他们既然要屠了颜府,颜惊玉不信那些人舍得将天命瞳拱手让人,这个可能性太低,只能暂时作为参考项。   “把这个吃了。”廖忱忽然再次取出一瓶丹药,颜惊玉摊手,便见他倒在自己手上一枚寿元丸。修真界里,能增加寿命的东西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名品,毕竟对于修士来说,寿元属于消耗品,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区区百年的时间里踏仙破魔,与天地同寿。   这玩意儿不说一方难求,便是原料也都极为珍贵,即便是壶天的炼药室内,这些也都是收藏品。更何况,手上这枚,可称上品……一枚能增加五十年寿元!能多五十年,对于修士来说,破境便是指日可待!   颜惊玉一脸惊愕,马上又给他放回去,道:“我寿元将近是因为魂灯之故,这东西在我身上是浪费了。”   他弄不清廖忱在想什么,翠微丹也就算了,毕竟那一掌是廖忱打的,他活该大出血,其余的补血丸理神丹之类也只是在低阶修士眼中比较重要,步入晖阳之后便可有可无,可这东西却不一样,即便是已经可以移山倒海的乾元之境,也都称得上贵重。   他可以跟廖忱斗得你来我往,可绝不想欠他人情。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效用。   用在别人身上,说不准就能逆天改命。   廖忱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捏开他的下巴,强行塞了进去。   颜惊玉眉头皱起:“你……”   廖忱一掌按在他的胸口,雄浑灵力顿时涌入,颜惊玉眉头皱得更紧,直到对方略略放缓动作,那海涛一般的灵力被转化为了涓涓细流,颜惊玉方有缓和,听他道:“你如今还真是娇气得紧,竟然还有溺灵之状。”   所谓溺灵,便是身体承受不住灵力而产生的一种逆反效应,有些溺灵严重的人,甚至无法自行引灵入体,否则便会立刻感觉到溺亡的窒息感,这种人也注定与大道无缘。颜惊玉倒是没那么严重,他只是重铸身躯之后,身体难以承受过分浩瀚的灵力,必须输送者耐下性子……虽然主要还是因为廖忱太强大了,而颜惊玉如今又太废柴。   颜惊玉倒也不与他争辩,道:“你的灵力,倒是与这神木契合不错。”   苍木山的恩人为他输送灵力每次都费很大得劲,把人家掏空,他这边都不一定能有感觉。想来应该是因为廖忱原身是凤族,而梧桐木又生在他老家的缘故。   廖忱没有多言,收手之时扫了一眼他的颈侧,眉头皱起,道:“再吃一颗。”   “我都说了没唔……”颜惊玉又被强行塞了一颗寿元丹,廖忱这次似乎有些不放心,思索之后又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连续两百年的寿元下肚,颜惊玉已经明显感觉有些尴尬,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以说是一大屁股的债了!可偏偏这债没给他带来任何的实际好处……   廖忱再次为他炼化了体内的丹药,收势的时候,瞳孔微眯,道:“木纹淡了。”   颜惊玉一怔,下一瞬,下巴又一次被捏开,三枚寿元丹再次下肚,颜惊玉:“你到底懂不懂药理……”   “不懂,闭嘴。”廖忱的手掌第三次贴在他的胸口,灵力牢牢吸附着他的胸膛,颜惊玉想撤都撤不开,趁他再次为自己炼化丹药的时候,道:“你若是想为我祛除木纹,可以辅以天犀丸或者含有紫参花根、回春草之类的丹药,那东西才是滋养体内精元、防止神木铸躯副作用的不二之选啊!!!”   廖忱看他一眼,眸中漫出一缕无知的迷蒙。   直到再次收势,他平静道:“消失了。”   颜惊玉摸了摸自己脖颈,那处果然恢复了光滑细腻,再也没有木纹的干燥刮手。   就为了这么一点点连伤疤都称不上、甚至也谈不上影响美观的木纹……用上了三百五十年的寿元。   固然颜惊玉已经用不到那些东西,可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心痛。他当年修炼根本不需要费心,往日最喜欢的便是炼丹,想想这寿元丹里面的珍稀灵草,就感觉心痛如刀绞。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东西?”   “赤渊的遗产。”   “……”   “也许还有赤渊的师父,赤渊的师父的师父。”   “……”   是啊,你们魔界素来是抢劫惯犯,难怪到你这里富得流油。   窗外的喧嚣已经沉寂,颜惊玉从火堆前回到了床榻上,拥着被子和衣而眠。   吃了那么多的好东西,即便身体只吸收了百分之一,也已经算是相当滋补,故而他睡得很沉。   迷迷瞪瞪感觉似乎有谁坐在身边,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气质过于温和,颜惊玉恍惚还以为是熟人,喃喃唤了一声什么,手指虚虚勾住床畔的黑色衣角。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颜惊玉神色还有些隐隐的恍惚。他缓了一阵,慢吞吞地从床上走下来,趿拉着鞋走出屏风,便见廖忱又在修炼。   “什么日夜苦修,我看你挺自得其乐嘛……”   小声嘟囔被廖忱听得清清楚楚,对方睁开眼睛,道:“你好好配合我调理身体,修炼的事情可以不那么着急,等拿回渡方剑再说。“   “……”很难想象这种堪称体贴的话居然会从廖忱的口中说出,看来是昨天跟他说的那些肺腑之言起了效用,颜惊玉却并不觉得喜悦,反而有些怪怪的:“怎么,心疼我啊?”   他想说的是同情我不成?可廖忱明显就是真的在同情他,说出事实反而要承他的情,于是一开口便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廖忱果然冷脸:“你也配?”   得他反驳,颜惊玉一下子笑了,他又愉悦起来,道:“你看我长得也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如今虽然成了废物草包,可容貌恢复了啊,而且我腰杆子很软……”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廖忱,室内除了火炉之外还有廖忱布下的阵法,暖融融的,仅着单衣也完全不觉得冷。他长发披散,眼漫桃花,风流至极地朝廖忱伸出手去,道:“咱们也别打打杀杀了,你就留我在你身边,做个男宠疼疼疼疼疼……”   颜惊玉一下子被他扭住了手腕,直接跌坐在榻下,脸色扭曲,“我跟你开玩笑的!”   廖忱呼吸急促地盯着他,居高临下,阴沉至极。颜惊玉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反应这么大,短暂的愕然之后,不得不放软声音:“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你松一点……”   廖忱一点都没有松,颜惊玉只感觉手腕上的疼痛逐渐有些发烫,他神色惶然,眼尾有些发红。   “你昨日还勾着我的衣角,喊着秦仲游的名字。”   颜惊玉又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昨日……我确实梦到了他……”   “今日一大早,你就一点骨气都没有的要委身于我?!”   “……?” 第16章 直接将脸埋在他怀里。   谁要委身于你啊!   颜惊玉几乎要感觉不到自己手腕是否还存在了,他简直是要将自己捏碎似的。他眼中逐渐腾起水雾,再次强调:“我真的只是在开玩笑……你能不能先松开……”   泪珠饱满地堆在眼眶,逐渐将睫毛也染得湿漉漉。鸟巢内的场景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脑海,廖忱蓦地松开了他的手腕,阴冷道:“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颜惊玉的手腕完全使不上力气,像断了一样萎靡地耷拉着,他浑身颤抖,瞪着廖忱道:“想也知道我说这些是为了膈应你啊!我怎么可能会真的想做你男宠?!但凡我手上有一把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捅入你的胸口!”   栖梧花丛间,那强行横过胸前的匕首,剧痛似乎再次从已经愈合的伤处传来,廖忱脸色铁青。   颜惊玉单手撑起身体,从榻前移开到离他远远的距离,道:“倒是你,最近变得十分古怪,每次碰你都好像我要亵渎你似的……我看你才要好好反思一下,怕不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男人而不自知,若是如此,我日后定会与你保持距离!”   眼看廖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颜惊玉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了屏风后面。   打是打不过的,但口头上怎么也得讨回来一些。   不然他还真当自己存心勾引……   脑疾吧他。   廖忱坐在外围,脸色青白不定。   他封印了颜惊玉的记忆,却封印不了自己的。鸟巢里面发生的一切,脆弱的啜泣,凌乱的伤痕,发狠的撕咬,抠入伤口的纤白手指,还有那灭魂的绵密绞杀……都像是噩梦一样不断地纠缠着他,只要颜惊玉出现,那些记忆就会一同浮现。   他克制地吸了口气,神识可以清晰地看到屏风后方的颜惊玉正在轻轻吹着自己的手腕。   他方才确实有些发狠,可自认并没有使出太大力气,但颜惊玉如今肉体凡胎,想是难以承受。   乾坤袋里飘出一个精致的玉盒,穿过屏风稳稳停在了颜惊玉跟前,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颜惊玉意识到这是活血化瘀的膏药。   他扫了一眼,心中仍然恼火:“怎么,廖大善人这是知道错了,想要跟我赔礼道歉吗?”   外面没有声音,膏体静静悬浮。颜惊玉终究是哼了一声,拿过来的时候又皱了皱眉,道:“我一只手使不上力,打不开。”   膏体自觉地自己打了开,颜惊玉抬起手指蘸取了一些,仔仔细细地涂在伤处。腕子碰起来就疼,颜惊玉自己细细揉了一番,神色隐忍。   外面传来动静,透过屏风,可以看到廖忱似乎想要出门。   颜惊玉还在记恨,道:“这灵药,还是要辅以灵力才好吸收。”   几息后,廖忱偏头朝他看过来,神色冰冷,眸色幽暗。颜惊玉相当识趣,低头继续揉着自己的腕子,道:“算了,允许你出去给我弄点吃的。”   脚步声传来,颜惊玉一时屏息,不受控制地将身体朝后方缩了缩。   不确定廖忱在想什么,他一时不敢抬头。   黑袍堆叠,男人在床畔坐了下来,接着,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朝他伸来,轻轻托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伤处,灵力滋润之下,腕部的药膏逐渐浸入皮肤。   颜惊玉试探地偏头,抬起一只眼睛去观察他。   廖忱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又重新取了一些药膏出来,涂在他的腕上,指腹在淤血处摩擦,道:“这样可以吗?”   颜惊玉顿了顿,抿嘴道:“还行吧。”   眼底有几分胜利的喜悦。   涂完了药,廖忱又与他五指交缠,试探地将他的腕子往上推,颜惊玉皱了皱眉,腕骨处还有些细微的疼痛。廖忱轻轻放下他的手腕,道:“这两日我会按时帮你上药,一直到完全恢复。”   颜惊玉眸含惊奇,反应很快地冷漠:“哦。”   “想不想出去逛逛?听说这凌云城里有一种美酒极为出名,好像是叫……”   “文君绿蚁!”颜惊玉一下子笑了,道:“你给我买上个五六七八十坛随身带着,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赔罪!”   凌云城在沧州大陆称不上什么大的城池,但因为有仙门镇守,百姓们也多安居乐业,城中一片热闹和谐。   若非廖忱不愿给他净尘珠,他昨天晚上就换上干净衣服出来逛了。   颜惊玉裹着那个沉重的黑袍,路过某处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道:“好漂亮的成衣店!”   廖忱沿着他的视线望去,道:“你还是那么喜欢买衣服。“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颜惊玉本意其实是觉得廖忱那个黑袍子颜色太暗,想给自己换一件好看的新斗篷,可一走进去,还是被琳琅满目的衣服吸引了视线。   他与廖忱不同,少年时期便喜欢各色各样的华美衣饰,在斩妖除魔的路上从来不亏待自己。   当年的四人小队,连身为女子的凌丹南都对他这一点诟病不已,说他哪里像个除恶务尽的仙君,反而像个凡间的纨绔子。   但颜惊玉丝毫不以为耻,每次他试衣服的时候,几个好友在外面或靠或卧,均是意兴阑珊。而颜惊玉却完全不顾他们的心思,拉开试衣间的门,兴致勃勃在他们面前转圈,高高兴兴:“好看吗?”   但好友到底是好友,即便几个人再不情愿,还是会耐心地提出建议,秦仲游会下意识立直看向他,凌丹南还会撑起身体过来亲自为他整理领口,曾华采更会在一旁拍手鼓掌:“好看好看,我们颜大少主还是一如既往风采照人,现在能去吃饭了吧?再不济,咱们吃饱了回来再逛?”   廖忱立在外面,望着颜惊玉拿着衣服进了竹门遮挡的试衣间。   颜惊玉的喜好没有改变,但此刻,他也如当年意外撞见这一幕,寂寂而立的少年魔头一般,成了形单影只。   身侧喧嚣,人流如注,廖忱站了几息,正要离开——   试衣间的门忽然被拉开,颜惊玉从里面探出头来:“你不进来等着付钱,站那干嘛呢?”   “……”   颜惊玉一直盯着他,等他在店内的椅子上坐下来,才重新把试衣间的门关上,旧衣服被挂上竹门,他在里面嘟嘟囔:“真是的,说好的要赔罪,一点自觉都没有,别以为几坛酒就能把我打发……你没有用神识偷窥我吧?”   “……”廖忱扭过脸去,强行收回神识,神色冰冷。   他和颜惊玉之间只有你死我活,不该有如此岁月静好的一面,让他留在这里等他试衣服……怎么想的。   “哎呦!”耳畔忽然传来女店主的声音:“公子上辈子肯定是仙人转世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寻常衣物穿得这样好看!”   颜惊玉被夸得高兴,眼睛立刻弯了起来,扭脸看向廖忱,又板起脸,道:“怎么样,好不好看?”   “……”廖忱眸色定了定,顺手取出一袋金银,道:“你看哪个喜欢,都包了吧。”   颜惊玉当然清楚凡间的黄白之物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直接走到廖忱面前,固执地道:“好不好看?”   廖忱清楚他是在故意找自己的不痛快。   他此刻穿着一件夹棉绣金祥云纹的月白色绸缎外衫,腰间是描金玛瑙扣,衣物剪裁有致,窄腰收束,显得身段分外风流,岂是区区‘好看’一词所能形容。   廖忱终究开口,道:“嗯。”   颜惊玉顿时笑了,他清楚能让廖奇美昧着良心说出这个字已经是极限,再逼下去怕是又要炸毛,便道:“那就挑这个了,付钱吧。”   他去铜镜前整理衣领,不光店主露出了遗憾之色,廖忱都怔了一下:“其他的不试了?”   “不试了。”颜惊玉扣紧腰带,理理衣袖,道:“再拿个浅色的斗篷就行了,你那黑乎乎的兽毛大氅我真是穿够了。”   半刻钟后,他裹了一个戴着厚重毛领的绣金白斗篷出了成衣店,廖忱随他一起出门。后方店主将其余衣物收拾起来,却忽见方才离开的黑衣客人去而复返:“店内可还有他的尺寸,都包了吧。”   这厢,颜惊玉直奔售卖文君绿蚁的酒楼,来到大门前的时候,一缕猩红带黑的魔气涌入了廖忱的身体,是他方才放出去打包衣物的分元。   “若是渡方仙君还活着,我怎么会不知道?!”就在颜惊玉一只脚刚要迈入酒楼门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少年盛气凌人的声音:“我看你分明就是信口雌黄!怕不是魔界派来扰乱视听的!”   他条件反射地收脚转身,正跟在身后的廖忱猝不及防,顿时被他撞了个满怀。   颜惊玉顺势拉高毛领,直接将脸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是秦仲游那小徒弟……你快帮我遮挡一下,别让他认出我来。”   廖忱僵在原地。   颜惊玉不敢抬脸,下意识伸手去找他的袖口,手指却不小心划过了头,直接沿着他的手腕划到了他的手背,于是又沿着手背返回,揪住他的袖口,扯了扯:“快给我弄个障眼法。”   他清楚廖忱往日出门都会用障眼法,到了他这个阶层,障眼法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混淆视听,而是可以直接干扰人的思想,让人在注视的时候一边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五官,一边又完全不会把他往魔头的身份上扯,一旦转开视线,就会忘记他究竟长什么样,可见了面又能立刻记起。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廖忱的手上被他碰过的肌肤却忽然变得火热。   他记得对方的手指,柔软的,细嫩的,碰一下羽翎都会立刻被刮破,可却执着地将指头深入过他颈侧张开的羽翎,甚至恶意地掰折过他的羽毛,细微的疼,但那柔嫩拨开层叠的羽翎,摩擦着羽根处的皮肤之时,却带来了绵密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他看着胸前毫无所知的敌人,手指微微收缩。   他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让阮其溪认出这张脸才是最好的,他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活着,让整个壶天,让秦仲游也都明确这件事——   他应该把他送回秦仲游身边,只有在那些人的关怀下他才会舍不得死,只有在他们那里他才可能认真修炼,若他胆敢不努力,那他就等着看好戏,看壶天那群人是如何得而复失,如何痛彻心扉。   免得总是在自己面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廖大善人,帮帮忙……”   酒楼门口有人进出,疑惑地朝他们投来视线。   颜惊玉不得不把脸埋得更深,额头顶着他的胸口,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放弃进入酒楼的时候,廖忱淡淡道:“好了。”   颜惊玉马上仰起了脸,伸长脖子朝他面前凑:“好了?”   不光凑到廖忱面前,他就像一只刚出壳的鹌鹑,不断地探头探脑,故意把脸凑到旁边的客人面前,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模糊了面容。   直到廖忱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人按在了一个位置上坐下。   颜惊玉活动了一下筋骨,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了阮其溪那边,美滋滋地听起八卦来。   让人意外的是,与阮其溪争执的,居然是个熟人:“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渡方仙君的确与廖老魔一起出现了,但我可以确定,他绝对是仙君本人!”   “你确定?”阮其溪冷笑:“我师叔还活着,我师父秦仲游不知道,整个壶天不知道,倒是被你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九流散修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谁知道呢。”齐慕方也完全不怕他,道:“不过你也没必要喊得这么亲密,我看有些人说得不错,以你的资质人品,的确不配继承仙君衣钵,若是他当真在此……”   “你真是胆大包天!”阮其溪豁然出手,齐慕方竟然半分都不怕他,直接拿起身边的长剑挡住了他的一击,周围立刻有修士运起防护罩,倒是掌柜的脸色惨白,畏畏缩缩。   “壶天所有人都知我与渡方仙君渊源极深,容貌与他相似,声音与他相似,他的剑法我一练就会!他的心法我无师自通!师父不光决定将渡方剑传给我,他日连摇光谷都是我的!”事实上,壶天还有人恭维他是渡方仙君转世,但师父不喜欢这个说法,甚至直言说过他与那人相差甚远。   但这些话可以秦仲游可以说,身边所有的长辈都可以说,唯独天下的悠悠众口却说不得!   “至于廖忱身边那冒牌货,我已有幸见过,将死的蝼蚁罢了,魔界既要造出一个新的颜惊玉,也不知找余秋叶把皮重新画一下,长成那个样子,也敢放出来丢人现眼,待我师父赶到,定让他魂飞魄散!”   “你确实与他相似,却也不过是形似骨不似,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你——!”   阮其溪豁然发狠,齐慕方却是冷笑一声,周身煞气涌出,道:“就你这资质,也敢自称小渡方?!”   廖忱坐在后方,唇角一勾,显得十分欣赏,   阮其溪猝不及防,被他一掌击飞,后方老者及时将他接住,同时一掌抚在他的背部,调节了他翻涌的气血。   阮其溪重重一咳,神色愕然:“你竟是晖阳初?!”   “我们这些散修可没有家门兜底,行走江湖,总要藏着一些。”齐慕方身边的朋友急忙扯了他几下,齐慕方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老者,他心中警惕,道:“这位前辈,不至于掺和小辈之事吧?”   那老者目光沉沉,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脸上皮笑肉不笑:“这位小友,看来的确是仙君拥趸,竟不惜冒着得罪左丘家的风险来为仙君叫屈,秦尊主应当会很欣赏你。”   齐慕方挑眉,他身边的好友马上道:“正是正是,这小子一遇到渡方仙君的事情就容易着急,前辈见谅,阮兄弟见谅,看在咱们都是仙君拥趸的份儿上,我们先干为敬。”   他急忙去倒酒,齐慕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默许了好友的示弱。阮其溪却是骂了一声:“谁是你兄弟?!蝎老儿,你跟他们废什么话,还不快杀了这两个魔界臭虫!”   “小主人放心。”老者微微一笑,目光再次落在齐慕方身上,神色猛地一厉,齐慕方瞬间感觉有什么东西直直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剧痛带起了神经性的耳鸣,他的背部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一屁股跌坐在了谁的桌前。   老者脸色一变,齐慕方浑身倏地被冷汗浸湿,他意识到那老者的修为远超自己,方才竟直接采用了威压碎魂。   “这位……”蝎老又是一笑,他分辨着廖忱的面容,意识到对方绝非普通人,可左思右想,都未能与仙鸣录上的人对上号:“敢问这位前辈,该如何称呼。”   发现他的示好,阮其溪一阵警惕,下意识握了一下掌心,下一瞬,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取你性命之人。”   “取你性命之人。”清晰的声音跟着传出,他看到了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掌带着无声的雷霆之力,轻轻拍在了齐慕方的背部。   廖忱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掌,带着无声的雷霆之力,轻轻拍在了齐慕方的背部。   齐慕方蓦地飞身而起。   齐慕方只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操控了一般,长剑在手中嗡嗡震动,带着他飞扑而去。   一剑贯穿了身侧老人的左胸。   “小心!”阮其溪预警。   蝎老条件反射地移动身体,齐慕方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右胸。   一切都太快了,不光是齐慕方满脸懵逼,蝎老也是一脸愣怔。   “嗯?”廖忱意外,蝎老蓦地反应过来,一下子抛出了土遁符,猛地抓住了身旁的阮其溪。   阮其溪紧紧攥着手中的珠子,看到身旁的老人重重咳了好几声,鲜血喷涌。他脸色惨白,老人连续用了三张遁地符,重新跃出地面之后,才终于一下子扑在地上,急忙封住自己的伤口,艰难道:“小主人……”   阮其溪神色呆滞,仿佛在经历什么可怖的事情,瞳孔缩到了极致。   蝎老急忙将他手中的珠子取出,阮其溪这才猛地回神一般,条件反射地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脸,指尖颤抖,眼眶通红。   “方才那人修为实在了得,多亏了这万象珠……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是廖忱……”阮其溪捂着脸,神色仓惶,眼泪狂涌:“我看到他杀了你……还,还看到,自己被他,活活撕去了脸皮。” 第17章 不用担心我会爬你的床。   酒楼大堂里的一些人在危机解除的时候就跑了出去,齐慕方去赔了打坏的桌椅,重新回过头,懵逼地看向依旧留在原位的两人。   黑衣人正在为白衣人斟酒,而白衣人则眉头微皱,似乎在烦恼些什么。   “你也觉得古怪?”廖忱开口,颜惊玉颌首。   廖忱道:“那阮其溪不过腾云之境,连那无相老儿都没反应过来,他却能提前预警,身上莫不是有什么避祸的法宝。”   “我是觉得秦仲游怎么把徒弟教成这个样子,换成我,肯定一天三顿打,打打不重样!”   “方才,多谢二位前辈出手相助。”旁边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个人,正是齐慕方那形影不离的好友,他道:“我这朋友自幼痴迷渡方仙君,今日正在与人说起渡方仙君复活之事,不料竟然与左丘家的小少爷发生了口角,差点把命交代在这里。”   他看向齐慕方,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齐慕方却是道:“我不后悔,就是……差点连累明兄,真是对不住。”   明泽林急忙摆摆手,道:“你下次千万不要再冲动了,那毕竟是左丘家,而且他还是天一剑主的徒弟,若是今日剑主在此,怕是这两位前辈都救不了我们。”   廖忱施加的障眼法还在,齐慕方明显没有认出两人。又一次听到挚友的名讳,颜惊玉忍不住道:“天一剑主是他师父,对他有教养之责,若他在此,定不会纵容阮其溪如此跋扈,仗势欺人。”   廖忱眼睑收紧,唇畔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那明泽林已经道:“我们并非是不信剑主的公正,只是这阮其溪素来是壶天的小渡方,天一剑主对其一向溺爱,也是众所周知……”   齐慕方的话倒是犀利多了:“若是百年之前的天一剑主,我们自是信他公正无私,可谁不知道,渡方仙君陨落之后,天一剑主思友成疾,走火入魔,心性早已大变,阮其溪被养成这副德行,除了左丘家的纵容,他这个当师父的必然也是难辞其咎。”   “资质平平,性子跋扈,全身上下除了脸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走出壶天还不知道夹紧尾巴做人。”颜惊玉发现,廖忱每次提起阮其溪的时候,都会变得尤其嘴碎,并且刻薄至极:“这秦仲游还真是饿了,竟把这种东西当成了宝。”   齐慕方和明泽林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面前的两人身份不简单,不光直呼天一剑主名讳,还明显带着嘲弄与敌意。   即便被障眼法干扰了思想,可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廖忱却已经再次望向齐慕方:“给你一个机会,亲手除掉那两人,你可愿意?”   不只是齐慕方和他朋友,颜惊玉都扬了扬眉。齐慕方已经下意识说出他的所想:“那蝎老,明显是左丘氏的长老……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本尊自有法子助你。”廖忱伸出手,道:“你若愿意,我便赐你巅峰之力,莫说杀个无相老儿,十二时辰之内,即便你要屠个把仙门,也不在话下。”   明泽林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眸色闪烁不定,齐慕方却立刻摆手,道:“不,我,我不想与左丘家作对……”   至此,他们已经清楚,面前之人定然已经踏仙。踏仙之前,提升的只是个人修为,或移山倒海,或掌断江河,虽能量无穷,却终究难与天道抗衡。只有踏仙之后,才能与天道建立联结,掌管部分规律权柄,也真正有了大罗金仙那种,起死回生,逆天改命之能。   廖忱似有失望,齐慕方却心生惧意,再次道谢之后,又为两人所有的酒食买了单以感谢救命之恩,拖着好友快速离去。   两人御剑来到城郊,明泽林道:“那位前辈必已是大罗金仙,你有此机缘,何不顺势拜他为师?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独身行走,受人欺凌了。”   齐慕方摇摇头,道:“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馅饼,还可能是陷阱,贸然强行升阶必有天谴,日后修行之路说不准会更加坎坷,而且那人看着煞气极重……按照话本定律,用巨大诱惑与你交易之人不一定是大罗金仙,更可能是魔窟恶鬼。”   明泽林笑了下,赞同地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不过那白衣前辈倒的确像个仙人,虽然没怎么说话,我却觉得他分外让人安心。”   齐慕方连连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两人面前忽然出现了两枚萦绕着猩红带黑魔气的玉简,明泽林神色凝重地望着那玉简上方的篆文小字:“幽途引径,魔界邀君……这是魔界的邀君令!刚才那个人是廖忱!!!”   他脸色勃然大变地后退两步,那两枚玉简却依旧静静悬在空中。   齐慕方神色呆滞,倏地想到了什么,同样变色道:“那他身边的那个白衣前辈,岂不是渡方仙君?天呐!我错过了什么!!!”   饭后,廖忱将文君绿蚁打包到了乾坤袋里,离开客栈之时,看了眼吃饱了连连打哈欠的颜惊玉,又顺手召出了小木舟。   颜惊玉歪歪头,故意道:“很上道嘛。”   廖忱懒得理他,颜惊玉又自己跨进去,‘啊’地伸了个懒腰,躺下之后,道:“就是这木舟光秃秃的,看着着实有些寒碜,当年你师父出门那排场,我可是羡慕得很呢。”   廖忱扫他一眼,瞬息之间,小木舟四周忽然生出了无数的花束,规规矩矩地摆了一圈,衬得躺在里面神态安宁的颜惊玉就像是即将远航的尸体。   颜惊玉看了一眼身边经过的、频频朝自己投来视线的路人,蓦地一下子从里面坐起,道:“你损不损啊?!”   廖忱好整以暇:“怎么,不喜欢?那这样呢?”   狭长的小木舟忽然变宽,周围花藤重新改变,很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花篮,颜惊玉盘膝坐在里面,顿时感觉周围投来的视线更多了,小孩子们多满脸艳羡,看上去很想坐上来玩玩,大人们则偷偷对着他交头接耳,从那些促狭的笑意中,明显是没什么好话。   颜惊玉坐在花篮上拿脚踢了廖忱一眼,廖忱同样带着促狭,道:“像个花仙子。”   “……”这场面自己实在无福消受,颜惊玉只好道:“你把小木舟还回来吧。”   廖忱却并不依他,负手慢行,道:“挺好看的,就这样吧。”   颜惊玉的脸皮到底没那么厚,尴尬地从花篮里面爬下来与他并肩,廖忱忽然又是一笑,颜惊玉恼羞成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方才我给那两人发了邀君令,那齐慕方意识到我的身份,又跑回客栈去找你了。”   “……”颜惊玉道:“你们魔界就是这么选拔才能的?”   “本尊若是想让谁入魔,让谁为世所不容,有的是法子。”廖忱道:“那个齐慕方如此喜欢你,若能将他弄回魔宫,定然有趣。”   卑鄙。颜惊玉道:“方才我听阮其溪的意思,秦仲游似乎也往这边来了?”   “看来你想他了。”   “这是自然。”一边坦然,一边不忘故意恶心他:“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心上人嘛,何况你之前也说了,等我恢复容貌,就会放我回去与他浓情蜜意,不知善人准备何时兑现诺言啊?”   在颜惊玉眼中,男子之间的情事算不上为世不容,毕竟大道求仙本就跳脱世外,双修伴侣是男是女根本无所谓,在这个世界,只要你实力够强,做什么都是一桩美谈。   可从廖忱早上误会他委身之时的反应来看,他明显很难接受这种事情。   廖忱所讨厌憎恶的一切,都是颜惊玉的快乐老家!   话说完,便抬着下巴去偷瞄他的反应。   虽然廖忱神色很平静,但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到状态不太对劲。他安静了一瞬,道:“你终于承认了。”   “本来我是不想与你透露这些的,毕竟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所以啊廖小美,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想要爬你的床,我有心上人的。”   末了,又内涵他一把自作多情,也算是为自己差点被捏碎的腕子出一口气。   廖忱的手重新负起,方才泰然的神色已经有所变化,但语气依旧平静:“你二人当年可曾缔结三生石盟?”   “差一点吧。”颜惊玉信口胡诌:“你也知道,他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因踏仙失败而陨落,本来是想着我爹踏仙成功之后为我俩准备婚事的……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这一耽误就是一百三十多年,几乎阴阳两隔。”   提到父亲踏仙之事,颜惊玉的尾音变得轻飘飘,像秋日晨间的薄雾,氤氲出一片哀愁。   廖忱的手指在身后扣紧,浓睫低垂,嘴唇微抿。   鸟巢里面的的身躯反复在脑海之中闪现。他恍惚意识到,自己妖化之时发生的那一切,不光改变了两个人的关系,还影响到了第三个人……   而自己,是这段关系里面的第三者。   “那你二人……”就在颜惊玉以为他准备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的时候,却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你们……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浓睫掀起,廖忱朝他看了过来。乌眸之中的赤金之色被一层薄雾掩盖,眼神不再像平时那么幽深,而是浅浅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颜惊玉没想到他明明这么膈应断袖之事,竟然还要执着地问那么深。   他皱了下眉,道:“这种事就没必要跟你报备了吧?”   廖忱扭过了脸,他当然清楚自己不该问这个。   可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与旁人筑巢……廖忱凝望着前方,冷淡道:“本尊说过的话不会变,但我之前也说过,在你重返巅峰之前,必须留在魔宫,我要盯着你引灵,盯着你踏仙,直到你我之前分出胜负。”   “分出胜负之时说不定就是我的死期……”   “也可能是我的死期。”   “要不你还是放我回去跟秦仲游浓情蜜意等两年之后看我俩痛不欲生吧。”   颜惊玉皱巴着脸,廖忱却是呼吸一窒。   一只手忽然按住了颜惊玉的后脖颈,他猝不及防地朝廖忱踉跄一步,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抵在对方胸前,眼睛睁大。   廖忱直直望着后方:“现在,我改主意了。” 第18章 大事不妙!   颜惊玉给他一把搂住,眼前又是一阵昏花。   耳膜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呜呜乱叫。他不得不紧紧抓住对方的衣服,眉头紧锁地闭上眼睛。   在廖忱施展空间术离开凌云城的时候,同样的位置,一个白衣灰发的男人身影忽然出现,他提着重剑,目光从旁边的酒楼,到路过的摊贩,神识转瞬踏遍了整个凌云城,并在里面仔细搜索。   不可能出错,他的确感觉到了廖忱的气息……除非廖忱故意避着他,否则不可能会突然消失。   可以廖忱那嚣张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对他避而不见?   “师父!”后方忽然传来声音,秦仲游转过身,便看到熟悉的少年飞扑而来。他凝望着那张昔日的容颜,眼睁睁看着他扑到自己胸前,乌黑的脑袋上系着金色的发带,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在成衣店里张着双臂转着圈,笑得眼漫桃花、意气风发的少年。   是廖忱杀了他。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跟丢了那个魔头。   他轻轻拍了拍阮其溪的脑袋,看向后方的老者,拧眉道:“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是廖忱!”不等老者开口,阮其溪就仰起了脸,两眼通红道:“有人说他身边有一个和颜师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肯定是那天那个丑八怪!他见我们不肯认他,就让余秋叶重新给他画了张皮!有一个蠢货真的信了,还说我不配继承颜师叔的衣钵……我气得跟他打了一架,那廖忱忽然出手,捅伤了蝎爷爷。”   蝎老微微颌首,道:“正如小主人所说,廖忱当时借那挑事之人的手,想要取我性命。”   秦仲游道:“廖忱杀人从不手软,你方无相,如何能躲得过他的杀招?”   蝎老一顿,有些犹豫地看向阮其溪,后者忙道:“这次我说要来九嶷山抓捕凤妖,我母亲便破例给了我一个护身的法宝……但那是我祖传之物……”   若是在往日,阮其溪自然是不介意让秦仲游知道自己身上都有什么宝物,但此物特殊,母亲在交给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尤其强调了不可让师父知道那宝珠的效用。   甚至还警告他,若是师父一旦看到那宝珠,极有可能会与他断绝关系。   阮其溪追问,可母亲却说:“修真界宝物易主属于常态,日后你会习惯的。”   阮其溪心中惊慌,忙又问:“这是秦家的东西?”   “你放心,左丘氏与秦家,无冤无仇。”   那便是从其他渠道得到的此物,无论如何,这等宝物,左丘家必定也付出了许多人力物力。反正等他回到壶天就会还给母亲,还是不要放出来徒增困扰了。   即便他清楚自己做的没错,可他从未刻意隐瞒过秦仲游什么,此刻还是难免忐忑。   “无碍。”好在秦仲游也能理解,修真界很多门派都有自己的独门法宝,不可能全部公之于众。他没有多问,转而嘱咐道:“你既然没事,就随蝎老一起回壶天吧,路上不要耽搁,免得遇到廖忱。”   阮其溪当即松一口气,道:“那师父你呢?”   “我要继续追捕廖忱,为颜家报仇。”   脚步迈出,却又被人拉住,阮其溪担忧道:“如今他身边有一个和颜师叔一模一样的人,你,你还是不要去了,万一他要用那人迷惑你的视线,又趁机对你下手……”   他清楚,那人是师父心中最紧要之人,师父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失去理智。否则那天在摇光谷,明明那丑东西与那人长相一点都不同,可当廖忱说他是颜惊玉的时候,师父的心神还是动摇了一瞬。   他不敢想象,倘若余秋叶真的画出了当年那人的皮囊……   “这世上没有人能与他一模一样。”秦仲游道:“余秋叶画不出他的皮,更画不出他的骨。”   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再次迈出脚步,转瞬消失在阮其溪面前。   跟着廖忱移形换影,颜惊玉明显感觉到两侧的山脉逐渐消失,这应当是到了青州大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尽的平原。   时值冬日,荒林依旧。   颜惊玉在一旁打量着颦眉调息的廖忱,他猜测廖忱应当是在躲什么人,但以他的能力,犯不着躲着别人走啊……而且,这厮调息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急躁,这才走出多远啊,灵力便空了?   等廖忱调息完成,再次拖着他准备移形换影之时,长空之上忽然直直地降下一把长剑,廖忱一把将颜惊玉推到数丈之外,拔剑挡住了头顶降落的金光。   ‘锵’——   剑气四散,颜惊玉抬袖挡住了眼睛,定了定神抬眸去看,一眼便看到了重剑之上,稳稳站立的秦仲游。   所以他真的追来了九嶷山,是在追杀廖忱?!   可廖忱如今融了神性,又怎么可能躲着他走?   剑尖朝下的重剑之上,白衣灰发的秦仲游面色发狠,微微屈膝下压,廖忱扬起脸,将膝盖压向地面,眸色微眯。   “今日,吾便为颜府满门,报仇雪恨!”   他抬手掐诀,广袖翻飞,漫天金光烈烈,罡气横贯重剑。廖忱却忽然幻出分元后退,挽剑直攻的同时,撤出扛着重剑的本体,分元与本体倏地合二为一,重剑也因无人支撑而刺入大地。   地面当即如滚开的水一般轰轰震动,秦仲游不得不从重剑之上撤退,召唤重剑归来的同时,激起重重罡气挡住了对方充满戾气的进攻。   重剑跟不上他后撤的速度,他又挑了个时机猛然拧腰,伸手去抓重剑。廖忱却忽然又从他身后出现,剑锋刁钻地刺向了他的脖颈。   以颜惊玉如今的眼力,根本跟不上两人过招的速度,他只看到两人在瞬息之间出现在多个地方,空间偶有撕裂的痕迹,地面上正在窜逃的小兽意外遭到波及,被裂缝吞噬。   颜惊玉心思急转,忽然大声道:“他受伤了!!”   难怪这一路走来他慢慢吞吞,难怪中途还要给他找了个客栈专门歇脚,难怪那几道弱小的尸灵都被他毫不吝啬地收入灵府。颜惊玉很清楚秦仲游听到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远离战场,一边跑,一边大声道:“他不久前刚取过心头血!又新融了朱雀神性,以他魔神之体,必然难以消化!你用圣级水系法宝,攻他神源三穴,能把朱雀神性打出来!!”   颜惊玉头也不回地朝前跑,遇到陡坡直接一秃噜滑下去,顾不得身上多处传来的痛感,继续道:“不要怕他!!他现在只想与你速战速决,你多拖一段时间,耗着他!最多两个时辰,他必死无疑!!!”   即便颜惊玉已经跑到了一里之外,可以两人的神识,却依旧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秦仲游眸色微闪,似在权衡,廖忱的眸中却已经杀气四溢。   他自神识之中凝望着那个惊慌逃窜的身影,银牙暗咬:“死——!”   一缕剑气倏地飞出,却被秦仲游直接挡住。廖忱的反应毫无疑问地验证了对方的言辞,秦仲游蓦地祭出了一枚闪烁着点点银光的天魄,独属于水系的雄浑力量转瞬朝他攻了过来。   廖忱运气抵挡,但依旧有几道水系力量涌入了他一处神源,体内神性游移颤动,他被更加雄浑的力量击中,蓦地飞出数丈,脚尖在地上蹬出一道深长的划痕。   长发散乱,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神识之中,颜惊玉依旧头也不回,身上的白色斗篷随着他在颠簸不平的地面上逃跑的动作而一颤一颤,就像肥美兔子在躲避猎人追捕之时,身上团团跳动的皮毛:“劳烦秦尊主助我一臂之力,赏我一个千里遁符,让我得以逃出廖忱魔掌!!”   廖忱呼吸急促,双目赤红。忆起这段时间相处的一切,忆起栖梧花丛之内划破胸前的刀刃,忆起自己被妖性影响,徒手撕扯花枝,亲手筑造的鸟巢,忆起自己讨好地擦拭着果子,温和摆在他面前的蠢样,最后,他想起了密封的鸟巢之内,被香甜浓厚的花粉,腌制得芬芳馥郁的玉骨……   是颜祈招惹了他。   那般亲密之事,本该发生在他与心爱之人,两厢情愿之时。   秦仲游并没有给他再次站起来的机会,毫不犹豫地直扑而来。   却忽闻一声尖利的长鸣——   朱雀法相拖着长尾,猩色映红天幕。廖忱不躲不避,朝他撞击而来。   两股顶端力量相互冲击,一时地动山摇,陡坡上的巨石缓缓转动,颜惊玉也因这巨大的动静而咕噜噜朝下滚去。   滚停之后,又飞速爬起。   心跳加剧,脚下忙乱。   他感觉事情即将要大不妙!廖忱简直是个疯子,都已经是一界之主了,竟然还延续着少年时期那种不要命的打法!!   秦仲游也是猝不及防地被撞飞了出去,周身遗留的罡气将半片树林都摧毁殆尽,最终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胸口气血翻涌。   另一处深坑之中,廖忱却如箭矢一般猛地冲出,身侧景象有若浮光飞掠,极速后退到几乎模糊。   他冲着颜惊玉的方向疾射而去,身上血痕遍布,脸上也有几道擦伤,可神色却无比阴狠:“死!”   数百道剑气与火焰疾风骤雨一般奔向那个渺小的人影,他的恶意也越来越浓郁:“死——!”   “给我死——!!!!” 第19章 把我们亲嘴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即便颜惊玉没有回头, 可听着后方炮弹一般的轰然炸响,背心还是很快出了一层冷汗。   那些暴风雨一样的剑气疯狂地涌向他,在吞没他之前, 被他腰间悬挂的玉佩, 一一瓦解。   只有少量力量极为强大的激流, 把他掀了一个驴打滚,在地上摔的灰头土脸。   但他就是非常倔强地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滚完了丝滑无比地爬起来,继续跑。   腰间的羽玉一晃一晃。   廖忱狰狞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裂痕。   灵力运转凝滞, 他如炮弹一般一头扎进了密集的荒林之中,惊起飞鸟无数。   而秦仲游所在的那个深坑里,忽然飞出一枚被激发的千里遁符, ‘咻’地冲向了颜惊玉的背部,推着他一路疾行。   不知过了多久,遁符灵力用光,颜惊玉扑在一层灰土地上。他晃了晃脑袋, 从地上撑起身体,左右看了看,意识到此处已经是青州大陆的边界。   天色已经擦黑, 他确认了一下廖忱的确没有追来,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太刺激了!虽然如今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拿剑砍他, 可当廖忱魔鬼般的嗓音和铺天盖地的杀气从身后传来的时候, 颜惊玉还是明显感觉肾上激素急速飙升, 心脏跳得仿佛要出嗓子眼, 结结实实感觉到了当年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   即便没有渡方剑, 他一样可以将廖忱逼入绝境!   颜惊玉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 赶在前方小城关闭之前匆匆跑了进去。   一处昏暗的室内,廖忱被人轻轻扶着坐在了小榻上,灵力艰难地运转至周身。   他嗓音沙哑:“我日日提防,到底还是着了他的道。”   “也不能怪你。”另一人脸覆鬼面,嗓音平静:“颜祈之狡猾天下皆知,他太会把握时机了。”   廖忱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瞳孔幽暗:“你即刻动身,把他抓回魔宫,这一次,我会为他备好世上最毒的哑药。”   “阿嚏——!”颜惊玉揉着鼻子从赌场走出来的时候,圆月已经当空。他捏着手里的几个刚赢来的铜板板,懒懒地掂量了一番,“有了这些钱,应该足够等到他派人来接了。”   他很清楚,白天的事情势必引起了秦仲游对他的注意力。他如今已经清楚自己和廖忱不是一路人,就不会将自己当成敌人。   他是在秦仲游出现的那一瞬间想通一切的。   廖忱说他若是想回去,就不放他回去,若是不想回去,便放他回去。好巧不巧颜惊玉也是那么想的,廖忱越是要带他回去,他越是不要回去,越是不愿他和秦仲游走得近,他越是要尽快与秦仲游相认。   即便他其实还并没有做好相认的准备,但那又怎么样?   所有的困难都是能够克服的,除了想要打倒廖忱的冲动!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为了跟廖忱作对,长久来说,回壶天肯定是比去魔宫要对自己更有利,毕竟秦仲游至今还在想着为颜家报仇,自己一直留在廖忱身边,还不清楚会被怎样利用来对付昔日好友。   即便廖忱近日对他还算不错,但就像他一直提防着颜惊玉一样,在颜惊玉心中,他也始终都是一头恶魔。   “这东西可怎么办……”他低头拿起腰间垂挂的羽玉,犹豫之后直接在地上蹲了下来,顺势抛出三枚铜板,道:“让我看看此物究竟是吉是凶。”   几息后,他看着上方的卦象愣了一下,“上上卦……?”   本来都在想要不要把它丢掉了,此刻倒是犹豫了起来。   他决定再卜一卦,直接就问,若是丢了此物会如何?   ……大凶。   颜惊玉有些纳闷,怎么廖忱给的东西,竟然会给自己带来吉象……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动静,颜惊玉当即扭脸,只见一个棍子对着他重重砸下,他条件反射地抓起地上的铜板,还没来得及滚开,面前便忽然聚起一抹灵光,举着棍子的人直接被弹飞,一屁股跌坐在他面前。   颜惊玉:“……”   他霍地跳起来,骂道:“疯了吧你们?!我就赢了几个子儿啊?开这么大的赌场,这么输不起的吗?!”   另一个大汉一脸懵逼地望着他,慢慢后退一步、两步、猝然将棍子一丢,慌慌张张地跑了开。   颜惊玉也没多停留,同样扭头跑,一路来到一家客栈,回到客房之后才终于感觉到安心。   等待热水到来的时候,颜惊玉再次拿出那块羽玉仔细观摩。   照理说,这东西应该可以帮助廖忱更快地找到他,即便它的确有些护身的作用,可自己一旦落入廖忱手中,必定死无全尸。如今廖忱想要杀他实在太容易了……即便不杀他,也必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怎么可能会是吉物?   除非他真的死了……   颜惊玉忽然怔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脑中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那根弦曾经牵绊了他整个少年,他每天做梦的时候都在不断地拨弄着那根弦,苦思冥想着斩断‘他’的方法,他清楚自己和廖忱之间必有一死,每日钻研苦练也都是为了不让自己死在对方手上。   可直到这一刻。   廖忱真的死了,他却忽然感到整个世界拉着他不断向上的力消失了……人并未下坠,却停留在了虚空之中,脚下、周围、头顶,都变得空空荡荡。   他推开了窗户,望向来时的方向。   他清楚今日廖忱必死。秦仲游想要杀他或许不易,可只要引出神性暴走,他体内的魔丹也必然会被影响,即便他能控制住自己不爆体而亡,可也必定会重伤濒死,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低阶修士都能轻易把他杀死。   可是……   可是,当年他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杀死廖忱,廖忱经历了那么多必死的瞬间,如今,真的就这样死在了秦仲游手里吗?   竟是死在了秦仲游手里……   手中羽玉散发出莹莹微光,颜惊玉忽然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掌心中的玉佩,嗓音低低:“你也是个废物。”   “客官,热水好了。”   颜惊玉回神,嗯了一声,让人将热水放在屏风后面,开始宽衣解带。   仔仔细细将自己清理干净,他看向一旁准备好的新衣和玉冠。方才他想着既然要回壶天,还是要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意气风发的,才能不让好友惦念,如今却忽然失去了兴趣,只简单将素衣披在身上,拿起白绸将头发半扎,神色有些恍惚。   阴暗的房间角落,鬼面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手中提着一截长长的锁链,虽身形颀长,却阴森如鬼。   小城上空,一个脚踏仙鹤的男子忽然出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中的金色印记,将神识放出探索,很快在城中的一处客栈中看到了同样亮起的印记。   他忆起了主人的交代:“他不是魔界伥鬼,是他将廖忱的弱点告诉了我,仓促之际,我只能送他遁空逃离……咳,你即刻动身,务必赶在魔界之前找到他,我觉得……惊玉可能真的还活着,咳咳……你是我心腹之人,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来见我。”   男子神色凝重,自空中跃下,稳稳落在客栈院中。   鬼面人的脚无声收回。   幽暗的室内,廖忱眉头一动,猝然睁开了眼睛。   “笃笃笃。”   房门被敲了三下,颜惊玉在铜镜前回神,下意识道:“谁?!”   “我奉秦尊主之命,前来寻今日相助之人。”   这么快?!颜惊玉怔了一下,下意识拿起桌子上的羽玉,又忽然想起这是廖忱的东西,他拉开衣领将羽玉藏在胸前,隔着里衣,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玉上传来隐隐的冷意。   他一边从铜镜前起身,一边道:“不知来者何人?”   “秦家门人,秦子轩。”   是熟人……颜惊玉走了两步,拿起屏风上的斗篷,室外,秦子轩的神识锁定了他的面容,蓦地心头一震,神色愣怔。   颜惊玉一边将斗篷披上,一边道:“马上就来。”   他记得,秦子轩是一个孤儿,自幼被秦家收养,秦家父母去世之后,是他一直在照顾秦仲游的起居。因为经常跟在秦仲游身边,颜惊玉与他也极为相熟,幼年时期的颜惊玉还曾喊他子轩兄长,即便对方碍于身份,从不敢应。   当时颜惊玉并未回头,从秦仲游的角度,即便开了神识怕是也难以看清他的面孔,他本来都想着秦仲游会随便派一个人来接他了,毕竟他不可能确定自己就是昔日挚友,没想到对方如此隆重,竟然派出了秦子轩。   ……是因为近日江湖上的流言?他信了几分?   颜惊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来到门前。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细微的抖,便轻轻吸了口气,暗骂自己一声,见廖忱的时候你没怕,倒是对昔日挚友开始担心了起来。   ‘嘎吱’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颜惊玉下意识露出了一抹笑容。   门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秦子轩一袭青衣,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曲起放在腹前,站姿规整,笔直。   他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固然所有人都说,阮其溪长得很像颜惊玉,可其实所有曾经和颜惊玉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对方与他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乍一看很像,仔细端摩,却总觉得少些什么。   他的眼神,他说话的神态,他笑起来的样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此刻,他却好似真的看到了一百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少年,即便穿越了那么长的时间,即便他看上去变了很多很多,可他忽然觉得,他就是颜惊玉。   毕竟太久没见,颜惊玉也有些尴尬和忐忑,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便下意识道:“也,也没变化很大吧……”   秦子轩终于回神,嗓音喃喃:“余秋叶,果真妙笔……”   颜惊玉没听清,他将客栈的房门关上,没话找话地掩饰着自己的紧张,道:“我本来以为你过来至少要两三天,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秦仲游伤的怎么样?”   门被关好,他重新望向秦子轩,道:“等回去之后,你给我找几个人,我给他炼几壶上好的丹药。”   “若是颜少主当真还活着。”秦子轩望着他道:“也许便是这般模样了。”   一把匕首刺向了他的心口。   颜惊玉没有感觉到疼痛,胸前的羽玉再次聚起灵阵,浓郁的银色涌在匕首之上,挡住了对方的刺杀。   秦子轩也怔了一下,看向被银光绞紧的匕首。   “为何要杀我。”颜惊玉问。   秦子轩重新望向他:“他已经死了一百三十年,尊主好不容易要走出来了,也许今年,也许明年,便可踏仙。”   “我们一致决定,所有影响他心境之人,都要斩杀。”秦子轩神色复杂:“你和他太像了,可你终究……”   他看着那双剔透的眸子,一时忽然说不出‘终究不是’那句话,只哑声道:“你,魂火将熄。”   “魂火将熄,就代表着,即便你回去,也是给所有人添堵。”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秦子轩蓦地抽身后退,神色警惕。声源处缓缓走出一个戴着鬼面的男人,颜惊玉却没有去看。   那人冷笑:“你回去,会坏了秦仲游的心境,让他再坠魔道。”   “所以,无论你是不是颜惊玉,你都是死了最好。”   秦子轩脸色难看,道:“他不可能是颜少主……”   “他当然不是。”鬼面人嗓音阴冷,道:“壶天颜府全族尽灭,哪里还有少主之位?”   锁链一样的鞭子抽了上去,秦子轩匆忙运起灵力罩,但那饱含神威的一鞭却直接将灵力罩击碎,他重重飞出,一下子撞翻了后方的墙壁,狼狈地爬起来,神色惊惶:“牵魂锁,你是殷蚀……你如此护他,他果然是你们魔界之人……”   “我护他,与他何干?!”牵魂锁在空中翻滚,卷起碎雪与狂风,漫开的煞气切断了客栈的房梁,再次朝着秦子轩狠狠抽来——   “廖忱没死?”   颜惊玉回神,嗓音轻到仿佛雪落。   幽暗室内的男人意念动摇,重重一咳。   鬼面人力道微微凝滞,秦子轩仓惶滚开,同时飞身而起,抛出了一张金光爆闪的符咒:“魔界鼠辈,无耻之尤,斗不过颜少主,便造出一个废物来冒充诋毁,你们魔主纵能操纵这废物,也必成为天下笑柄!!”   廖忱的神色阴冷。   鬼面人纵身跃起,锁链如毒蛇吐信,倏地追着仙鹤上的秦子轩而去,噗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鲜血喷涌,锁链蓦地拔出,带出更多血迹。   仙鹤发出凄厉之声,竭力振翅,嘶鸣远去。   鬼面人重新落回地面,幽暗室内的男人喷出一口鲜血,急忙再次掐诀静心,及时与次修行体断开联系。   ‘滴答’。锁链被鬼面人提在手中,浓稠的血液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颜惊玉怔怔望着,对方也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倒塌的房屋里面忽然传出微弱的呼救。   颜惊玉终于回过神,忙道:“里面有人!”   修士斗法,凡人遭殃,颜惊玉匆匆往那边跑去,伸手去抬落在上面的木柱,他力气实在太小,气喘吁吁,即便用上肩膀也难以移动。一转脸,却见殷蚀依旧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殷护法,请帮帮忙。”   对方挥手,浩瀚灵力轻松掀开了上方的石柱和石板。   有他帮忙,颜惊玉很快从里面救出了被差点活埋的一男一女,好在殷蚀那一鞭子只是打垮了屋檐半角,并未真的抽塌整个屋子。   这个时候,整个客栈里面的大部分人也都被惊醒,掌柜的匆匆赶来,一脸心痛,又不敢做声。   颜惊玉只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可他本来就没去赌坊弄太多钱,又不得不去看殷蚀。当年他倒是也跟这位护法打过交道,知道他素来沉默寡言,即便如今看上去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你身上还有钱吗?”   腰侧的乾坤袋里飘出了一个钱袋子,颜惊玉接过来,赔给了老板和伤者。   一切就绪,他再次看向殷蚀,后者终于开口:“走吧。”   魔宫也在下雪,远比凡尘更大,颜惊玉刚走出传送阵,鼻息便被风雪填满,肺腑之间也充满了寒气。胸前再次浮起温温热热的感觉,羽玉又一次在他身上拢上一层薄薄的灵膜,瞬息之间,他便对风雪的感受淡了许多。   成簇的雪絮堆在发间,颜惊玉跟在殷蚀身边,将斗篷外的毛领竖起,凝望着偌大的,黑压压的魔宫。   ……原来这才是大吉的真相。   若无廖忱,他今日便会死在秦子轩的刀下。   殷蚀始终没有与他对话的意思,颜惊玉也不知如何开口。他与这位魔教护法并无太多渊源,今日对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像极了廖忱。   想必是他授意……   这次相见之后,廖忱总有许多让他无法理解的行为,一切都与他的立场背道而驰。   当年他与廖忱互相追逐,互为猎物,想来,对方对如今的自己,是有些兔死狐悲的唏嘘……   “你在前殿等候。”   颜惊玉停下脚步,一眼便看到了黑曜石座上的高悬的四个大字:以魔证道。   这是魔宫的正殿,名曰碎星,也是当年赤渊所居之地。但此刻与当年已经大不相同,赤渊在世之时,魔宫灯火长明,妖魔乱舞,整个魔宫喧闹至极,繁华奢靡远盛人间皇城。   可如今这座大殿,却未曾点一盏灯,其间只有十几具形容枯槁的傀儡,干尸一样木然地左右来去,遵循着预定的指令打扫着四处不存在的灰尘。   无一美丽妖婢,更无伺候之人。   暴雪之夜,此处之大,却只让人感觉凄清。   “……真是勤俭持家。”颜惊玉一时有些好笑,他走过去抚摸着架子上摆设的冰冷玉器,这些东西应当出自人间巧匠,只是不知是凡尘权贵进献,还是哪个魔修抢来讨好上主的。   “怎么当了魔主也不知道享受。”颜惊玉左右看了看,从一侧的架子上拿起了火折子,走过去将摆放在各处的宫灯点亮,等到将最后一个灯罩扣回,再回头去看,整个主殿已经灯火辉煌。   摆放在各处的琉璃玉器等摆件在灯照下映出盈盈微光,有的憨态可掬,有的巧夺天工,均栩栩如生,还有流光溢彩的真丝屏风,悬挂起来的珠帘门绸,说一句美轮美奂,毫不为过。   颜惊玉走起回头路,只觉得一步一景,心情也因此而好转,就连身上都似乎因为环境内的灯光而变得暖融融的。   再次来到那‘以魔证道’的牌子下面,殷蚀还未出来。   颜惊玉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风雪还在肆虐,天也没有要亮的痕迹,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朝后面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感觉到了饥饿,天依旧没有亮。颜惊玉听说过,魔界在冬日和夏日之间会出现一段漫长的极夜和极昼,难道如今已是极夜?   正思索着,耳畔忽然传来声音:“给我滚进来。”   廖忱醒了!颜惊玉赶紧从桌前起身,脚有点发麻,他蹬蹬蹬跳了几下,脚下飞快地穿越了回转的长廊,一路跑向了后殿。   后殿倒是亮着灯,殷蚀已经不在,推门进去,一眼可以看到旁边有一个小池塘,里面种着灵气四溢的莲花,此刻正含苞待放。   桌面上后方有一个木架,上方放着一些精湛的木雕,一眼望去,几乎全部都是模样狰狞的上古凶兽,如饕餮、九尾、相繇、炎螭、大风、穷奇……不光栩栩如生,还带着浓烈煞气,颜惊玉急忙移开视线,转向白玉床上面无表情的廖忱。   颜惊玉上下将他扫了一眼,发觉他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伤痕,连脸色都一如既往,健康矍铄。立刻明白,这厮是又用了障眼法……   死装死装的。   他忍不住弯唇,还未开口,对方便道:“你为讨情人欢心杀我,却被情人反捅一刀,心情如何啊?”   “……”真该撕烂你的嘴。颜惊玉重新扬起笑容,道:“多亏善人送的玉符,保我一命。”   “狼心狗肺的东西。”廖忱道:“你准备如何报答我呢?”   送你一瓶上好的哑药。颜惊玉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软声道:“知道善人没事,我真是完全放下了心,不如这样吧,你先解除了障眼法,让我看看你的伤……我一向精通药理,可以帮你炼丹加快恢复。”   “不久之前,你不是还想帮秦仲游炼丹?”廖忱阴恻恻道:“你讨好男人的花招就只有这些吗?”   ……这狗东西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颜惊玉本来还有点内疚的心情被他几句话弄的火气都要起来了,他轻吐出一口气,道:“没想到殷护法换了主人之后,变得如此善谈。”   颜惊玉记得赤渊在世的时候,殷蚀可没那么爱说话,如今连这种话都学,很明显是近墨者黑。   “你也不遑多让。”廖忱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你猜,本尊这次活下来,准备怎么奖励你?”   颜惊玉停下了靠近他的脚步,嘴唇微抿,道:“你不是一向觉得无敌甚是寂寞?如今我拼尽性命,赌上一切终于将你重伤,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啊!怎么,平日里非说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如今终于你死我活,倒是输不起了?”   “……”廖忱目光幽深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杀不死我的人……”   颜惊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终将会成就你啊!我就是为了成就你而来啊!”   “……”廖忱的话堵在嗓子眼。   两人对视几眼,他忽然伸手,颜惊玉眼前一花,身体重重朝前撞了过去,再回神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男人的手握在他的后脖颈上,大拇指掐得他两侧动脉生疼,他屏息望着对方泛着缕缕猩红的墨瞳,刚要张嘴,就发现对方正在把一盅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灌。   颜惊玉急忙扭脸,同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廖忱咳了两声,身上的障眼法因为分心而消失,露出了苍白的脸和同样惨白的唇瓣。颜惊玉抽空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这狗东西报复心太强了,身体都没完全恢复就已经迫不及待要毒死他。   廖忱拉不开他的手,霍地提起他的后脖领,将他按在了白玉床上,颜惊玉猝不及防被磕痛了手肘,廖忱趁机拉开了他的手,抬起双膝将压住他的两条手臂,扯着拉风的肺一边喘息,一边捏开了他的嘴巴,强行将那盅液体灌了进去。   颜惊玉当即呛了一下,明显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他心中一凉,及时闭紧嗓子眼,用力抿嘴了嘴唇。   廖忱扫了一眼手里倒空了的酒盅,反手扔出去,气喘吁吁地从他身上退开,颜惊玉活动了一下被压痛的手臂,双目不断地转着,脸色也有点苍白。   廖忱终于从他脸上看到了想要的表情,唇角不禁一勾,下一瞬,颜惊玉便忽然朝他扑了过来。   他的脖子被用力抱住,一双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唇。   廖忱瞳孔收缩,浑身蓦地一震,推人的手臂停下,颜惊玉已经用力将他按倒在了床上,趁机将口中残留的毒酒渡了过去。   廖忱喉头滚动,无意识吞咽了一下。   下一瞬,颜惊玉已经撑着身体与他分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两人的嘴唇都有些濡湿,廖忱神色懵然,颜惊玉则一脸探究、严谨。   他在等待毒发。   尽管他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确定,廖忱给他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那分给廖忱一点又何妨?   就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也能狠狠恶心他一把。   廖忱的喉头再次滚动了一下,颜惊玉不确定地歪了歪头。   廖忱究竟给他吃的什么东西……这药,起效的是不是有点慢?   廖忱忽然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颜惊玉疑惑,下意识道:“……”   他懵了一下,看着廖忱。廖忱也沉默地看着他。   颜惊玉再次张了张嘴:“……?……???”   半刻钟后,两人分别坐在白玉床的一头一尾,廖忱双手环胸,眉目阴郁。   颜惊玉皱着眉头,来回咬唇。   他做梦都没想到,廖忱给他的‘奖励’不是什么肠穿肚烂、万虫噬心、必死无疑的毒药,而是一瓶,让他再也不能开口人言的哑药。   那他何必多此一举……   “我就知道,你有心攀附于我。”   “……”廖忱固然也吞了哑药,可却依旧可以用灵力传声,但自己就不行了。   廖忱用舌尖碰了一下唇瓣内侧,冷冷传音:“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还能有什么话说?!颜惊玉左右看了看,爬下去拿了纸笔,回来写:解药在哪?   “本尊无碍。”   颜惊玉看了眼他轻蔑的表情,又写:你不给我解药,我就把我们亲嘴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廖忱脸色僵了一瞬,须臾冷笑:“你无法出声。”   ——除非你能永远盯着我,或者永远不让我见别人,否则我肯定能……   字没写完,直接就被掀翻下了床,颜惊玉在地上滚了两滚,听他道:“那我就一直盯着你。”   颜惊玉坐在地上,看向他苍白的脸,眸光流转。   廖忱警惕。   颜惊玉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作势要离开。他很清楚,如果想要拿到解药,如今是最好的时机,殷蚀不在,廖忱重伤,从他身上的障眼法都难以维持的程度来看,自己拼出吃奶得劲儿跟他肉搏一番,还是很有胜算的。   但怎么搏,这是个问题。   忽然又一个转身朝着廖忱扑了上去——   人还没到床前,便被对方挥袖拍开,颜惊玉落地又滚了一下,然后丝毫不气馁地再次朝着对方扑过去,廖忱又一次挥袖,但这一次,他同时挪动了身体,并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唇边隐有血丝溢出,呼吸也明显沉重了许多。   神色带着几分茫然和疑虑。   颜惊玉第三次爬起来扑向他的时候,他终于传音:“你这是……干什么?!”   传音滞涩,颜惊玉又一次感觉到了灵力的阻力,但他轻而易举地克服了,然后猛地抓住了廖忱的脚踝,廖忱条件反射地将他拍开,颜惊玉又是朝前一窜,顺势将他压在了身下,嘴唇再次朝他贴了过来——   廖忱浑身紧绷,一下子忘记了传音。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瞳孔收缩,手指也重重地抽紧,呼吸都变得极为克制。   但这一次,颜惊玉却只是作势要吻他,很快又稍微退开,他握着廖忱的手腕,看着身下的男人。对方本来就在疗伤,头发散乱,这会儿更有几缕粘连在覆着冷汗的面孔,看上去有点……无害。   颜惊玉笑了下,故意再次作势凑近他,廖忱偏过了头,睫毛也无声颤抖了起来。   颜惊玉看了一眼他被冷汗浸湿的颈侧,眸色暗了暗,他无法说话,难以表达自己的意思,想了几息之后,抬腿压住了他一边手臂。   廖忱:“……”   他拧了拧眉,颜惊玉调整了一下姿势,伸出手指,在他脸上开始划拉。   廖魔主皮肤光滑紧致,皮肤上被汗水氤氲的湿润一片,指尖划上去像是被轻轻吸住了一般。廖忱眉头拧得更紧,呼吸远比方才更加混乱,颈侧的动脉一跳一跳,隐有羽翎若隐若现。   颜惊玉甚至感觉到全身的皮肤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气成这样了啊。   颜惊玉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疼痛让廖忱回神,他微微收缩的瞳孔半眯,眼神带着迷离与怨恨。   颜惊玉顿了顿,重新在他脸上划动手指,这一次,他用了更大的力道,廖忱终于后知后觉,他在写字——   解药。   他轻轻吸一口气,眸中溢出熟悉的嘲讽,即便不开口,颜惊玉也能读懂:做梦。   颜惊玉不得不又写,柔软的指腹按压在他的脸颊,廖忱半拢着睫毛,手指攥紧,当意识到那两个字是什么的时候,他猛地朝颜惊玉看了过来,神色震惊又凶狠,一边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威胁,一边又因此而被完全激怒。   颜惊玉对他挑眉,第三次将嘴唇凑上去,廖忱不得不再次偏头,他尝试动了一下被对方膝盖压住的手臂。   对于他来说,颜惊玉的身体不该那么重……即便自己已经重伤,也不可能无可奈何。   但事实确实,此刻的颜惊玉,似乎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亲,你。   这厮怎么软硬不吃的。颜惊玉看了一眼对方苍白的唇瓣,有一说一,廖忱长得其实很俊,但他刚才敢亲对方,单纯是抱着‘我死你也别想独活’的意思,此刻让他再亲对方一次,还真有点下不去嘴。   颜惊玉再次伸手,这一次,他的手指划到了廖忱的耳垂,故意拨弄了一下,对方的脖颈又一次有羽翎闪现,颜惊玉忽然怔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一幕,莫名有些眼熟……   他鬼使神差地去抚摸那片羽翎,身下的身躯便倏地绷紧,颤抖,羽翎逐渐在那处成形,硬硬的,有些刮手,颜惊玉试探地将手指伸入了羽毛的根部——   廖忱忽然闷哼一声,瞬间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颜惊玉急忙使出吃奶的劲儿压了上去,在被他掀翻之前,重新将他困在身下。   廖忱大口喘息,身上的汗水已经将衣物泅湿。   他眼眸也是湿润的,颜惊玉扫了一眼,不知为何,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委屈?   就在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一枚白色小瓶忽然飞到了他面前。   颜惊玉拿在手里,先倒出一颗塞在他嘴里。   他观察廖忱,后者浓睫紧闭,额头和鬓角是流淌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嗓音开口,“给我滚开。”   是真的解药。   颜惊玉露出笑容,吞下一颗之后直接把余下的也一起昧下了。   完了清清嗓子,将压住他手臂的膝盖挪开,给他理了理头发,好声好气地道:“对不起嘛,别生——”   “滚——!”   这一声夹杂着灵力,颜惊玉直接被从床上掀翻,顺势爬起,兔子一样窜出了后殿。   留下一室劫后余生的喘息。 第20章 临死之前拉你一把,多顺手的事儿。   夜色仿佛永无止尽, 风雪也似乎没有尽头。   虽然廖忱嘴巴很坏,但他似乎并没有要剐了自己的意思,颜惊玉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偿还对方的救命之恩, 便在殿外写起了药方。   他虽然无法用灵力探索对方究竟伤得如何, 可在方才钳制对方的时候却从他的脉搏探明许多。颜惊玉自小便精力旺盛, 别人在修炼的时候,他在摸鱼看书, 别人在看书的时候,他在尝试炼丹, 别人开始学炼丹的时候,他已经又跑去围观别人学习医术。   靠着一双能勘破过去与未来的天命瞳,他扒拉了不少仙界老医师的私货, 集百家所长的同时还经常能另有见解,一般摸一下脉搏就能八九不离十。   学得很杂,但其实不怎么精,不过廖忱虽然伤得重, 却并不复杂,颜惊玉对自己脑子里面的存货倒是很有信心。   前殿有些冷,颜惊玉搓着手, 裹着斗篷,时不时哈一口气, 有些怀念后殿的温暖。   最重要的是,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饿了。   魔域果真是进入了极夜……自打他来到这里, 就没见到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 殿外忽然传来一股饭菜的香气, 一抬头,便发现门口站着一个提着饭盒的少年——正是九尾狐妖莫冬。   颜惊玉眼睛一亮, 后者却猝然放下饭盒,转身便跑,颜惊玉急忙大喝:“站住!”   莫冬飞快地又朝前跑了两步,猛地转过身来,化为兽形,后脚在雪中蹬直,凶狠地朝他呲开一口尖牙。   颜惊玉将桌上的纸笔收起,道:“是你们尊上让你来给我送吃的?”   莫冬谨慎:“尊上只说让我送些食物过来,未曾告知是谁要食用。”   颜惊玉提起饭盒,对他招招手,道:“进来。”   莫冬沉默,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也没有变成人形的意思。   颜惊玉只好道:“我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你不必怕我。”   “尊上说你诡计多端,让我们少与你交谈。”   “你可是九尾狐。”颜惊玉道:“你是世界上最最最最聪明的种族之一,怎么可能会怕我呢?”   “正是因此,我才要听尊上的话。”   “……”颜惊玉无可奈何,道:“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就行,你们魔界的藏书阁在哪?”   莫冬歪了歪头,下意识道:“你要去藏书阁?”   “值此极夜,我也没地方去,你们尊上闭关修炼,我坐这儿干等的没意思,就总想进去找他玩……”他看了一眼莫冬不快的脸色,微微一笑,道:“如此以来,他如何能安心修炼呢?”   莫冬皱眉:“你想去藏书阁打发时间?”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略权衡了一番,道:“好吧。”   颜惊玉放下心,收起自己写好的东西,与他一同迈入了风雪之中。   魔界的藏书馆比之壶天丝毫不逊色,颜惊玉一进去就看到了频繁移动的书架,显然是阁中的博士官正在找书。让颜惊玉感到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放了不少小书桌,很多书桌前都坐着一些小妖怪,有些可以明显看出是刚学会化形,耳朵或者鼻子都还是兽形的样子。   妖兽的幼年期都比较短,少年与成年期则相对很长。照理说,廖忱也是妖兽,也不知他当年是怎么瞒天过海,将自己伪装成人族的。   正想着,身畔莫冬忽然恭敬:“师父。”   一个女子的身影从主动分开的书架间走了进来,颜惊玉急忙抬手挡脸,转身就朝另一边的书架走去,却忽然听到一道冷声:“站住。”   所有不管是写字的,还是看书的小妖怪都仰起脸朝这边看了过来。   颜惊玉暗暗叫苦。   廖忱这一招真是够狠,他顶着这张脸在魔宫里行走,那不就是狼窝里的兔子。昔日交过手的妖魔哪个不想剐了他?   “转过来。”女子开口,颜惊玉到底理亏,只能呐呐回过头,仍然以袖挡脸,只露出一只眼睛对人家笑:“原来是莫听姐姐,好久不见。”   莫听弯唇,重重一挥手,颜惊玉挡脸的袖子立刻被隔空打掉,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唏嘘,接着,嗷地一声,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妖怪忽然哭了起来:“是妖快跑,妖快跑来抓小妖怪了!小雪团要被嗷嗷嗷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兽语,小小的身躯开始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莫冬急忙过去把那只灰扑扑的小狼崽抱了起来,轻轻哄着。莫听扫了一眼或好奇或畏惧的学生们,淡淡道:“他如今已经修为尽散,是个废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颜惊玉连连点头,道:“我就是过来找几本书,找到了马上就走。”   “走什么啊?”转身之时,一个肌肉健硕,高大威猛,头发火红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愤恨和恶毒,颜惊玉一看到他就马上又抬手捂住了脸,就在这时,耳畔又传来一声:“哎呀呀呀呀呀——”   一个高高的书架移到旁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余秋叶从上面的梯子上跳了下来,瞪圆眼睛看看莫听,又看看那个红发男人,直到看清颜惊玉的脸,不怀好意的表情陡然变得惊叹:“哎呦呦呦……魔主竟当真为你恢复了本相?哎呦呦,你这皮囊……”   颜惊玉没好气地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余秋叶笑眯眯地缩回,道:“还是这张脸好啊,莫听啊,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又回来了啊!”   颜惊玉神色尴尬。   莫听重重哼了一声,抬着下巴道:“可不是嘛,又回来了,但这次,怎么倒是女扮男装了起来呢?是不想嫁给狼族少主……躲婚呢是吧?”   “吼——”红毛的男人发出一声怒吼,道:“就是因为你假冒婉兮!你明明说好要嫁给我,却临时逃婚!害我成了狼族的笑柄!我爹娘宁肯再生一胎都不肯让我继承狼主之位!我今天一定要让你好看!!!”   他手中幻出两只巨大的斧头,却转眼被莫听的戒尺挑了开:“动刀动枪的多没意思,何况魔主说了留他一命,你是想被他炼成傀儡吗?”   红发男人缩了缩头,依旧恨恨地盯着颜惊玉,道:“那你说怎么办!他如今就在我们面前,难道我们就活该被始乱终弃吗?!”   “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好过,但若伤了他,只怕魔主会怪罪下来,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有一个好主意,我们一起把他的皮剥下来,再重新给他换一张……”   “行啊,只要你敢剥,我们就当看个乐子。”   “只怕你前脚剥了他,后脚魔主就会剥了你!”   这几人围着他,旁若无人地商量着如何处置他,颜惊玉叹了口气,终于把手放了下来,道:“你们先商量着,让我去找几本书,行吗?”   该来的总要来的,从被廖忱恢复本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仇家已经蓄势待发。   莫听是个女魔修,当年颜惊玉意外得知很多女子被送入魔宫,为了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便男扮女装潜入调查。   被送进来之后才知道对方在为赤渊搜集美貌女子的同时,还在暗中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颜惊玉偷偷传讯给外面的小伙伴调查了莫听的身世,很快就得到了不少信息,得益于这些信息,以及本人高超的临场应变反应,很快便取得了莫听的信任。   也逐渐弄明白了赤渊的阴谋,后来他在魔宫大闹了一场,放走了不少能工巧匠和被囚禁的花季少女,还摧毁了赤渊那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天魔鼎。   颜惊玉来到管理藏书阁的博士官旁边,这些博士官多是阁内的古籍灵所化,巴掌大的身体,长长的胡子,无害而博学。他报了几个书名,却闻后方莫听笑吟吟道:“我每年都会给妹妹做一件新衣,不若拿来给渡方仙君,也好再续一段百年前的姐妹情谊。”   颜惊玉马上转脸,余秋叶已经两眼发光,那健硕的红发狼人更是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也回去把当年做好的嫁衣取出,百年前未能娶到婉兮,看百年后能不能请魔主成人之美!”   “……”书架很快又刷刷地动了起来,将外面的几人短暂隔绝,颜惊玉一边观察,一边若有所思地重新写了一份书单。等到自己要的书找齐,莫听已经去而复返,手中赫然拿着一个粉白色的长裙,嘴唇恶意地弯起:“相信魔主看见仙君这么穿,也一定会高兴的。”   颜惊玉好脾气地把裙子接在手里,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当年我潜入魔宫,姐姐为了护我对廖忱拔剑相向,他当时,真的没有认出我吗?”   莫听想了想,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况,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怎么可能知道?”   颜惊玉点点头,又举起那裙子:“这附近也没什么能换衣服的地方,不若明日我再穿给你看?”   “少给我花言巧语!”莫听挥手,忽地将一把伞撑在他的头顶:“此乃迷踪伞,可以隐秘你的踪迹,你在此处换了,让我用留影珠记下来,明日好拿去学堂哄孩子!”   颜惊玉只好撑起伞去了角落。   倒霉催的,早知道就等等再来藏书阁。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传音:“颜祈呢?!”   这个声音出现之后,藏书阁里轻松的气氛陡然一变,正在看书的小妖怪们齐齐跳下来站得笔直,余秋叶的头发当即规矩整洁地束起,红发男人也将手中双斧藏起,莫听微微正色,道:“他在迷踪伞下。”   “你竟敢给他迷踪伞?!”   莫听心头一紧,急忙朝颜惊玉方才消失的地方走去,阁中的书架忽然再次交错运动了起来,明显是博士官又在找书,她心中慌乱了起来,大声道:“颜惊玉?!你给我出来!”   歘歘歘,古籍灵不断地翻找着颜惊玉所需要的藏书,每找到一本书架都会短暂停一下,而后又会重新运作,如迷宫一般将莫听困在了里面,前后左右都找不到颜惊玉的踪迹。   余秋叶也急忙上前来,道:“你们几个别找了!”   古籍灵素来求知欲爆棚,怎么可能会听他的。   “半刻钟内,本尊要在碎星殿见到颜祈。”   “半刻钟?!”红发男人失声,也匆匆穿过了书架,想要寻找。   三人脸色煞白,余秋叶咒骂道:“你也真是,方才就让他在此脱了了事!何必给他迷踪伞!”   “我……”她嘴唇发抖,脸色苍白无比,红发男人同样脸色煞白:“怎么办怎么办,他若撑着你的伞跑了,魔主一定会杀了你……”   余秋叶脸色难看:“我们也要受到牵连……这书架到底怎么回事?!博士官,你是想死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人几次尝试跨越,又都被排列的书架隔开,始终难以到达颜惊玉消失的那个角落。   莫听抬手抚过戒尺,将其幻化成一把带着尖刺的细长荆棘剑,周身煞气渐起,身体一点点浮空——   就在这时,书架忽然停了下来,她听到了一声:“姐姐?”   虚空之中垂下了一把合拢的伞,颜惊玉一身粉白,眸中带笑,神色好奇:“怎么都在这儿了?”   余秋叶和狼穹都脸色难看地望着他,莫听已经直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身影化作流星划出藏书阁。   颜惊玉披头盖脸地淋了一身的雪,总算在碎星殿内站稳了脚跟,莫听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破口大骂:“刚才藏书阁是怎么回事?!”   颜惊玉一脸无害:“我是担心自己换衣服的时候有人让我出洋相,就让古籍灵多帮忙找了几本书。”   “你找的那几本书,让藏书阁的机关书架成了走不出的迷宫!”   “不过就是一点迷惑人的小伎俩罢了。”颜惊玉热情地道:“方才我一进去,就发现这找书是门大学问,只要让古籍灵连续寻找几本相应位置的书,在一定的时间里,机关书架就可以形成天然的迷宫,姐姐若是想知道,我可以教你……也可以教学堂里的孩子。”   他眼睛亮亮的,莫听逐渐意识到了他的打算,微怔:“你想留在魔宫……”   “他如今一直盯着我,我不留也没办法啊。”颜惊玉摇摇头,道:“我这一身本事带去坟墓也是浪费,教给魔宫里的小妖怪,也好让他们日后防身用,姐姐觉得如何?”   莫听朝后殿看了一眼,又看向面前一身粉白衣裙,却仍然毫不扭捏之人,半晌才道:“此事还要请教魔主。”   莫听收回迷踪伞,又听颜惊玉在后面道:“方才多谢姐姐手下留情。”   莫听哼了一声,将伞撑起,转瞬消失在极夜的风雪之中。   颜惊玉垂眸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不是他想留在魔界,而是他已经退无可退。   魔域强者为尊,如果接下来的时间要留在此处,就不能只靠狐假虎威。他也必须要拿出一些真本事,一方面要让所有人知道颜惊玉即便修为尽失,也并非一无是处;一方面也是为了威慑,让曾经的手下败将心生忌惮,下手之前稍作掂量。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要能多活几年就好了,他觉得自己在魔界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他又跺了跺脚,抱起书本,提起饭盒,蹬蹬跑向了后殿。   “小美!你的饭来了!”   果然,还没进去就被屏障拦住,颜惊玉透过屏障朝里面看,歪着脑袋:“小美,莫冬给你送饭来了!”   沉默。   “……难道你这饭是专门带给我的?!”颜惊玉恍然大悟一样道:“哎呀,小美,没想到你这么……”   屏障忽然消失,颜惊玉差点直接跌进去,他急忙站稳脚跟,堪堪接住差点掉落的书本。   廖忱眼皮掀开一个角,正要合拢之时,又乍然睁开,看着他一身粉白,将书本放在了不远处的桌面上。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小九尾今日送来的饭。”   “我说你现在是什么东西。”   “……”颜惊玉扬起笑容,转过脸来和和气气:“莫听姐姐给我做的新衣服,好看吗?”   “你脑子是和天命瞳一起被剜了,还是和化骨水一起被融了?用脚趾头想,这能好看吗?”   颜惊玉瞪他一眼,转身绕到屏风后面换下了衣服,重新穿好自己的那身素衣,走过来便听到了他的声音:“为了见秦仲游还专门买了身衣服。”   颜惊玉再次提起饭盒,朝白玉床走过去,听他语气讥讽:“你待他倒是情深似海,为了见他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可惜啊,他早已另寻新欢,你不过是他对外痴情的幌子,连杀你都懒得亲自动手。”   颜惊玉将地上的小桌搬起来放在床上,道:“行了,看你嘴巴干的,吃点东西。”   他去掀开饭盒,还未把菜端出来,小桌就被从玉床扫落,廖忱嗤道:“我嘴干总好过你脑干,被人欺负到只能躲到仇人这里来苟且偷生,渡方仙君,你是真不觉得丢人现眼啊?”   颜惊玉把饭盒放在一旁,道:“你没完了是吧。”   “凶我的时候倒是很有气势嘛,有本事把这股劲儿用到秦仲游那儿啊,被别人拿刀指着的时候你在干什么?若非本尊……的护法及时赶到,你以为那块玉能护得住你吗?!”   颜惊玉吐出一口气,重新把小桌搬上来,用袖子扫了扫上方的灰尘,道:“他是秦子轩的主人,秦子轩为了稳住他的心境,对我下手无可厚非。我是将死之人,可他还有大好前程,本来我也没想着要回去,只是那日见他追杀而来……”   他停顿了一下,想起胸前温热的羽玉,被银光缠绕的夺命白刃,没有再说下去。   廖忱却冷笑了一声:“秦仲游追杀而来,你为了助他杀我,一念之差。你其实一直都想回去,只是不敢回去,你清楚百年已过,物是人非,自己回去可能会遭到排斥,但你心中还是想的……和秦仲游联手杀我,刚好推了你一把,你觉得自己已经用行动和我划开界限,你觉得他们不会再误会你,你决定遵从本心,重返壶天。”   颜惊玉没有说话。   “但他要杀你。”廖忱道:“他要你死,已成事实,你还要为他争辩?!“   “我没有争辩。”颜惊玉将饭菜摆在桌上,道:“我理解秦子轩的想法……”   “那你怎么不干脆去死?!”廖忱忽然重重咳了一声,抬手掩唇,指缝一抹殷红飞速被法术消散,他恨恨地望着颜惊玉,道:“你一开始以为那杯是必死的毒药吧?既然这么理解他们杀你,为何不干脆吞下去死呢?何必还要……”   他止住声音,颜惊玉却终于明白了他的怒意来源。   “不就是临死之前拉了你一把,多顺手的事儿。”颜惊玉有些纳闷:“难道你口含剧毒之时,不会想要留一半给我?”   在廖忱把哑药灌进他嘴里的时候,他便已经在想着要怎么渡回去了,两人互相厮杀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会儿倒是突然像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你说秦仲游是你心上人,你却,把毒药渡给我?”   “秦仲游又没在旁……不是。”颜惊玉没好气,道:“就算他在旁边,我这口毒药肯定还是渡给你,有什么问题吗?”   廖忱看上去被他气得不轻,脸色又红又紫的,颜惊玉继续把饭菜摆上去,未料里面竟然还有一碗清新剔透的酥山。   他有些意外,又看了一眼七窍生烟,仿佛快要被憋死的廖忱。拿起银勺舀起一口,送到他嘴边,道:“吃一口,降降火。”   廖忱一言不发。   颜惊玉是真的有点担心他的伤势,他平复了下被廖忱气得神志不清的情绪,好声好气:“我知道错了。”   廖忱看他,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眼睛有些湿润。   “……其实我是想跟你赔礼道歉的,你救了我,我也是知恩的。只是,就是你说话实在太难听了,我一时没忍住嘛。”   想想他也确实委屈,好心好意救了自己,也没想着要让自己以命偿命,喂一口哑药稍作惩罚,还连自己都给搭上了……而自己呢,口口声声说着要报恩,临死之时却要拉着人家一起垫背。   也够损的。   他再次把酥山朝对方嘴边送,放软声音:“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是还不高兴,不然,把那药拿出来,我多喝几口,这次我保证不还你了,行吗?”   廖忱颌首,同时递出了一个黑色药瓶。   颜惊玉:“……” 第21章 盯我盯得那么紧,没其他事干了吗?   他伸手把药瓶接过来, 同时又在廖忱面前摇了摇勺子,道:“没想到魔宫里面也会有酥山,我以前可爱吃这个了, 这次的口味像是梅花, 你吃过吗?”   或许是想到了他马上要喝下哑药, 廖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道:“宫里的小孩子也都爱吃。”   嘴唇凑近勺子, 张嘴——   颜惊玉忽然收回,塞入了自己嘴里, 道:“突然想到你现在是病号,吃不得这些凉的,还是我咳咳咳咳……”   廖忱的火气没来得及发出来就消失了, 颜惊玉掩着唇咳了一阵,遗憾地摇摇头,道:“年纪大了,见不得一点凉气儿, 先放一边吧,咱俩一起吃个饭?”   廖忱终于拿过了筷子。   颜惊玉又咳了两声,道:“我们俩好像还没怎么一起吃过饭吧……以前每次见面都打打杀杀的, 你倒是砸了我几回饭桌子。”   “哪家仙君跟你一样爱吃。”廖忱道:“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只要锁定了他的大概方位, 到饭点去蹲, 十次有八次都能逮到他。不过后来颜惊玉也学聪明了, 一旦又跟他结了新仇, 就闷在住处吃, 廖忱确实有一段时间拿他有些没办法。   “所以你后来在外面蹲不到我,就派人去当地好吃的酒楼去打听, 瞅准了我一定会叫索唤,还偷偷在我的菜里下毒。”   “谁让你贪吃。”廖忱不以为耻:“我还知道你隔两日就要吃一次烧鸡,只吃左边的鸡腿,每个中午都要喝一碗羹汤,最喜欢的是山海羹,但每个月都要吃一次排骨藕汤,早膳通常都是清粥小菜,晚上爱贪凉,就喜欢吃一些酥山、冰酪、冷元子……最喜欢红豆制品,最讨厌的食物是鱼,因为小时候很爱吃,但你娘不许你多吃,你便偷偷吃,被卡到很多次,就长教训了。”   颜惊玉张了张嘴,几乎有些目瞪口呆:“……其他的就算了,只吃左边的鸡腿,这结论怎么得到的?”   “本尊观察到你每次吃鸡的时候都会让鸡肚面对自己,同时伸出右手去撕,故而每次都是左边的鸡腿,有问题?”   “……”那不是因为只吃左边,是因为只有左边的比较好撕啊!   颜惊玉笑了下,然后抬了抬下巴,道:“我也知道你,你呢,很少吃东西,除非赤渊设宴的时候,不得不吃。但一个人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如果没有人跟着你,你会自己买一些食物,不太固定……一般会看路边有什么,有时候是红豆酥山,有时候是甜绿豆汤或者鲜肉烧饼……但你好像都不太爱吃,不会经常吃,你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从来都不睡觉,而且,你喜欢一个人行动,一旦身边有别人的时候,你就特别警觉,修炼的时候也难以静心……嗯,你剑术顶顶好,但你木雕的技艺比剑术还要好!架子上那些妖兽,都是已经绝迹的,还有你曾经捕杀过的,我说的对不对?”   廖忱垂眸,道:“你会丹术,也会炼器,你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尝试一番,凡是没有见过的东西,都要亲身去试……”   “你对什么都不好奇,你就只会修炼,走累了坐下歇歇脚,也要修炼个半刻钟,哪怕连一个小周天都走不了,但若是有谁打断你的修炼,你也并不生气,就好像……早就习惯了被打断。”   廖忱重新望向他:“你十七岁之前不饮酒,第一次喝的酒是九天仙,和秦仲游一起,在你们家后院,偷喝的,在你生辰前夕,后来九天仙便成了你最爱的酒。”   “你……”颜惊玉顿了顿,想了半天,才道:“你从不饮酒……”   “你喜欢赤足坐在云海垂钓,弄一根弯钩,挂上一些你爱吃的东西做饵,曾经钓上来一只青麟鹰,被啄的满身是伤,养了很久才好。”   “……”   “你有段时间想学唱戏,还跑去拜了师父,耍起杂技来一马当先,一到开嗓就状态百出,因为唱得实在太难听,师父觉得赚你的钱太昧良心,不得不把你请出了戏园。”   “……”   “都说鸿蒙国的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你好奇人家到底有多美……”   “好了好了好了。”颜惊玉打断了他,道:“你盯我盯得这么紧……是没其他事干了吗?”   虽然说不再吃,颜惊玉还是又陆陆续续炫了几口酥山,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廖忱端起粥喝了一口,抿抿唇,道:“你几次三番坏我行动,赤渊命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你。”   “如果杀不了呢?”   廖忱没有回答。只是瞥了颜惊玉一眼:“哑药什么时候喝?”   “等我吃完饭嘛。”颜惊玉转移话题:“你上次给我赔罪的文君绿蚁呢?端出来配菜啊。”   廖忱取出一坛递给了他。颜惊玉捧过来闻了闻,道:“确也是好酒,不过比起九天仙还是差得远了。”   廖忱含笑的神色收敛,冷道:“自然比不得你们的定情酒。”   “……”颜惊玉倒了一杯,自己喝着,道:“你潜入我家后院,还有理了?”   “颜府少主十七岁生辰,壶天人满为患,无数商户在云楼挂上红绸,天桥上摆满了你爱吃的酥酪,上百艘画舫悬停空中,整个修真界都慕名而来,那几日,壶天城内万人空巷,远盛百年一次的修真盛会……你们颜府招待了那么多客人,我混进去,又有什么稀奇?”   “你都混进去了,却不杀我?”颜惊玉饮了几口酒,逐渐有些找不着北,身躯歪斜,姿态变得闲散起来:“竟然只是偷窥?”   “我从未见过那般盛景。”廖忱道:“杀了你就没得看了。”   颜惊玉转着酒杯,将手肘撑在桌上,笑吟吟的:“真是山窝窝里出来的小凤凰,没见过世面……如今你已成一界之主,掌握地域权柄,魔宫到你手下,却变成了一座孤城,极夜风雪,半点灯光也无,若是我,就把灯点满整个魔域,一直燃到极夜尽头……”   他眼尾有些泛红,不知是酒意熏的,还是忆起往日荣光。   “你这么喜欢热闹,应该要回壶天的。”   “谁会不喜欢热闹?”颜惊玉斜着身子,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你若不喜欢,又怎么会在我生辰宴上流连不去?你这宫里只有傀儡,赤渊留下的那些妖仆去哪了?”   “遣散了。”   “嗯……干嘛要遣散呢?你留着他们,他们多一条谋生的手段,你身边也能有些人……妖气儿。”   他似乎有些醉了,脸颊红红的,双手托着腮,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像在等待老师解答的某种无害的小妖怪。   “我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为什么?”   颜惊玉的脑袋像没骨头一样歪了歪,并眨巴眨巴眼睛。   廖忱本来就没吃几口饭,此刻将筷子放了下来,淡淡道:“不安全。”   颜惊玉睫毛动了动。   他还想再问什么,但又觉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状态刚好,有点微醺,但又没完全醉。他不想再出去睡冷得要死的前殿了,刚好可以趁机赖在这里,而且,哑药也还没喝。   颜惊玉直接缩起身体,脑袋一歪,倒在了白玉床上。   “酒量怎么变得这么差……”   声音很轻,颜惊玉有点担心被他发现自己在装,于是皱着脸翻了翻身体,双手往前趴,顺势挡住了脸,咕哝了一声:“我没醉……”   要是清醒的状态,廖忱肯定会逼着他把剩余的哑药喝下去,完了还会撵他滚蛋。   他已经发现了,廖忱并非不能与他心平气和的交谈,前提是他老老实实的,别惹对方生气,两人针尖对麦芒,只能战火熊熊。   廖忱是真的有点疑问,但考虑到他差点死在秦子轩手下的事情,又觉得很合理。听说人在难过的时候是会比往日更加容易喝醉的……   颜惊玉还在为那种人难过。   他忽然又怒上心头,骂了一声:“蠢材。”   “……”颜惊玉憋着没动,仍然是一派神志不清的样子,可心里难免有点弯弯绕绕的莫名其妙,暗暗回骂:有病。   身下忽然有什么东西爬了进来,颜惊玉忍着没动,直到上方也有什么东西压下来,身体变得更加温暖。   他屈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身下,触感从光滑的玉石,变成了绒绒的兽毛毯子。   兽毛很长,手指按下去,指缝间都被温暖填满。   颜惊玉将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壶天,摇光谷。   雪花飒沓,秦仲游抚着胸口,步伐凌乱地穿梭在颜府的回廊上,阮其溪小跑在他旁边,几次想要扶他,都被他伸手推开。   “仲游,你怎么……”   “他伤得如何。”秦仲游摆摆手避开凌丹南的搀扶,一路来到床前,凝望着榻上的秦子轩,道:“发生了什么?”   “他伤得很重。”凌丹南在一旁道:“整个灵府被牵魂锁洞穿,魂魄也受到了重创……是殷蚀干的。”   秦子轩呼吸微弱,神色恍惚,一直到看到秦仲游才恍然回神一般,道:“不是,他不是……不是颜少主,”   阮其溪立刻看向秦仲游,后者嘴唇微动,点头道:“我知道了。”   “颜少主已经走了……你一定要,踏仙成功,不要被廖忱欺骗……”   “好。”秦仲游将他的手放回去,拉过被子,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秦子轩本就神魂不稳,很快又昏迷了过去。曾华采走上来扶起秦仲游,低声道:“内丹全碎,经脉尽毁……殷蚀,像是故意留他一命。”   几人挪到外间坐下,秦仲游一肘压在桌沿,脸色苍白道:“留影珠呢。”   “带回来的时候便全碎了。”凌丹南开口,几片细小的碎片出现在几人面前,里面浮光掠影,衣物和人的肢体被切割成了无数片,“什么都看不出。”   秦仲游微微握拳,哑声道:“那日他助我击败廖忱,他知道廖忱的弱点,还知道我身上有水系天魄……他的声音,是变了一些,可还是……”   曾华采道:“他知道你身上有天魄?”   “是。”秦仲游道:“他直言让我用圣级水系法宝攻击廖忱,我身上只有母亲的遗留天魄是圣级水系……当年我母亲踏仙失败,遗留天魄被上层觊觎,他们希望我将母亲放入宝阁,是颜叔站出来为我保住了母亲……魔界之人,不可能知道。”   遗留天魄,乃世间至宝。均是由踏仙失败的大能所化,威力无穷,千年都不一定能出现一枚,一旦入世便会引起浩然波动,但这种东西,对待旁人来说是至宝,可对于至亲之人来说,却依旧是骨肉相连。   “颜叔在世之时你虽然从未启用过天魄,可他离世之后,你已经有足够的修为可以使出天魄之力……想是,有谁泄露了风声也说不定?”   “可我觉得他是。”秦仲游道:“那日他找来摇光谷,说是渡方仙君故人……我便有一种感觉……”   “你是魔怔了。”凌丹南不客气地道:“惊玉是何等风华绝代之人?那人与他哪有半分相似?!廖忱喊他一声颜祈,你还真当他是了,他就是在坏你道心!我看真的要找时间杀了这个冒牌货,否则你怕是也要步上秦姨和颜叔的后尘。”   “可廖忱若是要造一个假的颜惊玉,为何要用一个废人?”秦仲游投来视线,道:“若是要毁掉惊玉的名声,找一个太清巅峰来画皮、再操纵他去祸乱仙门不是更好?”   “廖忱的行事,我们又如何能够看透……”   “惊玉说过,廖忱虽然手段残暴,可在算计人心上面却有很大剩余……若是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的行事,那他便是什么都没做,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凌丹南道:“那是百年前的廖忱,现在过了一百年,猪也要长脑子的!何况是人?!”   “嚏——!”   颜惊玉这一觉睡得还行,但这床到底不是专门用来睡觉的,他撑起身体爬起来,便发现身上和身下的衣物已经消失不见,仿佛昨晚垫在他身下的兽毛只是自己睡前的幻想。   “怎么。”他揉揉眼睛,嗓音绵软而沙哑:“你已经虚弱到要感染风寒了?”   “既然醒了,就把哑药喝了吧。”   “……”颜惊玉掩唇打哈欠的手顺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他扭巴扭巴地坐起身体,仿佛还没睡醒一样、柔弱无骨地从玉床上滑下去,梦游似地拿起杯子,走向了门口散发着幽幽灵光的莲花。   莲花旁边有一个竹子的流水器,颜惊玉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连接的不知哪一方的小灵泉,用来漱口洁齿再合适不过。   再加一滴从莲花瓣上流落的花露……   “这可是赤渊养了千年的莲花,若能等到它化精服下,能极大地提升体内灵力的纯净度,你莫要给弄坏了。”   颜惊玉从上面取了一滴花露,道:“等它化精,可……”   面前的莲花忽然轻轻地抖动了起来,同时有更多的花露渗出。颜惊玉忽然一顿,下意识偏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后方的魔头……   已经化精了啊。   但它显然已经有了灵识,始终让自己保持着含苞待放的状态,应当就是迷惑赤渊和廖忱这种知道宝物好,但不知道宝物怎么好的饲养人。   这两个魔头加在一起养了千年,竟然都没意识到它已经是可以食用的了。   颜惊玉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它柔嫩的花瓣,花露顿时流的更多,纷纷浸润入他的指尖,将他本就莹白的指尖变得更加通透。   颜惊玉只觉周身一轻,体内的污秽之气似乎都被清洁一空。   这是贿赂。   “嗯?”后方忽然传来廖忱的声音,空气中似乎有一张无形大网蔓延开来,莲花重新变得镇定安详,溢出的花露也恢复了往日慢条斯理的速度。   廖忱在疗伤的时候收敛了神识,此刻乍然张开,就看到了颜惊玉正咕噜噜喝灵泉水,他略作审视,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颜惊玉直起身体,眼睛闪闪发光,道:“喝了这个水可以口齿生香!”   廖忱挑眉,明显不太相信,依旧在观察那一支平静的莲花,道:“你觉得它何时能够化精?”   “哈——”   一口清新的莲花香气扑面而来,廖忱当即与他拉开距离,面无表情地道:“滚。”   “香不香?”颜惊玉又把脸朝他面前凑,对他哈着气:“香不香香不香?”   “……”廖忱不胜其烦,反手将他丢到了一边,道:“信不信我把你送去炼狱剐了?!”   他已经恢复了不少,颜惊玉一下子被摔在地上,依然是柔弱无骨的样子,他横了廖忱一眼,翻身来到了桌前,道:“我饿了。”   “你除了吃还能干什么。”   颜惊玉撇嘴,拿起笔开始翻起从藏书阁拿来的书籍。   廖忱放出神识流连在那些文字上,发现他拿的都是一些医药相关的书籍。他审视着上方的药草效用,唇瓣再次撕开一抹讥讽:“怎么,人都在魔宫了,还想着为你情郎炼丹疗伤呢?”   颜惊玉感觉他自打重伤之后嘴比之前更碎了。看来对方这次折在自己手里,除非哪天狠狠讨回去,否则是不会消气的了。   可惜自己现在实在太弱了,廖忱好像不想让他死,又没想好怎么折磨他……只能骂两句出出气。   老实说,怪可怜的。   颜惊玉决定原谅他,并好声好气:“我是在想如何用丹药助你疗伤。”   耳畔安静了几息,颜惊玉继续翻着书,听他又哼一声,嗓音倒是不似方才那般饱含戾气:“你觉得我会用你的药吗?”   “知道你不会。”颜惊玉继续在上面勾勾画画,道:“所以我专门去藏书阁找了古籍,现在我把所有需要用到的草药药性和副作用都勾出来,这些都是古籍原文,没有一个字是我杜撰的,你不信我,也可以根据我划的重点学习,自己亲自炼制。”   “……”廖忱不知道是没能找到挑刺的角度,还是被他感动到了,半晌没再发声。   “喏。”颜惊玉丢来了两本书,道:“这里面有几味可以助你疗伤的药材,如果你身上有的话,可以让傀儡直接炼制,或者煎服也行,若是有现成的丹丸,也可以对比一下药性,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说罢又埋首于书中。   两本书悬在空中,同时翻开,旁边附赠了一张纸,是颜惊玉手写的丹丸炼制的火候和方法,还有加入药材的先后顺序,以及煎服的用量。   “……你素来诡计多端,谁知道会不会又使出什么手段。”   廖忱挥手将书送了回去,冷淡道:“我不信你。”   书本重新飘回桌上,颜惊玉没有停下动作,他一直将手头剩余的书籍也勾画起来,这才将所有的书捧起来,来到了廖忱身边,第二次放在他面前,道:“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很难改变对我的印象,但用不用是你的事情,做不做是我的事情,既然你救了我,我就一定会记得你的恩。”   “我看你是发现回不了壶天,没有了退路,只能来讨好本尊了。”   “是。”颜惊玉坦然承认,对着他的眼睛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接下来的时间我还是想要好好的活,既然我已经到了你的手下,除了尽心讨好还能做什么?”   廖忱抿唇。   颜惊玉接着道:“你说得对,我其实很怕回壶天,时间过去了太久,我不确定那里是否还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害怕他们同情我,更怕我的事情会影响到他们,你问我被秦子轩刺杀是什么滋味,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们不肯认我,真是太好了,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再对我抱有希望,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死也可以死得轻轻松松,不用担心会辜负任何人。”   “我知道你希望从我身上看到什么,你想看我咒骂,看我反抗,看我斥责他们背信弃义,你希望我一鼓作气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颜惊玉呼出一口气,嗓音变得很轻,却又很坚定:“但我不会。”   “我没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我也没觉得他们要杀我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快死的人了,早死晚死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颜惊玉从怀里取出了那块羽玉,羽玉眷恋地漫出点点银光,轻轻缠绕着他的指尖。   “可我还是很感激你救了我。”颜惊玉抚摸着那块羽玉,慢慢递到他面前,道:“因为就算我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废物,就算我知道我死了对所有人都好……但被杀掉,还是会有点难过。”   廖忱没有接玉佩,颜惊玉只好拉开他的手放进去,道:“其实在你身边我反而觉得轻松,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被我影响……”   “看着我慢慢死去,你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羽玉带着他身体的温度,落在廖忱的掌心。他抬眸朝颜惊玉看,漆黑的瞳孔,弥漫着赤金的涟漪。   颜惊玉扬唇,道:”开心了啵啊——”   廖忱一掌击在他的胸口,颜惊玉猝不及防地飘起,神色呆滞地望着他冰冷至极的表情。   后方空间被撕裂,颜惊玉一屁股坠在温热的泉水之中,眼前当即出现了数不清的气泡,耳朵里也全是咕噜噜的声音。他屏住呼吸,憋着气摆动双臂,拼命把脑袋露出水面,噗噗吐了好几口水,扒着旁边的石头一边呛咳,一边眼睛圆睁地望着缝隙外的廖忱。   “你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廖忱神色平静:“把自己洗干净再出来吧。” 第22章 你的尺寸我能穿吗?   室内一片寂静。   颜惊玉在温泉池里面坐了下去, 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背对着裂缝抹了把脸,然后深入了池中, 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在外面飘着。   乌发犹如海藻一边铺在水上, 飘荡在身侧, 根根分明。   水下莹白一片。   廖忱闭上眼睛,将神识专注自身, 专心疗伤。   颜惊玉在里面拨弄着温水,好一阵才发出声音:“有皂珠吗?”   廖忱没有回答, 乾坤袋里却飘出了折叠整齐的衣服,旁边跟着两个白玉瓶子。   颜惊玉从水中走向边缘的石台,发现其中一个瓶子里面放着香泽, 他从裂缝朝外看,男人始终神色平静,姿态端正。   “给我这个干什么。”   “这个更香。”   打开闻了闻,莲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沁人心脾,确实比他口中的花露还要浓郁几分。   不就哈他几口气么,这也能记恨……   衣服从里到外都有, 颜惊玉翻开看了看,发现有些眼熟:“那日在成衣店, 你也买了衣服?”   衣服是月白色的, 颜惊玉有些好奇:“我从未见你穿过别的颜色……你的尺寸我能穿吗?”   廖忱一言不发, 颜惊玉一边嘟囔, 一边一件件地把衣服穿在身上, 从里衣到亵裤,再到那件月白色夹棉的外衫, 竟然都十分合身。   “哎?”颜惊玉眼睛亮了,看来他往日觉得廖忱肩比他宽个比他高都是错觉!他哒哒朝着裂缝跑去,发现不管哪个方向跑,裂缝始终都在那个距离,只好停下脚步。   裂缝不是传送阵,相当于高阶修士强行撕开的一条通道,折叠于两个地域的中间态,非凡躯所能轻易跨越。   “廖忱。”他老老实实:“我出不去。”   廖忱没有理他,但脚下却很快有一股力量将他轻轻托起,颜惊玉顺势迈开脚步,赤足轻巧地落在了室内微凉的地板上。   方才在温泉那边没觉得,回到室内才发现地面如此冰冷,他当即跳脚,喊:”鞋鞋鞋!”   鞋底也是夹了棉的软底,颜惊玉趿拉在脚上,又是十分合脚。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扭脸去看廖忱。   廖忱依旧闭着眼睛,一副十分专注的样子,但在他眼神投来的瞬间,已经张开神识开始戒备。   就知道这东西没安好心……   他盯着颜惊玉一本正经地慢慢靠近,然后忽然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拿起了他的……鞋。   “?”   颜惊玉拿着他的鞋,又脱掉了自己的鞋,将两个鞋底并在一起,从鞋头比到鞋尾——   “哼。”廖忱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   颜惊玉丢下比他大了一截的鞋,趿拉上自己的,冷道:“饿死了。”   “外殿有饭,自己去拿。”   颜惊玉忽然眼睛一弯,道:“这衣服不会是你专门给我买的吧?”   “几件衣服就收买你了?”   “饭也是专门帮我叫的吧。”   “几顿饭就让你死心塌地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啊?”   “……”廖忱扯了扯唇,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如果你想的话,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颜惊玉扭脸走向了外殿,将出门的时候,一个厚重的黑袍忽然压了下来,“本尊不会风寒,但你会。”   颜惊玉差点给压趴下去,扶着门框站起来,又有点没好气:“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走出屏障,湿发上的水汽一点点地蒸发,颜惊玉停下脚步,胸前垂着的长发已经变得干燥柔顺,他用手轻抚了一下,才重新迈开脚步。   一路转过长廊,来到前殿,果然已经多了一个饭盒。但送饭的人却没有踪迹。   重新走回去,颜惊玉还没进门就道:“你到底怎么跟底下人形容的我,如今那小九尾连面都不肯露了。”   总不能整个极夜都跟廖忱待在一起吧,那不得烦死了。   “讲了你当年斩妖除魔的丰功伟绩。”   这在仙门属于丰功伟绩,落在那群妖怪眼中,妥妥就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啊。颜惊玉走向桌子,忽然又看了他一眼。一个展开的玉简出现在面前,廖忱正在上面专注地浏览着什么。   “是浩瀚书?”颜惊玉有些心动,又是有些悲伤:“这东西果然落在了你们手里。”   浩瀚书是仙门法器之一,其特质是可以广纳天下群书,只要投喂,书灵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知识消化,日后若有需要只需用意念检索。但它最好用的不是功能,而是它所储存的知识量,其中有很多早已绝迹千年的古籍,这都是世间至宝。   浩瀚书曾经也是壶天藏宝之一,颜惊玉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去玩,元神一进入浩瀚书便能游荡几天几夜,但他八岁那年,藏宝阁的长老叛变,这书便从此没了踪迹。   “不太好用。”廖忱淡淡道:“这玩意儿不听话。”   颜惊玉后知后觉,那玉简上面绑了一个手掌大的垂髫小童,嘴巴也被捆得严严实实,正紧闭着眼睛,仿佛宁死不从。   它不睁眼,这浩瀚书中的许多书籍便是封闭的状态,无法查阅。   廖忱弹指朝他身上抛了一簇火苗,真火灼烧之下,小童猛然睁开了眼睛,拼命挣扎了起来,表情变得无比狰狞痛苦,可因为被塞住了嘴巴,只能疯狂哽咽落泪。   廖忱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意念探入,浏览起里面能看的书籍。   颜惊玉下意识走了过去,道:“你别对他那么凶。”   “怎么是凶?”廖忱轻描淡写地加大火势,道:“本尊就喜欢有风骨的人,如你这般踩两脚就软了骨头的,折磨起来太没意思。”   那小童已经看到了颜惊玉,眼睛倏地瞪得更大,一边不敢置信,一边又挣扎了起来。   “你你你你先放了他!”颜惊玉用力拍了一下廖忱的手,后者轻哼一声,缩起手指。小童猛地哇了一声,朝着颜惊玉扑了过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大声道:“小阿玉!你终于来救我了!”   这书灵虽然看着年幼,可却已经活了几千年,这会抓在颜惊玉锁骨处的衣领上,像个小挂件,颜惊玉用手指抚了抚他的背部,指尖还能感到一片滚烫,看来被烧得不轻。   “你准备找什么书?”颜惊玉开口,廖忱还没回答,小童便忽然转脸,一手依旧挂在他的衣领,一手指着廖忱,恨声道:“杀了这小狗贼!从此我就是你的了!”   廖忱轻蔑一笑,手指又是一勾,颜惊玉急忙双手交缠,将他护在掌心,小声对小童说了一句:“我打不过他。”   小童从他拢起的虎口缝隙里露出头,神色呆滞。颜惊玉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先帮帮他。”   小童神色悲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颜惊玉劝慰:“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小童坚持:“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颜惊玉坚信:“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小童犹豫:“多歧路,今安在?”   颜惊玉揉他脑袋:“长风破浪会有时。”   小童安静了一阵,蓦地朝着廖忱扑了过去,嘶声道:“杀他个片甲不留!!!”   廖忱挑眉,颜惊玉忙又一把将他拉回来,连连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卧薪尝胆……文人英你冷静一下!”   终于把小童安抚下来之后,颜惊玉再次问廖忱:“你要找什么?”   “你给的那几本书,我需要与所有古籍核对,确定其他书籍里面也没有记载任何副作用。”   “……”你可真够狗的。   颜惊玉捧着小童来到桌前,开始准备用早膳,文人英坐在一旁的笔挂上,皱着眉道:“你怎么会跟这个小狗贼在一起?”   “赤渊都死了一百年了。”颜惊玉道:“如今啊,已经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当年了。”   小童点头:“他死了我知道,就是后面这小狗贼杀的,可是你……”   颜惊玉拿起勺子,语气温和:“一百三十三年前,我爹踏仙失败,遗留天魄遭人抢夺,我满门被灭,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   小童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小阿轩……你爹是那一代里最谨慎之人,他有世上最罕见的雷系灵根,还是天极!以他的修为资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踏仙了!可是他一直在等,一直等到你年满二十,我听说你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太清圆满……他如此珍视你母亲,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他是不可能去踏仙的!他竟然踏仙失败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情绪起伏太大,廖忱也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颜惊玉笑了下,道:“父亲确实谨慎,听说秦姨当年踏仙的时候,他还让她多做准备,可惜,秦姨失败了,多准备了十几年的他,也一样失败了。”   小童从笔挂上站起,道:“你的天命瞳,也没有预测他的失败?”   “天命瞳只能窥探凡间事,踏仙已是天道规律……”   “天道规律……”文人英缓缓叹了口气,道:“未曾踏仙,难以窥探……那害你满门之人又是何人?可是后面这小狗贼?!”   颜惊玉朝那边看了一眼,廖忱正全副身心地投入浩瀚书。他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是魔界为夺天魄出手,在场也散落着一些魔族的武器,可我知道不是他。”   小童噌地站起来,道:“你用天命瞳看过了?”   “没有……”颜惊玉话还没出口,小童便立刻道:“那肯定就是他!当年我亲耳听到,他和赤渊许诺一定会取你首级!为了逼你与他决一死战,他许诺自己会过一城,屠一城,路一山,平一山……当时我就在赤渊的灵府里,绝对不可能听错!他绝对就是灭你满门的仇人!”   颜惊玉再次朝廖忱看去。当年魔界行事太过残暴,如今仙门有任何风吹草动几乎全部都是他做的,而他似乎也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若非此事是颜惊玉亲身经历,他也一定会认为是廖忱所为。   他再次摇头,道:“不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小童急得乱转,道:“如果是魔族所为,那肯定就跟他脱不了干系!他是赤渊首徒,修真界被灭过的每一个山门都有他的手笔!你忘记幻星殿的惨案了吗?就是他,他一个人,在弹指之间杀了一万三千人!人命如草芥啊!那年他才十岁!赤渊将他做的事情用留影珠告诉了整个魔界!你不可能没有听过!”   颜惊玉怎么可能没听过,万人仙门,在修真界已经可以称得上三级宗派,幻星殿虽然远远比不上壶天,可也算是自行一派,其门人遍布天下,最鼎盛的时候曾有四万多弟子。   他第一次见廖忱杀人,便是下山之前母亲给他看的那枚留影珠。   也因此,他还未入世便已经发誓要铲除这个恶魔。   “颜府灭门或有魔域参与。”颜惊玉语气平静,道:“但不是廖忱所为。”   “你……”小童还是不太甘心:“你,你是用天命瞳看过了?”   “我正想问你。”颜惊玉道:“我的天命瞳,虽然无法预测父亲陨落,可颜府被灭门之事,不涉及天道规律,我是不是理应可以窥测……还是说,事情涉及天魄和我本身……同样会被规则隐匿?”   小童挠了挠头,“这个嘛……你的天命瞳已经很难用普通法宝来界定,照理说,你有天命瞳,即便未曾踏仙,也已然具备一定的仙格……但,它究竟有什么禁制……这个我无法得知,你只能去问可以接触规律之人……你身边可有金仙?”   “你竟然也不知道……”   “我虽然号称博览群书,可这规律之事,通常都是踏仙之后连接天道才能够获得的信息,书上是不可能记录的。”   颜惊玉十分失望:“秦姨失败了,父亲失败了,我也成了废人,规律上的事情,我此生都无法……”   他忽然一顿,因为文人英正在他面前用力地挤眉弄眼,眼珠子疯狂朝后甩。   颜惊玉眼睛一亮。   是他,他身边虽无金仙,却有魔神。廖忱已经破魔,可以与天道建立连接,关于规律之事,他可以问廖忱!   文人英的身影忽然从面前消失,眨眼被卷回玉简。玉简里面当即传出声音:“小阿玉救我!!我不想再回乾坤袋了,那个魔剑在里面称王称霸,每天变着法的操练我们!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童啊!!!”   玉简重新被投入袋中,他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颜惊玉:“……敛锋,也是把勤快的剑啊。”   乾坤袋闪烁了两下,仿佛对方鼓起的胸膛。   “说起来,你怎么不把这些东西存在灵府?偏偏要放在身外?”   所有的修仙之士到了晖阳之后,都无需再在体外储物,因为自己的修行体内会出现一方小空间,而廖忱已经魔神,自己的灵府估计都能无限大了,装成百上千个修行泽都没问题,偏偏还要随身带着乾坤袋,实在是多此一举。   “因为灵府会被人捅穿。”廖忱的语气凉飕飕的,颜惊玉一下子低下了头,一会儿才嘟囔道:“你不也打碎了我的内丹……”   “若不是你捅穿了本尊的灵府,我也不至于非要召回妖骨,因此被赤渊盯上,差点被生吞。”   “如果不是被你打碎内丹,我父亲陨落之后我定能护好全家老小,非要说的话,我也是受害者好吗?”   “嗯。”廖忱识趣让贤:“你惨。”   “……”颜惊玉一阵心梗。 第23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   这让他怎么开口跟廖忱问那么重要的事情……他很清楚, 在壶天城里,所有人都对规律法则讳莫如深,颜惊玉小时候曾被父亲喝令, 未曾踏仙之前不得随意打听, 因为规律权柄有三不可, 不可说,不可听, 不可逆。   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认为,泄密者、窥秘者、违逆者、必有天惩。   但幼年时期的颜惊玉却总有逆天发言, 第一次被父亲警告的时候,年仅五岁的他便坦言:“规律之下人命如草芥,规律之上天命不可违, 这也算是修仙?!”   他至今都还记得父亲勃然大变的脸色,抓起戒尺追着他从颜府打到了云海,直打的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这种涉及神境的事情, 廖忱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他……   换句话说,人家辛辛苦苦修魔成神才得到的知识点,你一个凡人就想随意窥探?你算老几?   颜惊玉抿抿嘴唇, 一边吃饭,一边囊生囊气地道:“能不能把唔啊嘤咕哇。”   廖忱已经自乾坤袋里取出了一枚丹药, 随口道:“说人话。”   “能不能把文人英给我?”   “不能。”   就知道是这样。   廖忱开始尝试调息。倒是有点意外, 颜惊玉这次似乎真的没有耍什么心机, 神性不稳的状态竟真的好了很多。三十六个小周天走过去, 颜惊玉已经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廖忱唤出留影珠, 发现他吃饱饭之后围着自己转了几圈,还站在自己面前量了量两人的肩头, 完了又爬上床故意跟他坐在一起,来比两人的身高,估计有点受打击,又爬下去开始满屋子乱转。   转累了窝在躺椅上左右翻腾,最后去了莲花那边,蹲着不知在做什么。   在室内呼呼喝喝地打了一通拳。   又跑出去拿了回餐,吃饱了之后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实在是太无聊,开始来回数笔挂上的毛笔,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廖忱取出了一个丹炉,轻轻悬在一旁,乾坤袋里很快飞出颜惊玉推荐过的药草。他再次看了一眼沉睡的滑头,仔细回忆了一番浩瀚书中的药性,思索了好一阵,才缓缓将药草放入丹炉。   “本尊若死,定拉你一起。”   颜惊玉爬起来的时候,手臂又有点发麻,他扭曲着脸甩了甩,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脚也麻了,低声呜呜着跳了一阵,发觉廖忱身上依旧环绕着灵光,不禁苦叹一声。   魔界的极夜实在让人煎熬,分不清到底今夕何夕。   丹炉悬在空中,颜惊玉围着转了转,若有所思地观察,直到耳边传来声音:“又想做什么手脚?”   “我炉子都打不开,能做什么手脚啊。”   “你可以撞死在上面,用自己的血毁我一炉好丹。”   “……”颜惊玉站直,远离丹炉,来到他旁边,爬上玉床,道:“这次极夜要持续多久?”   “自己去观天象。”   “不会要跟你的命一样长吧?”   “……”廖忱剜他一眼:“信不信我丢你出去喂怨魔。”   怨魔是极夜里面会出现的一种特殊灵体,乃人世间最极端的贪嗔痴怨所化,会凭借本能寻找宿主,并腐蚀宿主的身体,被腐蚀之后的人会很快成为一具僵硬的尸体,除了修罗族之外,一切生物都无法与它共生。   颜惊玉还只在书里看过,他当即好奇,道:“你都掌握了此间权柄,竟还是不能阻止它们?”   廖忱不理他。   颜惊玉道:“我知道了,因为你现在在重伤,所以让它们在外面游荡是最好的,如此就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你了,我猜得对不对?”   话落,露出得意的笑容。   廖忱颌首,道:“你去藏书阁,为何不告诉他们我重伤之事?”   颜惊玉一怔,立刻又笑:“感动了?”   “你去的时候,我派了殷蚀跟在你后面,若你胆敢开口,藏书阁所有人都要死。”   笑容僵住。颜惊玉轻咳一声,道:“我都说了,我知恩图报的……那些小妖怪,难道不是你收养的吗?”   “只是各族送来的人质。”廖忱轻笑一声,仿佛在嘲弄他的天真:“倘若各族胆敢异动,他们便是我的下酒菜。”   “我还以为……”   “以为本尊会好好培养他们成才,日后堪以大用?若是各族老老实实,倒也没错。”   颜惊玉叹了口气,忽然道:“其实你的想法也没问题。”   “你是凤妖之身,若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世,魔域所有人肯定会一拥而上,将你分而食之……我听说,此间天灾不断,各族独立为营,妖魔又一向进阶困难,若能抽你生魂,以你血肉为祭,夺你权柄也未尝不是另一条出路。”   他又看向廖忱,后者神色平静,颜惊玉再次笑了下,道:“你每次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自己搞得好像无恶不作,其实你做很多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只是为了自保呀。”   廖忱睫毛微动,神色依然冷漠:“我养饕餮是为了让她为我冲锋陷阵,养九尾也是为了让他祸乱世间,等他们长成大妖,我必会剿灭所有仙门,直取壶天。”   披散的长发挡住了他的侧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颜惊玉不得不朝他膝前爬了爬,歪头去看他的表情,道:“你想取壶天没有错,没有人喜欢呆在这种天灾不断的地方,作为曾经的壶天人,虽然我不支持,但我理解你。”   颜惊玉双手撑在他的身侧,脑袋探到他的面前,脑袋歪着,眼神干净而澄澈。   廖忱怔怔看了他几息,手指蜷缩,脸色逐渐冰冷:“颜祈,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哎呀。”颜惊玉收回身体,“又被你看出来了。”   廖忱眼神阴郁,下一瞬,瞳孔忽然一缩,他猛地僵直背部,颜惊玉已经懒懒地靠在了他的背上。或许是因为室内温暖,颜惊玉已经宽下了外衫,只除了两层薄薄的单衣,挪动身体的时候,可以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收缩的肩胛骨。   颜惊玉靠稳当他,顺手将床沿没喝完的文君绿蚁拿在手里,道:“你说,咱俩斗了那么多年,谁也没能解决谁……如今竟然还能有一天坐在一起喝酒谈心,能不能称一句世事无常?”   廖忱垂眸,略放松身体,道:“鬼才跟你谈心。”   “好,是我跟你谈心。”颜惊玉很好脾气,拿起杯子倒了酒,道:“你啊,就是脾气太大了,有什么话也不会说,就憋着……连文人英都觉得你是个大坏蛋。”   廖忱讥讽:“你莫不是开始觉得我是个好人了?”   “我没觉得你是好人。”颜惊玉将杯子递过去,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原来你也有很多不得已。”   “你是想打听我是如何以凤妖之身在赤渊手下伪装了这么多年吧。”   颜惊玉无奈:“我在你心里就没有半点好是吗?”   “没有。”廖忱冷道:“你是正道楷模,阴谋诡计无一不精,你剿灭魔头之时,不惜用人海战术,因为别人是魔头,你做的一切都是正义,在你眼中,用任何方法杀死魔头都不为过,不是吗?”   颜惊玉略挑眉,道:“就算不杀魔头,只要是我的敌人,我耍点诡计怎么了?难道就应该一个个的给你送菜?何况,你命硬的要死,哪回真弄死过你?”   “是你每次都说要光明正大跟我决一死战!”   “是啊!”颜惊玉道:“我们哪次打的时候不是死战,我对你留手了吗?”   廖忱脸色一沉,身影蓦地从他背后消失,颜惊玉猝不及防地倚了个空,正要入口的酒泼了满脸。廖忱已经重新出现在旁边,阴森森道:”无耻。“   颜惊玉闭了一下眼睛,翻身爬起来抹去脸上的酒液,恨道:“你真是命大啊,这次我和秦仲游联手居然都没能弄死你!”   廖忱森然一笑:“要怪只能怪你识人不清,秦仲游为人不行,能力也不行,倒是与你这废物十分般配。”   “……你。”颜惊玉啪地摔了酒杯,道:“你当时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廖忱神色轻蔑:“你猜。”   颜惊玉怒上心头,脑子也被热血冲的格外灵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难道你有第二修行体?!”   廖忱保持表情没动。   颜惊玉又道:“是殷蚀救了你……殷蚀明显不是当年的那个殷蚀,可,可殷蚀都已经是太清之境了,哪个有脑疾的会把第二修行体练到太清?”   所谓第二修行体,一般是比傀儡更高阶一点的次修行体,和主体享受同等意识,但却有独自的灵海。但绝大部分人的次修行体顶多到琴心就不可能再继续投喂了,一般会将次修行体作为主体陨落之后的备选存在,至少能保留一条命。   毕竟,修一个身体就已经足够浪费时间和精力了,有这么多的材料和灵力,全部都集中在一个身体,肯定是比两个身体进阶更快。   举例说一下,在修真界里,两个腾云可能需要十瓶灵药,但如果把十瓶灵药都投喂到一个身体,这具肉身就可能突破晖阳,而十个腾云,也不是一个晖阳的对手。   撇去精力和时间不说,这也需要极大的运气和耐力,君不见多少人跌境之后难以重来,而哪怕是次修行体,一旦跌境,因为共享意识,对主修行体的心境也一定会造成极大影响,会影响到之后的进阶。   假设从踏入仙途开始,一直到太清圆满,一个人需要经历二十一道瓶颈,而如果带上次修行体到太清的话,时间是翻倍的,苦难是翻倍的,天劫是翻倍的,运气也要翻倍的……总结来说,除非谁的脑子被驴踢了,绝对,绝对,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把次修行体练到太清!   而廖忱如今刚破魔神,除非他从凤初的时候就开始练次修行体……   但凤初的时候就搞次修行体?!   就算廖忱再怎么热爱修炼,修如醉,修如痴,修如狂,修如牛,修如马……   “不可能。”颜惊玉思来想去,又瞪向廖忱:“你不可能运气这么好,能将次修行体也修炼到太清!”   廖忱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回应。   连颜惊玉疯狂开动了这么久的脑筋都觉得此事不可能,魔域那些蠢货就更不可能想得到了。   他的心情好了一点,目光扫过对方发间的银丝,道:“过来。”   颜惊玉怎么可能听他的,他这会儿满脸酒气,胸口也淋上了一些,正气的找不着北,但他手无缚鸡之力,难以发泄的情况下直接抓起酒坛朝他扔了过去,廖忱随手接住放在一旁,看他气的通红的脸。   顺手来一个净尘术:“好了,干净了。”   “你就是仗着我现在打不过你是不是?!”   “……我不是已经给你弄干净了。”   “我好心好意找你说话,给你倒酒,跟你谈心,我还理解你!你讽刺我误会我好几次我都没跟你生气!我不就是靠你一下,靠你一下你还故意摔我,你故意摔我,泼我一身酒,你……”   “你是因为寄人篱下,不得不讨好我。”廖忱纠正:“别搞得好像有多真心实感。”   “……”颜惊玉安静了下去,眼睛却陡然红了一瞬间。他偏过头去,将小腿垂下玉床,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抓住。   廖忱看着他逐渐被浸润的,漆黑的睫毛,神色微顿,道:“你刚才讨好我,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颜惊玉的嗓子有些哑,将手从他掌心抽回,却又被他再次抓住:“你想知道踏仙后的规律权柄,还是想要我放你去和小妖怪一起玩。”   颜惊玉睫毛颤动,泛红的眼睛朝他看来,下意识道:“你愿意……”   “愿意。”   话音刚落,颜惊玉便倏地绽开了一抹笑颜,手脚并用地爬上来跟他脸对脸,竭力压抑着张狂的喜悦,人畜无害地道:“那我两个都要。”   “……”廖忱道:“你又耍花招。”   “重点不是我耍不耍花招,而是这些花招对你管不管用。”颜惊玉认真纠正,又转眼珠,有点好奇,有点试探,还有点开心:“你怕我哭啊?”   “……”廖忱眉心跳了一下,颜惊玉的笑容更加灿烂,再朝他靠近了一些,廖忱背部僵硬地后挺,带着同样僵直的脖子,沉声道:“你很希望我怕你哭吗?”   “我当然希望啊。”颜惊玉理所当然,道:“这说明你很在乎我。”   “你很在乎我在乎你?”   “在乎啊。”颜惊玉道:“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呆在这里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所以你很怕啊。”   “所以你心里真的有我?”   “所以你准备以后有事没事就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所以以后只要我哭哭啼啼你就什么都愿意给我?”   廖忱轻笑:“你可以试试。”   “你不会喜欢我吧?”   “放你狗屁!”   颜惊玉的脑袋直接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正好一头扎在他的腿间,衣物布料蒙的他眼前一黑,廖忱已经直接拎住他的后腰将他像指针一样调了九十度,从正埋变成了侧趴,伸手在他头发里面扒拉了起来。   “唔唔……”颜惊玉被迫趴在他的腿上,艰难地仰起脸,骂道 :“你个天杀的你又要……嘶啊啊你又拔我头发你个王八蛋!”   廖忱按住他就像按住一个鹌鹑,颜惊玉呼吸都乱了起来,他伸手去够廖忱的头发,后者却仿佛早有所觉,长发似乎有了意识一样朝侧边飘起,颜惊玉纤白的手指弯成了利爪的状态,也没能抓到一根。   还又被他狠狠按了一下脑袋,廖忱语气阴森:“我是为你好!”   “疼啊啊呜呜呜……”颜惊玉忽然发狠,一口咬在了面前的大腿上,廖忱眉头拧了一下,将肉身稍作强化,颜惊玉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咬在了石头上,他呸地吐出嘴里的衣服,又去咬廖忱的侧腰,后者终于低咒了一声:“定。”   头皮上的疼痛和不断地挣扎让颜惊玉的脸变得通红。   廖忱终于拔完了他的头发,托着他的肩膀将人翻过来,颜惊玉的手还保持着半抓的形状,手臂也摆成狰狞的姿态,可惜宽袖滑落一半,露出来的一截小臂莹白似玉,难以发挥出气势。   他的乌发凌乱地糊在脸上,眼角的泪水已经流入了鬓角,整个人看上去又凶恶,又可怜。   廖忱的眼睛弯了一下,将他的手臂放下去,拉下宽袖盖住手腕,又抬手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开,看着那双饱含愤恨与泪光的眼睛,道:”身上可还有木纹?”   颜惊玉嘴唇紧抿。   廖忱轻捏了一下他的下巴,颜惊玉终于可以动嘴,“你最好直接杀了我,否则下次我再出手……”   “你的天命瞳属于规律级法器。”   颜惊玉神色呆滞:“什……”   “身上可还有木纹?”   颜惊玉的脑子一片混乱,努力想要整理出一个思绪,下意识道:“没……”   “脖子上没有,其他地方呢?”   “没有。”颜惊玉道:“规律级……”   “我看看。”   廖忱的手指修长,骨节略宽而微微凸出。食中二指骨节曲起,将他的衣领勾开,却在下一瞬间,又忽然停住。   颜惊玉只有嘴巴能动,背部被他一掌托着,整个人几乎是陷在他的怀里。   他没太在意廖忱的举动,发现他停下还愣了一下。   手指曲起而收紧,廖忱缓缓将手指收回,道:“你自己有检查过吗?”   “谁会没事翻自己身体看。”颜惊玉道:“那玩意儿不影响吃也不影响喝的……”   廖忱终于解开了他的定身咒,颜惊玉当即从他怀里坐起,爬出去与他拉开距离,道:“你刚才说规律级法器是什么意思?”   “防患于未然,把这个吃了。”廖忱又递出了一瓶寿元丹,颜惊玉表情复杂了一瞬,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我身上的木纹?”   “梧桐是我族神物,它的木纹长在你身上,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颜惊玉没好气,道:“我说了这个东西不是治这个的!你可还有上次我提到的那些丹药?”   廖忱挥手,乾坤袋里面的东西忽然有若潮水一般流泄而出,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如云压顶一般在颜惊玉面前铺满,一排,两排,三排……眼看着就要把整个室内都塞得满满当当,方才停下。   颜惊玉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瓶子,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虽然想过魔族几代下来从仙门抢走的东西肯定不少,但当看到如此之多,几乎可以比肩壶天丹阁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炫目。   “这只些不过乾坤袋中的百分之一。”   颜惊玉猛地睁开眼睛,朝他瞪了过来。   要这样说的话,何止是比肩丹阁,简直秒杀丹阁!!   他下意识从玉床上站起来,在里面挑挑拣拣,很快有点懵地再次看向廖忱,道:“这里面好多下品灵药……”   甚至很多只具备强身健体的功效,连风初期的小修士都不一定看得上,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凡间的风寒丸什么的……   你们历代魔主都是这么没追求的吗?   “哦。”廖忱道:“这里面除了历代魔主的遗产,还有很多我的私藏。”   “……”颜惊玉释然了。   他拿了几瓶出来,看向廖忱,道:“这些牛黄解毒丸多久了?”   “三四百年吧。”   “凡人的东西保存不了那么久,你不知道吗?”   “也许催化千年之后会有别的效用?”   颜惊玉直接钻了进去,瓶瓶罐罐实在是太多,在灵力加持下,支撑着他在里面爬来爬去也完全不成问题,颜惊玉上面翻翻,下面翻翻,时不时从里面传出一声。   “为什么还会有八珍益母丸啊!!”   “你是经常牙疼吗?搞这么多冰硼散做什么?!”   “六味地黄丸,乌鸡白凤丸,藿香正气丸……全都坏掉了你知不知道啊!!!”   “居然还有坏掉的春药?!廖奇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啊!你是有什么奇怪的囤物癖吗?!”   ……   瓶身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又过了好一阵,颜惊玉似乎骂累了。   终于爬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豁口的双耳粗瓷坛,里面是已经凝固的膏状物体,漆黑,表面光滑。   颜惊玉心平气和:“这是什么?”   廖忱投去视线,想了好一阵,才道:“黑狗血。”   “为什么会有黑狗血?”   “驱鬼。”   “……有用吗?”   “所以它被收起来了。”   “……” 第24章 你为他杀我一次,也必须为我杀他一次!   秦仲游走出摇光谷的时候, 曾华采和凌丹南已经靠在石壁上等候多时。   六目相对,秦仲游神色凝重。   凌丹南已经笑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肯定憋不住吧。”   曾华采也道:“那天听他提起那人的说话方式, 我就知道他绝对在想这事儿。”   “其实听他那么描述, 我也觉得那人可能是惊玉了。”   “是啊。”曾华采站直身体,“既然大家都这么觉得, 看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秦仲游眸色闪动,半晌才道:“你们要跟我一起去魔域?”   “是, 也不是,”凌丹南稍微正色,道:“我理解你的想法, 我也支持你去验明他的身份,但我有一计,你必须要听。”   多年老友,秦仲游没有犹豫:“你说。”   “我们要跟修罗族合作, 击杀廖忱。”   秦仲游沉默了一阵,道:“当年惊玉杀了黯泷的大哥,你要如何确定, 他在击杀廖忱之后不会伤害惊玉?”   “我会跟他签订血契。”凌丹南道似乎早有打算,“我们将廖忱重伤的事情告诉他, 约定与他共同击杀廖忱, 条件便是将那个人给我们……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惊玉, 这都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杀了廖忱, 颜府这么多人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你们……”   “在乎颜府的不只是你。”凌丹南凝望着他,道:“我们也一直在等待报仇的机会。”   魔宫又一次飘起了落雪。   颜惊玉在一堆罐子里面爬来爬去, 吭哧吭哧地把坏掉的药放在一堆,又把下品的灵药放在一堆,接着把又把上品的放在一堆……爬到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才发现坏掉的远比上品下品的加在一起都多,更别说自己用得到的丹药了,简直可以说是海底捞针。   他实在是翻腾不动了,往这瓶瓶罐罐组成的软床上一躺,看到另外一边还没翻过的地方,猛地眼前一黑。   ……这药不吃也罢。   这床着实有些特殊,轻轻一动,便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摩擦声,称不上好听,倒是格外新奇。   颜惊玉歇了一阵,又翻了翻身,趴在里面朝廖忱看。   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的,规律级法器……什么意思?”   在他的记忆中,修真界最高品阶的法器也就是圣级,即便在壶天,他也从未听过规律级这个词汇,可当廖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恍惚自己好像拨开了重重迷雾,看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是必须具有仙格之后才能操纵的法器,和规律绑定,但说天命瞳是法器,其实不如说是规律通过你的眼睛具象化了,你之所以可以修炼的这么迅速,便是因为天道选中了你。”廖忱看向他,道:“你天生仙格,是规律之子。”   “那……”   “你的天命瞳理应可以勘破一切。”廖忱语气平静:“随着你的……”   他的嘴唇还在动,但颜惊玉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了,他下意识又朝对方靠近了一些,廖忱发现了他的动静,停下了话语。   颜惊玉道:“我刚才,忽然听不到了。”   听不到,甚至也看不穿他的口型。   “因为你丢失天命瞳太久,你的仙格也在消失。”廖忱道:“其实你能听到这些已经很让人惊讶,修真界对最高阶法宝的认知只停留在圣级,就是因为规则隐匿了相关的权柄,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话,你并非听不到,只是你位格不够,被规则屏蔽了。”   颜惊玉一时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   有廖忱这句话在……即便没有直说,颜惊玉也清楚,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其实不配打听这些。   “若你能够踏仙,就可以越过权柄,得到这段记忆。”廖忱再次开口,喊道:“颜祈。”   他说:“规律还没有放弃你。”   仿佛死寂的深渊落下碎石,没有声音,却轻轻搅动了黑暗。   瓶瓶罐罐不知何时也形成了鸟巢的形状,颜惊玉坐在里面,左右后方都被形形色色的瓶子包裹的密不透风,因为组成的单位极小,在灵力波动之下轻轻地起伏,像野兽巨口,又像是会呼吸的港湾。   一片安静之中,廖忱忽然侧目:“嗯?”   鉴天镜从虚空之中浮现,颜惊玉偏头去看,发觉外面依旧是大雪纷飞,雪簇被风揉的细碎,在风中变得混沌,他无法认出这究竟是魔域的哪一处土地,也不确定廖忱到底在看什么。   鉴天镜被放大,他才发现风雪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行动,雪上并没有出现痕迹,也没有影子,但是空中的风雪却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一样无法穿透那些物体,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直到一团具有人形脸庞的扭曲雾气出现,一道灵力霍地将其粉碎,颜惊玉的呼吸一窒,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廖忱也弯了弯唇,道:“混沌灵符,颜祈,这是你的手笔啊。”   颜惊玉警惕,情不自禁地绷紧皮肉,看到了他被阴霾填满的双目。   “当年你便是靠混沌灵符,才躲过了赤渊的视线,可以成功混入魔宫,摧毁天魔鼎。”廖忱轻声:“如今,你的朋友也妄想借此躲过本尊的注视……”   鉴天镜忽然荡起一圈水波,方才无形的三人瞬间露出了清晰的轮廓,两男一女,皆穿着魔域常见的兜帽大氅,下半张脸被兜帽里面竖起的面纱挡住,可露出来的眼睛却足够让颜惊玉分辨出他们的模样。   “可惜,本尊早已在拿到权柄之后便改良了各地的留影珠,混沌灵符,在我这里,起不了作用。”   颜惊玉下意识道:“我不知道他们要来做什么……”   鉴天镜再次拉远视角,廖忱道:“这是咒墟山。”   嶙峋而尖锐的黑色山石出现在眼前,耸起的不规则石柱冰冷而狰狞,雪簇都无法在那些过分尖利的山石上面站得住脚,只斜斜擦飞,积在山石脚下。   咒墟山……是修罗一族的栖息地。   “凛冬极夜,怨魔肆虐,你觉得,他们找修罗族,想做什么呢?”   他周身已经有魔气溢出,杀机有若实形。颜惊玉心思急转,神色镇定道:“修罗是整个魔域唯一可以和怨魔共生的种族,他们雌雄同体,好战嗜杀,喜欢搞血腥崇拜,是群居部落……”   在廖忱冰冷的眼神里,颜惊玉停止背诵,老老实实:“他们想和修罗族联手,趁你病要你命,但这跟我真的没关系,上次他们想杀我你也看到了,那之后我就被带来了这里陪你疗伤,根本不可能联系上他们……”   廖忱显得有些意外:“哦?”   “哦什么哦啊。”颜惊玉道:“你快点想办法阻止他们,不然你死了怎么办?”   他的焦急半点不掺假,廖忱却依然有所怀疑:“你不想我死?”   “本来是想的,但你不是救过我吗?”颜惊玉理所当然地道:“而且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当年杀了黯泷的大哥,和修罗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几个家伙若是真的和他们联手,我肯定也会被杀的。”   “……”廖忱略有迟疑,道:“你怕死?”   “能活着谁会想死?”颜惊玉不假思索,廖忱安静了一下,颜惊玉又道:“你刚才说规律没有放弃我,言下之意,不就是希望我也不要放弃自己吗?”   廖忱嘴唇微动,眼底渐渐漫开一抹笑意,道:“你倒是都听进去了……”   “别废话了。”颜惊玉道:“你有魔域权柄,直接把他们驱逐出去不就行了?”   “你怕我杀了他们吧 。”   “是。”颜惊玉没有否认:“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受伤。”   “包括我?”   “当然包括你。”颜惊玉道:“虽然你说话讨厌,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总想着把我养肥了好弄死我,可是你救我性命,给我买衣服,差点被我害死也只是想要给我喝杯哑药……而且你总是鼓励我,你还愿意把规律的事情告诉我……甚至会因为我哭而心软……”   “放屁。”廖忱打断了他的话,颜惊玉忍俊不禁,道:“但其实你嘴毒是因为你不好意思承认,你喜怒无常是因为你总是怕别人伤害你,你脾气暴躁是因为你觉得委屈……对不对?”   “……”廖忱眉心跳了一下,目光阴冷,颜惊玉又是一笑。   他打小就是小团体里面的解语花,只要他在乎的人有了情绪,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并且可以很快明白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被迫跟廖忱呆在一起,他也把对方的脾气摸得八九不离十,虽然他冷冰冰的,可这恰恰代表了他内心有些不知所措。   他清楚危机已经短暂解除,便尝试地抬腿从罐子床上下来,刚落回云床,便忽然见廖忱露出了一个笑容。   “……”颜惊玉心中暗道不妙,只见他抬手,掌心里面出现了一把曲形的尖刀:“既然本尊对你这么好,相信你一定也不介意帮我做件事了。”   颜惊玉一脸警惕:“什么事?”   “你不是一直想跟秦仲游划开界限么。”廖忱好整以暇:“用这把刀,杀了他。”   颜惊玉神色愣怔,愕然道:“我?”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去杀秦仲游?!”   他又开始觉得廖忱脑子有病了,且不提他不可能对秦仲游下手这件事,对方可是天一剑主,太清大圆满,即将踏仙的仙门大能!且不说自己只是一个废物,就算是自己真的能够引灵入体,也完全不可能是秦仲游的对手啊!   “怎么,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啊。”   廖忱冷冷盯着他,颜惊玉抿了下嘴唇,道:“不是,我是觉得我会死在他手里。”   “你长着这么一张脸,他不会舍得杀你的。”   “……”颜惊玉道:“你觉得我能有机会接近他吗?就算我有机会接近他,你觉得我能在他的神识窥探下拔刀吗?就算我能拔刀,你真的觉得我能把这玩意儿送进他的身体?”   廖忱又一次取出了那块玉佩,这一次,颜惊玉清晰地感觉到了玉佩上方的变化。那上面正散漫着缕缕灵光,朝着他的方向。   玉佩朝他的身体飞来,半分灵光都没有留给廖忱,而是倦鸟归巢一般,所有的灵光都展现出飞扑的形状,稳稳垂挂在他腰间的时候,灵光甚至撒娇一般地朝他蹭了蹭,仿佛心满意足。   颜惊玉有些迟疑:“我感觉从九嶷山出来之后,它就好像误会了什么……”   “过来。”   廖忱的声音打断了他,颜惊玉只好朝他挪了挪,廖忱嗓音平静,道:“本尊要在你魂灯的灯芯上放一个印记,这样你便可以将它当做体外灵海,获得灵力。”   每次感觉他人还不错的时候都会突然搞事情!   颜惊玉条件反射地想要远离,却被他一把钳住了腰,廖忱的手掌不容抗拒地将他压向自己,道:“怕了?”   “……我魂灯由你烙印,日后性命不也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但你可以获得灵力。”   “灵力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废物。”廖忱一手钳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行将他的额头抵上自己的前额,低声道:“只是一个标记,你若觉得不舒服,日后还可以拿掉……你觉得你现在的性命是由你自己掌控的吗?”   颜惊玉伸手按在他的肩膀,努力想要将额头移开,道:“会疼……”   “你如果没有灵力,如何能为本尊办事?”   “那你就别让我去!”   “你为秦仲游杀我一次,必须也要为我杀他一次!”   “我凭什么为你杀他啊!!!”   廖忱眼神一冷,一把将他按向自己,强悍的元神犹如尖锥一般猛地刺入了他的灵台。   “嗯……”颜惊玉闭着眼睛,依然在不断地想要将额头移开,灵台被入侵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他哑声道:“廖忱,我跟你不共戴天……”   “你我之间早就不共戴天了。”廖忱一字一句地道:“颜祈,你没有选择。”   元神穿过灵台的重重屏障,终于找到了那台刻着生命符文的灯盏,灯火微弱,将灭未灭。灯芯已经干枯萎靡,仿佛一颗缺水的蚕豆,变得皱皱巴巴。   猩红带黑的魔气穿透魂火,犹如恶鬼在窥视烛光。   颜惊玉苍白着脸,似被魔气扰动的有些不安,魂灯也幽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想要逃避那饱含恶意的缠绕。   廖忱眸色微暗。   狰狞的魔气开始一寸寸地收缩,魂灯在对方的收缩下一寸寸地膨胀,魔气完全消失的时候,魂灯也重新恢复如初。   纯净的神力赤红剔透,一点点靠近干瘪的灯芯,丝丝缕缕地在上方镌刻成型。   颜惊玉一下子软在他怀里,身体蜷缩,嘴唇紧抿,直到廖忱的元神彻底抽离,他才颤抖着瞪向对方。   眼尾绯红,剔透的眼珠覆着一层水膜。   廖忱手指抬起,又克制地收回,抬手将他丢了出去。   颜惊玉的身影在被缝隙吞噬之前,忽然挥手,一道灵力直接冲着他狠狠击来,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   廖忱猝不及防,被打的偏过头去,又猛地朝他瞪来。   颜惊玉已经转身扑入缝隙,转瞬出现在咒墟山漫天的风雪之中。   啪叽一下跌在雪中,砸出一个大大的深坑。   他爬起来之后头也不回,一直蹬蹬窜了老远,才回头去看缝隙里面脸色阴沉的廖忱。   神色倔强,无声愤恨。   在他发怒之前再次转身,笨拙地驾驭起体外的灵力,不甚利索地攀上了咒墟山的山崖。 第25章 打你的时候可顺手了。   咒墟山的山峰险恶, 山道也相当曲折。   身上羽玉的力量并不足以驱散怨魔,但因为有羽玉保护,怨魔也很难进入他的身体。   颜惊玉站在风雪之中, 看着下方缓缓走上来的三个人。   就像廖忱一旦在云海使用空间法术就会触发禁制一样, 他们也不敢在魔域随便使用移形换影。但他们踏雪无痕, 身上又有混沌灵符,照理说真的和修罗族交上手了也不可能会被发现。   可惜, 他们用的是百年前的灵符,对付的还是对颜惊玉了解至极的廖忱。有时候颜惊玉都怀疑廖忱当年花了多少时间来盯他, 怎么好像什么都清清楚楚……   想到廖忱,他心中又是一阵气闷。   “怎么,下不去手?”   “不然呢?难道你忍心杀死自己的朋友吗?”   “你竟然还在把他们当朋友。”廖忱的语气带着怒意:“他们已经背叛你了!”   “我不觉得那是背叛。”颜惊玉道:“他们只是不想再徒增伤怀……”   “所以他们就可以伤害你?害你这么难过?!”   “你就这么在意我?”   “我只是觉得你活的窝囊!”   “哈……”颜惊玉忍不住想笑:“所以我就该杀了他们, 让你痛快?”   “……”廖忱盯着鉴天镜,压抑了很久的呼吸,才缓缓道:“我说了,你没有选择, 除非你想死在秦仲游面前。”   颜惊玉没有说话。   廖忱再次把他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并不责怪,因为廖忱跟他是敌人, 他想让他痛苦是对的,他只是恨自己的无能, 难以逃离。   知道自己只剩几年好活了的时候, 他开始珍惜每一天, 可他没有想到, 落在廖忱手里, 对方会一次又一次的将他逼入绝境,让他觉得死亡也无愧是一种解脱。   “你那天帮了他, 秦仲游大抵已经认定你的身份,你觉得若他知道你又一次死在我手里,就在他眼前……他会怎么样?”   ……也许他就不该杀廖忱。   这是当年廖忱‘助’他破境的报应!   当年廖忱每次想杀他都阴差阳错助他破境,被气的几乎要吐血。现在他每次想杀廖忱也总是会将自己逼入两难的境地……嗯?   每次?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芯被廖忱的神力镌刻,他感觉自己被封印的记忆似乎有些隐隐的松动。   在他的记忆中,他杀廖忱应该就只有秦仲游追来那日……那天等待九嶷山重归世间的时候,他似乎说过自己进入屏障是因为想要杀他……可是醒来之后,腰酸腿软,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却好像生生被什么东西掏干了一样。   颜惊玉又一次尝试探寻那些记忆,这一次,他隐隐从灵台之中看到了纷乱的赤羽,大片的爬藤类花朵,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指,一个个摆在他面前的灵果,还有……   记忆碎片一闪而过,颜惊玉嘶了一声。   “颜祈。”廖忱再次开口:“本尊已让殷蚀通知黯泷,你若解决不了他们,只好让修罗族来了。”   颜惊玉抿紧了嘴唇。   廖忱如今处于重伤的状态,秦仲游的伤势也必然不可能好到哪儿去。秦仲游不爱管事,曾华采无法管事,如今三人里面做决定的定然只有凌丹南……   他在脑中飞速地盘算了所有的可能。   比如和秦仲游决裂,告诉他自己已经成为了廖忱的走狗,可是若今日是秦仲游真的入了魔,只要他还是秦仲游,颜惊玉都只会为他感到痛心,他会觉得对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会这样……   而秦仲游,当年秦睿踏仙失败,他的父亲因此而走火入魔,遭到灵力反噬,不久便与世长辞。   当年藏宝阁的长老同时出动,要求他交出母亲的天魄,是父亲颜庭轩站了出来,将他护在了麾下,才得以保全天魄。   他修无情道,对绝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一心只想延续母亲的遗志坐忘成仙,以往他若遇到什么事情,颜惊玉都要绕着哄他很久,才愿意稍稍流泻出一丝情绪。   ……后来却因为颜家满门被灭而走火入魔。   对于秦仲游来说,只有告诉他真正的颜惊玉早就死了,这一切都是廖忱请君入瓮的骗局,他才可能完全放下。   “你真的通知修罗族了?”   “难道你认为我会手下留情?”   “能不能给我一些东西?”   —   “难怪魔域的人总想离开这里。”挥手又驱散了一个怨魔之后,曾华采轻叹一声,道:“这风雪极夜,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他们可不是人。”凌丹南接口,道:“不是魔道就是畜生,呆在这里刚刚好,免得放出祸害人间。”   秦仲游一如既往没有加入讨论,只是在看到前方荆棘一般的山峰时开口道:“前面便是咒墟山了。”   风雪极夜绝大部分妖兽都窝在了自己的巢穴,四周只有肆虐的怨魔,三人都是法力高深的大能,倒是不怕这些东西,只是多少觉得有些恶心。   怨魔为恶念所化,除之不尽,即便驱散之后也还是会重新凝聚成型。   就在这时,秦仲游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   凌丹南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蜿蜒的山道悬崖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着月白衣衫,却裹着黑色兽毛大氅,大氅偏大,一直垂到地上,拖出部分长度。   他侧颜皎洁,鼻梁挺而微翘,嘴唇弧度柔和,温润无暇,美如翡玉。   凌丹南瞳孔微张,曾华采神色呆滞,皆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直到秦仲游拨开兜帽,迈开脚步,神色急促地朝对方跑去。   他们忘记了继续放轻脚步,瞬间在雪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脚印,沙沙的声音之中,廖忱若有所思地坐在白玉床上。   颜惊玉转过身来,神色平静,眸色剔透,仿佛能够容纳山川海色。   他看着秦仲游赤红的眼睛,心中有些惆怅与无奈,只能微微一笑。秦仲游也顿时笑了,他一路停在颜惊玉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笑容聚起又放下,聚起又再次放下,终于哽咽:“对不起,阿玉……”   颜惊玉怔在原地,他没想到秦仲游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这句道歉就这样脱口而出,带着深切的悔恨与自责,仿佛早已在他喉间停留了千万个日夜。   “我当年应该留在颜府,应该陪你一起等颜叔踏仙归来,我应该想到的,倘若他踏仙失败,雷系天魄必然会引来无数人的争夺,若是我能与你一起……”   “都过去了。”颜惊玉嗓音温和。   这件事怪不得秦仲游,当年父亲踏仙之时,正值千年难得一遇的大荒秘境开启,每个人都想要去寻一段机缘,秦仲游当时也想过要陪颜惊玉留守,但颜惊玉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有自己在绝对没问题。   那个时候,他虽然无法用天命瞳看清父亲的命运,可却动用天命术算出了上上签。   说到底,是他对自己的天命术太过自信,自以为早就洞悉了天道。   “在我心里,这件事从未过去……”   “说点开心的吧。”颜惊玉打断了他,秦仲游安静了一下,道:“我,拿到了天一剑……你说此剑,坚渝金石,重如苍岳,你说我剑意雄浑,适合重剑,我取到了,我现在是……天一剑主……”   颜惊玉凝望着他的面孔。一百三十三年,变得不只是他,还有一同长大的秦仲游。   这是这么多年来颜惊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他,听到他。他倔强的双目布满沧桑,漆黑的发丝也染上风霜,他的神色间毫不保留地流露出了无数种情绪,根系庞杂,却似乎难以表露内心的万分之一。   他当然知道秦仲游拿到了天一剑,当他肉身终于重塑,双目还无法使用的时候,摸索着爬出玉棺,嘶哑着嗓音追问:“颜府可还有其他活人……”   “只你一个。”   “秦仲游可从大荒回来?”   “他拿到了天一剑。”   他在玉棺里面不断地尝试修炼,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时候,唯一能让他感到慰藉的便是秦仲游又破镜了,秦仲游与天一剑融合的多么好,秦仲游将天一剑发挥出了多么大的威力,世人是如何称赞天一剑主。   那人素来只挑好的与他讲,从不说秦仲游走火入魔一夜华发之事,他日以继夜地想要引灵入体,却一次又一次地卡在门口不得而入,终于万念俱灰决定离开的时候,才从世间传言,还有廖忱口中得知那些事情。   “我也有好好听话。”秦仲游轻声道:“你说丹南是最有主见的,我有什么事都跟她商量,但我有时候也会惹她生气,华采还是老样子,每次有什么事都只会和稀泥……”   凌丹南抿了抿唇,也在看着颜惊玉,曾华采则抬手蹭了一下眼角。   “我……我们都很想你。”秦仲游说:“阿玉,我们,都以为你……”   凌丹南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红着的眼眶稍微清明,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廖忱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颜惊玉没有隐瞒,他道:“他什么都看得到。”   凌丹南瞳孔收缩,猛地朝四周望去,警惕地看着颜惊玉,道:“所以,是他故意放你出来的?”   颜惊玉垂眸,秦仲游已经道:“没关系,我们回去再说。”   “先不说要不要带他回去。”凌丹南道:“他身上分明没有半分修为,可我却看不穿他了……”   “没关系。”秦仲游再次开口,并拉起颜惊玉的手,道:“他愿意告诉我们的,总会告诉我们的。”   颜惊玉看了他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故意动了一下,凌丹南目光陡然锋利:“你手里是什么?!”   “没……”   曾华采忽然出手,拂尘朝着他的手腕卷来,颜惊玉没有躲避,却有一道金光猛地重重挥出,曾华采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神色震惊:“仲游……”   “够了。”秦仲游盯着他们,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他,现在找到了,我要带他回家。”   “哼。”灵台传来廖忱的冷笑:“他果然还没放弃你。”   颜惊玉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上次在摇光谷,阮其溪想杀他的时候,他看到的也是这个背影。   “修罗族就要赶到了。”廖忱提醒,颜惊玉再次抬眸,嘴唇抖了一下,蓦地将噬魂刀拔出,朝着他的背心刺去——   “秦仲游!!!”凌丹南嘶声,秦仲游下意识回头,曾华采已经第二次出手,这一次,拂尘牢牢缠住了颜惊玉的手臂,秦仲游看向他手中的曲形尖刀,刀锋闪亮,刀背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神色愣怔。   “何人犯我咒墟山?!”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曾华采猛地用力,颜惊玉顺势翻转手腕,直接斩断了对方的拂尘,一脚点地倒翻出去,稳稳落在了赶来的黯泷跟前。   黯泷的身影刚刚赶到,便陡然瞳孔收缩:“颜惊玉,你这个天杀的你还敢……”   “啪——!”颜惊玉直接拂袖,一缕魔气直接抽在了黯泷的脸上,他眉目锋利,看也没看黯泷一眼,只冷冷盯着前方的秦仲游三人,道:“忘记魔主让你干嘛来的了?还不快杀了他们!!”   “……”黯泷捂着脸转回来,呆呆看着他精致无双的面孔,又看了看对面或愣怔,或愤怒,或悲伤的仙门三人,半晌才道:“你……”   “魔主说了,只要杀了他们便封我为左护法,若你肯助我一战,他日本座定与你同享富贵!”颜惊玉说完,便又抬手祭出了一个巨鼎,再次横目看向秦仲游,道:“本座近日正在为魔主炼丹,他们的内丹,刚好可以帮魔主巩固修为!”   “九天焚世鼎……”凌丹南浑身发颤,道:“这与当年赤渊使用的天魔鼎同宗同源,他果真是只画皮鬼!”   “为什么……”秦仲游朝他看了过来,道:“那日我追杀廖忱,为何帮我?”   “我若不帮你,你会带着他们送上门来吗?”颜惊玉轻蔑一笑,道:“曾华采天生五灵根,本该止步于晖阳,可他却一步步修到无相大圆满,如今所有的灵根都已经淬炼成了天极吧?拿他入药,可谓极品!”   秦仲游还在执着:“你告诉我廖忱刚融了朱雀神性,你说只要攻他神源三穴,就能神性打出,我用水系天魄将他重伤……”   “哈哈哈。”颜惊玉笑的弯起眼睛,道:“看来魔主说的不错,颜惊玉死了,秦仲游已经成了一个耳聋眼瞎的蠢货,报仇总是找错人也就算了,都已经被刀刺到脸上了,竟然还在执迷不悟!”   “我们魔主神威通天,法力无边,又刚刚吸收了火象权柄,你当真觉得,你能那么容易杀死他?!”   “秦仲游!”颜惊玉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当年你们四人小队毁了魔主多少好事?害他多少次重伤濒死!他好不容易挺过来了,你真当他就那么宽容大度,不与你们计较?他当年被颜惊玉捅穿灵府闭关疗伤没能亲手杀死他,这些旧账,自然是是要全部算在你们三人身上!”   秦仲游睫毛闪动,凌丹南攥紧手指,曾华采咬牙道:“卑鄙——”   “你们耍手段是替天行道,我们耍手段就是卑鄙无耻?”颜惊玉轻嗤,道:“无所谓了,秦仲游,你既然如此在乎颜惊玉,那就下地狱去找他吧!今日,我会让你们,死的比颜惊玉还要惨——”   “啪!”   黯泷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脸,眼睛瞪得更圆,颜惊玉已经恨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们!!”   颜惊玉飞身脱离战场,登上高处,假意驱动上方的九天焚世鼎,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战场。   秦仲游依然在看着颜惊玉,双目之中泪珠滚落,唇瓣颤栗。   颜惊玉只是冷冷望着他。   “仲游!你先走!”凌丹南挥出鞭子,将他卷了起来,直接抛出战场:“先走!我们这就过来!”   “黯泷。”颜惊玉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来的时候是没吃饭吗?要不要我禀报魔主,让他亲自过来操练你们?!”   黯泷啐了一声。   他当然不想在这里拼尽性命,如今凛冬极夜,谁知道修罗族这边为魔主办了事情,那边会不会被哪个妖族一窝端了?   “哼。”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黯泷脸色陡然一遍,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画皮鬼刚刚出声,那边魔主竟然真的冒了出来:“若今日他们留不下,本尊就屠了咒墟山。”   …… 你倒是自己上啊!!   黯泷不敢再划水,咬着牙祭出了族中秘宝。   凌丹南和曾华采且战且退,可修罗族却实在太多,伴随着怨魔的冲击,两人身上很快挂了不少彩。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凌丹南猛地倒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了秦仲游脚下,她勃然大怒:“秦仲游,你真的想死在这里吗?他只是一只画皮鬼!”   天空雷鸣阵阵,凌丹南忽然怔了一下。   轰鸣的雷声从远处传来,逐渐在咒墟山上聚拢,密布的阴云之中,隐有金光闪烁。   “假仙……”黯泷慌乱道:“他破假仙了!!”   秦仲游依然在看着颜惊玉,神色却已经从混乱,到迷茫,到呆滞,到平静。   “看来,他真的已经死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天象雷云包裹自己:“既然死了,便死透吧。”   雷劫轰然而下,却有一道巨型光刃饱含天威,从雷云之中,直冲而来。那光刃绞碎了漫天的风雪,将路过的巨石化为齑粉,稳稳地冲向了颜惊玉。   假仙,是踏仙最关键的一环,弃诸般执念,脱尘世羁縻,心归淡泊,意返自然。秦仲游的心境能够突破假仙,那么接下来,只待一个合适的日子,便可以直通坐忘台,得到属于自己规律权柄。   颜惊玉彻底放下了心:“我造的孽,终于还清了……”   他翻身跃下山石,将九天焚世鼎收起,急速窜逃。   但那光刃恰如秦仲游的那把重剑,又稳,又快,夹杂着雄浑杀气。   颜惊玉呼吸急促,直到面前出现一个赤色的裂缝,他猛地一头扎了进去,直接滚入了后殿的室内。   心跳的飞快,他克制了好一阵,却忽然有一股吸力将他抓了过去,他直接跌在云床之上,听廖忱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颜惊玉被摔了也不介意,直接爬起来,道:“秦仲游破假仙了,马上就要来杀你了,你说怎么回事?”   “你早就知道他会破假仙……”   颜惊玉看他,忽然没忍住,扑哧笑了。   在廖忱青黑至极的面孔里,他道:“廖忱,你果然是个大善人,当年助我破境,如今又助……”   他又一次被廖忱抓过去,对方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恨声道:“你在故意点化他!”   颜惊玉皱起眉,忽然也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廖忱愣了一下,颜惊玉用力掐紧他的脖子,廖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脖子上的手指柔软,以颜惊玉的力道,根本不可能真的对他造成威胁。   倒是他自己的脸在廖忱的抓握下逐渐憋的通红,嘴唇不受控制地在张开,额头的青筋都起来了,可还是在执着地想要掐死廖忱。   他简直太努力了……   廖忱深吸一口气,将他松了开。   颜惊玉当即咳了一声,顾不得去摸自己的脖子,直接便扑过来将他压在了身下,也用方才的姿势用力去掐他的脖子,每一根头发丝都在使劲。   廖忱躺在那里,眼神平静,甚至连一缕轻蔑都懒得露出。   颜惊玉又咳了好几下,努力在手掌灌输灵力,可廖忱却依旧呼吸平顺。   两人僵持……应该是颜惊玉单方僵持了快半刻钟,才终于松开他,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双方安静了好一阵,颜惊玉又咳了一声,终于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翻身从他身上爬下来,并将九天焚世鼎和噬魂刀一起丢了过去,道:“你要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敢问魔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廖忱抬眸,鉴天镜里,修罗族已经跑光,秦仲游三人正飞速地朝着魔宫靠近,他淡淡道:“若我死了,你也活不长。”   “你死得了再说吧!”颜惊玉可没忘记须弥芥子的事情。   世间很少有人能找到魔宫的所在,听说它时而漂浮在空中,时而扎根于沙漠,时而悬浮于山巅,时而落地与雪原。所以魔界历来的魔主都很难杀。   除非对方能够找到入口。   若在之前也就算了,如今在所有人眼中廖忱根本就没有受伤,他们绝对不会在魔域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寻找魔宫的入口。   鉴天镜里,魔宫果然在一点点地消失,直到完全被须弥芥子吞没。   他倒也不是特别生气,不过区区假仙境罢了,即便秦仲游成了真仙,他也完全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   只是……   “秦仲游如今已经完全将你放下。”廖忱道:“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颜惊玉又跑去了荷花池边,蹲下来慢慢净手,道:“早该这样了,对大家都好。”   “颜祈,你应当知道,本尊一开始是想让你们好好相认的,是你自己……”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颜惊玉转了过来,道:“有那功夫不如把我灯芯上的符文解了。”   “你日后在魔宫生活,有点灵力傍身会好过一点。”   “确实。”颜惊玉十分赞同:“打你的时候可顺手了。”   廖忱的脸先是一黑,又冷笑一声:“你如今痛失道侣,怎么样,要不要本尊在魔宫新给你找一个?狼穹似乎还在想娶你的事?”   “……”颜惊玉没好气:“那都是我骗你的。”   廖忱:“?”   “我和秦仲游根本什么都没有,之前只是为了恶心你罢了。”   此前不说这些,是因为廖忱好像真的认为秦仲游对他有情,倘若自己表现出对秦仲游无意,就等于给廖忱在自己面前挖苦秦仲游的机会。   可现在不同了,秦仲游已经完全放下,廖忱怎么也嘲笑不了他了。   廖忱看了他一阵。   颜惊玉来到桌前,揉了揉被拂尘勒痛的手臂。   好一会儿,才听他道:“所以……你,并未与他有过,什么?”   “什么?”   “……”廖忱冷冷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喝哑药?”   “……”有病。 第26章 廖忱,你现在,很想触碰我呀。   廖忱这里始终只有一个白玉床, 但明显不是用来睡觉的,往日只在上面打坐修炼。   因为和秦仲游决裂的事情,颜惊玉的心情不太好, 廖忱也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支着额头在桌子上睡觉, 半夜因为手臂一歪而惊醒, 迷蒙着醒来的时候,便看到廖忱依旧在玉床上端坐。   周围安静, 暴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从半开的窗扇可以看到漫天星光。   这还是颜惊玉来到魔宫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晴夜, 虽然依旧时不时可以看到怨魔停在窗前,但失去了恶劣环境的衬托,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黑暗中游荡的笨比精灵, 扭曲雾气形成的面孔左右张望,依旧带着不自知的恶意,龇牙咧嘴,可给人的冲击感却弱了很多。   颜惊玉支着手臂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中的羽佩, 时不时抬眸看一眼专心修炼的廖忱。   丹药已经开炉,廖忱在吃前一脸怀疑,但从他身上流转的灵光来看, 明显如今已经尝到了甜头,终于也算是稍微报答了部分的救命之恩。   指尖灵光盈盈。   廖忱没有要把印记抹除的意思, 他毕竟也是修过仙的人, 如今只要稍动意念, 便可以调用里面的灵力, 这种感觉其实不坏, 但只要想到廖忱在他魂灯里面留了东西,就怎么都觉得很奇怪。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颜惊玉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又离开, 那灵力藕断丝连一般地黏着他的手指。   毫无疑问,这一切是从九嶷山出来之后发生的,可当他开始尝试探索那段记忆的时候,始终都只有几个简单的片段。   比如廖忱的目光格外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乖顺……   他看到了对方蹲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地将灵果一个个的摆在上面。   他看到了自己踩在对方的肩膀上,对方欺身朝他靠过来,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   他看到了漫天遍野的爬藤类植物,还有里面怒放的烈焰一般的花朵。   还看到了廖忱像乖宝宝咳,总之就是很乖很乖的样子,主动将乾坤袋分开,让他进去掏东西……   再看一眼前面端坐的现任魔主。   想想他往日欠打的那些言行……   也太割裂了吧。   颜惊玉都要怀疑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   廖忱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颜惊玉一直以为在屏障内他肯定是相当凶恶的欺负了自己,可为什么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冰山一角竟然是自己欺负对方的样子?   廖忱倒是一派体面温顺甚至包容……   颜惊玉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他很想追问廖忱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起当时廖忱透露出自己想杀他才会被掏空的事情,又忽然觉得大概率是自己错的更多……   而且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伤,倒是廖忱一路出来之后脸色分外可怕,好像在默默忍受着什么极大的屈辱。   ……他为什么会觉得屈辱啊?   颜惊玉在桌子上左右扭动,努力想要探索那片记忆,可始终都只有那么几个片段来回,头都要想痛了,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声音:“饿了?”   颜惊玉仰起脸,才发现廖忱短暂结束了调息:“先吃点东西。”   他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便发现饭盒不知何时已经被提了进来,廖忱不愿意被人发现自己在疗伤,显然不会让人进入后殿,这应当是他亲自拿进来的。   颜惊玉忍不住开心,一边伸手去端,一边道:“谢谢善人。”   廖忱没出声,颜惊玉挨个把饭菜摆好,又是眼睛一亮:“红豆酥山!”   上次端来的是梅花味的,这次居然换成了他最喜欢的红豆,他又看了廖忱一眼,仿佛已经把之前发生的不快全部忘记:“你要吃吗?”   廖忱闭上了眼睛,周身再次出现灵光,明显不准备与他有太多交谈。   颜惊玉便自己开始吃起饭来。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却忽然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内心开始发酵。   和秦仲游决裂,对他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他清楚自己做了最对的事情,也清楚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可他没有想到,廖忱给他吃的第一餐会有他少年时期最喜欢的红豆口味冷品。   他拿起筷子,嘴巴不断地蠕动着。   廖忱不知何时再次朝他看了过来。   一块帕子无声朝他飘了过来。   颜惊玉停下动作,看了两息,伸手抓起来,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帕子拂过灵光,重新变得干净如新,稳稳停放在他的手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吃饱了饭,颜惊玉把盘子一个个地收回饭盒,只留下已经快要化掉的红豆酥山,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轻轻含了一小口。   和母亲亲手做的有些区别,她做的总是让颜惊玉觉得哪里不太对,不是太甜了,就是不够沙,每当这个时候,对方都会一点他的额头,骂他挑剔鬼,同时再将父亲也骂一通,让他多给他加点功课,免得一天天的就只会吹毛求疵。   可此刻的酥山却味道极好,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甚至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酥山。   无论是甜度,冰度,还是红豆沙沙划过舌尖的触感,都是他此生品尝过的最完美的。   他一脸平静而餍足,认认真真把最后一口冰都完全吞了下去,看着空空的碗底,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事实上,他如今很少会挑剔什么,无论睡在哪里,都觉得安然,无论品尝什么,都觉得极好。   羽玉忽然又轻轻地缠上了他的手指,连他胃里的冰意都似乎得到了缓解,颜惊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前他以为这是凤族圣物,所以有护身的效果,可这东西竟然可以作为体外灵海,甚至可以让他这个废物都调取里面的灵力,这已经不仅仅只是圣物这么简单了。   倒不是说它比圣物更好,而是圣物的使用性一般会涵盖更广,若它只是一个体外的灵海,对于绝大部分修士来说其实都没什么作用,除非是专门为了某个没有修为的人创造出来的东西。   那它便具有比较私人的特殊性,自然也称不上是圣物。   “是我的胎玉。”   廖忱的声音很平静,但颜惊玉却陡然感觉自己被烫到了一样,一瞬间瞪圆眼睛朝他看过来:“胎,胎玉?”   胎玉也被称为伴生玉,也就是孩子还未出生的时候,便已经出现在它身边的护身之玉。   这一般是父母爱子心切,才会特别准备的东西……可这玉佩最终的主要作用居然是体外灵海,凤族幼崽在出生的时候就拥有独特的天赋,根本用不到这个啊。   “嗯。”廖忱道:“我并非纯血凤族,当年母亲与人族相恋,还为其孕子,因此而遭到凤族排挤,她担心我出生之后会受欺凌,便特意去昆仑山盗取孕灵玉,将其放入腹中,与我共存,以便在觉醒血脉之前作为体外灵海使用。”   颜惊玉怔了一下,下意识道:“这竟是孕灵玉……”   昆仑山的孕灵玉千年才会才能结出手掌大小,若是在孩子尚未出生之时制成法宝将其放在腹中,便可以与孩子的血脉相连,并且会随着时日渐久,越发能感受到主人的意志,总体来说,磨合期越长,越好用。   所以根本就不是玉佩在亲近他,而是……   颜惊玉看向对方,后者明显并不知道孕灵玉到底有什么特殊,只继续道:“九嶷山被攻破之时,我尚未觉醒血脉,母亲在仓促之下只能将我封入玉中,说好了,等到脱难之后,便回来放我出去。”   颜惊玉嘴唇动了动。   她做的很对。即便廖忱有人族血统,也不可能被放过。   母亲提起凤族的时候经常唏嘘,说仙门有些修士着实不做人,为了那一缕血脉甚至可以让它们和其他种族杂交,即便不够纯正,可依然会带有凤族特性,无非就是作用稍小一些,卖价低上一些……   而在三百多年后的今天,依旧有人在不断地寻觅着那一缕幽微的血脉。   足可见人心之贪婪。   “不过我并未等到她。”   颜惊玉看着他平静的面孔。修真界曾经有一种极为残忍的配饰叫做无方石,便是将人或者动物封入矿石之中,透过不同材质的剔透矿石,看他们在微小的空间内挣扎,游动,里面封入的东西越美越是价值不菲,直到后来壶天颁布法令,从终于从明面上废除此物。   可在私底下,它依旧作为酷刑,以及为了满足部分人特殊的嗜好而存在。   颜惊玉根本不敢想象,那个愿意为孩子去昆仑山盗取孕灵玉的凤族女子,要有多么绝望才会忍心将孩子封入玉中。   “你……”   “我在玉中长不大。”廖忱嗓音很轻:“玉的空间限制了我的生长,我的骨头每天都在疼……”   他被封入玉中的时候刚有三岁,从一开始老老实实地蜷缩在里面,乖乖等待母亲回归,慢慢开始因为疼痛而不得不呼唤她,他不知道外面究竟过了多少个日夜,他每一时每一刻都疼痛难忍,他年纪实在太小,不明白为何母亲还不回来找他。   他在黑暗之中无数次地想要破玉而出,恐惧滋生了委屈,委屈滋生了怨恨,怨恨滋生了滔天的怒意,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样折磨他,他不断地思索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玉不光禁锢了他的身体,还禁锢了他的血脉。   母亲推测半妖的孩子多会在少年时期觉醒血脉,但他被困在玉中太久,直到他的妖骨逐渐显化,好不容易终于破玉而出的时候,他才知道世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百年。   他懵懵懂懂地在世间探索,懵懵懂懂地被人欺骗,懵懵懂懂地被封焱千棘刺穿身体,他才终于知道,原来母亲做这一切是为了保护他。   他重新回到了玉中,但这一次,是自己封印了自己。   “你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如何在赤渊手下活下来的。”廖忱声音温和:“因为我挖出了自己的妖骨,撕去了一半的妖身,如此,才可用人族修士的身份在世间存活。”   这是廖忱第一次跟他说自己的事情,颜惊玉之前想过他必然身世坎坷,可当这一切具象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失神。   “……没有了妖骨,你要入道,定十分不易。”   廖忱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对他的悲悯,还有其他不明的情绪,他沉默了一阵,道:“我知道,你这些年里一直在降低期待,从想要重回巅峰,到只能选择落叶归根……到如今,被我逼着何秦仲游决裂,我断了你和壶天的最后一丝联系。”   颜惊玉没想到他会再次提到自己,他嘴唇张了张,廖忱已经继续道:“我知道你很想家。”   颜惊玉下意识想反驳……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廖忱凝望着他,道:“我会找到天命瞳,拿回渡方剑,助你踏破金仙。”   “……”颜惊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眼神,下意识低头去看向羽玉,一会儿才道:“你口口声声说助我踏仙,肯定是为了在最后关头给我致命一击,如此一来,我便会陨落成为天魄,你将我做成玉饰挂在身上,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廖忱:“……”   他冷冷道:“没想到这个都被你看透了,你既已对我心生戒备,看来此计是行不通了。”   果然如此……颜惊玉抿唇,朝他瞪过去。   面前忽然浮出数十块不同颜色不同材质,但同样剔透晶莹的玉石:“不如现在就将你炼成无方石,你自己挑一块,看更喜欢哪个?”   “……”颜惊玉随手抓起一块晶石朝他扔了过去,廖忱直接抓住,扫了一眼,道:“夺魄天晶,封你一个废物,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颜惊玉又抓起面前的黄玉朝他扔了过去,廖忱再次接住,道:“倒是有点意思,但这个颜色不够透……如此模糊不清,我要怎么看清你被封之后的丑态?”   “廖忱!”颜惊玉直接跳起来,一脚将一个透明如水的石头踢了过去。   廖忱侧身,再次轻而易举地抓在手里,将其放在眼前,隔着水玉看着他气的通红的脸,唇角上扬:“这个不错,晶莹剔透,能把你看的清清楚楚……你说,本尊是将你剥光了放进去,还是先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不然这样吧,每天晚上把你剥光了放在床头,白天再将你拿出来打扮一番,如此日日不重样,旁人也知本尊对你之看重……”   “看我撕了你的嘴!!”   颜惊玉飞扑过去,拳头带着灵力擦着廖忱的鼻尖划过,廖忱反手去拨他的手臂,颜惊玉却好似早有预料,拧腰抬腿,直接鞭向了他的脸庞,逼得他不得不从床上翻身下来,旋身落在一旁,道:“果然不该给你灵力。”   “后悔了?”颜惊玉冷哼,“那便将你那该死的印记给我拿下来!“   “我让你三招,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菜了?”   “你都被打的挪窝了,我是不是根菜,你还不清楚?!”   两人很快在后殿动起手来,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角落半开的莲花时不时地抖上一阵,廖忱敏锐地投去视线之时,它又变得安详而淡雅。   直到颜惊玉忽然感觉掌心一空,猝不及防地从腾空的状态中朝下跌落。   廖忱歪头,颜惊玉重重砸在了地板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一动不动,廖忱缓缓负手,意味深长道:“体外灵力有限,下次小心点。”   颜惊玉觉得很丢人,而且也摔得很疼,他安静了一阵,闷声道:“你没提前说。”   “跟你说了你还能摔给我看吗?”廖忱好心地递出脚来,道:“来,我扶你起来。”   “……”   颜惊玉强行压下心中的火焰,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顺势盘膝坐下,心平气和地从腰间取下羽佩,道:“你不知道孕灵玉制成的伴生玉会和主人的意志相连吧?”   廖忱:“?”   颜惊玉拿着那块羽佩,上方的灵光虽然已经暗淡,但依旧还存在不少,他用指尖在上面一碰,一碰,一碰……   微弱的灵光追逐着他的手指,像是被用骨头钓住的小狗一样,每次被他点一下,就马上迫不及待地卷上来。   颜惊玉看着廖忱逐渐冷下来的面孔,唇角上扬,道:“廖忱,你现在,很想触碰我呀。”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羽玉,羽玉每次都恬不知耻地用灵光挽留着他,颜惊玉笑的温软而玩味,羽玉却毫无尊严地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着他的戏弄。   廖忱眉心突突直跳,缓缓道:“胡说八道。”   伸手欲要来抢,颜惊玉却早有防备地翻身而起,顺势把羽佩塞入了衣领,转过身的同时直接环住了胸口,哼道:“你连自己的东西什么特性都不知道,还有脸嘲笑我呢。”   “……它粘着你是因为你身上有神木,神木是凤族的守护……”   “你当我傻啊?”颜惊玉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身上就有神木,它对我哪有那么好!”   “那,就是因为你去九嶷山,沾染了一些凤族的气息……”   “他是你的胎玉,除非我沾染了你的气息,否则它怎么可能对我这么特殊?”   “……”廖忱眼皮也跳了起来,颜惊玉却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逼近了他。   廖忱浑身僵硬,看着他精致而饱含探究的容颜,听他慢慢道:“九嶷山的屏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你……”   “你还有脸问!”廖忱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他一把抓住了颜惊玉的衣领,颜惊玉直接被他半提了起来,瞪圆眼睛看着他饱含怒意和屈辱的眼神。   “颜祈,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那么想要,那段记忆吗?”   “……”颜惊玉再次感觉到了缕缕的杀气,他看着对方眸中半开的妖瞳,慢慢道:“没有,不想,我一点都不好奇。”   廖忱直接将他丢在了一旁,转身迈到了床畔,冷冷道:“滚出去。”   “……”颜惊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欣赏了一眼他破防的表情,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难得晴夜,他决定找人去打雪仗。   颜惊玉刚走出前殿,便忽然停下了脚步。   刚刚停了不久的暴雪,又一次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伴随着呜咽的寒风,吹得他脖颈发凉。   他呆呆站了一阵,蓦地转向后殿的方向……   “不会吧……” 第27章 神魂交融一般,让人食髓知味。   难怪这段时间暴雪几乎就没停过, 这家伙如今掌握魔域权柄,本身状态与这片土地自然息息相关,伤重之后内心不定, 自然便暴雪肆虐。   而自己和秦仲游决裂之后, 他似乎终于觉得扳回一成, 所以才会短暂放晴……   哎。   颜惊玉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那张臭脸,便在走廊上来回走动。   整个碎星殿都设有屏障, 怨魔无法进入。这里是之前赤渊居住的地方,院子里建造的也是一步一景, 颜惊玉在走廊上溜溜达达,又重新将羽玉从胸口拿了出来。   廖忱的胎玉……   他本来确实觉得这应当是凤族的圣物,从九嶷山出来之后, 也一直觉得可能是自己是在里面不小心沾染上了凤族遗留的某种气息才会这样。   固然书上有说孕灵玉的特质会让它连接主人的意志,可颜惊玉却觉得以廖忱对他的态度不太可能……廖忱虽然看上去还算重视他,但主要还是为了可以打败他,不可能会想要亲近他, 而透过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他开始觉得也许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什么事情, 能让他沾染上廖忱的气息呢?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乖乖巧巧的廖忱……   这一次,他还发现自己好像在围着对方转圈, 而且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   那个廖忱明显不太对劲啊……都被他拿脚踩着肩膀了, 居然也没有发怒。   颜惊玉忽然停下了动作……   等等, 我为什么要那样、那样……   颜惊玉的脑袋跟着上下摇动, 神色呆滞。   那样打量廖忱啊?!   虽然记忆里他看不到自己丑恶的嘴脸, 可他却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打量廖忱的时候,充满了欣喜、玩味、不怀好意、甚至可能还是邪恶的。他又想起来自己酥软的手脚, 对方屈辱的表情,还有……   他当时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在一个很大的鸟巢里……   颜惊玉下意识抱住了面前的柱子,将自己的脑袋磕了上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虽然廖忱长得不是不好看但又不是脾气不好惹!我怎么会对他做出那种事啊!我是不要命了吗?凭什么笃定他不会杀了我啊!!!!   等等……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颜惊玉安静了一会儿,又猛然再次把砸了上去。   要真是这样的话廖忱为什么会封印他的记忆啊!很明显吃亏的受辱的是他他才会封印自己的记忆啊!!要是换成自己的话这么糟心的事情当然是要两个人一起承受啊!除非吃亏的是自己才不要被对方嘲笑呢!!!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他快要把自己砸晕的时候,忽然感觉面前覆盖了一层灵力,他又用力砸了一下,是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   颜惊玉头晕眼花地晃了晃,脑子里短暂空白了一瞬。   直到廖忱的声音传来:“你发什么疯?”   颜惊玉直接转过了身,两息后,忽然迈开腿朝着前殿跑了过去,一路快要跑出碎星殿的时候,面前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个缝隙,他一头扎了进去,正好扑倒在了白玉床前。   颜惊玉看着面前的玉床,还有上方垂下来的衣摆,一动不动。   廖忱从上面俯下身来,颜惊玉立刻把头埋得更低。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来没那么乱过,老天奶啊,他竟然跟廖忱……老天姑啊,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现在能不能直接去死啊!   “颜祈。”廖忱缓缓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绝对没有!”颜惊玉立刻仰起了脸,眼睛瞪得圆溜溜,竭力表示自己的真诚。   再次看到了廖忱的脸……   ……虽然他确实是脾气不好惹,但又不是长得不好看,自己单身这么多年,突然之间觉得一只鸟眉清目秀也可以理解?   不对不对不对!我肯定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才会对他做那种事的……当时廖忱正处于奇奇怪怪的状态,虽然目前无法得知他到底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但自己的第一目标肯定不是想那什么……   他对自己还是比较了解的……   难道是想杀他不成,所以觊觎起了对方身上的宝贝?!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自己极有可能是发现杀不了他,又不得不继续在他手底下生活,意外得知了羽佩可以保住性命,所以就趁着他清清澈澈没有防备的时候就把他骗了……   这何止是区区卑鄙无耻四字可以形容……   廖忱皱起眉,“你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颜惊玉从地上爬起来,为了让自己心虚缩起的肩膀展开而用力叉起了腰,道:“我是觉得在这里住的实在太憋屈,我要搬出去住!”   “理由。”   “我,我都按你说的办了,你让我去杀秦仲游我去了,你让我跟壶天决裂我决了,是,我是不小心让他破了假仙,但,但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只能说他命该如此……”   他在廖忱的注视下胡言乱语,眼珠不断乱飘,“反正,反正我不想跟你呆在一起了!你这里床都没有,我要床!铺褥子的那种软软的床!还要有可以遮光的床帏,我要每天香香软软的睡觉!”   廖忱只是凝视着他,似在审视,又好似在沉思。   “你,你没有道理不放我走啊.”颜惊玉心虚的要命,指了指旁边的丹炉,道:“我给你的丹方你也尝试了,不是很好用吗?”   廖忱猛地醒悟,眉心狂跳:“你在我的丹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啊?”   “你一脸奸猾之相,如此迫不及待想要逃脱本尊身边,显然是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   “……”颜惊玉下意识想去找个镜子照照,并同时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道:“我就是觉得你在这里修炼嘛,我怕打扰你。”   廖忱脸色大变:“你没有否认。”   他一把将颜惊玉抓了过去,颜惊玉急忙道:“不是,我没有否认我也没承认啊!难道你吃了丹药之后没觉得自己灵力流转畅快许多?没觉得自己修行泽里的灵力吸收起来更加容易?没觉得浑身猛然一轻,神源处的伤势都被抚慰到了?”   廖忱揪着他的衣领,又反手抓出了浩瀚书,书被展开,正在里面蜷缩着身体睡的正香的小童顿时惨叫了一声,直接被从灼热的火焰生生烫醒,惊恐道:“你这小狗贼又要干什么!”   “你们两个合谋骗我。”廖忱阴沉道:“立刻告诉我,你们在丹药里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你这脑乱如麻的小狗贼!”小童道:“书是你自己找的,丹药是你自己炼的,我们能动什么手脚?!”   “我不走了!”颜惊玉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应激,急忙举起双手:“你给我弄个床来,我就睡在你身边,让你一直盯着我,可以了吧?”   廖忱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阵,终于将他丢在了地上,又驱散了小童身上燃烧的烈焰。   文人英一能动就马上扑到了颜惊玉的怀里,哭哭啼啼:“慧根未启浑如梦,妄念频生乱似云。”   颜惊玉安抚地抱着他:“你说的对。”   “智浅偏矜多谬举,识愚却诩意朦胧。”   “没错没错。”   “固蔽灵根迷本性,颛愚偏作痴迷行。”   颜惊玉叹了口气,廖忱冷冷道:“什么意思。”   “……”廖忱目含威胁,颜惊玉只好道:“骂你脑疾。”   廖忱直接将小童又绑在了书页上,双指从眉心勾出一缕元神,一个包子脸的小廖忱顿时冷冰冰地出现在颜惊玉面前,廖忱道:“跟我的元神一起进浩瀚书,把关于丹方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结论全部找出来。”   这可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颜惊玉的元神强行被他抽出来,直接丢入了浩瀚书,本来就魂灯微弱,元神也虚幻缥缈,全部抽出来都不及廖忱万分之一的凝练结实。   颜惊玉没有灵力,无法将自己的神魂凝缩,进入浩瀚书的是成人魂魄的状态。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廖忱,又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心,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廖忱,忽然用两只手量了量他的身高,一手按他脑袋,一手托他的脚,将他上下挤了一下。   在小廖忱杀人一样的视线里,嘿嘿一笑:“你没我高。”   “……”下一瞬,廖忱的身形猛地壮大,一瞬间变成了成人体,居高临下地盯着颜惊玉。   颜惊玉:”……“   浩瀚书中书籍浩渺,漫如星河,颜惊玉被他抓着飞过去,每飞到一个光点搜索的时候,廖忱都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高大的身躯与他仅仅留有半寸的缝隙,压迫感十足地垂眸盯他。   颜惊玉终于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   廖忱轻蔑地凝望着他,嗓音漫漫地重复他刚才的话:“你没我高。”   颜惊玉瞪圆眼睛,忽然一头朝他钻了过去,魂魄犹如雾气一般穿过了他的元神。   廖忱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只觉得神魂之间似流水缓慢流过,激起层层的战栗。   他扭脸去看颜惊玉,颜惊玉的魂魄在穿越他的一瞬间已经微微散漫,周围有星星点点地溢出,他一边挥手将对方散漫的魂魄重新聚回对方的身体,一边又拧着眉再次跟了过去。   颜惊玉每次找完书都故意穿过他的身体。   他的魂魄太过微弱,每次撞击廖忱的时候不光不能给对方带去任何伤害,反而像是一种微凉的抚慰,柔软的魂灵像雾又像水,丝丝缕缕地擦过他的骨缝,留下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那触感实在太过奇怪,却莫名让人感到十分舒服。   廖忱喉头滚动,感受莫名。转脸将他漫散的魂魄仔仔细细、一星半点都不放过地收集回去,一边又一次来到他的身畔,盯着他散着雾光的侧脸。   那一瞬间层叠的触感仿佛神魂交融一般,让人有些食髓知味。   直到他发现颜惊玉的魂魄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的穿过他的时候变得更加模糊。   才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边在他身上加了一层咒印,一边在他再次想要穿过自己的时候冷冷道:“以卵击石,不要命了是吧?”   “能让你不爽,我可以不要命。”   廖忱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道:“信不信我撞你一下就让你魂飞魄散?”   “……”   颜惊玉把找到的书全部丢给他,这一通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的魂魄越发漫散,整个人像是被微小的砂砾组成一般,因为堆叠不齐而摇摇晃晃。只觉得大脑沉重无比,一路朝出口飞去的时候越发觉得灵台混沌,直到终于回到肉身,便立刻感觉自己爬都爬不起来了。   他视线模糊地左右转动眼睛,忽然发现玉床旁边不知何时放了一个挂着床帏、铺着褥子的床。   一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却在到地方之前,直接朝地上趴去。   一只手及时将他抓住,颜惊玉软软靠在对方怀里,眼皮沉重地动了动,终究还是沉入了黑暗。   ……王八羔子廖奇美,又把本君掏空了。 第28章 颜惊玉肯定会屠了整个魔界!   颜惊玉在昏暗的床帏间翻了个身。   脸埋在枕头上, 双手插在头发里,眉头和脸一样皱得紧巴巴。   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在意,毕竟廖忱已经封印了他的记忆, 他现在就应该表现的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啊!而且他现在记忆也没完全恢复, 说不定是廖忱才是亏心的那个呢?!   ……可那么清清澈澈的廖忱, 只可能会被他骗,怎么可能会骗他呢?   而且那天喂他毒药的时候, 廖忱也是好委屈的样子……哎。   怎么办啊……   “醒了?”   “你干嘛要偷看我!”   “我只是听到了你翻身。”   “……”   颜惊玉在床帏内趺坐,脊背挺直了一瞬又放松下来, 将手肘压在了大腿上,托着腮。   廖忱留意到了他的动作,朝床帏看来一眼。   大概过了半刻钟, 颜惊玉才从里面爬出来,四目相对,他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出去玩。”   “外面有怨魔。”   “难道你们每个极夜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就因为有怨魔,大家都要失去正常的生活?”   “这是魔域的生存法则。”   “可是赤渊在的时候魔宫总是一片灯火……”   “赤渊在的时候你并未踏足过魔域的极夜。”廖忱语气淡淡:“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颜惊玉确实不知道, 他道:“你可以告诉我啊。”   “你不会想知道的。”廖忱淡淡道:“老老实实等极夜过去吧。”   “……”颜惊玉实在不想跟他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他又看了一眼廖忱,忽然觉得对方莫不是因为那次事情之后, 就开始离不开自己了吧?   应该不是……他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跟自己打上那么一架呢?那一架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他连被那什么都能忍得下去?   就在这时, 魔宫猛然之间一阵地动山摇, 廖忱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仰起了脸, 神色凝重而冰冷。   颜惊玉不由自主地晃动, 下意识道:“什么东西?!”   “幽冥血兽。”廖忱语气沉沉:“封印它的结界又松动了。”   “幽冥血兽?!”血兽冲击结界的动作约持续了半刻钟, 然后又猛然冲击了一次,这一次, 颜惊玉甚至听到了那幽森的怒吼。   与此同时,各族的首领也在摇晃之中猛地撑起了身体,黯泷也瞬间从男宠怀里坐起,同时变回男身,沉声道:“它又醒了。”   说罢,他的目光扫过身畔纷纷屏住呼吸的侍者,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身边含笑乖巧的俊俏男宠身上,男宠猛地脸色惨白,一下子从榻上扑了下来,慌乱地道:“首领饶命!不要让我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叫,陵光。”   “倒是有些像仙门的名字。”黯泷道:“修罗族会记住你的大恩。”   男宠一瞬间瘫软在地。   同样的场景,在同一时间在各族发生,被选中的人有的生无可恋,有的神色麻木,有的干脆就是郑重地对首领扣一下头,仿佛一早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余秋叶也丝竹作响的声音之中睁开眼睛,身畔跪着各色不同的美人,每一个都是按他的心思仔细画皮捏造,但此刻,这些方才还含笑轻松的画皮鬼们,也同样脸色苍白,僵掉的面孔正竭力保持着刚才的表情。   他闭上眼睛,随手在众人面前点点点,然后随机停下,道:“你去。”   那正在弹琴的男子猛地丢了琴便往外跑,却被余秋叶一指点破了后心,睁着眼睛倒在了极夜的积雪之中。他收回手指,重新闭上眼睛,在不停歇的乐声中轻轻地点着,喃喃道:“何必呢,平白再搭上一条人命。”   学堂之中,莫听匆匆穿衣而起,身畔的女子朝她扫去一眼,道:“这次蛇族没有派人过来。”   莫听拢着衣服,神色复杂,却终究是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了出去。   此刻,莫冬已经领着一些幼崽在里面站定,小家伙们睁着迷蒙的眼睛,有的已经兴奋地举起了爪子:“血兽又醒了!今年我也想去看!”   “我还想去呢!”莫夏道:“听说它什么都吃,不知道跟我哪个更厉害。”   “去血兽身边帮他洗尾巴,以后就可以成为魔主身边的人了!”嫩声嫩气的声音之中,莫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目光从这些妖族的质子之中划过,最终缓缓落在了末尾一个安静无声的孩子身上。   莫听从未告诉过他们,去找血兽意味着什么,只说去面对血兽,只要不被吓哭,便可以从此留在魔主身边。   他们并不知道,去见血兽是有一定的踪迹可循的,倘若哪一族胆敢不主动送人,学堂里面的幼崽便会被选中。   与他对视的孩子一身黑色短打,头发乌黑亮丽,瞳孔在灯光下微微竖起,正是蛇族质子。   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又有些拘谨地攥了一下手指,似乎不敢置信,这种滔天的好事竟然会落在自己身上。   但莫听缓缓朝他走了过来,周围的孩子立刻不满了起来:“凭什么是他去啊!”   “师父,师父!莫离今年表现的不好吗?为什么不让莫离去?”   “小雪团不想修炼,小雪团也想去测试勇气……”   “都老实呆着。”她又看了一眼莫冬,莫冬点了点头,转身重新将所有的孩子带回了室内。倒是莫夏也撇了撇嘴,道:“我还想去呢。”   莫冬叹了口气,将她推入了房间。   魔宫的传送阵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十几个人影在里面出现,但来到魔宫的那一瞬间,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在血兽第三次撞击封印的时候,廖忱终于从玉床上起身,颜惊玉马上跟上,眼睛闪闪发光,道:“带我去。”   “你知道血兽是什么吗?”   “知道。”颜惊玉在听到幽冥血兽四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当即道:“当年赤渊为了炼丹在天魔鼎内投喂了无数生灵,童男八百,童女八百,还有五百各灵根的仙修,五百各灵根的魔修,五百各不同的妖修,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又开始往里面投入大量豆蔻年华的少女,要极阴的八字,本来就差最后一步成丹,可却被我毁了。”   “你说的不错。”廖忱道:“天魔鼎被毁之后,里面流出的东西在魔宫化为了一个硕大的血池,里面怨魂互相搏杀,最终养出了一个杀不死的邪祟,无所不吞。赤渊一开始以为因祸得福,欣喜不已,可后来却发现血兽根本难以驯化,便又想再次将它炼化成丹,结果被血兽重伤,这才给了我反杀的机会。”   颜惊玉再次点头,道:“邪祟难炼,这可是天大的机缘,若能将它驯化……”   “我说了它难以驯化!”廖忱寒声:“这些年里,本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定期把它喂饱,再及时封印,否则整个魔域都要被它吞了!”   “你难道没有尝试过投喂他搭上自己灵性印记的东西?”   “这个方法赤渊早就试过了!”   廖忱大步朝外走去,颜惊玉却再次拦在了他面前,他眼神笃定,道:“把你身上那些坏掉的药全部给我,我有办法将它驯服。”   “……”廖忱眉心紧锁,道:“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坏掉的?“   “就是那些你珍藏了几百年的凡药,肯定全部都坏了,给我给我,快点。”   “你的时间可不多。”   乾坤袋里面瞬间漫溢出海量的瓶瓶罐罐,颜惊玉飞身而起,悬在空中,双手结印,所有的药瓶忽然像是活了一样在他面前排队闪过。   印记需要一个一个的镌刻,他的额头很快渗出汗珠,但眼眸明亮,显然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廖忱只是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无用之功。”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血池明显不是专门建造的,边缘连接处还有许多倒塌的消融的建筑物,里面已经探出了一个小山一样的巨大兽头。   莫听在出门的时候蹲下身,将斗篷轻轻裹在了黑衣孩子的身上,道:“怕吗?”   孩子马上摇头,认真道:“阿烬不怕,阿烬愿意去为血兽洗尾巴,愿意永远效忠魔主。”   莫听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阿烬最乖了。”   她重新牵起对方的手,小家伙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了看她细长的手指,又小心翼翼地仰起脸来看她。他是整个学堂里面最不毛茸茸的哪个,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他一直觉得师父也不喜欢他……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得到这个机会。   若能呆在魔主身边几年,再回族中,就再也不用害怕阿娘受欺负了。   余秋叶带着众人缓缓来到,和莫听对视了一眼,阿烬的眼睛立刻睁大……他没想到去给血兽洗尾巴的人竟然这么多……自己能抢得过他们吗?   两人互相点点头,余秋叶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忽然一笑,道:“不过就是带几个人去见血兽而已,总比赤渊在的时候,极夜狂欢要好多了吧?”   他说的是极夜大逃杀,这是赤渊酷爱玩的把戏,每逢极夜所有人都不许留在门中,门外之人逃过极夜可活下,门内之人唯有死路一条。   莫听看了一眼这无尽风雪之中的魔宫,也跟着笑了一下:“他不爱点灯,倒是让我觉得安心很多。”   风雪漫天,后方不知何人轻轻啜泣了一声,阿烬正要扭脸去看,却被余秋叶轻轻按住了脑袋,伴随着一道轻笑:“能来魔宫,是你们的福气,若是谁不想要,我这就送你们回去,找你们首领换一个人来。”   后方安静了下来,耳畔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众人缓缓停在天魔殿前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阿烬立刻朝莫听身后躲了躲,缩起脑袋小声道:“是妖快跑。”   颜惊玉一路停在众人面前,脸色苍白,神色疑惑:“怎么这么多人?”   余秋叶一看到他就眼皮狂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下意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可不信廖奇美会舍得让颜惊玉也当安抚血兽的口粮。   “我啊。”颜惊玉抖了抖手里的乾坤袋,道:“我是来接这天大的机缘的!廖忱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血兽,我是来收服它的……你们……”   颜惊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先一步狂奔了进去,道:“廖忱你这个蠢货!干嘛要叫那么多人——”   里面再次传来冲击的吼声,莫听和余秋叶及时抬手聚起灵力罩,以防这些口粮还未发挥作用便直接死去。   却见方才那个还扬言说要收服血兽的家伙直接因为地面的震动而站立不稳地摔倒在地,从阶梯上滚向了里面,爬起来的时候,明显能看到额角带伤。   余秋叶冷笑了一声:“若是当年的颜惊玉说这话,我兴许还能信上几分……”   莫听也轻嗤了一声:“他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惜,血兽是邪祟之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败的普通妖魔。”   廖忱和殷蚀正在全力抵抗松动的结界,一眼看到颜惊玉,便寒声道:“你一个废物又来捣什么乱!余秋叶,把人带进来!”   “等等!”颜惊玉道:“我已经在这些药上面全部打上了灵力印记,你帮我加固一下,这里有我就行了,别让他们来碍事。”   “颜祈——”廖忱用吃人的眼神看向他,道:“即便你想死,可你一个人,根本不够它塞牙缝的!”   “谁说要死啊!”颜惊玉道:“你快点下来,给我加固印记,我都说我有办法了!”   廖忱看了一眼对面的殷蚀,等他全力对抗结界之后,这才不耐烦地落在颜惊玉身边,随手接过他手里的乾坤袋,道:“他要的是血肉之躯,你拿这些瓶瓶罐罐……”   “闭嘴。”颜惊玉直接打断了他,道:“我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现在,给我幽冥草。”   幽冥草是邪祟最爱的东西,对于修炼尸魁道的修士也有极大作用,廖忱一边递出去,一边道:“给它幽冥草,只会把它的胃口养的更大!”   颜惊玉再次飞身而起,道:“让你干的活干完了没?印记怎么样了?”   “可以了。”   “这些坏掉的丹药对它的吸引力不够,我现在用幽冥草诱惑它张开嘴,你把这些丹药全部喂进去,在它吞下之后立刻激发所有印记,一个都不许让它吐出来!”   “……”廖忱没好气地又朝他腰间的羽玉灌输了一些灵力,确保他不会突然摔下来,道:“勉强信你一次。”   幽冥草悬停在血池之上,这一次,颜惊玉也眼睁睁看到了那个巨型的怪物,他两眼放光,喃喃道:“极品啊……若能将它驯服,我在魔域就能横着走了……”   它猛地一跃而起,张开鲶鱼一样的大嘴,朝着幽冥草吞去。   大地一瞬间比刚才摇晃的更加厉害,若非整座魔宫都用了禁制加固,此刻只怕早已屋楼倒塌。   余秋叶和莫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竭力强撑着灵力罩,前者已经脸色难看:“这个颜惊玉到底想干什么!如果让它冲破结界死的人就不只是这些了!!!”   莫听也咬牙,道:“这个天杀的,走哪儿祸害到哪儿……魔主就该直接弄死他!”   “就是现在!”颜惊玉的话音刚落,一团被灵力捆绑的牢牢的垃圾丹药便若蹴鞠一般被人踢起,直直冲入了血兽的大嘴,廖忱在顷刻间掐诀凝目,落在它口中的丹药当即灵光闪烁,血兽的嘴巴立刻合拢,落回血池咕噜噜地朝外吐着,硕大的身体随着动作摆动不止,直到噗噗了好多次,一瓶垃圾都没能吐出来。   又一株幽冥草出现在它面前,它再次张开嘴,廖忱猛地又是一踢。   这一次,力道之大让它尾巴都在一瞬间蹬的笔直,灵光在它下腹部激发,它猛地一头扎进了血池里,一动不动了。   颜惊玉从空中跌落,廖忱飞身将他接住,稳稳落回原地。   不等过问,他已经迈开双腿朝着血池跑去,廖忱不得不跟过去,防止血兽突然窜出来把他吃了。   这东西在极端狂暴的情况下所有的东西会入口即化,救都来不及救。   “安静了……”余秋叶下意识道:“血兽把他吃了?”   莫听依旧谨慎地支着防护罩,试探地朝里面探头探脑。   “轰——!”   又是一次地动山摇,血兽再次破池而出,身上粘稠的血水滚滚而落,颜惊玉仰起脸,看着它居高临下地低下头,俯视着自己。   它真的很大……   颜惊玉站在他面前,就像是狮子旁边的幼兔,廖忱目光微沉,看到颜惊玉抬起覆盖着隐隐灵光的手,朝着对方伸了过去。   他克制地站着没有动。   固然他觉得颜惊玉完全就是在找死,可却又本能地认为他不可能会做无准备之事。   这只血兽长着鳄鱼一样前额,眼睛硕大如水桶,嘴巴宽的像鲶鱼,鼻子则如河马一般在嘴唇上方,它的两额长着牛一样后弓的弯角,角上却布满了丛生的毛发,长长的犹如辫子一样飘在身体两侧。   它依然在盯着颜惊玉,却缓缓地俯下身来,轻轻用宽鼻触碰到了他的手掌。   廖忱瞳孔微睁。   在门外探头的莫听也一脸愣怔。   “它的是无数人的含恨而终,它的身体承载着无尽的怨恨、愤怒、不甘、委屈……若一味将更多的活物投喂给它,只会无限滋养它更多的阴暗面,吃得这么杂,吸收了这么多的怨愤,你们若能驯服它就怪了。”   廖忱缓缓负手,道:“不是只要在食物上打上自己的灵力印记,就可以成为它的主人吗?为何我和赤渊都不行。”   “若你每日都在怨恨,都在愤怒,都在恐惧,你会心甘情愿的臣服吗?”颜惊玉偏头横了他一眼,道:“其实很简单,要用最纯净的灵力去接触它,而且要心无杂念,你若一心想着驯服它,它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他又一次去看那长相诡异的巨兽,轻声道:“八百童男,八百童女,五百仙修,五百魔修,五百妖修,还有那无尽的少女们……他们无力反抗地成为了血兽,被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该被镇压,不该被驱使,应该如所有万事万物一般,光明正大地走在世间。”   “哼。”余秋叶双手环胸,眸子里隐隐带着几分嫉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还不是为了驯化它,让它受你驱使?”   “说的不错。”颜惊玉眼睛一弯,忽然翻身坐上了血兽的头顶,他盘着膝,双手轻轻扶着血兽两边长着赤色长须的角,道:“可是我能让它以为我视它为平等,你,能吗?”   “轰——!”血兽猛地朝前窜了出去,在一瞬间停在了众人面前,硕大的鼻孔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渺小的肉兔们,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却没有人敢动。   他们盯着坐在血兽头顶,似笑非笑的颜惊玉。   分明还是那张精雕玉琢、翡翡如玉的无双容颜,身上的衣服也如月色一般皎洁圣明,可那似笑非笑地托着腮,看向他们的眼神,却让人觉得无比……魔鬼。   余秋叶也一动不敢动,直到颜惊再次轻抚了抚血兽的弯角,血兽缓缓朝后退了两步,他才猛地伸手扶住了门框,防止自己因腿软摔倒。   “……”完蛋了,颜惊玉驯服了血兽,日后整个魔域,都要完蛋了。   “妖快跑成了血兽的主人……”一个小小的声音传出,带着些隐隐的紧张:“还需要我为它洗尾巴吗?”   颜惊玉的目光落在那幼嫩的孩童身上,莫听已经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她屏息看向那丑陋凶兽身上,皎洁如玉的男子,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颜惊玉……与魔主结怨甚久,会不会一怒之下,屠了魔宫?   他身体虽是个废物,可仍然还是当年仙门最顶尖的天才,早该想到的,让他呆在魔宫,便是引狼入室。   她下意识去看廖忱,后者也在冷冷地盯着上方的颜惊玉,目光同样阴沉。   颜惊玉却只是笑了笑,洁白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过血兽的弯角,让它再次朝后退了退,嗓音温和地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诸位可愿意听我一言?”   众人再次去看廖忱,屏住呼吸。   廖忱嗓音散漫,语气里颇有几分微妙:“哦?”   颜惊玉张开了双臂,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隐隐发绿的眼睛,听到那恶魔至极的话语——   “让我们点亮长夜,来一场极夜狂欢吧!!”   ……   ……   哎?大家的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 第29章 帮魔主哄人?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啊?”   魔宫众人松了口气离开之后, 颜惊玉从血兽的脑袋上跳了下来,他追上廖忱的脚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为什么不许我点灯?”   廖忱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血兽拖着硕大的身体, 笨拙地跟在他身后, 像小山一样将身边的积雪全部平了,淡淡开口:“它太占空间了。”   颜惊玉也扭脸去看, 血兽这么多年里面一直被困在血池之中,前后肢似乎退化了一些, 本来身躯就足够巨大,将它柔软的前肢压得软绵绵的,此刻与其说它是在走路, 不如说是完全在地上匍匐。   “那你把它变小一点啊。”颜惊玉道:“它只怕是听不太懂人话的。”   廖忱还没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血兽的身影居然在一瞬间缩小,颜惊玉怔了一下,蓦地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高兴地举着它软绵绵的爪子,“它有灵识!它竟然有灵识!”   他一直以为血兽早已被怨气和恨意吞噬失去了自己的理智,所以才会如此狂暴, 用坏掉的丹药主要是为了废物利用,因为丹药没有任何的特性, 携带大量灵力印记冲入它的身体, 激发的那一瞬间就相当于它吃下了无数个灵力球, 倒反而让印记更加纯净。   毕竟方才仓促之间, 颜惊玉也只能想到那些丹药, 而不含特性的食物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那么多。   那些印记由自己镌刻,又由廖忱的神力加深, 足够唤醒它灵台的片刻清明。   “难怪,我方才动用鸿蒙诀的时候并未感觉吃力。”   “鸿蒙诀?”   “对呀。”颜惊玉仰起脸,道:“你忘了,我母亲是壶天最厉害的驭兽师,鸿蒙诀可以让自己的灵台和任何凶兽建立连接,那本来是我准备的最后一环,都想好了是一场苦战了,没想到……它有灵识。”   “你刚才在那边说的玄乎其玄,原来也没什么把握啊。”   “怎么没把握了。”颜惊玉反驳道:“母亲自幼便教导我如何与凶兽心意相通,如何站在它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对待怨气冲天的凶兽,绝对不能以暴制暴,因为它体内积累的怨气是普通人的很多倍,强行收服只会加深它的愤怒,让它更加狂暴。”   廖忱沉思。   这些年里,他一直在闭关修炼,根本没太多的时间去琢磨血兽的收服之道,只偶尔出关和殷蚀一起完成镇压,毕竟它一旦冲破结界,第一个毁掉的肯定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魔宫。   也不是没在那些口粮身上打过自己的印记,本来是以为赤渊的灵力印记留下的太多,自己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压过他,故而每次都将印记打得很深,都在想着闲下来之后好好寻找一批优质口粮再行收服之道……倒的确可能适得其反。   不过,说到底,他和赤渊的思路是一样的,认为血兽如此凶残,必然需要大量的活人血肉才能喂饱,当年赤渊也不断找大量的高灵力修士投喂它,却只是将他养得更加凶恶……   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有让人想不到的花招,居然想到拿坏掉的凡药投喂。   “我以为你会想杀了他。”   “不是都说邪祟杀不死吗?”   “圣级和圣级以下的法器确实不行。”   “圣级都不行?!”颜惊玉道:“那不正印证了邪祟杀不死吗。”   他神色明澈,廖忱的瞳孔却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忘记了。   天命瞳离开太久,他的仙格也在被一寸寸的抽离,当规律完全放弃他的时候,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颜惊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懵了一瞬,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廖忱开口,转身继续前行的时候,颜惊玉又脚步轻快地跟了上来:“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好东西被我抢走,心里有点不舒服了?”   廖忱没有回答,他阴沉着脸,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必须要尽快找到天命瞳,他脑中忽然闪过了客栈那日,阮其溪的一句:“小心——!”   当时阮其溪说过秦仲游可能随时会到,而自己神性不稳,没有及时追上去问明情况……那会是天命瞳吗?   “哎呀。”眼看着方才的晴夜又一次飘起落雪,颜惊玉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给你摸摸看。”   就知道自己驯服血兽他会不舒服……毕竟他和廖忱之间一向是看不得彼此过得好的,就像他看到廖忱破魔神的时候能气到吐血,虽然也清楚那是人家的努力所得,可多年宿敌,哪能没有半分情绪……   廖忱的手被他拿起来,轻轻放在了血兽的脑袋上,血兽闭着眼睛,下巴压在颜惊玉的手臂上,弯角的双马尾随意地堆叠在身上,廖忱的手触碰到了坚硬的鳞片,掌心有些微凉,其实并不舒服。   “怎么样。”颜惊玉道:“以后让他来给你看门,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整个碎星殿没有一个活人,那么好看的前殿,也只有干尸一样的傀儡在无意识地游走,廖忱身边只有殷蚀可以近身……还有那日,他刚和秦仲游决裂之时,廖忱主动讲起往事,最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安慰他。   这些事情,颜惊玉都记在心里。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   “你是想让我死得更快吗?”廖忱冷道:“它若是吃了我,只怕更加威力大涨。”   “……”颜惊玉抿嘴,道:“不会的,他现在是你的灵兽了,身体里面都是你的印记,这段时间我会再多刻一些小印记,把你那些废弃丹药全部用掉,就没有人可以抢走他了。”   “你打下的印记,与我何干?”   廖忱抽回手,颜惊玉忍住想踢他一脚的冲动,已经很想对他发脾气,但还是软软道:“我用的是你的体外灵海呀,而且我魂灯上有你的烙印,刚才你还加深了那些印记,廖忱,这是我为你收服的呀。”   “你,为我?”   “是啊。”颜惊玉心情又好了一点,道:“我知道你一直养着他,没有放他出去祸害人间,心里还是想要的吧?现在我帮你收服了他……”   “你凭什么认为我需要你帮?”   雪似乎大了一些,颜惊玉又安静了一下,道:“因为你做不到心无杂念,无欲无求。”   廖忱轻嗤:“就你能?”   “我能。”颜惊玉望着他,道:“我是将死之人,所以我可以做到。”   “你为我收服……”廖忱好像要被气笑了:“颜祈,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废物,你为我收服血兽?你觉得我会感激是吗?你是觉得这样以后我就不会再杀你了是吗?你自己一身的烂摊子!你的天命瞳还没有下落,你的渡方剑马上就要被送给别人,秦仲游都已经跟你决裂了,你自己连家都回不了,只能在我手下苟且偷生,你还有功夫为我收服血兽?!”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相当了不起的事情?魔界终于再也不用让活人献祭了,你渡方仙君多能耐啊,你又救了那么多人,你什么都能理解,你连这种东西都能理解,你还要让它光明正大的走在世间……可你自己光明正大了吗?!”   “你不敢透露自己的姓名,如今不光壶天,整个魔域都以为你是只画皮鬼……你把他送给我,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吗?你是认为我不会把它当做杀器来用吗?还是你觉得,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对你稍微好一点点,你的情意就这么廉价,只是这样就能将你收买?那你日后是不是也要心甘情愿的死在我的手下?!”   “我告诉你!”廖忱一字一句:“我只想光明正大的打败你,只想亲手将你斩在剑下,不想跟你有任何交情。”   风雪更大了一些,廖忱头也不回地转身,前方雪地很快只剩下一连串的脚印。   血兽仰起头来,轻轻用鼻子蹭颜惊玉的脸,颜惊玉安静地站了一阵,才缓缓迈开脚步,来到旁边的阶梯上坐下。   “什么啊……”他嗓音沙哑,轻轻抚着血兽的马尾,“说的好像我想跟你有什么交情。”   “如果不是……”他哽咽了一下,又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仰起头来看着漫天的落雪,轻轻颤抖了一阵。   罢了。   跟他计较个什么,九嶷山的事情肯定让他窝火很久了,气死他得了。   活该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对,活该他身边只有殷蚀一个人,谁能忍得住他那烂脾气……   “要是我真能踏仙,第一个先捅死他!”   “有什么了不起的……呵,还觉得我多可怜呢,你自己又有什么得意的,破魔神又什么样,身边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大半夜的灯都不敢点!扫灰都只敢用干尸!!你半夜睡觉的时候是不是都怕被人杀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重重吸了好几口风雪的寒气,连续咳嗽了好多下,才道:“亏心事做多了吧,总会见鬼的……虽然我是看不到了,但你肯定不得好死!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抓走,为人挡灾神魂俱灭……把你的血抽干,全部都做成凤血丸,咳咳咳咳咳——”   一个怨魔缓缓来到旁边,血兽当即就要跳出去,颜惊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脏死了,不许吃。”   怨魔依旧在他身边徘徊,颜惊玉挥手将它打开,却未能驱散。   他看了一眼腰间的羽佩,意识到灵海又要空了。   正要起身,忽然又有几只怨魔急促地朝他冲了过来,颜惊玉拧着眉,捏住了血兽想要张开的嘴巴。   好不容易才让他恢复清明,如今再吞了怨魔极有可能再次进入狂暴状态,颜惊玉可没精力再一次性搞那么多灵力印记了。   几道灵力重重击散了那些拥有扭曲面孔的雾气,一道身影出现在面前,长身玉立,乌发高盘,手持一节漆黑锁链。   颜惊玉眸色暗了暗,道:“多谢护法救命之恩。”   “你该回去了。”   “嗯。”颜惊玉也清楚自己不该再麻烦别人,他沉默地往碎星殿走去,越靠近,脚步却越慢。   “……把他送给我,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吗?你是认为我不会把它当做杀器来用吗?还是你觉得,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对你稍微好一点点,你的情意就这么廉价,只是这样就能将你收买?”   “颜祈,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废物,你为我收服血兽?你觉得我会感激是吗?你是觉得这样以后我就不会再杀你了是吗?你自己一身的烂摊子!你的天命瞳还没有下落,你的渡方剑马上就要被送给别人,秦仲游都已经跟你决裂了,你自己连家都回不了,只能在我手下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   他停下了脚步。   鬼面朝他投来目光。   鉴天镜里,廖忱也无声抬眸。   苟且偷生……   他看向碎星殿的大门,轻声道:“魔域的极夜,真长啊……”   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风雪也如此的寒冷,冷的透入骨髓。   殷蚀望着他苍白的面孔,手指攥了攥,半晌才道:“魔主方才的话有些重了……”   “一点都不重。”颜惊玉低声道:“我如今留在魔域,的确是苟且偷生……在他手下偷生……”   他没有说下去,微微垂着头,浓睫同样压得很低。   他又转身,在长夜之中朝另一边走去。   殷蚀不得不跟上去,道:“魔主让我来寻你。”   颜惊玉沉默,他觉得自己有些漫无目的。每走一步都觉得迷茫,心里有些空空的,可他却清楚,谁也怪不得,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颜祈,你回去吧,魔主在等你。”   颜惊玉不断地往前走着,殷蚀不得不一步步地跟着他:“颜祈,你要去哪?”   颜惊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他清楚这里并非自己的归宿,他可以在廖忱手下死,却绝不能在他手下生。   廖忱说的太对了,他如今的情意太廉价,差点以为对方是真心为他……明明当年无尽海的时候,他们都下了死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是恨意消退,让他开始觉得自己和廖忱之间也许可以算得上故人……   可廖忱怎么可能只是故人呢……   “颜祈,你看。”殷蚀忽然拉住了他,颜惊玉抬眸。碎星殿里面忽然飞出了一连串的明珠,一个又一个地镶嵌在了屋檐下的凹槽之中。   凹槽……?   “哟。”余秋叶的声音忽然传来:“什么情况,咱魔主大人居然把当初扣掉的明珠全还回来了?”   琉璃宫灯成串地穿过极夜的风雪,稳稳地悬挂在各方屋檐之上,一盏,两盏,三盏……   高挑的飞檐之下,琉璃灯与明珠交映生辉,空中的飘雪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微光,连四周的积雪都映出无数光辉。   整个魔宫,一瞬间亮如白昼。   “你看。”殷蚀轻声:“魔主跟你道歉呢。”   余秋叶靠在门口,神识穿过偌大的明丽的魔宫,看向颜惊玉泛红的眼睛,又看向一旁态度温和的殷蚀,眉梢微扬:“我还以为护法只会干脏活儿,没想到还连带做哄人这种贴心业务啊?”   殷蚀一锁链抽了上去,余秋叶及时躲过,那锁链落在小院上面,直接抽的禁制发出吱呀的裂痕,余秋叶后背发凉,讨好一笑:“二位阴差阳错走到我的小院,咱们也算有缘,怎么样,要不进来喝一杯?”   “带着你的院子滚远点。”   余秋叶笑了一下,转身翻了个白眼,正要将院子收起,便闻颜惊玉道:“好。”   他当即将院子重新放下,两步跑了上来,恭敬地伸出双手:“渡方仙君,快进快进。”   颜惊玉抬步走进去,后方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殷蚀也跟了进来。   几人刚刚坐下,余秋叶的小院便忽然又被人砸开,惊得刚准备上场的舞姬吓得连连退开,黯泷已经大步走来,张嘴便道:“余秋叶!我问你,那个颜惊玉到底是不是画皮鬼?他收服血兽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跨进来,便对上了一张狰狞的鬼面,他脚下一顿,下意识收了声音,同时转换了女体,娇气道:“原来护法也在,是黯泷失态了。”   几息后,牵魂锁再次暴起抽出,黯泷直接被击飞出去。   殷蚀嗓音平静:“给我变回来。” 第30章 这动作不对吧……   余秋叶的小院里面站满了各种各样的美人, 男女皆有,笑颜如花,整个院中花开似锦, 灯火长明, 远比魔宫还要热闹繁华。   但他到底是魔修, 固然身边摆了这么多的活人,也总给人一种诡怪妖异之感, 大部分人的笑也总给人一种僵硬不自然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   颜惊玉一路看过去,眼皮跳了一下:“这些人……”   “哎。”余秋叶道:“这些多多少少都融了一些仙君你的容貌, 仙君瞧着如何?”   他来到一个男子身边,将他推了出来,道:“看这双眼睛, 是不是与你的一模一样?”   又扯过另一个女子,道:“这里这里,你看她的侧脸,是不是与你极像?”   “还有……”   不等颜惊玉给出什么反应, 几团纯黑带紫的魔焰忽然击在几个神色明显有些涣散的人身上,转眼之间将其化为了灰烬。颜惊玉心头一紧,余秋叶也是噗通跪了下去, 慌乱地去捡那些空中散落的齑粉:“这都是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画出来的!殷蚀——”   他愤恨的眼神落在殷蚀身上,牵魂锁却倏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那冰冷而邪恶的触感让余秋叶的眼神猛地清明了一些, 他一把抓住那锁链, 慌忙道:“护法, 护法饶命, 方才是属下失态,属下知罪了, 知罪了……”   “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院中有任何和他相似的东西,否则,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是是是。”余秋叶连连点头:“以后再也不敢冒犯渡方仙君,属下谨记!谨记!”   黯泷默默朝另一边拉了拉椅子,殷蚀却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这些年里,你到底画了多少个颜惊玉?”   “没,没有了,就只有这些了。”   “外面呢?”   “确,确实有……”虽然看不清他藏在鬼面下的表情,但余秋叶明显能感觉到他心情很差,他猜测这应当是廖忱逼着他不得不对颜惊玉做小伏低的原因,他暗骂自己今日嘴贱,早该看到这厮的时候就该赶紧带着院子撒丫子逃跑,也不至于此刻命悬一线,面上可怜道:“常有仰慕仙君者带着画像前来,属下也想精进技艺,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复刻出完美的渡方仙君,故而……”   “阮其溪是不是你的手笔?”   余秋叶瞳孔收缩,颜惊玉也蓦地朝他看了过来,黝黑狰狞的鬼面之下,他连对方的眼睛都看不到,只听到余秋叶颤声道:“绝对不是,众所周知,我魔界与壶天势不两立,我怎么可能会把生意做到左丘家去?!”   “其他仙门你都能做,左丘也你也不见得不敢做。”   “绝对不敢!”余秋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额头冷汗直冒,颤巍巍道:“护法,护法明鉴,那阮其溪又不是刚刚才改变样貌,他自幼就与渡方仙君长得极像,属下,属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钻到阮清婉的肚子里去给他画皮啊!!!”   殷蚀似在沉思,余秋叶再次看向颜惊玉,道:“仙君,仙君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属下这里有些九天仙,仙君,可愿赏脸共饮?”   他本意是想提醒殷蚀他的使命还未完成,颜惊玉明显情绪还有些低落,可这话一说,牵魂锁却猛地收得更紧了。   他的面上当即暴起青筋,嘴唇张开,呼吸明显变得艰难了起来。   ……什么鬼啊,怎么冒犯颜惊玉不行,讨好他也不行,这个殷蚀,简直比廖奇美还要喜怒无常……   “多谢疯医割爱。”颜惊玉轻声开口,殷蚀安静了几息,倏地收手,牵魂锁有若毒蛇一般爬进了他的袖子里,余秋叶落在地上,顾不得去扶自己的脖子,就一边咳嗽,一边快速向外爬去。   一眼扫到旁边安静如鸡的黯泷,忽地恶向胆边生。他扶着门框直起身体,边咳边道:“方才,黯泷首领好像是要来问仙君到底是不是画皮鬼?是要确认仙君的身份咳咳咳咳,好为大哥报仇吗?”   殷蚀偏头,视线再次落在了黯泷身上,余秋叶已经脚底抹油,飞速地窜去了后方的酒窖。   同时抛下了一颗留影珠,在后面揉着脖子掏出了一把小镜子,密切地关注着前方的动态。   殷蚀缓缓:“嗯——?”   “没,没有。”黯泷摇头:“也,也不是非报不可……”   他大哥跟他并非是嫡亲,颜惊玉要不杀他自己也坐不上这个首领之位,但自己人被杀了,怎么都让人恨得牙痒痒,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此仇自然是不共戴天,但此刻殷蚀如此护着颜惊玉,这明显代表着廖奇美的态度……   “你的意思,若是能报,是肯定要报的,对吧?”   “不不不。”黯泷连连摆手:“我跟仙君无冤无仇,绝对不会随意下杀手的。”   殷蚀轻哼一声:“魔宫没有画皮鬼,颜惊玉就是颜惊玉,带着你的答案,滚吧。”   这已经不需要再点破,刚才殷蚀处罚余秋叶的时候,表示的已经明明白白,黯泷连连点头,后退了几步之后,化为一缕黑气离开小院——   绕了一圈后转入酒窖,正好看到余秋叶正一脸失望地收起小镜子。   他心中怒意蒸腾,猛地一拳砸了上去:“你敢害我!!!”   小院里面一片咣里咣当,颜惊玉无言地坐了一阵,等到响动渐渐消失,余秋叶已经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呵呵笑道:“九天仙来了,仙君多饮几杯。”   颜惊玉忍俊不禁,想到廖忱,眸色又是一暗。   难怪廖忱在魔界毫无安全感,在这里,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每个人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没有人愿意交付信任,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可是,他为何会这么相信殷蚀呢?   “嘿嘿。我这些九天仙可是攒了很多年了,比如今浮生酒楼里卖的还要香醇许多,仙君,护法,快多尝尝。”   “本座还有其他事情。”殷蚀起身,又看了一眼颜惊玉,道:“我稍后来接你回去。”   经过方才一通打断,颜惊玉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他本也不习惯身边跟着一个关心自己情绪的外人,便对殷蚀点了点头。   酒液刚刚倒出来就溢出了浓郁的酒香,入口之时更是馥郁至极,颜惊玉的舌头都要被香麻了,不由赞道:“这九天仙确实极品,放了估计得有一百年了吧?”   “一百三十多年了。”余秋叶显然也是个酒君子,谈起年数颇为自得,颜惊玉看了他一眼,余秋叶又给他倒了一碗,道:“敢问仙君,您如今有了血兽,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颜惊玉道:“喝完酒,还回碎星殿去。”   “您方才不是跟魔主吵架了?”   颜惊玉轻笑:“我与他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若是和睦相处才叫不正常吧?”   “我倒是觉得,仙君与魔主颇有些惺惺相惜,倘若不是当年立场不同,想必早已是莫逆之交,不说别的啊……”余秋叶指了指被宫灯与明珠装饰的格外璀璨的魔宫,道:“他当年接手魔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宝贝全都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墙上的夜明珠也一颗颗的全扣走了,那是一点好东西都不给别人留啊,今日为了哄仙君高兴,竟然全都拿出来了,估摸这会儿学堂的小家伙们要高兴坏了。”   颜惊玉继续饮酒,道:“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其实我也弄不懂。”余秋叶摇摇头,道:“你说要是我吧,真看到自己的敌人成了废物,那不得上去狠狠踩两脚啊?他现在也不踩你,还放任你收了血兽,刚才又让殷蚀向五大部落宣战……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五大部落宣战?”   “那还用说。”余秋叶一本正经地道:“黯泷今日来是干什么啊?那肯定是因为那些本该给血兽做口粮的人都回去了啊,你收服血兽的事情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魔域,到底是人是鬼,总要有一个人来问问清楚的,虽然不知道为何黯泷会当这个出头鸟,可今日殷护法那话,明明白白是告诉五大部落的,你当年跟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仇怨在吧?”   颜惊玉想了想,端起酒坛来直接仰头灌了一阵,余秋叶惊异于他的酒量,直到颜惊玉气喘吁吁地放下酒坛,眼睛已经隐隐被酒气熏红,“让我在魔宫做个画皮鬼多好,这不是在给我惹麻烦吗?”   “若是要给你惹麻烦,直接把你赶出魔宫不是更好?”   颜惊玉安静了一阵,将一整坛全部干掉,又拍了一坛抱在怀里,道:“说说你吧,听说你当年以医入道,是素问医谷的大弟子,怎么也说得上是个风光无限,怎么就甘心沦为魔修,在这群魔道手下苟延残喘呢?我瞧着,你跟他们相处的也不怎么好啊。”   “我?”余秋叶显然也有了几分醉意,哈哈笑道:“谁让我为世不容呢!素问医谷出了一个喜欢把人皮扒下来作画的大弟子,传出去多耸人听闻啊!”   “这倒也是。”颜惊玉与他碰了一下,忽然道:“画道最高阶是什么?”   余秋叶的表情猛地一僵。   殷蚀再次过来的时候,颜惊玉已经喝的神志不清,血兽在桌子上翻着肚皮,两眼也是半睁半闭,醉醺醺的。   余秋叶咕咕哝哝:“我还未与人如此畅饮,仙君,仙君再来……”   颜惊玉倒在桌子上,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伸出去的手臂白莹莹地露出一截,看到有人过来,他笑了一下想要爬起,却再次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只手揽在他的腋下,颜惊玉软软跌入对方的怀里,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到了熟悉的鬼面:“殷,殷……”   “殷蚀。”殷蚀低声,弯腰托起他的膝窝,将人抱起。转身要走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偏头去看,血兽似乎感觉到了主人即将远离,正挥舞着爪子努力想要爬起。不慎打落了旁边的玉杯。   殷蚀用灵力将他捡起,收入袖中,抬步走了出去。   雪如碎屑,每次还未落在身上就被什么东西挡下,颜惊玉用手扳住他的肩膀,不安分地动了一下,道:“殷蚀,殷蚀……来干什么?”   “魔主在等你回去。”   “魔主……廖忱,廖忱,让你来接我?”   “嗯。”他看向颜惊玉陡然又红起来的眼睛,顿了顿,低声道:“别跟他生气。”   “我没,没生气。”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一身烂摊子,总是自以为是,也的确,在他手下,苟且偷生……”   “你并非自愿。”殷蚀轻轻收紧手臂,道:“你本不愿留在魔宫,是他非要让你留下。”   “我是不是自愿的不重要。”颜惊玉笑了一下,道:“身在敌营,却有好酒好菜,他没有直接将我丢入炼狱,已经是给了我很大的脸面。”   殷蚀沉默,颜惊玉又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被人抱着,努力想要坐直身体,殷蚀不得不调整姿势,单腿支起,让他暂时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下滑托住他的腰侧,让他半靠在自己胸前,继续往前。   颜惊玉看着他的面具,眸中水光潋滟:“这么晚了,我在魔宫喝酒到半夜,还要劳烦护法来接……可以如此胡作非为,我还能说什么呢。”   殷蚀安静了一下,再次垂下面具来看他,鬼面上画出来的瞳孔让人难以辨认情绪,嗓音却有些沙哑:“你可以怪。“   “怪,怪谁……”颜惊玉的眼泪忽然滚了下来,他哽咽道:“我有何立场去怪,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怪他什么,怪他,怪他说话难听?可他不是素来,素来如此?怪他,怪他不该对我这么好,可他对我好,能是错吗?我若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无力选择,只能听之任之,全盘接受……”   即便喝醉了酒,他却依然看得通透。   廖忱坐在玉床之上,手指紧攥,殷蚀轻轻低下头,用鬼面碰了碰他的额头,颜惊玉已经闭上了眼睛,酒气熏得他脸和脖子皆是一片通红,但嘴唇紧抿,眉心紧蹙,仿佛依旧有无尽的委屈未能宣泄。   直到被轻轻放在床上,也仍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习惯了内化所有的不快,可此刻酒醉之后的身体却已经不再由他掌控。   眼角溢出的泪珠染湿了长发,很快将枕头也染的湿漉漉的,他蜷起身体,细白的手指克制地收缩着,躯干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硬状态。   “你说的太多了。”   廖忱来到床前,听到殷蚀开口:“是你说的太多了。”   两人安静了一阵,殷蚀身上一缕神识重新回到廖忱的身体,殷蚀缓缓站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廖忱在床边坐下,取出帕子擦着他湿漉漉的面颊,神色晦暗凝重。   他再次不可控制地忆起了当年,那个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一派从容泰然,或挑眉轻笑,或讥讽挑衅,或面含愠色,或狡黠奸诈……每一个都栩栩如生,意气风发,浑身上下充满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少年肆意,俏美生动。   “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样……”他缓缓俯下身,将额头抵上对方,对方身上充满着酒气,还有因为哭泣而微烫的鼻尖,呼吸也有些烫人。他闭上眼睛,将元神刺入他的眉心,来到躁动的魂灯面前,小心翼翼地安抚着灵台。   “为什么……百年不见,你的灵台,会有我的印记。”   元神绕着魂灯而行,他缓缓握住了颜惊玉的手,灵力若涓涓细流一般滋润着他不安的身躯,颜惊玉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躁动的烛火也缓缓变得安宁。   他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脑子清醒无比,没有半分头疼的感觉。   床帏深深,里面只有自己一人,颜惊玉下意识趺坐而起,又再次垂头丧气。   当年在玉棺里面睡了太久,每次见到密闭的空间都会想要打坐修行,可每当坐直的那一瞬间,心中又陡然像是被火烧灼一般,一阵剧烈的收缩。   他已经有些畏惧那种感觉,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千次,一万次,两万次……   逐渐连尝试都不再敢。   他双手画圆合十,气沉丹田,将燥乱的情绪压制下去,然后,一脚蹬开了床帏,面无表情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洗脸漱口哐哐当当,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以宣泄心中的怒意。   狗廖忱,我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有功夫管我,不如好好管好自己!   “极夜就要过去了。”   廖忱忽然开口,颜惊玉用力把擦脸的帕子甩上木架,顶着微湿的额发将水泼了出去,血兽已经趴到莲池旁边去喝水,吓得里面的莲花一动不动,不复之前的淡雅安详。   颜惊玉走过去用手指戳了一下它的脑袋:“不许吃不属于你的东西。”   血兽只顾伸出舌头去喝莲花池里面的水。   “砰。”木盆被扔在一旁,颜惊玉抬手抓起满头长发,来到床边的仪容台旁,拿起木梳开始梳头,直到廖忱再次开口:“饭已经送来了,今日我要去一趟议事厅,你准备去做什么?”   “啪!”梳子被扔在桌子上,颜惊玉随手去拉仪容台上的抽屉,连续拉开好几个抽屉,全部都是空的,于是又怒而关上,刚梳好的头发也不得不放了下来。   就在他起身踢开椅子的时候,一枚玉冠已经飘到了面前,颜惊玉看也不看一眼,径直朝外走去。   他每走一步,都有一个发饰飘在身边,白玉的,翡翠的,还有金镶玉的,金镶嵌宝珠的,不同颜色不同刺绣的发带还有材质不同雕工不同的簪子……   颜惊玉就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走出去,这些发饰也跟着他走动的曲线而停留一路,直到他一脚快要迈出殿门,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颜惊玉立刻想要甩开,廖忱却强行拉着他走回去,叮叮当当的金玉碰撞之声里,停留一路的发饰一个撞一个,纷纷回到了仪容台前,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同时拉开的抽屉里。   颜惊玉又甩了一下手,难以挣脱,只气的咬牙切齿。   重新回到仪容台,廖忱直接推了一下他的腰,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又拿起梳子来给他梳头,然后,又看到了一根白发。   颜惊玉猛地一僵,他瞪着镜子里廖忱的手,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几息后,廖忱继续给他梳起头来,道:“等攒多了一起拔。”   “……”颜惊玉忍无可忍:“我去你……”   廖忱忽然弯腰,朝镜子里的他看了过来,男人的下巴虚虚压在他的肩头,目光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颜惊玉忽然诡异地停住了呼吸。   ……感觉,好奇怪。   这动作不对吧……   他脑中忽然想起了当年父亲为母亲梳头的时候,梳完了之后,父亲也会轻轻地弯下腰来,将下颌压在母亲的肩头,笑着说些什么,母亲抿唇,若是看到了后方盯着两人看的颜惊玉,便会没好气地将他拍开。   “还在生气?”   廖忱的嗓音很轻,固然两人只是隔着镜子对视,可耳畔却清晰地传出了他的声音,离的那么近,颜惊玉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膀。   又想起了九嶷山中那个乖乖巧巧的家伙……   反正,是自己欺负了他。   他抿了抿嘴,到底还是道:“没有。“   廖忱笑了一下,又直起身体来继续给他梳头,颜惊玉垂眸,指尖不自然地卷着衣角,哼声道:“还是有一点的……但看在你昨天为我大出血的份儿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多谢仙君。”   廖忱握着他的长发,又弯下腰来,道:“想用哪个发饰?”   “……”什么啊。颜惊玉越来越不自在了起来,他想起来是一回事,但被廖忱这么奇怪的对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说好了两个人都把那些事情给忘了吗……虽然没明说,但廖忱始终不将记忆还给他,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现在又是怎样啊……这是宿敌该有的样子吗?   颜惊玉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指:“那,那个发带吧,日常一点。”   廖忱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道:“若想戴那个金镶玉,我这里也有衣服可以配。”   颜惊玉眼睛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矜持地道:“反正这个对你来说也没几个钱。”   “嗯。”廖忱道:“本来就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了,你愿意用刚刚好。”   “……”颜惊玉眉心顿时拧起:“又是你从尸体上捡的吧?”   “也许……”   颜惊玉一把将他的手拨了开,廖忱怔了一下,便听他恼火地道:“你自己用吧!”   颜惊玉朝门口走,廖忱站在原地,看了看手里打开的金镶玉冠,后方忽然又传来动静,颜惊玉去而复返,直接将他按坐在了椅子上,抓起梳子道:“不让你吃亏!”   以往都是爹给娘梳头,廖忱给他梳算什么,必须得梳回来! 第31章 不是单纯为了夺宝,更是为你。   廖忱的头发乌黑亮丽, 每一下都能直接梳到底,颜惊玉看着看着就又有点嫉妒,但很快便发现发丝划过指尖的微凉触感格外舒服, 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若是长在自己身上, 倒是不好这么摸了。   遂又释然。   他耐心地给廖忱梳了半天, 连续换了好几个玉冠,每次不是不能扣紧, 就是哪里没有梳理整齐,最后只能换了一个发簪, 直接挽了个半发。   还是手残,那头发挽得松松垮垮,衬得往日冷厉的男人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颜惊玉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起, 故意道:“这些从死人身上扒来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用合适。”   从镜子里看,他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廖忱嗯了一声, 又将他拉到身前,颜惊玉乖乖在他面前蹲下,看他重新取出了一根发带, 通体赤红,中间以金缕编织, 上方还用红玉做了些许的点缀。   “这个我知道来历。”廖忱的手穿过他的两鬓, 握住一半的发量, 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发带缠上去:“是母亲亲手为我编的。”   颜惊玉下意识想去看他的表情, 可只是微微偏头之后, 又停了下来。   他用手指在膝盖上抠了抠,有些不自在:“其他的……就没有你知道来历的了吗?”   “记不住了。”   “你这个人怎么连这些东西都乱捡啊, 这些多多少少也算遗物了,而且对修行也没什么用。”   “都是镶金嵌玉的,若是哪天跌境成了凡人,都可以拿去换钱。”   “你这一天天的……”颜惊玉没好气的刚想说什么,想到自己,又把话吞了下去。道:“你倒是挺居安思危。”   廖忱不再答话,起身同样去接水洗脸净手,颜惊玉抬步走过去,将手巾拿起来递过去,道:“那个,今日议事,是因为我吗?”   廖忱捧起水洗脸,直起身体的时候脸庞已经湿漉漉一片,他接过颜惊玉递来的手巾,道:“怎么这样说?”   “昨天殷蚀……对黯泷说的那些话,是你的意思吧?”颜惊玉道:“五大部落,是不是要对你施压?”   所谓五大部落,指的其实是妖、魔、修罗、尸魁、还有幽影。   妖便是狼族,狐族、蛇族、鼠族等,魔则是不被仙门接纳的魔修,这些人又自成一派,而修罗、尸魁、幽影、都是魔域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修罗是炼狱之主,诞生于血煞之地,好勇斗狠;尸魁生于毒瘴之地,其族类以没有痛觉而闻名;而幽影则是怨魔的进化体,出于万魔渊,是有灵识的魔障,和邪祟一样,难以杀死,但能驱散。   这些让仙门避之唯恐不及的族群,使整个魔域成了一个硕大的养蛊场,无论是当年的赤渊,还是如今的廖忱,都是最终的蛊王。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角色。   “不是他们找我。”看出他的担忧,廖忱露出安抚的神色:“是我要召见他们。”   “你要见他们?”颜惊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道:“是要商讨攻占仙门的事情吗?”   廖忱将手巾放在他手里,并不掩饰,道:“是。”   他转身朝外走去,颜惊玉下意识跟上去,廖忱停下脚步,偏头再望过来的时候,已经染上了一缕冷意:“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颜惊玉当然清楚,自己没有立场阻止他,他稳稳上前一步,顿了顿,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些事情。”   “说。”   “我想知道,左丘家的一切。”不等廖忱开口,颜惊玉已经快速地道:“那天在客栈阮其溪用了避祸的法宝,我不确定,但,我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还有,还有昨天,我从余秋叶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我担心左丘家接近秦仲游会有阴谋……你放心!”   他又一次加快语速,道:“如果真的能找到天命瞳,全部都是你的,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不需要我给,到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使用它的方法……我,我父亲的天魄,也可以给你……还有母亲的鸿蒙诀,就是,只要在我死之前,让他陪我一段时间就好……”   “我,我说的这些,只是假如,假如左丘家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若一切只是我多想,我一样可以将鸿蒙诀双手奉上,只要你帮我查一下就好。”   廖忱静静望着他。   “流云飞絮的第三阶,那个心法可以治愈伤势,流云飞絮,我也给你……我现在就写给你……”   他转身就要去拿纸笔,手腕却忽然再次被人抓住,廖忱用力将他拉了过去,颜惊玉被迫对上他的眼睛,听他一字一句:“我召集魔域众人,便是为了找到天命瞳,夺取渡方剑。”   “不是单纯为了夺宝,更是为你。”   颜惊玉怔怔望着他,直到对方的手指擦过他的眼角,廖忱的拇指抚过食指上的湿润,再次转身朝外走去。   几息后,他又一次停下,摘下腰间的乾坤袋,反手扔了过来,道:“若是闲来无事,帮我整理一下里面的东西。”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颜惊玉低头看向乾坤袋,刚一打开,就看到一把闪着兴奋的光芒窜出来的剑。   人剑相对,剑身上的光缓缓散去,颜惊玉一笑,道:“去跟着他。”   乾坤袋的封印被轻易破除,敛锋当即窜出,穿过长廊,追上了廖忱。   这厢,颜惊玉又取来了几株幽冥草,打上印记喂给血兽,轻声道:“你也去。”   他直接在血兽身上拍了一个飞行符,廖忱刚迈出碎星殿,肩膀上便落了一个东西,血兽在他肩头活动了一下软绵绵的前肢,懒洋洋地趴了下去。   颜惊玉钻进乾坤袋里,将里面坏掉的丹药全部分类出来,放在另外一个小一些的储物袋,因为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到底还是从里面爬了出来。   虽然廖忱看上去胜券在握的样子,可颜惊玉清楚他的伤势还需要几日才能完全恢复,若是当真起了冲突,自己虽然身体成了废物,可脑子转的还算快,或许能提前发现一切对方的阴谋。   他裹了一个大氅,正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大亮。   极夜,真的过去了。   入目所及一片雪白,到处亮堂堂的,气势巍峨的魔宫屋廊与墙头都堆满了积雪,想必是天亮的突然,到处都没有任何被踩踏的迹象,积雪白莹莹胖乎乎的,看上去温柔极了。   颜惊玉的心情当即大好。   魔宫的议事厅在弑神殿,颜惊玉循着灵力指引找到那边的时候,一看到上面三个大字,就忍不住撇嘴。所有的魔族都想弑神,但哪有那么多神给他们弑啊。   他从后方曲折的回廊之间绕了一下,扒着柱子透过侧门朝里面看。   血兽已经恢复本来的面貌,正伏在廖忱身边呼呼大睡,下方站着的各族首领交头接耳,廖忱高坐在上方,身体斜倾,指尖把玩着一团猩红带黑的火焰,那团火焰在他指尖跳跃,时而轻轻滚过他的手腕,再于翻掌之时重新落在掌心,挑在指尖。   神色专注而又懒散,显然耐心十足。   终于,有一个老者缓缓上前,开口道:“天命瞳乃世间至宝,寻找此物我等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渡方剑……似乎是颜惊玉的东西,有必要拿回来吗?”   “本尊要拿回来,还给颜祈。”   众人显然没想到他如此坦然,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接着,一个女子开口道:“魔主行事自然有自己的计较,无论是夺天命瞳还是渡方剑,我幽影族肯定第一个先上!”   “轰”地一声,整个殿中顿时炸开,颜惊玉隐约听到几声:“这跟说好的不太一样!”   “魅莲你是什么意思?那可是颜惊玉!”   “你他娘的怎么又突然叛变?!”   “不是说好了今日一定要让颜惊玉死在魔宫吗?!”   “蛇英你听错了吧,我何时说过要杀颜惊玉?就算幽影族曾经跟他有仇,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我都没跟他见过面,无冤无仇的,干嘛要逼死他?”   “我,我觉得魅莲说的对,魔主不杀他,肯定是有魔主的道理……”   “我干你大爷的黯泷,昨天晚上你怎么跟我们说的?”   “我说什么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就说了吧,你们蛇族是最阴险的,最想杀颜惊玉的是你吧?”   “怎么就成我想杀他了?魔主要保的人我敢随便杀吗?!”   “……”   一片争执之中,廖忱始终似笑非笑,颜惊玉本来悬着的心也无声放了下来,他无言地望着那群乌合之众,忽然觉得自己还真是高估了魔界这群家伙,这根本就是一群墙头草。   廖忱甚至都不需要开口,他们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是最阴险的蛇族,也只能被推着走。   颜惊玉缩回了脑袋,一路往外面跑去,耳畔忽然传来廖忱的传音:“去哪儿?”   “去给老朋友们准备见面礼。”   或许是天亮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颜惊玉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廖忱在神识中追逐着他的背影,看到他一路吭哧吭哧地跑到了入口的传送阵前。   一本正经地折了根树枝画起什么来。   他一路疯跑,脸颊变得红扑扑,鼻头也溢出了些许的汗珠,但眼眸专注而微弯,明显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颜惊玉!”耳畔忽然传来声音,颜惊玉吓了一跳,立马站起来把手藏在身后,瞪圆眼睛看过去,便见莫冬正拉着莫夏,一脸警惕地望着他:“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加固传送阵!”颜惊玉终于又看到了莫夏,立刻对她招了招手,莫夏兴奋地朝这边冲,又被莫冬一把拉住:“之前你说他长得不像颜惊玉,现在像了,你还敢去!”   “可是他收服了血兽。”莫夏两只腿原地踏着,一脸跃跃欲试:“我想跟血兽比比哪个更厉害!”   “来来来来。”颜惊玉道:“你过来帮我画这个,晚点我就让你们比试一场。”   有他许诺,莫夏马上挣开了莫冬的手,蹬蹬跑了过来,颜惊玉正要把手里的树枝递给她,就忽然被她一把捧住了脸,少女一脸惊喜地望着他,不断地揉他的脸:“哎呀这真是人能长出来的脸吗,你居然真的长这样啊……真不是余秋叶的画皮吗?”   议事厅的廖忱忽然皱起了眉,他微微坐直,台下争吵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齐垂下视线,但仍然用神识悄悄窥探。   “事情就这么定了。”廖忱淡淡开口:“各族即刻回去准备,极夜已去,大家也该去仙门活动活动手脚了,除了天命瞳和渡方剑,其余抢到什么东西都可以自己留着,可还有其他异议?”   说了半天都抵不上一句好东西可以自己留着,各族顿时精神抖擞,齐声道:“属下定不辱命!”   另一边,颜惊玉终于把少女的手从自己脸上扒下来:“好好好,先不说这个,快点画阵,他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莫夏听话地开始在地上画了起来,颜惊玉不忘指点:“要注入灵力,不得分心,好,现在站在里面,看我手势。”   莫冬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地上的阵图上,看着他的手势,悄悄跟着模仿。   地上的阵法陡然微微一亮,颜惊玉立刻朝这边跑了过来,莫冬赶紧将手放下去,一下子被他抓住手腕,他试探地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同样兴奋莫名的莫夏,只好跟着两人躲到了一旁的墙角后面。   弑神殿里面很快出来了一批人,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   “这次魔主很大方啊!居然让我们把好东西都留着?”   “以往回来都是先紧着他挑,总归天命瞳肯定是不可能落在我们手里的,先说好啊,秦仲游的天一剑我狼族拿定了!”   “你,你拿天一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毛脸褪干净了没……”   “你说什么!!”   雪团里面的两人立刻滚了起来,其他人一边指指点点地嘲笑,一边继续往传送阵走去。   颜惊玉探头探脑,有些稀罕地看着抱在一起狼穹和黯泷,眼看着黯泷忽然变成了女体,狼穹脸色爆红,刚要放开他,就被他一拳砸在了脸上,狼穹便又怒吼着跟他滚在了一起,拿头去砸他的脸。   这边两人打的热闹纷呈,那边众人已经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入了传送阵。   莫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里先是亮起熟悉的红光,接着,传送阵上方的晴空忽然塌缩,阴云聚集——   莫冬猛地心头一缩:“引雷阵……”   “轰!!”   雷电轰隆而下,所有人齐齐抬头,却发现那雷直直奔着脚下的阵中心而去,并没有直接劈在人的身上。   “什么情况……”   莫冬也歪了歪头,神色带着不确定。雷电之力从阵中心扩散,沿着刻痕飞速游走,直到整个传送阵又一次亮起,开始轻轻震颤,阵中的人终于发现了什么一般,喊了一声:“快跑!”   “轰!”地一声。一阵接二连三的惨叫,所有人同时被炸出了传送阵,一个老者直接爬了起来,顶着冒烟的衣服大怒:“谁?!是谁在传送阵上动了手脚?!”   莫夏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正在扭打的黯泷和狼穹同时停了下来。   没有人出声,颜惊玉也一本正经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廖忱出现在三人身后,将掌心托举着的血兽丢在了他的脚下。   下一瞬,血兽倏地变大,一下子将颜惊玉顶了起来,他猝不及防地左右晃了一下,差点一头栽下去,也毫无预料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廖忱弯唇。   颜惊玉却是完全笑不出来了,他看着下方几十双吃人的眼睛,下意识抿了抿嘴,道:“大家,好久不见……?”   “颜惊玉——”老者脸色狰狞,手下的拐杖当即旋转了起来,周围的风雪被卷起聚集,颜惊玉急忙道:“别啊蛇英,咱们也是老朋友了……”   “谁他娘的跟你老朋友!”罡气汇成一股风暴,朝着颜惊玉冲击而来,他不得不调动灵力准备格挡,却忽闻“哈——”的一声,血兽张开了巨大的嘴巴,咕嘟一声,将那风暴吞了下去。   它前肢矮了下去,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睛,迷茫又平静地望着面前渺小的众人。   老者呼吸急促,脸色铁青。   几息后,不知是谁先开始,大家陆续取出了自带的传送符,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魔宫之中。   黯泷一把推开了狼穹还缠在他脖子上的手,同样也抛了个传送符遁离。   唯有狼穹,默默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颜惊玉。   颜惊玉慢慢松了口气,脸上浮出做了错事的尴尬。廖忱从后方走出,狼穹也朝这边走近,道:“喂,颜惊玉。”   颜惊玉:“啊?”   “……我把咱俩的事儿跟我爹说了。”   “……啊?”   “我爹说,要是你还愿意嫁给我,狼主之位就还是我的。”   莫夏蹭地跳近了一些,莫冬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廖忱轻笑一声,忽然重重拍了一下血兽的肚子,它当即呕了一声,方才吞下的风暴猛地喷出,直接击在狼穹身上,将其钉在了远处的宫墙上。   血兽重新缩小,被廖忱收入袖中,他转脸看向颜神色尴尬的颜惊玉,道:“要嫁吗?”   莫冬的眼珠一下子落在他身上,无声地转了转。   莫夏则高兴道:“嫁啊嫁啊!妖族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我支持你们!这狼族新主迎娶前仙门天骄,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啊!”   “有理。”廖忱道:“不如本尊便做主将你许配给狼族,如何?” 第32章 他们,不是宿敌吗?   颜惊玉垂头丧气地跟在廖忱身后。   他当然清楚魔域那些人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毕竟当年被他坏了好事的不只是廖忱,赤渊惩罚廖忱,不知道会不会也问罪那些人。   非要说的话, 他跟魔界其实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 可是双方为了各自的立场, 势必发生过不少争端,自己是否因此害死了谁……那可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就像他摧毁了天魔鼎, 救了那些被囚禁的花季少女,避免了更多人为炼丹而死, 可却为魔域留下了一个可怕的邪祟,这百年里因他而死了那么多人……愧疚吗?谈不上,但的确有些遗憾, 可若问他是否后悔,那他的回答一定是不。   他是仙门之人,修苍生道,有自己的道义要守, 人只要表现出立场,就势必会损害到另外一方的立场,这一点当他入世的时候母亲就亲自与他讲过。   “在这世上, 每一方都有苦难,每一方都有坚守, 众生皆可恨, 皆可怜, 皆可惧, 皆可杀, 皆可救。”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双落在他肩头的纤白手指,温柔, 但有力:“阿玉,你入世要多修心,可常怀慈悲,但不可优柔寡断。”   颜惊玉打小就是个通透的孩子,他有时候甚至会想,我修苍生道,修得当真是苍生道吗?若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自己踏仙,那我这众生之道,又哪里来的平等呢?我欲渡一方人,可一方人更在渡我。   我于世间留下无尽清名,常坐高台,静望疾苦,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伪仙。   可真仙何为呢?   那些年里,他咬着果糕,靠在颜府的墙头,半睁着迷离的眼眸,腮帮子鼓鼓地咀嚼,试图辨别空中的骄阳,找寻所谓的真仙之道。   如今百年已过,他仍未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仙。   修为高便是仙了吗?上了坐忘台便是仙了吗?玄祖登上坐忘台已经千年,只偶尔降临壶天留下只言片语,世间皆是美名。   我日后,也要做那样的仙吗?   颜惊玉的心思跳的快,很快又想到,没有日后了,自己连世人眼中的真仙都达不到,更不要说自己探索的那一条迷蒙之道。   “你没什么好说的?”前方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若非颜惊玉本身就跟的不够紧,只怕要直接撞上去了,他稍微后退一步,廖忱已经转过了身,眼中一片冰冷。   “……嗯?”   颜惊玉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意识到廖忱又在动怒,但还没完全明白对方到底在怒个什么。   “你自己当年惹下的风流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狼穹依然在等你,甚至都知道你并非女儿身,还想要与你履行婚约,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颜惊玉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道:“你不是说要把我许配给他?”   “所以呢?!”   廖忱在瞪他。   颜惊玉又后退了一步,他抿了抿嘴,道:“没关系啊,反正在哪都一样,狼穹也挺好拿捏的,我去狼族也不会过得很差。”   廖忱一步上前,颜惊玉下意识又后退一步,他发现廖忱的脸色非常难看。一时有点莫名其妙……   那天廖忱骂他的话他其实都听进去了,说到底,他的确是因为廖忱对他好而生出了一些情意,加上九嶷山的事情,他也对廖忱有愧,总想着可以弥补他,也希望可以跟他稍微拉近一些关系。   可他却差点忘记了,两个人本身是宿敌,而廖忱已经是魔神,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是这段关系的主控者,自己没必要对他有愧,他也不需要……   “你,你想去狼族,和狼穹成婚?!”   廖忱再次开口,颜惊玉下意识摇头,又点头道:“我都听你安排。”   “你自己就一点主见都没有吗?!”   “你也不需要我有主见啊。”颜惊玉道:“我自作主张帮你收服血兽,你不是不喜欢吗?不是你说的,我如今只能在你手下苟延残喘,你若是要安排我去狼族,我去就是了,反正狼族也是你的手下,有什么区别吗?”   “你……”廖忱艰难道:“我说送你去成婚。”   “成婚就成婚嘛。”颜惊玉道:“就当是我当年骗人的报应了,一切全凭你做主。”   他看着廖忱,后者眸色闪烁,欲言又止,“你若是不喜欢他,也可以拒绝。”   颜惊玉怔了一下,然后坦然一笑,道:“我不喜欢他。”   廖忱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道:“我就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怎么一点都不上钩……”   颜惊玉乖乖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放松下来的侧颜,微微笑了一下。   廖忱马上又转过来,“你笑什么?”   “没有。”   “说清楚。”   “……”颜惊玉只好道:“你到底希望我逆来顺受,还是希望我继续跟你作对啊?”   “我……”他眼眸游移,半晌才道:“我希望你跟以前一样,自由随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   “当然是真的。”廖忱说罢,又再次转身,道:“我想看到真正的你。”   颜惊玉静静跟在他身边,又确认一般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忽然咧嘴一笑,伸出双手来回戳他的腰 ,廖忱猝不及防地让开,扭脸瞪他。   颜惊玉立刻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眸子里的笑意也犹疑着收了回去。   “……”廖忱放缓表情,继续往碎星殿走。   颜惊玉轻巧地跟上来,又戳了他一下,廖忱拍了一下他的手,颜惊玉观察他的表情,然后再戳了他一下,廖忱没好气地投来一眼:“你什么能老实一点?”   颜惊玉彻底放下心来,眼底陡然漫出了盈盈的笑意,追着他来回猛戳——   “颜惊玉——!”   “你居然也会叫我这个名字?!”两人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凌乱的痕迹,颜惊玉道:“你就喜欢我跟你对着干,早说嘛!我也喜欢跟你对着干啊!”   “你再这样我可要反击了……”   “你反你反你反你反……啊廖小美你作弊!”   颜惊玉脖子里猝不及防被他用灵力卷起一把碎雪,冰得浑身一颤,一边抓起雪来朝他身上砸一边大声道:“有本事别用灵力。”   “灵力就是我的本事。”   两人在雪地上追逐互砸,廖忱半点都不给他留情面,颜惊玉被劈头盖脸砸了好几下,一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逐渐怒从心起,一下子朝他扑了过去:“我要杀了你——!”   廖忱可以用雪砸他,却拿他肉搏没有办法,他一边去把颜惊玉的手,颜惊玉却忽然抬脚用力扫了他一下,没把他扫倒倒是自己一下子倒了下去,在倒下之前不死心地抓了一把廖忱的头发,后者头上的发簪当即坠落,人也因吃痛而朝他砸了下来。   条件反射地将手撑在了他的两侧,这才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脸砸脸的惨剧。   颜惊玉脑袋上,睫毛上,脖领子里面几乎全部都是碎雪,整个人像是被人用雪埋过一样。今日有暖阳,他躺在雪地里,被太阳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睫毛不断地颤抖着,完全无法看清身上的廖忱。   廖忱却能够清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寸。   浓黑的睫毛,微张的嘴唇,温润瓷白若羊脂一般的肌肤,还有因被阳光碎片撒入,而不断闪烁、波光粼粼的眼眸。   拇指轻轻拨开了他鬓角的长发,轻捏他柔嫩的耳垂。   颜惊玉偏头群调整视线,躲避阳光的照射,颈侧拉长,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半眯着眼睛去看廖忱。   初始的照射让他眼前有些隐隐的光圈,等他终于可以看清对方的时候,却只见到他轻笑了一声:“站都站不稳,笨死了。”   “你给我起开!”   他们胸膛相贴,廖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因运动而不断跳跃的心脏,他凝望着身下的人,眸色暗了暗,克制地撑起身体,道:“没用的东西。”   刚站起来,颜惊玉便忽然用双脚绞住了他的一只脚,然后猛地拧腰,碎雪翻飞之中,他用双掌撑在地上,直接将刚才站起来的廖忱拧倒在地,自己则翻身而起,挥手卷起一大片积雪,朝着廖忱埋了过去。   廖忱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积雪砸在脸上,钻入他的脖颈,似乎短暂浇退了身体的温度,他偏头去看,阳光下,他的眼眸也被照的有些睁不开,却只见到那人背对骄阳,笑的前俯后仰:“笨蛋!廖忱,就算我成了废物,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远处,莫冬和莫夏双手环胸,朝这边看着。   莫夏神色疑惑:“他俩,不是宿敌吗?”   莫冬:“……是啊。”   狼穹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跟他们站在一起,呆滞地道:“尊上刚才是不是说要将他许配给我了?”   莫夏朝他看,嘴巴微张,但没找到词。   莫冬也朝他看,缓缓道:“我觉得你可以歇歇了。”   他很快转身朝着学堂走去,脚步越来越轻快:“今日那阵法有点意思,照理说,引雷阵是引雷阵,雷爆阵是雷爆阵,怎么又能引雷又能雷爆呢?雷爆应该是以高强度灵力注入淬炼才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可那阵法却用了极少了灵力,发挥出了与普通雷爆符相同的力量!”   莫夏匆匆地跟在他身后,取出留音珠把他的叨啵叨全都记了下来,同时聚精会神地道:“你又发现了什么?说好了我是最后一只饕餮你是最后一只九尾大家要互帮互助的,你不许瞒着我自己偷偷晋级啊!”   “我只是发现……”莫冬朝她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也许接下来尊上会允许我们接近颜惊玉。”   “啊?”莫夏道:“我不是一直在接近他吗?”   “你不懂。”莫夏加快了脚步,很快化为一只九尾朝前面奔跑而去:“我要去拿书了,稍后去碎星殿找颜惊玉问清楚,那阵法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莫夏也立刻化为原形跟上,道:“我也要去!”   狼穹本来就受了伤,实在追不上两人了,只能大声追问:“为什么让我歇歇啊?!”   两人在后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碎雪,颜惊玉还要往他领子里扒拉,却被他挡开了手:“已经全化了。”   “好吧。”颜惊玉便又拍了拍自己身上,廖忱的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饭盒上,道:“饭怎么没吃?”   “哦,忘了吃,这不是有点担心五大部落欺负你嘛……我现在就吃了。”   他来到桌前,未料廖忱也跟了过来,静静坐在了对面。   颜惊玉弯起眼睛,很快把饭菜摆好,又取出了文君绿蚁,道:“来一杯。”   “不饮。”   “为什么?”颜惊玉道:“就一口,一口也不行吗?”   “不行。”   “……”颜惊玉只好自己倒了一杯,廖忱给自己倒了杯水,与他碰杯,道:“这样总行了吧?”   颜惊玉便又开心了起来,道:“以后每顿饭我们都一起吃?”   廖忱:“……嗯。”   “待会儿我帮你把乾坤袋整理一下,分个类,以后你找东西就方便了。”   “好。”   “还有这个屋子,你总要生活的,不要什么都收在袋子里,害我平时找什么东西都找不到……不过那些尸体上捡来的发饰该扔还是扔了吧,放抽屉里实在不太好。”   “你还怕死人?”   颜惊玉把酒杯从唇边移开,一本正经:“私人领地,死人免进。”   廖忱想了想,挥手将仪容台抽屉里面的东西重新收入乾坤袋,又取出了一个白玉描金,内部刻着阵法图纹的储物戒:“这个给你。”   颜惊玉一愣:“嗯?”   “我这里的东西太杂,你看看有什么平时生活能用得上的,可以放在这个玉戒里,稍后我陪你出去再买一些干净的东西。”   颜惊玉歪头,直接把手伸了过来,随口道:“空间怎么样?若是哪天忘记带羽玉了还能开吗?”   “够你用的,我在上面做了特殊印记,只要是你就能开。”   他看了一眼对方伸过来的手指,顿了顿,道:“戴哪根?”   “哪个合适就戴哪个。”   “这个是可以跟随手指大小调整的。”   颜惊玉笑了一下,将其余手指缩起,只留食指,道:“这个。”   廖忱将储物戒戴上去,道:“你想去哪儿逛?”   “魔域有什么好东西吗?”   “自然是比不上壶天的。”廖忱道:“若你想去的话,我们也可以传送过去。”   “不用,就家门口随便逛逛吧,我还得帮你整理乾坤袋呢。”   “……嗯。” 第33章 仙君,确实很香。   摇光谷。   秦子轩强撑着身体来到听林院的时候, 秦仲游正坐在石椅上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把剑。   剑身修长而锋利,连接剑柄的附近呈水波状,两面皆镌刻着漂亮的篆文, 一面写:渡世锋芒, 方心浩荡。另一面写:剑鸣霄汉, 气贯八荒。   渡方剑……   秦子轩缓缓走过去,秦仲游正在把上方的剑穗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再拿过新的仔细换上。   “颜少主最爱漂亮。”他在对面的桌前坐下,道:“当年剑穗便时常换个不停, 若是能看到这剑保养的如此之好,定然开心。”   秦仲游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抚过那些字迹, 道:“这是他用魂火所刻,如今浸满福泽,假以时日,定是一把与可天一比肩的传世之剑。”   就在这时, 那字迹忽然再次滚过了一段流动的金光,秦子轩怔了一下:“颜少主都走了那么久了,为何这剑身上的福泽仍然在增加?”   “想是他当年救过的人在开枝散叶, 其中有品格良好者,亦有此剑之志。”   那金光来回滚动了好一阵, 字迹的刻痕也深了许多, 两人都静静看着, 直到秦子轩轻笑:“看来是做了造福百世之举, 才会有这般多的福泽涌动。”   秦仲游不再答话, 取过剑鞘将剑收回,却依旧依依不舍。   “这般浸润着福泽的济世之剑, 怕是再万年也再难出一把……如今,到处都在传言您要将这把剑赐给阮小主……他真的合适吗?”   秦仲游摇头:“非我要赠剑,而是渡方选中了他,也许……这些年是我过分执着,他真的是惊玉的转世……”   阮其溪一路跑来,一眼看到院中的两人,忽然又闪身退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   秦仲游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却并未朝这边望,依旧是专注地凝望着剑身上的刻痕,仿佛在透过那些字迹探索刻字之人的面容。   “可阮小主,和颜少主的性子,相差极大……”   “也许是因为他当年过于耀眼,才会招致如此灾祸,这一生做个普通人,任性一点,糊涂一些,也好。”   “也是。”秦子轩放松了下来,道:“左丘门主和阮院主那般宠他,会娇惯成这般性子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当年的颜惊玉也是极其受宠的孩子,别的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院子,可颜惊玉却直到十二岁还经常与爹娘住在一处,后来还是因为颜庭轩嫌弃他太过黏人,强逼着他搬到了听林院。   他倒是怎么着都行,有爹娘的时候黏的要死要活,乍然离了也过得有滋有味,搞得颜家夫妇二人弄不懂他究竟是什么心思,也不知道是该多关心一点,还是该多放任一些。   总体来说,他是个打蛇棍上的人,哪儿由着他他便也顺着哪儿,倒是格外的不拘一格。   阮其溪悄悄握拳,眼睛有些闪闪发亮,他转身飞快地跑开,一路回到了左丘家,兴高采烈地宣告:“师父真的答应把渡方剑给我了!!”   “当真?!”阮清婉快步走了上来,一旁的左丘翰也投来视线,笑道:“看来他当真入了假仙境,终于要放下了颜惊玉了。”   “当真当真!“阮其溪迫不及待地道:“之前他晚上总是要枕着渡方剑才能入睡,如今已经将其放在剑台,不再时常把玩,真不知道这趟魔域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心态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不必管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阮清婉弯唇一笑,她用有些着迷的眼眸看着自己的孩子,就像在看着一件无比精致的艺术品,温和道:“只要我儿能拿到渡方剑,日后便是真正的渡方仙君,无人再敢小瞧你。”   “可是……”阮其溪再次取出了那枚珠子,疑惑道:“为什么我只要拿着珠子靠近渡方剑,它就会对我有感觉呢?”   “因为你是天命之人。”左丘翰抬步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你拿到渡方剑之时,爹娘便合力为你融了此珠,我左丘家,也要出一位真仙了。”   阮其溪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我,只要拿到渡方剑,就能成真仙?”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阮清婉将万象珠取回,道:“现在先回去吧,要好好练功,成人礼之前,务必将流云飞絮突破第四阶。”   “切记,没有此珠的时候,不要靠近渡方剑。”   阮其溪点了点头,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满心开怀。   若当真能成为真仙,师父定会高看他一眼……届时同上坐忘台,该是何等畅快肆意!   一道身影与他擦肩,他微微偏头,霍地停剑躬身,恭敬道:“凌姑父。”   男子目缠白纱,只是微微颌首,脚下轻巧地落在殿门前,稍作停留,还未走入,便闻里面传来一声轻笑:“阿尘来了。”   阿尘脚步再次停下,手指微微捏紧,抬步走入,道:“不知阮院主唤我何事?”   “今日让你来,是为了多谢你。”阮清婉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阿尘不得不跟着她朝里面走,低声道:“即便没有你,既然天命术透露了他在魔域有机缘,我也一定会指引他前去。”   “好弟弟,你与丹南相处的如何啊?”   阮清尘脸色冰冷,蓦地想要抽手,却被她死死握住,阮清婉微微一笑,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无论你是否真心与我站在一起,只要事情败露,你都跑不掉,因为你是我阮清婉的亲弟弟,即便你再不肯认,你都是元凶之一。”   一股巨力传来,阮清尘蓦地被甩了出去,直接跌倒在一旁的矮榻上,身影撞翻了茶几,破碎的茶盏割破了他的手背。   左丘翰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站住。”   他停下脚步,无奈地转过身来。阮清婉冷淡地望着一旁的瞎子弟弟,道:“为我起卦,我要知道,廖忱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颜惊玉。”   左丘翰站在一旁,微微叹息,道:“此前不是起过卦,颜惊玉早就死了……你,都将他灯芯挖出来了……”   “也许没挖干净呢。”阮清婉抬手,倒下的茶几当即恢复如初,连碎掉的茶盏和洒落的茶水都一如方才。阮清尘将袖口拉下,挡住手腕的划伤,道:“丹南已经找我卜过,廖忱身边的人不是颜惊玉。”   “现在,重新卜。”   阮清尘拧起眉,左丘翰也宽慰道:“那可是廖忱,若真的颜惊玉,他在廖忱身边能活?!”   “你懂什么。”阮清婉冷冷道:“颜惊玉若还活着,必是已经成了废物,廖忱当年总渴望与他光明正大战上一场,此人是个武痴,沉迷修炼不分场合,这种人为了跟颜惊玉决出胜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不定还会想着帮他恢复修为呢!”   阮清尘一言不发,左丘翰则是一脸迷惑:“廖忱,帮颜惊玉恢复修为?他们不是宿敌吗?他不是对颜惊玉恨之入骨吗?”   “我还爱他入骨呢。”阮清婉微微抬了抬下颌,似笑非笑:“可我不也亲手剜了他的眼睛。”   左丘翰只能再次微笑。   阮清婉已经转向阮清尘:“给我卜。”   她侧身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手中的卜具,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轻摇,缓缓在桌上铺开,其中一枚铜钱在不断旋转。   阮清婉眉头紧锁,道:“什么意思?”   “是廖忱的权柄。”阮清尘道:“我连接不了身在魔域的人。”   “魔神期的权柄……竟有如此之威力?”   “你上次不是说,你已经卜过?”   阮清尘面不改色:“上次有一个陌生人擅闯摇光谷,廖忱唤那人颜祈,丹南虽然阻止了他,可还是不放心,特来找我问卜,那日,他们都在壶天。”   “难道,我要再去一趟魔域?”   左丘翰立刻道:“还是算了吧,秦仲游等人都未能逃过廖忱的视线,你又如何能去?”   “若用万象珠呢?”阮清婉托起那只闪烁着淡淡银光的宝珠,道:“有它在,足够避开廖忱的权柄么?”   “即便你去了又如何?”阮清尘道:“你不可能从廖忱手下带他出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被他察觉万象珠的特性。”   左丘翰连连点头,道:“上次小溪已经不慎在他们面前用了此珠,幸好廖忱愚钝,没有察觉异样,若当真是颜惊玉在,只怕早就追上来了。”   “也罢。”阮清婉收起珠子,道:“尽快准备溪儿的成人礼吧,我儿的生辰,要比当年的颜惊玉更加盛大!”   —   刚刚经历过极夜的煎熬,魔域明显还未缓过神来,魔宫外面市场寥落,果然比不得仙门。   最重要的是,这里绝大部分的摊贩卖的都是一些生存用的东西,或者一些采摘起来费时费力的材料,几乎很难见到颜惊玉想要购买的精美饰物,这里的成衣店也只有一些用来抵御寒冷的黑纹草制品,五花八门的东西几乎没有。   入目所及,绝大部分人都是斗篷遮体,甚至不敢露面,四周完好的屋舍接近于无,充满着打斗的痕迹,显然没有人胆敢在这种地方常住,并且随时准备跑路。   廖忱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路走一路沉默,在颜惊玉的视线中,不自然地负起手来,东张西望,道:“想是因为极夜之时发生过几起斗殴,嗯……不然我们还是去壶天吧,那边的花样比较多,在这边用不着那些。”   “我瞧着这里也有些屋舍。”颜惊玉提着衣摆跨过废墟,将房门推开,一抬头便看到头顶有个大洞,忍俊不禁,道:“修士们打起架来确实容易没轻没重,可我看这些屋舍并排而立,小楼高低错落,显然你们也曾经想过在这里建城,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没什么。“廖忱道:“赤渊在的时候确实想过在魔域建一座城,还抓了不少工匠过来日日劳作,可惜魔域太乱,时不时就有人打进来,还有自家人内讧的,这城试着营业了没两年,各族便为了争地盘打的乱七八糟,经常要闹到他面前去,后来他觉得扯来扯去、评个公正实在麻烦,干脆便将所有闹事的人杀了了事,久而久之,这城里便空了,也没人再来。”   “……不愧是他。”颜惊玉点点头,“那你接手魔域之后,没想过重启此城?”   “没空。”廖忱道:“我还要修炼呢。”   “……也不愧是你。”颜惊玉重新跨过废墟,廖忱伸手接住他的手,看他踩在乱砖上面跳到自己面前,道:“你若不想去壶天,我们一起去别的城里逛逛?”   “太远了。”颜惊玉道:“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好好养伤吧。”   白白出来一趟什么都没买到,不过也算是领略了魔域别样的风情,颜惊玉倒是也不觉得失望。   两人慢慢散步走回魔宫,廖忱忽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口,“颜祈。”   “嗯?”   “若要重启此城,会很麻烦吗?”   颜惊玉一怔,下意识道:“应该也不会太麻烦,你可以将此地划成安全区,找值得信任的聪明人来登记管理,再找修为高强的来负责监管,防止有人在此打斗,至于其他地方,魔域这么大,也不可能完全管得着……不过呢,最重要的是不得将这里分给五大部落,若是给他们,那肯定是要乱了套的。”   廖忱眉梢微扬:“不给他们,要给谁?”   “当然是给普通散户啊。”颜惊玉理所当然地道:“新城刚开始只要招揽散户便可,愿意进入安全区的人必定都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只有这些人才会愿意为了长期的安稳而自愿建设安全区,前期一定不能给五大部落插手的机会,这样你只需要保障住在城中的人的安全即可。   “这个多简单啊,一个安全禁制就能搞定。五大部落那边呢,会觉得这个城是你私人所建,你是此城之主,看在你的面子上,大家也不敢来这里胡乱打闹,若他们想要插手,就要拿出条件来跟你交换,但他们前期应当不会愿意投入,只会等着看你笑话。“   “可是呢。”颜惊玉慢慢朝前走着,道:“魔域生存环境艰难,若是你许诺安全,大家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投入你的门下……”   “若是我。”廖忱道:“定会怀疑魔主是否有那么好心。”   “怀疑是肯定的。”颜惊玉道:“但怀疑只是一颗种子,能不能发芽还要看时间,可生存的问题却是刻不容缓,若你振臂一呼,便等于给那些没有靠山的人指了一条明路,是真是假,走进来才知道。”   颜惊玉再次转向他,道:“这些暂时没有靠山的人,有了你做靠山,他日更可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等这群人成了气候,五大部落也就不敢再起歹心。”   “到那时,你就不怕身边无人了。”   他还记得这件事……廖忱避开视线,道:“哪有那么容易。”   “哪有那么难啊。”颜惊玉道:“你可是魔主,有不服者,杀了就是。”   “……你竟能说出这种话。”   “我什么话都能说。”颜惊玉顺势踩上旁边的石阶,偏头来看廖忱,笑得肆意:“只看我要站在何处。”   几息后,廖忱才重新追上他,轻嗤:“倒也不愧是你。”   两人回了魔宫,在碎星殿前,廖忱忽然道:“给我一点时间。”   “嗯?”   “我会建一座城。”   一座,什么都有的城。   —   迈入碎星殿的时候,廖忱忽然偏头朝一侧看了看,颜惊玉跟着歪了歪头。   自打廖忱把所有的明珠都放回原位之后,魔宫终于再也不用经历夜晚,此刻琉璃灯下,两个小妖怪正脑袋抵着脑袋在睡觉,他有点意外:“他们怎么……”   “应当是来找你的。”廖忱挥去一股冷风,两人当即惊醒,齐齐坐直,莫夏快速抹了一把嘴角,听莫冬道:“尊,尊上。”   “何事?”   “想,想请教颜仙君关于阵法之事……”   莫冬神色呐呐,颜惊玉十分惊讶,“你,请教我?!”   他可一直记得,这小子有多听廖忱的话,这九尾狐族确实是真聪明啊,估计比廖忱得聪明上一百个小饕餮那样,无论之前颜惊玉如何跟他搭话,他可是半点都不带上钩的。   “嗯……”莫冬鼓起勇气,道:“可以吗?”   一边说,一边悄悄去看廖忱,莫夏也老老实实跟他站在一起,偷偷去看廖忱的表情。   她总觉得小九尾有点自作聪明了,虽然她是不排斥接近现在的颜惊玉啦,毕竟他现在又好看又废物,高兴的时候可以多看几眼,不高兴了可以直接一脑袋砸死,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对方挖走内丹。   可是这种事当着尊上的面提……那不是找着挨骂么……   “你不想是跟他们玩吗?”廖忱转向颜惊玉,道:“不要太晚。”   颜惊玉同时扬起两边眉毛,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后方长廊,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实——   “他,他竟然不防着我了?”颜惊玉一边惊讶,一边朝两个小妖怪跑,道:“什么情况啊,居然愿意让你们跟我这个大坏蛋待在一起?”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已经直接拿起了莫冬带来的手书,随手翻看了起来。   莫夏跟着点头,莫冬则道:“你不明白他为何不再防你?”   “为何……”颜惊玉认真想了想,道:“应该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真心对他吧,这真心果然是要拿真心来换的啊。”   “嗯。”莫冬赞同,道:“真心要拿真心来换。”   难得终于可以和廖忱之外的人交流,颜惊玉毫不藏私地将莫冬想了解的问题全都解答了,只有莫夏因为实在太笨被他卷起书本敲了好几下脑袋。   这小饕餮也是个暴脾气的,好几次都把脑袋变成兽头要把他吃了,被小九尾揉着脑袋给安抚了下去,但颜惊玉岂是个会怕她的,每次都比上次敲得更重一点,显然就是故意在作死。   直到少女忍无可忍地用兽脑袋咚咚咚把桌子砸成了碎片,学习的和教学的都无法再持续下去。   颜惊玉举着书僵在一旁,看着那颗狰狞的兽脑袋一点点抬起来,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慢慢抬手按在胸口,虚弱地咳了起来。   他脸色本来就有些苍白,一阵激烈的猛咳之后,脸颊浮上一朵病态的红晕,看上去有种随时会把自己咳死的感觉。   莫夏瞪了他一会儿,迟疑着变回去,道:“你,你没事吧。”   “我,我魂灯微弱,不太禁吓……”颜惊玉可怜兮兮,眼眶都红了起来。莫夏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皱眉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我脑壳很硬。”   颜惊玉点点头,道:“我撑不住了,想先去休息。”   他晃晃悠悠地撑起身体,刚要离开,就闻后面传来声音:“等一下。”   颜惊玉又咳了两声,虽然他不怕饕餮真的会把自己吃掉,但真被她那脑壳砸两下肯定也不是人能受的。   “你把血兽放出来,我俩练练呗。”   这小家伙还真是找死。颜惊玉无奈地投去视线,轻声细语:“这么晚了,它该睡了,改日吧。”   他捂着胸口,一路扶着门框走向长廊,确定后面人看不到才揉了揉假咳的生疼的嗓子,蹬蹬跑回去,一进门就道:“那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凶?!是不是你亲自带大的?”   廖忱正在专注地对着什么输入灵力,颜惊玉的眼睛刚移过去,就见他直接收了起来,他有点疑惑,一路走过去道:“什么东西?”   “没什么。”廖忱道:“要不要洗个澡,早点休息?”   “不想洗澡。”   廖忱没有多言,直接抛给他一颗净尘珠,颜惊玉将自己清洁了一番,又跑去喝了口莲花花露,忽然又过来廖忱身边,对他哈了口气。   “……”清新的莲花味道扑面而来,廖忱眼皮跳了一下:“干什么?”   “好闻吧。”颜惊玉递过杯子,好心分享:“你也来点儿?”   “不要。”   “嘴巴里香香的不好吗,哈,哈,哈,唔——”   廖忱直接捏住了他的脸,正在哈气的颜惊玉被迫停止,嘴巴嘟起。廖忱直接捏着他朝一边掰去,目光落在他脖颈上一块与其他部位不同的肌肤,道:“木纹又出现了。”   “……”颜惊玉当即扒开他的手,转身想往床上跑,却给他一把抓住,直接拽到了怀里,他挣扎了一下,廖忱已经伸手拉开了他的衣领,道:“你身上肯定也有。”   “没有……”颜惊玉自己合上,却再次被他拉开,廖忱的目光从他的锁骨一路看下去,又托了一下他的腰,手继续下滑。   “等,等等!”颜惊玉急忙按住,神色复杂:“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个廖奇美怎么好像一点教训都不长啊……上次在九嶷山的教训是没吃够亏吗?还敢亲手扒他衣服……   廖忱忽然也反应过来,他顿了顿,道:“我闭着眼睛,你让我摸一下。”   他的眼睛是闭上了,颜惊玉的眼珠子却差点没瞪出来,他再次抓住廖忱的手,道:“不是,廖奇美,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长啊?”   虽然他现在对廖奇美是没有其他意思了……可自己到底是个男子,万一给他摸出火来怎么办?   他是一点都不知道避嫌啊……   更何况,对方闭眼又怎么样,神识还不是能看到自己。   颜惊玉又想坐起来,却再次被他按了下来,廖忱不得不看向他,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身上还有多少?”   “你又看不到,也碍不了你的眼,干嘛要管那么多。”   “……”廖忱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将人抱了起来,钻入床帏,道:“我想知道就知道,还需征求你的意见?!”   “哈哈,你,你别乱弄啊……廖小美你哈哈哈……不行了,你手好冰……”   “找到了没啊……哈哈,不行,真的好痒……”   却如他所想的那样,廖忱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草花树果,掌心皆是温润的触感,偏生面前的家伙敏感的不行,一碰就笑得两眼泛泪。   一通检查结束,廖忱终于收手,看着两颊绯红,衣衫凌乱的家伙。   颜惊玉喘着气,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潋滟的眼眸对上他幽深的双目,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干,干嘛这样看我。”   一边说,一边拉了拉身下的衣服,盖住露在外面的长腿,却因为手不够长而只盖到了大腿。   两条小腿交叠并拢,又下意识拉了拉肩膀的衣服,道:“快点,下去。”   他的目光旁去,只不断地扯着衣服想要盖住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可惜早已被廖忱扯得乱七八糟,拉到这边,那边又露了出来。   几次之后,他不得不朝廖忱瞪去:“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神色已经有些恼怒,廖忱的目光与他对上,越发幽邃。又朝他欺近一些,鼻尖停在他的唇畔,喟叹一般:“嗯——”   “仙君,确实很香。” 第34章 我万千魔众,也去与壶天同乐。   接下来的日子里, 颜惊玉开始躲着廖忱走,每天不是和小妖怪们传师授……打打闹闹,就是在乾坤袋里面爬来爬去。   廖忱那堆垃圾终于还是被他挑了出来, 放在一起准备抽时间慢慢打上印记, 等到这些坏掉的丹药全部投喂进去, 应当就再也不用担心血兽会再次狂暴了。   不过还是要嘱咐廖忱,不可以让它吃脏东西……   想到廖忱, 颜惊玉陡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廖忱受了那么大的侮辱, 都没有马上杀了他了。   因为他想报仇啊!   想必是两人之间宿敌的积怨实在太深,他一时半会儿下不去手,可最近, 廖忱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   绝不能给他机会翻盘,要是他真要来硬的,就……就把他骂醒!就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乾坤袋里面确实有一些可以克制木纹的丹药,颜惊玉吃了之后效果不错, 反正比廖忱那几颗寿元丹要管用多了。   敛锋挑了一瓶又不知哪里来的丹药出现在他面前,这次是布袋子装的,颜惊玉一边取下来一起丢掉, 一边道:“廖忱这家伙真是拾荒长大的啊。”   除了丹药垃圾,他还为廖忱整出来了一些木头垃圾, 竹片垃圾, 甚至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小木剑垃圾。   敛锋近来对他态度也是大变, 听罢点了点自己的剑尖。   眼看着今天收拾的差不多, 颜惊玉正准备直接出去, 忽闻外面传来声音:“我族根据魔主给出的消息,探听到了左丘家的法宝品类。”   是蛇族之人。   颜惊玉站在乾坤袋的入口处, 静静听着。   “左丘家有一个过去镜,这个镜子只有和左丘家亲近一些人才知道,偶尔会借去用做审问或者为谁验明正身。”说话的是蛇英,他声音苍老而有力,并且带着几分洋洋得意:“还有一点,魔主说过,雷系天魄可能也留在左丘家,我族确实未曾探听到关于天魄,或者圣级雷系法宝的下落,但是——!”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在发表什么获奖感言,“左丘门主本身就是雷系灵根,这天魄,有没有可能被他温养在灵府,借着往日施法在使用呢?”   颜惊玉瞳孔微缩,安静地悬停在乾坤袋内。   “我族,我族也有些消息!”黯泷挤了上来,道:“我们整理了一下左丘族的发家史……”   “这个我也知道!”蛇英一把将他扫开,道:“此前壶天只有颜秦曾吴是大家族……”   “可左丘家,是从颜家满门被灭之后才开始崛起的!”黯泷再次接口,道:“魔主,我觉得他就是当年害颜家满门被灭的真凶!”   “是啊是啊,我们也探到,左丘家门口的那块石头,和摇光谷的很像!他们家的松树,也像是从摇光谷挖过去的!这左丘家肯定是就是杀害颜府满门的真凶!”   “我同意!我看到阮清婉院子里的那株海棠,和杜仙姑家的也十分相似!那杜仙姑往日除了驭兽,最爱的就是海棠,她肯定是在学杜仙姑!”   “是啊,她还养了个阮其溪,那么像渡方仙君,这不是直接开始表演渡方仙君她娘了吗?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当年的事情她肯定也有份!”   “咱们也去灭了他们满门!为渡方仙君报仇!”   “灭了他们,灭了他们!!!”   这群人的重点很快跑偏,颜惊玉一时有些无奈,其实他隐隐听得出来,在廖忱说出让调查左丘家的时候,这群人已经先入为主地将左丘家当做了必死之人,后面什么树也像花也像……都是凑数来的。   想来他们往日给其他仙门定罪也是这样的。   但蛇英的话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一群蠢货。”这群魔道们互相讥讽,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拄着一根长杖子,留着两根小胡须,笑容看上去无比奸诈而轻蔑:“什么过去镜雷灵根,都比不上我鼠族的消息最能给左丘家定罪。”   廖忱仿佛早已习惯了他们的说话习惯,开口道:“哦?”   “我鼠族探到,那阮清婉有一颗万象珠,就跟眼珠子这么大。”他骄傲地站在一种巨大的族类面前,胡须跟着嘴角一起上扬:“这万象珠,可让使用者提前经历未来三息会发生的事情,阮其溪上次在魔主面前,便是因此珠而勉强逃过一劫,此珠有些副作用,便是使用者若在三息内会被杀死,那么,他也会真实的经历那种死亡,不过,比起预知来的这三息,假死一次也伤不了什么筋骨,顶多就是被吓一吓,神魂受些损伤罢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都对这万象珠一无所知。   “过去镜,万象珠。”蛇英再次上前,道:“当年渡方仙君一眼过去,一眼未来,这两个法宝……会不会就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廖忱的脸色已经冰冷至极。   这时,幽影族也缓缓走了出来,道:“虽然我族未能混入左丘家,但我们打听到,渡方剑即将易主,就在阮其溪的成人礼上,秦仲游会在摇光谷正式为友收徒,传其渡方剑,从此之后,阮其溪不光可以继承渡方剑,甚至还有摇光谷,哼,别的不说,光这一条,都足够咱们去闹个痛快了。”   “就是就是!”马上有人道:“那左丘家为阮其溪准备的成人礼规模,可比当年的渡方仙君还要盛大,而且因为他要拜的是渡方仙君,现在全天下都在传他是未来的小渡方君,都赶着无论如何都要去热闹一番!现在壶天已经人满为患了!”   “魔主,咱们不去杀个痛快?”   “要想想怎么让他们大失颜面才好!到时候魔主直接撕裂空间,咱们一起钻出去,哈哈哈哈哈……吓死他们!”   “好!!!到时候我来对付凌仙姑,其他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曾家,放着我来!”   廖忱基本不用开口,他们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想着大闹壶天的场景了,直到有人出声:“秦仲游谁来对付?”   大殿无声,所有人齐齐看向了上方的男人。   廖忱的手指来回划过扶手上的花纹,一个字都没有说。   重新回到碎星殿,颜惊玉的身影从袋中出来,微微垂着眼眸,直到廖忱开口:“你去吗?”   颜惊玉安静了一下,道:“我若是去了。会不会给你添乱?”   廖忱微怔,道:“为何是添乱?”   “我,没有修为……到时候你们打起来,还要看顾我……”   廖忱朝他伸出了手,颜惊玉顿了顿,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直接被他拉到了床畔,四目相对。   “你若去,便从乾坤袋里拿几件法宝,护身肯定没问题。”廖忱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如何逼左丘家拿出万象珠……”   颜惊玉一笑,道:“好办。”   余秋叶正在作画的时候,忽然感觉禁制之中有什么探了进来,他心中一紧,猛地转脸,便见虚空后面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下一瞬,他整个人已经跌坐在碎星殿的内殿。   他左右看了看,又战战兢兢地望向廖忱,还有坐在旁边神色淡然的颜惊玉:“魔主,仙君……不知,秋叶做错了什么?”   一边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一边利落地在头顶竖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很快变得干干净净。   颜惊玉一笑,还未开口——   余秋叶忽然整个人被提起,脖颈上当即出现了一条缠绕的猩红带黑的魔气,他当即挣扎了起来,脸庞当时被烈焰灼烧一般,开始出现灰化的痕迹:“魔,魔主,魔主,敢问秋叶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日殷蚀问你,阮其溪到底是不是你的手笔,你是如何回答的?”   “……是,是,是我的手笔!”余秋叶惨叫了起来,灵魂直接被魔气灼穿,他神色狰狞:“仙君,仙君救我,我全部都说,全部都说!!”   颜惊玉扯了扯他的袖口。   廖忱隐忍着火气,缓缓收手,余秋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全身,仿佛还有火星在身上不断烧灼,廖忱已经十分不耐:“你觉得我是非用你不可吗?”   “不!”余秋叶急忙停下,道:“是,当年渡方仙君全府被灭之后,我的确面见了一个女子,他让我为一个婴儿画魂……我,我那时刚刚入画骨境没多久,哪里能会画魂啊!”   “那女子说……”   “画道早已覆灭多年,你阴差阳错悟了此道,如今是天底下唯一的画骨师,我只能靠你,才能实现此愿望。”   余秋叶当时望着那婴儿的魂魄,神色古怪:“我为何要助你?”   “因为你也在渴望画魂。”那女子轻轻挥手,更多的魂魄从她袖中溢出:“我找了很多与他相似的魂魄,你若能画成,我便送他们去投胎,这些孩子啊,死得惨……都是孤魂野鬼,你每画一只,我便送一只去投胎,也算是功德一件。”   “功德?”余秋叶拨了一下自己的乱发,嗤道:“我可是魔界疯医,要功德做什么?”   “你随是魔界之人,可到底是以医入道,即便临时改投画道,救死扶伤也是你的道心所在,或者,你忍心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去?”   她纤指摇动,魂魄们顿时哭成一团,吵闹不休,似在承受什么巨大的折磨。   余秋叶半点都不上当:“我看你的灵力,似乎是仙门之人,你若不怕断了仙根,爱杀就杀吧。”   他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那女子却忽然道:“难道你不想画出一个颜惊玉吗?!”   这句话让余秋叶停下了脚步,他颤巍巍地道:“那女子如此故弄玄虚,但凡她一开始说想要画出颜惊玉,我肯定直接就应下了……”   “她到底为何要画出一个我?”颜惊玉忍不住开口,他感觉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太久,要看不清这个世界了,余秋叶朝他偷看一眼,道:“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何,只是偶尔听上去,她对仙君似乎执念颇深……”   “疯女人。”廖忱嗓音低沉,微微欺身,寒声道:“你呢,你又为何如此执着要画出颜惊玉?”   “这,这如今的仙门,哪个学堂里不挂着仙君的画像,又不止我一个人爱画……”余秋叶瑟瑟缩缩,颜惊玉只好又拉了廖忱一下,道:“阮其溪是你练笔百年才画出来的吗?”   余秋叶点了点头。   “好。”颜惊玉道:“三月十五,他的成人礼上,你便站出来,将这些事情全盘托出,先以舆论将左丘家架起来,如此,我们才好逼他拿出万象珠。”   三月十五,壶天积雪已化,树叶抽出嫩芽,院子里一片生机勃勃。   凌丹南一大早醒来,便发现身旁已经空空如也,伸手去碰,一片冰凉,显然早已起身很久。   她拨了一下长发,走出内室,一眼便看到了目缠白纱的男子,当即露出笑容:“阿尘。”   阮清尘脸色惨白,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抬手将桌上的卦象收起,动作有些慌乱,道:“嗯。”   “今日小溪生辰,更是惊玉衣钵传承之日,壶天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热闹了。”她放出神识,看着万人空巷的壶天城,忍俊不禁,道:“一百三十多年了,还是有这么多人记得他,只要有他的地方,总是人潮拥挤,一片盛景。”   她站了一阵,目光缅怀,好一阵,才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转身走来的时候,终于留意到了丈夫的不对,“阿尘,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没。”阮清尘躲开她的手,又将她抓在手中,道:“丹南,我今日身体不适,你能不能,在家陪我?”   “你哪里不适?”凌丹南急忙道:“我即刻传仙医来诊。”   “别去……”阮清尘再次拉住了她,半晌才道:“我只是太累了,我们晚一点再去。”   凌丹南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重新坐回来,道:“你是不是坐了太久?近日还是有些凉,你应该多穿一些……”   凌丹南忽然看到了他袖中跌出的铜钱,微微怔了一下,道:“你打了晨卦,可是,今日有什么变故?”   “我不知道……”阮清尘唇瓣干裂,他攥着凌丹南的手,指骨同样微微发白:“我觉得,壶天,要出大事。”   碎星殿,颜惊玉也同样一大早便起了,他望了一眼魔宫逐渐化掉的积雪,趴在窗前接住屋檐的落水,神色平静。   身后投来阴影,颜惊玉道:“你伤势如何了?”   “杀秦仲游,绰绰有余。”   颜惊玉无奈朝他看来,廖忱撩袍在他身边坐下,道:“在怕?”   颜惊玉摇头,又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只是心里有些空。”   “别空了。”廖忱直接将他拉了起来,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   颜惊玉从未见过魔域有那么多人,当他跟随廖忱一同登上宫城高楼,魔域冰雪依旧未融。可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土地上,却已经聚集了一望无际的人群。   他们有的身躯佝偻,手拿尖叉;有的渺如幻影,面覆薄纱;有的通体惨白,体型巨大;有的雌雄莫辩,跃跃欲试,还有各种妖族,形形色色……   这便是,魔域的万千魔军。   “五大部落已经集结完毕。”这群人,固然在其他事情上总是吵得焦头烂额,互相倾轧,可在对抗仙门之事上,却是格外的众志成城:“只等魔主一声令下,我们便可,直取壶天。”   后方传来风声,莫听和余秋叶御剑而来,身侧却有两道身影比他们更快,一浑身雪白,九尾张扬,亦獠牙突出,巨爪狰狞,九尾先一步落在廖忱身侧,凶兽饕餮却稳稳跳到了颜惊玉身畔。   他偏头去看,饕餮用湿漉漉的鼻子顶了顶他的脸。   莫听和余秋叶同时落地,缓缓来到二人身后。   天空被聚集的魔气笼罩成一团灰黑,廖忱微微抬眸,凝望着鉴天镜中,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壶天城。   “好。”他开口,道:“今日,我万千魔众,便也去与壶天同乐。”   颜惊玉的腰被他一把勾起,直接跃向了空间缝隙。   在他后方,九尾饕餮一跃而上。   万千魔族,蓄势待发。 第35章 都出来,杀。   凌丹南匆匆来到摇光谷的时候, 阮清婉正在笑着给阮其溪穿衣服。   “我儿真是松姿雪色,可比渡方。”   “日后我就是渡方!”阮其溪不高兴地截断她的话,阮清婉笑的更加开心, 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脸, 道:“来, 把这个戴上,这是娘亲手为你制的护身玉, 日后你晋升真仙,它或能为你挡一道雷劫。”   “谢谢娘。”   阮清婉含笑为他戴上玉佩, 神识忽然扫到了凌丹南的身影,不由侧目。   凌丹南一路来到秦仲游的院子,左右没有找到人, 又飞速冲去了祠堂,果见他正跪在颜家父母的灵堂之前,堂上还摆着银光流淌的渡方剑。   “仲游。”凌丹南道:“阿尘说今日日子不好,不然, 还是不要传渡方剑了。”   “凌仙姑说的这是哪里话?”阮清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凌丹南愣了一下,道:“我夫君习的是惊玉留下的天命术, 卦象从不出错。”   “这渡方剑可是福泽之剑。”阮清婉并未直接进入祠堂,而是远远站着, 双手环胸, 微笑道:“听凌仙姑的说法, 好像这灾祸, 将会由它而起?”   秦仲游已经直起身体, 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我交出渡方剑,为何今日……”   “我那是看你执念太深!”凌丹南道:“但今日, 却不宜授剑……”   “仙姑也知道秦尊主执念颇深。”阮清婉叹息,道:“好不容易他要放下了,你是又要让他深陷魔障吗?”   凌丹南拧起眉,她和阮清婉打交道很少,只是在涉及阮其溪的事情时,才偶尔会相互客套一番,左丘家的大部分事情她并不出面,但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对方似乎有些咄咄逼人,远远不似往日那副温柔体贴的样子。   她不欲与外人多说,转脸再去看秦仲游,却闻他道:“我早就该忘了他,放下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与凌丹南擦肩而过,嗓音平静:“此事之后,我便踏仙,再不问凡尘之事。”   “仲游……”   凌丹南再次想要追上,阮清婉却将她拦了下来,温和道:“仙姑也不必那么相信天命术,倘若天命术真的那么有用,那渡方仙君……”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露出了些许悲伤的表情,凌丹南眉头皱起,眼神探寻,想说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开。   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偏头去看,正是阮清尘,不由询问:“今日之事,当真如此重大?”   阮清尘没有答话 ,只是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掌。   他从未告诉过她自己和阮清婉是姐弟,他占卜了无数次,一次比一次更清楚,这一天终会到来。   ……希望她能念着当年的姐弟情意,放过自己。   壶天城内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已经提前挤到了摇光谷,齐慕方也努力在里面挤着,他贴着前面人的背,后面的人贴着他的背,绝大部分人都开始抱怨了起来,但又舍不得离开。   直到曾华采登上高台,掐诀起阵,开了摇光谷的空间阵法,将谷中空间放大了一倍。齐慕方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果然是渡方剑的传承之日,今日这壶天,可比去年的修真大会还要热闹。”   “这左丘家的孩子过生辰,为何也要在摇光谷?”   “好像是要在这边授剑拜师之后,再回左丘那边继续生辰宴。”齐慕方道:“无论如何,秦尊主到底还是挂念着些挚友之情,不可能带着剑去左丘家传授的,那就太不把渡方仙君放在眼里了。”   “那咱们上次见到的那个……”   “我也看不懂了。”齐慕方有些纳闷,道:“前段时间壶天放出消息,说秦尊主已经杀了廖忱身边的画皮鬼……哎,若真是画皮鬼,杀了也就杀了,若是渡方仙君,我相信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你还真是豁达……”   “快看!”耳畔忽然传来惊呼:“是渡方剑,渡方剑!”   银光萦绕的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浮出高台,周围灵光四溢,隐有祥瑞萦绕。   “是,是福泽……”   不需要周围人提醒,当渡方剑被解除所有禁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整个谷中都似乎变得静谧了起来,周围的气也变的格外纯粹,有若春风拂面。齐慕方一脸感慨,道:“有生之年,我竟能亲眼看到渡方剑……它果真是福泽之剑,你看,它身上还在不断涌动着福泽,那定是当年仙君济世之延续!”   “阮其溪的命可真好啊……即便不是仙君转世,定也是福报之人。”   周围一片赞同,齐慕方却闭紧了嘴巴,只顾着盯着那把济世之剑。   “今日有幸,能劳烦这么多同道一起来参加我儿的拜师大典。”左丘翰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笑容堆满了整张脸:“众所周知,我儿当年本应拜秦尊主为师,可因他与渡方仙君极像,又能无师自通的领悟仙君剑法,故而这么多年里,一直学的都是流云飞絮,十八年来,秦尊主代友考察,代友授业,终于,我儿前两日刚刚突破了流云飞絮第四阶!”   在一片叫好之中,左丘翰继续道:“秦尊主的考察终于结束,决定在今日,正式将我儿收入仙君门下,并传以此剑!”   他让开身体,让所有人都能更加清晰地看到那把熠熠生辉的济世之剑,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把剑,道:“这是,渡方剑,仙君济世之福泽至今仍在流动,我儿真是,三生有幸。”   阮其溪穿着华丽而精致,一身描金白袍,发上金镶玉的羽冠垂着素雅的缎带,缓缓走上高台,情绪激动地跪在了渡方剑前。   当他靠近的时候,渡方剑上面的福泽忽然颤动了起来,台下更多人惊呼出声:“渡方剑,在呼唤他!”   齐慕方也瞪大了眼睛。   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轻轻颤抖的长剑。   “他真的是渡方仙君的转世!!”整个摇光谷都沸腾了起来,有人高呼:“仙君!魂归来兮!!”   “仙君……”不知何人领头,周围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跪下,“魂归来兮——!”   阮清婉凝望着这提前安排好的一幕,唇角上扬。   有了这个造势,他日,阮其溪就是彻彻底底的渡方转世,无人能够再捍卫他的地位。   “这些人疯了吧……”齐慕方也被拉着单膝跪下,低声道:“怎么跟魔教似的……”   “嘘。”明泽林低声道:“渡方剑为他而鸣,看来他的确与仙君有些渊源。”   “可……”明泽林再次按住了他的脑袋,上方已经传来左丘翰的声音:“大家,大家不必多礼,我儿年幼,只是幸运之故,可不是真的仙君转世,大家快快请起,他可担不得如此大礼。”   “请,秦尊主,代友收徒。”曾华采开口,目光微红。秦仲游沉默地走上前去,阮其溪缓缓端起茶水,恭恭敬敬地敬向渡方剑,渡方始终在轻轻地震颤,分不清究竟是悲痛旧主的逝去,还是在欢喜新主的到来。   秦仲游将酒杯拿起,正要浇在剑前,方才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空间被魔气生生撕裂,几根祭奠的白幡从里面飞了出来,重重插在了高台两侧,碎石飞溅。   接着,大量的黄纸钱从缝隙之中飘出,糊了无数人一脸。   齐慕方也被飓风逼得后退,阮清婉脸色微变,凌丹南的手再次被人握住,阮清尘立在她身畔,目上的白纱被风吹得飘动不休,他嘴唇紧抿,神色是死寂一般的泰然。   “什么人?!”左丘翰蓦地上前一步,直到那缝隙被撕得越来越大,黑衣男人迈步行出,罡气以他的脚底为中心像四周扩散,修为低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翻飞的黄纸钱中,他嗓音冰冷:“本尊是来,祭奠颜府满门英魂的。”   在他身后,白衣男子缓步行出,他裹着斗篷,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猎猎,发上玉冠高盘,羽带纷飞,目光扫过下方拥挤的人潮,翻飞的纸钱,迎风摆动的白幡,神色哀伤。   齐慕方低声:“是他……”   秦仲游瞳孔微缩:“你还没死。”   颜惊玉与他对视,还未开口,廖忱便朝余秋叶看去一眼,后者当即上前,大声道:“秦仲游,你这个瞎眼昏头的蠢货!阮其溪是我余秋叶的手笔!这百年里,阮清婉一直与我合作,让我画魂,我画了一百年,才终于画出阮其溪这个小颜仙君!!”   阮清婉腾空而起,冷声道:“妖魔所言,岂能相信?!”   余秋叶也清楚自己风评不好,正焦急怎么接话,却见旁侧的颜惊玉也上前一步,嗓音平静:“今日我来,只为问清一件事,当年颜府满门被灭,是否左丘家所为?”   他长着一张与各家学堂画像相似的面孔,但画像到底只能形似神不似,下方从未见过他的人一时有些茫然,倒是齐慕方大声喊了一声:“渡方仙君!他是真的渡方仙君!!”   阮清婉猛地拂袖,一股劲气挥出,直扫的齐慕方身边的人都遭了殃,但她到底不敢在此杀人,只厉声道:“渡方仙君早就死了!!”   接着,她又转向阮清尘,语带威胁:“好弟弟,用渡方仙君编撰的天命术在此卜算一卦,让大家都看看,这到底是画皮鬼,还是真的渡方仙君?”   凌丹南当即道:“什么弟弟……”   阮清尘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唇角的笑容有些无力:“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呢。”阮清婉道:“你是整个仙门最厉害的天命师,若你愿意在此卜卦,所有人都会相信你!”   阮清尘摇头,后方的莫听却轻笑了一声:“瞧瞧左丘家的好算盘,自己的儿子送给了秦尊主当徒弟,又把弟弟送给凌仙姑做夫君,这怎么就如此之巧,这两人,都是仙君当年的挚友?”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到底什么情况?”   “是啊……那难道真的是渡方仙君?”   “好好的为何会问罪左丘家……”   凌丹南脸色惨白地盯着阮清尘,耳畔却又传来左丘翰大怒的声音:“你这妖女,血口喷人!秦尊主,廖忱当年此地做下那等恶事,难道你就任由他继续踩着颜府满门的尸体,如此张狂吗?!”   周围的场景仿佛在一瞬间穿越到了一百三十三年前,遍地的尸体,横流的鲜血。   秦仲游呼吸急促,灰发舞动,他盯着廖忱的面孔,又一次想起留影珠中那个少年人的身影。倏地腾空,与此同时,昏沉的天空忽然被一道金光撕裂,重剑疾驰而来,稳稳被他抓在手中,一字一句地道:“死战吧。”   左丘翰和阮清婉对视了一眼,前者缓缓后退。   廖忱轻嗤一声,抬步上前,却有一只手将他挡住,颜惊玉盯着秦仲游的眼睛,道:“我今日来,只想求看一眼万象珠,若此事与左丘家毫无瓜葛,我即刻就走。”   “凭你?”秦仲游神色讥讽:“你以为你顶着这张脸,我就永远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吗?”   “你不是也一直想要查明颜府被灭的真相?”颜惊玉依旧耐心,道:“秦仲游,帮我,我只想看一眼万象珠。”   “真相就在这。”秦仲游直接祭出了一枚留影珠,颜惊玉浑身一震,他再次看到了家中散落的尸体,还有,一个将剑从一旁的人身上拔下来的少年,鲜血飞溅之中,他的面孔清晰可见,秦仲游道:“杀你满门之人,就在你身边,你若真是颜惊玉,就该杀了他。”   颜惊玉眉心蹙了一下,怔怔望着他冰冷的眼睛。   即便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就,可还是难免感到了一阵心凉。   后方的左丘翰伸手去抓渡方剑,乾坤袋中却忽然窜出一把猩红魔剑,猛地冲着渡方而去,两把剑很快交叠碰撞,变成十字如胶似漆一般,自空中旋转一圈,一路回到了廖忱的面前。   左丘翰取了个空。   廖忱伸手,从敛锋上取回渡方剑,颜惊玉没有接,可渡方剑在靠近他的一瞬间,剑鞘里面忽然涌出了无尽福泽,在一瞬间钻入他的眉心,涌入他的魂灯,魂火爆燃了起来。   秦仲游瞪大了眼睛,凌丹南也瘫软在了地上,曾华采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眸中一片赤红。   全场寂静。   廖忱的目光环视着面前的众人,冷冷道:“渡方是他魂火淬炼,只有他的魂灯才能引得渡方如此失态,不惜一切将福泽返还,秦仲游,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颜惊玉。”   秦仲游周身灵力凝滞,身影瞬间从空中跌落,重剑也重重砸在地上。   左丘翰脸色难看至极,颜惊玉却始终克制,并且坚持:“我只要看一眼万象珠。”   齐慕方还在咳血,听到这话却赶紧爬了起来,大声道:“万象珠咳咳咳!左丘家,交出万象珠!”   其他人也陆续回神,道:“万象珠在何处?快取出来,让仙君鉴明!”   “渡方仙君归来,只求看一眼万象珠,你们左丘家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居然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   “他们当然不肯满足。”一个嘻嘻笑着的矮小鼠族迈着细长的小腿走出,道:“因为万象珠,就是当年被他们剜走的天命瞳。”   秦仲游依然在盯着颜惊玉,嘴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齐慕方怒骂道:“不要脸!”   “天命瞳被人剜了?”   很快,方才喊着要交出万象珠的人已经开始转换:“交出天命瞳!!”   “快把天命瞳交出来!!!”   群情激奋之中,阮清婉神色愤恨,阮其溪一脸懵懂,左丘翰下意识道:“不,不是……”   阮清婉当机立断地冲向了阮其溪,在拖着他消失之前,却有一道锁链缠上了他。   殷蚀不知何时出现,冷淡道:“看来,万象珠在他身上?”   阮清婉强行想要将阮其溪抢回,殷蚀却更快一步,直接将他夺了过去,阮其溪神色呆滞:“娘……”   “溪儿——”   一只手洞穿了他的灵府。   阮其溪猛地惨叫了起来,飘飞的黄纸之中,众人面面相觑。   “溪儿!!!”阮清婉霍地朝着殷蚀冲了过去,伸手想要抓住阮其溪的时候,张开的指缝间,中指侧方,露出了一颗红色的小痣。   廖忱目光一寒,牵魂锁直接将她抽了出去,殷蚀的手继续地在灵府之中翻找,阮其溪被他抓在手里,脸色惨白地对上那张可怖的鬼面,喃喃道:“我给你,给你,别,别找了……”   “不许,不许。”阮清婉再次聚拢灵力,第二次直冲向殷蚀:“那是你的东西,不许给他!”   左丘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天空阴云更为密集,雷声轰轰聚拢,在转瞬间朝着殷蚀直劈而去,殷蚀及时旋身,顺势从阮其溪的手中拿过了万象珠,挥手扔向了颜惊玉。   但汹涌的雷爆还是击伤了他的手臂,他退到颜惊玉身边,道:“他只有无相之境,却有能与我一战之力。”   颜惊玉托起了染血的珠子,廖忱也抬眸去看,珠子上方银光缭绕,内里似有月光流转,恰似当年对方眸中的盈盈波光。   颜惊玉呆呆地看着,身体缓缓下滑,他浑身颤抖地握住那颗珠子,泪水滚滚而落——   “是,是天命瞳……左丘家,是左丘家,是左丘家……”他泣不成声,浑身不断抖动,廖忱身后的裂缝猛地撕的更大,汹涌的魔气之中,他一字一句:“都出来,杀。”   万魔汹涌——   他用力攥了一下手指,伸手去拉颜惊玉的手臂,嗓音发颤:“颜祈……”   “是左丘家……”他不断地重复,好半天,才发出最终的声音:“左丘家,灭我满门。”   “颜祈……”   “是左丘家灭我满门!!”他用力抓住了廖忱,霍地将眉心抵住他的额头:“你上次说可以给齐慕方太清之力,现在,给我。”   他的神色之间有种克制的疯癫,廖忱下意识道:“不行,你魂灯刚吸收了福泽,身体承受不了魔气……”   “给我。”颜惊玉道:“我要亲手,杀了他们。”   “你受不了……”   “给我!求你,廖忱,求你——”   “你好不容易……”他闭上眼睛,将额头贴紧颜惊玉的额头,浩瀚魔气疯狂地涌入他的灵台,刚刚明亮的魂灯被魔气萦绕,变得漆黑一片。   风哭嚎着。   白幡猎猎。   猩红的烟云之中,雷声爆闪。   颜惊玉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在渗出血点,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爆裂,口鼻和耳朵也皆有鲜血渗出。   “你好不容易……才重燃魂灯……”   颜惊玉握起渡方剑,身影凌空而去,廖忱仍然在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掌心。   阮清婉抱着阮其溪,左丘翰抓着她一路窜逃,嗓音快速地道:“你带小溪先走,回到门中即刻开启护山大阵,从后面的密室,逃!”   “我的小溪,我的小仙君……”   “没想到颜惊玉真的还活着,当初你是不是对他留了手?”   “我应该亲眼看着他死,可是,可是当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我感觉很不安……只能先一步离开……”   “左丘家名誉已毁。”左丘翰脸色难看,道:“我身上有雷系天魄,你先找个地方躲好,等我回去找你。”   昏暗的雷云之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颜惊玉静静悬立,浑身魔气四溢,眉心透出一抹红色刻痕,他身上到处都是血口,手腕也在流着鲜血,若非知道那些血液都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乍然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魔神。   左丘翰瞳孔收缩,咬牙道:“原来你已经入魔……”   高台上,秦仲游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催动灵力闪身到颜惊玉身边:“你,你这是什么,快把印记取下来……   他运起灵光试图抹除颜惊玉灵台的印记,颜惊玉却抬手狠狠砍了他一剑,秦仲游跌飞出去,狼狈地捂住手臂:“惊玉,你清醒一点,左丘家的仇我可以帮你报,你不能这样消耗魂灯……”   颜惊玉又一剑挥出,在他身上划出更长的痕迹,他瞪着秦仲游,嗓音沙哑:“滚。”   左丘翰趁机再次远遁,颜惊玉抬眸,飞身追了上去,不管不顾地对着他们的背影直劈而去,左丘翰一把将阮清婉母子推开,拧腰拔剑,刚好挡住他的剑身,颜惊玉盯着他的脸,道:“为什么,颜家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修真界宝物易主属于常事。”左丘翰冷笑,道:“何况,颜惊玉,你还不明白吗,我这种人之所以能够上位,归根结底,是因为你的天命瞳失效了。”   “天命瞳……”   “天命瞳非普通法宝,可你却滥用它已久,你当年是不是经常听到,有人告诉你,不要总是窥视天命,早晚有一天会得到天惩。”   “你的天命瞳理应可以勘破一切。”廖忱的话再次响在耳边,他盯着左丘翰的面孔,道:“你是说,天命,找上了你?”   “不错。”左丘翰道:“我是天道派来惩罚你之人,你肆意窥探天命,自己早已被天命盯上,你满门与其说是被我所杀,不如说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原来真的是这样。”颜惊玉笑了一下,眼睛通红,道:“恰好,我也是你的天惩!”   长剑重重与格挡的剑身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颜惊玉旋身,再次横劈而下,衣袂飞扬,左丘翰毫不犹豫地激发了体内的天魄,那一瞬间的雷光直接将他弹飞出去,鲜血自唇间溢出,颜惊玉擦也不擦,脚后跟刚刚被灵力稳住,便毫不犹豫地再次弹射而来:“我就不信,天道能允许,你用我父亲的天魄,杀我——”   “父杀子,天经地义!!”   左丘翰再次召唤天雷,重重劈在他的身上,颜惊玉硬扛着雷光,神色狰狞地又一次扑来:“那你也尝尝雷魄的味道!”   长剑绞着雷光,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脏,左丘翰的浑身顿时被雷光击透,颜惊玉毫不犹豫地拔了剑,一手掏出他灵府中的天魄,继续前行。   方才汹涌的魂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缩,颜惊玉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太久。   阮清婉……   蛇鼠一窝的东西,一人屠他满门,一人剜他眼睛。   颜惊玉再次提气,魂灯当即又少了一截,眼看着两人即将遁入左丘门中,颜惊玉的剑锋已经擦着他们的后脑勺来到,阮清婉当即旋身,倏地从空中重重跌落,她抱着阮其溪,目光阴狠地瞪着颜惊玉,“颜祈,我当年那么爱你,你却屠我满门,我屠回来,又有什么不对?!”   颜惊玉脚步停下:“你说什么……”   “哈哈哈。”阮清婉在他愣神间再次抱着阮其溪遁离,道:“杀了这个魔头!!”   左丘门人纷纷冲出,虽有些愕然,但还是飞速朝着颜惊玉冲了过来。   颜惊玉不欲与他们纠缠,蹬地跃起再次冲着阮清婉追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周围有人前来阻他,颜惊玉微微拧眉,下一瞬,那些人却猛地像是被抽干的水一般朝后飞去。   颜惊玉没有回头,他也不知道,廖忱正在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急速前行,在他后方,廖忱像清理垃圾一样,拦下了所有阻碍他前进的门中弟子。   阮清婉将阮其溪放在一旁,转身去催动阵法,颜惊玉的身影却转瞬来到,他望着阮清婉,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阮清婉盯着他,道:“你还记得黯明是怎么死的吗?”   “黯明……”颜惊玉想起了上一任的修罗主,自己剑锋指着他,可他还未下手之前对方便已经倒了下去,硕大的身体后面,露出了一个浑身颤抖的孩子。   他睫毛动了动:“你是当年,杀死黯明的孩子……”   “是我!”阮清婉目光恶毒,道:“黯明说我爹娘是奸夫□□,他杀了我爹娘,你来除恶,我便以为他当真是恶,我从后面捅了他一刀,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修罗主,才是我亲生父亲。”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想起当年的那个男孩,缓缓道:“黯明,是你父亲……”   “是!”阮清婉道:“直到我身上血脉觉醒,我才知道,原来我身上有一半修罗血统,那两人当真是奸夫□□,他们背叛了我爹!!可是你,你的出现,你在外面正义无比的光环,让我以为他是大魔头,是你,你害我杀了自己的父亲!你给我信物,让我去投奔宋家,可是宋家被廖忱灭了!你说你会来看我,你没有来,我在尸山血海之中等你,你一直没有来!”   “你还答应可以做我师父,我去了颜府找你,他们一眼看出我身上的修罗血脉,直接要将我打杀……颜惊玉,我这一生坎坷,都是你造就的!如果那日你没有出现,黯明就不会将我挡在身后,我就不会为了讨你欢心而杀他!颜惊玉,你自以为除恶扬善,可却是非不分,黯明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要杀他?!”   “竟然是这样……”颜惊玉望着她,道:“当年我告诉所有人,黯明是我杀的,我为了保你一命,你却如此恨我……”   “哈哈哈。”阮清婉道:“我一个小孩子,怎么敢杀黯明,你认不认,他都是你杀的。”   颜惊玉笑了下,道:“所以,你便剜我天命瞳,在我身上浇化骨水,如此,终于消气了?”   阮清婉瞪着他,缓缓道:“颜惊玉,你终于知道自己错了,你终于知道自己活该,我没有杀你全家,我不过就是报复你一下,你害我那么惨,我报复你一下,有错吗?”   颜惊玉摇头,道:“你说的对,我是非不分,黯明被背叛,即便杀了两个凡人又如何呢?”   阮清婉冷笑一声,缓缓走出来道:“一切都是左丘翰干的,我只是顺便报了个小仇而已,我没有错,溪儿也没有错。”   “你报仇没错,他被你塑造,也没有错。”   阮清婉又去抱阮其溪,依然在盯着他,道:“颜惊玉,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你的光环太重,总是让人分不清善恶……你这种人,就应该永远被锁在地牢里,永远不要再出来害人。”   她望着那张精致的容颜,想起那些年里从各处得到的留影珠,她收集了无数的留影珠,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成为渡方仙君的徒弟。   可惜,修罗血统,毁了一切。   她扯了扯唇,道:“你真该死,颜惊玉,左丘翰有没有告诉你,当年你的天命瞳之所以无法开启,是因为天道在惩罚你,看上去,是左丘家害了你满门,可事实上,这一切,都不过是你滥用天命瞳的反噬。”   颜惊玉只是笑,目光甚至十分温和。   他能感觉自己的魂火正在被魔气吞噬。   可这一刻,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有人指出来了,终于有人指出来,我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终于有人告诉我,渡方仙君,害人不浅。   当他在无尽个黑夜之中一次又一次地熬到天明,当他无数次引灵入体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当他使用了成则仙途坦荡、败则一命呜呼的冲髓丹和剔脉刀来赌天命,却依旧不死不活的时候……   他便不止一次地想到当年那些人的话:“你滥用天命瞳,是要遭天惩的。”   每次失败,他都告诉自己,这是天惩,颜惊玉,这是你自以为是的代价。   每次遇到难以扛过去的坎坷,他都告诉自己,这是天惩,上天需要你为你自己的罪孽赎罪。   即便他有时候也会想起父亲的话:“什么天惩,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你只管坚持自己的道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有天惩,爹陪你一起承担。”   “是啊惊玉,师兄陪你一起承担!不要怕!”   “师姐也陪你,惊玉,不要怕——”   每逢夜半醒来,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黑暗,都会想,就这样就好了,颜惊玉,什么都不要在做了,若是你注定找不到害你满门之人,那也是天命……   不要再做任何事,不要再害任何人。   你的天惩,就让你自己来承受,不要再让别人受到牵连。   阮清婉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她抬了抬下巴,道:“颜惊玉,你应该知道吧,你会不得好死的。”   她清楚,以颜惊玉的道义,一定会放过自己。   可她依然恨,恨他身上所有的光环,恨自己年幼被他的光环蒙蔽,铸下大错。   她太清楚了,自己不过是他救过的万千人中的一个,可她就是要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感激你——   “颜惊玉,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渡方仙君,你只是一个假装自己很干净的……”她抱着阮其溪走向密室,冷冷丢下一句:“刽子手。”   就在她步入密室的一瞬间,后方却忽然传来风声,她后心微微一凉,惊愕让她条件反射地转过去,怔怔看着颜惊玉。   她在颜惊玉面前倒了下去,颜惊玉静静望着她,从容握住飞回来的渡方剑,轻声道:“你都说了,我是个刽子手,怎么还敢将后背留给我呢?”   “你,你……”   阮清婉的唇间溢出大量的血液,呆呆凝望着他温柔的眼眸,她不敢相信,她年少之时努力追寻过的身影,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从不记得她,她若不提,他永远不会想起。   “那仙君……”她依然记得,她梦中最美的那副场景,对方蹲在尚未觉醒血统,依然还是男孩子的她面前,他小心翼翼地追问:“你真的会来看我?我真的,可以拜你为师?”   那人伸手摸他的头,眸中柔和,却难掩意气风发:“当然了!”   他一本正经,告诉他:“等我杀完廖忱,就去找你。”   后来她才知道,他跟所有人都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杀完了廖忱就会去找他们,他说,杀完了廖忱就收他们为徒,把他们培养成像他一样清风霁月、修为高深之人。   他说,杀完了廖忱……   可是,廖忱总也杀不死,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不过是他留给他们的谎言。   傻傻信了的人,只有那些天真的孩子们。   她的眼神一点点地涣散了开。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颜惊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终于如她所愿,成了一个失去光环的坏人。   可她神色之间,却皆是不敢置信。   颜惊玉走出密室,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急速被抽走。   魂火被魔气惊扰的颤动不止,它的光芒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他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次机会,渡方剑将所有的福泽都传给了他,也许廖忱正是因为料到了这一点,才坚持要为他拿回渡方剑。   手中的剑当啷坠落在地。   颜惊玉还在走,但眼前却逐渐发黑。   他回忆自己这一生是否有什么遗憾,但他发现到此刻,是当真没有半分遗憾了。   他年幼之时便是天骄,众星拱月,即便蹉跎百年,却仍旧有机会可以手刃仇人,这段天惩终于结束。   和廖忱成为了朋友……也不必再执着于杀他……但日后他若没了自己,想必是要苦闷许多。   可自己,却终于是要清静了……   他的眼前闪过了族中所有人的面孔,走马观花一般,宽敞的颜府正厅,窗台上母亲插过的花枝,被父亲打过的手板,院内盛开的海棠,屋檐下咋咋呼呼行过的族中兄妹,还有,几次眉心相抵,神情却完全不同的廖忱……   我渡一方人,一方人更在渡我。   今人无需我渡,而我,含笑赴星河。   一道黑影急速接近了他,猛地将他眉心中的魔气全部抽出,将熄的魂火只余灯芯一缕。   廖忱呼吸急促,一把将他抱起,前方却忽有人出现,秦仲游一字一句:“把他留下。”   廖忱紧咬的牙齿都在颤抖,他盯着秦仲游,后者手提重剑,神色愤怒:“渡方剑所有的福泽全部渡给了他,好不容易,终于重燃魂灯,你为何,要给他这种东西……”   廖忱还在盯着他,漆黑的眉目,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他忍不住嗬嗬笑了起来,魔神期的威压犹如巨山一般朝四周倾轧,转瞬将一切实物粉碎。   天空被浓墨泼染,朱雀法相悬停空中,猩红与漆黑交融,赤红双目半开,阴森至极。   他一步迈出,身形在一瞬间穿透了秦仲游的身体。   一人直行,一人在身后支剑半跪。   “你不配。” 第36章 兽元香。   “铛——!”   余秋叶站在一旁缩着头, 听着殿中那刺耳的敲击声。   “锵!锵!锵!!!”   渡方悬停在空中,被敛锋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两把剑都在一人狠狠的动作下而发出颤抖的嗡鸣。   “没有了吗?!”廖忱狂躁地抽打着渡方剑身, 每一次都用了极大的力气, 每一句话都伴随着更加用力的击打:“没有了吗?!没有了吗?!没有了吗?????”   渡方嗡嗡作响, 敛锋也在嗡嗡战栗,两把剑一次又一次地相撞, 直到渡方剑剑身上的刻字一点点地挤出一滴金色的福泽,小心翼翼地涌入床上人的眉心。   “还有吧?”廖忱还在击打:“全部拿出来!全部!!!”   渡方被抽了又好半天, 剑身上的灵光都暗淡了许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次挤出一滴, 但能明显看出,这一滴比方才要淡了许多,也掺杂了不少的普通剑意。   廖忱仍不死心,两把剑频繁碰撞, 敛锋身上的剑芒也在缓缓暗淡,即便在主人狂暴的怒意下时不时亮起振作一下,往往不过两息就归于平静。   悬在床头的渡方终于在挤出一缕纯净的剑意涌入颜惊玉的眉心之后, 当啷一下掉落在地上,浑身银光彻底消失, 仿佛成了一把死剑。   廖忱瞪着它, 重重将敛锋丢在地上, 转脸去看向余秋叶。   余秋叶忙不迭地扑过来, 跪在颜惊玉床边, 伸手去给他把脉,呐呐道:“好, 好多了。”   “好多了?”廖忱盯着他,阴郁道:“那他为何还不醒?”   “他,他……这次魔气对他的魂灯和身体都造成了很大的损伤……”   “你也觉得本尊不该给他魔气?”   “不不不不不。”余秋叶连连摇头,道:“只是,只是……”   只是你既然想让他亲手报仇,自己就没想到魔气会把他的魂火全部蒸发吗?好不容易以福泽重燃魂火,这个时候就应该赶紧趁机引灵,你就不能劝劝他让他等个几年再报仇?   仇人在那里又不会跑!!   你既然这么惯着他这不是活该的吗?!   “啪!”廖忱一掌挥了上去,余秋叶一下子被从床边扇飞,撞到了一旁的屏风,不等他反应过来,廖忱已经闪身来到面前,手臂抬起。余秋叶还没爬起来就赶紧道:“只是他如今魂灯只余一缕,肉身又伤痕累累,若是实在找不到可以重燃魂火的方法,不若好好再修复一下他的肉身……”   廖奇美素来狂暴,他和颜惊玉不一样,颜惊玉在出手的时候很爱嘚啵嘚,可廖忱若要杀人,从不多言,不止自己不吭声,还经常会打断别人的话。   耐心约等于无。   余秋叶捂着脸,心里清楚自己这是活该,早知道他什么脾气,刚才就不该只在脑子里过……但那些话说出来,肯定就不止是抽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你娘的廖奇美……小王八羔子,等老子入了画心境……肯定躲着你走!   但不管怎么样,廖忱终于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落在床上的颜惊玉身上。   他掌心翻转,一颗透着盈盈绿光的丹药出现,余秋叶忙又道:“翠翠翠微丹不行……他的肉身是被魔气灼穿的,翠翠翠微丹救不了……”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余秋叶倒是还真有一计,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在渐渐肿起来,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本着独挨打不如众挨打的精神,他轻声道:“我已入画道多年,医术荒废,暂时没什么好主意了,魔主,魔主不若,问问外面那些人?”   廖忱的身影遁出室内,外面各族正在轻声交谈,大战刚过,固然魔主答应了抢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但他们也清楚,以廖奇美的性子,若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抢了什么东西,心里也肯定放不下心。   是以,东西或许是真的可以拿走,但报备也是必不可少的。   乍然见到他出现,众人齐齐肃目,廖忱冷冷道:“都抢了什么好东西?”   面前马上一片大乱:“我,我从凌丹南那夫君身上抢了个玉佩,那小子倒是个痴情种,自己本来就是个废物,居然还站出来帮凌丹南挡爪,被我直接掏了内丹……”   “我我我,我抢了一个冰心玉莲甲!曾华采身上的,我们几个一起上的,他没打得过……”   “我这儿万转传音海螺……”   “我们拿到的是一个聚灵塔……”   喋喋不休之中,廖忱的脸色越来越阴郁,他眸中妖瞳开启,重瞳显现,阴森可怖,众人齐齐安静了下来——   廖忱压着怒意,克制地道:“把所有抢到的灵药全部拿出来。”   众人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灵药都拿了出来,众多药瓶聚拢在面前,廖忱再次看向余秋叶,后者用袖子捂着自己被扇肿的脸,认认真真地分辨了一下,道:“都是没用的东西……”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灵药,还是在说人,但却成功点燃了廖忱,他蓦地挥袖,一干妖魔齐齐被扇飞出去,所有人爬起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清晰的红痕。   “废物——”   廖忱咬着牙,浑身魔气肆意,天空也因此聚起乌云,妖魔们摄于那可怖的威压,一边伏地臣服,一边不由自主地警惕了起来,唯恐自己会猝不及防地被碾成齑粉。   余秋叶也明显感觉到膝盖发软,他竭力稳住身体,做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道:“他,他身躯不是神木所铸吗?或许,或许可以去九嶷山找栖梧花灵修复神木……应当会有些效果。”   廖忱不及思考,身影转瞬又回了室内,余秋叶刚松一口气,就闻他冷冷道:“即刻去召集仙门所有知名医修,本尊回来的时候,要在魔宫看到他们。”   “余秋叶,你随时与本尊保持联系。”   顾不得抱怨,余秋叶急忙道:“哎!”   幽静的密林内,栖梧花依旧匍匐在地上,花苞干瘪,依旧是永不盛开的状态。可当廖忱轻轻将颜惊玉放在花丛之后,它们却立刻争先恐后地爬了上来,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伤痕累累,动作逐渐有些放轻。   廖忱微微拧眉,沉声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颜惊玉身上皆是魔气灼烧后的痕迹,这次,不仅仅只是身上的某一片肌肤,而是连脸上,脖子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深色的木纹,这些木纹上还萦绕着缕缕魔气,仿佛随时都会将他腐蚀成为枯木。   他紧闭着眼睛,神色安然而放松,仿佛找到了真正沉眠的港湾。   余秋叶一边揉着已经恢复完好,但依旧有些神经痛的脸,一边透过小音容镜看着花丛里面的沉睡的男子,想了半天:“可能,衣服有点碍事?”   其实是假的,栖梧花灵若要修复神木,衣服自然不可能算得上遮挡,但这样说会显得他比较有细节,也能更加取得廖忱的信任。   “其实啊。”余秋叶随手开始翻书,道:“若是能找到凤妖就更好了,凤妖的体息能刺激到花灵的生长,而且凤妖本身全身都是宝,提取他们的兽元香也能抚慰他被魔气污染的肉身。”   “……兽元香?”   “就是妖兽发情时候爆发的强烈体息,不过凤族早就绝迹了……栖梧花灵嘛……他是神木铸躯,比旁人和花灵的联系要紧密很多,也是有用的。”   廖忱沉默了下去,余秋叶再朝小音容镜看去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斩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栖梧簌簌,廖忱的目光落在那张被魔气腐蚀的容颜,缓缓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巨大的羽翼撕裂背部的衣袍,栖梧花枝攀上了精致的脚踝,像是在探索什么隐秘一般,悄悄缠绕了上去。   颜惊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似乎重新诞生了意识,这种感觉像极了一百三十三年前,他被人从壶天城外的山脉上捡走,听不到,闻不到,看不到,触摸不到……五感皆无,可他却依旧残留着意识。   当年他以为那是死亡,但如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没死透……   不知过了多久,触感开始回归,他感觉自己被谁轻轻抱了起来,从触觉来看,身上似乎并无衣物遮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沿着他的脚缓缓上爬,窸窸窣窣的,有些麻痒。   随后,他的嗅觉似乎也恢复了,与其说是嗅觉,不如说是某种神经性的触觉,他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野兽气息,浓郁的,饱含压迫感的,他不由自主地启唇调整呼吸,想要挣脱那些感觉。   这气息很危险……不知为何,他有这样一种预感,并且,很熟悉,他仿佛曾经被这股气息俘虏过,在对方的压迫下难以抵抗。   他拧起眉,双手抵在了妖兽胸前,廖忱垂眸看他,用一只手握住了他推拒的手腕。   颜惊玉呼吸急促,脚开始一通乱踢,廖忱微微拧眉,巨大的赤羽向前收拢,完全地将他护在了怀抱之中,掌心一下下地抚过他的背部。   他掌心粗糙,那背部却格外柔嫩,颜惊玉挣扎的更加厉害——   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廖忱因他的挣扎而生长出羽翎,呼吸逐渐有些粗重,他用力将颜惊玉搂在了怀里。人族在妖兽面前实在过于柔软,即便颜惊玉并不是一个特别柔软的人,但他的身体剐蹭在羽翎上的时候依旧软的让人心惊。   颜惊玉皱起了脸,腰肢不断地拧动,他感觉自己在抗拒一个可怕的东西,却又明显地意识到那东西似乎在自己拧动之间变得更加可怕。   “别,别动我……”他发出了声音:“放手,不要……”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对上了一双漫溢着妖气的重瞳,条件反射地退了退,背部却被一只大手托住,那只手的掌心明显不似人类,在接触他的背部之时隐隐有些刮人。   他瞳孔微张,呆呆看着那张越发妖异的面孔,反应了好半天……   “廖忱……?”   这是妖化的廖忱……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颈侧的羽翎,眼珠诡异地转了转,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格外眼熟,还有,对方的胸口……没有伤,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并未完全妖化。   颜惊玉扭了扭脸,发现自己正被一双巨翅拢住,翅膀交叉,只有几根细小的羽翎自空中飘落,腿间忽然又是一阵悉悉索索,颜惊玉这时才发现腿上缠绕的花草,他急忙又用力去踢,廖忱皱了皱眉,一把按住了他的腿,哑声道:“别乱动。”   “……”颜惊玉头皮一阵发麻。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再醒,更没想过,醒来之后竟然要面对这样的自己和廖忱。   尘封的记忆随着被他抽走的印记而重新涌上,他全部想起来了。   不是他欺负了廖忱,而是……   他蜷起双腿,下意识用双手挡在胸前,脑子里空空一片。   那廖忱现在又在做什么……是,想再来一次?   耳畔忽然传来对方的气息,他留意到对方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出羽翎,瞳孔不禁再次收缩。   这样下去,他肯定又要失去理智了啊!!!!!!   “廖,廖忱?”   他的声音在颤抖,廖忱将鼻头贴近他,不自觉地亲昵:“嗯?”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颜惊玉要尴尬死了,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这会儿又在发情,他此前觉醒的部分记忆里,廖忱分明就是为了向他求偶才露出那种温顺的表情。   这次可千万不能再惹怒他了……   廖忱似乎反应了一下,单纯的妖化虽然不会影响他的理智,但栖梧花却会,很明显,此刻他的理智再次被挤到了本能之后,他迟钝地想了一阵,才低声道:“我在救你。”   “救,救我?”   “余秋叶说,凤妖的兽元香可以抚慰你被魔气灼穿的肉身。”   “……”兽元香?!   余老狗这是出的什么鬼主意啊!!兽元香是提取之后经过处理才能达到抚慰的作用,而不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栖梧花丛之中释放……这只会让凤妖自己失控啊!!!!   妖兽发情很吓人的好吗!!!   这狗屎到底是想害他还是救他啊!!!!   但凡他今天没有醒来……说不定对方就会在花粉的影响下开始间·尸。   经过上次的教训,颜惊玉很清楚不能刺激他,毕竟自己实在太过弱小,自己的挣扎就像小猫爪子挠他一样,只能起到撩拨的作用……这样说好像有点丢人,但面对被栖梧花围绕的妖兽,他确实只能称得上一只猫。   他勉强笑了一下,竭力在对方怀里蜷起身体,手指将长发拨到胸前以做遮挡,他轻声道:“我现在好多了,你,你可以,那个,收敛一下。”   廖忱的目光落在他被手挡住的胸前,目光沿着腰腹下移,来到腿上,颜惊玉终于看到了那只环抱着自己的手。   手腕一样覆着羽翎,坚硬的黑色长甲微微勾起,不知道是对自己妖化的样子不习惯还是怎么样,廖忱应当只是想随意地放置一下手,可长长的利甲却轻轻地压在了颜惊玉的腿上,将腿肉戳的微微下陷。   他下意识动了一下,指甲在弹性的腿肉上面刮过,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廖忱静静地望着,然后,又伸出爪子,轻轻在那柔嫩的腿上轻划了一下……   颜惊玉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急忙收腿,再次看向廖忱,软软道:“廖忱,你看,我,我好多了,你可以把翅膀,收起来……然后,我出去一下?找件衣服什么的……”   “怕?”廖忱开口,尖利的长甲浮现在他面前,颜惊玉很想说不,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能不怕吗……这玩意儿估计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他的心脏,把他挖心掏肝。   “怕这个……不怕魂火熄灭?”   那能一样吗!魂火灭了无非就是死,这虽然也是死,但多血淋淋啊。颜惊玉抿抿嘴,却见那利甲缓缓伸向了自己的心脏,他猛地将两只手都一起护在心口,死死盯着那只已经无法被成为手的爪子。   指甲划过他的锁骨,一样在上方留下红痕,然后缓缓收起,就在颜惊玉刚松一口气的时候,紧护的手腕忽然被他一把拉开。   廖忱盯着他的心口,慢慢垂头。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颜惊玉从捂自己改成了捂他的眼睛,声音急切地道:“我真的好了,廖忱,你快醒醒,清醒一下……求你了……”   他掌心也是相当柔软,廖忱感受着眼睛上的触感,有些渴望地想用鼻尖也去触碰他的掌心,呼吸沉了沉。颜惊玉看了一眼他表现出享受的半张脸,又低头朝下面看了看,死死盯着,神色复杂。   不,不至于吧……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恢复理智?   余秋叶,我跟你势不两立!!! 第37章 廖忱忽然朝他吻了过来。   颜惊玉又蹬了一下腿上的花枝, 固然他意识到这些花灵好像的确是在为了他好,但这种寸缕未著的情况下,被缠绕的感觉实在过于诡异。   廖忱的鼻头已经蹭到了他覆住对方双目的手掌, 当颜惊玉还在满脑子纠结到底应该怎么应付当下的情况时, 手掌已经因为他仰脸的动作而滑到了对方的鼻翼, 掌心充满了他的鼻息,接着, 便是一阵温热的湿润。   他:“……”   他猛地瞪过去一眼,却只看到了他覆盖着羽翎的脖颈, 喉结轻轻的滚动中,羽翎也在逐渐扩散。   颜惊玉的目光忽然落在自己指头的戒指上,他陡然想到了什么, 一把将手拿下来。   上次廖忱说过,这枚储物戒上有特殊的铭文,只要意识就可以驱动。   他意念微动,掌心很快多了一瓶小小的花露, 不给廖忱反应的时间,直接捏着他的嘴巴灌了进去。   这是他这段时间从小莲花那里采集的,从自己每日饮用来看, 这东西明显有洗涤心灵,净化浊念的作用。   倒完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廖忱。   眼睁睁看着对方鬼迷日眼的神色逐渐变得清澈, 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等开心, 廖忱忽然又是双手一紧。   颜惊玉刚才已经强行与他拉开距离, 几乎要坐到他膝盖上去,乍然给他这么一搂, 又猛然坐回原位,他当即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用手撑在他的手臂上,将臀部虚抬,眼睛瞪圆。   廖忱的目光毫无避让地上下打量着他,颜惊玉逐渐感到了一阵难堪,耐不住火气道:“看什么,还不放手!”   四目相对。   赤羽急速收回,两人同时起身,背对彼此开始整理衣服。   半刻钟后,廖忱轻轻吐出一口气,寒声道:“早知道你愿意用魂火换取修为,那天就该是我跟你打!”   颜惊玉低着头,扒拉自己的腰带,没有出声。   他不会忘记是自己求着廖忱才能在瞬息恢复力量的,他也不会忘记,自己之所以找到仇人,亲自手刃,都要多亏了廖忱。   廖忱再次开口,依旧冷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哑:“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颜惊玉憋了一阵,直接转了过来,大声道:“谢谢你!”   廖忱:“……”   他背对着颜惊玉站了一阵,径直往外走去:“回去吧。”   颜惊玉踩过栖梧花丛,赤足依旧能感觉到花灵的亲昵,他抿了抿嘴,跟在对方身边,又轻声说:“对不起。”   廖忱的眼尾无声红了一下,又大步朝前走了两步,冷淡道:“你确实应该跟我道歉,差一点,我就杀不了你了。”   颜惊玉笑了一下,放软声音,道:“其实你没必要救我的,我大仇得报,已经了无遗憾,能去见父母……”   一双鞋忽然丢在了他的脚下,廖忱依然头也不回,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了。   “……”颜惊玉只好蹲下来把鞋套好,抬眸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出去了十几尺,脚步却有明显放缓的痕迹。   他很快束好鞋袜,迈开脚步飞快地朝对方跑去,要拉他袖口的时候,对方却无声地躲开了,身形也朝前遁出几尺。   颜惊玉毫不气馁地追上去,廖忱又一次躲开他的手,依旧朝前遁出。   颜惊玉不光没有生气,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中得了乐趣似的,笑出声来。锲而不舍地追着他,锲而不舍地来拉他,又几次之后,廖忱终于不再躲开,却投来了眉头紧锁的眼神。   颜惊玉稳稳拉住他的衣袖,有些气喘吁吁看着他,道:“我是不是很多天没吃饭了?”   “你还有脸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颜惊玉道:“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他这次说的是真话,这世上应该也没什么人能让他不顾一切只想取其性命了。   廖忱到底还是放轻了声音:“去哪儿吃?”   “回家呗。”颜惊玉道:“小饕餮别的不太行,但对美食的用心倒是无人能及。”   廖忱眸中轻嗤,眸中溢出笑意,道:“你不是总嫌她笨?”   “是嫌啊。”颜惊玉叹气,道:“那莫冬一个时辰能学三个阵法,她连半个都学不会,你说笨是不笨?”   “饕餮族的牙齿和四肢都要比九尾发达很多,脑子笨些也可以理解。”   “就像你吗?”   廖忱瞥他,道:“那你是觉得莫冬像你了?”   “我哪里能跟他比。”颜惊玉道:“他可是九尾狐族,血脉压制,真算计起来估计头发丝儿都是空的。”   “你头发丝也没实在过。”   “你怎么说话呢?”   ……   碎星殿的空间里出现了一个烧灼出来的孔洞,廖忱很快迈出去,转身将颜惊玉也从里面拉出来,颜惊玉出来后却又对着那孔洞盯了半天,直到消失,他才反应过来:“你可以使用南明离火了?!”   凤族虽然也用火,但最高阶也不过三味真火,真火可以炼化万物,将一切有形之物摧毁,甚至可以将灵魂烧成灰烬,可离火却完全是另外一个等级的东西。   虽然世间最高阶的法器也不过就是圣级,但颜惊玉却觉得,南明离火已经超越了圣级。   关于廖忱告诉他的规律级法器之事,早已再次被隐匿。廖忱倒是显得有些意外:“你认得此火?”   “不认得。”颜惊玉很老实,“但我看过书啊,而且你这火焰与之前明显不同,竟然可以灼穿空间。”   之前每次移形换影,他都是靠蛮力撕开缝隙,但今日却直接用了此火,除了朱雀权柄才能启用的南明离火,就没别的了。   “你看得书还真是够杂。”廖忱放出传音符,命人将食物送来,道:“确是南明离火,我已经融了部分神性,可以慢慢掌控了,用这个方法移形换影,不会消耗灵力。”   “真让人羡慕。”颜惊玉两眼放光地望着他,道:“听说南明离火修到一定的程度,还可以灼穿时空,跨越因果,可是真的?”   廖忱很意外:“书上连这个都有?”   “这是朱雀神的权柄嘛。”颜惊玉道:“祂是天地四象之一,名声太响,已经是规则难以撼动之物,应当无法被隐匿。”   廖忱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在神台窥探过一些,但现在还无法做到,而且,除非能完全融了神性,真正成为朱雀,否则擅动因果,必有天惩,这种事我可不干。”   天惩……   颜惊玉叹了口气,道:“也是,天惩之重,非常人能够忍受。”   来送饭的不只是莫冬,还有莫夏,前者提着饭盒上上下下地望着颜惊玉的时候,莫夏已经扁了扁嘴:“你还真是个祸害,被魔气灼成那样都没死透。”   廖忱皱眉,颜惊玉已经笑眯眯道:“这不是还念着你做的好吃的吗?”   “哼。”莫夏扭头走了出去,在门口抱着胸瞪着他。莫冬上前把食盒送上,对廖忱道:“根据魔主的吩咐,已经把仙鸣录上所有看得到名字的医修都请来了,由血兽负责看管,目前没什么异动。”   颜惊玉一怔,廖忱已经接过饭盒,摆手示意莫冬离开。   他亲自打开饭盒,在桌子上将饭菜端出,道:“我请了诸位医仙过来,商讨为你续命之事。”   本想着拿到渡方剑,用剑中福泽,怎么也能让他再多活个几百年,这些年里可以慢慢带他寻找修炼之道,却未曾料到,颜惊玉会突然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不该给……却还是给了。   不是没料到今日之困境,但这一次,他却无端感到了恐惧。   颜惊玉在桌子对面坐下,廖忱与他相对,拿起勺子盛了碗粥,道:“你多日未曾进食,先吃些清淡的。”   颜惊玉只好接过,道:“廖忱,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我这条命……”   “我不是在为你。”廖忱打断了他,低声道:“只是这世上若少了你……好似缺了点意思……“   颜惊玉再次怔了一下,慢慢扬起了笑容,道:“你也有这种感觉啊。”   廖忱朝他看来,颜惊玉认真道:“上次我以为秦仲游把你杀了,那一刻也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突然之间提不起力气做任何事了。”   四目相对,两人不自觉柔软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廖忱毫不犹豫地道:“我是为了亲手杀你,你当然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是的啊!”颜惊玉也当即快速地道:“差点就以为你这个废物居然要死在秦仲游手里,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啊,当年拼命破境想要追上你的人分明是我啊!凭什么轻轻松松被他杀了?”   “你拼命想追我?!”廖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恨声道:“你哪次不是随便跟我一战就破境了,你知不知道赤渊私下里怎么说我?他说你是天之骄子,我就是天道派来助你的磨刀石!他说我是废物,永远都杀不死你!你每次轻轻松松的破境,我呢?背地里被赤渊辱骂,被所有人瞧不起,只能咬着牙日以继夜地练!我不吃饭不喝水每日就呆在那暗无天日的石洞里,我有多难你体会得到吗?”   “你难?!”颜惊玉道:“你每日苦修至少你是在进步吧,你勤奋刻苦,总是看得到效果的吧?我呢?我除了跟你打架的时候,余下全部都是瓶颈期!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难道我就睡得着了?我每次都要冒着生命危险,明知道你修为在我之上,还要咬着牙硬扛 ,我每次跟你交手之前都在想,万一这次直接死在了你的剑下怎么办?万一我的幸运透支了怎么办?你觉得我轻轻松松,可我心里究竟有多煎熬你知道吗?”   “赤渊分给我的石洞什么都没有!”廖忱道:“没有灯没有火也没有任何助修的熏料,时不时还有不长眼的蜘蛛妖过来跟我抢地盘,我周天运转失衡多少次,你知道吗?你体会过修炼的时候被人打断是什么滋味吗?你体会过只差一步破境忽然之间重头再来是什么感觉吗?你没有!你是颜府少主,你金尊玉贵什么都有,身边的人只会害怕打扰你修炼,只会盼着你越来越好!”   “是!我什么都有!”颜惊玉愤怒地道:“可是我就是一直瓶颈期,什么都有却总是无法凭自己破境,所有人都盼着我好,可我就是好不了!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去跟你拼命,难道我就想跟你拼命吗?我惜命的很!我只想杀你,但不代表我要把自己的命赌上去!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拥有一切可我却必须要去跟你赌命!你呢,你天天骂我,说我奸诈、说我狡猾、说我堂堂仙君玩的都是下三滥,你跟我嚷着光明正大,你每次再见都比我高那么一截,我跟你光明正大……我刮你个大嘴巴子!真那样搞的话我老早就死在你手上了!!”   廖忱气得不轻:“你终于承认你技不如人了?”   “杀个魔道有什么如不如的?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你脑长成个瓜子就见不得别人是个正常脑子?凭什么?!你这是自卑!得治!”   “我,我自卑……”廖忱话都说不利索了,伸手便来抓他,颜惊玉直接将酒泼了过去,廖忱侧身躲开,颜惊玉已经侧身倒下,顺势想要爬起,却给他直接从桌侧面抓住了脚,颜惊玉大惊,抬脚踢他,嘴上喋喋不休:“你就是自卑,你斗不过我就说我打不过你,你们魔道修的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瞬息杀死一万多人那是人干出来的事儿吗?傻子才跟你硬碰硬……你给我放……你,你乱摸什么!!”   廖忱抖着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摸,目光落在他推拒自己的手指时才意识到什么,直接探进去开始翻找,几息后,他瞪着颜惊玉:“哑药呢?!”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道:“说你是个瓜子你还真是个瓜子,我明知道你总想让我喝那玩意儿怎么可能还留在身边?”   “你……”廖忱伸手来掏他嘴巴:“我要拔了你的舌头——!!”   “唔唔唔……”颜惊玉几乎咬不动他的手指,舌头在嘴巴里一通乱躲,廖忱已经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颜惊玉手脚一起上,用膝盖去顶他,“唔唔……你趁人唔唔危……”   廖忱拧着眉朝他嘴巴里伸手,颜惊玉慌乱至极,急忙别开脸:“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   廖忱勉强冷静了一些,呼吸依旧沉重,他瞪着颜惊玉精致的容颜,忽然一把将他的脸扳了过来。   颜惊玉眼泪汪汪,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嘴巴扁了扁:“我知道……”   他忽然僵在原地。   因为廖忱朝他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相当粗暴的吻,廖忱的呼吸是乱的,颜惊玉的脑子也是乱的,嘴巴里面更是一片乱糟糟。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他唇瓣已经被咬的红肿不堪,只呆呆地望着廖忱。   廖忱的呼吸沉重,并且急促,寒声道:“这是你那日渡我哑药的报应。” 第38章 弄成这样怎么见人啊。   颜惊玉恍惚明白了那天廖忱的屈辱。   想起对方湿润而愤恨的眼睛——   就在这刚刚被廖忱强吻过的间隙, 他忽然感觉想笑。但他心里到底还残留着被对方欺负的憋屈,下意识拿嘴唇用力挤压着牙齿,表情陡然变得很奇怪。   廖忱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颜惊玉的脸庞抽动了几下, 下意识扭过脸去, 却被他的大掌直接转回来,男人嗓音阴郁:“你觉得我很可笑?”   “……”颜惊玉竭力抑制住抽动的嘴角, 用力摇头,眼睛里面的泪水却越来越多了。   廖忱瞪着他, 咬牙道:“颜惊玉,你信不信我——”   “噗,不是, 我都说,噗,咳咳咳咳,我都说我错了!!!”   “你为什么要笑?!!!”   还能为什么……   当年他和廖忱无尽海大战, 均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不光是内丹碎裂灵府被捅的伤重,还有因为竭力制服对方之后的乏力。   但当有一个人开始动的时候, 另一个人也当即动了起来,他们伏在地上, 双臂都无法支撑, 脸庞和嘴里全部都是黄沙, 但互相瞪着对方的双目之中, 却仍旧带着刻骨的执念。   颜惊玉本身属于爱摆烂的人, 做事情的时候倒是容易专注,但很难长时间的钻研一件事情。但凡廖忱一动不动, 他也就躺着一动不动了,但廖忱每朝剑爬一寸,他咬着牙也要爬上两寸,就算两人都趴在地上,也要把脑袋高高扬起,用鼻孔对着对方。   廖忱就更离谱了,但凡他爬两寸,就得爬上前一尺,颜惊玉爬一尺,他甚至还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到他在颜惊玉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啪叽又倒下去。   颜惊玉惨吗?当然惨,因为他连咬着牙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这并不防止他面对廖忱重新摔下来的时候笑得以拳捶地。   是的,他爬不动,但他还能笑得腹绞痛,还能拿拳头去捶地。   尽管笑不了两声,就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眼睛都无力再睁开。   他这一辈子,没怎么针对过谁,但对廖忱,那是宁肯自损一千,也要伤其八百,看其脸砸泥土、看其气急败坏,人生嘛,高低处各有美景,赏之不尽。   “颜,惊,玉——”廖忱的怒意冲的眼睛都红了起来,忽然伸手来撕他的嘴:“你一个废物,魂灯都要灭了,引灵都无法做到,你还敢嘲笑我!!!”   “啊哇哇呜呜……”颜惊玉抓着他的手臂,廖忱自然不可能真的把他撕了,只气的不断揉他的脸,摇他的头,直把他摇的眼前发黑,眼冒金星,再也笑不出来。   其实归根结底,是廖忱太过顽固,好面子,而颜惊玉早些年就醒悟到要脸就别想杀廖忱,毕竟这家伙虽然要什么没什么,但在勤奋一途上却少有人及,而且心性坚定,耐力极佳。   照理说,颜惊玉全面发展,综合实力肯定是强过廖忱的,但无奈他没有廖忱那种随时与人搏命的狠劲儿,在打碾压局的时候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多多少少还能维持着一点风度,但跟廖忱这种旗鼓相当,心性上比他狠上几百倍不止的对手来说,难免就显得左支右绌。   颜惊玉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廖忱弱,但他其实很怕跟廖忱直面碰撞。   廖忱说他被赤渊辱骂,被魔族瞧不起,可他不知道,当颜惊玉意识到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也曾经在夜晚崩溃多次。   他此生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受挫,可独独廖忱,让他觉得自己分外无能。   他明明吃饭喝水都能进阶,他总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超越廖忱,在他面前得意地笑得意地笑,再手起刀落地将他脑袋砍了,从此一战成名,将廖忱的名字完全抛在脑后。   但每次见面,他都会发现,廖忱比他先行一步。   他也曾经畏惧过,当他发觉自己又要与他搏命的时候,也曾慌乱逃窜。   他在午夜间因为修为迟迟无法突破而将嘴唇咬出了血,他想着廖忱的进境,红着眼睛独自哽咽。   他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廖忱这种人……他凭什么与我并排,凭什么能做我的宿敌?难道他当真是我此生噩梦,难道我真的要困在他的梦魇之中永远如此吗?   那天晚上,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了他的脑袋。   母亲杜绮云坐在他身边,耐心地听他讲他的愤怒,他的不甘,还有他难以向外人宣之于口的自卑。   他不是不在乎魔界人说他下三滥,他也不是真的一入世,就是如此的厚脸皮,能将一切都看的那么通透。   能在告诉所有人,杀魔道用计并不可耻的时候也能那么轻易的说服自己。   他的内心依旧会想要光明正大的与廖忱决一死战。   但他会怕,他觉得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小,刚下山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对上了廖忱,毫无预兆地破了境,他在外面洋洋得意指着廖忱的鼻子说感谢,但他始终觉得,那只是幸运。   命悬一线,脖颈发凉的恐惧,只有他自己知道。   母亲听他说完了一切,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我儿与廖忱,也许当真是天生的冤家。”   “他也配?!”颜惊玉瞪起眼睛,脸庞被母亲温柔的手指划过,杜绮云刮他鼻子:“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他也是人,你也是人,他为何不能当你对手?”   “我讨厌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下山的时候,他想杀廖忱是为了心中的道义,可逐渐,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这些事情悄悄变了味道。   廖忱是他道心之中的一道阻碍,他必须除了对方,如果想要踏仙的话,他必须要将他从心中铲除,那个时候,他无比清晰地知道着这一点。   “你觉得自己无法直面他而丢人,那你可知,他为何从不与你耍计谋?难道当真是因为他比你光明正大吗?”   颜惊玉想了想,吸着鼻子说:“难道不是吗?”   “他要与你光明正大的对决,恰恰是因为他在其他地方受你桎梏,他清楚,唯有正面与你对战,才可能完全将你击败,你若执念在此,岂不是叫他如了意?”   颜惊玉似懂非懂,母亲继续温柔劝慰:“而且啊,我们阿玉对谁不使小心思啊?怎么对他,就开始觉得自己过分了呢?你对门下的小师弟,不也爱使些花招吗?”   “你和廖忱不是同类的人,但同样有自己的骄傲,但廖忱的骄傲是对抗,他剑指沧溟,逢敌必战,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是在积蓄自己的力量。而我们阿玉的骄傲……”她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在这里。”   “你天赋神资,光华内敛,无需藏拙,也不必刻意表现,你站在那里,就已经得到了一切。”   “你高闲逸韵,他悍勇锋芒,你柔怀蕴慧,他躁气凌狂……”母亲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接收到他的视线,才继续道:“你在怕他,他又何尝不在怕你?”   他们各有各的道,也都知道对方最怕什么,故而廖忱在讥讽他的时候,总说他是个废物,而颜惊玉每次逮到机会,总要狠狠嘲笑回去,他心性自在,对自己的处境时常不以为意,可廖忱就不同了,他不允许自己摔跤,否则别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就已经破了大防了。故而,每次他摔跟头的时候,颜惊玉才觉得尤其好笑。   颜惊玉醒来的时候,脸还在疼,他捂着脸取出小镜子照了照,脸颊上的淤青还在,活动一下嘴巴,感觉好像都被拉松了一点……   估计是真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廖忱忍无可忍地居然真的把他摇晕了过去。   “真是的,气性这么大,哈哈嘶……”颜惊玉捂着脸,心知他是故意没给自己上药,即便脸不太方便,还是弯着眼睛笑了一阵。   不就是给他渡个毒,这么放不下呢,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小处鸟……   嗯,虽然,虽然自己也是第一次,但廖忱难道也是……?   也,也不是没可能啊,上次九嶷山的事情其实自己也有责任,这事儿还是不要再提了,真吵起来就只能攻击廖忱的良心了,魔修能有几个良心?   “醒了?!”   外面传来声音,依然能听得出怒意,颜惊玉撇撇嘴,道:“干嘛。”   “把饭吃了,出去见人。”   “见谁啊……”   “我不是说了,找了医仙来给你看诊?”   语气里全部都是不耐烦,颜惊玉因为他的语气而不爽了一下,又因为言语的内容而抵消了,道:“都说没必要了。”   “快点!”   颜惊玉只好爬出来,道:“你把我脸弄成这样怎么见人啊!”   “活该。”廖忱冷道:“反正你丢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去。”   他刚缩回去,床内便出现了一个被灼穿的空洞,来不及躲避,里面一只手伸出来,直接把他抓了出去,廖忱阴森森地盯着他:“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颜惊玉的脸青青紫紫像个被虐待过的花猫,他眼神怂了一瞬间,忽然又有点好奇:“那要是得说第二遍,你怎么样啊?”   “……”廖忱粗暴地勾住了他的腰,脸庞一下子欺近,颜惊玉盯着他没有动,两人僵持片刻,颜惊玉忽然又笑一下,道:“要亲我,作为惩罚吗?”   “……”廖忱嘴唇微抿,眉头也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啊。”颜惊玉想着他昨天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故意道:“我都敢给你渡哑药了,还能怕你亲我啊?这事儿还是我开的头呢。”   说到这里,他又扬起了胜利的表情。   廖忱盯他一阵,缓缓一笑,又一次收紧手臂,颜惊玉不得不将手抵在他胸前,可依旧在被迫拉近两人的距离,廖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不错,此事确实是你挑的头,你当然不可能怕……”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沿着他的腰线抚了下去,道:“你如此挑衅,是想让我亲你吧?”   颜惊玉挣扎了一下,道:“怎么,我想你就来啊?突然之间这么听话的啊?你是狗吗?”   “我是不是狗不重要。”廖忱的大掌抓住他身下一团托起,看着他收缩的瞳孔,道:“重要的是,你能忍几次……”   颜惊玉的嘴唇蓦地被又一次吻住,他猝不及防地缩了一下脖子,锁骨都深陷了下去。   不是吧,这家伙是不是昨天晚上悄悄找余秋叶去填脸皮了……怎么突然……   “唔。”颜惊玉伸手却推他的肩膀,廖忱的唇短暂与他分离,似乎笑了一声,又一次贴了上来,这吻肆无忌惮,手也毫不安分,颜惊玉用力缩了缩嘴巴,眉头都跟着缩了好几次,但廖忱仍然没有结束。   喘息交融,颜惊玉终于在他又一次拉开缝隙的时候开口:“我去唔……去……”   廖忱将他压在了玉床上,长发披散在两人身侧,颜惊玉瞪着眼睛,嘴巴已经通红一片,连嘴角都是被牙齿咬出来的红痕。   廖忱凝望着他,似在确认一般:“去……?”   “……去。”   颜惊玉扁了下嘴,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廖忱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阵,直起身体,先一步遁出,道:“快点。” 第39章 他们都清楚,那是徒劳。   诸位被请来的医修被安排在灵犀殿。   颜惊玉本以为一进去会听到大家咒骂的声音, 毕竟廖忱的名声在修真界的确称不上很好。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灵犀殿中一派和睦,医修们甚至在廖忱进门的时候恭恭敬敬地起身, 拱手见礼。   众所周知, 医道是整个仙门最清高, 也最不好拿捏的人,就跟凡人总会有些头疼脑热一样, 修仙一道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故而绝大部分修仙者, 都不太想得罪医道。   而且,很多炼丹师也多出自医道,若一旦被他们抱团排挤, 连丹药都不好买了。   颜惊玉跟在廖忱身后,同样得到了他们的寒暄:“可算见到仙君了。”   “听说仙君身体抱恙,最近可有好些?”   “仙君身上的魔气似乎已被抽离,还好还好, 看上去似乎没有伤及根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搞得颜惊玉十分莫名其妙。他可不认为江湖上自己的传言会全部都是正面,那日向廖忱讨来魔功复仇, 如今不定外面是怎么骂他呢……是以那日廖忱问他想去哪里吃饭,他当即选择了返回魔宫。   “行了, 诊脉吧。”   颜惊玉在椅子上坐下来, 众人开始挨个地给他诊脉, 并用神识刺探他的灵台, 颜惊玉颇有些不自在地接受了十几个人的观察, 拉了拉袖子,靠在一旁看着他们在一起交头接耳。   其实无需再多看,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   大概是连一年都撑不了了。   那天的魔气吞噬了魂灯所有的燃料,颜惊玉施展灵力稍探灵台,便发现魂灯里面只余灯芯上那一缕冷焰,紧贴着灯芯燃烧,不仔细去看,几乎瞧不出它的形状。   廖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留了这一缕魂火,又借助了花灵之力,重新为他修复了神木,但即便双管齐下,自己也不可能再有活路。   很快便有一个老者走出,神色悲悯:“若我等所观不假,仙君的魂灯应当已然熄灭,灯芯此刻也该化为灰烬,是魔主及时镌刻神纹,将灰烬凝实,又以一滴福泽作为燃料,勉强将其唤醒?是也不是?”   老者摇了摇头:“可这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啊,神纹虽能凝实灰烬,可却无法重塑灯芯,他灯芯已散,此刻固然还有意识,却也只是个活死人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颜惊玉的意料,他下意识去看廖忱,后者冷冷道:“本尊让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告诉我没有办法的。”   众人又轻声交谈了一番,老者再次开口:“烦劳魔主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等好好商议一番。”   廖忱朝颜惊玉看去,冷淡道:“本尊不只是要他活着,还要他恢复如初,可以再次引灵,你等可要好好商量,想清楚下次见到本尊,要说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答应了一阵,廖忱便大步走了出去。   颜惊玉也没有停留,他下意识跟了出去,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道:“廖忱。”   廖忱停下脚步,淡淡道:“若是要劝我放了他们,大可不必。”   “……”颜惊玉确实有这个想法,乍然被堵回来,只好道:“行吧,但我的事情已经是回天乏力,他们若是实在没有办法……”   “这是我与他们的事情,和你无关。”廖忱说罢,忽然反手将一把长剑递了过来,道:“没事就去练剑,尝试能不能与它建立连接,以剑入道。”   上次匆忙之下拾起这把剑去杀了人,颜惊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它了。   他长叹一声,上前两步将其接过,却忽然掌心一沉,手指一松。   当啷一声,‘渡方’重重砸落在地。   灵犀殿里,廖忱和颜惊玉刚走,医修们便低咒了起来:“这个廖忱到底是想干什么?若非他强行给仙君灌入魔功,他能变成这样吗?”   “这渡方仙君,到底是怎么跟廖忱混在一起的?”   “你们没听说啊?仙君本来只余两年寿命,想着回壶天落叶归根来着,但是秦仲游等人硬是把他给打了出来,说他是画皮鬼,这才导致他落在了廖忱手里!”   “秦仲游将他打了出来?”   “是啊,江湖上都传遍了,秦子轩还被派去杀他来着,说是他的出现会乱了秦仲游的道心。”   “没想到啊,昔日宿敌的两人,竟然会在百年之后如此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立刻有人道:“你们忘了昨天他来殿中是怎么给我们立威的?那素问谷主只说若要想让他救人就得拿出诚意来,他竟然直接把人脑袋捏碎了?还说什么……”   众人齐齐想到那张布满讥讽的脸:“想让本尊下跪?你们也配?”   “颜祈,你们能救便救,救不了,就一起给他陪葬。”男人捏着头发花白的医者的头,低声道:“凡人都说杀鸡儆猴,你便先去死一死吧。”   “何止啊……”又有人小声道:“你们忘了,那素问谷主及时保住了自己的魂魄,连连哀求……”   “我知道了,只要见到仙君,我马上就给他拟方子!”素问谷主没有去看自己被捏爆的肉身,仍被他捏住头颅的魂魄连连恳求:“魔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晚了。”   他目光冷淡,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的魂魄也捏的粉碎,翻掌之时,甚至还用净尘术净了手:“还有其他人,想跟本尊站着说话吗?”   那一瞬间,所有人齐齐跪了下去。   廖忱十分满意,道:“明日本尊会带他过来,届时该如何行事,你们该有底了。”   “所以。”有人道:“你觉得,他要救仙君,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希望仙君活着?”   “他要真希望颜惊玉活着,就不会给他渡魔功了,那么多的福泽啊,眨眼就给烧干了……难道他没料到仙君的灯芯也会被魔气焚毁?”   大家很快明白过来:“所以他根本不在乎颜惊玉会不会死!”   “那还抓我们来干什么?这不是纯纯折腾人吗?”   “说对了。”有人用笃定的语气道:“他就是在变相的折腾我们,也在变相的折腾仙君!这明眼人一看仙君就活不了,那是真的一点生机都没可能了啊!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也不可能让他活到明年春日!”   “他到底图什么啊……”   “他什么都不图!就是闲的!”众人气汹汹地吵闹了一阵,有人叹息道:“但他要我们给办法,我们总要给出一些办法来。”   “他给我们出难题,咱们也能给他出难题啊,要我说,咱们可以这样……”   众人絮絮叨叨的时候,廖忱已经静静地坐在了屋顶,他将神识收回,神色平静而冷漠。   另一边,颜惊玉正在学堂里面和小妖怪们一起踢毽子,他毽子也踢得极好,这会儿正在小妖怪们的聚精会神下耍着花样,嘴里念念有词:“看到了吗?这个叫五子登科!”   他连续用盘踢、磕踢、拐踢、绷踢、抹踢,以不同的踢法各踢一次,最后让毽子停在脚尖上,双手平举身体后倾,笑眯眯地道:“这在凡间象征着五福吉祥。”   接着,他勾脚再踢,用足内侧将毽子踢起,又迅速用足外侧接住毽子并让其落下,介绍道:“这个叫里接外落。”   “哇。”小妖怪们鼓着掌,他显然心情不错,又继续耍起宝来,同时用双脚内侧来回地踢着毽子,目光追着毽子而不断动着,长发也在空中轻轻飘逸,腰间的羽佩也一晃一晃,毽子在空中形成连续的轨迹,犹如扁担挑物,嘴上跟着忙活:“这个叫二郎担山!”   “我也要踢我也要踢!”有嫩嫩的声音传出,他又弯起眉眼来,轻巧地将毽子踢过去,道:“接着!”   “若非魔主救你,你都要死透了,还能笑得出来呢。”莫听拿了个苹果,靠在门口看他,颜惊玉鼻头已经出了不少汗,一边步伐轻松地走回来,一边喘息着去拿桌子上的苹果,道:“他说了,他救我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莫听吞咽了一下,神色复杂地转过来看他,道:“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那你说我怎么办、”颜惊玉靠在另一边门框啃着苹果,道:“难道要我每天躺在床上庸人自扰,等着那群人拿出好方子来救我啊?”   “那你也不能说这是魔主的事儿啊?不是为了你,他有必要得罪那些医修吗?”   “行了行了,我们来玩叶子牌吧。”   “你还有心思玩牌?”莫听气得不轻:“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颜惊玉道:“活又活不了,死又死不掉,不然我现在在你这儿撞死吧……”   他作势拿头去撞一旁的柱子,莫听急忙上去将他拦下,道:“你这个害人精,少给我惹事啊!”   颜惊玉弯了弯唇,啧一声,道:“逗你的。”   莫听没好气,后方忽然又传来一道女子的轻笑,颜惊玉偏头去看,意外道:“黎萧姑娘。”   这是一只大妖,赤渊在的时候曾经是护法之一,后来估计廖忱将她卸了职,颜惊玉本以为她已经离开,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留在了魔宫,和莫听一起带起孩子来了。   “不是要玩叶子牌吗?”黎萧道:“莫冬,你也来,四个人更有意思。”   颜惊玉一直呆在学堂到晚上才回去,他走的时候,莫听立在门口,眉头紧锁:“这个颜惊玉,当真是没有一点良心。”   黎萧摇了摇头,道:“你觉得魔主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着怎么救他。”莫听道:“近日他还让人去江湖散播消息,一味地说颜惊玉落入他的魔掌,还说什么颜惊玉在魔宫生存艰难,说他一直不杀颜惊玉是为了折磨他,甚至还有传言,说颜惊玉被渡魔功,落得如此下场全部都是他逼得!真是倒反天罡……固然咱们往日也时常背黑锅,可那至少称得上是功绩!多几条可以让外面的人更怕我们……可这事儿怎么听着那么憋屈呢。”   “是不是还说,颜惊玉被秦仲游几人打了出来,为了给家里人报仇不得不拿出天命瞳和雷系天魄与他交换半日巅峰?”   “你最近也出去了?”   “你还听不出来吗。”黎萧望着外面,道:“他不希望颜惊玉在外人眼里与他牵扯不清,不希望颜惊玉晚节不保,他想要颜惊玉在死前,留住所有清名。”   莫听下意识道:“颜惊玉根本就不配!”   “你错了。”黎萧道:“他才是最理解魔主的那个人。”   “他招猫逗狗,是因为清楚有人想让他高兴,他放任魔主所为,是因为他清楚魔主还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再做些什么……”   “即便他们都清楚,那是徒劳。” 第40章 你最好趁现在使劲作。   颜惊玉一路溜溜达达地回到了碎星殿, 一眼便看到了廖忱身上萦绕的灵光。   都这境界了还修呢,修死你得了。   颜惊玉撇撇嘴,倒也不打扰他, 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抬手看向食指的玉戒, 微微一翻掌,一块蕴含着无穷雷光的天魄出现在掌心。   ……廖忱没有收走他身上的东西。   真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颜惊玉本来还以为自己死后身上的一切都会被他搜刮殆尽呢……   他想了想,从玉戒里面取出了一枚流转着月光的珠子, 缓缓将它送出了床帏。   他没有神识,难以看到外面的动静,只凭着直觉, 慢慢靠近廖忱,直到对方开口:“远了。”   颜惊玉只好把头探出床帏,珠子果然已经快要飞到莲花池那边,他将珠子拉回, 停在廖忱面前,道:“说好了,给你的报酬。”   廖忱没客气地收下了,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天魄,颜惊玉立刻用袖子藏了藏, 道:“谁让你把我救活的, 等我死了再拿吧。”   “……”廖忱道:“我帮你加一个禁制, 免得你到处跑的时候被人察觉, 怀璧其罪。”   颜惊玉晃了晃自己的食指, 道:“这个不是有禁制吗?”   “有,再加一个会多一层保险。”廖忱没再多说, 直接将一道禁制打在戒指上,目光再次穿越他的灵台,望入他的魂灯。   灯芯之中,两道篆文印记层叠,其中一道因为打的极深,而若隐若现。   “谢谢你。”颜惊玉道:“你真好。”   他正要缩回去,又听廖忱道:“想哭?”   “……?”颜惊玉重新钻出来,道:“什么?”   “你不是要抱着天魄回被窝里哭吧。”廖忱道:“想你爹的音容笑貌,还是想你娘坐在床头给你讲哄小孩故事的日子?想想现在没人把你当宝贝宠了,要哭了吧?”   “……”颜惊玉眼睛差点没瞪出来:“当年赤渊就没想过叫你廖臭嘴吗?”   廖忱扯唇:“被我猜中了?”   “说真的。”颜惊玉道:“既然廖奇美这名字是赤渊给你起的 ,你怎么还当真用上了呢?”   廖忱呼吸微沉:“你觉得自己名字很好听吗?”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的名字是壶天玄祖,金仙下凡亲自取的!我对他的敬仰滔滔不绝,难道你也无比敬仰赤渊?”   “哼。”廖忱的眼神里不知为何充满了讥讽,颜惊玉看着他的口型,发现自己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廖忱说了一半,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挥手把他扇回了床帏里面,道:“想哭就哭吧。”   颜惊玉当然不可能哭。   他抱着天魄气鼓鼓,道:“怕不是自己经常想娘,才会觉得别人都在想爹!”   廖忱没有再回答他。   颜惊玉气了一阵,很快就枕着天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盯着空荡荡的玉床看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廖忱居然没在。   他平时不都是长在玉床上的吗?   今日竟然不修炼了?   另一边,廖忱正在灵犀殿中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上的药方,老医修抚着胡须,一本正经地道:“这个是至寒冰心莲,生长在极北之地的万丈玄冰之下,玄冰中蕴含着上古寒力,周围还有大量的冰系妖兽守护,冰洞内部空间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死路,被永远困在其中。”   “这个当真可以救他?”   “只能一试。”医修们绞尽脑汁,道:“此莲花心之中有一颗犹如心脏一般跳动的冰晶,取其冰晶或许可以重新凝聚他的灯芯,但这等神物获取难度极大,至今都没有人见过它的真正模样,我们也只能根据医书所言,推测有此功效。”   廖忱颔首,道:“这个呢?”   “嗯,混沌紫炎果,孕育于幽冥混沌的空间裂缝中,就是九嶷山当年沉没之地,但幽冥混沌空间极大,裂缝也极多,紫炎果究竟生长在哪个裂缝也不清楚,周围充斥着混沌之气,这种地方,稍有不慎就是九死一生……”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灵药生长的艰苦环境,廖忱耐心地听着,道:“作用呢?”   “紫炎果和下方的九叶玲珑参一起炼化,可代替福泽作为催生魂火的燃料,但效果不如福泽,也许能为他多延续几年,甚至可能只是几个月的性命。”这些人道:“九叶玲珑参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它在一处上古遗迹的核心区域,你若要进去,可能会无意间卷入当年的诸神之战留影,轻则重伤濒死,重则……魂飞魄散呐。”   为了防止廖忱到了地方之后临阵脱逃,回来把大家都宰了,他们一致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反正事已至此,效果和艰难都告诉你了,你还要去,到时候事情办不成,就不是我们的错了……   “余下的这些呢?”廖忱再次开口,众人探头看了一眼,道:“都是辅助类药材,可以让仙君在魂火燃尽之前,一直保持五感,若魔主觉得有必要,便一并取来就是。”   廖忱不再多言,径直走了出去。   另一边,颜惊玉在桌前吃完了早膳,慢悠悠地走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廖忱的声音:“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在家里老实待着,出门带上血兽。”   颜惊玉下意识道:“去哪儿?!”   廖忱没有回应,颜惊玉不由自主地跑了出去,道:“你去哪儿?!”   那边又安静了一阵,才道:“去找药。”   “什么药?”   颜惊玉明确了方位,一路朝灵犀殿跑去。廖忱站在殿门前,从神识中凝望着他奔来的身影,嗓音平静:“能救你之药。”   不等颜惊玉从殿后墙根处拐出,他已经灼穿空间,消失无踪。   颜惊玉一路跑到他消失的地方,双手叉腰不断喘气,却只看到了被灼穿的空间缓缓复原的残影。他站在空荡荡的殿门前,好半晌才抬头看了一眼灵犀殿的门匾,提着沉重的脚步往上走,还未跨上台阶,就被看不到的屏障挡在外面。   他拍了拍,里面走出了余秋叶的身影,神色好奇:“仙君何事?”   “廖忱去找什么药了?”   颜惊玉多少也称得上饱读诗书、见多识广,他反复在脑子里思索,都想不到还有什么药能解决自己当前的困境,尽管廖忱说了不让他多管闲事,可他还是有些担忧。   总觉得这些人和廖忱相处的格外诡异,不知道会不会使什么阴招对付他……虽然他是相信廖忱不可能为了自己搭上性命了……   反正他就是想知道!   “这件事是魔主和一众医修的事儿,仙君就不要过问了。”   “余秋叶你是不是想死啊?”颜惊玉顺手召唤出血兽,想起九嶷山兽元香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信不信我冲进去第一个撕了你?!”   “仙君何故如此生气?”余秋叶纳闷道:“难道你是担心魔主为了给你找药搭上性命?”   “我……我当然是担心他压榨别人!”   “哦。”余秋叶点点头,道:“可是魔主也说了,若让你进来,你肯定会和那些医修亢壑一气,说不准等他回来的时候,这殿里的人就都跑光了,所以绝对不能让你跟他们接触。”   “……”颜惊玉没好气,道:“好吧,可是他不在了,这魔宫好无聊啊,余秋叶,我们去你院里喝酒好不好?”   余秋叶警惕:“你又要跟我一起喝酒?”   他可没忘记,那天喝着喝着对方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后来这厮跑去跟廖小子告状,对方差点没把他直接弄死。   颜惊玉点点头,道:“那天我去你那喝酒也不是冲着阮其溪去的啊,何况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跟你没仇没怨的,喝个酒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廖奇美?”   “胡说八道!”余秋叶急忙道:“我早就说了,我对廖奇……廖魔主忠心可鉴!你少给我乱吹枕边风!”   枕边风……颜惊玉眼皮抽了一下,心里又狠狠记了他一笔,嘴上笑道:“我知道,你不说那件事是因为那件事跟廖忱本来就没关系,他其实是能理解的,毕竟我跟他有仇嘛。”   余秋叶摸了摸下巴,道:“我跟你喝酒,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可以偷偷画我,我不告诉廖忱。”   余秋叶将额头靠近屏障,半眯着眼睛观察他的表情,颜惊玉笑得分外无害,余秋叶思索了一阵,道:“那他毁我画作的时候,你会帮我吗?”   “都说不告诉他了,他又不会知道。”颜惊玉道:“你最大的梦想不就是效仿女娲吗?如今也不用对着留影珠在那琢磨了,我就坐那儿,不比留影珠清楚啊?”   余秋叶搓了搓手,还是有点犹豫:“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颜惊玉翻了个白眼:“你爱来不来。”   他领着血兽走人,下一秒,余秋叶已经快步追了上来,呵呵笑道:“别走嘛,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百年不见,嗯……更有气韵了,这样吧,待会儿你去我那儿把衣服脱了,我将你从头到脚拓印下来,你也不必瞧我作画的过程,怕你会啊啊啊……”   颜惊玉忽然揪住了他的耳朵,表情狰狞:“脱衣服,余秋叶,上次在九嶷山,是不是你让廖忱脱了我的衣服,嗯?!”   余秋叶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真正动机,当即甩头想跑,血兽忽然长大了嘴巴,一口咬住了他的腰,余秋叶像根筷子一样横在它嘴里,挣扎着去推它的牙齿,道:“颜惊玉,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颜惊玉一巴掌抽在了他脑袋上,“说!!”   “不就是脱个衣服!”余秋叶挣扎着,大声道:“你一个大男人干嘛要怕魔主脱你衣服?!就你俩那关系,难道他还能对你把持不住?颜惊玉,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空气里一片安静,余秋叶骂完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近来廖忱奇奇怪怪的做法,又看了看颜惊玉青红不定的脸,忽然张了张嘴巴,这一次,不等他出声,颜惊玉直接一巴掌把他抽得闭了嘴。   等颜惊玉带着血兽离开,余秋叶捂着脸坐在地上,又活动了一下脸皮……   真相就在眼前。   他摸了摸另一半被廖忱抽过的脸,无比笃定。   连打人都要打的如此对称,还能是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颜惊玉开始喝大量的草药,吃大量的丹药,他虽然懂一些药理,但到底不是专门修的医道,很多送来的药丸他也分不清到底有什么效用,但医修们让他吃,一天三顿地吃,除此之外连他的食谱都给换了,什么紫参莲藕汤,玉露蟠桃酥,小鸡炖灵菇……   连续半个月下来,颜惊玉整个人还真是大变样。   头发变得光亮柔顺,持续生长的银丝也变得乌黑,按照颜惊玉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要失去五感了才对,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看上去始终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廖忱回来的时候,颜惊玉正蹲在地上教血兽走路,他在尝试训练对方的前肢,让它开始用力,同时还给对方取了个名字。   “小怪,对对对,就这样,用点力气,哎呀不要泄气,相信我,你可以的!再走两步,对对对站起来,好厉害啊小怪……”   廖忱将草药交到灵犀阁,忽然顿了顿。   学堂里面传来嫩生嫩气的声音:“最近妖快跑正在教小怪宝宝走路,这样魔主回来就不会再看到一个残疾宝宝了。”   “妖快跑真是个好娘娘。”   魔域深处,各族也在嘟囔:“听说了吗?颜惊玉和咱魔主睡了!”   “真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颜惊玉自己亲口说的!那血兽知道吧,那么凶恶的邪祟,愣是只听他俩的,要说他俩没猫腻,你们信?”   “我就说吧!宿敌哪有这样的啊!处处为他着想,那是真宿敌吗?!谁家宿敌快死了自己四处奔波找药的啊?”   “嘘,这事儿不要乱传啊,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到时候万一坏了颜惊玉的名声,廖奇美肯定撕了我们。”   “可你们不觉得……这事儿既然是颜惊玉亲口说的,那就肯定不能信吗?”   莫听和黎萧也在嘟囔:“什么情况啊,余秋叶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啊?也太炸裂了。”   黎萧道:“可你不觉得,若事情当真如此,那魔主为他做的这一切,就能说得清楚了吗?”   ……   廖忱将取来的冰心莲等物送入灵犀殿,传音道:“尽快准备为他修复魂灯。”   接着,他转身来到了颜惊玉身边,看着他乌黑亮丽的长发,柔顺地在肩头披散而下,那长发柔顺到什么程度,甚至在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堆叠错落,毫无黏连的痕迹。   廖忱眸中软了软,冷淡道:“你跟余秋叶说了什么?”   颜惊玉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扭脸看他,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和嘴角一起弯起:“廖忱,你回来了。”   廖忱微微负手,道:“看来本尊这段时间的心血没有白废,你这张脸……吃肥了吧?”   “……”颜惊玉给了他一个白眼,道:“是你让他们把我吃的东西都安排好的?”   “你吃的东西本身就是我在安排。”廖忱挑眉,道:“那群老东西,还说没有希望,这不是挺好的。”   他又一次探入颜惊玉的魂灯,即便那里的火焰依旧看不清晰,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眸色流转之间,皆是对眼前祸害的自信:“我就知道,你颜惊玉,没那么容易死。”   “是是是。”颜惊玉指了指地上的血兽,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小怪,好听吗?”   血兽仰起了脸,鳄鱼一样的眼睛波光粼粼的。   廖忱点点头,道:“是丑八怪的怪吗?”   “……”血兽把头垂了下去,颜惊玉急忙道:“胡说八道什么!是天生怪力的怪!”   他过去哄了对方好一阵,血兽却是越缩越小,颜惊玉只好将他收入戒指,走回殿中的时候气鼓鼓地撞了廖忱一下,擦肩而过之时,廖忱却顺势朝一侧避了一下肩膀,神色依然平静,可颜惊玉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脸看向廖忱,后者淡淡道:“怎么?”   “……”颜惊玉上前,廖忱微微后退一步,拧眉道:“干嘛?”   颜惊玉伸手,廖忱再次躲过,直到对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重重掐了一下,廖忱望着他,甚至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把障眼法解了。”   廖忱从容将手臂抽回,道:“什么障眼法……”   “你受伤了。”颜惊玉道:“你到底去找的什么药?”   “自然是修复魂灯之药。”   “什么药可以修复魂灯?”   廖忱看向他柔润光亮的面孔,若说他在出发之前毫无信心,可此刻看到颜惊玉之后,却已经明白自己的坚持是对的:“至寒冰心莲,可以将你的灯芯恢复如初。”   颜惊玉眉心跳了一下,道:“还有呢?”   廖忱不以为然地转身,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悠悠然地道:“混沌紫炎果,还有,九叶玲珑参,这二者炼化,可以作为魂灯重燃的染料。”   你是不是疯了——   颜惊玉强行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至寒冰心莲就不说了,廖忱的身体里有南明离火,足以克制寒冰之力,可是紫炎果和玲珑参生长的地方却极其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幽冥混沌之中,而玲珑参更是险之又险。   即便他已经是魔神之躯,也可能在诸神之战的留影之中魂飞魄散。   颜惊玉抓住了他的手腕,廖忱拧眉,颜惊玉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诡异地安静下来,颜惊玉抓着他,直接回到了碎星殿,将他按坐在玉床上,道:“别装了。”   “伤你的是混沌之力,还是战场留影?”颜惊玉道:“是幽冥荒兽,还是上古神器?”   廖忱盘膝坐在玉床上,神色不以为意,还未开口,颜惊玉忽然一巴掌抽他脑袋上。   他猛地瞪了过去,颜惊玉再次开口,嗓音冰冷至极:“我说,别装了。”   廖忱移开视线,手指攥紧,好一阵,才缓缓撤去了障眼法。   高束的长发披散了下来,乱蓬蓬地搭在肩头,干净的脸庞变得脏污,光洁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左额残留着混沌之力的腐蚀,此刻正在缓缓溢出灰雾般的灼烧痕迹。   胸前的衣服不知被什么利爪抓裂,胸腹处也有神力烧灼的痕迹,尤以腰间的伤口最为渗人,他显然仓促处理过,但普通灵药怎么可能治得了那种地方带出的伤痕。   腰部的伤口深约半尺,这会儿一块皮肉正黏合一团,皱巴巴的,使得半边腰侧以完全不规则的曲线凹陷下去,像是硬生生被扒下过一块肉。   从端严矜美,到遍体鳞伤,只是寥寥几息。   他显然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视线始终落在一旁,冷淡道:“小伤而已,不致命。”   颜惊玉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钻入了乾坤袋,很快取了几株灵药和灵丹出来,用杵臼捣碎成汁,又将灵丹一并加入,他默不作声,廖忱却逐渐有些不自在:“颜惊玉,你是要感动哭了吗?”   颜惊玉没出声,走过来将捣好的药抓在手里,道:“幽冥混沌的妖兽,以及混沌之力的腐蚀可以用光明属性的草药,比如净灵草和清风灵叶,再加一些焕生复魂丹,可以加快疗愈的速度。”   “上古神迹那种地方,留下的伤痕则可以用太古星辰草,鸿蒙造化丹……我母亲的鸿蒙诀也能清理掉这两种遗留的灼烧之感,一直说写给你,都忘记了。”   他将抓着草汁的手,轻轻覆在了对方的腹侧的伤处,廖忱拧了下眉,看向他温和的眉眼,道:“不用急着教我。”   “流云飞絮你也学一下吧,第三阶也有疗伤的作用。”颜惊玉语气很轻,用灵力一点点地帮助对方的伤口吸收,道:“从左丘家拿到的过去镜和万象珠你也炼了吧,万象珠之所以几乎还保留着原来的形状,应该是他们的能力不够,但你有南明离火,想要炼化应该不难。”   “以后再出去,就可以借用天命瞳,先看清楚那些东西的弱点……不知道你使用天命瞳会不会有副作用,但即便只是预知三息,也能为你扭转乾坤,不至于丢了性命。”   “至于我父亲的天魄……”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颜惊玉垂着头,因为要为他上药,脑袋几乎抵在他的胸口:“我只是告诉你一些生存方法,算是感谢你为我复仇,还帮我找药。”   “你若要报答我,就应该尽快拿起渡方剑,继续尝试引灵入体。”   “……是是是。”颜惊玉没好气,道:“我会的,等我魂灯修复好了,我就继续引灵,行了吧?”   廖忱扬了下唇,道:“等你我再战之时,你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舍不得杀我吧?”   “你就这么想我杀你?”   廖忱明显因为他光彩照人的样子而乐观许多,懒懒道:“即便你让我,我也不会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颜惊玉故意按了一下伤口,四目相对,他脸色因为疼痛而苍白,但愣是嘶都没嘶一声,反而扯了扯嘴角,发狠一般,用力按了一下颜惊玉的脑袋。   咬牙切齿:“你最好趁现在使劲作。” 第41章 放入谷道,可节省一半药量。   “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要去了, 就好好待在宫中养着吧。”颜惊玉一边收拾杵臼,还有剩下的灵草丹药,道:“你受伤的事情只有我知道, 但不保证会不会有人试探你, 鸿蒙诀能短期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 你若是想按住有些人躁动的心思,在找余秋叶把脉之前就多练几遍。”   后面没有声音。   颜惊玉回头去看, 发现他正双目紧闭,缓缓朝一旁倒下。   他当即丢下了手里的一切, 快步上前几步,坐上玉床,伸出手臂, 稳稳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廖忱的脑袋压在他的肩膀,呼吸沉稳而绵长。   颜惊玉从未见过他睡觉。   他看着对方脸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心中一点点地绞紧。   这家伙指定是仗着自己是凤族,使劲作来着, 是觉得只要魂魄不灭,即便肉身焚毁也无所谓吗?   至寒冰心莲或许真的能够修复他的灯芯,但凝实灯芯又有什么意义呢?紫炎果和玲珑参就算真的能够给魂灯添置部分燃料, 也无非就是让他多活两年而已……但对于修士来说,两年实在太短了, 而且, 书上有记载, 重燃魂火根本不是主要作用, 换句话说, 概率极低。   这家伙至今都还没死在没文化上,只能说修为还是太强了, 弥补了一切的短板……   此刻的灵犀殿,众人看着面前的三株灵药,面面相觑。   他们想过廖忱会退缩,也想过他也许每次只带回一株,等待休养之后再重新启程,更想过他不可能将三株全部带回,如此以来,他们便可以借此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但他们唯独没有想过,廖忱居然会一次性带回三株。   “魔神期……竟能从幽冥混沌,与上古战场来去自如?”   “先不要想这个了。”领头的老者拧眉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如今他拼死取来了这些东西,我们到底要如何使用,才能真的为仙君修复好魂灯?”   他们都很清楚,要把颜惊玉养得容光焕发不难,要让他躲开魂灯将要耗尽的反噬也不难,唯一难的是,那本该在一百三十三年前就熄灭的魂灯,究竟要如何点燃。   “无论他究竟想利用仙君做什么,既然药已经找来了,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我愿意全力以赴将这些神药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都是医道一途的佼佼者,都知道这般神药可遇而不可求,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即便他们再看不惯廖忱,也本能地想要参悟神药,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道心是否坚定。   “你全力以赴有什么用?”有人脸色难看:“紫炎果和玲珑参,在书中只有寥寥数语,到底要如何炼化,如何使用,火候如何先后顺序如何,即便是炼好了到底要如何作用于魂灯全部都是未知!廖忱能给我们多少时间?仙君又还能等多久?倘若我们就此误了此药……”   “要我说,还是算了。”有人道:“我们不若告诉他,如今还缺少药引,让他再去寻……”   “他连玲珑参都能取来!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有一样。”有人语气笃定,道:“新鲜的凤宝,他取不来。”   此话一出,众人活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道:“对啊!我们便告诉他,仙君如今之症只有凤宝可解,那凤凰都已经绝迹几百年了,他到哪里去寻找新鲜的凤宝?”   “他也不是傻子,又不是什么都信……”   “我们也不骗他啊!那凤妖的确全身是宝!凤血滴入魂灯会短暂爆燃是真的吧?那凤唾制香能够安抚魂灯也是真的吧?还有那凤丹凤髓凤凰精元……若真能找到,说不定我们还真有一试之力。”   颜惊玉一夜没怎么睡,因为廖忱午夜的时候发起了高热,他不得不又爬进乾坤袋里去找了些内服的丹药,得益于这人喜欢拾荒的习惯,袋子里的东西倒是不少,就是分类复杂,好在之前颜惊玉已经断断续续为他整理过,否则以他如今的灵力,想要在浩如烟海的乾坤袋里找到需要的东西还真挺难。   守了他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对方的体温才终于恢复如常。   颜惊玉放下心来,伏在床边沉沉睡了一阵。   廖忱在天亮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身上也盖着厚厚的被子,他往日练功的地方,还从未如此温暖过。   他看向身边的颜惊玉,后者这段时间真的被养的很好,脸颊嫩得仿佛能够掐出水来,即便忙碌了一整夜,也只是有些轻微的倦意,并不见很深的疲态。   廖忱坐起身,先将神识投放到了灵犀殿,医修们翻书的翻书,炼丹的炼丹,交谈的交谈,来去的来去,看上去十分用心。   他翻身下床,袖口忽然被扯了一下,这才发现颜惊玉刚才沉睡的时候压到了他的袖子,偏头去看,对方已经醒来,正困倦地揉着眼睛,喃喃道:“你醒了,好点了吗?”   “嗯。”他将袖子收回,伸手抚摸袖口被他身体压出来的温度,道:“收拾好了,就随我去灵犀殿看诊吧。”   颜惊玉皱了下脸,道:“再睡会儿。”   一边说,一边爬进自己的床上,很快没了动静。   廖忱的目光落在床边的纸张上,是颜惊玉加急写出来的鸿蒙诀,他没怎么客气地修习起来,果真有祛除外力灼烧的作用。   两人一个打坐,一个睡觉,直到午后太阳偏西,颜惊玉才因为饥饿醒来,摸摸索索地在室内穿梭,收拾、顺便喂饱自己。   廖忱一直耐心地等他吃完,才再次开口:“去灵犀殿。”   颜惊玉蔫头耷脑,廖忱还嫌弃他慢,走出几步又来拉他,颜惊玉晃晃荡荡地跟着他,感觉心跳都要加快了:“他们又不急……”   “你急。”   “我也不急……”   廖忱又用力拉了他一下,颜惊玉撞在他身上,闷闷皱了下鼻子,直接被他勾住了腰,脚尖离地地给他挟着,一路到了灵犀殿。   到了地方,廖忱将他丢在椅子上,道:“如何了?”   “冰晶已经在炼化,应当三五日便好。”医修们表示,同时暗戳戳地提起另一件事:“但紫炎果和玲珑参,还需要一味,药引。”   廖忱皱眉,明显有些不快,见周围人畏惧,又勉强耐下性子:“什么药引?”   “需要新鲜的凤宝。”   所谓凤宝,指的是凤凰身上的物件,如凤血凤髓凤丹等统称为凤宝。颜惊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蹭地窜了过来,还未开口,就被廖忱直接捂住了嘴,他警告地看了颜惊玉一眼。   颜惊玉:“……”   他不会觉得自己是要跟这些人透露他的身份吧!   他憋屈地望着廖忱,眼神里满是询问,廖忱已经道:“哪个宝?”   “最好是刚抽取的鲜血。”一位医修试探地开口,观察着廖忱的表情,后者淡淡道:“只要凤血?”   见他如此平静,周围人心中不禁狠狠一跳,不约而同地传递起了眼神——   “他身边有一只凤妖?!”   “完了完了……”   “完什么完!若他身边当真有凤妖,我们就大胆尝试一下!”   医修们重整旗鼓,深吸一口气,道:“若有凤唾,可制成香囊,给仙君佩在身上。”   “若有凤丹……”   “别,别直接取丹,可抽取部分生髓,让我等做成小粒丹丸,搭配饮食服用。”   颜惊玉一把扒下了廖忱的手,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廖忱给他下了封口咒!   他瞪着眼睛,廖忱看上去依然耐心,直到一个医修轻咳一生:“若能能取到凤凰精元,炼制成丸,日常口服……”   “不,那个不能口服,口服太浪费。”一个医修抢先道:“直接放入谷道,可节省一半的药量,长期使用,可以温养肉身,延缓魂灯燃烧速度。”   “……”颜惊玉瞪圆了眼睛,廖忱却挑了挑眉:“放入谷道?”   “正是,谷道,直肠也,比口服吸收要快许多。”   颜惊玉:“……”   他伸手抓住了廖忱的手腕,狠狠掐了下去,威胁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廖忱由他掐着,道:“必须要炼制成丸?”   “若是直接使用自然更好……”一个医修刚刚说完,便立刻得到了同道们的怒目,在得知廖忱身边居然养了一只凤妖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起了些不可见人的心思,若是能昧下几滴……说不准便能当传宗之宝了。   其他医修道:“直接使用自然更加纯粹,但,那妖孽精元进入仙君谷道,岂不是,辱了仙君?”   颜惊玉脸色青红不定地再次上前,廖忱却忽然反握住他的手腕,颜惊玉当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被他轻而易举地接住身体,廖忱道:“请诸位继续,细细与我说上一番,到底如何使用这些凤宝,才可发挥最大功效。”   颜惊玉一个激灵坐直的时候,人已经重新回到了碎星殿。   床帏被勾起一边,廖忱正坐在床边,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他。   “……”颜惊玉嘴角抽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朝里面挪去,道:“我都说了,没有用!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廖忱微微拧了下眉,道:“说的好像我愿意进入你的谷道。”   “……”颜惊玉抿了下嘴,道:“你不情,我不愿,这可真是太好了。”   “看来你是想让本尊取血抽髓了?”   “……”颜惊玉只好道:“廖忱,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让你取那些神药,归根结底是想让你死、或者主动放弃救我!”   “我取到了。”廖忱道:“少量鲜血,我可以给,但要抽我骨髓,绝对不行,我不可能因为你搭上自己的半条命,明白吗?”   颜惊玉当然清楚,他道:“所以你不要再想着救我了,他们根本就是在耍你……”   “若是他们救不活你,就跟你一起陪葬。”廖忱很无所谓:“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故而随便一试而已。”   颜惊玉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最……”   “你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五感缺失的情况,应当是因为九嶷山的那件事吧。”   颜惊玉下意识不愿承认:“什么事?”   廖忱似乎也在权衡,他看着颜惊玉,安静了一阵,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指尖抬起,颜惊玉心跳加速,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又躲远了一点,道:“干什么!”   “把记忆还给你。”廖忱道:“也许这样你就不会再抗拒了。”   颜惊玉表情诡异,廖忱被他盯得也有些不自在,他抿了一下舌尖,道:“不是害你的东西。”   “我不需要!”颜惊玉道:“既然你觉得那段记忆无比恶心,还是你自己记着吧!”   “……”廖忱呼吸沉了沉,神色克制了一阵,到底没忍住,霍地欺身进入床帏,强行将颜惊玉按住,恶狠狠地道:“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两袖清风,你凭什么?!我这段时间的煎熬你也得好好体会一下!!”   颜惊玉强行被他点住了眉心,那段记忆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拼命抬腿去蹬,但却仿佛再次经历了一次鸟巢之内的无力。   贯穿身体的利器和无论如何都难以推开的妖兽身体,无数次的抵抗却只是在手指和手臂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伤痕,他被迫承受一切,愤怒和屈辱在此刻再次爆发到了顶峰。   他呼吸急促,双目泛红,蓦地将眉心的手指拨开,一巴掌抽了上去。   廖忱猝不及防被他扇了一巴掌,拧眉沉声道:“想起来了?”   颜惊玉浑身发抖,抬起另一只手又扇了上去,这一次,廖忱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他冷笑一声,道:“你之谷道本尊早已探寻多次,再来几次,又有何妨?”   颜惊玉嘴唇也在抖:“你敢——”   “颜祈,你是不是忘了,当时本尊剥离魔性与神性对抗,肉身只余本能支撑,是你见我单纯好欺负,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我的配偶,是你让我给你找果子,是你说要跟我一起筑巢……后来也是你自己,扯下了本尊用来保护你的羽玉,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我本意只想杀你!”颜惊玉怒道:“你嘴巴一张一合要为我恢复本相,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何况,我为何会去屏障,还不是因为你留给我的辟谷丹不够,你若给我留够了辟谷丹,我有必要进去找你吗?!你若是不想我进去,为何不加强密林的屏障?又为何忽然撤走留在太古源泉的屏障?廖忱,是你,是你给了我机会,你将自己置于险境,我凭什么不用?!”   “你一个废物,我有必要对你设防吗?”廖忱阴森森地望着身下被牢牢按住,依然时不时想要逃离的人,道:“倒的确是我小瞧了你,自己都成那样了,还想着要杀我,你是想跟我同归于尽的吧?颜祈,我没想到,你这么爱我啊。”   “到底是谁更爱谁。”颜惊玉也半点不让:“从遇到我开始就处处为我不平,如今还冒着生命危险到处为我找药,甚至因为几个医修随便说几句话就要对我以身相许,为了让我答应让你伺候还把这段拼命想要掩藏的不堪都放了出来,廖奇美,你才更爱吧。”   廖忱磨着牙,道:“刚才在灵犀殿,听说他们要抽取凤髓,想要冲上去跟人拼命的人是谁?”   “昨天晚上高烧一整夜,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的是谁?”   “那守了我一整夜没合眼的又是谁?!”   “廖忱你就是喜欢我吧,要是你直接承认这一点,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帮助,怎么样?”   “……我只想亲手杀了你。”   颜惊玉示意了一下自己被钳制的双腕,道:“这可不像是要亲手杀我的样子。”   “……”廖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我觉得你爱我,你也觉得我爱你,那再来几次又如何呢?”   “那你怎么不让我进入你的谷道呢。”   “本尊的精元进入你的谷道,是为你疗伤。”   “你到底是要为我疗伤,还是想念上次鸟巢里的滋味?”   “我便是食髓知味又如何?!”廖忱道:“渡方仙君松姿雪色身若娇兰,我想多尝几次……很过分吗?”   他偏了偏头,是挑衅,也是威胁。   “……”颜惊玉憋了一阵,缓缓道:“你当时想杀死我。”   廖忱微顿,颜惊玉的眼睛逐渐泛红,道:“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第一反应,是要杀了我。”   廖忱眼角跳了一下,看着他眼中屈辱的泪水,下意识辩解:“我当时……”   “咚——!”颜惊玉猛地将自己的头砸了上来,这一下是真的意料之外,廖忱的鼻子当即一阵剧痛,血直接滴落在了颜惊玉的身上,颜惊玉终于笑了起来,他任由廖忱抓着自己的双臂,结结实实笑了好一阵,才在他阴郁的目光下喘了喘,用无比笃定的声音道:“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接受你的精元。”   半柱香后,两人一头一尾地坐着,廖忱的鼻子已经被他自己收拾妥当,他看着颜惊玉,颜惊玉也在看着他,神色间满是戒备。   廖忱又碰了一下已经完好的鼻下,垂着眸子,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说。”   “你若实在接受不了谷道,也可以口服。”廖忱想着医修的话,道:“无非就是浪费一点。   “……”   颜惊玉抄起枕头砸了过去。 第42章 急切、慌乱、笨拙地亲吻。   颜惊玉是坚决不可能使用这种方法救命的。   当然, 最主要的是,他并不觉得这能救自己的命,廖忱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 那群医修明显就是半桶水晃荡, 其实根本拿他的情况没办法, 可他还竟然还是当了真。   他强行将廖忱赶出了床帏,躺下翻来覆去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放下的时候,廖忱的声音忽然幽幽传来:“你猜我在做什么?”   颜惊玉一下子睁开眼睛。   他没搭理廖忱, 廖忱也没了声音,颜惊玉皱着眉扒拉开床帏,发现他已经开始运行周天, 他稍微放下了心,迷迷瞪瞪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廖忱再次传音而来:“我在看着你。”   “……”颜惊玉忍不住骂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他怒气冲冲地等待着廖忱的回应,外面却再次没了声音, 颜惊玉又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不断默背清净诀:“平心静虑,气敛神归, 灵台空明,杂念尽催……”   “你真不准备跟我试试?”   催个锤子!   颜惊玉直接拉开床帏, 跳下床捞起一侧的烛台, 气势汹汹地来到廖忱面前, 廖忱却直接消失在了玉床上, 颜惊玉扭身在自己的床上找到他, 刚追过去,他又回到了云床上, 慢慢地道:“你魂灯如今只剩几个月的时间,若是许我入你谷道……”   他一边闪现,一边继续:“或许能多拖一段时间,能多一日,希望便大上一分……”   “我知道你觉得做那种事很恶心,但是你我又不是没做过?之前的阴差阳错,或许就是为了铺垫今日……”   “铺垫你个残简断章雾里看花水中捞月!”颜惊玉实在追不上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廖忱此刻正移动到他的床上,他神色认真,道:“颜祈,我只是想救你。”   “就算能延缓魂灯消耗又如何?一次能延缓多久你有数吗?当时九嶷山出来之后我的魂灯不也一样在日渐衰败……”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这样可以助你,你为何从来不说?”   “……”我凭什么要说啊!不对,你凭什么假定我什么都知道啊?!颜惊玉脑子乱糟糟的,还没找到合适回应的话语,便听他继续道:“若是一次无用,也可以两次,三次,做得多了,总有用的。”   “好。”颜惊玉拿烛台敲着玉床,深吸一口气,道:“请问魔主大人,你一次要多久?”   廖忱挑眉,道:“你心里没数?”   “……”颜惊玉强笑了一下,道:“我记不清了,不行吗?”   “本尊最短……”廖忱抬起手指,嗓音平静:“一次也要半个时辰。”   颜惊玉嘴角再次抽了一下,一边用力拿烛台砸着玉床,一边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跟廖忱讨论这种尴尬并且意味不明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也说了,你一次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换句话说,半个时辰,你才能搞出那么……”   他些微将食指和拇指张开一丢丢,微眯着眼睛道:“这么一点,我没说错吧?”   廖忱脸色微沉。   “医修们的意思呢,说的其实是你的精元可以延缓我的魂灯消耗,但是他们说的是你,的,精,元,也就是你最短也要半个时辰才能产出那么一丢丢的东西,而不是你我双修这件事情本身,我这样说没问题吧?”   廖忱眉心跳了一下。   颜惊玉弯起唇角,语带恶意,道:“还是说你想纠正一下,缩短一下自己产出的时间?”   “即便半个时辰,那么一点点。”廖忱心平气和,“你的谷道都放不下吧,当时浪费了多少,你自己不记得了?”   颜惊玉嘴唇抖了一下。廖忱继续道:“我觉得你与其要我缩短时间,不若好好想想,你到底能吃下多少,又能吸收多少,这才是最实际的事情,你觉得呢?”   “……”颜惊玉再次吸气,哈哈笑了两声:“对,这也是实际要考虑到的问题……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凭什么觉得你产出的速度加上我肉身吸收的速度能够赶上魂灯燃烧的速度?若是你我专注于这件事一天其实只能延长一天半,哪怕是三天,那请问……”   他铛地又敲了一下玉床,道:“如果我要多活一年我们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多久?!”   ”一年的三分之一。”廖忱回了一个相当讨巧的答案,同时延伸:“若我们能在这件事情上专注十年你便能多活三十年,一百年就是三百年……”   “抗药性怎么说?!”颜惊玉道:“你真当自己是在做算术题吗?!你就能保证如此严谨一点差池都没有?!你能日以继夜的输出多久?!你确定三天、十天,一个月之后你不会全身空空?!”   廖忱看向他,这一次,他安静了很久,道:“你的身体可能连三天都承受不了。”   颜惊玉又气的笑了一下,点头道:“对,所以这件事只能断断续续的计划对吧?哪怕是一天,我也需要修生养息,所谓修生养息,就是像死了一样瘫在床上……”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变得阴森森:“拿做一休三来说,你我强忍着各种心里不适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让人更加不适的结局,你觉得这笔买卖真的合算吗?!”   廖忱又沉默了很久,道:“若是加上体力劳动你确实不行,实在不行我给你放在瓶子里……”   他看了一眼颜惊玉的脸色,有些犹疑:“你多少也用一点吧。”   颜惊玉抬手捂住了脸。   他的脸颊滚烫,脑子滚烫,周身的血液也是滚烫无比。   他觉得自己跟廖忱是真的没话聊了。   该死的医修,这群王八羔子。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跟廖忱这种死心眼的人谈论这种让人尴尬的脚趾扣地的问题……   这厮往日易暴易怒,脸皮薄的要死,可是一旦盯上了什么东西简直就像一只鬣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安静了一阵,道:“我们最好都冷静一下。”   魔宫的春夜还有些残留的凉意,颜惊玉在屋顶上坐下来,看着漫天的星子,又抬手抚了抚自己发烫的面颊。   双手捂着脸垂下头,深深吸了几口气,微凉的冷空气穿过了喉头,却在进入肺腑之后被内心的燥热同化。   连续多次吸气,都未能将内心变得平静,皮肤温度的降低反而让他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内里的滚烫。   他又开始默背清净诀:“嗔火炎炎,意马难拴,止念定意,心湖静澜,是非休问,恩怨皆删……”   “颜祈。”   颜惊玉吓了一跳,猛地站立起身,却忽然脚下一滑,廖忱及时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并且用力一带,将他直接带到了怀里。   几块瓦片从屋顶滑落,跌落下去,发出清晰的碎响。   那一瞬间,颜惊玉的心脏跳得飞快。   他其实并不比廖忱矮上很多,乍然被他搂紧,对方的面容几乎近在咫尺,他受惊一般嘴唇微启,神色呆滞地望着廖忱。   直到对方轻轻放手,这才下意识后退一步,勉强在屋顶上站稳,道:“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   “我还是想试试。”   “你试什么啊试,我都说了,他们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跟你说什么……”   “我不想你死。”   “……”颜惊玉转过身去,低头揪了一下手指,廖忱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道:“只要有机会可以救你,我都想试一次。”   颜惊玉再次看向他,嘴唇动了动,道:“九嶷山的事情是意外,可是我们之间,不该那样……”   “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活下来了,你到时候还能从容杀我吗?”   “你已经不敢从容面对我了吗?”   “是我在问你!”   “我能。”   颜惊玉跟他对视,廖忱的目光十分平静,并且坚定:“我只是想救你,只是想光明正大与你一战,我可以为此目的不择手段,颜祈,我完全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放弃杀你。”   颜惊玉没有说话。   “你是怕无法面对我吗?”廖忱上前一步,颜惊玉的身体微微后倾了一下,要后退的脚步死死焊在了脚下,他顺势抬眸直视廖忱的眼睛,道:“我不想跟你有别的关系。”   “什么关系?”廖忱道:“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一种很混乱的关系。”颜惊玉道:“不能更乱了。”   他转身,廖忱却再次将他拉了回来,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怕什么。”颜惊玉甩开了他的手,道:“廖忱,你真的不觉得,你管我管得太多了吗?”   “可我一直在为你好……”   “正是因为你在为我好。”颜惊玉语气笃定:“这才不对。”   “那你要我怎么样?!”廖忱逐渐有了火气,道:“难道让我趁人之危,现在就把你杀了?!还是说,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什么都不做?你之前不是也说了,你不想让我死,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你要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   廖忱一瞬间定在原地。   颜惊玉终于有底气后退,他平静地与廖忱拉开距离,道:“如果我还是壶天的渡方仙君,如果你是那个不慎修为尽失的废物,我会毫不犹豫地取你性命。”   “我建议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自从再遇以来,你为我做了多少事,我又为你做过什么?你若能好好理清楚,我究竟是在拿什么态度对待你,那么你就不会想要与我易地而处了。”   廖忱的眉心无声跳动,颜惊玉已经再退一步,将视线移开,正要下去的时候,忽闻他道:“你既然这么想杀我,又为何要与我讲这些道义?”   颜惊玉顿时转向他:“谁跟你讲道义了?”   “你衡量你我之间到底谁付出的更多,不就是不希望欠我的吗?”廖忱逼近一步,道:“就像你在面对阮清婉的时候,明明你已经为她顶了罪,明明你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去处,明明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可就是因为她少时经历的那些事情,你就觉得她恨你是对的,你认为这一切自己也有部分责任,我说的对不对?!”   “……你提她做什么。”   “我提她是想告诉你,我和她一样恨你欲死!只是她选择了下三滥,而我选择光明正大,所以你对我这种人根本没必要讲什么道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想做,我是出于自己的目的在对你好,我知道你想死,你蹉跎百年一无所成,重返壶天却被拒之门外,你帮秦仲游杀我却换来秦子轩的刺杀,你在我手下苟延残喘不得不看我眼色行事,你很想质问我为何要将你放在这种两难的境地,可是你又觉得我这一切都是在为你好,所以你无法责怪……”   颜惊玉后退,廖忱却步步紧逼:“这些年里,你不断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说你滥用天命瞳是错,那么被你用天命瞳救下的那些人难道就该死吗?可若滥用天命瞳无错,为何在灾难发生之前你的天命瞳无法看清他们的未来?你心中的道义壶天的教导都告诉你你没有做错,可是落在你身上的一切灾难却让你觉得难道你真的没有错吗?如果你没有错的话那么你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可你思来想去,你都不认为自己有错,你无法否认你爹教导你正义良善是对,无法否认你娘教你温柔通透是对……于是你连自责都不敢,即便只是自苦,都会让你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你此前还活着,是因为你即便已知这是天惩,可你依旧放不下人子的责任,你想着万一呢,万一有朝一日真的能够找到那些人呢……直到你终于找到了他们,你明知道我的魔气会一瞬间抽干魂灯的所有力量,可你还是向我恳求,因为你知道我不在乎你的性命……所以,你已经准备好赴死。”   颜惊玉盯着他,缓缓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廖忱也在喘息,头顶天幕无垠,星子点缀漫天,廖忱克制地握紧了手指,道:“既然你想了一百年,想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应该怪谁,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做错的究竟是谁。”   颜惊玉微微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抬起手,指向了天空:“错的是规则。”   那一瞬间,天空忽然聚起厚重的乌云,颜惊玉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他却下意识扬起了脸,被云层中翻涌的可怖紫雷骇的心惊肉跳,下意识走向廖忱:“你不要再说了……”   医修们也蓦地跨出了灵犀殿,黎萧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便支起了防护罩,余秋叶也仓皇收起自己的小院,一路窜入了学堂,惊恐道:“为何魔宫会出现诛天神劫?!”   黎萧脸色难看地望着天空,所有的小妖怪们都在好奇又畏惧地张望着。   医修们也同时出手,加强了支撑在灵犀殿的屏障,这个东西此前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可此刻,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这是什么东西?”医修们面面相觑,却有人沉声道:“诛天神劫,必定是廖忱得罪了天道,这一道雷劈下来,只怕整个魔宫都要跟他一起魂飞魄散。”   “诛天……”众人脸色惨白:“我有生之年,只听说千年前有一位仙人逆天而行,触怒天道,使其降下神威,廖忱到底做了什么……”   “是,那应当是距今最近的一道天劫……”   “不。”另一人道:“最近一次天劫出现,不是一千年前……那是一道未曾显形的天劫,我师父用探雷盘看见,足足劈了一百三十三道……”   廖忱嘴唇抖了抖,他没有抬头,而是凝望着颜惊玉,道:“能破解规律级法宝的,只有同阶级的另一道规律,你的天命瞳之所以无法看清,是因为……”   “轰隆隆——!”   雷声发出威喝的吼声,仿佛万兽奔腾,颜惊玉大步上前,用力捂住了廖忱的嘴,仓皇道:“别说了,廖忱,不要再说了……”   廖忱平静地将他的手拉下来,他牢牢钳制着颜惊玉的两只手,一字一句:“这些话你如今听不到,但没关系,等你踏仙之后,所有的隐匿权柄全部都会失效,你会想起我说的一切。”   “颜祈,规则之上,有人……”   颜惊玉蓦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被钳制的手臂抬起,用力抱住了廖忱的脖子。   他急切,又慌乱,笨拙地吻着对方的嘴唇。   雷劫张狂地自云层中泄出一道粗重的身躯,在厚重的黑云掩映之下,仿佛窥视的巨目。   廖忱终于伸出手,用力环住了颜惊玉的身体,凶狠又粗暴地吻了回去。   颜惊玉被迫启唇,身体因为被抱的太紧而与他紧密相贴,他被吻得几乎要喘不过气,身后的空间被离火灼穿,廖忱直接将他压了进去。   倒在了柔软的床帏之间。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不清不楚。”他的嘴唇贴着颜惊玉的嘴唇,在间隙中低语:“我发誓,我想救你,绝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情意。”   嘴唇再次重重地压上去,他的呼吸来到颜惊玉的耳畔,伴随着湿润的触感。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第43章 可歌可赞,寸功未建。   床帏深深, 无声摇晃。   天空中的雷云逐渐消失,紫雷也隐藏不见,魔宫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面面相觑的同时, 还在犹疑:“廖忱到底在做什么……”   踏仙之前, 世人所有的认知都在天道的掌控范围之内, 即便有些逆天的法器和规则,也都不为人知。换句话说, 普通人实在过于渺小,即便偶尔说了什么过天之言, 也断断不会被天威盯上。   所以,整个魔宫,能引来诛天神劫的, 只有那位已经与规律建立连接的魔神。   碎星殿内,莲花的花苞中间悄悄裂开一道缝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从里面往外看。   殿内,是间隙响起的交谈, 一人似乎在做什么发狠的事情一般,短促的气声之后,嗓音低哑:“这样如何?”   “你要真有本事……”那声音被打断, 又恨恨地续起:“就一息吐一次,否则我便只当你是……实心的捣药杵!!”   “你嘴是真硬啊。”   “你也是真没本事啊……”   莲花一下子合拢了花瓣的缝隙, 花苞无声摇曳, 宁静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 颜惊玉满脸汗水, 廖忱躺在他身边, 单手支额,望入他的魂灯。   魂灯依然幽暗, 只有冷焰残存,他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是老样子?”   颜惊玉两眼发黑,还不忘冷笑:“你当药效吸收跟你解元一样?噗一下就完了?”   廖忱咬了下后槽牙,伸手将他的脸拨向自己:“我噗了几下,你是没记清楚啊……”   “我确实没记清楚。”颜惊玉道:“毕竟医修捣药的时候都懂得由着劲儿,可你廖奇美,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大鸟,活的大鸟!就你爹的只会突突猛进!显你力气大是吗?!干嘛……瞪我啊,想吃了我是吗?你就是个废物,你上辈子铁定是个杵子,铁杵木杵石杵蠢笨无比的空心杵!!”   廖忱脸色变幻,即便颜惊玉说的话他并非是完全听得懂,却也本能地感到了一股难堪。   他霍地翻身而上,颜惊玉脸色微变,又哈了一声,喘息道:“怎么,药速不够,拿量来凑?廖奇美,你不会觉得自己现在很威风吧?你完全都没发现自己刚才是在献丑吗?还想再丢人现眼一次?或者说……你单纯就是想跟本君亲近啊?”   廖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又看了颜惊玉一阵,忽然垂眸,颜惊玉猛地盯住他,听他缓缓道:“本尊的手,能学习一切仙法手势,想来让仙君满意也不会很难。”   颜惊玉条件反射地拢紧下肢,制住了他的手臂,廖忱挑了挑眉,道:“想来是量大,仙君吸收不了,不若我帮你减少一些……”   颜惊玉蓦地抄起脑袋下方的枕头,廖忱闪身躲过,抽身下床的时候,身上已经裹上了一个棉质长袍,他拨开床帏,扬唇道:“看来仙君很喜欢本尊的遗留,撑成这样……”他意味深长地朝一旁看了看,道:“还舍不得吐呢。”   “……”颜惊玉决定与他休战,他拉过被子挡住身体,将微抖的双腿蜷缩起来,道:“你口口声声打着救我的幌子,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如今要做的事情应当是静观其变吧,还是,你假公济私……想与我调情啊?”   廖忱想了一阵,发现自己的确没理由再赖着他了,他颔首,道:“那仙君便好生休息,本尊就在旁边,若有什么事……”   颜惊玉直接拉过被子躺了下去,并且用力蒙住了脑袋。   他闭上眼睛,身体被疲倦笼罩,正待睡去的时候,床帏忽然再次被人拉开,颜惊玉睁开眼睛朝他瞪过去。   廖忱伸出两根手指,指尖灵光莹莹:“突然想到,我可以用灵力帮你加速吸收啊。”   “你给我——”   “听话。”廖忱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嗓音轻柔:“我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我会一直观察你的魂灯,若是三日之内当真没有半分消耗,我们便成功了。”   颜惊玉的眼睛忽然红了,廖忱顺势伸下去的手停了下来,呐呐道:“你哭什么……”   “你是不是在故意欺负我?”   他还在瞪着他,但眼中却被莹莹泪珠笼罩,廖忱慢慢缩手,很老实道:“没有。”   “说实话。”   “……”廖忱安静了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他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还有抿成曲线的嘴唇,嘴角无声上挑,又立刻按下,轻声说:“有一点……”   “廖奇美——!”他眼中的泪珠立刻滚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廖忱条件反射地凑过去吻他的脸颊,却被他直接推住了脸,恶声恶气:“不许用你的臭嘴碰我!”   廖忱由着他推着脸,眼睛又弯了弯,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手可以吧,怪我把你弄哭,罚我给你擦擦总行吧。”   颜惊玉看了一眼缓缓朝自己伸来的手,此刻他的两只手都在用力推着廖忱的脸,可廖忱的手却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手背食中二指的骨节碰到了他湿润的脸颊。   颜惊玉回神,用力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半推半就的,还是接受了廖忱的帮忙,后者用一句话说服了他:“做都做了,若是吸收不了,你不是更亏?”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在床上待了三日。这日醒来廖忱已经不在身边,拉开床帏,外面正放着一个木桶,里面热气萦绕,显然是廖忱准备好给他清洗的。   颜惊玉心情复杂,磨磨蹭蹭地施法,将屏风移过来挡在浴桶旁边,这才撑起身体下了水。   水温刚刚好,浴桶上还有一个头靠,明明刚醒,但颜惊玉有点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声音:“好了就来灵犀殿,让医修看看你的状况。”   颜惊玉困得难受,懒得理他,身边忽然投下阴影,颜惊玉撩起眼皮,便看他正在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你这体力不行啊,我都还没使出全力呢。”   “……”颜惊玉重新闭上眼睛,把身体朝水里又浸了浸,廖忱的目光投在水下,道:“你哪儿我没看过?而且这水清澈见底的,有什么好躲的?”   颜惊玉撩起水朝他泼了过去。   廖忱抬手挡下,所有泼上去的水有若实质,在空中凝聚,稳稳地重新回到桶里,他又俯下身,看着颜惊玉温润的,靠近了甚至还能嗅到淡淡木香,以及感觉到细腻的温度的面孔,道:“你要实在不想动,我抱你去?”   浓睫在他面前张开,眼珠里一片死气。   颜惊玉自然不可能让他抱的,他吃了两颗回春丹,稍微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廖忱也没真的让他走很长的路,直接熔穿空间,让他一步到了灵犀殿。   颜惊玉懒洋洋地坐下去,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廖忱则坐在另一边,好整以暇地为他将袖口卷起。   医修们已经得到了新鲜的凤凰血,可惜廖忱不肯让他们见凤凰精元,只说已经私下给颜惊玉用过。   固然有些遗憾,众人也多少能理解,廖忱愿意把凤宝泄露,给仙君用已经可以称得上十分大气,毕竟颜惊玉是仙门之人,人家都已经如此豪迈,自己一干人再盯着索要,若只为私心,实在也有些不要脸。   颜惊玉也明显感觉到医修们不似前两日那般躁动,似乎严谨了许多。   第一个把脉之后,面露迟疑地看了一眼廖忱,道:“看上去,确实已经用过精元。”   廖忱颔首,唇角上扬,隐有得色:“本尊未能看出他的魂灯有什么变化,不知诸位可有什么见解?魂灯可有减缓消耗?”   他可是专门实验了三日才带着颜惊玉来看的,按照颜惊玉的说法,三日的话至少也能延缓个九日,虽然自己看不出……但这祸害的魂灯本就已经只剩一团冷焰,看不出也是正常。   仙医们与他道统不同,对修士体内各方关窍了解的更加精细,他们定能看出变动。   第一个医修点点头,示意第二个医修上来,廖忱耐心地看着他的动作,道:“你看,本尊要不要为他,加大剂量?”   医修看了他一眼,又笑着点点头,并不回应,也退了下去。   廖忱摸了摸下巴,很快第三个,第四个,等到十几个医修全部诊过,又同时围成一圈讨论了起来。   他们最近学聪明了一些,联合着搞了个印在彼此灵府中的传音阵,廖忱无法窃听。好在他近日心情不错,也懒得逼他们非要把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   所以他也不知道,面色古井无波的医修门此刻到底在说什么——   “魔鬼啊!我就说了不要让他直接用,他竟然让那妖孽……”   “就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凤妖只能用来入药的孽畜,竟然也敢……”   “亏我之前觉得他竟然愿意去取那么难的药,肯定是拼了命的想救仙君,没想到一转眼就逼着仙君……”   “难怪近日仙君都不见踪影,肯定是被他绑着和那妖孽……”   “奇耻大辱啊!!”   ……   他们在传音阵中狠狠骂了一通,面上依旧是好好先生的样子,廖忱时不时看一眼一脸仿佛已经死了很久的颜惊玉,挑了挑眉,仍有些莫名。   等到医修们终于整理好了语言和情绪,恭谨地回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不自觉地又抬了抬下巴,道:“效果如何?”   医修们也看了一眼颜惊玉,实在有些担心病人的状态,迟疑着道:“我们想,单独与魔主讨论一下,不若……”   “无碍。”颜惊玉嗓音平静:“有什么直说。”   众人再次整理了一下语言,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好一阵,才有一个胆大的走上前来,道:“如魔主所言,那妖孽的精元的确有补元增气,延缓魂灯燃烧之效,可那凤妖毕竟是畜生,你怎么能让它之孽根直入仙君之谷道?!如此做法,简直肮脏,下作!卑鄙无耻!”   廖忱脸色微沉,一旁立刻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那医修的嘴,直接将他拉了下去,好声好气地道:“他的意思是,魔主的做法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即是浪费了灵药,也是侮辱了仙君……”   他也被捂着嘴巴捞了回去,又一人上前,轻咳一声,仔细整理了语言,开口道:“凤妖精元之所以可以达到延缓魂灯的功效是因为能够补全肉身之亏,而仙君魂灯之所以要熄灭,则是因为神木铸躯,神木虽有灵却毕竟是死物,想要在其中注入活性就必须抽取魂灯,从理论上来看,凤凰精元的存在是尽可能地代替了活性的存在,由此神木才不用抽取魂灯的燃料,也基于此,得到可以延缓魂灯消耗的结果。”   后方的医修连连点头,廖忱的脸色稍微缓和,道:“本尊为他治了三日。”   三日……医修们又看了一眼颜惊玉,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声。那说话有理有据的医修也克制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魔主的确大德,竟愿意将凤凰那等至宝与仙君独处三日……”   颜惊玉嘴角抽了抽,偏头去看,廖忱竟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他对自己德行的赞赏。   “但那凤凰精元在进入仙君身体的同时,却也带走了仙君的阳精,可是不假?”   颜惊玉已经意识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扫了一眼廖忱依旧布满无知的脸,随手拿起茶盏做好了准备。   廖忱似乎思索了一下,还在为自己找补:“可凤凰给的很多。”   医修们又吸了口气,开口的医修也强笑了一下,决定干净利落地结束这次谈话,直接了当地道:“仙君的肉身都已经需要燃灵才能得到活性了,自然是因为他本身已经虚弱至极,另外再补已经是不断往沟壑之中填沙注石,能吸收多少都要看命,可您每纵容那孽畜凌辱仙君一次,都等于是在将沟壑变得更深,如今仙君明显已经是阳亏之相,魔主这三日的举动固然可歌可赞,但如今却也不过是两两相抵,约等于无。”   “可以说是,寸功未建,反伤根本。”   最后一句,明显带上了指责的意味。   廖忱神色愣怔,下意识朝颜惊玉看了过去,后者已经无声地端起茶杯,用宽袖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脸。   半柱香后,颜惊玉缩在床帏里,廖忱坐在玉床上。   颜惊玉这会儿已经睡不着,悄悄地拨开床帏去看廖忱,后者正以手肘撑在膝盖上,神色迷蒙地发着呆。   颜惊玉摇了摇头,决定让他好好冷静一下,拉起被子躺了一阵,迷迷瞪瞪快要睡去之前,又去看了一眼廖忱,后者正蹲在莲花池边,一动不动,莲花也努力做出安然的样子,一动不动。   颜惊玉睡着了,再醒来之时,廖忱已经换了阵地,坐在桌前,静静地与血兽对视。   就这样,直到夜晚来临,颜惊玉实在撑不住爬起来,喊他:“饿了。”   廖忱不知何时拔了一片莲花妖的花瓣,正用花瓣一下下地拨弄着血兽的鼻子。   听到声音抬起头,但视线却没有转过来,他垂着眸子,将莲花瓣收入乾坤袋,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再然后,颜惊玉就找不到他人了。   只是休养了几日再去学堂的时候,听说他又跑出去找药了。颜惊玉直接冲去了灵犀殿,医修们热热闹闹地正在谈着话,一旁的传送阵中正在频繁地送出各种灵草灵药。   颜惊玉走过去看了看,虽然一样都是罕见的药草,但对于廖忱来说,都不是特别危险,只是跨越的距离似乎很长……而且对于他那种时常与人搏命的性格来讲,这更像是机械性的采药。   也算是对上他这段时间的状态吧……   颜惊玉稍微放下心,那厢,已经有人走了过来,道:“这个是我们用凤凰精元炼出的丹丸,仙君这几日便及时用了吧。”   “……”颜惊玉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见人了。   他点点头,又道:“难道你们往日服药,也都是放入谷道?”   众人停下动作,犹疑道:“有时也口服。”   “……就没别的服药方式了?”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同情他,肯定是前几日被那孽畜欺负出心理阴影了。   “其实修士服药,也可以用灵力炼化,使其融入灵力,游走全身,只是仙君如今丹田空空……”   “你们不早说!”颜惊玉没好气,他有体外灵海啊!   虽然他如今经脉枯竭,引灵很难,但服个药还是可以的,可很快,颜惊玉就发现高估了自己,体外灵海只能在体外使用,一旦他妄图引灵,便会立刻出现溺灵的症状,每炼化一颗丹药,都像是在水里游了八百里,浑身冷汗岑岑,头晕目眩,并窒息难忍。   终于忍不住,向廖忱传音:“不要再给他们精元了!!”   直到半夜,颜惊玉才收到他的回应:“还是无用?”   从语气来看,明显是有些不太自信了。   颜惊玉瞌睡全无,直接在床上坐直,掐诀传音:“你在哪?”   “北冥苦海。”   “跑那么远?不不不不传这个。”颜惊玉及时收势,想了想,掐诀道:“我还没去过苦海呢。”   羽玉的灵力毕竟有限,他传音也不似廖忱那般简单,每次都要集中精力起势,而北冥又实在太远,两道声音过去,羽玉的灵力已经亏了大半。   最多只能再传一句了……   颜惊玉抿了抿唇,手臂抬起,还未动作,床帏内忽然出现了一道赤红的火花。   那火光初似蚊蝇,逐渐越来越大,空间边缘出现一圈星火,越来越扩大的星火中央,先是出现了一片淡紫色的星空,下方是深沉的大海,随着鲲声传入耳中,海中浮现出流萤一般的鱼群,影影绰绰,美轮美奂。   灼烧的痕迹越来越大,他终于看到了坐在悬崖之上的廖忱,黑衣猎猎,神色端矜,目光同样也在注视着被灼穿的空间,还有逐渐从里面显露出来的颜惊玉。   颜惊玉露出笑容,若游鱼一般探头而入,跃过狭长的空间隧道,朝他伸出了手。   廖忱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身边,颜惊玉的双足悬在空中,扭脸去看一望无垠的苦海,身上贴身的睡袍被吹得摇摇摆摆,惊喜道:“你这权柄还真是好用。”   一件黑袍压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包裹,廖忱取出袜衣,直接握住他的脚踝,将他拉到了身边坐下,垂眸给他套上,道:“也不知道穿件衣服。”   “我正在睡觉好吗。”颜惊玉道:“下午就给你传消息了,这么晚才回,故意不想让我听到是吧?”   廖忱明显还有些不自在,他同样望向苦海,道:“我要取鲲丹。”   “谁让你取的?”   “听说一枚鲲丹可以增加百年寿元。”廖忱环视了一圈,颜惊玉这才发现,远处的悬崖也都站着各种人物,北冥已经属于外界,能来此取丹的人,至少也是太清初了,颜惊玉下意识握住他的手,道:“这个对我没用,我们不要掺和了。”   “你怎么知道没用?”   “你手里不是有很多寿元丹吗?”   “跟这个不一样。”廖忱道:“听说它能让枯木逢春,荒坂披绿。”   “但你这样做,和当年抓捕凤妖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取,别人也会取的。”   “那我们也不取。”颜惊玉抓紧了他的手,道:“而且鲲每百年才会自苦海之中现身一次,每当它出现的时候,海中会有涌出无数星辰,只有一瞬间而已,若任何人取了鲲丹,接下来至少要一千年才能见到它了。”   “那是凡间的说法。”   “可是鲲素来只游于虚海,虚海和苦海每百年才会因为斗转星移而重叠一瞬间是真的啊。”   廖忱沉默地朝前方看去,遍布星子的天幕之上已经可以看到缥缈的海水,波光粼粼,仿佛在天空蒙了一层特殊的涂层,那是虚海的水正在与苦海重叠的痕迹。   浩瀚恢弘的声音自远空之中传来,远处的山崖当即有修士站了起来,廖忱也紧跟着起身,却被颜惊玉一把拉住:“没有人可以捉住鲲的,那一瞬间,已经是它展露给世间的极限,除非有人胆敢追去虚海,我知道你如今有离火,无论如何都有办法出来,但我不想它就这样消失。”   廖忱看着他,然后挣开了他的手,道:“你可以想。”   他的身影从悬崖之上飞离,颜惊玉不得不站了起来,道:“廖忱……”   廖忱反手,一掌将他重新拍回了床帏,他头也不回,和所有的修士一起冲向了那道空中的幻影:“本尊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万千星辰自苦海之中朝上涌出,修士们同时出手,刹那之间,血水若泼墨一般在星辰之中铺色。   一道巨大而神圣的身影缓缓浮现,敛锋在一瞬间穿越了灼穿的空间,直直刺入了那肥厚而弹性的腹部。   恢弘而浩瀚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凄惨的痛苦。   廖忱反手捏爆了一个修士的头颅,同时拧腰躲过了一道极快的剑,翻身的同时灼穿空间,来到了另一人的背后。   他的血,鲲的血,还有同样来争夺鲲丹之人的血,淋漓而下。   在漫天星辰之中,炸开一朵又一朵殷红而妖异的花。   床帏内被灼穿的空间缓缓合拢,颜惊玉很快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便是廖忱每次为他找药的过程。   那些灵草灵药,总是有无数人的在蹲点,每个人都有想要拯救之人,每个人都可能为了另一人死在又一人的手下。   赢得人造下了无数的杀孽,输的人横死当场,一无所有。   颜惊玉怔怔坐在床上,很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早知道,那天医修说他努力无用的时候,应该阻止一下的。   “要平安啊……廖奇美。”   星辰落回苦海,鲲巨大的身影沉入虚海,消失无踪。   离火灼穿空间,廖忱毫不犹豫地迈步,身影遁入虚空之时,忽闻其他的山崖上传来一对道侣的交谈——   “好可惜,这虚海和苦海每百年才重叠一次,都说只要和心上人一起来看鲲,对着它许下愿望,便可以在一起一生一世,没想到……竟会亲眼目睹它的陨落。”   “没关系!就算没有它,我们也会一生一世的!”   虚空之中,黑衣男人停下脚步,望向手中染满鲜血、却依旧有若星光洒落深海一样的蓝色内丹。   许久,才用力在身上擦去鲜血,收入袋中。 第44章 “我想亲你。”   “鲲丹不是我们让他取的。”灵犀殿内, 医修们看着传送阵中又送来的灵药,喃喃道:“竟然还有蛟龙角,玉髓芝, 蟠桃……这都是什么啊?”   廖忱对此的解释是:“这些都有增加兽元补充魂力的效果, 即便一百年的寿元只能在他身上增加一年, 本尊只要取一万年的寿元也就能给他增加一百年了。”   医修们齐齐无言,颜惊玉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这真的不是在做算术题。   他叹了口气, 清楚自己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最终只是在晚上与他传音一句:“他们说明日帮我凝聚灯芯, 你要回来吗?”   话刚传出去的第二天,他终于见到了廖忱,这厮的气性实在太大, 进来之后也不与他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   医修们围着他忙忙碌碌,颜惊玉在周围人经过的间隙间去看他,偶尔对上他的眼神, 对方都会微微避开,颜惊玉一时有些好笑。   将开始的时候,廖忱终于从椅子上起身:“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凝聚灯芯并不难。”医修们温和地谢绝了他的好意, 几个人围成一圈,将冰心取出, 小心翼翼地放入他的魂灯。   冰心穿越了在上方的神咒。仔仔细细地将已经散落的齑粉重新凝实。   廖忱站在一旁, 目光紧盯着他合拢的双目, 看着他始终平静的面孔, 直到医修们同时收功, 一位弹指唤醒了颜惊玉。   他睁开眼睛,眸色清润而干净。   廖忱微微松了口气, 听到医修挨个开口:“仙君可有什么感觉?”   颜惊玉摇了摇头。   “冰心进入灵台的时候可有感觉到寒意?”   摇头。   众人对视一眼,又开口:“神咒消失的时候,疼不疼?”   思索,摇头。   医修互相点头,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又有人问:“可有感觉灵台迷蒙混沌,看不清东西?”   摇头。   廖忱颔首,弯了弯唇角,道:“看来此举相当成功,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准备重燃魂火了?”   医修们再次对视,一位医修正要上前,颜惊玉已经道:“应该可以了,我也通一些药理,也想领悟一下紫炎果和玲珑参的妙处,最近便和大家一起思索炼化之法吧。”   廖忱嗯一声,最近确定了颜惊玉并没有要帮助医修逃离魔宫的意思,他也稍微放下了心,道:“就依你,那鲲丹……”他顿了一下,见颜惊玉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可有服用?”   “那个要等魂灯燃起之后再用,效果才会更好吧。”颜惊玉随口接住了他的话,起身走过来,道:“你为我取了这么多好药,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好不容易终于回来,一起吃个饭?”   “……罢了。”廖忱先一步走出,道:“就当庆祝你灯芯复原。”   颜惊玉追着他远去,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一起研究炼化之道。”   医修们一直目送他们离开,这才重新打开了传音阵:“灯芯凝实,他那灵台却不痛不痒,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连冰心的寒气都感应不到,说明他灵台已经遗失了清明,若非我们这段时间一直以灵药灌溉,如今必然已经开始五感缺失了……”   “是啊,神咒消失也无剥离之感……且看紫炎果和玲珑参,能再为他续命几日吧。”   近日天气逐渐开始热起来,颜惊玉直接将小桌搬上了屋顶,搞了几个小菜,与廖忱相对而坐,刚从戒指里面拿出文君绿蚁,就见对面的廖忱取出了九天仙,四目相对,颜惊玉先笑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喝九天仙?”   “你不是不爱文君绿蚁吗?”   “看来这段时间你四处采药,成长了许多。”   “看来终于受不了本尊的冷落,要主动讨好了?”   “……”颜惊玉没好气:“不是,什么叫被你冷落啊,廖忱,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廖忱又避了一下他的视线,沉默了一阵,道:“你那天知道我在北冥,是想与我一起看鲲的吧。”   “……我就是单纯没去过。”   “凡间说虚海和苦海交叠之时,鲲出现的那一瞬间,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   颜惊玉眨眼,道:“是吗?”   “你那天一直在强调,鲲出现的那一刻有多重要,还说什么,海里面有什么什么什么的……是想跟我一起许愿吗?”   颜惊玉歪头看他,廖忱的视线躲了好几下,手指在桌上拨着筷子,颜惊玉忍不住露出笑容,廖忱终于抬眸,板着脸盯死了他。   颜惊玉笑意加深,道:“是。”   廖忱的呼吸乱了一瞬,他忆起那对道侣说的话,下意识道:“你……想许什么愿?”   “跟你在一起我能许什么愿?”颜惊玉对他眨眨眼,廖忱又将视线旁移,嘴唇抿了抿,还未开口,颜惊玉便叹道:“若我和道侣在一起看鲲,自然是要许愿一生一世,可与你一起,当然是希望你我之间还能再有巅峰一战。”   他将酒坛放在桌子上,把双手压在酒坛上,又将下巴压在手背上,道:“如果是你,你会许什么愿?”   “我,自然也是如此。”   颜惊玉笑了下,道:“那我们喝你手里的九天仙吧。”   正要收回,却见廖忱直接将九天仙丢回了乾坤袋,道:“本尊还是觉得文君绿蚁好。”   颜惊玉白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你才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么了?”   “我又故意什么了?”   “……”颜惊玉微笑,道:“你这样真的很幼稚。”   “到底是谁更幼稚。”廖忱语气讽刺:“多大的人了,还相信许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三岁奶娃。”   颜惊玉:“……”   他决定直接休战,端起一旁的玉壶给他倒茶,道:“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总之谢谢你帮我凝实灯芯,也许我又能多活两个月了。”   “你这种祸害,可没那么容易死。”廖忱扯了扯唇,高傲地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饮下茶水之后,又拿起筷子给他夹菜,道:“糖醋排骨,你爱吃的,全是小排。”   “你怎么知道我只吃小排?”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么了解我……”颜惊玉转了转眼珠,道:“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廖忱放下筷子,认真地望着他,颜惊玉与他对视,眨了眨眼,然后不怀好意地弯了弯眼睛。   廖忱道:“你在想,廖奇美不愧是廖奇美啊,果然奇美无比。”   “……”颜惊玉眼睛瞪大,廖忱接着道:“你在想,这是怎么猜到的?”   颜惊玉:“……”   “你现在什么都没想。”   颜惊玉到底没忍住,道:“所以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你眼里倒映着我的面容。”廖忱示意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但你一脸奸相,心里肯定没好话。”   颜惊玉很不确定,这次是真的拿出了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道:“真的很奸吗?”   廖忱颔首,道:“真的很奸,你每次算计我的时候都是这副样子,睫毛根上都带着腥气,臭的很。”   颜惊玉对着镜子做了个表情,然后给他看,眼睛眯眯的:“是这样吗?”   廖忱唇角扬了一下,道:“差不多。”   颜惊玉立刻收了起来,表情十分复杂:“确实有点恶心。”   他刻意学来的奸相自然与廖忱说的不同,往日他要做坏事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转悠,做完了胜券在握的时候,目光则会十分坚定,并且无辜,但眼角眉梢都漫散着得意,嘴角有时会上扬,有时候还会故意扁一下嘴,好像在做出同情的模样。   这等奸诈之相,被针对的人会觉得他非常可恨,廖忱便无数次被他这种表情点炸,恨不得把他脑袋直接捏爆,可在不涉及恩怨的时候,那副样子,其实既生动,又……   廖忱赞同:“确实恶心。”   颜惊玉收起镜子,瞪他一眼。廖忱道:“现在轮到你了。”   “我干嘛?”   “猜我在想什么。”   “……”颜惊玉转眼珠,撇嘴道:“我可不保证能猜对。”   廖忱不置可否地将双臂交叠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颜惊玉立刻抢答:“你在想自己准备好了!”   “……”廖忱不出声,调整了一下呼吸,认真地望着他,颜惊玉看他的眼睛,两人的眼珠互相盯着,然后颜惊玉的眼珠往左边转,廖忱跟着他的眼珠往左边转,颜惊玉往右边转,他又跟着往右边转。   颜惊玉一拍桌子,果断地道:“你大脑空空什么都没有!”   廖忱:“……你耍我?!”   “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颜惊玉道:“你这个人表情跟脑子只能同时做一件事……你看你现在就在想居然是这样吗?”   廖忱微微下移的眸子又凝在他身上,颜惊玉笑的拍起手来,道:“你每次想事情的时候眼睛会朝左下方看,做坏事会朝右下方看,真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眼尾还会挑一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坏主意是吗?哈哈哈,廖小美你真是个傻的……”   廖忱端起酒杯泼到了他脸上。   颜惊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上扬的面部肌肉平静下来,脸庞湿漉漉地看着廖忱。   廖忱的眼尾不自觉地挑了一下,很没诚意地道:“对不起啊,没收住。”   颜惊玉先是很轻地抿了一下嘴唇,然后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后槽牙,他伸手握住小桌,在掀翻之前,廖忱忽然打了个响指,脸上湿漉漉的触感当即消失,颜惊玉却并未因此消气,他一把掀起——   廖忱啪地按了下去。   他掀——   廖忱按。   颜惊玉使了好几下劲,廖忱面色和善地望着他使劲,颜惊玉终于放弃了桌子,一把抓起酒坛,廖忱却再次伸手按住,同时借着按住酒坛的姿势撑起身体,朝他欺近,面容近在咫尺。   他凝望着颜惊玉的面容,缓缓道:“最后再猜一次,如果能猜对,我就让你泼回来。”   他看着颜惊玉,颜惊玉也在看着他,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在无声发酵,颜惊玉渐渐屏住了呼吸。廖忱的目光像深渊一样牢牢吸住了他,他的瞳孔在逐渐收缩,眼眶却在无声睁大,睫毛因眼睑肌肉的扩张而不经意地颤动,大脑命令自己将视线移开,却好像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廖忱越凑越近,鼻尖近在咫尺,嗓音压的很低,温热的呼吸洒落他的面颊,“猜不到?”   颜惊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垂着睫毛道:“你在想绝对不能让我猜对。”   “不对。”   “……”颜惊玉的手从酒坛上移开,试图与他拉开距离,但廖忱的呼吸并没有因此远离:“猜不到,还是不敢猜?”   “……我懒得猜你!”   颜惊玉一下子挪出身体,起身直接从屋顶上跃下,脚底悬空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用灵力。   体外灵海每次都需要有意识的引用才行,他做了太久的废物,总是忘记……   他的身体瞬间坠落,在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才感觉自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托住,稳稳落在地面。   颜惊玉没有回头。   在他后方,廖忱居高临下地站在屋顶上,目光寂寂。   一直等到颜惊玉钻入床帏,才垂眸启唇,声若微絮:   “我想亲你。” 第45章 两全’奇美‘。   魔域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季节划分, 即便是盛夏也依旧不至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颜惊玉白日里穿得单薄,到了晚上只要出门就必须要多加一件。   廖忱估计也不知道还能再去霍霍什么药了, 连续几日没有出去, 又在玉床上打坐修炼, 但颜惊玉在外面活动的时候,却时不时能听到他的声音, 比如打叶子牌的时候,廖忱会故意告诉他对方那边有什么, 教小妖怪学阵法的时候,他也会传音向颜惊玉请教,包括和余秋叶喝酒吹牛的时候, 他也会时不时轻笑一声,用讥讽的语气揭他的短。   这日,颜惊玉去灵犀殿研究药理,他竟然直接跟了过来,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倒也不说什么,以手支着个额头, 百无聊赖一般地望着他。   颜惊玉被盯得莫名其妙,时不时朝他投去视线, 廖忱也毫不躲避, 静静与他对视, 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逐渐被他盯得不舒服, 终于狠狠剜过去一眼:“没事就过来帮忙。”   医修们哪里敢让他帮忙, 连连道:“不用不用……”   廖忱却已经晃了过来,拖过凳子直接在颜惊玉身边坐下, 颜惊玉把杵臼递过去,道:“捣药。”   “……”廖忱的睫毛微妙地闪动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拿起杵子,缓缓压入臼子里,将药草压出汁来,颜惊玉全心全意地在翻书,直到他投来视线,意味深长:“要悠着点,不能猛捣猛干?”   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医修们已经道:“正是正是,有的药草若是过分用力,会溅的到处都是,草药名贵,飞出去一滴就浪费一滴。”   廖忱点头,依旧在看着颜惊玉,手上来回地摇着杵子,道:“会溅的到处都是啊……”   医修们感觉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但又不太明白到底是在说什么,颜惊玉立刻道:“都别理他。”   附近的医修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廖忱,有些害怕他会突然发脾气。   廖忱却是好脾气地笑了下,低头继续慢条斯理地捣起药来。   他兀自研究了一阵,又朝颜惊玉挪了挪,道:“仙君看看我这手法可对?”   颜惊玉嘴角抽了一下,下意识想拉着凳子远离他,一只脚却从旁边伸来,直接勾住了凳子腿,纹丝不动。   廖忱啪啪啪捶了几下,又慢慢碾磨了几下,颜惊玉眼皮疯狂地跳,听他道:“是这样吗?”   “……”颜惊玉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没人,才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捣药啊。”廖忱道:“你上次说我捣的不好,如今看着如何?”   颜惊玉耳朵已经有点泛红,他狠狠踢了对方一脚,又一脚,廖忱不躲不避,倒是他自己把脚踢得生疼。   颜惊玉吸了口气,低声道:“去那边捣。”   “你也一起?”   “……廖、奇、美。”   “嗯?”   四目相对,颜惊玉在他挑衅的目光中,霍地拿起书站了起来,直接换到了另一个座位。   廖忱倒是没有追着去,依旧在不轻不重地碾着臼里的草药,忽然开口道:“捣药的时候,可以把手跟杵子一起伸进去吗?”   颜惊玉:“……”   医修下意识道:“那不是会砸到手吗?”   廖忱把杵子往旁边一放,端起药臼给大家看,将手指从边缘塞进去,道:“我是说这样。”   众人:“……别放奇怪的东西进去就行。”   廖忱点点头,又继续捣了起来。   颜惊玉拿书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平心静气。又过了一阵,廖忱忽然再次开口,道:“最近我养得那只凤凰,似乎有些躁动。”   不出三息,所有的医修全部围了上来,皆是一副要为他排忧解难的样子:“何种躁动?”   “如何躁动?”   “魔主可否具体形容一下?”   “一切似乎是从……给仙君喂药开始的。”   “哗——”一本书直接朝他砸了过来,医修们齐齐后退,那书稳稳停在了廖忱面前,他将书本拿下来,颜惊玉已经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医修们才犹疑着开口:“魔主指的躁动是,那孽畜……想要交-配?”   廖忱面色稍有不快,又弯了弯唇,道:“他与本尊说了,只想与仙君交-配,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提到颜惊玉,医修们一时在支招和辱骂他之间开始徘徊,好一阵后,才有人:“那畜生莫不是对仙君动了情……”   廖忱顿时朝他看去,握着杵子的手猛地收紧。耳畔却忽然传来其他声音:“什么动情不动情的,妖兽哪里知道什么叫动情?无非就是雏鸟情节罢了,想必是将仙君当做筑巢的配偶了……”   “是是是。”马上有人道:“定是因为从成熟体进入了繁殖期,所以才会如此躁动,繁殖本身就是妖兽的天性。”   “这畜生着实可笑,仙君又不能给他生小凤凰……”   “我们建议给那凤妖另外找一个禽类妖兽,最好也是不死鸟族,如此下一代的血脉才能更加纯正。”   医修们你一言我一语,廖忱静静听在耳中,缓缓颔首:“本尊明白了。”   众人齐齐送他出了灵犀殿,点头哈腰:“魔主日后若是还有关于凤妖的疑问尽可来问我等。”   “今日多亏了你们。”廖忱站在门口,淡淡道:“本尊要赏你们点东西。”   医修们双目睁大,每个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及惊喜,忽然齐齐被扇飞了出去,瞬间在殿中跌成一团,哀声遍野。   方才还好声好气的魔主表情阴森,浑身杀机四溢:“那凤妖与本尊相伴多年,亲如兄弟,日后再有人敢出言侮辱,本尊便直接扇掉他的脑袋。”   他转身遁出,只于魔气留在空中,久久不散。   廖忱的身影破空而出的时候,颜惊玉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正坐在桌前教小妖怪们编草蚱蜢。   他的出现当即让整个学堂气息一变,小妖怪们齐齐排队站直,同时把手里编了一般的草枝全藏在了身后,恭恭敬敬,脆脆生生:“参见魔主大人。”   廖忱挥了挥手,小妖怪们本来以为这是让他们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的意思,正要再次围住颜惊玉,莫冬便一下站起来,道:“我已经学会了,咱们去那边,我教你们。”   莫夏很不高兴:“谁要跟你学啊。”   “行了走吧。”   学堂的小桌子都矮矮的,颜惊玉往那一坐已经是高高挑挑,廖忱拖了凳子坐下来之后,更是显得大刀阔斧。   颜惊玉继续编着手中未完成的蚱蜢,纤白的手指在绿色的草枝间灵巧地穿梭,廖忱盯着看了一阵,直到颜惊玉投来视线:“又想干什么?”   “本尊应当是进入了繁殖期。”   “……”颜惊玉抽了抽嘴角,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外面的院子里,小妖怪们咋咋呼呼,看上去并无人注意此处,他吐一口气,含笑看向廖忱:“那你应该去找其他鸟族,准备联姻之事。”   廖忱眼眸幽深,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精致无暇的面孔,道:“自打九嶷山出来之后,我看你是一日比一日的好看……”   他伸出手,还未碰到颜惊玉的手背,就闻一声凳子被拖动的声音,颜惊玉直接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廖忱喉结滚动,负手跟上,见他笑眯眯地弯腰将手中编好的蚱蜢递给了一个兽耳还不会收的小妖怪,道:“看来你很喜欢小孩子。”   颜惊玉抿了抿唇,摸了摸一脸好奇的小妖怪的脑袋,径直离开了学堂,一直走到后殿某处一颗巨大的榕树下面,才往上面一靠,开口道:“行了廖忱,别藏着掖着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说。”   廖忱的目光避开了一瞬,又重新与他对上,道:“当时在九嶷山,要跟我筑巢的人是你,所以如今我可能有了……雏鸟情节。”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跟我做呗。”   廖忱挑了下眉,本想反驳,可又觉得这话不假,便颔首道:“是。”   “是谁说永远不会对我有情的?”   “这不是对你有情。”廖忱道:“这是刻在妖族血脉中的繁殖本能。”   “那你至少应该要找个异性才行。”   “我已经被你毁了,不可能再有其他任何道侣。”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哈?”   廖忱目光阴郁,“那种事本该发生在本尊与心上人两厢情愿之时,是你毁了我,让我变成了不洁之人,如今我已经勉强可以接受与你……那般,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   “不然呢?”廖忱寒声道:“我当时就该一把火烧死你,以绝后患!若非看在你只是个废物的份上,我早就捏爆了你的脑袋!也不至于逐渐被妖性驱使,总对你浮想联翩。”   “……你讲点理好不好!”颜惊玉道:“你对我浮想联翩,还成我的错了?!”   “雏鸟情节就是这样的!”廖忱充满恨意地声音道:“我不爱你,但我出门在外的时候却总是想着你,我想抚摸你拥抱你亲吻你甚至占有你!我差点真的以为我喜欢上了你,原来是我进入了繁殖期……”   他忽然上前一步,颜惊玉退伍可退地将背部贴在了榕树上。对方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他,让他心脏无端绞紧,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收拢。廖忱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沉声道:“我发誓我的确是想杀你的,以前不会改,现在不会改,未来也不可能会改……”   他盯着他,克制地吞咽了一下,呼吸沉重:“但我现在必须要跟你接吻。”   颜惊玉顿时躲开他的嘴唇,同时一矮身从他腋下钻了出去,廖忱面对着榕树,克制地吸了口气,按捺着在那一瞬间涌上的急躁,缓缓转身。   颜惊玉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道:“我建议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廖忱的眼中出现重瞳,一黑一红两个瞳孔紧紧挨着,他抬手抚了一下脖颈,皮肤上已经不可控制地出现了细密的羽鳞,他拧眉看着颜惊玉,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饰,道:“我是半妖,繁殖是刻在血脉中的本能,你占有了我配偶的位置,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   “……我们之间,我,跟你。”颜惊玉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混乱过,话都要说不囫囵了:“配偶?!”   “你当然不是真的配偶。”廖忱强行按下颈侧丛生的坚硬,道:“你只是盗取了我配偶的位置,我也知道你不是我的配偶,但你我之间已经有了配偶之实,再来几次又如何?!”   “我真是……”颜惊玉说:“你,你,我们……”   “你是人族当然无所谓。”廖忱冷笑,道:“你那天其实看出来了,但是你一个字都不说,不就是在等着我压抑不住本能主动向你索取吗?现在我来了,你矫情什么?!”   “……”颜惊玉嘴巴动了动,舌头都在嘴里醉醺醺地晃了一圈,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绵密又难以剥离的蛛丝给缠上了,能感觉到它朦朦胧胧的存在,却无论如何都驱之不尽。   “我本来是可以有自己的配偶的,如果我有属于自己的配偶,那么我就不需要如此难堪地和你沟通这种离谱的事情,我们可以彼此在无人的角落解决彼此的需求……可是因为你,因为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道侣了!”   “你也不用那么悲观……”   廖忱的眸子里似乎浮出了水汽,他重重闭了一下眼睛,睫毛都有些湿润。他抬手扯了一下领口的衣物,又吸了口气,道:“颜惊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担心我们之间不清不楚是吗?我如今靠近你只是因为本能的冲动,绝不会因此影响自己的理智……我有一半是妖身,所以我才会想要靠近你,但我的人性永远都只会想要杀你!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你真的,能做到?”   “我当然能!”廖忱不断强调:“妖兽之间是没有爱的,只有本能的冲动而已,冲动早晚会消失,等你可以拿起渡方与我对决的时候,我依然会拼尽全力杀你!跟你交-配不会影响我拔剑,还是说……你对自己不信任?”   “……”这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吗?   廖忱神色讥讽:“你不会觉得,这样下去,你会喜欢我吧?”   “……”颜惊玉顿了顿,道:“我不确定。”   “……”廖忱怔怔看了他一阵,耳后忽然窜起一抹滚烫,他下意识道:“若是,若是你日后当真喜欢上我了,那就在决战之前告诉我,这样我就不杀你……但你若是决战开始才说,我就当你是又在耍奸,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两人静静站了一阵,白日的风已经有些微热。   廖忱再次道:“我如今已经算是很给你面子了,我若是不顾情面,你如今也无法反抗,不是吗?”   “……”颜惊玉道:“这事就非做不可吗?”   “当然是非做不可。”廖忱道:“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凭什么我日日风吹日晒的帮你找药,回来面对你的时候还要压抑自己?你每天就睡在我身边,我每时每刻都在隐忍,明明每次救你的时候,以你为主的时候你都愿意做,为什么轮到要满足我的时候就不能做了?你渡方仙君不是出了名的善良公正吗?!”   “……”颜惊玉脑子里一瞬间涌出了无数反驳的话,但因为实在太多了,一时竟然一句都没能吐出来。   “何况,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种羞辱吧?”廖忱忽然又有了新的角度:“你想想,若是你一日不能打败我,那你就要无休止地接受我的羞辱,如此一来,等你魂灯修复好之后,你还不得日以继夜地修炼?此事也算是对你的一种磨砺,相信你定能在本尊的鞭策之下尽快达到巅峰。”   “……”颜惊玉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你真是天才啊。”   廖忱轻笑,直接来到他面前,道:“那本尊就不用与你商量什么了,所谓严师出高徒,困境铸贤才,本尊日后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劫……既能满足自己的妖性,也能助你早日破镜,岂不是两全其美?”   “……”颜惊玉这次是真的气笑了:“两全的是你这个奇美吧。”   廖忱直接双手搂住了他的腰,颜惊玉的身体瞬间与他贴近,与廖忱的魔神之躯相比起来,他这具肉身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身娇体软,廖忱很轻地将他放在自己的脚面上,嗓音低低:“管他的。”   赤羽张开,瞬间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第46章 最好的结果。   颜惊玉半夜从床上坐了起来。   乌发在裸背上流泻而下, 他抱着被子,神色呆滞。   ……不是,这合理吗?!   一只手缠上了他的腰, 颜惊玉一下子躺了回去, 对方直接将他卷入了怀里, 呼吸在他发顶一小撮长发上堆叠,颜惊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床顶, 又扭脸去看对方,离得太近, 一转头就跟他脸对了脸,他后退一点,伸手推了对方一下。   廖忱困倦地张开了一只眼睛, 又重新将他拥在了怀里,颜惊玉又推了他一下,道:“差不多了吧,你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压制不住自己的妖性吧。”   廖忱反应了一阵, 嗓音沙哑:“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下去。”颜惊玉道:“回你那边修炼去。”   “至少也要过了今晚吧。”   “廖奇美,你不要搞得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关系好不好?我愿意为你的妖性让步,是因为无论怎么样你都为我做了很多, 但不代表我会一直惯着你这德行,快点, 滚。”   廖忱不得不把两只眼睛睁了开, “颜惊玉,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要不是你看你魂灯能量越来越少, 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住了, 我一晚上就能把你弄死。”   “是我对你太好了吧。”颜惊玉道:“这件事我若是有一丁点不配合,你堂堂魔主就是令人不齿的强肩犯!”   廖忱皱了皱眉:“我就算强肩你又怎么了?你能奈我何?”   “……”颜惊玉道:“你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这叫近墨者黑。”廖忱忽然亲了他一下, 颜惊玉猝不及防:“你……”   “我什么?”廖忱道:“你若再多嘴,我便当你是在讨亲。”   “……”颜惊玉被气的笑了一下:“承认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廖忱在他嘴唇亲了一下。   “……你要是真有胆子承认了,我就敬你是一条好汉。”   廖忱又在他嘴唇亲了一下。   “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   廖忱直接按住他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亲了快半刻钟。   颜惊玉大脑一片空白,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胸前,再次清醒之后也没有再搞事情。   廖忱笑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将他搂在了怀里。   床帏内一片静谧,两人静静地依靠着,直到对方忽然又收拢了一下手臂,颜惊玉不自在地动了动,听他在耳边开口,嗓音低低:“你怕吗?”   他还从未这样近距离地和廖忱说过话,神色愣怔了一下,语气古怪:“什么?”   “魂灯。”廖忱的下巴放在他的额头,颜惊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道:“怕吗?”   颜惊玉别扭的要死,总觉得这种问题不该跟他讨论,廖忱也不该跟他讨论这样的问题,他垂着睫毛,硬邦邦道:“怎么,你怕啊?”   “怕你死。”   “这么在乎我啊?”颜惊玉挑眉,忽然被他咬了一下额头,他嘶了一声,不及推开对方,廖忱已经松口,舔了舔他额头被牙齿刮出的痕迹,道:“你不挑衅我能死是吗?”   “难道不是你先挑衅我的?”颜惊玉道:“先问我怕不怕,又说怕我死,你敢说自己不是在挑衅?!”   “……”廖忱安静了一阵,沉默地闭紧了嘴巴。   床帏内一片安静,他不出声,颜惊玉当然也不可能去自找没趣,他很快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之前,又被对方搂了搂。   如果问颜惊玉怕不怕,答案当然是怕,但他倒也不是怕死,他怕的是,有人不想让他死。   他越发觉得自己和廖忱之间的关系太奇怪了,奇怪到让他不愿去深想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诡异的变化。   接下来的时间,廖忱肉眼可见地有些躁动不安,他时不时就挤在颜惊玉身边,看着他忙来忙去,即便是不跟颜惊玉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要暗搓搓地盯着他。   紫炎果和玲珑参炼成丹药其实并不难,颜惊玉仗着当年胡乱看别人的宿命,倒是掌握了了不少技巧,他也乐得跟人分享,医修们也都喜欢和他一起谈天说地。   这一果一参炼成丹的时候,夏日已经悄悄过去,秋霜落了一地,颜惊玉从医修们那里了解到,自己的魂灯已经很难支撑到年底了。   廖忱追着他胡搅蛮缠一通之后又跑出去霍霍灵药,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丢在灵犀殿,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颜惊玉坐在灵犀殿里把他采来的药草做了分类,发觉全部都是炼化了可以增加寿命的,可惜的是,自己缺的根本不是寿元。   魔宫九月份就又开始下雪了,廖忱冒雪返回,碎星殿里已经被添置了不少东西。   都是颜惊玉从魔域新建的城中买来的,什么碳炉熏香蒲团小桌椅板凳,本来干净宽阔的碎星殿因为他的原因而多了几分没什么用的烟火气。   之所以说没用,是因为廖忱可以直接在碎星殿里面下禁制,而法宝里面也有无数可以在冬日保暖的东西,颜惊玉这么一倒腾,搞得殿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他喜欢在窗前趴着赏雪,还有院子里的红梅,便在窗边放了一个小榻,上方放着小桌和靠枕,还有一套漂亮的温酒器皿。   还喜欢围着碳炉旁边看书,便在碳炉旁边也放了个软垫,方便他只需要移动贵体就能找到新的栖息之处,而碳炉边同样放了小桌和一套温酒器皿。   就连前殿他也没放过,美其名曰后殿赏梅,前殿赏雪,虽然廖忱是觉得在后殿不是把梅和雪一起赏了吗?但颜惊玉偏生就是觉得不同,说是前殿能看到更广阔的风景……总归是矫情得很。   时不时还要跑去他的修行泽里漫步一番,说要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气息,提升生命的灵性。   廖忱只觉得他事儿多。   他抬步走进来的时候,颜惊玉忽然指了他一下:“等等,退回去。”   廖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莫名其妙:“干什么?”   “去踩点雪。”   “……”廖忱下去踩了点雪,重新走上来,又听他道:“在门外跺跺脚。”   他轻轻一挥手,直接将周身的雪色都清理的干干净净,道:“本尊又不是凡人。”   “你不懂,这样才叫有生气。”颜惊玉遗憾地望着他干干净净的黑靴,道:“修仙虽说方便,却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你最近出去了?”   “没有啊。”颜惊玉道:“是莫冬莫夏帮我买的,余秋叶说你不让我出去。”   廖忱弯唇:“我不让你啊……”   “这不是听话,这是入乡随俗,遵守规矩。”颜惊玉半倚在窗前,拿紫砂壶给他倒了茶,又拿玉壶给自己倒了酒,道:“你这忙忙碌碌大半年了,感觉有什么收获啊?”   “灵犀殿的所有药草都是本尊的收获。”廖忱来到他对面坐下,抿了口茶,道:“又放那没出息的莲花露?”   “这个可以去火的。”颜惊玉道:“洗涤你的心灵,安抚你的躁动,好东西。”   “……”廖忱坐在对面看他。玉杯细腻,却远远细腻不过他的手指,往日都说人似玉,但廖忱却忽然觉得,日后若是有人要形容玉,那最高等的玉石应当要以渡方仙君的肌肤为标准才行,他唇角不自觉弯了弯,转念想到什么,眸子又暗了暗,道:“本尊此次回来,是医修说这两日便可以为你续燃魂灯。”   颜惊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或许是因为天气转冷,他的兴致也低了几分,没有再到处去跑,这两日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殿中看书。   “颜惊玉……”廖忱开口,他此前只喊他大名颜祈,如今倒是时不时开始唤他小字。颜惊玉点头:“嗯?”   “我们去逛元宵吧。”   他抬眸望着颜惊玉,眼睛里面带着一点亮度,颜惊玉下意识朝外面看了一眼,又计算了一下如今的时间,一时不确定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元宵?”   “对,去凌云城逛元宵。”廖忱道:“我的离火已经可以尝试灼穿时空了,我们自己跟自己约定好,如果你好好的,就去凌云城逛元宵,这样我们直接去四个月之后,若能看到我们自己,便一定是魂灯被修复了。”   颜惊玉反映了一下,啪地一拍桌子,道:“胡闹!你即便有此权柄也不可以随意动摇因果,你这样会遭天惩的!忘记上次的诛天神劫了是吧?”   廖忱眸子暗了暗,道:“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成功。”   “这两日不就能知道了?”颜惊玉说罢,又道:“你不怕天惩,我还怕呢,你就算要玩,也不许用我的事情玩,听到没?!”   “……”不是你的事,也没什么好去窥探的了。   廖忱哦了一声,又肉眼可见地有些躁动。   他忽然走下去,然后来到了颜惊玉身后,挨着他坐了下来。   颜惊玉:“……干嘛?”   廖忱顿了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颜惊玉抬手去拍他,直接被他一把搂在了怀里。   廖忱的下巴压在他的肩头,这让颜惊玉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身躯,他皱了皱眉,感觉廖忱静静抱了他好一阵,都感觉自己的肩膀僵硬的要酸掉的时候,才听他道:“我想做。”   “……”   这事肯定是不对的。   颜惊玉在心里告诉了自己一百遍,这事肯定是不对的。   ……可想到灵犀殿里面那些成堆的药草,又忽然觉得,无非也就这样了。   两日后的灵犀殿中,医修轻轻托起了一枚丹丸,那丹丸一半深紫,一半月白,组成了阴阳盘的形状,纯粹的力量无声涌动着,正是紫炎果和玲珑参所炼化出来的魂灯燃料。   “魂火者,乃人本源之力。”医修们将丹丸送入颜惊玉的灵府,道:“即便肉身陨落,只要魂火不熄,便仍有三魂六魄之完整,可入意念海重修,等待再世为人。”   “魂火熄,则灯芯化为齑粉,熔于微,微者,乃真正归墟。”   “我等耗费多日,自这一果一参之中,提取出这些本源之力,只需将其注入魂灯,若能熔,便可为之续命。”   灵台之上的迷雾被重重拨开,丹丸旋转着,来到了将熄未熄的魂灯上方。   廖忱直勾勾地盯着,呼吸都不自觉地压得几近于无,丹丸在魂灯上方悬停,依旧在不动声色地旋转,半点都没有融入的迹象。   医修们满头大汗,就连守在一旁的余秋叶都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一日,丹丸才终于缓缓融化,滴落一缕进入魂灯。   魂灯顿时想是被惊动一半轻微地爆燃了一下,众人屏住呼吸,依旧不敢移开视线。   “本源之力融化极为艰难,我等会竭尽全力,魔主请在一旁护法,切勿发出任何声音,若是谁用力不当,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到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再难为他续命一日。”   天色从昼入夜,又重新亮起,方有第二滴燃料浸入魂灯。   余秋叶实在是忍不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跑到学堂去喝了口水,莫夏夜急急窜了上来,道:“如何了?”   “幸好我早已脱离了医道,这炼化魂灯燃料的事情,果然不是人干的。”   “人之所以能够成人,是归墟之中无数次的意念重组,方能诞生最初的本源之力……他若伤的不是魂灯,一切都好说,可他偏偏是魂灯受损。”黎萧摇了摇头,道:“这半年来,魔主为了给他找药,可是花了极大的力气,但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够纯粹过本源之力呢?”   “是啊。”余秋叶道:“那万千福泽入他魂灯,已经是天大的机遇,他却没有好好把握……如今那不过双指大小的一点的本源之力,又能为他续命多久?便是当真成功,怕也是空欢喜一场。”   “他到底是如何伤到魂灯的?”   “我怎么知道。”余秋叶道:“怕是当年年轻气盛,他也是个没受过挫的,只以为赌上归墟便能破釜沉舟,重新入道……简直是个疯子。”   “谁能想到,他那样的人,都赌失败了。”   九月的雪时断时续,夜幕之中又是星子一片,灵犀殿中,一直做了十几日站桩的廖忱终于看到丹丸的最后一滴力量也被融入了幽微的魂灯之中。   医修们大汗淋漓地瘫软在地上,每个人的身边都积累了一洼水渍,廖忱仍然不敢松气,道:“如何?”   医修们很是喘了一阵,才露出欣慰的表情,道:“成功了。”   廖忱大喜过望,蓦地两步走了上去,坐在颜惊玉面前,同时将神识再次探向他的魂灯,道:“如今只有八个月的能量……这魂火,接下来是会再生吗?”   耳畔只有医修们疲倦的喘息,他转脸去看向众人,确认般地道:“是会再生的吧?”   众人安静了一阵,连互相对视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廖忱道:“什么叫最好的结果?”   “这两种丹药确实有增加本源之力的效用,但它们本身并不是为了点燃魂灯而存在的,如今竟然能重燃八个月,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是啊,我们都做好准备,最多只能三个月了。”   医修们连连应声,廖忱又朝颜惊玉看了一眼,忽然挥手,集中在药架上的灵药全部来到灵床旁边,他反手取出鲲丹,直接抽取其中的力量注入了颜惊玉的体内。   医修们已经逐渐站起,道:“这些东西,都只能增加普通人的寿命,除非他的魂火一如往常,否则即便你全部给他用上,也是无用之功,倒不如留给……”   所有的灵药全部来到了颜惊玉的身体上空。   真火瞬间将一切包裹,爆燃的火焰发出呼呼的声音,将整个灵犀殿都照的透亮。   廖忱全神贯注地熔炼着药草,看着他被火光照的明明暗暗的面孔。   医修们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力量是可以修复魂灯的,我们一开始就说过了……您非要尝试,我们也都尽力了。”   廖忱一言不发地不断抽取着灵草兽丹之中的力量,一直等到颜惊玉缓缓睁开眼睛,不等他起身,便有一道灵力直接将他击晕了过去。   廖忱开口道:“这些药不够,我会再去找,只要你们告诉我,还有什么可以继续增加魂灯。”   “没有了。”众人摇了摇头:“我们说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还要踏仙呢……”廖忱道:“八个月,怎么能够……”   “您已经花了半年的时间为他找药,却也只换来了八个月……还不如放过自己,也放过仙君吧。”   廖忱摇头,道:“肯定还有办法。”   乾坤袋里面忽然飘出了浩瀚书,文人英警惕地从展开的玉简之中睁开眼睛,便听到廖忱道:“这里面,肯定还有记录,你们进去找。”   “此书……仙君已经给我们看过了。”医修们长叹,道:“放眼古今,即便是诸神陨落之前,也断断没有什么能做本源之力的东西。”   “是啊,魂灯的力量全部来自归墟那无数次的意念重组,能投生着都是天命之人……所以,人才要惜命啊。”   灵床上方的灵药一个又一个地被抽干抽尽,所有的灵力全部都被送入了颜惊玉的身体。   廖忱不信邪地不断将那些灵药炼化,医修们则开始各自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天亮了又暗,再次天亮的时候,所有的灵药全部消失殆尽。   他立刻再去审视颜惊玉的魂灯,灯芯上方依旧只有缥缈的一点冷焰,和他那日将他从左丘加抱回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不可能……”廖忱呼吸压抑,逐渐急促:“他是天命之人,他是规律之子,倘若这世上只有一种药可以救他,那么那药必定会在他身上发挥出最强的效力,他不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只有八个月!”   “八个月已经证明了他的天命之人!”医修道:“此药若是在旁人身上,只怕连十分之一的效用都发挥不了!”   廖忱神色恍惚,双目泛红,缓缓道:“你们撒谎……一定还有办法,我说过了,除非我能找到完全医治他的方法,否则我不会陪他去逛元宵,可是我们去了……一定还有什么办法,一定还有!”   颜惊玉依旧静静地合拢着双目,沉沉睡着。   他攥紧手指,仿佛魔怔了一样疯狂地开动脑筋,道:“必然还有,肯定还有……”   天空响起闷雷,在一瞬间雨雪狂洒,医修们脸色难看地望着坐在床畔,周围汹涌着无尽魔气的男人。他缓缓转过脸来,向来漆黑的瞳孔之中出现了另外一双红色的赤瞳,重瞳交叠,诡异而阴森:“你们,肯定还有办法,对吗?”   医修们心脏狂跳,廖忱慢慢从床边站了起来,将手前伸,所有人当即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人抓住,文人英急忙钻入了浩瀚书里。   医修们慌乱地道:“您说过的,此事成功之后便放我等回家!!”   “成功……?”廖忱失笑,道:“我找遍天下,我带回那么多灵药,你们告诉我,他只能活八个月……你们还有脸跟我谈成功?”   “你,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有人去看颜惊玉,道:“你将仙君唤醒,让他为我们作证,八个月,这是他当时告诉我们的极限!他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廖忱猛地发狠,一朵又一朵深紫色的魔焰钻入了他们的身体,医修们惨叫了起来:“是真的!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问仙君呀,你问仙君呀!!!”   廖忱牙齿微微发抖,一字一句地道:“他说了不算,我让他活多久,他就要活多久,他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们也一样。”   “我们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修复魂灯!那是魂灯啊!魂灯毁了,怎么可能修复得了!除非放他去意念海,去意念海……重修为人!”   “去意念海,他便彻底归墟了。”廖忱又重重咬了一下牙齿,忍住了浑身的战栗:“你们当我是傻子?!”   魔焰忽然轰轰地灼烧了起来,在一众惨叫声中,廖忱的声音依旧清晰无比:“好好给我想,想不到,本尊就让你们永生身处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床上的颜惊玉却始终睡得安稳,呼吸平静。   学堂之中,黎萧小心翼翼地收回神识,低声道:“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坏的结果,余秋叶,你,要不躲一下吧。”   余秋叶还没反应过来,便陡然见到身边的空间被烈焰灼穿,他条件反射地想跑,却转瞬被一股魔气牢牢缠住,硬生生拖了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了一堆人被悬在空中,的深紫色的魔焰之中来回翻滚,每个人都痛苦不堪。   不等他脑子恢复运转,也一起被扔入了魔焰之中,血液陡然翻滚了起来,他惨叫了一声,道:“魔主,魔主,我什么都没做啊,这件事与我无关啊!!!”   “既修医道,就该救命。”廖忱冷冷地道:“若救不了,便该受罚,本尊是在代替天道,唤醒你们的良知。“   余秋叶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翻滚着,却依旧觉得哪里都疼,不只是皮肤外面是疼的,皮肤内侧,血脉里面,还有骨头缝里,都被魔焰灼烧的痛苦不堪。   他忽然一脚朝身边的人踹了过去,痛苦地大骂道:“你不是素问医谷的吗?怎么这么废物!!”   “你还是素问医谷的呢!!”那医修也挣扎着朝他踹了过来,苦痛不堪地道:“他要完全修复魂灯的办法,谁能有完全修复魂灯的办法?!除非他能回到过去,阻止仙君损耗魂灯铸木为躯……否则谁能修复好一个毁掉的魂灯?!”   廖忱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余秋叶忽然灵机一动,挣扎着从魔焰中爬了出来,道:“魔主,魔主,我知道了,您可以回到一百三十三年前,阻止仙君燃灵驱木,只要魂灯不灭,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医修们仿佛也在此时被点醒,是啊,廖忱只是跟他们要办法,他们只要给出办法就行了,能不能做到就是廖忱自己的事情了。   他们接二连三地爬过去,道:“是是是,只要阻止他使用邪术燃灵驱木,定然还有转机!!”   “只要回到过去,便有机会阻止魂灯被毁,如此以来仙君不止可以长命百岁,更能踏仙成功,重返巅峰啊!!”   “魔主神通无边,定有办法拯救仙君!”   “快快启程吧!”   在一众医修的附和之中,魔焰终于缓缓消失。   廖忱的眼睛,无声地亮了起来。 第47章 让我再来托你一程。   魔宫又飘起了落雪, 雪屑细细密密,已经在地上铺满了一层白霜。   从灵犀殿回碎星殿的路上,廖忱始终十分冷静。   文人英飞在他身边, 看着他怀里沉睡的颜惊玉, 道:“小狗贼, 你不要冲动,你现在应该让小阿玉先醒过来, 有事情跟他商量着来。”   “让他醒来干什么?”廖忱冷冷道:“告诉他只剩八个月可以活了?然后跟他庆祝一下所有人的成功?!”   “小阿玉不在意这些的……”   “他不在意。”廖忱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意?若是能活着,谁会想死?”   “……”文人英看着他的颤抖的眼睑, 还有赤红的双目,尽管他很快平息了下来,可他还是看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崩溃。   ……你们不是宿敌么?他心想, 又缓缓叹了口气,道:“但你若是回去,便会动摇因果,他不会记得你为他做的一切……”   “不记得就不记得。”廖忱冷道:“我本就只想与他巅峰一战, 只要他可以踏仙,不记得我又如何。”   “逆转时空,你一定会遭天惩, 你只是一个魔神,而这一百三十三年, 涉及了太多人的因果, 你根本承担不起……你可能会魂飞湮灭, 还有你如今的一切, 你现在已经是魔神了, 如果你回去,你的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也许你会死在下一个百年之中,即便是这样,你也非回去不可吗?”   “我不会死。”   “假如呢?”   “没有假如。”他语气笃定:“我不会死。”   “诛天神劫下来,一道便能让你跌境,两道便能夺你权柄,即便你是凤妖,即便你有朱雀神性……”   “那便让它来。”   他转过了长廊,一路进入充满生活气息的后殿,轻轻将颜惊玉放在了床上。文人英焦急地围着他转来转去,廖忱唤来血兽守在床头,又看了一眼颜惊玉,忽然抬手点在了他的眉心。   文人英忙道:“同烬共亡咒,你,你到底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啊!”   “我活,他活,我死,他死。”廖忱直接将神咒印入了颜惊玉的灵台,道:“若我扛不住天惩,他一个人活着,岂不无趣?”   “你,你……你疯了!”   廖忱冷笑一声,起身拉上床帏,绸缎的帐子缓缓飘落,颜惊玉依旧在里面睡得安宁。   在床帏完全合拢之前,廖忱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身后的空间出现了一道旋转的烈焰,它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锋利,化为火刃绞碎了空间,绞碎了时空,无尽流光碎影倾泻而出,又再次被绞得粉碎,旋转着飞向四周。   文人英猛地钻回了乾坤袋,只留下一句:“……好好活着!”   他刚进入乾坤袋,便看到一件又一件的圣级法宝从身边擦过,文人英下意识瞪圆了眼睛:“混沌隐空幡,星幻琉璃盏,虚空灵隐披风……”   全部都是隐匿身形的法宝,他并非是头脑发热准备赴死,而是当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文人英停下来,喃喃道:“不愧是几代魔主的遗产继承人,看来你活下来的把握真的很大……”   隐空幡被他插在腰间,灵隐披风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头脸,星幻琉璃盏化为流光,旋转着在他为他保驾护航,廖忱一头扎入时空隧道,一边运起隐遁诀,一边警惕地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应对规则的窥探。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次回归过去会触怒规则,但他手中的圣级法宝并不少,只要谨慎小心,不被巡时司卫发现,便也不会被规则觉知。   时光化作留影从身边略过,一年,两年,三年……他不断前行,隐遁诀始终流转周身,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他经历过太多次的生死,每次都是独自一人扛过来,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宝贵。   若能救便救,救不了,就撤——!   他已经尽力了,倘若颜祈非要死,那便是天道不想让他活。   他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越发加速朝外冲去。   时空流动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廖忱一点点地停下脚步,看到了摇光谷飘飞的白幡与黄纸,看到酒肆关于颜府被灭门的讨论,看到了跪在颜家祠堂里面的秦仲游,还有捂脸痛哭的凌丹南和曾华采……   他转过脸去,再次加速。   再次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摇光谷正在厮斗的众人,看到了杜绮云用尽最后的修为,激发丈夫的天魄,天空被活生生撕开一道裂缝,看到她对握着剑拼命搏杀的颜惊玉嘶声:“爹娘最后护你一程,走!!!”   他看到巨大灵力将颜惊玉卷了起来,看到他挣扎着想要去拉住母亲,看到他眼中泪珠滚落,听到他哭着大喊:“娘——”   他继续往前,看到了天桥之上,颜惊玉穿着崭新而挺括的织锦绣银暗纹素色长袍,发上配着银加玉的头冠发簪,簪上还飘着壶天城里那几年最流行的小仙君羽带,仙气飘飘,又骄矜美好,笑着与秦仲游说着话:“我已经查过了,那天一剑坚渝金石,又重如苍岳,最是配你,此次大荒秘境重启,恰是你夺剑的最好机缘,你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可你伤势未愈……”   “你放心了,我已经用天命术算过,父亲会踏仙成功的,何况,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众兄姐呢,不差你一个。”   他看到他站在天桥之上,和三位好友告别,用力挥着手,不忘提要求:“别忘了帮我收集一些鎏金草的草丝,回来让娘帮我做好看的衣服!”   “我们是去拼命的!”凌丹南没好气:“你就知道好看!”   “别忘了别忘了!”   最终还是曾华采笑了一声,双手放在唇边,道:“知道了,还有绮霞草,霜华棉,都记住了!”   廖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凝望着面前的颜惊玉。那一年的颜惊玉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他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好,即便已经二十岁了,看上去却仿佛只有十几岁,嫩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颜惊玉并未在天桥上久留,很快便飞身跃下,身影蹁跹若惊鸿,落地之时却又十分轻巧,偶尔有路过的世家看到他的身手,都开口笑骂:“伤好了吗你!又在现眼!”   颜惊玉哈哈一笑:“那小魔头怎么可能伤得了我,早好了!”   “小魔头?”有人道:“你跟廖忱到底谁大?”   “当然是我大!”颜惊玉落在河中小船上,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八月初十,他十月初八。”   “……”满嘴荒唐。   廖忱瞪了他一眼。   他始终停在颜惊玉的身边,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伸出手来到他的时间之中,便会立刻被规则察觉。   他可以在隧道之中隐藏,但只要走出去,就必定会触发规则。   廖忱抿了抿唇,从乾坤袋中将文人英放了出来,低声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他传消息,让他阻止颜庭轩踏仙?”   当年颜府之所以会惨遭灭门,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颜庭轩踏仙失败,如果他不尝试踏仙,那么颜府就不会怀璧其罪,颜家也永远都是壶天的顶尖世家,颜庭轩是至尊,他便永远都是少主。   踏仙,只要颜惊玉一人踏仙就好了,他就不信,以颜惊玉的资质还能踏仙失败。   “你,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文人英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想了想,摇头道:“你如今在时空隧道,想要与他交谈就必须走出去,无论是传音也好,还是投递消息也好,都一定避不开规则。”   “肯定还有办法。”廖忱开始翻自己的乾坤袋,文人英心情逐渐诡异:“所以,你其实根本没想和规则对着干?”   “我跟规则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那你刚才说,啊,有本事,让他们来——”   在他阴森的注视下,文人英捂住嘴,廖忱冷冷道:“本尊思来想去,我本意是为了杀他,他可以死,我不能死,我还肩负着复兴凤族的希望。”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廖忱继续翻着乾坤袋,忽然取出了一块能量晶体,是他之前逗颜惊玉要把他做成无方石时给他看的那些,他握在手中,看着在街上溜溜达达的颜惊玉,抿了抿唇,正要丢出去,文人英急忙道:“你不刻字吗?”   “刻字规则就知道是人为的了。”廖忱道:“巡时司卫翻遍整个隧道也会把我找出来。”   “那你准备怎么做?”   廖忱看着嫩生生的颜惊玉,安静了一阵,道:“此前我追杀他的时候,曾经意外和他一起被卷入雪域迷障,当时为了合作走出迷障,我们互相定了暗号,将能量石击碎,落地摆成乌龟的形状,便代表前方有幻妖,需要避祸,若是猪尾形状,则代表幻妖防备较低,可以强攻。”   “为何……不简单一些,用方形或者三角代替?”   “本来是这样,谁让他突发奇想画龟骂我,我自然也要骂回去。”   文人英捂着嘴笑了起来,廖忱似乎也觉得当年的两人十分幼稚,他再看了一眼那个眼眸流转,风流俊俏的少年,道:“他那般聪明通透,只要将此石送出,在他面前流淌成龟形,他自会清楚前方将有祸事降临。”   文人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道:“那我们试试。”   他看得出来,廖忱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什么信心。   他虽然长得是个小童模样,但到底也活了上万年,哪里能不懂小狗贼的心思,既然已经来到了此处,鼓励一下总没错的。   廖忱安静了一下,终于动手在能量石上面做了标记,眉目微凝,快速地抛了出去。   下一瞬,时空隧道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提着双斧的混沌人影,廖忱一动不动地蹲在里面,眼睁睁地看着能量石在将要出去的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挡住,落在了碎影重叠隧道之中。   他和小童紧盯着对方,听着那呼呼喝喝的混沌人影在耳畔来回走动,然后,收走了能量石,逐渐消失。   廖忱的脸色非常冰冷。   文人英好半天才道:“……他身边,被规则,限制了。”   “果然。”廖忱的目光朝上望去,双目幽深而宁静。   “何人……竟敢挑衅规则?!”   隧道之中,忽然之间涌入了大量的压力,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在扭曲着流光的时空之中睁开,文人英道:“不是一条规则……小狗贼,你摊上事了。”   “出来!”又一个声音说,分不清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是谁!胆敢在时空之中逗留,出来——!”   一团雷光落入隧道,带着浩瀚神威滚滚而来,像是要泯灭整个隧道之中的所有生灵。   文人英一头扎回乾坤袋,廖忱则毫不犹豫地运起灵力想要往外冲,身体重重地撞在隧道的规则之力上,琉璃盏当即破碎,清楚隐匿无望,他当即将身上的隐空幡和灵隐披风一起收了起来,直接一拳击爆了那团滚滚的雷光。   后退一步,看向天空中一双又一双窥视的眼睛。   “是小魔神……”   “吞了朱雀神性的那个?他的离火已经可以灼穿时空了?”   “他来干嘛的?”   “停在这里,是救颜惊玉的?”   “他们不是宿敌吗?我记错了?”   “不知道啊……”   “少废话,撵回去!”   回溯的时空陡然被迫重新流转,廖忱的身影被瞬间拉向未来,他瞳孔微张,强行用权柄稳住时空,同时再次运起灵力朝外冲去。   “不要不识好歹!”   强大的规则之力开始与他抗衡,廖忱猛地又被朝后拉了几个月,天空雷声轰鸣,一道修长的身影自空中坠落,在雷声之中被生生击溃。   那是正在踏仙的颜庭轩。   廖忱第三次朝外冲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又一次朝后,杜绮云抱着天魄,神色恍惚,颜惊玉和一众师兄师姐跪在她身边,双目赤红。   摇光谷一片死寂。   他握拳,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规律级法宝只有另外一条规律才可以破解,为什么他的天命瞳会失效?!你们之间到底是谁想要他死?!”   “他怎么知道我们想让颜惊玉死?”   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廖忱的脸色陡然惨白一片。   他缓缓仰起脸,看向天幕中的那些眼睛,缓缓道:“你们……都想要他死?”   “当然!”一双眼睛稍稍放大,虚空被扭曲,像是有谁朝他走了一步:“规则不需要天命,颜惊玉不能踏仙。”   “……是这样。”在他身后,时间又一次飞速前行,他被迫朝自己时间狂奔而去,“因为天命瞳在他身上具象化了……你们接受不了,他踏仙之后,执掌天命。”   “不该有人执掌天命!”   “天命之人违背了规则本身!”   “我们粉碎了无数个天命之子,颜惊玉不过是其中之一。”   “不必与他废话——”   “他身上有朱雀神性,日后执掌火象权柄,我们还要多多交流。”   “小魔神,我们今日放你一命,且回你自己的时间,不要过问此事——”   “待你完全融合神性之后,你会明白我们为何非要他死。”   碎星殿中一如往昔,颜惊玉依旧在帐中安睡,呼吸轻轻。   空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扭曲,碎影旋涡一点一滴,极速成型,倏地从里面弹出了一道黑影。   廖忱猛地被规则之力推了出来,跌落在颜惊玉床畔,单膝支地,长发散乱,呼吸克制。   他低着头,五指有力地点在地面。文人英从乾坤袋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紧绷而压抑的面孔,“小狗贼……”   廖忱轻轻地呼吸,支撑在地面的手指逐渐收紧,嘴唇紧抿,下颌都因为用力而绷得紧紧的。   “你,你不如,还是……”   “原来是这样。”廖忱的声音很低,他的手指在身边紧握成拳,嗓音沙哑:“是规则限制了他,是规则不允许他登仙,是规则……”   他抬眸,望向前方,眼眸幽深:“毁了他……”   旋转的火刃再次出现,这一次,它的动作急促而尖锐,几乎一瞬间便灼穿了整个时空——   隧道之中,正要离开的规则之目忽然盯住了入口。   有两道光由远而近,一猩红带黑,一银中透金。   “那是什么?”   “魔剑敛锋……还有……”   “渡方……?!”   流光飞速涌动,两把剑同时向前刺出,剑光交融,凝结,绞紧,逐渐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风暴,绞得时空四壁的流光都在朝四周散开。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逐渐积聚起怒意:“小小魔神,竟敢违逆规则?!”   廖忱的身影猝然出现,在两把剑冲击出的通道之中疾速前行。   “轰隆隆——”   一道紫色雷光迅疾地朝他劈了过来,廖忱拧腰躲过的同时,挥手唤出护身法宝,他只顾埋头前冲,目光死死盯着正在和即将踏仙的父亲饮酒的颜惊玉。   颜惊玉唇边含笑,与父亲撞杯,从表情来看,像是在向温言软语地索要着什么。   “疯了,疯了!”   “天道法则互相矛盾又互相依存,唯有天命独立于其他法则之上,所有权柄皆要为它让道,廖忱,你救他,是在害你自己!!”   “你不想成为朱雀神了吗?!”   廖忱目光如注,又一道天雷狠狠击在他的身上,他躲避不及,身上的护身法宝当即破碎,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唤出第二个法宝,继续前行。   敛锋与渡方卷着浩瀚罡气劈向了那些眼睛,廖忱在它们飞速远离之前再次来到了时空屏障之前,他盯着外面的颜惊玉,猛地使出全力朝上外面撞击而去。   正在与父亲说话的颜惊玉忽然回头,下一瞬,一道惊雷便狠狠劈向了廖忱。   廖忱闪身,被迫回退了一段时间,再次看到了颜庭轩踏仙而去的身影,不等他再次撞向时空屏障,又一道神劫劈在身边,廖忱快速给自己加了一个法宝,文人英躲在乾坤袋里,飞速地到处游走,将所有护身的法宝排成队地放在乾坤袋里,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他没想到廖忱都已经被赶了出去,规则都已经放过了他,他竟然还敢再来!   他和颜惊玉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是要为了颜惊玉去死吗?!他刚才不是还在说,和规则对着干的人是傻子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他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只不断地将护身法宝排排往前,颤颤巍巍:“小狗贼你一定要撑住,撑住啊……”   廖忱第三次回退时间,看到了颜惊玉抱着父亲的灵位,垂首落泪。   他咬紧了牙齿,唇角逐渐溢出鲜血。   ……我会帮你。   若所有人都想要你死,我便偏偏要让你活。   若规则不许你踏仙,我便拼尽全力助你。   能杀你的只有我,旁人不能奈你何——   敛锋和渡方再次结合,不断地绞着时空中的留影,磅礴剑意汹涌地逼向那些眼睛,那象征着无穷戾气的猩红,还有曾经承载了无尽福泽的银华,将整个时空都绞得轻轻颤动。   规则之目越来越怒,廖忱一次又一次地回退着时间点,听到他们愤怒的声音:“蝼蚁之辈!!!”   “蚍蜉撼树!!!”   “执迷不悟!!!”   廖忱一言不发地撞击着屏障,他不断地躲避着神劫,不断地尝试着后退,一个时间点不行,那便下一个时间点,下一个时间点不行,再下下一个时间点!   而随着时间点的不断回退,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他又一次看到了假扮成自己和颜惊玉交手的易容者,看到颜惊玉扯去了他的兜帽,神色先是愕然,又猛地脸色一沉:“你不是廖忱——”   又一次看到了他白衣染血,与一群假扮魔族的黑衣人搏杀,看到他因为内丹受损而被人击倒,看到他愤怒而奋力地蹬开身上的人,看到他即便身负重伤也要竭力解救同门的身影,看到他的母亲再次激发天魄,天空被雷劫撕裂……   他不断地后退,可心中的愤怒却越来越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一退再退,明明他是来挽回一切的,明明他是来提醒他避祸的,明明他想要阻止颜庭轩踏仙,明明他想让他像以前肆意鲜活、众星拱月……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竟然在规则的压制之下不断后退,他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他掌握了朱雀权柄,就只能做到这样吗?   可却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在质问他,你还能做什么?在神劫的力量之下,你还能做什么,现在退出隧道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你不是很清楚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吗?廖忱,你往日惜命的劲儿去哪儿了?   修真一道不就是这样,你当年在玉中被困了那么多年,又独自将自己困了那么多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要隐忍就好了,只要隐忍!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他们说的不对吗?   蝼蚁之辈,蚍蜉撼树,执迷不悟……   你在执迷不悟些什么?!   颜惊玉值得你如此冒险吗?   他值得你和规则对着干吗?!   为了与他一战,真的值得拼上性命吗——?   廖忱,逃啊——!!!   他心中两股力量在不断交锋,可身体却在不断地回退着时间点,他盯着外面的颜惊玉,感受着乾坤袋中的护身法宝正在一个接一个的碎裂……   ”诛天神劫,一道就能让你跌境,两道便能夺你权柄……”   要逃。   要逃啊廖忱——   你在做什么啊!!   他不断地撞击着屏障,这一刻,他清楚自己又一次被妖性主导了。   他的本能在驱使他做出这些反应,他不想让颜惊玉死,他脑中不断地闪过了那张含笑的温柔的狡黠的高傲的骄矜的委屈的无助的……还有那次收服血兽之后,他出口中伤对方之时,他醉酒之时,嗓音沙哑:“我能怪谁……”   当得知他的天命瞳被屏蔽的时候,他便已经意识到,有人动用了规律级的法宝,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所有的规则都想要让他死,所有的……   因为他一旦晋升仙阶,就是天命的执掌者,天命,凌驾于三十六规则之上,是与天道连接最紧密的规律之一。   那些人在怕他……   三十六条规则,廖忱啊,你拿什么跟他们抗衡啊,你拿什么拯救颜惊玉啊,你要死在这里吗……   你在玉中困了这么多年,你要为了颜惊玉,去死吗?!   他蓦地再次回退,最后一次了,再为他拼上最后一次,最后一件法宝碎裂,便退,永远退出去!!!   颜惊玉不值得,不值得……   他抬眸望向外面。   撕裂的雷劫将他送了出去,他浑身扭曲地跌落在不知名的悬崖旁边,狼狈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伤得好严重,即便是无尽海的时候,他都未曾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   他看着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看着他凝望着天空的裂缝,无力地伸着手……   “天命不该存在!!!”   他的耳畔,依旧雷声轰鸣,伴随着那些人愤怒的声音:“天命之道,有违因果权柄!!!”   “天命之道,有违序位权柄!!!”   “若司命君成,则规则皆改!!!”   “他会将所有人踢下规则!!!”   最后一件法宝应声而碎。   廖忱蓦地再次撤退——   ……我帮不了你,颜祈,我帮不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带着兜帽和面具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从体型来看,不是少年,便是女子。颜惊玉神色迷蒙,他受了太重的伤,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此刻接近他的人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眼睛茫然地半睁着,他脸上皆是鲜血,喃喃地伸出手去:“救,救我……”   面具人朝他伸出了手,他的手指洁白,纤细,逐渐伸向他的时候,慢慢收起了除了食中二指的所有手指,廖忱看到了他中指侧面,靠近无名指处的一颗红痣。   ——“剜我天命瞳之人,在我身上浇了化骨水。”   ——“他戴了面具,我分辨不出。”   ——“但我知道,他右手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之间,有一颗痣,红色的,长在中指侧方……”   “阮清婉……”廖忱的浑身猛地毛发直竖,瞳孔收缩,重瞳隐现:“阮清婉——!!!”   “噗——!”   鲜血喷涌而出,一道雷劫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光影之中,吐出一口鲜血,却仿佛感觉不到肺腑的疼痛,仍然在盯着外面的颜惊玉。   那双手指在他迷蒙的神色之中,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的眼睛。   他的惨叫在雷劫的轰鸣之中听不清楚。   那人按住了他的额头,强行地抠入他的眼睛。   “砰——!”   廖忱蓦地全力撞击向了屏障,屏障纹丝不动,同时又有一道惊雷劈在他的身上,将他重重劈倒在屏障之前。   文人英站在乾坤袋内,看着已经被用光的护身法宝,神色惊恐:“小狗贼……”   “不许,不许……”   廖忱浑身发麻,看着他无力地推拒,看着他眼中的鲜血沿着鬓角滑落,看着对方得手一枚之后,又毫不留情地伸向另外一枚。   “不许——!!!!”   廖忱疯了一样朝着屏障撞去,他嘶吼着:“不许……噗——!”   惊雷霍然砸在他的身上,将他一下子击倒在屏障之前,后方的规则似乎又在说些什么,廖忱却坚定无比地爬了起来,他盯着那双手指再次刺穿了他的眼睛,双目赤红,颈侧的脉搏正在不断地跳动,羽翎若隐若现——   “阮清婉,我会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狰狞的羽翎刺穿了脖颈,他运起所有的力量击向屏障,屏障被击出裂纹。   “他妖化了……”   “畜生不就是这样?”   “凤族可是最难杀的!”   轰鸣的雷声朝他劈来,廖忱却不管不顾,只专注地盯着外面。他非常清楚,他延迟打碎屏障一分,颜惊玉就会多受一分苦痛,如果,如果他选择在颜惊玉和父亲说话的事情打破屏障,那么他颜惊玉便不会承受这一切。   怪他……   怪他一退再退,才会让一切场景重现……   他扑倒在地面,又一次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屏障撞去。   他看到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去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因为剧痛而不敢真正去碰,无助地颤抖着,全身都在努力蜷缩。   他看到阮清婉直起身体,高高在上地盯着地上的颜惊玉,像是在欣赏着一出好戏。   他看到她取出了一个新的药瓶……   化骨水,是化骨水……   廖忱的表情扭曲了起来,他被劈倒下去,眼前陡然一片漆黑,失去了护身法宝之后,以肉身强行抵抗天劫,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道天劫直接撕裂了他的魂魄,他先是感觉自己魂魄被分成了两半,接着又被分成了四片,然后是八片……每一片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   他强撑着站起。竭力去撞击屏障,屏障龟裂的痕迹越来越大,越来越鲜明。   阮清婉忽然抬头朝空中看了过来,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能从对方的肢体上看出她的慌乱和疑惑。   “我会杀了你——”   廖忱盯着她:“若本尊出去,定让你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念实在太强,阮清婉动作飞快地将化骨水倒在了颜惊玉的身上,滋滋的腐蚀声从他身上响起,耳畔的天雷动静实在太大,他听不到颜惊玉是不是在哭。   还好,听不到……   他红着眼睛,跪在屏障之前,任由天雷一次又一次地砸在身上,将所有的神力灌入拳头,“颜惊玉……”   “我又来,救你了。”   轰隆隆的雷鸣之中,他终于击碎了规则的屏障,一下子来到了他的时空。   后方传来规则的怒吼:“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救他了吗?!”   “天真!!”   “有我们在,你休想碰到他!”   悬崖上方,现出了时空的虚影,他们一个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量,一个伏在空中,明明只是一片虚影,却还在竭力伸出手去。   时空之中,雷声轰鸣。   可颜惊玉什么都听不到,他不知道此刻有人跨越了一百三十三年前来,正在试图将他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仙君,他也不知道有人正在为他扛着三十六道规则的神劫,竭力对他朝他伸出拯救的手来,他更不知道,那个人,是他此生之敌。   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轰轰轰轰轰!!!”   连续多道神劫疯狂劈下,敛锋忽然冲了过来,挡在了廖忱身上,直接被劈了出去,重重砸落在颜惊玉的身边。   颜惊玉蓦地偏了一下头,他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触碰。   他的意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像是被灌了几千斤的麻药一样,可他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直觉地伸出手去。被化骨水灼烧的手指划过地面,碎碎的石渣进入了他的伤口,他也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魂灯被挖走,让他失去了一切的感知能力。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隐匿掉了一样,又像是被关入了一望无际的囚牢。   “颜惊玉……你听不到了吗……”   他回答不了,因为他真的听不到。   一滴泪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神色迷蒙而恍惚,廖忱哑声道:“你的触觉也消失了吗……”   他同样回答不了,他又安静了下来,瑟瑟缩缩的,因为他不知道他的直觉究竟是好是坏,他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但他不知道,身边的东西到底是来救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他不敢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太阳底下,还是躲在什么东西下面,各种感知的缺失让他变得极度不安全感,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落在廖忱眼中,却只有迷蒙。   “怎么办,根据天惩,他穿越一百三十三年,我们最多引下一百三十三道神劫,若弄不死他……”   “朱雀,当真如此难杀?!”   “我不信他不死——!”   “轰隆隆——”数道神劫一起聚拢,文人英缩在乾坤袋里,哆哆嗦嗦地道:“不好了,他们在积蓄神劫,他们想要杀你,即便是朱雀,这一次爆发的力量你也抗不过去的……”   “颜惊玉……”廖忱的身影和时空一样重叠在虚影之中,他又一次拼命地伸出手去,动作之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脸庞痛苦,额头因竭力而浮现出青筋:“把手给我,求你,给我……”   上百道雷劫在时空之中酝酿,一点点地积累,越来越粗,越来越大,逐渐犹如小山一般恐怖,神威压顶。   光是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廖忱周身的皮肤开始快速液化。   他抿紧嘴唇,只是再次开口:“颜惊玉,把手给我,给我……”   乌发在雷光的压力之下根根飞起,缠上脸颊,廖忱努依旧朝前伸出手去,神色越来越痛苦。   雷光在上面不断凝缩,旋转,从紫白转为深紫,逐渐只能看到银蛇在其中飞速流窜。   他的肌肤开始快速膨胀气一个又一个的血泡,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下方涌动,咕嘟咕嘟,将衣服灼穿出一个又一个的破洞。   “颜惊玉……”廖忱近乎绝望地喊他,嗓音沙哑:“颜惊玉,你看看我,我来救你了,颜惊玉……”   紫雷浓缩成水桶大小,里面的银蛇逐渐粗如手臂,文人英在乾坤袋里抱起了脑袋。   “颜惊玉——!!!”   颜惊玉猛地仰起了脸。   紫雷轰然落下,廖忱的身躯在它的急促靠近之下,肉身炸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颜惊玉忽然朝虚空中伸出手去。   “啪——”   手掌相贴,那一只手分明白骨斑斑,被腐蚀的极其严重。   也没有任何力气可以收拢手指,去大力握住另外一只完好的手。   只是虚虚地半弯着。   廖忱的身影却在与他接触的那一瞬间,猛地由虚转实。身后紫雷炸出灼灼白光,犹如正午金乌爆燃,可时空虚影却在变淡,消失,彻底不见。   廖忱握着他的手,动作很轻地在掌心之中笼罩上了一层灵力,隔着灵力虚虚握着他。   颜惊玉面朝上方,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其他地方。   下方的人早已体无完肤,上方的人同样伤痕累累。   一个感知全无,一个痛彻骨髓。   “颜惊玉……”廖忱开口,动作轻柔地从空中落下,始终隔着一层灵力,托起他的身体,嗓音温柔的仿佛梦呓:“让我再来托你一程。” 第48章 ……泪如雨下。   廖忱将他抱了起来。   依旧是隔着一层灵力。   他清楚自己必须要赶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将颜惊玉安置下来, 他清楚自己应该要尽快给他治伤,要尽快,不能耽误。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 他可以再去取一次一百年后取过的灵药, 只要可以修复他的身体, 只要能把他的身体修复完好,就不用担心神木会影响他吸收灵药。   他的打算很好, 却唯独没有想到,几步之后便遇到了一个人。   “没想到会是你。”   廖忱停下脚步, 看向前方胡须和发丝皆白的老者,渡方和敛锋同时缓缓抬起,将剑尖对准了对方。   “他是壶天的孩子。”对方摇了摇头, 道:“我不是来害你们的。”   “你还有脸说……”   “我不可能为了他去对抗规则。”壶天玄祖顿了顿,道:“你跌境了,这样下去,你护不住他。”   “他们无法直接针对凡人, 只能通过规则安排。”   “他不是凡人。”玄祖叹了口气,道:“出生便带有天命权柄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凡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没发现吗?”老者道:“他的灯芯被人挖了, 若不及时修复,三日内便会魂飞魄散, 彻底归墟。”   廖忱浑身一震, 脸色惨白, 阮清婉在的时候, 他也在挨着天劫, 即便他竭力盯着对方,却依旧没有看到, 他被挖了灯芯……   阮清婉,是真的想让他死。   “你已经无法再硬扛神劫了。”老者道:“你在这里杀人,规则立刻就能引神劫灭你。”   廖忱强行敛下杀意,道:“灯芯,我现在要去哪里找灯芯?!”   他的脸上难看至极,他不知道颜惊玉的灯芯也曾经被人挖过,颜惊玉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玄祖缓缓伸出手,掌心赫然有一枚断裂的蚕豆一样的物品,廖忱猛地几步上前,又谨慎地停下脚步,他抱着颜惊玉,道:“条件呢。”   “没有条件。”玄祖道:“我说了,他是壶天的孩子,但他肉身已毁,灯芯难续,如今必须要找到一具新的身体,才可以重新安置魂灯。”   廖忱盯着他手中的灯芯,神色依旧带着不信任,他费劲地理解着对方的意思,好半晌才道:“壶天这么多人,随便杀一个就够了吧。”   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玄祖却再次摇了摇头,道:“普通人可以,他不行。”   “为什么?!”   “普通人归墟之后会溶于万物,入意念海搏杀吞噬成功者便可获得本源之力,重归人世。可他的归墟却并不入意念海,他是规律之子,需要绝对契合的肉身才可再生,否则为何这世间只有一个颜惊玉?”   “……那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安置他的魂灯?”   他眼中透出戒备,冰冷,还有质疑与探究。   “如今,唯一能与他魂灯契合的,只有凤凰一族的梧桐神木。”   那一瞬间,廖忱猛然间似乎醒悟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为何颜惊玉明明面目全非,他却依旧一眼认出了他,他在他的魂灯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标记……不是他逼着颜惊玉去杀秦仲游那次打下的,而是非常明确的标记,有人告诉他,那就是颜惊玉。   他一直不知道那是谁,直到这一刻,他恍惚明白了什么……   他脸色越发惨白,却依旧语气平静:“我不信。”   我不信,这一切只是一个闭环,我已经回来了,我不可能让他再走一遍曾经的路,我绝不,绝不允许,绝不接受,我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最终,只是为他争取到了八个月……   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   斗转星移,时间流转,百年光阴倏忽而去。   仓木山的小院又迎来了一个秋日,他立在对方身后,看着神色平静而温和、却独独没有那样惊人样貌的、在一百三十三年前的壶天城内被自己一眼认出并打晕,而在不久之后即将要和那个不知道该称为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碰面的颜惊玉。   “你的魂灯……”   对方茫然张望,他嗓音喑哑:“要灭了……”   他陪了他一百三十三年,他终于明白,为何颜惊玉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将他带到苍木山的人会是自己,原来将他变成废物的人会是自己,原来把一切都搞成最终那个结果的人,会是自己……   这一百三十三年里,他亲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失败,直到昨日,他还在努力地与自己抗衡。   未来的自己逼着他修炼,而此刻的廖忱,却只希望他可以放下一切,再也不要触碰仙道。   失去了天赋之后,这条路,原来,竟是这样苦。   秋叶飒飒,廖忱听到自己再次开口:“你接下来想去做什么?”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颜惊玉伸出手去,看着空中的落叶或青或黄,看着有一片擦着他的指尖滑落地面,跌在树根之畔。   落叶归根。   他说:“我想家了。”   须臾,他又问:“你呢?”   “我……想他了。”   ——   颜惊玉只记得自己是被廖忱给打晕的。   他刚从灵床上睁开眼睛,迎面就被廖忱给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回到了犹如身在牢笼之中,五感全失的那一刻。   可他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喊他:“颜惊玉——!”   那声音无比熟悉,像极了廖忱。却又没有那么像,他印象中的廖忱,不会如此绝望,没有什么能将他逼到声嘶力竭的地步。   他不确定,却还是下意识朝虚空之中抓了一下。   然后猝然从床上惊醒了过来。   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自己身上。   睡衣单薄,床帏深深,他的呼吸却有些急促,有些莫名其妙地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一下,总觉得那一瞬间似乎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身边没有人……   颜惊玉掀开床帏下了床,探头探脑地在碎星殿里寻找廖忱的踪迹,到处都没见到对方的人影,便走回去拍了拍血兽的脑袋,轻声道:“你大师父呢?”   血兽晃了晃尾巴,仰起头朝上面看了看。   “?”   颜惊玉迟疑着去裹了件斗篷,慢吞吞地走出碎星殿,在院子里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一定的距离抬头去看,果然见到男人一袭黑衣,正静静坐在屋顶上仰望星空。   最近下的都是碎雪,往往一夜过去地上只有一层白霜,再被太阳一照,便连那层白霜也看不到了。   颜惊玉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几日,只是发觉今日的星空很亮,尤其地亮,亮的仿佛是被水洗过。   他心情陡然也变得明亮起来,扭脸又去看廖忱,张开双臂:“喂,抱我上去!”   他的眼睛也亮亮的,带着些不自觉的骄矜和故意找存在感一般的试探,廖忱垂眸与他对视,颜惊玉毫不妥协地偏了偏头,凶巴巴:“快点!”   坐在屋顶上的男人伸出了手。   颜惊玉的脚尖顿时离开了地面,他迈开脚步轻巧地走上屋顶,一屁股在廖忱身边坐了下来。   除了他弄出来的动静之外,廖忱始终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   颜惊玉晃来晃去地看了会天空,视线却不自觉地被此刻一反常态的廖忱吸引。   他换了一下姿势,先是将手压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后来又伸直双腿,蹬了一下屋顶的瓦片,故意把瓦片蹬的摇晃不休,哗啦哗啦,然后把双腿曲起 ,将双手压上去,歪头看廖忱。   却始终没有等来对方发出一声。   廖忱只是恍惚,平静,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那个是北斗七星吗?”   他忽然伸出手去指,廖忱反应了一下,沿着他的手指看去,道:“不是。”   他没有反问颜惊玉怎么会不识星象,颜惊玉抿了抿嘴,道:“是南斗星吗?”   “是望舒星。”廖忱望着天空,嗓音温和:“它总是围绕在月亮身边,有时候天空没有月亮的时候,看到它就能确定月亮的位置。它具有滋养阴灵、平复心境的功效。”   他想起了那无尽个午夜之中,从玉棺里面走出来的仙君,他披着长发,坐在院中,嗓音很轻:“我是水木双系的灵根,望舒星可以帮我加快灵力吸收,此前没有成功,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利用望舒,接下来我会每晚沐浴此星,一定可以成功的。”   颜惊玉缩回手,忍俊不禁,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懂这些。”   廖忱望着那颗星星,没有再说话。   颜惊玉觉得他变了很多,明明还是那个人,可不知为何,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对方的眼中却仿佛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一般。   他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怎么问,只能又去看星星。   风从身边略过,颜惊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下一瞬,便立刻有一个熟悉的黑色大氅落在了他身上,大氅太重,颜惊玉故意只拉了一边,靠近廖忱那边的肩膀,大氅从上方滑落。   廖忱伸出手,轻轻帮他拉好,颜惊玉仿佛刚刚才意识到一般,乖乖地伸出手自己拉住。   他隐隐明白廖忱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紫炎果和玲珑参是他帮着医修们炼成丹丸的,他太清楚那东西的效力了。   八个月是极致……难道,医修们在融入魂灯的时候出了岔子,只有一个月了?   哎,其实廖忱也不一定是因为他的事情才会如此低落吧,即便他明天就死在廖忱面前了,廖忱也不可能露出这种好像天塌了一样的表情,毕竟他可是永不服输的廖奇美啊。   “咳。”颜惊玉又拉了拉两边的衣领,犹豫了很久,才忽然笑了一下,用肩膀顶了顶廖忱的肩膀,道:“哎呀,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啊?不会是因为我真的快死了吧?”   廖忱一动不动,神色木然而平静。   “小美啊。”颜惊玉做出贱兮兮的样子,啧啧摇头道:“我是真的要死了,你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虽然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特别特别特别舍不得我……”   颜惊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廖忱,后者正缓缓垂下头去,浓黑的睫毛和脊背一起朝下,仿佛有千钧重量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无法喘息,轻轻颤抖。   泪如雨下。   水洗一般的星辰无声漫上薄雾,颜惊玉反应了好半天,才手足无措地伸出手去,“那,那个,我,我说着玩的,廖忱,我,我知道我不配……你,你别别啊……”   廖忱只是将头压得更低,单手挡在眼前,肩膀颤抖,哽咽声声。   “那个,我,我发誓,我那个,我八个月内,我肯定,肯定能引灵入体,重登巅峰,我肯定能跟你一战,你别,别……”   颜惊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别这样……”   细密的雨丝若雾气一样笼罩了整个魔宫。   颜惊玉的头发上很快被染上了湿润的水汽,直到廖忱的发上也有细密的水汽沾染,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雨伞,轻轻撑在他的身上。   屋顶上,颜惊玉缓缓伸出手,抚上了他的发顶,他不知道廖忱究竟压抑了多久,他不明白为何他看上去这般痛苦,这般委屈,这般懊恼,这般无力……   廖忱却好似真的崩溃了一般,蓦地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绵密的雨丝将雨伞也打的湿润,却并无太大的雨声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回到了碎星殿,廖忱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发丝和脸一样湿漉不堪。   颜惊玉取来毛巾,给他压在头顶,拉着他在小榻上坐下,轻轻给他擦着头,又慢慢取过毛巾的边角,给他擦着苍白的脸颊。   他的眼睑通红一片,神色恍惚,低落,眼珠却在眼中显得更黑,幽幽寂寂,却有些空。   颜惊玉坐在他身边,捧起他的脸,廖忱安安静静地被他捧着,他看着颜惊玉,刚刚干涸的眼睛,似乎又要再次溢出晶莹。   “……行了啊。”颜惊玉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泪,道:“我不是答应你了,明天就好好练剑,你让我怎么练我怎么练,我保证,余下的时间,肯定打得你嗷嗷叫。”   廖忱不说话。   他不似颜惊玉那样,一旦哭起来鼻子脸颊都会泛红,他哭完了,眼睛是红的,嘴唇是红的,那一向坚毅却又俊美的面孔却仍是瓷白一片,确切来说,在那些红的衬托下,皮肤隐隐染上了几分苍白,不是惹人怜爱的孱弱,却无端让人觉得,有点……   颜惊玉将视线从他嘴唇移开,低头去给他擦手,手指缓缓抚摸着他的手掌心,道:“我还有多久?”   “……八个月。”   颜惊玉蓦地仰起了脸,神色有些惊喜:“这么久?”   对上廖忱的眼睛,他轻咳一声,道:“是有点短,不过我嘛,你知道的,我是天命之人,我是规……”   “你不是天命之人。”   颜惊玉看向他,廖忱看上去又想掉眼泪,嗓音沙哑:“颜惊玉,你就是个倒霉蛋,你就是个,可怜虫……哪个天命之人如你这般坎坷艰难,哪个天命之人,如你这般,短命薄福……”   颜惊玉笑了一下,道:”怎么突然之间,为我这般不平……”   廖忱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眼尾又是一湿。   颜惊玉立刻伸手给他抹了抹,道:“还有八个月呢,八个月呢……不哭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成功了,却好像大受打击……觉得八个月太短,不相信我能踏仙,嗯?”   “难道你有办法踏仙?”   “……暂时没有。”颜惊玉道:“不过我会努力的!”   廖忱又想起了他不断地在玉棺之中掐诀,不断地变换着手势,地方,面前的秘籍功法换了一本又一本。   他想起他午夜时的崩溃,想起他捂着脸无助地弯下的脊背,他想起自己陪着他的日日夜夜……   从一开始就知道,以神木为他铸躯会发生什么。   他从不信,到抗拒,到尝试性地征求他的意见……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   “救我。”他想起对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他分明五感尽失,廖忱只能通过向他灵台传音才能与他对话,可他却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善人,请救救我,救救我,不管怎么样,我要活下去,让我活下去,我要活着……”   他沉默,颜惊玉却因为失去五感而格外敏感,他不断地沿着他的衣袖向上摸索,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拉到的可能不是活人,他开始松手,去摸一旁的玉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那东西在挡着他,他对着玉棺说,“救救我,恩人……”   他四处张望:“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救我,求你,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要去救阿娘,我要去救师姐,我要去找,去找仲游,我还有血海深仇……救救我,我还有很多事,我会报答你……”   他满屋子乱转着,四处寻找着他的恩人:“我是天命之子,他们都说我是天命之子,我是颜惊玉,我,我的资质,我一定可以踏仙,救我,我不会让你亏的,救我,求你救我,给我一条活路……我是颜惊玉,我是壶天,摇光谷的颜惊玉,我三岁凤初,五岁琴心,八岁腾云,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可以踏仙,我一定会踏仙的!”   “善人,救我,善人……”   他跪在那里,左右磕头,不断恳求:“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活下去,让我活下去,救救我……”   他将他抱起来,他清楚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抱着,他依然在喊,直到他再次传音告诉他:“好,我会救你。”   他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被放在玉棺之中。   壶天玄祖说他三日内便会魂飞魄散,可廖忱用玉棺为自己争取了七天的时间。   七天,他不断地找来各种肉身,就像玄祖说的那样,没有用,没有一具肉身可以安置他的魂灯。   他站在那里,托着那块神木,问老者:“他真的是天命之子吗?”   “能活下去,就是天命之子。”玄祖语气平静:“若他当真能够踏仙,当真能执掌天命权柄,他便是天命之子。”   他哂笑:“若不能呢?”   “若不能……”玄祖轻声说:“他也如那些被粉碎的天命之子一般,只是一个笑话。”   “哈哈哈。”廖忱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该嘲笑那些针对他畏惧他的规则,还是该嘲笑所谓天命之子的定论。   到底是因为他生来便是天命之子,还是因为他被旁人畏惧针对才成了天命之子?   若他当真是天命之子,为何会如此坎坷艰难,若他是天命之子,岂会在规则的欺压下变得那样卑微……   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执掌了天命,那他所经历的这些苦痛又要如何定论呢?   玄祖看着他,轻声说:“这些苦难,会加固他的神性。”   瞧,什么话都是他们说的。   “不用努力了。”廖忱握住他的手,垂眸道:“八个月也好,八个月,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也好。”   颜惊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   他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对方的额头,廖忱只是温顺地由他摸着。   颜惊玉收回来,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迟疑道:“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   “反正我要好好修炼了!”颜惊玉直接站了起来,道:“余下的八个月我要再努力一把,我的渡方剑的?拿来!”   廖忱伸出手,掌心出现了那把熟悉的长剑。   颜惊玉扫了一眼,一边伸手去拿,一边疑惑道:“你何时竟然与它如此契合了?”   他握住剑身,用力抓了一下,没能拿起,廖忱神色平静,颜惊玉伸出两只手一起去抓,废了老大的劲儿,终于拿了起来,很快,他便反手挽了个剑花,挽完了,又很清楚,是廖忱在帮他。   他顿了顿,道:“你到底背着我对渡方做了什么。”   “没什么。”   “……那为什么,你们看上去才是老夫老妻的样子。”   颜惊玉看了一眼渡方,表情变得闷闷不乐。   渡方轻轻闪了一下,光华柔和,仿佛在安慰他的玻璃心。   直到廖忱唤出敛锋:“只是它最近和敛锋玩的比较好。”   果然,渡方很快便自动出鞘,将剑鞘留在颜惊玉的手中,直接与敛锋当啷一声撞在一起,铿锵锵地打了一通,一下子从上方同时斜着下刺,停在颜惊玉面前,组合成了一个交锋的标志。   一闪一闪,像是在舞台上呼呼喝喝耍了打成一团,又忽然合作做了个谢礼动作的戏剧角色。   可惜剑耍起宝来实在不怎么样,颜惊玉看了看廖忱,又看了看面前两把无端契合的长剑。   双手环胸,手指在手臂上来回敲着。   “我觉得我这样下去不行。”   廖忱:“……嗯?”   “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尝试引灵,一直在失败,也许我可以直接跳过引灵,去跟别人打架?兴许就能突然打通奇经八脉了呢?”   “……”不等廖忱开口,他已经挥手唤出仙鸣录中的百争谱:“我决定了,我要去参加比武大赛,虽然我只是一个凡人,但这种低级场里,最高也不过凤初,我肯定有办法打败他们。”   “你……”   “你等着!”颜惊玉转身开始收拾行李,道:“八个月后,我绝对能跟你巅峰一战!” 第49章 你的心跳很快。   “颜惊玉……”廖忱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一把捡起地上的软垫塞进储物戒,又伸手去捞桌子上最近很爱用的一只玉壶。他跟着颜惊玉从桌前绕了一圈,道:“你不用这样……”   颜惊玉直接又朝仪容台走去, 拉开抽屉去找发饰, 他以前爱俏, 后来来到魔宫之后,不知不觉又养回了那副性子, 如今这仪容台里面已经有不少款式不同的发簪玉带,廖忱看着他在里面挑挑拣拣, 不免又想起那百年里不断埋头苦修,却屡屡碰壁的倒霉蛋。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颜惊玉如今这样爱怎样怎样, 只管自己高兴就好的性子有多难得。   他忽然觉得,颜惊玉也不用那么高高在上,颜惊玉也不用那么引人注目,颜惊玉也不用非要什么都做得比别人都好……   “你就这样就很好了……”   他跟在颜惊玉后面, 被他带着一圈一圈地转,颜惊玉一边这里抓抓,那里抓抓, 一边道:“距离魔域最近的比武场应该在幽月城,幽月城唯一不好的就是距离魔域太近总是被魔物骚扰……嘿嘿……”   他忽然朝廖忱笑了一下, 道:“不过没关系, 我现在也是魔域的人了, 这个对我没有影响。”   廖忱看着他的笑容, 下意识点了下头。   “以你现在的权柄, 即便是我每天从壶天来回,你也可以随时接我回家, 对吧?”   廖忱反应了一下,道:“是。”   他在时空之中扛了太多神劫,直接从魔神跌到了无相,固然他在陪伴颜惊玉的时候努力苦修,已经再次达到太清巅峰,可却不敢再尝试破魔。规则一直在盯着他,一旦他要破魔,他们一定会引神劫下来让他化为一块火系魔石。   但他身上的朱雀神性并未丢失,故而身上还具备一定的神格,离火也还在他手中,要接颜惊玉回家倒是不难。   颜惊玉看向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面隐隐透出几分赤红,却缺了一缕流溢的、金色的……   廖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在身后掐诀。   在回来之前,他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这个障眼法。   浓黑色的眼眸深处,浮出了熟悉的丝状的金胤。   那是神脉具象化的表现。   颜惊玉眨了眨眼,又仔细看了看,道:“你……”   “我不想让你去。”   颜惊玉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句话,他一时懵了下,道:“你不是希望跟我巅峰一战吗?之前一直逼着我修炼修炼修炼,怎么这会儿我要开始修炼了你又不乐意了?”   “……我希望你高兴。”   颜惊玉睫毛抖了抖,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下意识又躲了开。   哎一……什么情况啊,怎么感觉他又要哭了……   他挠了挠头,转身避开对方,廖忱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魔宫没有烟火气么?我陪你去凡间,我们去体验一下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颜惊玉朝他看去,廖忱直接收起了障眼法,乌眸深深,连里面那缕红色都已经消失不见。颜惊玉又看了他一阵,慢慢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体会普通人的日子?”   “我想多陪陪你。”   颜惊玉抿唇,依旧在探寻他的瞳仁,道:“为什么想要陪我?”   “我,我……”   “不是。”颜惊玉一下丢掉手里的枕头,道:“廖奇美你怎么回事啊,没完没了了是吗?!”   廖忱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里雾气弥漫,并在他的怒视之下有越来越蔓延的趋势。   “……”颜惊玉逐渐心虚起来,气势不得不又收了一些,呐呐道:“你,你也不用这么难过的。”   “已经难过了怎么办。”   他嗓音哑哑,甚至有些无助,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藏了无尽的委屈。颜惊玉视线旁移,又逼着自己去看他,道,“我,我不是说了,我去比武啊。”   “我不想你去比武。”   “那你要我怎么样啊!”   “我想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武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啊!”   “……我怕你会受伤。”   “……………………”颜惊玉本就色厉内荏,这会儿当真是虚到了极致,他闷了一阵,道:“可,可是你不是特别想跟我打架嘛。”   “但我更想看到你好好的。”   廖忱的声音也很轻,两人对立着,廖忱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颜惊玉的目光却在看着地面,他用鞋底搓着地上看不到的灰尘,手捏着衣角,闷闷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舍不得你受伤。”   颜惊玉的耳朵忽然一点点地红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歪了下头,用肩膀蹭了一下滚烫的耳朵,左右移动着视线,道:“什么,什么叫,舍不得啊……”   这一次,廖忱也微微垂下了眸子,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一阵后,他再次看向颜惊玉,用很轻很哑的声音说:“我心很疼。”   颜惊玉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用力地攥着袖口,滚烫的耳朵似乎可以感觉到微凉的空气流动的触感,他大脑空空地站了好一阵,在廖忱再次开口之前,忽然转身,道:“你等我八个月!”   他伸手,体外灵海当即缠上了与敛锋并肩站在一起的渡方剑,强行收回了自己的储物戒,还未跨出去,廖忱便又跟了上来,颜惊玉看也不敢看他,凶巴巴地道:“好好在这儿等我!”   “我不会等你。”颜惊玉停下,听他道:“我要守着你。”   “……”颜惊玉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偏着头不去看廖忱,却是朝对方伸出手去,胡乱地摸索着,还没等他找到对方的额头,廖忱已经微微朝前倾,主动将额头贴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额头比起颜惊玉的掌心来说可以说是有些微凉,颜惊玉的目光望着他身后的碎星殿,廖忱甚至抬起手,轻轻帮他调整了一下,将有些倾斜的手掌完全横起来,方便他将从手指到掌心再到掌后跟都能完全贴在自己的额头。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廖忱的目光落在他的胸膛:“你的心跳很快。”   颜惊玉才猝然缩手,猛地朝后退了好几步,瞪圆眼睛看着他:“你,你老实说,你,你把我打晕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廖忱宁望着他,缓缓直起身体,道:“我把所有的灵药全部炼化,而你的魂灯没有任何反应。”   “你把所有的灵药全部炼化了……?”   颜惊玉的神色又露出了熟悉的肉痛和不敢置信,他想说你知不知道那些灵药用在我身上意味着什么……可看着他隐含失落的眸子,又强行把这段话吞了下去,道:”还有呢?”   他的眸子又是风起云涌,抬步朝颜惊玉走来的脚步似乎都变得无比沉重,颜惊玉连连后退,道:“你,你就站那儿……”   “你如果非要去比武,让我跟你一起。”   他说罢,挥手唤出了一辆通体鎏金的八角飞车,车前方的两块金色石头开始活动,伸展,分裂,变成了六只同样鎏金的金马,头顶双角嵌着白玉,长嘶一声,绚丽无双。   颜惊玉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身体却忽然有一股灵力将他托起,他急忙道:“等等等等!!”   他的身体悬停在空中,廖忱目光幽深地望着他,颜惊玉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送你去幽月城。”廖忱道:“你不是羡慕赤渊每次出门都有各种各样的豪华坐骑?今日你也可以体验一下。”   “你,你先把我放下来。”   廖忱安静了一下,听话地将他放了下来,头顶的金马再次发出长嘶,活灵活现地抬起前蹄蹭了一下鼻子……它甚至蹭了一下鼻子!昂首挺胸地哒哒踩了几下,仿佛在活动手脚准备着朝前狂奔。   颜惊玉落了地,急忙跺了两下脚感受了一下地面,同时又躲得远了一点,并伸出双手抱住了旁边的廊柱。柱子实在有点粗,他的脸颊都贴了上去,双手扣紧,勉强有了点安全感,道:“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以后都会对你这么好。”   “……”有时候感觉这家伙也挺会避重就轻的,颜惊玉嘟囔了一下,道:“原因呢?”   廖忱一脸难过地望着他:“你快死了。”   “我快死了你就对我好,那,那余秋叶快死了你也对他好?黯泷快死了你也他要什么给什么?狼穹要是快死了你是不是还要答应让我跟他成亲啊?”   “……”廖忱拧了下眉,道:“他们如何能与你比?”   颜惊玉嘴角不自觉扬了一下,想到什么,眼神又有些暗淡,他示意了一下上方金闪闪的马车,道:“先收起来。”   廖忱抬手,马车当即来到了他的掌心,几匹马不甘不愿地重新收拢起来,回归成两块金色的方块。   颜惊玉终于不用再担心被他硬推上去做显眼包,马上放开柱子走过来,伸出手去戳那玩具一样的马车,廖忱直接递了过来,道:“送给你。”   “……”颜惊玉手在手里,戳了戳那金块块,道:“既然你非要跟着我,那我就带你一起去幽月城吧,不过你还是先帮我做个障眼法,不然他们看到我的脸都舍不得打我。”   廖忱又沉默了一阵,道:“非要去幽月城吗?”   “那不是幽月城最近嘛,来回也方便。”   “你若想要。”廖忱抬手,一个巨大的法阵忽然从他掌心升起,逐渐形成了一个浮空的擂台,他嗓音平静:“魔域也可以有比武场。”   “……太,太显眼了。”颜惊玉拉他的袖口,道:“放下来,万一我被打下来多丢人啊。”   魔宫所有的宫殿忽然朝四周拉开,腾出来的空间里,硕大的擂台重重落下,廖忱收手,朝他看来,道:“这个擂台很大,没人能把你打下来。”   固然知道他是真心的,这话却还是有些奇怪,颜惊玉只好道:”谢谢你啊。”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廖忱说:“什么都可以。”   颜惊玉又开始打起歪心思:“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包括你的命?”   “嗯。”   “……真的假的。”颜惊玉跃跃欲试地从储物间里取出了一把匕首,同时看到他身前浮出了一把弯刀。   匕首指着廖忱,弯刀的刀尖也悬停在了颜惊玉的的心脏。   颜惊玉屏住呼吸,看了一眼他漆黑的眼睛,还有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神情。   “不,不是随便我的吗?”   “我担心你保护不了自己。”弯刀轻轻地抵在他的心脏,廖忱拿过他的手对准自己的心脏,目光深邃而绵密:“若你临死之前的目的是带走我……”   “我又岂会让你独活?” 第50章 今晚,一起睡么?   廖忱是真的想要与他一起死。   颜惊玉清楚地感觉到了无人握持的弯刀抵在自己胸口的力度, 还有对方握着他的手,缓缓递向对方心口的力度。   他在廖忱发力之前,霍地抽回了手, 将匕首放入了自己的储物戒, 同时又把弯刀扫回了对方的乾坤袋, 道:“好了好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不走了还不行么。”   他发现自己有点拿这样的廖忱没办法,骂吧, 有点于心不忍,顺着他吧,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最终只能用凶巴巴的语气答应了他的所有条件, 蹬蹬跑回殿中,直接钻入了床帏。   廖忱倒也愿意顺着他,当天晚上便向魔域发出了诏令,让各族挑选出一些凤初期的妖魔前来魔宫比武。   直到第二日颜惊玉站在赛场上, 看到一堆化形都不完整、还没到他腰间的小妖怪,或者干脆直接就是兽形的妖兽,才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荒谬——   妖族和人族不同, 绝大部分种族天生就拥有神力,就像莫冬和莫夏, 他们出生起就有腾云之力, 随便一修就是晖阳, 稍微用点功乾元根本不是问题, 而乾元在绝大部分的修士眼中都已经是难以企及的巅峰。   陪着前来魔宫的各大族长, 也都有些迷茫,还不明白为什么廖忱突发奇想要看小妖怪们闹着玩。   但小妖怪们都可紧张了, 小拳头在身边攥的紧紧的,眼睛里面既有好奇又有渴望,都希望魔主可以高看自己一眼。   颜惊玉站在廖忱身边,双脚横挪朝他靠近,小小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廖忱也安静了一阵,显然完全疏忽了这个可能。   若是让颜惊玉跟这些小东西打上几个来回,说不准还会被直接打飞下去,那丢人的何止是颜惊玉一个人。   “……今日。”他冷静地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荒谬的事情:“夺魁者有奖。”   颜惊玉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上台,他倒是还挺乐意看热闹。   而廖忱是连热闹都不想看,便径直消失在看台上面。   颜惊玉搬了个凳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悠闲地指导了起来。   哎,这个乌龙,还是得他一个人给撑下去。   余秋叶一直等廖忱消失,才小心翼翼地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仙君安好?”   “干嘛?”   “看来魔主让这些孩子过来,是想给仙君解闷儿的。”   事到如今,总不能自曝其短,颜惊玉嗯了一声,道:“嗯,他知道我喜欢小孩。”   余秋叶点点头,道:“感觉魔主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颜惊玉假装不经意地道:“毕竟我只有八个月了,他一直想跟我决一死战,如今希望落空……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如今脾气是变好了,我还以为他会为了我的事情迁怒你们呢。”   “脾气好——”余秋叶想起那魔焰炙烤的滋味,先是用神识四周窥探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凑近颜惊玉,很小声很小声地道:“若不是我们急中生智,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被丢入了炼狱!”   颜惊玉眸色微闪:“哦?”   另一边的碎星殿,廖忱正随手丢开浩瀚书,这百年里,他几乎把浩瀚书中记载的一切都翻了一遍,但此刻,他忽然觉得好像可以再试一次——   他蹲在殿内莲花池的旁边,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它,莲花始终安宁淡雅,只是明显可以从它周身一卡一卡的灵力光晕,可以看得出来,它不似往日那般淡然。   “……最后一株灵药。”廖忱凝望着它,嗓音喃喃:“万一呢。”   尽管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希望,可他心脏还是无声地跳动了起来。   这熟悉的躁动,是他这上百年里每次奇思妙想的时候,都会出现的悸动。   心脏砸的他胸口都在隐隐作痛,他闭了一下眼睛,尽管清楚,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可是不尝试一下,总是不甘心。   试了之后,便会死心了。   不管什么药,都试一下,即便他清楚莲花的功效只是能清除灵力中的杂质,让它变得更加纯净。   他心口火热,浑身的血液也在火热,他清楚自己的内心其实并没有放弃,只是一百三十三年所有的客观因素都在否定他,让他不得不放弃。   倘若当真还有希望,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到呢?   他的睫毛又一次变得湿润,克制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一定有用的,对吧……”他缓缓伸出了手,轻声道:“赤渊养了这么多年,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们朝夕相处,也有上百年了……”   他的手,轻轻握住了莲花的根茎,莲花安静如鸡,仍然在竭力地保持着镇定。   廖忱的手缓缓用力,握紧了它的根茎,慢慢拉扯,道:“你的花露可以凝神静气,以你入药可以让灵力更加纯净,你的根茎,说不定可以让魂灯的能力也更加纯净呢……”   “你其实早就成精了……赤渊没看出来,我竟也没看出来……唯有他……他对你,有知遇之恩……”   他轻声细语地说着,手上却猛地用力。   整个花枝被连根拔出,那一瞬间,一直安然的莲花忽然绽放开来,光华流转之中,一道极为细小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真的没那能力!!!”   那声音稚嫩至极,莲花芯的中央,赫然跪着一个指头大的小人儿,浑身一样光华流转,两眼挂着一泡热泪:“不要炼我,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廖忱神色冷淡,道:“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   他直接将对方提起,余下的花叶根茎被拉扯断裂,小人在里面发出痛苦的惨叫,廖忱取出了一个瓶子接住它的眼泪,淡淡道:“他喜欢用你的花露漱口,要多留一些,免得日后再也用不到了。”   莲花藕节上的淤泥被清理干净,直接丢入了丹炉之中,它惊恐地想要从里面跳出来,可却因为攻击能力不足,而只能眼睁睁看着盖子罩了下来。   廖忱朝里面丢了一团三昧真火,道:“他对什么东西都容易有感情,若直接抽取你的灵力,定会惹他难过……炼成丹药,才好吞服。”   同时将方才接满了花露的罐子丢入了莲花池中,使其变成了一株熟悉的莲花。   三昧真火迅速填满了整个丹炉,莲花精尖叫了起来,疯狂地运转脑筋,横冲直撞,道:“我知道他无法引灵的真相!!!!!”   盖子完全盖了下去,下一瞬,却又猛地弹开,丹炉直接被摧毁,廖忱一眨不眨地盯着浮在空中的整根莲花,它浑身蔫蔫的,显然被火烤的快要丧失生机。   廖忱重新将他丢回了花池,两步迈过去,看着它重新吸饱水分,哭得梨花带雨。   有些烦躁地道:“说。”   莲花的花朵狼狈地歪在一边,绿叶折断,根茎也在溢出绿色的汁水,小人在里面瑟缩了一下,泪汪汪地道:“是因为,凤族的诅咒。”   廖忱睁大眼睛,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曾经是九嶷山的莲花!”莲花哭唧唧地道:“当年人族攻入九嶷山,抢走了属于凤族的一切,也包括凤王后院里的我,凤王为了解决同族困境,不得不从血脉深处缔结契约,让所有被困的凤族在被折辱之时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燃魂成火,共同归墟。”   “我为何不知……”   “因为你被困在了玉中,孕灵玉隔绝了凤王的血脉联结,而且,你当时应该还没有觉醒血脉……”   “然后呢?”   “你当凤族当真只是为了反抗吗?”莲花精道:“凤族那么多的冤魂,在修真界的上空徘徊了近百年才散,他们诅咒了所有害过凤族的人,他们见证了无数人凄惨的死亡……而这最后一块神木,更是凤族至宝,你不是带回了一枚凤凰蛋,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激发他的活性?”   廖忱沉默地伸出手,将温养在灵府中的一枚凤凰蛋托举了出来。   那日颜惊玉一边嚷着莫夏怎么那么凶一边冲入殿中的时候,他便是在对着此蛋输入灵力。   莲花精也仰起脸看着那枚凤凰蛋,道:“凤栖梧桐,并不只是因为梧桐树美,更因梧桐可以激发凤族活性,凤族因为不死特性,在享受着天道护佑的同时,也在被规则约束,倘若这世上没有梧桐神木,那么世上所有的凤凰蛋都只是一颗死蛋,梧桐神木的丢失,虽然让凤凰几乎灭族,却也保下了那些被埋在栖梧花下的所有凤凰……所以,你明白了吗,他之所以无法引灵,不是因为神木限制了他的特性,而是因为凤族在所有属于凤族的东西上全部施加了诅咒!只有解除诅咒,他才可能重归大道……”   “为何之前不说。”廖忱阴沉道:“他知道你成精一直在隐瞒我,一直护着你,你就眼睁睁看着他……”   “因为解除诅咒的唯一办法就是把神木还回去!”莲花精哆哆嗦嗦地道:“还回它原本的地方,让神木赋予凤族遗留后代所有活性,如此一来,凤族复活归来,诅咒才会被解除。”   “难道你要把活着的颜惊玉,埋入栖梧花下吗?”   廖忱的神情像是陡然被刺痛了一瞬,他抿紧嘴唇,刚刚得到希望,却又再次被丢入深渊,让他眼中泪珠滚滚而落。   莲花精瑟瑟缩缩地望着他,廖忱缓缓站了起来,神色无助而迷茫。   “凤族被灭族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生……”廖忱道:“为什么,诅咒要让他来背……”   莲花精探头看了一眼他哭泣的表情,露出解恨了的表情,它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花瓣,一边轻声道:“谁让他是人族的天命之子呢……”   廖忱猛地朝他看了过来,莲花精心中一颤,霍地又跳起来,道:“但我还有办法可以救他!”   廖忱缓缓道:“说。”   “你愿意为了他去死么?”   莲花精的声音很小很小,廖忱再次盯住了它,道:“说下去。”   “其实,凤魂,可以作为魂灯的燃料……”莲花精观察着他的表情,道:“你被凤魂淬炼的肉身,也可以重铸他的□□,一直以来,救他的关键都在你身上,只要你愿意去死啊啊啊……”   廖忱直接把它抓在了手里,灵力将它捏得神色扭曲,廖忱危险地逼近他,道:“我可以死,但他必须一起,如果我活,他可以活,如果我死,他必须死。”   “但,但只有这一种方法……”   “你的表情不像是只有这一种。”廖忱阴森森地道:“不要学他报复本尊,因为你真的会死,明白吗?”   莲花精缩了缩脑袋,道:“真,真的只有这一种……”   “你是不是忘记你被从丹炉里放出来的前提条件了?”   三昧真火再次出现,莲花精急忙道:“是是是,还有一种,我说真的,真的还有一种!”   三昧真火依旧悬在它的头顶,看上去明显不是吓唬,廖忱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不耐。   它急忙道:“可以,可以用朱雀神性,那个比凤魂更好……你,你当年撕掉了自己的半妖血脉,如今你有两具肉身,若是用其中一具为他铸躯,再以神性为他注魂,定能救他,但……”   “廖忱?”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廖忱霍地把它丢入了莲花池中,伸手扒开淤泥将它的根茎重新了进去,同时飞速修复起它被折断的叶片。   颜惊玉步伐温和地迈入碎星殿的时候,廖忱正好从莲花池边站起,目光平静地凝望着他。   “……”颜惊玉看着他镇定无比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后面完好无损,依然在迎风摇曳的莲花,忽然心头一跳,急忙上前拉住了廖忱的手,一边将他拉向床边,一边扭脸不断地给绽放的莲花精使眼色。   莲花精后知后觉,赶紧把绽放的花瓣合拢起来,做出以往的样子。   颜惊玉松了口气,轻轻把廖忱按在床边。   虽然余秋叶并不知道廖忱究竟有没有去做那件事情,但他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面前的廖忱,思索着绝对不能直接安慰他,否则他肯定还会哭,也不能质问,因为廖忱若是愿意告诉他,一开始就会告诉他,绝不会等到他询问……   他微微俯下身,目光温柔的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廖忱扫了一眼莲花,目光转回来,乍然对上他的视线,心跳漏了一半:“……?”   “你,你不是想跟我一起去过凡人的生活么?”颜惊玉轻咳了一声,道:“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入世比较好?”   “……”廖忱睫毛闪了闪,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依旧做出安安静静的样子。   哎。颜惊玉有点心疼,他伸出手,廖忱看向他的手,又将脸朝他手上贴过去,同时把问题抛了回去,道:“你觉得什么身份比较好?”   他的声音哑哑的,莫名带着点撩人。   “……我们斗了这么多年。”颜惊玉的手指贴着他的脸颊,道:“不如这次就以兄弟的身份吧,如何?”   “……”廖忱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睫毛垂下去,一言不发。   “那,总不能是父子吧……”颜惊玉蹲了下去,双手压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看他,神色有点不好意思。   廖忱眼睑眯了一下,又很快展开,低声道:“我说什么,你都愿意?”   “……嗯。”反正自己快要死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根本就无所谓,他目光软软地望着廖忱,道:“只要你能开心一点,我怎么样都好。”   “咳。”廖忱抿了抿嘴,按捺住上扬的嘴角,神色依旧是平静,甚至是悲伤的:“我的妖性告诉我,你是我的伴侣。”   还妖性呢……颜惊玉点头,道:”好呀,那我们以后就是道侣了,嗯,我是说在外人眼里。”   “不是道侣。”廖忱道:“是伴侣。”   “伴侣……?”   “我们入世,我可以混淆他们对性别的概念,日后,你便是……廖夫人。”   “……”颜惊玉头皮有点发麻,神色尴尬:“非,非得,这样么?”   廖忱垂着睫毛,又不说话了。   “好好好。”颜惊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廖夫人就廖夫人,反正,反正有你的障眼法在,他们也认不出我们……”   “嗯。”廖忱很认真地道:“没有人知道你是渡方仙君,也没有人知道我是魔域之主。”   “嗯。”颜惊玉点点头,目光温柔而带着担心:“那你现在好受点了么?”   “……”廖忱掐了自己一下,眼眸低垂,颜惊玉急忙伸手:“哎呀,你,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都答应你了……”   “我只是觉得很累……”   他湿漉漉的眼眸看向他,颜惊玉犹豫了一下,终于坐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廖忱立刻将脸埋在他胸前,同时伸出长臂抱住了他的腰,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   “今晚,一起睡么?” 第51章 你找到救我的办法了?   颜惊玉并不知道廖忱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他清楚廖忱的眼珠有多硬, 更知道他的嘴有多硬。   能让他软化成这个样子,必然只剩下一个原因——他经历了真正的绝望。   他本来只是有些怀疑,但并没有确切的方向, 直到余秋叶说出他们的急中生智……若是放在之前, 颜惊玉绝对不会认为廖忱会傻到为了他返回过去, 可当看到廖忱那副寂寂无声的样子时,他忽然觉得, 也许,他真的回去了。   ……然后应该是被打了回来。   一百三十三年, 涉及了太多的因果,必定会引来可怖的天惩,而诛天神劫与普通的雷劫不同, 即便廖忱是魔神期,仅仅一道,也能直接让他跌境。   这就是为何他眸中神脉的具象金胤会突然消失的原因。   一旦魔神权柄消失,他再接神劫, 便可能骨肉尽消,魂飞魄散。   廖忱固然再怎么在乎他,也不可能拼着魂飞魄散去逆转因果。   所以, 他必然是发现自己跌境之后,无力再抵抗神劫, 扭转因果, 只能被迫接受自己只剩八个月的事实。   我们不是宿敌么……   他看着胸前的男人, 心中涌出一阵无奈, 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竟然愿意为了我冒着跌境的风险去逆转因果……到头来一场空, 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你这样,我又要如何报答才好。   “今晚, 一起睡么?”   颜惊玉的手抚在他的长发上,慢慢点了点头。   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感觉像是在以身相许……但他和廖忱似乎不该走到这种地步,这让他感到一股羞耻,还有些诡异。   但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此刻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绝望的廖忱……尽管这是廖忱自己的选择,尽管颜惊玉自己早已接受自己的结局,但他还是会觉得,有一个人这样担心他,这样挂念他,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了他着想。   真好……   那一百三十三年里,他身边只有那个人,但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看不清他的脸,甚至分辨不出他的声音,如果不是他时常会出现陪伴自己,他甚至会觉得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种概念。   那个人了解他的一切,他昙花一现的风华,还有那无止尽的懦弱与不堪,卑微与迷茫,痛苦与煎熬……可他却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颜惊玉并没有试图了解过对方,对方也并没有试图让他了解过自己。他们守着彼此的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拯救者,一个是等待被拯救的可怜虫……只需要这层关系就好,当他询问那个人的姓名却得到了沉默的答案时,他想,总归也不可能报答得了人家。   就这样吧,常怀感恩便好,足够。   但在觉得这样真好的同时,他心中却又忽然涌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   这种好……为何要在他的生命尽头出现。   他明明早已放下了一切,早已看淡了一切,可为何又在最后的最后,要给他留下这样的牵挂……   应该要一直做宿敌的,廖忱应该一直想要杀了他,而不是口是心非的想要拯救他。   这样会把他搞得很糟,会把一切都搞得很糟,会让他想要活下去,会让他寂灭的内心再次重燃火焰,会让他开始止不住地埋怨,憎恨……   但这些情绪都不是他想要的,而更像是什么强加在他身上的。   但他却无法拒绝。   他当然可以果断地和廖忱切割开来,告诉他宿敌就是宿敌,不要牵扯那些有的没的。   但如果这样的话,廖忱想必会更加难过……   即便这是廖忱的一厢情愿导致的,就像殷蚀说的那样,他可以怪。可是,廖忱没有错,廖忱想要对他好,想要他活着,能有什么错呢……   若自己占了便宜还反过来指责他给了自己压力,即便听上去好像是可以理解,可他与阮清婉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一双眼看过了太多人,也看透了太多事,这让他总是能迅速地汲取到更多的教训,很多事情,在还没有经历之前,他便已经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应该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扪心自问,自己难道不会对阮清婉感到失望吗?自己当真没有半点怨言吗?若无怨言,又怎么会不放过她呢。   那么反过来想,廖忱呢,难道不会因为被责怪而怨他吗?一个人要多么伟大,才能毫无保留的对你好再毫无保留的接受你所有的不识好歹啊……   所以他向来怪不出,也不知道要怎么怪,因为他怎么想,对方都没有错。   错的是命运,是他无可掌控的一切。   廖忱将他抱了起来,颜惊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肩膀的衣物,他面上依然带着几分尴尬,被轻轻压倒在床帏之间的时候,眼尾却忽然滑落一滴清泪。   廖忱怔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颜惊玉忽然挺起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眼睑都弯了起来,像是在掩饰尴尬,又像是在掩饰突如其来的难过,道:“是这样睡吗,说到底,你就是想跟我做呗。”   廖忱看着他含泪却又带笑的眼睛,顿了顿,道:“是……你,你若是不想……”   “磨磨蹭蹭。”颜惊玉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吻住了他,廖忱猝不及防地压下,启唇接受他的亲吻,颜惊玉收紧手臂,翻身替换了两个人的位置,廖忱环住他的腰,顺从地吻着他。   颜惊玉的吻粗鲁但却毫无侵略性,廖忱只能感觉到他柔软的唇瓣和湿滑的唇内,他想起来颜惊玉本身就不是一个侵略性特别强的人,他杀人的时候很坚定,毫不拖泥带水,但很少会带着敌意去杀人,更像是在捍卫自己的立场。   这个立场不容动摇,却并无太多私心。   若将廖忱每一次出手比作释放与宣泄,那么颜惊玉则更像是坚守与稳固。廖忱从未见过他戾气横生的样子,即便是衡阳城那次,他挟持婴儿威胁他与自己一战,颜惊玉少见地露出了杀机四起的神情,可眉宇之间也始终没有太多的锋锐。   渡世锋芒,方心浩荡。剑鸣霄汉,气贯八荒。这是颜惊玉年轻的时候在渡方剑上铭刻的字迹,渡方,是救世之剑,斩尽一切不平事……可事实上,颜惊玉却从未说过,一定要让所有的妖魔魂飞魄散。   素来只是对事,而不对人。   他的吻粗鲁的像是一个在闹不愉快的孩子,廖忱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腰。   那一瞬间,颜惊玉退缩了一瞬,可很快又被他卷走了一切的思绪。   莲花再次扒开层叠的花瓣,下一瞬,却忽然有一个巨钟直接罩了上来,‘当’地隔绝了所有的窥视。   等到巨钟再次拿掉的时候,莲花精当即又瑟缩了一下。   它看到面前站了一人一鬼……确切地说,是两个身材相等,其中一个戴着鬼面的男人。   “我和他哪个更合适?”廖忱说出这话的时候,殷蚀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莲花精顿时感觉更加可怖了。   因为他看到了两张廖忱的脸!   一个廖忱已经足够可怕了,居然还有另一个廖忱……他对自己的脸很满意吗?都做另一个人了,怎么就不能把脸也换了呢!   它的不语换来了两人同时蹲下,神态动作几乎相同,莲花精屏住了呼吸,半晌才道:“两个,都行……但是,但是我还有话没说完……”   廖忱想起昨天的但是。   莲花精颤颤巍巍地朝头顶看了一眼。   已经在时空隧道里面吃过亏,廖忱自然明白它的意思:“我此次跨越百年,有人赠了我几个规律级的迷雾符,可以暂时抵挡规则窥探,你不用担心会被它们发现。”   莲花精感受了一下变得隐秘而沉重的空气,点点头,道:“但此举是逆天而行,你即便不死,也会被规则隐匿。”   “……被隐匿?”   “是。”莲花精清楚迷雾符支撑不了太久,飞快地向他阐明了利弊:“所谓隐匿。一旦他当真进入你新为他铸造的躯体,你所有的一切,过往,包括外面所有人对你的看法,对你的所有记忆,都会消失……你还活着,在天地之间,历史长河,却会被抹去所有存在,他不会记得你,世界不会记得你,就连规则,都会忘记你的存在。”   “假如你在被隐匿之前给他留了信件,信件也会被完全隐匿,无人能够探寻……那会比死还要可怕。”   廖忱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就这样?”   “就这样?”莲花精道:“你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一旦被隐匿,整个世界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左右不了任何人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新的命运,而这个命运里面没有你的任何痕迹,你在乎的人你在乎的事情都不会再在乎你,连记都不会记得你……你没有死,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廖忱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不死,就一定有办法让他找到我。”   “你错了!”莲花精道:“如果你死了,他至少知道你去了哪里,至少知道你是如何消失的,哪怕他去闯意念海,寻找你的意念碎片,至少他还有救你的动力,可是你会被隐匿,你会消失……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消失,消失,就是毫无痕迹。”   “如果他找不到我,那他就是真的废物。”   “你根本不知道隐匿的力量……”   周围忽然有什么消失了,莲花精当即闭上了嘴。   廖忱多看了它一眼,感觉着逐渐散去的力量,重新回到了颜惊玉的床前。   后者还在沉睡,他坐在床畔,看着他静静泊在长发中的容颜,轻轻拉了拉被角,盖住他半露的肩膀,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大?”   “凡事都有风险。”莲花精重新合拢自己的花瓣,嘟囔道:“若他是天命之人,根本无需你大费周章……”   天命之人,自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廖忱不能赌,他少年的时候其实想过颜惊玉也许是天命之人,因为赤渊一次又一次地挖苦他,说他只是颜惊玉的磨刀石,说他是个废物,说他永远都不是颜惊玉的对手。   没人知道,当颜惊玉每次破境的时候,廖忱都在经历着什么。   那些年里,他无数次的希望杀死颜惊玉,到头来,却要担着被完全隐匿的风险去救他。   “真是世事无常……”   廖忱直接连同被子一起将他抱起来,低声道:“这段时间,就当是提前给我的补偿吧。”   颜惊玉感觉腰酸背痛。   他明显感觉到廖忱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担心他阳亏影响魂灯而十分克制,这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开大合大刀阔斧差点没直接把他弄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中途朝对方要了口水,迷迷瞪瞪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星光,他睫毛半拢,光洁的脸庞像被天池水浸润过的白玉一样,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出淡淡的光晕。   ……等等,星光?!   颜惊玉猛地坐了起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急忙将被子拉高,眼睛圆睁地望着四周……荒郊野外,而自己,在一个,鸟巢里。   “……”他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一阵,终于扭脸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廖忱衣冠整洁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瞪得圆圆的,像猫一样的眼睛,还有脑袋上有些凌乱的蓬蓬的长发,嗓音温柔,道:“夫人醒了?”   “……”颜惊玉的眼睛还是瞪得像猫,固然他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明显的凉意,但星空和田野还是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抗拒:“这是什么地方。”   “凌云城的城郊。”廖忱道:“之前你不是答应要跟我一起过凡间生活么?你看,农庄,麦田,水渠,星空……”   最后,他示意面前的火堆,道:“烟火气。”   还用袖子朝颜惊玉扇了扇,颜惊玉被呛得咳了几声,抬手挡住口鼻,神色还是很呆滞:“为什么,没有房子。”   “我会筑巢,但不太会盖房。”廖忱认真地道:“所谓,嫁凤随凤,嫁狗随狗,你……不会嫌弃我吧?”   “……那我衣服呢?”   “我们鸟族在外面都是这样的。”廖忱想了想,道:“可能因为你没有羽毛,所以不太习惯,我给你拿了被子,你稍后起来……”   颜惊玉一掌朝他劈了过去,廖忱抬手挡住,愕然道:“你谋杀亲夫?”   颜惊玉呼吸急促,眼睛发红,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全心全意投入的一次身心交流,竟然会换来这种离谱的对待,没有温存也便罢了,对方竟然直接将他丢光着身子丢到了荒郊野外!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答应跟你体会凡间生活,不代表我愿意睡你这破鸟巢!!!!”   他抬起另一只手臂朝他劈去,却被廖忱顺手给抱了过去,连同被子一起,他皱着眉,道:“鸟巢是我亲手搭……”   “呸——!”   颜惊玉双手都被抓住,依然愤怒地打断了他:“廖奇美,你就是故意在羞辱我!!我还当你为了我逆转时空,被规则打了回来,肯定受尽了委屈,我一心想让你好受一点,你,你就这样对我?!!!”   果然是因为这个哭的啊……廖忱看着他委屈又愤怒的表情,心中软成一片,周围的空间很快变幻起来,他放轻声音:“我逗你的,怎么会真的让你睡鸟巢,你看,我们有房子的。”   颜惊玉毫不犹豫地拿头朝他砸去,廖忱及时用灵力隔绝了他,又一次将他抱紧,道:“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你看,有房子的,什么都有。”   头顶的房梁与瓦片显现出来,鸟巢的位置变成了一张大床,小屋里果然要什么有什么,颜惊玉此刻正被他抱着坐在矮榻上,面前还有一个燃烧着的火炉。   颜惊玉依旧在发抖,他忘不了发现自己寸缕未挂地暴露在星光下的那一瞬间涌出的羞耻感,想到这种羞耻竟然是廖忱带给他的,他便抖得更加厉害,心脏一下下地膨胀,仿佛随时会爆炸。   “对不起对不起。”廖忱看着他眼睛里不断滚落的泪珠,清楚这次是做了错事,他急忙取来衣服,道:“我帮你穿衣服,别生气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颜祈?”   颜惊玉重重吸了好几下气,眼泪依旧在汹涌着,他瞪着廖忱,嘴唇扁着,被牙齿咬住,神色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廖忱心中更虚,可偏偏没有给人穿衣服的经验,半天连袖子都没套上去,颜惊玉终于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将里衣穿了起来,双手拉着衣服还着胸,返身重新回到床上,缩在了被子里,抽着鼻子掉眼泪。   今日在床帏之中,颜惊玉明显是在刻意地迎合他,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颜惊玉。廖忱本意是觉得他似乎憋着什么事,想借机让他发泄一通,毕竟他之前和颜惊玉都是这样过来的,打打闹闹地把事情捅出来也就过去了。但颜惊玉却似乎对他此刻的做法全然没有心理准备,固然是逼着他把心里那点事抖落出来了,可却还是弄巧成拙,人看上去似乎更加委屈了。他坐在一旁,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安慰。   “嗯……我以后,不让你做我夫人了,好不好?”   “我本来就不是你夫人!!”   “……我本来也没打算真让你当我夫人。”   这话说的廖忱心里也是一堵,他将手放在火炉上,室内一时陷入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颜惊玉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他忍着没动,廖忱眼珠朝他瞟了一眼,继续凝望着火炉,也没动。   颜惊玉的肚子开始叫第二声,第三声……   廖忱忽然觉得做凡人似乎也挺好的,要是颜惊玉真踏仙了,这日后遇到这种事可怎么办。   颜惊玉肯定是不会主动搭理他的。   他现在也没有主动搭理他的意思……   到底还是廖忱灼穿了时空,朝正在和莫冬一起修炼的莫夏喊了一声:“去弄点吃的。”   莫夏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看到那边人来了一个枕头,倒是没直接丢过来,被魔主接在了手里。   她从那边探头,道:“魔主这是在……”   “我不吃莫夏做的饭。”一道声音传来,明显是颜惊玉的:“你去给我做。”   莫夏瞪大眼睛,第一次从魔主脸上看到了隐隐的尴尬和无措,她下意识道:“魔主……”   “还不快点去准备。”廖忱丢下了一声,直接关闭了裂缝,却见颜惊玉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报复廖忱的方法,泛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去,给我,做饭。”   “我即便是缺衣少食的时候,也都是凭自己的双手抢别人的。”廖忱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双手,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去学做饭?”   颜惊玉看了他一阵,忽然道:“你找到救我的办法了?”   “……?”廖忱嘴唇微动,又抿紧,然后重重咳了几声,道:“我,我穿越了一百三十三年,被规则打的神性都没了……”   “你活该。”颜惊玉冷冷地道:“贱东西,怎么没直接劈死你。”   “颜惊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快点去给我弄吃的!”   又一个枕头砸了过来,廖忱气得笑了起来,道:“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啊,凭什么要给你弄吃的。”   “……”颜惊玉直接背对着他躺了下去,廖忱道:“待会莫夏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她一向热爱这一道……你也不要驳了她的好意。”   最后一句,又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颜惊玉闭上眼睛,直接拿被子把脑袋蒙住,并且将自己卷了起来。   “我要不是看你心里憋着事,我能用这种方法逗你吗?”廖忱道:“人要感恩!”   颜惊玉一个字都不回答。   第二次熔穿空间的时候,莫夏一边八卦地探头,一边把食盒递了过来,廖忱扫了一眼她好奇的小脸,心里想着她还有用,勉强压下了取其性命的念头。   将空间重新关闭,他将饭盒放在床边。   颜惊玉没动。   廖忱又把饭菜从里面端出来,挨个摆在桌子上,听着他五脏庙的动静,再取出了一壶文君绿蚁,朝他那边扇着风。   颜惊玉浑身上下,只有肚子在不断地咕咕叫,但人是半点没动静。   廖忱冷笑了一声,道:“爱吃不吃,饿死你得了。”   他转身去坐到了床边,看着院子里槐树的枯叶,又朝颜惊玉看一眼,道:“反正饿的又不是我。”   室内一片安静,又一阵后:“你就算不吃,有本尊灵力加持,饭菜也不会坏。”   ……   “它会一直引诱你,直到你把它吃下去!”   ……   “你以为我会求着你吃是吗?!”   ……   天色一点点地擦黑,颜惊玉在忍受饥饿和睡去之间选择了忍着饥饿睡去。   迷迷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忽然看到廖忱正侧躺在他身边,颜惊玉微怔,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忽然被塞了一枚辟谷丹。   廖忱满意起身,道:“想饿就饿着吧,反正也饿不死。” 第52章 他哪里都好,就是不如殷护法会照顾人。   第一天, 颜惊玉没有吃饭,廖忱给他塞了一枚辟谷丹。   第二天,颜惊玉没有吃饭, 廖忱给他塞了一枚辟谷丹。   第三天……廖忱看了一眼已经换过一轮的饭菜, 看着躺在床上足足三天都没有下来, 并且始终保持着背对他的颜惊玉。陷入了短暂的迷蒙。   他终于后知后觉,颜惊玉是真的生气了。   他从一旁起身, 来到颜惊玉身边,轻巧地越过他背对着外面的身体, 来到他的面前,慢慢侧躺下去,看着他精致柔和的脸, 伸手去戳,颜惊玉闭目养神,由着他戳,但依旧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今日似乎有集市呢。”廖忱试探:“你不去逛逛?”   颜惊玉素来是最爱热闹的, 廖忱也特意挑了一个大一点的村落,想着好好让他体会一下烟火气,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颜惊玉入世之后,居然直接在床上躺了三天。   颜惊玉没有与他说话。   “我确实, 找到了救你的办法……”廖忱轻声说, 并且观察他的表情, 颜惊玉就像死了一样, 睫毛都没抖一下。   他顿了顿, 伸手去试探了一下颜惊玉的鼻息,倒是还有气, 呼吸很均匀,只是看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他到底还是伸出手,将颜惊玉扶了起来。颜惊玉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软软地被他抱着,眼神木然而冷冰冰的,廖忱与他对视,很快垂下眸子,取来衣服给他穿,慢慢吞吞的,倒是给穿上了,但一松手,颜惊玉就又躺了下去,依旧用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望着他。   “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廖忱重新把他扶起来,继续给他穿衣服,颜惊玉始终沉默着,任他搓扁揉圆,直到廖忱忽然欺近想要吻他,颜惊玉这才重重推开了他的脸。   他自己下了床,吃了两颗回元丹,径直朝外走去。   时值盛秋,外面已经起了晨雾,廖忱跟在他身后走出去,看着他坐在屋檐的长凳下面,懒洋洋地望着空中稀薄的雾气,正待再次试图靠近,就闻他道:“别在这碍眼。”   廖忱走过去,在长凳的一头坐下,颜惊玉开始没动,一直等他坐稳当之后,才豁然起来。廖忱显然没坐过这种长凳,没料到这玩意儿不能两头坐,猝不及防地朝下跌去,及时抬手按住了凳子,可神色还是有些隐隐的狼狈。   颜惊玉看也没看他一眼,兀自出了小院。   没过多久,迎面便走来了一个脸上戴着鬼面具的人,四目相对,对方朝着他行了一礼:“颜仙君。”   颜惊玉嗯了一声,正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忽然旋身跟了上来。   颜惊玉:“?”   “……魔主方才传音,让属下跟着仙君。”殷蚀道:“此处虽是凡人村庄,但也保不齐会不会有魔……不法分子,在此作乱。”   颜惊玉看着他的鬼面,鬼面上连个孔都没有,他根本看不到对方真正的眼睛,唯一一双狰狞的双目还是画出来的。   他道:“你和廖忱才是最大的不法分子吧?”   “……”殷蚀没出声,颜惊玉又走了两步,回头看他,道:“廖忱说找到了救我的办法,是什么?”   几息后,殷蚀才低低地,用沉重的嗓音道:“凤魂可以修补魂灯。”   颜惊玉的瞳孔收缩,蓦地朝他凑近,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他是凤族?”   殷蚀:“……魔主,一向信任属下。”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轻轻收紧手指。这家伙在面对他死亡的时候,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找到了救他的办法,竟然甘愿付出灵魂……不,这不是廖忱的行事风格。   廖忱绝对不是会甘愿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人,以颜惊玉对他了解,他或许会为了自己冒险,会为了自己抵抗规则,但这都没有违背他的本性,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剑走偏锋的人……可是,舍己为人?   廖忱此生最大的敌人就是他,结果就因为两人上过几次床,忽然之间放弃杀他还要牺牲自己拯救他……   哪怕廖忱在他死后自尽,都比这个可信。   ……殷蚀,每次出现的都很巧妙啊。   廖忱居然连自己是凤族的事情都告诉他?这也太不符合他的性子了,若是此前也就算了,他是魔神期,压制殷蚀完全没有问题,可如今跌到了太清,他会放着殷蚀一个和他几乎同巅峰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以颜惊玉对他的了解,他发现自己跌境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毫不犹豫地解决掉所有威胁他的人。   廖忱看上去好像很莽,但颜惊玉一直觉得,他比谁都怕死。   正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见缝插针地修炼,所以每次动手都是杀招尽出,所以才会在乾坤袋里面囤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即便是做了魔主,身边也没有一个活人……   他一向独来独往,也许颜惊玉这个宿敌反而是这世上与他羁绊最深、也是唯一与他有羁绊的人。   至少他俩目的一致,都是想要杀死彼此。   颜惊玉再次看了一眼他的鬼面,笑道:“没想到啊,殷护法比我这个伴侣与他还要亲近一些。”   小屋内,廖忱一下子睁开眼睛,神色诡异。   殷蚀:“……颜仙君才是与魔主最亲近的人。”   “是么?”颜惊玉道:“可他为何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反而告诉你呢?”   他带上了一些攻击性,殷蚀被问得屏息,思索道:“他,他只是怕颜仙君担心。”   “你明知道他怕我担心,还将此事告诉我,就不怕他捏爆你的脑袋?”颜惊玉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好奇怪啊,他明明可以窥探整个村庄的一切,在你说出的那一瞬间,竟然也没有出声阻止,我能不能大胆猜测一下,这是他故意让你这么说的?”   “绝非如此!”殷蚀断然道:“只是,只是……”他灵机一动:“只是魔主回魔宫处理事情了,属下才胆敢透露。”   “他不在了?”颜惊玉好奇道:“那你就是专门来找我的了?”   “……是。”殷蚀思索,道:“魔主见我上次陪仙君解闷,表现不错,故而,故而让我来劝劝仙君。”   颜惊玉转了转眼珠,道:“那你刚才还假装差点跟我擦肩而过。”   “是,是专门交代,不要太故意,没想到,仙君如此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颜惊玉短暂放过了他,道:“好吧,我想去集市上吃早饭,那你陪我一起吧。”   “幸甚之至。”殷蚀做了个请的姿势,颜惊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先一步走了出去。   说是集市,其实是附近几个村落联合组成的市场,但凌云城到底是繁华之所,附近的村落不光大,人也多,故而市场的繁荣也很可观,基本上买什么的都有。   颜惊玉一边溜达,一边道:“这普普通通的小市场,都比你们魔主建的那个城要热闹的多。”   “……如今魔城也已经很热闹了,只是仙君一直不曾出门,想必是没有留意。”   “你倒是很拥护他?”   “魔主是属下唯一的主人。”   “说起来,大家看你好像跟看别人没有区别,你用了障眼法?”   “是。”   “那我看到的是真的,还是他们看到的是真的?”   “自然是仙君。”   颜惊玉满意地点点头,在一个包子铺前坐了下来,道:“十个包子,两碗稀饭。”   殷蚀立刻道:“属下怎么好和仙君一起用餐。”   “我大还是你大?”   “……”   小屋里的廖忱皱起了眉。   一阵后,殷蚀在小桌前坐了下来,颜惊玉道:“你可以把面具摘了,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你真正的脸呢。”   “属下……样貌丑陋,不好见人。”   “余秋叶披头散发他都看不过去,竟然愿意在身边留一个这么丑的你?”   “所以属下才常年戴着面具。”   “那我请客的包子你要怎么吃?”   “属下可以看着仙君用餐。”   “可我想看你吃东西。”   廖忱透过殷蚀的身体,望着他柔软的表情,还有忽闪忽闪的眼睛,眉头逐渐皱得更紧了。   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在他一本正经的注视下,殷蚀终于摘下了面具,颜惊玉立刻去看他的脸,倒是没怎么出乎意料,乍一看上去好像记住了他的面容,可一旦低下头就会立刻忘记。   “你这障眼法,和廖忱的倒是如出一辙。”   “……是廖魔主亲自教导。”   “他竟然还有耐心亲自教导别人。”颜惊玉搅着稀饭,看着他也拿起勺子,文文静静地喝了一口,道:“你也跟他上过床吗?”   “噗——”   喷出去的稀饭及时被灵力控制,直接丢到了一旁的地面,没有落在桌子上一缕,颜惊玉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屋里的廖忱也着实麻了一阵。   殷蚀喉结滚动,半晌才道:“当,当然没有。”   “那为何他对我都没有那么大的耐心。”颜惊玉道:“我还是他妖性的伴侣呢,前天我俩刚从床帐子里出来,他转脸就把我扔到了荒郊野外,连衣服都不给我披一件,还不许我吃饭,饿了我三天三夜……你说他是人吗?”   廖忱神色有些愕然,并下意识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殷蚀则抽了抽嘴角:“……魔主,竟如此,过分?”   “不然呢?”   “……他不是人。”反正本来也不是人。   “但他本来也不是人。”颜惊玉道:“简直是个无耻小人!   “……”   “不光无耻,还很不负责,每次都是这样,自己惹了事情,自己不解决,每次都让你来!你是他什么人啊?替身吗?!殷护法……”   他啪地按在殷蚀的手上,义愤填膺:“我真是为你叫屈。”   殷蚀看向他的手,下意识抬起大拇指……   “你敢碰他试试!”   殷蚀克制住抚摸他的大拇指,但手指却还是不自觉地拢了拢他的手指。颜惊玉的手白皙精致,骨肉均匀,手指圆润,明明是将死之人,却被养得连指甲都透出淡淡的粉润,殷蚀到底没忍住,轻轻将拇指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颜惊玉扫了一眼,道:“殷护法。”   “嗯……”   “我觉得你比他好。”颜惊玉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比他温柔,比他体贴,比他善解人意……你连身材都比他高大威武。”   殷蚀:“……”   他心跳加快。   廖忱:“……”这简直无稽之谈!   他这个修炼体分明是一比一。   颜惊玉直接把手抽回,笑了下,道:“上次我跟余秋叶喝酒,还是你抱我回去的呢……谢谢啊。”   “……仙君客气。”   “你说,他现在不在村里?”   殷蚀:“……是。”   “那……”颜惊玉凑近他,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耳畔,殷蚀浑身僵硬,小屋里的廖忱也浑身僵硬,听他嗓音低低,鬼鬼祟祟:   “你想不想杀了他,自己做魔主?”   两具身体同时冰冷。   在他的注视下。殷蚀有些木然地道:“属下,对魔主,忠心耿耿。”   “你要是做了魔主,那他的什么不都是你的了?”颜惊玉道:“我听说你们魔域有一些种族连伴侣都会继承的,这是真的吗?”   殷蚀看上去更加麻了,他观察着颜惊玉的表情,安静了一阵,用有些锋锐的语气道:“魔主为你赴汤蹈火,连诸天神劫都硬扛了……”   在颜惊玉探寻的视线里,他略略隐忍,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放轻声音,道:“你这样不太好。”   “他啊,哪里都好。”颜惊玉深深地望着殷蚀,遗憾地叹息道:“可惜,就是不如殷护法会照顾人。”   “……”   廖忱克制地吸了口气,殷蚀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我。”   “是这样的我!!!”   廖忱一边很想立刻召回自己的意识,却又不可避免地觉得这样和他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张牙舞爪,没有那么多的互相攻击,只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还挺让人……   ……但那是护法,不是本尊啊!   但,若他不是廖忱,或许早就可以很轻易的与他……   建立起深厚的,友情。 第53章 不体贴,不温柔,不会照顾人。   颜惊玉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过殷蚀。   但他毕竟和这位新的护法接触不多, 即便一直觉得他某些地方和廖忱很像,可鉴于对方的修为实在太高,而廖忱往日又那么认真的对待自己的本尊, 就觉得拥有这么像本尊的第二修行体不太可能。   可廖忱竟然真的为了他去尝试回溯时间……这种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 颜惊玉忽然觉得, 如果这个人是廖忱,会修炼出一具如此高阶的第二修行体, 也不是不可能。   主要对方每次出现的时间点真的都太巧妙了。   都是廖忱重伤不方便行动,或者是廖忱惹他生气之后……其余时间, 颜惊玉很少见到他。   他继续在集市上懒洋洋地逛着,殷蚀就老老实实地坠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里,颜惊玉间隙朝他看上一眼, 想到这个人可能长着廖忱的脸……   那日碎星殿,自己想要收拾东西去比武,对方小狗一样跟来跟去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还有栖梧花丛,那乖乖巧巧的样子……   到底哪个是他的本性?   还是, ‘廖忱’这个宿敌的身份,限制了他的发展?   怎么这么装呢。   颜惊玉想到这两天吃的那几颗辟谷丹,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忽然将腰间的羽玉拽下来, 直接扔了出去。   殷蚀:“?”   廖忱:“……!”   殷蚀快步走过去,将羽玉捡了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道:“又怎么了?”   “我恨他!”   “……”殷蚀沉默, 颜惊玉的目光忽然落在他的手臂上, 走过去扯了一下破掉的地方, 道:“你衣服破了啊,怎么不换一件?”   殷蚀扫了一眼, 道:“可能忘了。”   颜惊玉沿着破洞的地方朝里面看,察觉他里衣也破了,不禁道:“他又让你去办坏事了?”   “没……”   颜惊玉没有多问,他和廖忱现在的关系不明不白的,魔域的事情自己到底还是个外人,廖忱要做什么不是他管得了的。   “我们去城里逛逛吧。”   “……城?”   “嗯。”颜惊玉站在他身边,随手示意了一下市场,道:“这里没有我想买的。”   他和殷蚀站得很近,手上还在拉着对方的袖口,说完了扭脸来看他,两人的脸明明离得那么近,可颜惊玉还是看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长着廖忱的脸。   廖忱却可以透过殷蚀的身体,清晰地感觉到他。   他头发上沁人的香气,还有柔润光洁的皮肤,甚至他用有些认真的眸子,看向自己的眼神……   明明只是换个身体而已,怎么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不只是颜惊玉这个不懂真相的人奇怪,而且自己这个一切都清楚的人,竟然也变得很奇怪。   颜惊玉摇了摇他的袖子,皱眉道:“怎么了?他回来了吗?不许你带我去?”   殷蚀摇头,下意识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   没有载具。   廖忱把绝大部分的东西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具身体一向只是用来做打手的,他想的是自己都魔神了,肯定是好东西放在魔神身上比较好,第二修行体固然在世间已经是少有敌手,但也远远没有魔神的安全感更高。   ……为了以防万一。   两具身体同一个思绪撕扯了一番,殷蚀重新看向颜惊玉,“没载具。”   颜惊玉也没想到廖忱这家伙居然完全不懂鸡蛋要放在两个篮子的道理,他想了想,道:“你不能用空间术吗?”   “……我可以用传送阵。”   打手一向只是打手而已,如果学会了空间术,赶路的时候就要浪费掉一大半的灵力,那万一迎面遇到敌人怎么办?这种辅助的事情当然是本尊来更好。廖忱一向是物尽其用,确保要让打手保存全部的实力,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要是发现另一具身体稍微缺一点点灵力,也要立刻打坐赶紧补满,以便可以全盛地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所以两具身体有一具会就行了,毕竟他们意识相同,即便廖忱远在天边,也能用空间术帮到殷蚀。   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会遇到颜惊玉这种杀不死也甩不掉,还要苦苦隐瞒自己存在的人。   去凌云城的传送符是没有的,附近的村庄也没有传送阵。   颜惊玉一脸生气又失望,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殷蚀,似乎在催促他想着办法。   “我,带你飞过去吧。”   颜惊玉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台词,恨道:“廖忱上次带我飞的时候差点把我胳膊甩断了!”   他说的是壶天云海那次,他拼命地想去抱廖忱却反复被他甩出去,风吹得脸都差点烂了。   殷蚀朝他迈出一步。   廖忱眉心微拧。   他感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然后环住了颜惊玉的腰。   他下意识传音:“这样不对。”   另一道声音低语:“你不知道。”   “……”是的,他现在应该在魔宫处理劳什子的事宜。   廖忱脸色绷紧。   颜惊玉直接被他搂入了怀里,有点猝不及防,还有点惊讶。   殷蚀没有看他,他也觉得这样很奇怪,并且很尴尬……可颜惊玉的动作很快冲散了他的尴尬,他直接将双手缩在袖子里,用拳头抱住了他的腰,并且把脸埋了进去。   廖忱:“……他恐高。”   殷蚀:“绝对是。”   两人在凌云城内落下,殷蚀在偏僻的角落将他松开,颜惊玉反应了一阵,才缓缓松开紧抱着他的手,仰起脸来。头发有些乱蓬蓬的看着他,眼神有些初望世界的迷蒙。   殷蚀迟疑着,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颜惊玉乖乖被他整理着,道:“若是廖忱有殷护法一半体贴……”   殷蚀:“……”   再次被点名的廖忱:“……”   颜惊玉叹了口气,忽然又拉住了他的手,道:“走吧,我们去成衣铺。”   “又要买衣服啊……”   “你也知道我喜欢买衣服?”颜惊玉笑着朝他看了一眼,殷蚀忙道:“是,魔主说过。”   “他还跟我说我呀?”颜惊玉一边扯着他在城里走着,一边道:“都怎么说的?”   “他,他说……颜仙君,长得好看,脾气也好,人很温柔,还特别会为别人着想……”   “得了吧。”颜惊玉打断了他,道:“他才不会这么说我呢!”   他说罢,又去看殷蚀,眼睛弯起来,软软道:“这应当是护法眼中的我吧?没想到,护法如此关注我。”   廖忱一下子从趺坐的姿态里面解脱,一条腿直接从榻上垂了下去,瞪大眼睛盯着神识中的颜惊玉。   殷蚀则有些呆呆的:“不是,我,我没……”   “你不喜欢我啊?”   “……”殷蚀半晌没出声。颜惊玉故意推了他一下,神色有些不满。殷蚀心跳加速,廖忱脸色绷紧,他觉得自己应该直接给颜惊玉一掌,让他胡说八道,可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另一具身体了。殷蚀慢慢摇了摇头。   颜惊玉倒也没追着非要让他说喜欢,他拖着殷蚀进了一个成衣店,却没有直接进去换衣服,而是拿了衣服在殷蚀身上比了比。   殷蚀:“仙君这是……”   “给你买衣服呀。”颜惊玉把衣服短暂递给老板娘,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脸颊直接贴在了他的胸前。   廖忱的另一条腿也从榻上落了下来。   他看着颜惊玉的手轻轻在第二修行体的腰间量着,一拃一拃,明明隔着衣服的布料,却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手指软软的力道,他喉头滚了滚,殷蚀也下意识屏住呼吸,并缩起腹部。   默默表示:“……这对么?”   “当然不对!!”小屋里,廖忱直接喊出了声,他赤脚下榻来到地面上,脸色难看至极,却忽然又从殷蚀的角度看到了他微微抬起的脸。   笑容柔软,眼漫流光,却不见任何的刻意的勾引。恰如余秋叶说的那样,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猿意马,但……他本心必然不是这样的。   “你的腰很细啊。”   廖忱再次瞪起眼睛,殷蚀也干笑了一下,目光朝一旁移去,似乎在跨越空间与小屋内的自己对视——   “我觉得要反思的是你。”   “……”   “他对我不可能比对你更有感情。”   “……”   “你直接冲过来,不是更加验证你不体贴,不温柔,不会照顾人?”   “……”   颜惊玉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纠结,他拉过殷蚀,让他背过去,道:“我看看你的肩膀。”   殷蚀一边听话地转过去,一边告诉自己:“他如今对你怨气正大,所以才会被外面的人吸引,还好今天来的是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确实应该反思一下。”   颜惊玉在他身后,量完了他肩膀的尺寸之后,目光陡然变得阴冷。   狗东西。   如果说其他都是巧合,但身材总不可能也一模一样吧?连一指的容错率都没有,这家伙在这方面总是又聪明又愚蠢。   要不是这具身体的境界实在太高,高到完全不像是第二修行体,高到让人觉得这人不是有病吧要么肯定是吃饱了撑的……只怕早就有人看出了他和廖忱是同一个人。   颜惊玉也是被理智限制了,觉得廖忱再怎么热爱修炼也不可能热爱到这个地步……你还真热爱到荒诞的地步啊!   殷蚀转回来,颜惊玉已经重新恢复了笑容,嗓音温和:“来试一下。”   他拉着殷蚀来到了竹门后面的更衣室,自己也跟了进去。   廖忱这边已经熔穿了空间,并且看到了魔宫厨房里的莫夏,他再次偏头朝凌云城的方向望去,脸色非常难看。   殷蚀急忙按住自己的领口,抬手环住了颜惊玉的腰,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把他推了出去,道:“我自己来就好。”   颜惊玉轻哼一声,又笑道:“那你慢慢来,我不急的。”   转身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起了老板娘倒得茶。   另一边,莫夏正在咔咔剁着肉,整个魔宫的厨房里面长满了各种新鲜的灵果灵蔬,有的直接从窗户里面钻了进来,有的则从货架里面长了出来,明显都是在各处安装了空间法阵,可以让其他地方的灵植直接延展入厨房,方便随时取用。   莫夏一边剁肉,一边道:“我终于发现我跟小怪的不同之处了!”   莫冬还在翻着书,随口问了一句:“嗯?”   “它不挑食,我挑!”莫夏思考了一下,道:“我觉得它实在太没有追求了,这一点它比不上我。”   “但你修为不如它高。”   “我那不是不如它高!”莫夏愤怒地抬了抬刀,道:“我是有追求!!!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嚼碎了吞下去的,脏得要死!”   莫冬扫了她一眼,点头附和:“嗯……魔主?!”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从一旁的小屋里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的廖忱。   廖忱神色平静之中带着几分被绑架一般的憋闷,莫夏朝这边看了一眼,好奇道:“魔主怎么来这儿了?要跟我学做饭吗?”   莫冬在电闪雷鸣间甩给了她一个眼神。   廖忱:“……本尊是来,看你,准备做点什么,咳,他这两天有点挑食。”   莫夏哦了一声,道:“魔宫已经下雪了,我想着这两天熬点暖身的汤,给学堂里的小孩一人一碗,颜惊玉嘛,他身体不太好,医修说让我多熬点参汤给他补补,你看,我今日去买的金凤凰!”   说到最后,她眼睛亮亮地把手里剁了一半的鸡提起来,献宝似地朝廖忱看。   廖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被拔光了毛的土鸡,道:“凤凰?”   “是店家说的,可能觉得名字好听吧。”看出他心情不好,莫夏又赶紧把鸡放了回去。   廖忱看了一眼莫冬。后者立刻让开位置,把自己方才坐过的椅子露了出来,廖忱直接坐下,淡淡道:“难得无事,本尊来指点你的棋艺。”   莫冬连忙点头,取出棋盘放在桌上,莫夏则疑惑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魔主也会下棋?”   “……当然了,我时常与颜祈切磋棋艺。”   一边说,一边直接拿起黑棋,落在了棋盘中央。   莫冬:“……”   他想起颜惊玉下棋的路子,又看了看那正中央的黑棋,莫夏已经哈哈笑了起来,道:“颜惊玉说第一手棋下在中间的都是笨蛋,这样不利于建立根据地,争夺实地……”   在廖忱阴冷的视线中,她耳朵变成了兽耳,屏息低下头,用刀子小心翼翼地搓起鸡骨头来。   莫冬笑道:“这个位置,颜仙君也说过,一般只有实力特别强的人,对一切变化胸有成竹,才会下在此处,想必,魔主,也是棋中圣手。”   廖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自然。”   莫夏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取灵植,炖鸡汤,完全没看到,自己头顶上飘着三颗留影珠,正在一闪一闪地记录下了她的所有动作。   夕阳西下,颜惊玉和殷蚀一起迈入院落的时候,便看到伟岸骄傲的魔主正背对着他,头顶飘着留影珠,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低下头。   专注地剁着手里的,大白菜。   不等颜惊玉走近,廖忱已经转过了身,手里举着那把大菜刀,强忍着尴尬,一本正经地道:“本尊觉得既然来了凡间,就应该有凡人的样子,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五谷丰登……”   他会的成语似乎也没多少。   颜惊玉径直走进门。   廖忱对着他的背影,硬邦邦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本尊是在体验生活……” 第54章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廖忱板着脸把颜惊玉给殷蚀买的衣服掏了出来, 塞回自己的乾坤袋。   只给他留了身上的那一件。   又指挥他去烧火,殷蚀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一边坐在灶台前, 一边在内心道:“你这样对我, 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总不能我一个人受累。”廖忱皱着眉, 又朝留影珠看了一眼,道:“为什么非要是鸡。”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碗白菜蘑菇炖参汤, 和莫夏的鸡肉蘑菇炖参汤摆在一起。   廖忱朝颜惊玉看了一眼,他正坐在窗前支着额头写些什么, 神识扫过去,发现他竟然正在写天命术的补充部分。   这段时间,颜惊玉经常会做这些事情, 廖忱隐隐意识到他应当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故而想要将脑子里面的东西都记录下来,前段时间他还从对方的储物戒里面发现了流云飞絮的整套功法,里面有些和他年轻时候的心得已经全然不同。   让廖忱感到奇怪的是, 颜惊玉越临近死亡,反而似乎对天命术看得更透,即便无人刻意告诉他, 但他似乎已经在不自觉地窥探到了规则不允许他知道的一部分。   他缓缓走过去,目光落在对方的笔下:天命术之所窥, 乃宇内至奥。见乾坤之初, 混元未判, 虚无生有, 有化万象。   知众生于浩渺天地之间, 恰似微尘,然微尘亦含造化之机。盖生命之源, 非天地所独赋,实乃混沌深处,一缕灵机破无尽鸿蒙而来,虽囿于形体,却通乎太虚……   命运之轨,非铁定难移……   他的目光飞速朝下略去:以为规则天定,实则规则依人而存,规则之源,实乃虚妄所铸。世谓规则为天地纲纪,定乾坤秩序,然究其根柢,不过幻相尔……   那些文字在他眸中虚虚地浮现出来,像是此前刻在他眼中的金胤一般,散发着缕缕金芒。   他下意识朝上方看了一眼。   穿透层层雷云,疾风骏驰,最高处的天道法柱似从无尽上空高高垂下,上方铭文繁复,金胤流转。法柱上连接着数十道锁链,这些锁链高高地垂下来,朝四周散开,拴住了三十六个规则王座,而在这些王座之上的一道道影子,正不安地躁动着。   他们的目光齐齐望向正前方,那个唯一没有被锁链拴住的王座,那座位上也在闪烁着金胤铭文,颜惊玉在下方每写一个字,它上面都会增加一个字,金光流转,能量无穷。   颜惊玉笔走游龙,写得极快:“观夫鸿蒙肇始,混沌初开,并无规则存焉。阴阳冲和,化生万物,纯任自然,各适其性……”   廖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颜惊玉蓦地回神,仰起脸朝他看了过来。   “你,写什么呢?”   “……”颜惊玉把手抽回,去看自己的文字,上方金胤已经消失,他反应了一下,道:“我这不是在记录阵法之道吗?前段时间答应莫冬的,我会多少就教他多少。”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无意识之下写了什么。   难怪上面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把拉起颜惊玉,道:“过来吃东西。”   颜惊玉记起自己还在跟他生气的事情,当即挣扎开,再去拿笔。廖忱直接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颜惊玉身体腾空,悚然一惊:“你干什么?!”   廖忱已经抱着他来到桌前,将他放在椅子上,再把椅子朝桌前搬了搬,道:“你上次不是说让我给做做饭么,现在我做了,你尝尝看。”   一边说,一边给他盛了一碗白菜蘑菇炖参汤。   颜惊玉看了一眼,皱起眉。廖忱跟他对视,也跟着皱起眉,隐忍道:“我都是按照莫夏的方式一比一来的,你多少也吃一口吧。”   颜惊玉又去看那碗白菜汤,道:“一比一?”   “是啊。”廖忱道:“只是把鸡换成了白菜,其他都没变。”   颜惊玉又去跟他对视,廖忱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放得很低了,可颜惊玉却还是……   “颜惊玉,我警告你,你不要不识好歹,你要我做得我已经做了,如果你还要生气,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颜惊玉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廖忱接着道:“莫夏的厨艺你也是欣赏的,本尊今日也只是小试牛刀,若是你老老实实,日后我还能学点别的,若是你嗯……”   他的表情忽然一阵扭曲,因为颜惊玉直接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瞪着颜惊玉,目光疑惑而痛苦,还有不敢置信。   颜惊玉收手,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   “……”廖忱点点头,将手按在被他拧过的腿上,抿嘴道:“你喜欢谁,殷蚀吗?他一整天跟在你身后畏畏缩缩的到底哪里好了?!”   “你一直在盯着我们?”   “我盯着你怎么了?”廖忱忍无可忍地道:“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什么关系,那天我可没有逼你,是你自己拉着我上床的!不就是完事之后用障眼法跟你开个玩笑吗?你就能气上三天,以前怎么没见你气性这么大呢?!”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颜惊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廖忱冷冷道:“怎么,觉得自己被我睡了,心里不平衡?还是觉得只要你投怀送抱,就能马上爬到我头上去了?”   颜惊玉握紧手指。   他盯着廖忱,那夜所经历过的,努力被遗忘的难堪再次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他越发觉得自己一定是会错意了,就像廖忱自己说的那样,妖兽是没有感情的,他们的一切驱动只是为了繁衍而已。可笑的是,他却以为廖忱和他之间不一样了……   他以为那晚之后廖忱就会在意他,不是对宿敌的在意,而是那种……毫无保留的在意,就像他知道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样,那样一门心思的,本能的在意。   但他猛然再次发现,即便廖忱曾经尝试跨越一百三十三年,即便他曾经追着他转来转去……都不能代表廖忱真的对他有意。他素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也许当真只是为了那所谓的比试而已。   这让颜惊玉再次感觉到了浓烈的羞耻。   他误会了。   归根结底,误会的原因不是因为廖忱,而是因为自己……   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只是不堪入目的,只是无法诉之于口的……   廖忱看着他逐渐泛红的眼睛,顿了顿,下意识又放轻声音:“我都照你说得做了……”   颜惊玉转身朝外走去,两步跨出了门口,脚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狼狈。   已经是将死之人,早就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其实冥冥之中早有预料,他努力地防备着,努力地抗拒着,努力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把廖忱和别的人混为一谈,他们之间是宿敌,永远都只是宿敌……   廖忱想要杀他,他也一样想杀廖忱,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   无论如何都不要试图去改变这件事。   看到了吧,即便人家为你做了这么多,也并非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那天命令廖忱,想要压迫他去给自己做吃的也很离谱……怎么能那么自以为是啊。   这让他整个人像是身处火海,四周似有岩浆在炙烤着他,他来到村落附近的河畔,在初冬的溪水旁边落座,从溪上略过的风带来了微凉的水汽,落在面颊带来一股薄薄的寒意,可却依然难以浇熄他浑身因羞耻而浮出的滚烫热意。   他捡了一个冰凉的石头握在掌心,双掌交叠,垂眸凝望着脚下其余的鹅卵石。   身旁传来动静,颜惊玉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同一姿势,静静感受着石头上的寒意。   掌心的热量无法温暖石头,反而很快被石头的寒意灼穿。   颜惊玉内心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   廖忱在他身边蹲下,偏头来看他的表情,还未开口,就听他道:“救我的方法是什么?”   “……不生气了?”   颜惊玉静静望着他,又攥了一下手中的石头,平静道:“没什么好生气的,你说得对,是我自以为是了,以为对你投怀送抱一次,你就会对我不一样。”   廖忱反应了一下,潜意识地察觉到了危机,忙道:“我对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颜惊玉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救我的方法是什么?”   廖忱看着他,搬了个石头过来坐在他身边,道:“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真的跟我生气,好吗?”   颜惊玉抿唇,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他克制地瞪着廖忱:“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都行。”廖忱望着他,道:“你不要因为我的话伤心,我错了,行吗?”   颜惊玉:“……”   他嘴唇抖了抖,看着廖忱的神色带着不可思议。他握着石头,缓缓道:“廖忱,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我……我不是答应过你,我以后会杀了你的,只是现在我的妖性需要你……”   他的身影猛地朝后仰去,因为颜惊玉猝不及防地取出了一把弯刀,直接朝他的脖子划了过来。廖忱后心发凉,不等他开口询问,颜惊玉已经欺身而上,刺,扎,劈,砍,每一下都凌厉至极,廖忱坐在石头上防了几个来回,终于一一掌按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从他身边抽离。   颜惊玉站在石头边,目中杀意凛然,廖忱摸了摸自己胸前被划破的衣服,拧眉道:“你疯了……”   “怎么,刚才说要杀我,现在不敢来了?”   “我杀你也不可能趁现在啊,这跟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   “趁人之危?”颜惊玉笑了起来,道:“廖忱,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只是修为比我高一点而已,你是不是忘了,你与我相比,不过就是一块磨刀石而已,即便我快死了,只要我愿意,也一样能拉你一起陪葬。”   廖忱盯了他一阵,道:“颜惊玉,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到底是谁在没完没了?!”颜惊玉道:“廖忱,你为什么要冒着跌境的风险回去救我,为什么要因为我死了而那么绝望,为什么追着我在碎星殿里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却又在那种事情之后把我丢在荒郊野外,为什么你前脚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后脚却又让殷蚀过来找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为了我做这么多?你究竟是为了杀我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把我搞得乱七八糟,你自己却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廖忱,我是快死了,但我不是什么可以任你捏扁揉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不是说你今天觉得你妖性复发了,我就要陪着你做那种事,然后你压制住了妖性,就让我立刻退回宿敌的状态,我是人,我不是什么机关玩偶,你往这边推我可以往这边走,你往那边推一下我又立刻可以往那边走,我有意识,我也会想要确定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不想这样左右摇摆好像永无休止,你一次又一次的动摇我然后又逼着我退回安全距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想清楚了吗?!”   廖忱怔怔望着他,眸色来回地闪烁:“我……”   “你口口声声说想杀我,既然是想杀我,那就来啊!!”颜惊玉上前一步,廖忱下意识后退,听他道:“不要编造什么以后的借口,你若是想跟我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即便我回不到巅峰,即便我入不了仙道,但你完全可以废掉自己的所有修为!你把自己变成一个凡人,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我打了吗?!”   “我当然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颜惊玉道:“如果你想与我交手,你有一千种方法,你还可以再弄一个修炼体,凤初初期的修炼体,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这不是一样可以满足你?!”   “我,你,你……”   颜惊玉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廖忱,道:“我可以死,也可以活,我可以接受你的好意,也可以接受你注定要杀我,我本来也可以糊里糊涂,假装什么都无所谓……告诉自己至少也要多想一下活着的人,不能一切按照我的性子走……”   “我本来无所谓的,廖忱,我本来还在想,我不该这样做,毕竟你还能活很久很久,而我已经要死了……我只剩八个月了,我希望这世上最好没有任何人可以记得我,最好没有任何人因为我的离去而痛苦……”   “但是廖忱,我现在很想自私一次。”颜惊玉道:“就当是你活该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着廖忱,缓缓道:“我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第55章 如果未来有人喊你……   “咔——”   一枚鹅卵石被丢入了溪水之中, 砸碎了溪面上的薄冰,发出一点清凌凌的声音。   村子里的温度也在随着冬日的到来而缓缓下降,每日晨起, 屋顶、地面和树上都会落上一层浅浅的白霜。   这是廖忱在他面前活生生消失的第七天。   颜惊玉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 感觉有人正在窥视,比如每到吃饭的时候, 室内都会准时出现食盒,再比如小屋的室内明显在这两日加了屏障, 变得暖融融的。   然而,颜惊玉就是看不到他的人,就连殷蚀都一同消失不见了。   碎星殿中, 廖忱的手指正轻轻地抚过荷叶,他的神色平静,可眼神却有些迷蒙,显然正在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 或者说,他的大脑正在因为某件事情而难以运转,只有肢体依旧保留着正常人的样……   也没那么正常……   莲花精浑身僵硬, 廖忱的手指很温柔,这种温柔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那么可怕, 可在廖忱身上, 却无比可怕……它不确定他在想什么, 反正最近这段时间他都很不正常, 不是在碎星殿里乱转, 就是打坐着打坐着忽然之间灵力滞涩,然后灵光消失, 一动不动地坐着发起呆来。   在他的手缓缓抚摸向自己的叶茎之时,莲花精终于颤巍巍地开了口:“是,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廖忱回神,空茫的眼神稍微聚焦,他看着盛开的莲花里面浑身透明的人形灵体,后知后觉地把手缩回,反应了一下,道:“他真的会忘了我吗?”   “……?”莲花精也呆滞了一下,道:“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廖忱低下头,喃喃道:“我被隐……”他改了措辞,道:“被忘记之后,还能做些什么吗?”   “你什么都做不了。”莲花精道:“你会被直接抹除所有存在,你的灵力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任何效用……你之前不会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太清巅峰之力,抵挡……嗯嗯,吧?”   他不敢直接提规则,担心会引来注视,劈死廖忱没关系,但殃及池莲就关系很大了。   “你一个刚刚化形的小莲花,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廖忱早就想问了,但他此前一直觉得这不重要,此刻大脑卡壳,思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四处散落,到嘴边的竟然只有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   莲花精看了看天,沉默地跟他对视。   廖忱抬手抛上去了一个迷雾符,这是那些年里壶天玄祖给他的,如果不是他主动积极地救了颜惊玉,廖忱甚至会觉得当年隐匿掉颜惊玉天命瞳,让他无法看清一切的人是玄祖本人。   原来他也有和隐匿效果相当的权柄,只是无法与真正的隐匿抗衡。   等到周围被迷雾的力量包围,莲花精才开口道:“三十六规则之所以开始限制凡人成仙,是因为曾经有一个规则被打了下来,让他们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了怀疑。”   廖忱凝望着它,莲花精叹了口气,道:“就是不才本人……当然了,我就算这样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因为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一样是被隐匿过的,我消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而我在世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和我有关系的东西,所以我现在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即便真的有故人来我面前,我也依旧只是与他心中的人无关的人,他不会对我有任何的熟悉感,我也说不出我对他的任何熟悉感,这就是隐匿的力量。”   “你被隐匿了多久?“   “几千万年。”莲花精叹了口气,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时间,与外界无关,直到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谁,我才感觉自己重新和世界有了联系……小魔神,你相信我,你不会想要被隐匿的,那种朝上看不到天,朝下看不到地,四面八方皆是虚无的感觉……你会像是失去了五感,被困在了一个虚无的囚牢,这个牢房之中只有你自己,你绝对不想经历那种感觉。”   “可是,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想起来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莲花精顿了顿,道:“但即便我想起来了,我也早已不是那个我,当年的我在世界,在历史,在所有存在的物品之中,都是不存在的。”   廖忱沉默了一阵,道:“如果我能让颜惊玉想起我……”   “直到你自己完全忘记自己,他也不会想起你的。”莲花精道:“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执掌了天命,或许他的人性早已在漫长的时间之中被抹去,你忘了自己,他也忘了你……你们之间还剩什么呢?”   直到这一刻,廖忱的内心才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慌。   “没有别的办法么……”   莲花精摇头,廖忱道:“我被抹除之后,世界上关于我的一切都会消失,难道因为我产生的一切因果也会消失?”   “当然。”莲花精道:“就像颜惊玉如今在魔宫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倘若你消失了,魔宫里面所有的人也都不会认识他了,他也不会记得关于你的一切,即便他们有时候会发现自己的记忆可能有一部分不对劲,但人的记忆总是会出问题的,没有人会去注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廖忱低声道:“那我的答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其实你也看出来了,规则畏惧凡人,说到底是畏惧某个凡人会有颠覆规则的能力,但这些人中,万年都出不了一个……可若是你能将所有的凡人都联结起来作为自己在世间的锚引……罢了,如果是颜惊玉倒是还有可能,毕竟他是赫赫有名的渡方仙君……你嘛……”   莲花精没有再说下去,迷雾的力量消失了。   廖忱坐在玉床上,鉴天镜在空中浮现,他看到了正走在集市上的颜惊玉,他这段时间似乎已经和村民们熟络了起来,正含笑和人打着招呼,熟练地坐在某处面摊前丢了两枚铜板。   他似乎到哪里都能活得不错,似乎到哪里都能讨人……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吗?廖忱看向自己的手,他和颜惊玉之间不该有这种感情,颜惊玉是他的敌人,是他这一生之中最大的绊脚石,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颜惊玉这种花言巧语,满肚子奸猾诡计,还总是对谁都温温柔柔的家伙……   颜惊玉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九嶷山的一切只是意外,一场错误,固然他的妖性在乎他,可他的人性却清楚颜惊玉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是宿敌,从十四岁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颜惊玉是宿敌,哪怕他闭关修炼,同时又跟在颜惊玉身边的那一百三十三年,即便是从未见过他们的人,也都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要杀死另一个人……   喜欢……开什么玩笑?   若是此事传出去,魔主廖忱喜欢渡方仙君颜祈,怕不是整个世界都要笑掉……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莲花精的身上。   ……整个世界,所有修者,无人会相信。   他忽然抬眸,身影转瞬遁出了碎星殿,玉符从他身上激发,倏地奔向整个魔域的所有部落——   “仙门猖獗,屡犯我界。孤意兴兵,生擒彼修,囚于炼狱。今着各部酋首、精锐速至弑神殿议事,共商征伐大计。迟误者死。”   天空忽然闪过了一道惊雷,颜惊玉抬眸看向昏沉沉的天空,有些愕然。晴日惊雷,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下意识想要掐指,又蓦地停下。   罢了,无论世间还有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   最后的时间里,连廖忱也没有再来打扰他,他应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现在只剩下七个月了。   摊位老板支起了雨棚,滂沱大雨很快落了下来,这雨断断续续地落了多日,村落里到处都是泥泞,而乌云之上,是一批又一批被捆得严严实实,蒙着眼捂着嘴飞速前往魔域的倒霉修士。   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陆陆续续地落雪,颜惊玉坐在小屋窗前的小榻上,认认真真地将自己脑中的所思所想全部记了下来。   廖忱始终没要来找他,他从一开始不自觉地等待回应,逐渐开始意识到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等来对方的答案。   即便他偶尔还是会停下笔来,不自觉地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想起自己的那个没有被回答的问题……   但他很快就会得到答案。   廖忱不喜欢他。   至少,没有喜欢到能让他放下杀他的念头。   在廖忱心中,还是希望他们之间可以保留宿敌的关系。   他偶尔也会去凌云城,独自买衣服,独自挑选小家具,最近还买了几个没什么用但很好看的枕头。每次去凌云城的时候,他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凌云城内的气氛也有些诡异,凡人倒是还好,只是来往的修士似乎有些讳莫如深。   他意识到廖忱依旧在看着他,并且在有意地隔绝掉他周围的部分信息。   这段时间时不时的暴雨,果然不同寻常。   但颜惊玉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去打听什么,就像廖忱说的那样,他想救他,他没有选择,他想杀他,他一样没有选择,此刻他想要隔绝掉自己和这个世界,他也同样没有任何选择。   廖忱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时常这样对自己说,他没有立场要向自己说明一切,如果自己对他有任何不满……自己也没有资格对他不满,除非他能拿得起渡方剑,有和对方一战之力。   否则就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天道法柱的下方,唯一没有被拴住的王座依旧在不断地镌刻着铭文,它通体玉白,看上去只有一边扶手还是空白,其余地方已经刻满了符文。。   被束缚的三十六道规则王座发出隐隐的锁链之声,像是上方的人在不安地移动,法柱下方响起窃窃私语。   “他又在顿悟什么?!”   “他一动脑子就没好事!”   “可他不是只剩四个月不到的寿命了?”   “那个被打下去的小魔神在做什么?”   “他最近似乎想要称霸仙门,已经抓空了上百个宗门,但都没下杀手……”   “他还在想救颜惊玉的事?”   “没有,他已经很久没有跟颜惊玉联系了,似乎已经放弃了救他……”   “这才对嘛,好好扩充自己的霸业,跟宿敌搞什么情深似海……只要颜惊玉踏不了仙,天命座上无人,世间的规则就一直掌握在我们手里。”   “留意一下廖忱,若他再破魔神,不要客气,直接换成神劫,让他死无全尸!”   天道法柱略过一道无穷之力,犹如浪潮一般沿着锁链涌入三十六道规则,规则们齐齐噤声。   ”砰——!”颜惊玉心中一跳,手中的笔猛地跌落,浑身都颤了一下。   天命座上的符文停止镌刻,颜惊玉回神看向自己面前的阵法典籍,又懵了一阵。   他发觉自己最近总是会进入忘我的状态……可这秘籍,是他早就使用过的,根本不需要费什么脑子啊。   他挠了挠额头,俯身将笔捡了起来,又听到外面传来“砰”地一声,伴随着女孩的叫声:“你们不要在这里放了!”   “太吵了!去那边玩!”   “臭小子们,滚远点!屋子里正炸货呢,惊了灶神爷,你担当得起吗?!”   吵闹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似乎是孩子们转移了阵地,颜惊玉起身下榻,从一旁挂着的竹篮里取出了一包果脯。   院子里已经落了一层雪,他披着斗篷,一路来到门前,果然看到小家伙们停在了自家门口不远,乍然看到他,孩子们都有些拘谨地停了下来,脆生生地喊:“颜叔叔。”   “过年了啊。”颜惊玉打开果脯蹲下来,孩子们眼睛立刻发出光来,像小狗一样挨个上前来,又怯生生地望着他。   颜惊玉弯起眼睛:“我看你们拿了大龙吼来,能让我放两个吗?”   发现他也有需求,大家立刻不客气了起来,一边从他手里捏着果脯,一边道:“好呀好呀,我这里还有三个呢。”   “大家一起放!”   颜惊玉很快把手里的果脯分完,拍了拍手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在地上放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去水里放,说不定还能炸出来几条鱼呢。”   孩子们盯着他,眼睛微微瞪大。   显然没想到他这么会玩。   河里已经结了冰,颜惊玉先伸出脚试了一下,不是很厚,至少不能站人,他先是警告了孩子们躲远点,然后非常不文雅地摆出了准备逃跑的姿势,把两只手伸得远远的,用火折子去点,道:“都跑快点啊,待会儿淋湿了我可不负责。”   火折子很快点燃了手里的龙吼,滋滋的声音中,他飞速地甩上河面,扭脸就跑——   “砰——!”   龙吼引信太短,炸的速度太快,颜惊玉后撤的脚却忽然被地上的石头绊到,他的身体朝下倒去,眼看着所有的碎冰和水花朝自己浇了过来,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   浇过来的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黑衣男人背着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颜惊玉跌向地面的身体被重新拉起,随着视线的抬高,男人背光的身影终于被看得清楚,颜惊玉勉强站稳,反应了一下。   “你这样会把他们教坏的。”   颜惊玉回神,立刻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明明只是几个月不见,两人却好像一瞬间成了陌生人,颜惊玉朝后退了一下,眉头不由一拧,轻轻活动了一下有点被扭到的脚。   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凭空出现的人,直到廖忱略施小计,他们才好像刚回过神一般,高高兴兴地朝着另一边去了。   廖忱下意识找了一句相对熟稔的话:“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老样子?万一冰块把你砸伤怎么办?”   颜惊玉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廖忱抬步跟上,看了一眼他不自然的脚,道:“崴到了?”   “……”倘若他只是消失一天,两天,三天,颜惊玉都不会觉得有多么陌生,可这几个月里,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整理过自己的情绪,当初询问他的冲动早就没有了,他也不再执着于那个答案。确切来说,他已经在心里把这件事,这个人,完全放下了。   他突然这样窜出来,颜惊玉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廖忱扶住了他的手臂,道:“疼不疼?”   “没事。”颜惊玉硬邦邦地回应,继续往前的时候,廖忱忽然将他抱了起来,他心头一紧,眉头跟着拧起,无法控制地盯着他,道:“你又要干什么?”   “来给你一个解释。”   “……”颜惊玉脑子有些空,他抿了下唇,廖忱一边抱着他往回走,一边又看了他一眼,道:“顺便陪你过年。”   颜惊玉的手揪住他的衣角,眸子低垂,“谁稀罕……”   廖忱将他放在小屋的床上,褪下他的袜衣,握住那只有些肿起来的脚。   颜惊玉的脚冰冰凉,他的手掌碰上去,像是摸到了一个冰块。   “最近没有好好吃莫夏给你做得药膳。”   “……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一直在看着你。”廖忱取出灵药药酒,轻轻给他揉在脚踝上,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颜惊玉的手指捏了一下袖口,呼吸轻了一下,又深吸了口气,冷淡道:“有什么说什么呗,我又不会缠着你不放。”   “药酒揉进去了,但彻底恢复可能还要一晚上。”廖忱重新把袜衣给他套上,用掌心托着他的脚底。颜惊玉很快感觉到有一股热气自脚底升起,廖忱垂着眸子,神色有些专注,好一阵才放下他的脚,仰起脸道:“我看很多人都去买年货了,我们明天也去?”   颜惊玉把脚缩上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道:“我自己要吃的我已经买的差不多了,不用你操心。”   廖忱跟着坐在床上,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颜惊玉垂下眸子,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听他道:“颜惊玉。”   “我找到了救你的办法,但我还没有找到救自己的办法。”   “什……”颜惊玉蓦地仰起脸,廖忱的双指却忽然抵在了他的眉心,他怔怔望着对方幽深的眸子,后者缓缓道:“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你死我活,可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被你忘记,也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颜惊玉的神色间满是迷蒙。   “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会忘记,不是我想让你忘记,而是你的位格不够,规则会让你忘记……也许吧,有一部分,你本来是可以听的,是我不想让你现在知道。”   “但不管今天我对你说了什么,只要你能踏仙……如果,如果我可以救回自己,你一定会想起这些话……我本来也无所谓的,只要你还活着,即便忘记我又如何,只要我还活着,我总有办法自救,可我到底是对隐匿了解的不够清楚……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救回自己,也不知道你要如何找回我……”   “如果救你的办法是让我去死,我绝对不会答应,可如今我才发现,也许消失真的比死亡更加可怕。”   “你会忘记我……颜惊玉,不管我给你什么答案,等你重生的那一刻,你会把我彻彻底底的忘记……我可以听到你,却再也触摸不到你,我会看着你在一个没有我,没有我存在的任何痕迹的世界里,和别人有说有笑……”   “你很自私,我也很自私,我可以给你答案……但我不想这么轻易的就便宜你,凭什么啊,我要顶着即将消失的痛苦,来自我奉献地为你创造余下几个月的美好回忆……只是为了让当下的你高兴吗?”   “我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无私奉献的人……颜惊玉,如果你想听我跟你说那句话,如果你想得到我的答案,那就来找我,找到我,你会得到千千万万句,找不到我……你就是彻彻底底的废物,而我……”   “是彻彻底底的蠢货。”   “记住我接下来的话……如果未来有人喊你,说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在跟你说……”   “……”   颜惊玉怔怔望着他的嘴唇,眼睛瞪得大大的。 第56章 让凤妖感到幸福的一百件小事。   颜惊玉是在沙沙的扫雪声中醒来的。   身上清清爽爽, 肌肤在棉质的被子里面有点轻微的摩挲感,如果不是腰腹有点酸软,他会觉得昨天一定是跟廖忱说的明明白白, 两人之间已经干净到井水不犯河水了。   但事实是……他俩又不清不白地搞在一起了。   颜惊玉翻了个身, 抬手捂住了脸。   这种感觉很割裂, 他情绪上似乎已经接受了和廖忱再次糊里糊涂的事实,可他的理智上却感觉这中间似乎少了点什么……   “醒了?”耳畔传来声音, 颜惊玉背对着外面没有动,直到对方来到他身边, 轻轻扳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   颜惊玉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看着他坦然而含笑的神情, 陡然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矫情,遂直接把手放了下来,也强作镇定地坦然面对着他。   廖忱半蹲在床头,嘴唇朝他贴过来, 颜惊玉的后脑被他托住,被迫……也不能完全被迫吧,接受了这个湿滑而暧昧的吻。   廖忱呼吸由轻转重, 略有些克制地放开了他,轻轻拿鼻尖蹭了蹭他的, 道:“我把院子扫出来了一条路, 亲手扫的, 没用灵力。”   嗓音有些哑, 眼神里还带着刚点燃的热潮, 颜惊玉将视线躲开,道:“……哦。”   廖忱又吻他一下, 他的嘴唇湿软柔润,每与他碰一下,感官是软的、嫩的,享受的,内心却是不可控的灼热与煎熬。只想一口将他吞下去,滑溜溜地漫过喉腔,一路落在胃袋里。   不是为了满足胃,而是为了感受他的鲜嫩在口腔之中滑动的过程。   颜惊玉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推了他一下,道:“去拿衣服。”   廖忱眸色暗了暗,缓缓吐了口气,起身去帮他拿来了衣服,单手将他托了起来,道:“你们人族过年都买什么?”   他展开衣服,颜惊玉配合地把手臂伸进去,道:“我也没有像凡人一样过过年,不过以前在摇光谷的时候,年夜饭总是很多人一起吃,爹会在前厅布置一个空间法阵,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可以在一个地方吃饭,还会给外门弟子发很多福利,师兄师姐都可以得到娘亲手做的衣服,不过我的肯定是最好看,用料也是最珍贵的。”   廖忱看着他衣来伸手的样子,目光落在他活动手臂之时,随着伸展的锁骨与颈骨,道:“冰肌玉骨,是这样吗?”   颜惊玉没反应过来,廖忱已经又在他额头落下了一吻。   颜惊玉下意识推了他一下,自己把里衣拉好,道:“夹袄。”   “裤子穿了吗?”廖忱抬手,一条夹棉亵裤被他握在手里,颜惊玉当即自己夺了过来,道:“滚出去。”   “……”廖忱没动,不光没动,他还用一种很受伤的眼神望着颜惊玉。   “……出去。”颜惊玉换了个语气,廖忱缓缓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这么对我的。”   颜惊玉迷茫了一下,一边把亵裤放在被子里,一边有些纳闷地红着脸:“那我是怎么对你的?”   “你主动亲我,抱我,还自己坐在我身上,你说我们永远永远……”   “胡说八道!”颜惊玉直接打断了他,他瞪着廖忱,道:“你不要仗着我不记得了就乱说。”   廖忱眉梢动了一下,道:“你不要仗着自己没了修为就欺负我,我可是有记忆的。”   颜惊玉缓缓皱起眉,并咬了唇内软肉微微撇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重新给我解释一下好了。”   “我跟你解释了你也记不住啊,都说了你位格不够。”   “那我就当你是在胡说八道。”   廖忱看着他,颜惊玉再次移开视线,这就是他感觉十分割裂的地方,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却隐隐觉得廖忱似乎真的跟他说了什么……直觉上,无法再对之前的事情追根究底。   但他的理智却还在挣扎……他说了吗?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变得这么好骗的吗???   耳畔传来一声轻嗤,廖忱道:“罢了,让你一回。”   颜惊玉一边松一口气,一边不服气地回了一嘴,“谁要你让。”   廖忱刚转过去的身影又返回来,颜惊玉猝不及防地被他压回了床上,四目相对,廖忱挑了挑眉:“不要我让?”   颜惊玉赌气一般抿紧嘴唇,廖忱的手划了下去,低头便来吻他,一边吻,一边不安分,颜惊玉被他用身体揉了一阵,呼吸和声音都有些破碎,总算是在他嘴唇离开的间隙间开了口:“让,让你让一回!”   廖忱略停下动作,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又在他嘴唇碰了一下,道:“那我便让你让我让一回。”   “……”颜惊玉一直等他重新走出去,才嘟囔了一句:“让你让我让你让一回……”   他磕磕绊绊地把衣服穿好,慢吞吞地下了床。   抬手抹了抹嘴巴,还是觉得情绪和理智十分割裂,和廖忱之间好似不隔着什么了……可却又好像分明隔着什么,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感觉让他有些抓心挠肝,可他又无法违背规则,探知不到那一部分。   廖忱肯定是故意的!   说不定什么都没跟他说,就糊弄了他两句,让他以为其实规则屏蔽了自己的认知……   他磨磨蹭蹭地来到桌边,很想无理取闹一次,可情绪上又感觉廖忱应当已经跟他解释的很清楚了……万一逼着他再说一遍,遭到天惩可如何是好。   凳子被人拉开,颜惊玉在桌前落座,接过对方递来的花露漱了口,在对方擦桌子的时候,忽然被他袖口的翻边箭袖吸引。   廖忱如今做了魔主,不再亲手打打杀杀,很少再穿箭袖了,而这个箭袖的设计又十分眼熟,像极了前两天颜惊玉在成衣店里帮殷蚀挑的……   他缓缓仰起脸,对上了一张熟悉无比却又陌生无比的面孔。   殷蚀勤勤恳恳地擦干净了桌子,偏头朝他看过来,眼神里带着老好人一样的温顺和诚实。   颜惊玉呆滞地望着他,又看到了另一个廖忱很快端着饭走了上来,眸子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还有恶作剧一样的不怀好意:“来吧,早饭,蔬菜炖米汤。”   他直接放在颜惊玉面前,拉过凳子,和殷蚀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一人正襟危坐,一人单手支额,颜惊玉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廖忱的注视下,明显感觉呼吸有些不顺:“这,这便是,殷护法的,原貌?”   “本尊不喜欢用别人的样子。”廖忱好整以暇地道:“不过他的身体里有赤渊的血肉,也有原本殷蚀的血肉,当年我撕下自己的半妖之身,与他一明一暗,是为了避祸,也是为了两个肉身收集物品比较方便,不过后来和赤渊一战,原本的肉身被赤渊撕毁,无可奈何,只能重铸……好在本尊对真火驾轻就熟,炼出自己的样子并不难。”   他简单解释了一番,又看向颜惊玉,道:“你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颜惊玉直接把嘴里的花露咽了下去,不知为何,被两个一模一样的廖忱看着,他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危机感。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颜惊玉拿起筷子,双手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又感觉到了两道注视的视线,这两人身高相等,样貌相同,一左一右坐在他两边简直像正在缓缓靠近的城墙一般,要挤得人喘不过气,他当即扭脸去看殷蚀,道:“去去去,忙你的去。”   殷蚀一笑,温顺的表情,宽容而柔和的话语,却分明带了几分隐隐的侵略:“你那日对我又搂又抱,今日为何如此冷淡?”   “我什么时候对你又……”颜惊玉看了一眼廖忱,廖忱的笑容比殷蚀就放得开多了,眼神里面满是轻蔑,还有隐隐的不快。颜惊玉反应了一下,啪地把碗一放,道:“谁煮的蔬菜米汤?”   “我。”廖忱道:“怎么,不好吃?”   “你当喂鸡呢。”颜惊玉道:“什么东西啊。”   一边说,一边直接丢下碗来,大步从桌前离开,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殷蚀轻轻一拽,廖忱抬脚勾了一下椅子,再往前一退,颜惊玉直接就被逼得重新落座回椅子上。   “这饭就是专门为你煮的。”殷蚀轻声:“魔主不善此道,你多担待。”   “……你玩够了没?”   殷蚀笑了下,道:“仙君美如仙璧,色若春晓,属下确实对仙君有情。”   颜惊玉瞪了他一眼,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殷蚀垂眸收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颜惊玉烦躁地拿起勺子,开始吃蔬菜汤饭,皱着眉扒了两口,还是没忍住:“你不许看我!”   殷蚀听话地移开视线,颜惊玉又踢廖忱:“还有你!”   “你说不让我看就不让我看?”廖忱道:“你不是要他杀了我,好继承你这个美貌仙君的吗?”   “我说的是据说其他部落可以继承配偶,你又没有!”   “我的配偶不就是你吗?”   “那配偶说话你听不听?”   “……”这转折猝不及防。廖忱反应了一下,慢吞吞道:“可以听。”   “把他收起来。”   “他也是有灵魂的……”   “我还是喜欢完整的你。”   颜惊玉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廖忱又慢吞吞地跟他对视了一眼,终于将所有的意识收回,指使殷蚀重新戴上面具,离开了室内。   颜惊玉松了口气,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慢慢吃起面前的饭来,廖忱拖动凳子朝他靠近,道:“这么怕啊?”   “我现在又打不过你,能不怕么?”   廖忱几乎坐到了桌角,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颜惊玉的嘴唇,他的手捏着勺子,在汤里面搅拌着,舀起里面泡开的米饭,嘴唇开启,将勺子里面的东西全部吃进去,合拢,慢条斯理地咀嚼。   “好吃么?”   颜惊玉点点头,表情称不上很好看:“还行吧。”   他想不通廖忱怎么会想到要给他做这种东西,根本不像是人类会吃的饭。   但考虑到他是妖兽,忽然又释怀了。懂得开火已经很好了。   “你的嘴唇看上去也很好吃……”   “咳……”颜惊玉抬袖挡住嘴巴,迟钝地看他一眼,又立刻把视线移开,再看他一眼,廖忱还在安静地望着他,并不是很露骨的眼神,反而有些认真,像是真的在思考吃他的可能性。   颜惊玉移开视线,一边吃,一边转移话题道:“待会儿,我们是去集市,还是凌云城?”   “凌云城。”   颜惊玉火速吃完了东西,漱口净手之后与他一起离开了小屋。   雪的确像是被人用扫把扫出来的,两边都是扫过的痕迹,但和外面不同的是,廖忱扫过的地面都已经干了,即便脚踩上去,也不会有任何泥泞。   村子各处也有人将自己院门旁的雪都清扫了出去,颜惊玉转身将院门关上,脚踩在松软的雪地里,道:“怎么突然想到要扫雪?”   “书上说人族听到扫雪的声音会感到幸福。”廖忱顺势朝他看过来,道:“你感觉到了吗?”   “……”颜惊玉眼睛很轻微地弯了一下,道:“什么书上写的?”   “杂书。”廖忱顺手从乾坤袋里取出来,看了一眼书名,道:“让人族感觉到幸福的一百件小事。”   “还真挺杂……”颜惊玉笑了一声,廖忱又一次朝他看过来,道:“你感到幸福了吗?”   颜惊玉顾左右而言他,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年货应该买什么,你跟人一起过过年吗?”   “很多很多年前,倒是跟一个不着调的人一起过过。”廖忱撇嘴,道:“听说要买爆竹吧。”   “你还有关系不错的人族?”颜惊玉忍不住好奇:“谁呀?”   “一个老丑八怪。”廖忱随口回答,又道:“你感到幸福了吗?”   “……前面干嘛的啊,那么多人。”   廖忱用神识扫过去,道:“买鸡的,过年为什么总要买鸡?”   “你看到杀鸡会害怕吗?”   廖忱朝他看了一眼,道:“我不是鸡,我是妖兽,不要总把我跟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好好好。”颜惊玉连连点头,道:“我们也去买一只吧……”   “不许买。”   “为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到幸福?!”   颜惊玉看着他凝重而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忍着笑,移开视线,慢慢点了点头。   廖忱颔首,道:“那你知道怎么样能让自己的妖侣感到幸福吗?”   “嗯?”   廖忱又取出了另外一本书,颜惊玉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眉梢微动。   “让凤妖感到幸福的一百件小事……”颜惊玉接过来,瞄他一眼:“凤族都绝迹了,还有这种书呢?”   “自然。”廖忱道:“你快看一眼。”   颜惊玉只好翻开,薄薄的一页纸上,只有廖廖几行小字——   被你亲吻。   被你拥抱。   被你投怀送抱。   被你像人族一样喊夫君。   颜惊玉立刻合上,道:“做梦!”   他直接将书扔入了储物戒,书被丢入新的空间之中,哗啦啦地翻开。   后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   永远不要忘记。 第57章 叫师公。   鉴于两个人都不太会做饭的缘故, 他们最终也没有去参与到买鸡的活动中。   冬日的雪铺了满地,落尽绿叶的树木露出光秃秃的枝干,在雪色中像是被水墨画出来的一般, 有种别致的疏离萧瑟。   两人肩并肩地走着, 谁也没有提出要直接遁去凌云城。   廖忱的手在他手边晃来晃去, 宽大的袖口时不时扫过他的,颜惊玉手指蜷缩了一下, 朝后微微背去,半途又直接放弃, 随意地垂在身侧,道:“你说我们两个以后会不会被饿死?”   廖忱回神:“饿死?”   “你看。”颜惊玉一本正经地说:“你也不会做饭,我也不会做饭, 那一日三餐要怎么办?”   他神色无辜,看上去很认真的在讨论这个问题。廖忱颔首,道:“我是不用吃饭的,要饿也是你会被饿死。”   “……”颜惊玉冷笑一声:“你就不怕自己哪天跌境成凡人吗?”   “我还有羽玉呢。”廖忱道:“即便真的跌成凡人, 也会留有体外灵海,当年我就是靠抢比我弱的人活下来的,以后一样可以。”   他神色平静, 全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颜惊玉闷了一阵,廖忱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弯唇道:“放心, 我会记得帮你也抢一份, 不会让你真的饿死。”   颜惊玉瞪了他一眼, 道:“你就没想过自力更生吗?”   “我抢别人可比自己做饭危险多了, 脑袋都要悬在裤腰上的,不比所谓的自力更生更加辛苦?”   颜惊玉咬着牙:“那终究是小偷小摸。”   “我会杀人。”廖忱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被他的表情逗乐,噗嗤嗤地道:“不是什么小偷小摸……”   颜惊玉一脚踢起旁边的雪,可惜廖忱离得实在太近,雪还未提到他脸上就被他的袖口挡了下来,倒是颜惊玉自己被脚尖上带起的雪洒了一脸,他恼羞成怒地攥起拳头,被脖子里的雪丝弄得冰冰凉,气急败坏:“廖忱——!”   “这个又不能怪我。”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走了过来,把他脖子上的围脖摘下来,抖了抖,又用灵力烘干上方的雪水,眼底一直笑意满满,“你说你,没了我怎么办啊。”   “还好我会死在你前面!”   “是是是。”廖忱道:“你死得好,死得妙。”   “……”颜惊玉歪头拧眉,廖忱抬手把他的脑袋扶正,重新将围脖给他戴好,瞥他一眼,随口道:“你说为什么有人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还是沉默,但耳朵却悄悄红了起来。   廖忱摸了摸他的脸,颜惊玉扭开径直走了过去,廖忱在他身后弯着唇,脚步轻快地追上来,顺势抓住了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一瞬间,空气流动的速度的似乎慢了下来。   等到走上官道的时候,交握的双手已经改为了十指紧扣。   廖忱的手指将他的手指拨出来,食指在他食指的指腹来回磨蹭,大拇指也不安分地拨弄着他的大拇指。这个动作似乎让缓慢的空气重新恢复了流动,颜惊玉横他一眼:“老实点。”   “你的手好滑。”廖忱道:“多亏本尊养得好。”   “就你早上给我吃那鸡食,还养得好?”   “之前养得好。”廖忱道,“不过你自己生活的这段时间,还是有些糙了,最近还是多吃莫夏送的饭,那都是好东西,嗯?”   颜惊玉本来想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因为最后那个带着点关怀和征求意见的‘嗯’而吞了下去,慢慢点了点头。   还是硬邦邦的:“哦。”   凌云城内此刻人满为患,颜惊玉也是肉眼可见地发现此处比往日更加繁华了许多,他们也都是第一次在凡间过年,别人买什么就跟着买什么,直接入口的零嘴买了不少,但需要自己烹饪的食物两人都有志一同地选择了回避。   颜惊玉也没指望廖忱真能一日三餐的捣鼓那些东西,自己都弄不好,更别提对方了。   何况,今早的鸡食真的很难吃!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小莫夏虽然是只饕餮,但她还真是魔宫里夺目的瑰宝,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一路走过来,又在城内逛了一圈,颜惊玉很快有些体力不支,两人在一个面馆停了下来,廖忱随手用灵力清理了桌面和椅子,径直在一边坐下,目光忽然看到外面急匆匆地走过了两个人。   颜惊玉唤来小二点餐,廖忱的神识却径直跟了过去。   齐慕方一直拖着明泽林走到了面馆后方的巷子里,左右看了看,才输出一口气道:“还好,明兄你还活着,你也逃出来了。”   明泽林神色惨淡,道:“我逃出来有什么用……那魔头身边的殷护法亲自去的剑影山,我整个师门都被抓空了!”   “……若只是被抓还好,魔界放出话来,束手降者仅入囹圄,反抗者一概格杀,想来,渡方仙君,应当是已经归墟。”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你的渡方仙君呢?那魔头也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什么只要老老实实过段时间就会放大家出来,可是如今除了凌云城外,所有的地方都几乎看不到修士了!他那炼狱至少已经囚了百万修士!这还不算那些无名门派!”   “我的意思是,若仙君还活着,定不会允许他做下这等恶事……”   “凌云城也不知为何没有成为目标,但这两日凌云城也开始阻止修士进入了,想是来投靠的人实在太多,城内要人满为患了。”   “壶天那边至今都没有反应?”   “什么反应啊,秦尊主那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凌仙姑日日守在将死的丈夫身边,曾真人如今估计有些焦头烂额,但他也不是廖忱的对手啊……”   “凌云城城主有没有说要怎么办?”   “本来前几天说是要召集修士讨伐魔族的……这两日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连人都不见了,有人私下透露,那魔头,可能来了凌云城……”   最后一句,他压得很低,齐慕方却安安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身后,明泽林低声道:“你觉得,那魔头,真的来了吗?”   “……是。”齐慕方脸色惨白,呐呐道:“他,来了。”   明泽林蓦地反应过来,反手便抛出了一道雷符,头也不回地拉着齐慕方便想跑,但后方却并未传来雷符爆炸的动静,两人也在短暂的遁地之后又猝然钻出来,却发现只是从墙头遁到了墙尾。   两人背部靠着后方的死胡同,脸色难看地望着负手含笑的黑衣男人。   他眼中带着几分睥睨与轻蔑,还有猫逗老鼠一样的玩味,以及隐隐的赞赏和欣慰:“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再想着他。”   这话是对齐慕方说的,齐慕方嘴唇微动,两眼已经一片通红:“渡方仙君,是不是真的……”   “不,他还没死。”廖忱语气堪称温和,齐慕方的呼吸陡然收紧,惊喜溢于言表,听他又道:“但快死了。”   齐慕方刚恢复红润的脸色又白了下去。   “有意思。”廖忱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看来你对他执念很深。”   “自然。”齐慕方缓缓站直身体,神色复杂,道:“若是没有渡方仙君,也便没有我的如今,若是没有他,连那片养育我长大的故土都会被你摧毁,你当年为了逼他与你一战,遇山平山,遇城屠城,连凡人都不放过!而他若非是与你一战,又怎么会重伤,又怎么会被人抓住机会灭了满门……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廖忱,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他!”齐慕方越说越愤怒,身后长剑霍地出鞘,道:“既然今日躲不掉,那吾辈便效仙君之范,斗胆犯恶,与你这巨魔一战!”   他将一个遁地符扔在好友脚下,飞身直扑,明泽林条件反射地想要助他,脚下却忽然一阵深陷,等他再次冒出来,依然还是留在原地,而齐慕方则直接撞在了他身边的墙壁上,肺腑动荡,连连咳血。   “你太弱了。”廖忱摇了摇头,道:“资质太差,可惜……”   “你不要欺人太甚!”明泽林未料他打完了人竟然还要开口嘲讽,忍不住也上前一步。廖忱稍感意外:“你也要与本尊一战?”   “我……”若有选择,明泽林当然不想,他神色犹豫,却还是跨出来站在了齐慕方面前,义正词严地道:“吾辈亦慕仙君高义,纵,纵,心犹胆寒……今日也要一捋虎须,与你决一死战!”   话说完了,但双腿依旧战战,脸色难看至极,依然不敢上前。   廖忱心平气和地望着他,一阵后,笑出声来:“竟是个草包。”   “你——”明泽林脸色一寒,猛地执剑朝他冲了过来,下一瞬,便如齐慕方一样被打飞出去,同样撞在墙上,激起屏障的涟漪,和齐慕方一起摔在了地上。   廖忱负手上前,微微偏头看着他们狰狞愤恨却又无力的表情,摇头道:“资质是差了点,但……还算有用。”   话音刚落,也未见他怎么动手,齐慕方的身影却倏地从地上被一股力量抓起,他瞪着廖忱,神色之中浮出浓烈的不甘和屈辱:“你这魔头,定然不得……”   “你想不想拜他为师?”   齐慕方的声音戛然而止,余下的话猛地被吞了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廖忱,地上的明泽林也猛地仰起了脸,神色迷茫而惊愕。   “本尊可以说服颜祈,收你为徒。”随着话语的缓和,廖忱稳稳地将他放了下来,齐慕方刚落地便摇晃了一下,他以剑鞘撑住身体,依然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魔头,还是明泽林先反应过来:“凭你?如何能替仙君做主?!”   “本尊的确做不了他的主。”廖忱道:“但我可以尝试说服他,他已是将死之人,一身功法若能找到传人,自是再好不过。”   齐慕方也回过神,警惕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你们猜,为何整个天下,只有凌云城一个安全区?”   同一个答案浮现在两人脑海,不等他们开口,廖忱已经轻声道:“因为他在这里。”   “本尊抓人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救他性命。”他半真半假地道:“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想要活下来,只有百万修士对他产生执念,他与本尊素有龃龉,那些人被本尊关在炼狱,此刻想的定然是渡方仙君可以从天而降,就像他当年摧毁天魔鼎一样,可以救所有人出苦海。”   他朝天空看了一眼,没有发现规则警示,清楚自己这番谎言已经被规则识破,只是当他在放屁。遂继续编道:“当百万人的希冀足够深刻,足够紧密,便有机会化成一股执念之火,重燃他的魂灯。”   在两人逐渐了然、惭愧,敬佩的目光之中,廖忱从容道:“但此事切记保密,若是说出去,唯恐会坏了大计。”   两人同时点头,廖忱缓缓上前,目光盯着齐慕方的脸,齐慕方莫名一阵寒毛直竖,却见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浑身僵硬,听廖忱接着道:“本尊可以为你引荐,让他收你为徒。”   “但你要永远记住,是师公的帮忙,才让你成为了渡方仙君的徒弟。”   齐慕方先是受宠若惊地点头,然后猛地朝他看过来:“……师……??”   “师公。”廖忱微笑,道:“喊一声听听。”   “你,你胡说……不,不这……”齐慕方话都说不利落了,廖忱脸色一寒,抬手把他抽飞了出去,齐慕方直接跌倒在墙边,神色恐惧并且大脑空白:“不,不可能……”   廖忱又一甩袖,直接将他从右边拂到了左边,冷冷道:“喊。”   “不可能……”   “砰——”   又被从左边抽到了右边,廖忱嗓音依旧平静:“喊。”   明泽林的眼珠跟着齐慕方的身影,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眼看着他头发散乱,浑身被跌得满身是血,脑袋也被抽出了老大的包,还在心神恍惚地表示:“不可能……”   也不知是觉得颜惊玉不可能收他为徒,还是觉得廖忱不可能是他师公,或者是觉得廖忱的身份为渡方仙君收徒太过不可思议……   又或者,三件事都给他带去了极度的震惊。   廖忱倒是很满意,越是痛苦,越是不敢置信,越是妙哉,只要把这个灵锚植入进去,即便是隐匿,也不一定拔得出来。   “别,别打了。”明泽林终于忍不住上前,齐慕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脑袋上破了好几个洞,还在兀自恍惚。   廖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挑了挑眉,道:“你们是好友?”   “……是。”明泽林恭敬道:“请魔主饶他一命,我会好好劝他的。”   “好友啊……”廖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若是两人都有同样的痛苦,是否能加深灵锚?他的眼神逐渐转深,明泽林则逐渐有些畏惧,直到他轻声开口:“本尊的衣钵也未有传承,你可愿拜我为师?”   明泽林脸色一白,蓦地跪了下去,道:“不是晚辈不愿,只是,只是晚辈修的是仙道,实在是无福……”   “无碍。”廖忱语气温和:“本尊可以帮你废去一身功力,重头练起。”   廖忱这次出去的时间太久,颜惊玉都要把面吃光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赶回来,道:“遇到了一对故人,去打了声招呼。”   “故人?”颜惊玉有些意外:“认识你的故人还有活着的?”   “自然是有的。”廖忱取出银锭付了钱,颜惊玉和他一起走出门,便看到了齐慕方和明泽林。   前者已经用净尘珠清理过周身的脏污与血迹,但依旧鼻青脸肿,后者则神色瑟缩而畏惧,两人来到颜惊玉面前,齐慕方的眼神还是呆呆的,像是被数十道天雷击中过。   明泽林倒是恭恭敬敬;“晚辈见过仙君。”   “原来是你们。”颜惊玉显得很意外,道:“竟然又在凌云城遇到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齐慕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去看了眼一脸和善,也依旧难掩威胁的廖忱,明泽林则干笑了一下,道:“是,是有缘……”   “你待会还想买什么?”廖忱伸手搂住了颜惊玉的腰,后者略不自在地拍了他一下,廖忱不以为意地继续勾着,颜惊玉只好半推半就,“我想再买一套茶具,还有温酒器也想再换一个,之前的有些用腻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齐慕方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他的目光震惊而呆滞,迷蒙而崩溃,还有些隐隐的悲痛和未知的心碎。   他看看廖忱放在颜惊玉腰上的手,又看一眼两人轻声交谈的表情,再看一眼手,又看一眼表情……   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重新看过去,廖忱正微微颔首,抬眸扫来一眼,道:“那我们先去器坊看看。”   颜惊玉点点头,齐慕方还在不断揉眼睛,直到两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他还下意识跟了过去,依旧呆呆地盯着廖忱放在颜惊玉腰间的那只手,还下意识想去确认一下真假……   明泽林急忙把他拉了过来,低声道:“你疯了,那可是魔头的手。”   “……我没疯。”齐慕方眼神空洞,道:“我只是觉得他放的地方不太对。”   另一边,颜惊玉也不太喜欢一直被人搂着,他轻轻推了推廖忱,把他的手拿下来,倒是没有甩掉,而是握在手中,道:“故意的?”   “又给你看出来了。”   “……那齐慕方只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廖忱道:“当年被本尊挟持的时候的确小,现在可比你块头还要大。”   颜惊玉忍俊不禁,眸子里又是波光粼粼:“你之前不是与他挺聊得来的?”   “是挺聊得来。”两人肩并着肩,廖忱低语:“他对你如此执念,倘若做了你的徒弟,定然是忘不掉了……”   这话提的猝不及防,颜惊玉有些愕然,下意识朝后面看了一眼,齐慕方眼睛红红的,神色看上去满是怨念。他马上又扭回脸,因为担心被齐慕方听到伤心,于是与廖忱靠得更近,廖忱也顺从地与他拉近距离,听他小小声道:“他可比……那谁,资质还差……”   “资质不碍事。”廖忱温柔道:“重要的是品德,这孩子一看就是个会孝顺师长的。”   “你认定的……品德?”颜惊玉满脸不信任,廖忱倒是很看得开,道:“自然不止。”   他停下脚步,看向齐慕方,淡淡道:“过来,叫师公。”   “……”不是叫师父么?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齐慕方也没反应过来,倒是明泽林反应极快地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对着颜惊玉,战战兢兢:“师公。”   颜惊玉:“……?” 第58章 我和廖忱,是你情我愿。   廖忱朝着明泽林看了第七眼的时候, 颜惊玉终于拧了他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后方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领子里的明泽林,内心带着些诧异。   也是在明泽林开口之后,廖忱飞速转黑的脸色里, 他才意识到对方不光想让自己收了齐慕方, 还自己把明泽林给收了。   他明显是又想故意作弄颜惊玉来着, 可惜齐慕方反应慢,明泽林倒是先把师公给叫上了, 搞得有些心气不顺。   “怎么突然想收徒?”颜惊玉有些莫名其妙,他觉得廖忱看上去不像是会教徒弟的人, 而明泽林和齐慕方,也不像是符合他标准的人。   “怕你以后背着我找了别人。”廖忱一张嘴,就带着满满的不快:“搞两个孩子栓着你。”   “……”颜惊玉又拧了他一下, 廖忱躲了躲,又给他拉回来:“你强逼着人家拜师的?”   廖忱皱眉:“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明泽林虽然看上去很殷勤,还主动喊了颜惊玉师公,可脸上明显是一副畏怯而害怕的样子, 倘若不是廖忱强迫,他这会儿估计有多远跑多远了。   廖忱当即朝后面看了一眼,明泽林当即两边嘴角同时扬起, 挤出了一个夸张而又魔幻的笑容。   “他说是本尊逼你拜师,是吗?”伴随着这一声明面上的话, 明泽林的脑子里同时收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传音:“一你心甘情愿二你马上去死。”   “我是心甘情愿的!”明泽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颜惊玉看着他越发惊恐的表情, 皱了皱眉, 微微停下脚步, 道:“若是他逼你,你可以告诉我。”   明泽林克制颤抖的身体, 看着廖忱冷漠而不乏轻蔑的表情,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齐慕方看了看好友,条件反射地想要张嘴,下一瞬,他的脑子陡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一般,廖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识在一瞬间钻入了他的灵台,将里面搅得天翻地覆,他在瞬间听到了无数种声音:“本尊是你师公,本尊是你师公,本尊是你师公,本尊是你师公……”   齐慕方浑身晃了晃,脸色苍白地朝他看了一眼,嘴巴里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看来我们确实要买一副好一点的茶具了。”廖忱拉住了颜惊玉的手,道:“稍后拜师还要用到。”   颜惊玉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廖忱已经重新将他揽了回去,脸凑近他的面前,道:“还是说你不想收他为徒?”   齐慕方眼睛睁大,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   固然他觉得此事有些问题,固然他难以接受廖忱竟然会跟颜惊玉搞在一起,可当廖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想,想要拜仙君为师,想跟他学流云飞絮,四方阵法,想亲耳听他温言教导。想,想,想……   在这一刻,廖忱说什么似乎都不重要了,他满心满眼都是渡方仙君,都是从小到大仰慕过的人。他很清楚,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他日后再也不可能触及对方,不知廖忱说要救他的事情是真是假,也不知那件事有没有谱……   颜惊玉还未开口,齐慕方忽然上前了几步,道:“仙君若是不肯收我,我也可以理解,我资质愚钝,一百多年才刚入晖阳……只是,只是我仰慕仙君已久,希望仙君可以让我常伴身侧,即便,只是做个仆人也好……”   他人高马大,说着说着竟然就要哭了出来。   颜惊玉怎么都无法和当年自己抱过的那个婴儿相比,廖忱已经冷笑着开口:“这世上的牛马那么多,凭什么单选你来做?”   颜惊玉又踢了他一下,齐慕方已经满眼是泪,他看着颜惊玉,嘴唇颤抖着,道:“我,我自然希望仙君收我为徒,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若要拜师,就拿出拜师的诚意,若是自卑,就趁早滚远,他的时间不多,没时间听你弯弯绕绕。”   听到他的时间不多这个词,齐慕方的神情又是一阵大恸,蓦地双膝跪了下去,颜惊玉猝不及防地想要后退,却被廖忱稳稳地托住了腰,硬生生地受了这个大礼。   听他哽咽道:“请仙君收我为徒!从此以后,弟子甘愿俯首为刍狗,尊师命如天命。仙君一言,弟子即行,仙君一念,弟子必随。凡仙君所令,不敢不从,凡仙君所护,誓死守之。此生此世,唯仙君马首是瞻,唯仙君道途是往,纵死无憾,永不叛离!”   人来人往的街道,颜惊玉后退的脚步被牢牢地按在了他的面前,他凝望着面前的成年男子,恍惚再次忆起,衡阳城的城楼之上,被廖忱高高抛起,嗷嗷大哭之中,稳稳落在他怀里的婴儿。   那孩子落在他的怀里,湿润的双目犹如黑珍珠一般,接触到他的面容,竟奇异地止住了哭声,眼睛里还带着泪痕,却已经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咧开了嘴角。   那是颜惊玉第一次抱那么小的孩子。   那双小小的手在婴儿哦哦的呓语中朝他伸来,时隔百年,他在人潮之侧,从或惊愕或疑惑的视线之中,逐渐站稳脚跟,犹如扎根在地面之上,呼吸也变得从容。   展颜一笑。   温和地俯下身体,朝地上的齐慕方伸出了手。   齐慕方仰起脸来,望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看过无数次的留影珠,看到过无数次自己被高高抛起,再被白衣仙君牢牢接住。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一双手,还会再次朝他伸来,又一次将他接在手中。   只是这一次,他接住的是他的归属。   日后,他再也不漂泊无依的散修,而是真正有了自己的跟脚,有了自己的师门传承。   “未料。”颜惊玉有些唏嘘:“我还有机会在世间留下传承。”   齐慕方意识到他的意思,心情一阵酸楚又一阵喜悦,下意识就道:“师……”   “别急着叫。”廖忱直接打断了他,道:“回去敬了茶再说。”   “……”齐慕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忙点头道:“是,回去敬茶,敬茶!”   齐慕方显得有些急切,他完全没想到颜惊玉竟然真的愿意收他,一时惊喜的脑子又是一阵一阵的空白,廖忱给了他几个眼神都没读到,于是一脚将他踹到了一边,带着颜惊玉朝前走去。   于此同时,齐慕方的灵台里面再次有声音响起:“是师公帮你拜的师,是师公帮你拜的师,是师公帮你拜的师……”   齐慕方用力甩了甩头,看向前方和准师父走在一起的黑衣魔头,心中再次浮出了一股不甘,这一次,还有些隐隐的疑虑。   廖忱为何要一直强调这一点?是要让他记得他的好……若是这样,他就不会打自己了。   刚想完,颜惊玉就转了过来,递了一瓶丹药,看着他满脸的伤痕,嘱咐道:“若无必要,不要轻易与人动手。”   廖忱在前方忽然笑出了声,颜惊玉脸红了一下,把药塞回去之后就瞪向廖忱。廖忱拥着他,低声道:“不要轻易与人动手?”   “……我那是跟你有仇。”颜惊玉辩驳,并道:“何况我跟你动手怎么了?你是魔头,本就该杀。”   “嗯嗯。”廖忱颔首,道:“我该杀。”   话虽这么说,颜惊玉自己其实也有些好笑,不知道别人当师父怎么样,但自己当师父还真是有些奇怪,嘱咐齐慕方的一瞬间,他当即就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   “少在心里蛐蛐我。”颜惊玉道:“你带徒弟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廖忱轻笑,道:“本尊对徒弟,自然是要掏心掏干。”   他们的谈话有一阵没一阵的,不是所有的都能听到,但这句却传入了明泽林的耳朵,他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心肝……总觉得他那‘要’后面可能还少了一个‘求’……   颜惊玉往日挑茶具就已经足够严谨,这次更是挑个没完没了,总觉得好像哪个都不错,但哪个都还差了点。   齐慕方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生活化的一面,听到廖忱在那边没好气地开口:“大仙君,你能不能不要那么龟毛?”   颜惊玉还没开口,齐慕方已经小声道:“他那是追求完美……”   廖忱朝他看了一眼,齐慕方低下头。   “颜祈,差不多得了,天都要黑了。”   “就算天再怎么黑,我也能护他到家……”   廖忱再次看了他一眼。   齐慕方始终低着头。   廖忱拧眉,发现颜惊玉开始进入二选一的状态,立刻走过去,拍板道:“就这个!”   颜惊玉道:“可我觉得……”   齐慕方直接把钱放在了柜台,在廖忱再次投来的视线中,低着头小声说:“可以两个都要。”   颜惊玉忍俊不禁,对廖忱道:“你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我徒弟果然贴心。”   廖忱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挖苦,蓦地朝明泽林看了过去,目光冰冷。明泽林急忙上前来,茫茫然地站在他面前,委屈而畏惧地低着头。   廖忱很淡地笑了一下。   颜惊玉最终还是两个都要了,路上,明泽林一直低着头,时不时呆呆地朝前面看一眼,仿佛正在被刷新三观。   齐慕方一直认认真真地捧着颜惊玉新买的茶具,完全不舍得放在储物袋里,一定要亲手提着才能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在被仰慕的仙君使唤一样。   唯一让他有些烦躁的是灵台里面时不时响起的声音:“师公帮你拜的师,师公给你的机会,若没有师公,你再投胎一百次也不配做他的弟子……”   虽然话是没错……可到底为什么要一直重复啊!   “你每次喊师父的时候都要想到师公,每次想到师父的时候,也要想到师公……”   齐慕方本来是想回去之后便马上拜师,奈何廖忱有命,说晚上通常都是敬死人,有颜惊玉命不久矣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当即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老老实实地退出了小屋。   颜惊玉又让廖忱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屋,给他们安置在了隔壁,当做偏房使用。   晚上还贴心地给两人送来了被子,道:“天冷了,不知道你们在这里睡不睡得惯,有什么事记得招呼。”   “谢谢师……仙君!”齐慕方谨记着还未敬茶的事情,颜惊玉笑了下,刚想开口劝他没关系,就听明泽林跟着道:“多谢师母!”   齐慕方马上看向他,一副要把他吃掉的样子。   颜惊玉木了一下,勉强一笑,把被子放好,刚要离开的时候,齐慕方忽然拦在了他面前,道:“仙君若有令,弟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神色凝重,颜惊玉则轻咳一声,道:“没那么严重。”   齐慕方看着他,尽管觉得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道:“若是仙君受了委屈,我也一定……”   “没有没有。”颜惊玉摆手,一下子更尴尬了,他顿了顿,还是认真道:“我和廖忱的事情,是你情我愿。”   他看得出来齐慕方是为他好,但这个误会可大可小,他可不希望齐慕方这边拜了他的门下,那边还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杀廖忱……   他这边离开之后,齐慕方直接呆若木鸡地坐了下去。   明泽林看得出来,他受的打击显然更大了。   之前固然已经亲眼看到两人亲近的样子,但他心中大抵是觉得渡方仙君在虚与委蛇,被迫为之……   明泽林抬手,想要安慰他的手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觉得自己比齐慕方更惨一点。   颜惊玉一回去就抓起枕头砸向床上的廖忱,廖忱顺手接过来,直接把他拉进怀里抱着,道:“你还有脸生气?”   “什么叫……”颜惊玉没想到他还能倒打一耙:“……我怎么没脸了?!”   “齐慕方今天大逆不道,你都不罚他?”   “不是你说的,明日再喝敬师茶?他如今还不是我徒弟呢,何谈大逆不道?”   “……”廖忱低头拿额头撞他,轻轻的,道:“若是明泽林敢这么对你,我肯定把他砍了。”   “看他被你吓的,你不说的事情,他哪里敢做?”颜惊玉自己挪了挪臀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你若真想收他为徒,就不该总是恐吓他,今日这一路,你一直在跟他传音说什么?”   “……”廖忱下意识开始复盘:“怎么,本尊路上冷落你了?”   “没有。”颜惊玉道:“但他好好的突然那样喊我,肯定是你的授意,看来你除了传授他这个,还说了别的?”   廖忱直接抓起被子把他蒙住,道:“少问些有的没的。”   即便他不说,颜惊玉还是很快明白了。翌日敬茶的时候,齐慕方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声:“师父喝茶!”   那厢,廖忱神色轻蔑,目光温和地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明泽林,后者一边想着台词,一边认认真真地道:“魔主大人,我怀着满心的虔诚与感激,向您敬上这杯茶。曾经的我,不过是风雨中飘摇的弱草,命运随意摆弄,毫无还手之力。在绝望的深渊中苦苦挣扎时,您的传说如一道划破黑暗的光,照亮了我沉沦的心……”   已经接过茶的颜惊玉一脸诡异,廖忱则一脸满意和享受,目光越发温和。   明泽林捧着茶,接着道:“您的强大、您的洒脱,让我坚信,只要能追随您,我也能拥有对抗命运的勇气。我知道这条追随您的路或许布满荆棘,可我不怕。因为比起过去无尽的痛苦与迷茫,能在您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   廖忱连连点头,颜惊玉慢慢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愿将全部的信任交付于您,把自己的未来与您紧紧相连。这杯茶,是我无声的誓言,我会用一生的忠诚与陪伴,证明我对您的敬意与追随,永不背叛!”   廖忱唇角上扬,终于抬手接过了那杯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然后看向颜惊玉:“你徒弟,没我徒弟有文采。”   颜惊玉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明泽林,又看了眼全然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廖忱。   只能一笑:“你说得极是。” 第59章 看着你,我会喜不自禁。   颜惊玉和廖忱都分别给了两人拜师礼, 颜惊玉的是两本秘籍,防御类的阵法给了齐慕方,符箓典籍则送给了看上去不太会和人争斗的明泽林。   得亏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记录, 不然连拜师礼都给不起。   明泽林看上去有些受宠若惊, 一边道谢, 一边呐呐:“我竟然也有……”   “我倒是觉得我们两个可能收错了。”颜惊玉笑道:“慕方莽气重,或许应该跟着他才对, 而你……”   他想起刚才对方那段长长的拜师词,想必是廖忱逼着他编的, 也不知背地里编了多少段,忍俊不禁道:“若是不爱与人冲突,这些也足够让你保命。”   “师父放心, 我会照顾好明兄的。”齐慕方拍了拍胸脯,脸上一片喜形于色,廖忱则十分豪放地放出了无数的天极法宝,淡淡道:“你们得到的都是他的心血, 贵精不贵多,本尊这里有一些天极法宝,你们一人挑三件, 就当是入门了。”   齐慕方看着他的眼神陡然变了一些:“我,我们?”   和明泽林一样, 他完全没想到, 自己竟然也有……   “本尊岂能输了他?”廖忱道:“日后你们若是看到哪个门派有什么好宝贝, 本尊也可以帮你们抢……”   颜惊玉伸手拧了他一下, 廖忱缩了下手臂, 道:“先这样,挑完就散了吧。”   小屋内的空间已经被放大, 齐慕方看得眼花缭乱,几乎不敢相信这泼天的富贵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明泽林更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用力揉了揉眼睛。   ……这么多宝贝,他们一时看傻了眼,完全不知道应该要选哪个。   “法宝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挑好的。”颜惊玉适当开口:“你们若是不急,也可以先放着,什么时候确定了自己的需求,再来也不迟。”   两人同时去看向廖忱,后者思索了一阵,道:“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   齐慕方当即点头,明泽林则敏锐地意识到,三个月,正是渡方仙君寿命终结之日……   “不过慕方这边倒是还好,可小林修魔,他之前修习的一直是仙术,怕是练不了你的剑法……说起来,你那剑法是什么名字?”   “本尊的剑法只管杀人,无拘无束不可捉摸,没有规律,也没有名字。”   “你倒是给自己的剑取了个好名字。”   廖忱的目光扫了一把乾坤袋,避开了这个问题:“他修得了,只要废去所有的修为即可。”   颜惊玉脸色微变,当即去看向明泽林,后者神色僵硬,在廖忱冷淡的注视之下,干笑着点了点头:“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明显不是这样写的。   颜惊玉当即道:“你看上去已经是腾云之境……”   “区区腾云之境。”廖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百多年才只到了腾云之境,以他的资质修法,再来一百年也难入晖阳,不如废了重新开始。”   “你凭什么轻易断言他的未来?”   “本尊和他的事情无需你管。”   “你至少要争得他的同意,轻易废掉上百年的修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同意?”廖忱抬手,明泽林本来还在懵懵地看着他俩吵架,身体却陡然被他吸了过去,胸口贴在他掌心的一瞬间,他便猛地感觉浑身经脉被一股浩瀚无比的力量冲刷,当即痛苦地扭曲了面孔,那股力量强悍地经过他的四肢百骸,连接到了丹田的内丹——   轰。   他浑身一软,耳畔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   头顶流泻出无尽灵光,他神色呆滞,下意识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绵软无力,大脑瞬间陷入了空白。   ……废了?   他被废了?   百年修行,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成为了一个凡人……   廖忱目光挑衅地望着颜惊玉。颜惊玉其实在他出手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就像当年廖忱从不听他把话说完便攻击而来一样,他在对方伸出手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   但,根本没有阻止的余地。   廖忱的动作极快,而明泽林也实在太弱,他甚至一个字都还没有出口,就看到了明泽林周身转瞬散开的灵光。   腾云之境,已经是很多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境界,只要不去大型秘境,在普通修士里面已经可以横着走。   何止是他,连齐慕方都愣愣的。   直到廖忱开口:“本尊行事,无需任何人同意。”   空气似乎重新流动了起来,齐慕方和颜惊玉都看向了跌坐在地上的明泽林,他还在恍惚,但生理却似乎比情绪更先一步感觉到了绝望,眼泪滚滚而落。   他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我的修为,我的修为……”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齐慕方也蓦地回神,拔剑道:“你这魔头——”   廖忱直接挥袖,他犹如纸片一样飞了出去,落在院子外面,背部直接撞碎了一个半人高的石头。   颜惊玉睫毛微动,明泽林也猛地缩起了身体,他看到廖忱蹲了下来,目光甚至有些兴味:“恨我?”   “……”明泽林用力摇头,眼泪还在掉,但强烈的求生欲却让他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很痛苦啊。”廖忱若有所思,又朝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   在这一瞬间,他开始思考一个新的可能性。被自己废掉的人,是否会随着自己的隐匿而隐匿?从莲花精的叙述来看,隐匿的力量应该只是针对个人的,也就是说,他被隐匿之后,明泽林大概率会忘记是谁废了他……因为隐匿不是修复,不会因为他个人被隐匿就能将他的行为也一起抹除。   那么,在没有被他参与过的前半生的记忆下,明泽林难道不会在长久的痛苦之中产生疑惑,思考是谁将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吗?   莲花精还是说错了一点。   执念并不一定非要是正向的,就像那些人固然尊敬颜惊玉,可在不涉及自身安危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颜惊玉的死活。渡方仙君死了,他们会唏嘘一个正义之士的离去,会为对方曾经做过的事情而感动,会在谈论起他当年的天赋之时露出向往之情……   颜惊玉的影响力的确很广,也的确在某种层面上做到了深入人心,可他的死亡却依旧轻飘飘的,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任何的打击。   所以在他编造谎言,提出用百万人的执念之火拯救颜惊玉的时候,规则冷眼旁观,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无稽之谈。   死去的颜惊玉没有任何的价值。   人信仰神,根本就与神无关。   明泽林也许恨他,可他却无可奈何,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对他做什么,而且还有他之前许诺的法宝,这或许中和了他的恨意,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更多的会选择相信廖忱这个师父真的还能再给他带去希望。   但……假如他将炼狱里面关押的百万修士,全部废掉呢?   炼狱里面岩浆滚动,将地面分割出不规则的形状,被困住的修士三五成群地坐在被流动的熔浆圈出的部分表面上,轮流运起法阵抵御着火焰的热意,还有时不时从顶上滴落的、浓稠的熔液。   在某个瞬间,忽然有一部分直觉敏锐的修士睁开了眼睛,浑身窜起了一股寒意。   他们感觉到了比死亡更加可怖的恶意。   恶意的源头,则还在认真思索此事的可行性。假如百万人不够,那便千万人,万万人,修为被废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体验,突如其来的灾难……万万人的恨意,难道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想起究竟是谁害了他们吗?   “廖忱。”   颜惊玉的声音传来,廖忱略略回神。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院落里面,明泽林被带去了偏房,齐慕方似乎正在安慰他。   颜惊玉的目光从天空的阴云之中收回。廖忱固然已经跌下了魔神之境,可他身上依旧还有朱雀神性存在,方才在某个瞬间,颜惊玉看到云层之中略过隐秘的赤瞳,那是属于朱雀神的恶意。   这代表廖忱方才在酝酿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并且,他有很强烈的动机去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   廖忱的目光回到他的脸上,瞳仁果然有重瞳隐现,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颜惊玉的脸颊。   触感柔软,细腻,有些微凉,却依旧充满生机。   他眸中的重瞳归于平静,空中阴云退去,朗空复现,他缓缓凑过来,用额头碰了碰颜惊玉的额头。   颜惊玉没有躲避,他由着对方平复心绪,轻声道:“我告诉小林,修为被废也不是大事,从头练起,你可以为他重新拓展经脉,如此日后再行修炼,可事半功倍。”   廖忱点头,依旧用眉心抵着他的,他睫毛微拢,这样贴着他的灵台,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在看到颜惊玉的一瞬间,他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他要的不是在世间留下痕迹,而是需要一个能够找回他的人,其余人的恨也好,怨也好,都与他无关。   所以,他只能围绕着颜惊玉来插针,倒不是说他有多爱颜惊玉,或者说颜惊玉有多爱他。   而是他相信,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打破隐匿,那么那个人一定是颜惊玉。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这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即便颜惊玉无意去找他,他也相信颜惊玉有能力可以办到这件事。   颜惊玉抚了抚他的脑袋,道:“今日除夕呢,收拾一下把对联贴了,慕方说他会包饺子,我们一起?”   廖忱点点头,又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才终于放开了手。   明泽林已经在颜惊玉的鼓励下重新打起精神,他和齐慕方都是凡人出身,颜惊玉和廖忱不会的,甚至不认识的东西,他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比如饺子馅原来是一刀一刀剁出来的,而不是用风刃绞出来的,颜惊玉本来还在想,饺子肉那么大一块,应该是一块一块整肉包进去的,听了齐慕方的讲述,才知道原来肉熟了之后就会结块。   再比如,灶台下面的柴火也是一刀一刀辟出来的,颜惊玉是从未用过灶台的,即便是当年在苍木山的时候,他的食物也都是旁人经手,自己一心埋首于如何引灵,从未抬头看过外面的天空。   而廖忱做饭也根本不需要柴火,颜惊玉更是从未想过自己做饭的事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了他俩的帮忙,颜惊玉和廖忱算是完完整整地体会了一番真正的凡间生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泽林的手艺竟然很不错,而且也踏实肯干,晚上他们不光吃到了饺子,还吃到了一桌丰盛的团圆饭。   吃饭的时候,明泽林犹犹豫豫,畏畏缩缩,时不时看一眼廖忱,廖忱却兀自给颜惊玉夹着菜,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最终还是齐慕方开了口:“廖……师公何时为明兄打通经脉?”   “不急。”廖忱好整以暇:“他如今刚刚散去仙法,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这两日我先教你一些口诀,你自己把体内余下的仙力都驱除干净,时机到了我自会助你。”   颜惊玉皱了下眉,廖忱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平静而不容抗拒,颜惊玉把话咽了下去。   明泽林倒是没想那么多,得到他亲口许诺之后又稍微振奋了一些,连连表示:“多谢师父,有劳师父。”   廖忱笑了下,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   饭吃到一半,外面便传来了烟花的爆破之声,天幕跟着亮了起来。可惜他们的院子实在有些偏,放烟花的位置在屋子后面,颜惊玉很快就坐不住,先一步跑了出去,远离小屋出了院子 ,才仰起脸看到倾泻的烟花。   廖忱的身影跟了出来,与他望向同一个方向,颜惊玉还在指给他看:“紫色的,紫色的烟花!”   “嗯,紫色的。”廖忱温声附和,颜惊玉又扯着他:“蓝紫色!”   明泽林与齐慕方站在一起,看着外面激动莫名的颜惊玉,道:“渡方仙君当年可是颜府少主,什么样的烟花没见过?”   “是啊,师公竟然也不嘲笑他了。”齐慕方也有些莫名。   仙界矿物做出来的的烟花,可比凡间的还要花样百出,凡间的烟花看来看去,也都是轰一下飞上去,再砰一下炸开,可在仙界仙法的加持之下,烟花却可以多种多样,更加绚丽多姿,壶天的烟花秀,是凡尘一辈子也望不到的盛景。   廖忱的手在身侧轻招,数百桶烟花很快在村落远处的空地上出现,一个接一个地凭空点燃,冲上天际,砰地炸开。   颜惊玉马上转过了身,道:“这边,这边也有人放!”   焰火漫天,将他的面容映的明明灭灭,姹紫千红的色彩在他脸上来回闪烁,廖忱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眼中漫开的欣喜与笑意。   他自然清楚颜惊玉为何如此高兴,因为这可能是他过的最后一个年,也可能是他看的最后一场烟花。   即便这烟花普通至极,再也不似当年。   他没有追问廖忱要如何救他,廖忱也无法告知要如何救他。他不说,颜惊玉也不再多问,他猜测廖忱也是束手无策的,只是为了不让他太难过,所以才告诉他有办法。   但其实颜惊玉并不难过,他转脸看向廖忱,心想……好吧,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   廖忱嗯一声,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静静将目光投向天幕,道:“以后还会很多次。”   颜惊玉看着他的侧脸,同样看着他的面容在烟花下明明灭灭,姹紫千红的色彩在他脸上来回闪烁,忽然仰起脸,脚尖踮起,吻上了他的脸颊。   齐慕方再次瞪大眼睛,明泽林则一把将他捂住,两人同时转了进去。   脚跟落地,廖忱已经睫毛微动,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颜惊玉露出笑容:“烟花比我好看?”   “……没有。”廖忱反应了一下,眸色闪动,慢慢弯唇:“看着你,我会喜不自禁。”   而太过欢喜,会让人恐慌。   颜惊玉又笑了一下,道:“小林的事,为何要骗他?”   “我骗他了?”   “他的修为在被你散去的一瞬间,体内的仙力也会跟着散尽,哪里还有什么残留?”   廖忱拉住他的手,慢慢朝外面走去,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传他一套功法,让他自己慢慢打通经脉。”   “何需如此费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颜惊玉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廖忱已经领着他继续往前:“还有很多桶烟花,你想不想自己放?”   颜惊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廖忱拥着他往前,又朝天空看了一眼。   他需要明泽林的痛苦,只有痛苦才能加深执念,所以,让他不断期望,再不断失望,只有这样,未来自己才可能被重新找回。   但只是这些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针,更多的,埋在颜惊玉身边,会让他产生无数疑问的针。   他的意识穿过了村庄,与另一道身影建立了联结。   魔域之中,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正在谨慎地自逐渐热闹起来的魔城之中饶过,他戴着兜帽,身披混沌灵衣,踏雪无痕。   即便上次这种行为已经被廖忱发现,但曾华采却不得不再赌一次,因为如果任由廖忱继续这么抓下去,只怕壶天也即将要被攻破。   他终于饶过了魔城,来到了魔宫外面一道沟壑之前,沟壑之中魔气肆意,而在沟壑之外,是一道满头银发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着,目光凝望着沟壑对面,随时可能会消失的魔宫,双目无神。   曾华采的脚步落在他身边,低声道:“他还是没有让你见他。”   秦仲游木然地摇了摇头,曾华采缓缓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道:“仲游,回去吧,廖忱最近在到处抓人,如今所有的仙门之士人人自危,壶天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否则……”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秦仲游缓缓伸出手,手中赫然多了一块无方石,拿出来的一瞬间,无方石中便猛地撞上来了一个面容狰狞的女子,她不断地撞击着无方石,似乎在怒骂着什么,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抓了阮清婉的灵魂,将她囚于无方石中,我想告诉他,那天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没有来得及帮他,他应该要相信我的,他不该直接向廖忱索要魔气……”   “你……“曾华采看向无方石中扭曲的人影,她的魂魄呈现淡金色,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明明已经应该归墟,却被困于此处……   “若是他想折磨仇人,那日就不会将她一剑穿心,仲游,你这样,与魔头何异?”   “若知他会和廖忱混在一起,我还不如入魔……”秦仲游喃喃道:“我找了他那么多年,我寻遍了天下,却只找回了渡方剑,一百三十三年,他明明回来找我了,我却没有认出他……他明明都帮我了,我都已经猜到那个人是他,可我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他,即便重伤濒死,我也该亲自去找他的!是我一步一步把他推向了廖忱,是我……不,还有你们……“   他看向曾华采,道:“是我们,一步一步,把他推向了廖忱,把他逼到了必死的境地!”   “仲游……”   “我甚至,甚至还收了仇人之子为徒……为何我没有及时发现不对,这世上竟然有人和他长得如此相似,我早该发现不对的,是我,我的自私蒙蔽了我,我太想见他了,即便知道那个人只是与他相似而已,我还是会因为看到他而高兴……”   “我应该坚持的,我不该相信他已经死了,假设我一直相信他还活着,渡方对阮其溪有反应的事情,我就不会觉得那么理所当然……我甚至觉得,他是他的转世……哈哈哈,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蠢的人?怎么会有我这么有眼无珠的人?我真该自戳双目,我真该是个瞎子!!!”   “秦仲游……”   “你的确应该是个瞎子。”   一道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没有戴鬼面的殷蚀身影出现在沟壑之上,万千魔气托举着他,阻拦着秦仲游无法靠近的深渊,在他脚下却如履平地。   曾华采当即抽出了拂尘,道:“廖忱,你到底何时才要把惊玉还给我们?”   “还?”殷蚀,那张和廖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人都死了,我要怎么还你们?”   曾华采神色一暗,秦仲游蓦地仰起了脸,他起身,摇摇晃晃地冲了过来,道:“你说什么……魔域不是说,你找了很多医修救他,你不是在救他吗……”   “本尊的确曾经设法救他。”廖忱道:“但他早已油尽灯枯,所有的灵药对他都已经不起作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瞎了眼的所谓故友——”   他目光冰冷地凝望着面前的两人,道:“你们还妄想本尊治好他之后,他还会随你们回壶天吗?”   “可笑。”廖忱道:“他当时只是一介凡躯,秦子轩却将刀送入了他的胸口,曾华采,这是你们的授意吧——”   曾华采脸色惨白,下意识摇头:“我们只是……”   “你们只是不愿让秦仲游走火入魔,可落在秦子轩眼中,一个将死的颜惊玉却绝对会引他走火入魔!你们伤透了他的心,还想让他信任你们?”他看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的曾华采,又转向秦仲游,道:“还有你,那日他苦心孤诣助你破假仙,而你破境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他魂飞魄散,秦仲游,你杀了他两次,一次在摇光谷,一次在魔域,你还想再见他?你凭什么见他?在你眼中,颜惊玉就是那么卑微下贱,即便被你们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也还是会无条件原谅的人吗?!”   秦仲游浑身一震。   “他临死前,让我告诉你们。”廖忱神色轻蔑:“他与壶天决裂,此生此世,此身此魂,再不归谷。”   曾华采下意识扶了秦仲游一把。   “秦仲游。”他翻掌,送出了一把弯刀,道:“你识人不清,你可知他第一次在摇光谷见到阮其溪的时候,心中作何感想?”   秦仲游微微颤抖,那刀一点点地朝他送来:“他已经死了,死透了,肉身也在长达一年的医治之中腐蚀殆尽,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   “既然你说自己有眼无珠,本尊便助你一臂之力,权当为他讨个公道。”   秦仲游看着面前的弯刀,泪珠滚滚而落。   “他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你们,而你们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失望,本尊与他相识一场,既然他曾经舍命助你破境,本尊也不欲追究,可怜我这宿敌……年轻时那般绝代封疆,最后竟是落得如此下场,百年蹉跎,一事无成,故人不识,挚友无用……”   秦仲游浑身颤抖不已,缓缓伸出手去。   曾华采一把拉住了他:“不要听他胡说……”   “你若就此离去,本尊也懒得多说。”廖忱道:“只是可惜,可惜啊……颜祈,你这一生之中,大半生都在与绝望对抗,如今身死道消,想必也是看不到的,自己的挚友,不光有眼无珠,还胆小如鼠……”   他长叹一声,转身之时,万千魔气再次一拥而上,将他送往对面。   “还好你看不到……颜祈,还好……”   “秦仲游——!”   后方传来嘶声,廖忱没有回头。   万千魔气将他稳稳地送向对岸,魔宫封闭的墙上机关运转,白玉阶梯凭空出现,他脚步平静地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秦仲游跪在地上,手中弯刀沾染朱红。   鲜血淋漓而落。   曾华采声音哽咽:“他定是在骗你……你为何,如此之傻……”   廖忱踏上白玉阶梯,步入魔宫,阶梯重新折叠,化为墙壁。   廖忱的原身在小屋之中睁开眼睛,颜惊玉正一边梳头,一边时不时挥舞着梳子指指点点:“你到底有没有记住我跟你说的口诀?这招是这样用力的吗?”   廖忱起身来到门前,颜惊玉已经转脸去看认真打坐的明泽林,连连点头:“虽然资质一般,但胜在细心好学,你是仙门之人,即便修魔,日后也一定是正义之士……”   廖忱微微负手,凝望着他含笑的面孔。   若是你复生之后,知道秦仲游双目被废……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找出罪魁祸首吧?   爱也好,恨也好……这些你在乎的人,被本尊伤害的人,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找出真相……   “颜惊玉。”他忽然开口,颜惊玉下意识仰起脸,听他道:“过来。”   颜惊玉晃晃悠悠地朝他走,慢吞吞地停在他面前,道:“又搞什么幺蛾子?”   “元宵节。”廖忱道:“说好的,陪我逛花灯。” 第60章 还是妖兽单纯啊。   元宵佳节, 本来就热闹的凌云城更加热闹了。   两人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摊位上的灯从街头一路流淌到了街尾,街道中央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廖忱直接在两人周围放了一个空间阵法, 如此一来, 无论旁边的人如何拥挤, 颜惊玉身边始终都留有缝隙。   “真不知该说你稳重还是鲁莽。”颜惊玉看了一眼从自己身边擦过,却始终被灵力隔着, 没有真正与自己碰到的路人。他这话说的突如其来,廖忱竟然还真听懂了:“鲁莽待人, 稳重待己。”   “你这人……”颜惊玉立刻笑了,有点没好气:“难怪是个人都想杀你。”   “说得好像没人想杀你。”廖忱道,“像你这种总是无愧于心的烂好人, 才最容易被人盯上而不自知。”   “你不扎人心就不会说话是不是?”   “怎么,还没习惯啊?”   “……你。”颜惊玉一脚踩过去,廖忱当即躲了开,第二脚踩过去, 又给他躲了开,分明周围人群拥挤,可颜惊玉却愣是好几脚都没踩到他, 廖忱看着他气呼呼的表情,故意道:“这么想踩我啊。”   颜惊玉瞪着他, 廖忱弯唇:“叫一声夫君, 就满足你。”   “不要脸。”颜惊玉扭头边走, 廖忱立刻跟上他, 道:“话说回来, 我的话是不是还挺有道理?你看我一向察觉到危险的时候,管他是真是假, 先把对方灭了,所以至今都还活得好好的,倒是你啊……不要总是把你爹教你的那些道义挂在嘴边,人有歹心必结恶果,与其等这恶果殃及自己,不若提前让他自食……”   “那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够强啊。”   颜惊玉横他:“臭屁。”   廖忱笑了一声,顺势拉起了他的手。拇指揉着他的手指,嗓音变得轻了一些:“你的手怎么这么软。”   颜惊玉忽然一脚踩了过来,廖忱这次猝不及防,眉心蹙了一下,看到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脚软不软?“   廖忱微笑了一下,直接一拉对方的手,搂住腰朝自己身上贴了过来。   颜惊玉微微一缩,两只脚已经一起踩上了他的脚面。   人潮拥挤,灯影晃动,颜惊玉下意识眨了下眼睛,这个动作弥补了他比廖忱低上一些的身高,让他完全与对方平视。他墨色的瞳孔之间倒映着灯火的流光,还有一张略显紧张的容颜。   颜惊玉左右看了看,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看了过来,即便清楚他们认不出自己两人是谁,可颜惊玉还是感到了些许的尴尬,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干什么,放手……”   “你不是喜欢踩么?”廖忱一手按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道:“让你好好踩个够。”   “唔……”   这吻来得猝不及防,颜惊玉被迫完全地贴在他的身上,廖忱微微偏头,高挺的鼻头擦过他挺翘的鼻尖,嘴唇开合,不断地含过他的唇瓣。   颜惊玉惊的缩起脖子,眼睫毛抖着想要闭上,却不由自主地从眼尾的缝隙间看到了朝他们看来的人,每个人都会偏头朝他们看上一眼,有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这让他的脸变得更加通红。   他推着廖忱的肩膀。   廖忱却将他吻得更深,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颜惊玉的腰很细,身体与他比起来简直软的过分,他不断地收紧双臂,却依旧觉得他纤腰不盈一握,总觉得还有空隙,可以将他抱得更紧,更加贴近自己。   颜惊玉已经死心一样闭上了眼睛,脸颊和脖颈滚烫至极,心乱如麻。   终于被松开的时候,他已经不敢去看四周,他的脚从廖忱的脚背上滑下来,有些站立不稳,睫毛低垂,大脑分明没有空白,却依旧混乱至极。   直到耳畔传来笑声,廖忱对着他的脸吹了口气,道:“有障眼法,他们看不到。”   颜惊玉才蓦地仰起脸,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廖忱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微微抿了下舌尖,唇内似乎还残留着香软湿滑的触感……怎么能想到,当年总是与他作对的少年仙君,会是如此……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本该在食物上出现的词汇,反应了一下,翻掌压下丹田处的燥热,抬步跟了过去。   一感觉他靠近,颜惊玉就又想踩他,但脚刚抬起,又无声收了回来。   那点小动作被廖忱看在眼里,又是一声轻笑,故意凑近他的耳畔:“还想再踩一次?”   “你整我是吧?!”   颜惊玉恶狠狠地朝他瞪过来,却发现他竟然又在离自己的脸很近的位置,鼻尖都与他相撞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咬牙道:“廖,奇,美……”   “想不想买个灯笼?”   廖忱嗓音温柔,颜惊玉不好再发脾气,便道:“要小狗的。”   “小狗啊……”廖忱并未收回身体,依旧保持着与他很近的距离,耐心地放出神识扫荡了一圈,笑道:“还真有。”   他终于直起了身体,拉住颜惊玉的手,道:“走。”   颜惊玉又瞪了他好几下,被他牵着穿过人群,走了快半条街,才在一个挤满了人的铺子上看到了一个两耳垂垂的小狗花灯。   他直接分开人群走进去,立刻便听到了周围人的不满:“你这人怎么不知礼数?”   廖忱周身爆出罡气,直接将周围的人震出几步,颜惊玉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他开始觉得和廖忱在一起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毕竟两个人三观差异实在太大……在这种事情上,他委实那么厚的脸皮。   周围也有修士存在,在被震开的同时,也意识到了此人惹不起,只悻悻抱怨了几句,不到两息,方才还人群拥堵的灯笼铺很快只剩下两人。   廖忱微微一笑,抬步上前,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银锭,指着那小狗灯笼道:“我要这个。”   “……这个灯笼,是要猜灯谜的。”铺子老板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个小木牌,道:“若能猜中,才可以带走。”   廖忱扫了一眼,颜惊玉眼珠转了转,正想看他如何应对此谜,便忽闻老板惊叫一声,牌子直接被蓝紫色的魔焰吞没,顷刻化为灰烬,簌簌在地上落了一堆。   廖忱依旧稳稳地托着那枚银锭,重复道:“我要这个。”   老板脸色煞白,磕磕绊绊地取下了那枚灯笼,双手送上:“您的狗灯。”   离开摊位之后,廖忱十分满意地提着那个灯笼,时不时朝颜惊玉面前送一下,却在颜惊玉去接的时候,又马上移开:“这是我凭本事拿到的,你若是想要,就让我高兴高兴。”   “连凡人都不放过,你到底要不要脸?”   “你当年耍诡计算计我的时候也没见要过脸啊?”   “你拿自己跟凡人比是吧?”   “他们于我来说是弱小,我于你们一众仙门之士乃孤寡,怎么不能比?”   “知道自己孤寡还不把灯笼给我?”颜惊玉道:“信不信我马上自杀让你继续孤寡。”   廖忱看了他一眼,重新把灯笼举了过来,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的脸上,颜惊玉没有去抢,而是高傲地伸着手,等着他把灯笼把手送入自己的手心。   廖忱却轻轻地将灯笼举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起来。   颜惊玉皱眉,命令道:“快点给我!”   廖忱像是在观赏一般,看着他被灯笼光辉映的有些朦胧柔和的容颜,道:“你真好看。”   颜惊玉一僵,廖忱已经将灯笼拿下,又一次举起,轻叹道:“玉壶光转,粉靥轻笼……”   颜惊玉看着他,他似乎在侧耳听着什么,接着道:“修眉敛黛,遥山横翠……”   “文人英!”颜惊玉对着乾坤袋喊了一声,廖忱终于没有继续吐词,他又打着灯笼对着颜惊玉的脸看了一阵,道:“好看,嗯……”   放下,又打起,道:“真好看。”   颜惊玉翻个了大大的白眼,伸手将灯笼夺了过来,也故意对着他的脸去照,廖忱抬袖挡了一下,颜惊玉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故意对着他,道:“晚照流辉轻渡,映得君颜楚楚,剑目蕴星辰,恰似月华凝雾……”   见他皱眉,又故意凶巴巴:“怎么样,听不懂了是吧?骂你呢!”   廖忱又把灯笼抢回来,道:“我刚才是在夸你,你怎么能骂我。”   “你夸我,总也要讲究个用词得当。”颜惊玉道:“我说你凤髻盘云香雾绕,恰似牡丹春日娇,你高兴一个给我看看!”   “……”廖忱挑眉,目光落在他凝脂玉一样精美的面容上,看着他气鼓鼓的表情,还有愤愤不平的眼睛,道:“恰似牡丹春日……娇?”   “闭嘴吧你!”颜惊玉再次把灯笼抢回来,廖忱兀自笑了一声,目光丈量了一下他秀挺的身姿,又上前来环住了他的腰,道:“前面还有红豆沙,吃吗?”   他一放软语气,颜惊玉心里的火气也顿时烟消云散,哼道:“勉为其难随你去看看。”   两人一路往前,廖忱笑意温和,抬眸之时,高阁楼栏,勾角飞檐,所悬灯火万千,犹如银河一般流入他的眼中,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人。   笑意未减,与那人静静对视。   我来赴一场与过去之人的约,盼你知悉,我已觅得救他良方,纵历千帆,此情未央。   那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幽深的眸子,一度一度地亮了起来。   廖忱低头,作势去抢颜惊玉手里的灯笼,颜惊玉离立刻拿肩膀来顶他,满脸都写着不快。   那人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才轻笑一声:“你这祸害,果然没死。”   过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信心满满。   此刻的他,径直向前,再未回头。   直到颜惊玉忽然扭脸朝后探寻:“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殷蚀也来凌云城了?”   “不是殷蚀。”颜惊玉的脑袋被他轻轻扶着转回去,道:“像是另一个你。”   “……我和殷蚀,你也分得出来?”   “自然分得出。”颜惊玉理所当然:“你做自己的时候特别讨厌,做殷蚀的时候就特别讨人喜欢。”   廖忱不快:“所以你更喜欢殷蚀?”   颜惊玉瞟他一眼,道:“吃醋?”   “怎么会。”廖忱不以为意地道:“我只是在想,若你如此喜欢,晚上便唤他回来,与本尊一起陪你入睡,满足一下渡方仙君总想左拥右抱的虚荣心。”   颜惊玉一怔,立刻道:“你敢!”   “我敢?”廖忱道:“我为何不敢?不是你一直在想他吗?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暗示想要和我们两个一起睡?”   “你……”颜惊玉左右看了看,道:“廖奇美,你……”   在对方眉头紧锁的表情里,颜惊玉忽然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还是妖兽单纯啊,没有人那么多龌龊的心思。   他伸手抱住了廖忱的脖子,主动亲了他一下,道:“我喜欢他,是因为我知道那是你呀……好了,别生气了,小狗灯给你?”   “我不喜欢狗灯。”廖忱看着他,故意道:“我要兔子灯。”   “好。”颜惊玉一口应下:“我去给你赢个兔子灯!”   他转身要走,廖忱又把他拉回来,道:“再亲一下。”   颜惊玉只好再亲了他一下,廖忱稍微满足又不满足的,道:“再一下。”   颜惊玉直接给了他两下,道:“买一送一,行了,走吧。”   廖忱被他扯着往前,想着他刚才突然温柔下来的样子,半疑惑,半好奇,道:“颜惊玉。”   “嗯?”   “你刚才想骂我什么?”   “我哪有要骂你……”   “就是我说和殷蚀一起陪你睡觉的时候。”   “……你看!”颜惊玉指向前方:“那个兔子最好看,快点快点,不然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大不了本尊再抢回来……”   “快走吧你!” 第61章 不要想着告别。   这日的月亮分外的圆。   圆月的倒影在水中犹如玉盘, 偶尔涟漪微漾,玉盘晃动,是小小的河灯在顺流而下。   颜惊玉时不时指挥自己手中的小狗灯去撞一下廖忱手里的兔子, 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廖忱躲了几下, 道:“待会儿给你弄坏了。”   “小气鬼。”颜惊玉绕过去咬他,廖忱来回地躲, 甚至直接把灯笼挑的远远高高的,一只手按住颜惊玉躁动的身体, 态度相当坚决地保护着自己的兔子灯。   颜惊玉实在够不着,只好放弃,哼一声:“你对自己的东西倒是看得很重。”   “自己的东西当然要看得重。”廖忱把他提着小狗灯的手按下去, 这才将颜惊玉为他猜灯谜赢来的兔子灯放下来,还歪着头转着灯检查了好几下有没有破损。   “那你对别人的东西为何会有那么强的破坏欲?”   廖忱头也不抬,“别人的东西坏了又不是我心疼。”   他终于检查完了自己的兔子灯,又有些不满:“头都给你撞得有点歪了。”   他捧起来仔细捏了捏上面的铁丝, 颜惊玉又想翻他白眼。   当年他和廖忱交手的时候,也不是没被他抢走过东西,哪怕是同一件东西, 到了他口袋里,就跟他那些坏掉的药一样, 宝贝的要死, 但是一旦颜惊玉要抢回来, 一旦一个不留神, 那东西就只有完蛋的份。   主打一个不是他的也不能是别人的。   “行了。”颜惊玉把他的手打下来, 廖忱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颜惊玉只好道:”我的小狗也歪了的。”   “没用的东西。”廖忱骂了一声, 把自己的兔子悬在空中,又将他手里的小狗抢过去,仔细检查了起来。   他离得很近,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黄澄澄的光来,又被灯笼的扎丝和绸纱挡出一些阴影,随着他检查的动作,微微移动。   颜惊玉有些忍俊不禁。   眼前的光逐渐有些恍惚,他隐隐听到廖忱在说些什么,似乎在抱怨哪里被他弄破了,他睫毛闪了闪,安静地站着没有动。   眼睛却因为面前陷入黑暗而变得无神。   廖忱忽然抬眸朝他看了过来,颜惊玉在笑,目光依旧停留在廖忱方才检查小狗灯时、面容停留的地方,廖忱静静望着他,直到他忽然转动眼睛,朝他看过来,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检查好了?”   “嗯。”廖忱重新将小狗灯递给他,柔声道:“去放河灯么?”   颜惊玉点头,接在手里,廖忱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径直往前走去。   魂灯燃尽,他的五感正在流失……   一定是这段时间没有好好食补。   颜惊玉勾着廖忱的手指,后者也轻轻地勾着他的手指,就像往常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颜惊玉知道,他发现了……   这家伙真不愧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这都瞒不过他。   哪里是鸟啊,分明是只狗……   河边也围着一堆的人,多是售卖河灯的店家,众人在护栏旁边仔仔细细地写着什么。颜惊玉跃跃欲试地也去要了个灯,廖忱难得耐心地等到旁边的人写完,才将笔拿过来递给他,问:“想许什么愿?”   “嗯……不知道。”颜惊玉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混沌,懒得思考,遂问回去:“你想许什么愿?”   “我的愿望很复杂,说不清楚。”   “说说呗。”   廖忱偏头看他,似乎笑了下,道:“如果我死的话,我会许愿你也去死。”   “……”颜惊玉扬眉,听他接着道:“如果我活的话……我会许愿你寿与天齐。”   意料之中。就知道这人办事主打一个先利自己,他撇撇嘴:“这有什么复杂的。”   想都不用,提笔在河灯上写——   “生愿君寿,死盼同亡。星河作盟……   他笔下认真,字迹工整。   “……契阔恒长。”   写完了,自己略作欣赏,这才举起来来递给他,眼中灯火悠扬,带着些讨夸的意思:“怎么样?”   廖忱看了看他的字,又看了看他的人,道:“后半句,是你的愿望?”   “不行啊?”颜惊玉反问回去,又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没什么意见,就放了?”   今日花灯让人看花了眼,无论转向何处,都似有星河闪耀。颜惊玉换了个方向把花灯放入水中,廖忱则偏头望着他的侧颜。   当年初遇之时,对方的侧脸看上去还有些许的婴儿肥,如今那点软腮已经消失,侧颜流畅柔和,尽是青年之美。   有些怀念,又有些失神。   “……契阔,是什么意思?”   河灯被轻轻推出,顺流而下,划过玉盘一样的圆月,颜惊玉偏头看向廖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准备回去的时候,颜惊玉已经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手里的小狗灯都要握不住了,不断地扒拉着廖忱:“载具……载我……“   廖忱及时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穿越灵台望着那盏已经连冷焰都难以窥见的魂灯,弯腰将他背了起来。颜惊玉软软地伏在他的背上,手中的小狗灯缓缓滑落,虚虚漂浮在两人身侧。   圆月高悬。   廖忱背着他穿过人海,越过灯河,行过蜿蜒的官道,一路走入亮着灯的小村庄。   村子里并不安静,谁家打个孩子,抓个鸡,吵个架,时不时就能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大人打骂的怒吼,还有家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哒地东窜西逃,狗子汪汪叫不停地动静。   颜惊玉已经睡得很沉,呼吸轻而绵长,兔子灯和小狗灯分别漂浮在他两手之侧,远远看去,仿佛他依旧在挑着灯笼,正在帮背着他的人照亮前路。   廖忱专注地凝望着脚下,时不时拢一下身上人的双腿,将他朝上轻托。   而此刻的明泽林,正在看着齐慕方抱着头狰狞的面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我师公,我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明明他已经按照廖忱说的做了,每次在喊师父的时候想师公,可廖忱还是时不时会在他脑海里面呓语,他现在已经到了听到声音就开始觉得有虫在骨头里面乱拱,哪怕不疼不痒,可那焦躁难耐还是让他快要抓狂。   这一次足足持续了快半柱香,他才终于浑身冷汗地从床上爬起来,明泽林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好了……?”   他已经隐隐意识到,廖忱收他们两人为徒,肯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可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去问对方的,而且明泽林也觉得,即便廖忱再怎么诡谲,能收到颜惊玉亲手写的符箓典籍,也是值得的。   显然齐慕方也是这样想的,他闭着眼睛,调整了一阵,才喃喃道:“他一定是疯了。”   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整个魔界。   余秋叶趴在自己的床上,用力拿枕头压着脑袋,想要躲开脑子里的那些声音,然而那呓语却无孔不入,不断在他脑海之中盘旋,只是与齐慕方不同的是,他脑中的呓语是:“见到渡方仙君请转告他一句话,见到渡方仙君请转告他一句话,见到渡方仙君请转告他一句话……”   “啊啊啊——!”莫夏一巴掌拍碎了厨房里的案板,尖叫道:“他到底要我们转告颜惊玉什么?!”   除了魔界土生土长的妖魔之外,炼狱里面的修士更是痛苦难熬。   这件事情是从年后开始的,那日这声音突如其来,隔段时间就会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响起,可却始终都只有前半句,而没有后半句。   炼狱里被困的修士胆战心惊,同时又隐隐冒出了一些期待,毕竟既然这魔头有话想要人转告那就代表大家都还有活路。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思索着廖忱究竟想让他们转告什么,可很快,那呓语又再次到来,悬停在众人的耳畔,一遍又一遍,隔一段时间就响一段时间。如今整个魔界,包括炼狱里面的所有人,都开始觉得廖忱一定是疯了。   长达半个月只有前半句而没有后半句的呓语,让他们像是被人隔靴搔痒了一下又一下,这种明明抓过来了,却始终没有挠到深痒处的感觉,让他们越发觉得廖忱简直是个魔鬼,不,他是魔鬼中的魔鬼。   炼狱里面的熔浆发出汩汩的气泡声,本来可以专心抵挡熔浆烈焰的修士接二连三地感觉自己的道心不稳,从而被头顶滴落的熔浆砸到,灼痛唤回了他们的神智,有人睁开了眼睛,喃喃道:“他想乱我们道心……”   “如果不弄清楚他到底要我转告什么,我即便是死,也绝对不能安寝!”   “我这辈子都无法踏仙了!!!!”   “我的修为一定会永远地留在腾云之境……”   “我他娘的已经跌境了!!!!”   “廖忱——你不得好死!!!!”   “他若是死了我们找谁去问答案?!!!”   ”……你们说,他会不会已经死了?这只是他的冤魂在做怪?”   此话一出,又有几个道心不稳的人难以专心支撑防护罩,噗地吐了一口血,旁边的修士急忙将他护住,用力将他推醒,对方神色恍惚:“我,我也跌境了……他口口声声说不杀我们,竟然是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让我们生不如死……”   廖忱的确是故意的。   他也是在看到齐慕方的反应之后,才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方法。   修仙之人强者为尊,而真正能成为强者的人必须要道心坚定,他连续多日在人耳边断断续续地呓语——之所以断断续续,是因为在这么多人耳边传音实在是太耗费灵力,他倒不是没想过直接植入梦魇符咒之类,但上百万修士实在是一个大工程,倒还不如每日想起来念叨两句比较省事。   ……道心对于修真之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这可比废了他们,激发他们怨恨更能让他们生出执念。   颜惊玉的魂灯已经奄奄一息,去年廖忱因为冲动而一次性把所有的灵药都输入了他的体内,如今即便再喂他更多的丹药,也很难让他继续保持五感。   他逐渐开始睡得多醒的少。   他睡着的时候,廖忱便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专心打坐,继续为整个魔界制造梦魇。   醒来的时候,廖忱会坐在他面前,陪他吃没有必要的饭,下自己不擅长的棋,听着他毫不掩饰的嘲笑,前俯后仰地依旧好似少年模样。   齐慕方和明泽林也清楚地感觉到了颜惊玉的变化,此前灵药补得太过,如今很多灵药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太大效用,正月末的时候,颜惊玉正一边端着零嘴,一边随手指挥齐慕方练剑,便忽闻明泽林喊了一声:“仙君……”   颜惊玉转过身,明泽林正坐在一旁打坐,他怔怔看着颜惊玉,神色有些惊惶:“你的手……”   齐慕方收式,颜惊玉的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上。   莹白的掌心正在一晃一晃,若隐若现地显出枯木的形状。   “看来是魂灯的燃料已经无法支撑神木的化形了。”颜惊玉不以为意又捞了个果脯放在口中,随口道:“小林,晚点做点好吃的,大家提前吃个散伙饭吧。”   齐慕方眼睛通红,下意识回头看向室内的廖忱,对方依旧在专心打坐,看上去仿佛事不关己。   他蓦地走了过去,在几步远的地方,廖忱睁开了眼睛,“嗯?”   “师父,师父他……”   廖忱的神识倏地铺开,在看到院子里懒懒散散却依旧还算完整的颜惊玉之后,稍稍恢复平静:“知道了。”   他放下腿,从室内走出来,看向昔日宿敌漂亮至极的面孔,看着他始终含笑,不带半分悲伤的表情,微微负手,道:“要死了啊。”   齐慕方猛地看向他,似乎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最让他感到离谱的是,颜惊玉居然叹了口气,答应了一声:“是啊。”   四目相对,颜惊玉递来了一个果干:“吃吗?”   廖忱走了过来,道:“出去走走。”   颜惊玉没有多说,转身与他并肩出了院门。齐慕方下意识想跟过去,又被明泽林拉住,他摇了摇头,道:“他说过会救他的……你追过去,也无济于事。”   齐慕方只能逼迫自己安心。   春寒料峭,树木都还是冬日的模样,一眼望去仍然荒凉。村内的土坡路上,忽有石头咕噜噜地滚出去,一头扎入了路旁的枯叶之中。   廖忱扫了一眼他不安分的脚,道:“死前有什么想说的吗?”   “最近迷迷糊糊的时候,脑子里想了一大堆。”颜惊玉溜溜达达,晃晃悠悠,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你这么一问,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廖忱失笑,道:“想了什么?”   “想啊……”颜惊玉认真思索,道:“想让你别哭太狠,想说我走了之后,你就干脆把我忘了吧,还想说不许忘了我,你要是敢忘了我,我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找你算账……”   “那到底是想我忘了,还是不想我忘了?”   颜惊玉朝他看过来,廖忱也停下脚步。   初春的河畔,冬寒未去,附近的石头夹缝之中,却有野草刚冒出新绿。   颜惊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廖忱,眼神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好奇与认真,他看着廖忱,廖忱也静静地任由他看着,直到他微笑着开口:“要不要去云海垂钓?”   云海垂钓,很少能钓上来什么东西,那不过是年幼之时的颜惊玉,一拍脑袋想出来的玩乐方法。那个时候的颜惊玉,脑子里总是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也只有秦仲游那种本来就没什么社交爱好的人,才勉勉强强愿意陪他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廖忱没有陪他去云海。   身畔的河泊遭受无妄之灾,无穷烈焰炙热压顶,万倾水汽迅速蒸腾,身畔转瞬云雾弥漫,颜惊玉面前的身影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   直到被对方一把拉起,身影腾空,乌发被风吹得凌乱不休。   一叶扁舟落在两人脚边,廖忱将雾气压缩,凝聚,在下方形成越发浓郁的云海,这才带着他丝滑地驶出扁舟,稳稳地来到河水之上,道:“上面风大,便在此处云海吧。”   他取出了一个钓竿,放在颜惊玉手中,将钓钩甩出去,颜惊玉听到了清晰的落水之声。   分明看到的依旧还是翻滚的浓雾,一眼望去犹如置身云海,可事实上,却不过只是距离水面几尺。   钓竿从手中绵延向雾气,以颜惊玉的视力,并不能隔着浓雾看到水中的情况。他的目光落在被雾气吞没的钓竿阴影,道:“我想把神木还回去。”   廖忱并不意外。颜惊玉已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类似的话,他有时候会怀疑,颜惊玉是否知道有诅咒这件事,还是说,他只是冥冥之中误打误撞地道破了天机。   他颔首,道:“我会的。”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古怪,说得多了担心对方觉得自己矫情,说得少了又好像有些辜负这段感情,颜惊玉继续握着手里的钓竿,也跟着他安静了一阵,又道:“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有。”廖忱道:“我在等你说完。”   “我说了一半,轮到你了。”   廖忱又笑了一下,他的神识落在雾气下方的水面,须臾,才整理好思路一般,盘起一条腿看向颜惊玉,语气认真,道:“我会救你的。”   颜惊玉下意识朝他看过去,听他慢慢道:“所以,不要想着告别。”   “颜惊玉,我知道你在害怕,你害怕我会忘了你,又害怕让我记着你,一人独活会感到痛苦……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你又不想告诉我你很难过……”   颜惊玉的眸中,逐渐浮起水雾。   廖忱依然在看着他,道:“你会害怕是很正常的,没关系,不用装作不害怕,因为我也怕,我怕我救不了你,我怕我们就这样,再也见不到彼此……”   他伸出手,掌心接住了颜惊玉眼中滚下的泪珠。   微微拢起掌心,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颜惊玉的眼睛:“不管你想跟我说什么,如果那些话让你感到很为难,如果你觉得自己并不想跟我道别,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没关系,不要再说了……因为我会救你,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会救你,我不会若无其事地看着你死掉,我也不是真的对你的死亡无动于衷。”   “……其实我跟你一样不知所措,语无伦次,我也很多很多的话想告诉你,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颜惊玉。”他看着他的眼泪,道:“我会带你去九嶷山,把你埋在栖梧花……”   声音忽然哽了一下。   伪装的所有平静与稳重于顷刻间土崩瓦解。   钓竿无声动了一下,逐渐从颜惊玉的手中溜出一寸,两寸……噗通一声,坠入河中。 第62章 皆大欢喜!   云海簇拥, 成千上万吨的水汽笼罩了整个村庄,齐慕方和明泽林望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神色均有些恐慌与迷蒙。   远处的河畔之上, 雾气蒸腾, 隐约可见一叶扁舟, 舟上空空,已无人迹。   炼狱之中, 一直稳稳流淌的熔浆忽然翻滚了起来,正饱受折磨的百万修士齐齐警觉, 却见上方高悬的火岩也正在发生无声的震动。   “大家当心——!”   轰隆隆——   火岩之中像是有巨龙在翻滚奔腾,随着这声巨响,整个炼狱地动山摇, 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熔浆之中萦绕的魔气仿佛接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齐齐自地底钻出。   同样的隆隆之声还发生在咒墟山等各族部落,黯泷一边咒骂着,一边命人迅速开启防护法阵, 随着巨石不断坠落,魔界的天空也在风起云涌,万千魔气一同奔腾着, 涌向空中缓缓睁开赤色瞳孔的朱雀法相。   余秋叶脸色难看地望着天空之中的赤红大鸟。   炼狱塌陷,所有修士疲于奔命, 一边躲避着奔涌得岩浆, 一边躲避着砸来的巨石, 就连靠得最近的修罗族都被殃及池鱼, 仓惶求生。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窜出了炼狱, 无数人已经被折磨的苦不堪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外窜逃, 然而后面的很快发现,逃出去的人并未离开,像是被什么东西挡在了前方。   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悬停在空中的人也越来越多。   似乎是整个魔界的魔气都自地底涌出来了一般,将刚刚下过雪,本该一片瑕白的魔域搅得天昏地暗。   衣衫褴褛的修士,还有魔域之中的万千魔族,也都从未在魔界遇到过这样可怖的事情。   天空中的巨鸟法相两眼猩红。   黎萧迅疾的身影停在余秋叶身边,神色既惊喜又不安:“他融了朱雀神性……”   从未有人说过,朱雀神入魔之后,竟然会是这样可怖的怪物。   仅仅只是露出两只眼睛,便让人打从心底开始发寒。   万千魔气争先恐后,犹如巨山一般占据了整个魔界,这座如浪潮一般涌动的巨山顶端,缓缓凝聚出了一个人形,他乌发披散,一袭黑色法衣暗金流淌,居高临下,犹如朱雀神一般静静俯瞰。   百万修士与万千魔族悬停在巨山半腰,蝼蚁一般仰望着他,前者战栗,后者敬畏。   “死定了……”好不容易逃生的修士两眼绝望:“他竟融了朱雀神性,这种魔头,竟能成真神……”   “原来魔主已经融了神性!”黯泷按捺着颤抖不已的身躯,率先发出声音,卖力恭维:“魔主,可是要我们杀了这些修士,以祭天道?!”   双方转瞬剑拔弩张,于魔气巨山之下,两两相望,却依旧渺小如蝼蚁。   廖忱微微垂眸,天空中的猩红眼眸同时垂眸。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神色隐隐迷蒙。   与朱雀神性彻底融合的那一刻,他恍然发现三十六道规则近在眼前,天道法柱犹如钟乳一般垂悬,随时准备与他建立联结,而自己,似乎拥有了挑战规则之力。   这便是三十六道规则惧怕凡人的真正原因。   本尊来此,是要做什么来着?   他凝望着下方两拨密密麻麻的蝼蚁军团,确切来说,一波是军团,一波则是筋疲力尽的散兵游勇。   他关了百万修士在此,为无数人种下执念,只为让他们忘不掉这一日……   他意识到,神性影响了自己的人性,当与神性融合的那一瞬间,宇宙陡然浩瀚无垠,而属于廖忱的一切,似乎轻轻一吹,便散为无物。   “魔主!”下方传来呼喊:“您不是有话要我们转告渡方仙君?”   得了这话,黯泷也陡然回过神,是啊,大家都被梦魇折磨这么久,魔主到底要向颜惊玉转告什么来着?   所有人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廖魔主!”又有人开口,也有一些年长的修士已经意识到了,朱雀神性在影响着他的神智,倘若不及时提醒,对方可能会随手让他们魂飞湮灭:“即便您今日要取我们性命,是否也应该告诉我们一个答案?让我们死个明白?”   “您与渡方仙君不合已久,世人皆知你二人乃宿命之敌,您到底,要转告仙君什么?”   他平静的双目陡然变得幽深。   是的,他记起来了,他要救颜惊玉,他之所以用这么短的时间融了神性,是为了救颜惊玉。   巨山顶上,他忽然朝下方走来,两步之后,又缓缓停下。   “本尊有一言,要诸位转告仙君。”   还好,他还记得,众人再次打起精神,在灭顶的魔气之中,竭力站稳,神色欣喜。   ……   颜惊玉已经彻底失去了五感,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被囚禁的感觉。   只是他很清楚,这一次,不会很久了。   廖忱始终没有传音给他,他猜测是因为自己的魂灯实在太微弱,已经难以接到对方的传音。   因为廖忱肯定不会任由他这样孤零零地归墟。   什么时候意识会彻底消失呢……廖忱此刻是否在看着他……他在想什么?他有没有很难过,还是说,他真的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自己……   在无尽的困惑之中,他的身体被卷入了栖梧花丛,廖忱站在一旁凝望着他的身影,栖梧花的花枝钻入了他的袖口,缠上了他的脖颈,却始终不紧不松,像是在为他做最后的安魂仪式。   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身影飘在廖忱身边,莲花精颤颤巍巍地道:“你不该把我从碎星殿取出来。”   它还没有完全学会化形,很有可能会当做不必要的东西,和廖忱一起被隐匿掉。   廖忱静静望着颜惊玉被绿色藤蔓吞没的身体,那些藤蔓先是轻轻地缠绕他的四肢,在衣物之间穿行,逐渐缠绕他的躯干,慢慢将他的双手合抱在胸前,悉悉索索的藤蔓接触到他皮肤的同时,就像是唱歌一样砰砰地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花苞。   他的面容也被藤蔓缠绕,于绿色的缝隙之间露出纤长的睫毛,还有苍白失色的嘴唇。   “何时取魂灯。”廖忱开口,莲花精缩了缩头,道:“我有点怕……”   “本尊另一具身体在魔界,规则们的视线都在那边,我们要速战速决。”   “可他需要朱雀神性……你刚刚融合,为何不干脆取连接天道法柱……何必非要冒险……”   廖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颜惊玉的面孔,栖梧花不断地绽放着,不断地缠绕着,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温柔地掩住他的呼吸,无声而危险地剥夺着他的生命。花藤缠过了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嘴唇,陡然之间,他的肉身之中,肺腑之上,开始抽出新芽……   “他,他的魂灯,燃尽了。”莲花精开口,廖忱蓦地上前一步,道:“现在是不是要取魂灯?!”   “你,你得先有朱雀神性……”   廖忱便怒而砖头:“还在那里耍威风?!!”   身侧的空间陡然被烈焰熔穿,万千魔气托举的身影,还有魔界里面悬浮在空中的人山人海全露了出来。   莲花精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所有的人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受到了什么可怖的心理创伤、导致道心动摇一般,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上方廖忱透过熔穿的空间看到颜惊玉的一瞬间,便从顶端跌落。他一头扎下来,舍弃了托举着他的万千魔气,舍弃了后方仅仅露出两只眼睛的朱雀法相,舍弃了无数人求而不得、令规则都惧怕的真神宝座……   他盯着逐渐被栖梧花缠满身躯的颜惊玉,身影在穿过空间熔洞的时候毫不迟疑,化为万千星辰,穿越栖梧花藤的桎梏,触摸到了颜惊玉的身体。   莲花精略有唏嘘。   “……多好的机会啊。”   朱雀神啊,那可是,天地四象之一,可以与规则平起平坐的存在。   从此跳脱六界之外,与天同寿,再也不用受规则掌控,玩弄世道法则于股掌之间,那已经不是普通踏仙所能比拟的地位。   神木在栖梧花灵的催生之下开始抽枝,奋力生长,廖忱毫不犹豫地将额头抵上了他的。   他虚幻的面容轻而易举地穿越了栖梧花枝。   “以吾真神之躯,换你寿烛熠熠,长照流年……”   随着神性涌入魂灯,神木陡然生长得更快了起来,他嗓音低低:“岁岁无忧……”   神木正在穿越廖忱虚幻的身体,它全身无叶,所发之芽皆成枝干,颜惊玉的肉身正在急速地萎靡,树干在朝上生长的同时,树根也在穿过他的肉身,扎根于地下。   栖梧花藤忽地冲天而起。   莲花精及时钻入了这边廖忱的袖子里,等他再次从对方的袖子里出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只是遍地匍匐的栖梧花藤,还有深深扎根于地底,根系转瞬穿越了整个九嶷山的梧桐神木。   栖梧花藤悬挂在它没有任何枝叶的躯干之上,成为了它的花与它的叶,而它古朴而粗壮的树干,则成为了栖梧花的所有支撑。   阳光穿过了悬挂的藤蔓,还有万千怒放的烈焰凌霄,光芒细碎而耀眼。   莲花精眨了眨眼。它看到了树根下方,根系庞杂的巨根之下,是一具已经被吸食去所有血肉的白骨,白骨身躯被神木的根茎贯穿,颅骨之中,却有一盏长明之灯,烈焰熊熊。   寿烛熠熠,长照流年……   魂灯光华流转,无垠之光将白骨笼罩,一颗鲜活的心脏,跳动在白骨的胸前。   心脏经脉连接,通向四肢百骸,经脉朝外扩张,肌肉自白骨之上生长而出。   莲花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这具重生的□□,依旧保持着栖梧花将他摆出的姿势,双手环抱,却又在骨肉的重铸之中,仿佛怕冷一般缓缓蜷起。他合着双目,静静地泊在自己的长发之内,在树根底下,犹如伏地蝉蛹,沉沉安眠。   而在他的身侧,是一个又一个蛋形物体,它们铺在神木的地底,惨白的蛋壳在神木的力量之下逐渐变得晶莹剔透。   “成功了……诅咒解除了,神木回归了,凤族得救了,颜惊玉的魂灯再也不会灭了,他真正的复活了,朱雀神性甚至为他恢复了修为……皆大欢喜!!”   它看向身边的廖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我为什么,还能看到你……?”   “皆大欢喜。”廖忱嗓音平静:“只你随我一同被隐匿了。”   空间疾速拉宽,树下的颜惊玉神色迷蒙,缓缓张开了眼睛。   莲花精与廖忱所在的空间,倏地陷入黑暗。 第63章 每个人都在胡说八道。   颜惊玉的意识一直没有消失, 他始终被困在某种看不到边缘的囚牢之中。   直到一道声音传来:“他,他的魂灯,燃尽了……”   那一瞬间, 他的眼前陡然大亮, 囚禁他的牢笼倏地敞开, 柔和的白昼自面前铺开,他的身影薄雾之中旋转, 又似在云层之中极速穿梭。   他仰起脸去,看到了天空高悬、刻满了金色符文、犹如钟乳一般、却不知究竟根源何处的法柱。   “何谓真仙?”   有一个声音问他, 他一边飞速穿梭,一边又迷蒙站立,他的意识似乎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在努力地前往某个至高之处,还有一个停留原地,可他又清楚,这两个自己是在同时行动的。   “……没有真仙。”他听到自己开口:“世上, 没有真仙。”   法柱下方,三十六道规则王座霍地震动了起来,却又在锁链的牵扯下强行稳住。   “他回来了, 天命回来了……”   “他不是死了吗?他的魂灯都要燃尽了,他应该死了啊!!!”   他依旧在迷蒙站立, 云层在他身侧旋转, 喃喃低语:“人寻真仙, 错矣……人神有别, 人不可教神成其神, 神亦难启人做人……”   “大道缥缈,皆妄相。”他依旧在朝着法柱飞去, 犹如倦鸟归巢:“人欺人欺仙欺己,仙亦欺人欺仙欺己。”   “仙以苍生为号,求问鼎大道,人以身家福泽,求心中安稳,仙借济世之名,暗谋飞升进阶,人凭亲缘恩义,守护方寸天地……行径各异,私心昭然……”   “故,世无真仙。”   规则王座再次震动,一道天雷硬着他劈了上来:“胡言乱语!!!”   他不躲不避,天雷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未曾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天道运转,万法自然,规则王座,昧天道,僭权柄,锁因果,束认知,缚轮回……实乃凡人成神之弊端……”   天命王座的符文撰写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空白的扶手转瞬就要满溢。   “不能让他上来——!”   “用神劫!!!”   紫色神雷在空中凝聚,迅速膨胀,收缩,银蛇在其中不断流窜,或急或缓,浩瀚威压扑面而来,他却依旧神色平静,及踝黑发无风自动,法衣纯白,缓缓抬手:“吾乃天命,顺应自然,为使真神还归,除规则,解天道……”   “灭了他!”   天道法柱锁链再次涌现无穷之力,紫雷更密,所有规则簌簌发抖,三十六道规则神力涌入神劫,朝着他直直轰来。   罡气朝着四周炸响,云层泯灭无痕,锁链叮当,规则之人无声跌坐,齐齐望向下方。   “……他,复生了?”   -   颜惊玉睁开眼睛。   四周空无一人,他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注入了无穷之力,身侧树根扭曲蜿蜒,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身畔最近的一根树根,神色有些隐隐的迷蒙。   在意识被解脱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不在乎颜惊玉是谁,也不在乎世间如何,无悲无喜,无情无义,无私无己之人。   他的手按在树根上方,身影离开地底,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深绿与红花交映之地。   白衣略过地上的一枚流光溢彩的蛋壳,颜惊玉忽然怔了一下,他蓦地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蛋,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凤凰……”   凤凰灭族已经多年,早已在世间绝迹,没想到,他此刻醒来,竟然会捡到一枚凤凰蛋……还有周围,周围全部都是!   不及多想,颜惊玉身上已经漫开无穷灵力,倏地将整个九嶷山笼罩在了防护罩内。   他放下手中的凤凰蛋,飞身而起,一枚金色符文在他身后升起,伴随着梵音袅袅,惊的所有规则同时战栗。   “他还未踏仙……便已经获得了符文法相……”   “天命瞳,竟在他魂灯燃尽之后,与他魂魄相融了……”   “该死……”   颜惊玉忽然抬头朝上方看来,规则同时缩头,屏息凝神。   颜惊玉也用神识探查到了自己的法相,他曾经也想过自己未来的法相会是什么,但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像凡间绝大部分人一样,法相会是自己本人,却未想到,竟然是一个符文……   他迅速掐诀,在九嶷山布下了九百九十九套环法阵。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意识到应当是自己身体里面的神木救了自己,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恢复了所有的修为,还阴差阳错有了独特的法相。   他在空中旋身去看,那符文乍一眼看去十分柔和,可当神力缓缓四散的时候,却会发现边缘处隐隐有些锋锐之气,恰如钝中藏锋,可仔细凝神去看,却见它又变得犹如春湖一般。   “如此百变……我这法相莫非就叫无常?”   “错!”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颜惊玉当即扭脸,一本书朝他飞了过来,文人英也在惊叹地望着他的法相,道:“你竟然融了自己的天命瞳,让天命符文成为了你的法相,小阿玉,你的好运终于来了——我为什么要说终于?”   颜惊玉看着他,他记得对方是当年被魔界抢走的浩瀚书,只是让他有些纳闷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文人英想了想,道:“我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道:“可我记得你被魔界抢走了……”   “那你后来又把我抢回来了嘛。”文人英道:“你还杀了魔界魔主,你不记得了?”   “我杀了赤渊?!”   “是啊是啊。”文人英道:“然后你就把我抢回来了,你的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因为你想要把神木还回九嶷山,就自己回来了,没想到你把自己埋在九嶷山的时候,还意外解除了凤族当年的诅咒,所以神木就反过来又把你救了,哇,皆大欢喜。”   颜惊玉随着他重新落回梧桐木旁,抬眸望向上方悬挂的栖梧花,弯唇道:“多谢诸位。”   黑暗的空间之中,廖忱低声道:“他在放什么狗屁。”   “……”莲花精一言不发。   廖忱朝它看了一眼,莲花精才恶狠狠地道:“你这狗东西。”   “你不怕我杀了你?”   “老子都跟你一起被隐匿了,你以为这辈子还能再出去吗?!”莲花精毫不留情地骂道:“现在整个世界,都在慢慢修复着你留下的痕迹,文人英知道我们的谈话和我们所有的事情,但他会下意识的把一些想不通的事情糅杂起来,再过段时间,所有人的记忆里面就只剩下被修复的真实,我们两个永远也出不去了!!”   “为何我乾坤袋里其他东西都被隐匿了,只有文人英没有被隐匿?”   “因为他已经不是普通的法宝,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这个蠢驴。”   “莲花精……”   “老子叫戚一举!!”莲花精骂道:“十万年前,诸天神性洒落凡间,第一个登仙的凡人就是我!是我制造了规则王座,是我第一个连接了天道法柱,也是我,教授后来的人如何窃取天道权柄,如今整个世间的规则,都是我定下的!!”   “那你被隐匿也是你自己定下的规则?”   “当然他爹的不是!!”莲花精崩溃地道:“天道运转皆是自然,凡事有得必有失,这是真正的天道!!!”   “嗯?”   颜惊玉忽然转身,朝这边看了过来,廖忱和莲花精同时安静下来。   文人英也凑过来,疑惑道:“怎么了?”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花香。”   廖忱猛地看向莲花精,莲花精也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栖梧花?”   “不是。”颜惊玉摇头道:“是一种很淡雅,很好闻……莲花。”   文人英坐着自己的书本飞过去看了看,道:“这里到处都是栖梧花的花粉,连河都没有,哪里会有莲花。”   颜惊玉也有些困惑,他又挥着手,轻轻将鼻子凑过去,仔细闻了闻,却始终没有再找到那股香气。   “行了行了别闻了。”文人英道:“你现在终于好起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壶天了?”   颜惊玉一时又有些恍惚,理智上感觉自己应该回去,可情感上,他似乎已经另有归属……   “小阿玉?”文人英来到他面前,颜惊玉回神,笑了下,道:“嗯,回去。”   他看向自己的手。   百年蹉跎,未料就这样重新恢复了修为……他环视四周,目光再次落在脚下那枚凤凰蛋上面,弯腰将其抱了起来,道:“这枚蛋,似乎与别的不太一样。”   文人英看了看,道:“哪里不一样?”   “它和别的蛋……”颜惊玉反应了一下,他想说这枚蛋与别的气息不太一样,可他仔细去探查的时候,却又忽然找不到那股别样的气息了。   “别的蛋都在地底,只有它在地上。”颜惊玉道:“我想它应当与我有缘。”   “是你温养在灵府里的那枚蛋啊……”莲花精有些激动地拽着廖忱,道:“你埋得针还没开始动,他就已经有所感觉了,果然是规律之子……”   颜惊玉亦将蛋温养在了灵府之中,用神识去探查了一番,又折了栖梧花的花枝和神木的枝干,垫在了蛋的下面,道:“走吧。”   他的身影离开了九嶷山,又在九嶷山的入口增加了一个迷雾阵法。   凤族重新现世,自己又是在九嶷山重生,看来是与此族渊源颇深,在那些幼崽长大之前,他必须要保护它们。   “我们,我们跟上他!”莲花精摇着廖忱,道:“你用意识锁定他,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哪里还用他说,颜惊玉不管去哪里,都依旧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根本就是无意识的行为。   “你怎么了?”文人英趴在自己的书本上,忽然开口,颜惊玉默默地蹲在渡方剑上,稍微把剑朝下面落了一点,小声道:“我好像有点恐高。”   文人英:“……想必是失去修为之后落下的后遗症,你身上有载具吗?”   “没……”颜惊玉道:“好像只剩下一把剑了。”   他举起手捂了一下眼睛,目光忽然又落在自己的食指上面,怔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眼花了,就在方才,他竟然看到自己的食指上,有一个白玉戒指。   他低空慢慢地飞着,神识朝四周蔓延,越发觉得有些晕眩。但他自己也清楚如今已经恢复了修为,这件事必须还是要趁早克服,短暂的心理建设之后,颜惊玉逼着自己在剑上站了起来。   神识之中,却忽然行来一个人,远远地,颜惊玉就听到了他惊喜的声音:“师父!!!!”   “我的老天爷……”莲花精道:“他真的记得这件事。”   廖忱看向前方疾速行来、高高壮壮的齐慕方,眼底再次浮出一抹欣赏。   颜惊玉却有些恍惚,他看着对方一路来到自己面前,滑溜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神色惊喜:“师父,你真的复活了,他没有骗我!!”   颜惊玉敏锐道:“他?”   “他……”齐慕方微顿,道:“对啊,他。”   “他是何人?”   “他是……”齐慕方想了半天,总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真的被什么给踢过一样,有些地方的片段连接不明,他找了半天,总算道:“是引荐我拜你为师之人。”   颜惊玉也安静了一下,他的脑子里对这个人没有任何的印象,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收过齐慕方为师。   “……你确定,你拜的,是我?”   “当然啊!”齐慕方大惊失色,马上当场在他面前默背了流云飞絮的心法,同时拔剑在空中舞了一段,道:“这里,这里你当时还专门指教过我,你忘了吗?”   “……”他神色惊惶,颜惊玉哑然片刻,道:“那你是来,接我回家的?”   “嗯嗯嗯。”齐慕方点头如捣蒜,颜惊玉只好随他一起回了所谓的家。   两人落在凌云城外的某处村庄,齐慕方一路上都非常靠谱,并且目标坚定:“这便是我们的家,师父,这里是我和明兄拜您为师的地方,也是您传授给我们秘籍,指导我剑法的地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此处的一砖一瓦。”   颜惊玉的目光落在近处的小院上面,即便他脑子里没什么特别的记忆,可在落地的一瞬间,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里面还有人……   他忽然疾步跨过去,推开院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门口,失魂落魄的明泽林。   颜惊玉的眼神微微暗了一下,齐慕方快步走了过去,道:“明兄,我把师父接回来了。”   明泽林茫然仰脸:“什么师父……”   “师父,我师父呀,渡方仙君呀!”   “你又在做梦了……”明泽林喃喃低语,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道:“我一定也是在做梦。”   两人都安静了一下,齐慕方忽然道:“你的修为……”   “我的修为,被废了。”明泽林还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修为全无,可是我却不记得是何人废了我……慕方,你拜了渡方仙君为师,我却被废了,这一定是一场梦,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一旁走去,慌乱地道:“我再去睡一觉,睡一觉一切肯定就会好起来的……”   文人英悬停在颜惊玉身边,小声道:“你有没有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   明泽林径直钻入了偏房,很快蒙住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齐慕方呐呐站在原地,半晌才快步走过来,道:“师父,事情不对,我去找你的时候,路上好几次都很恍惚,迷了好几次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干嘛,若非一直记得我是去找师父的,我想必也会像明兄一样,感觉自己在做梦。”   颜惊玉皱眉,凝望着四周的一草一木,道:“你也不记得他被何人所废?”   “不记得……”齐慕方有些尴尬,道:“但我的印象中,他并非是今日才被废的,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好像失了忆。”   颜惊玉来到了朝南的小屋内,目光落在一旁放着的精致茶具,还有桌子四方的板凳,他来到里侧的榻前,道:“这里,一直都是我一人在住?”   “是的。”齐慕方这次回答的毫不犹豫,道:“师父是发现了什么吗?”   颜惊玉摇头。   整个室内的确看不出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茶具太多,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两个人用的,板凳虽然是四个,可却是桌子标配。   他对这里很熟悉,甚至知道走到哪里抬起手,就可以碰到顶上吊着的竹篮,手伸进去一摸,果然在里面找到了的零嘴。   很熟悉,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将渡方剑放在桌上,轻声道:“先不回壶天了。”   他在桌前坐下,轻轻抚摸这平平无奇的桌子,忽然又看到了自己食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定睛去看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   抬手去摸,也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就在这时,刚才回到偏房的明泽林忽然又跑了过来:“齐兄!快,快帮我打开传讯玉蝶,我师门终于传来消息了!”   齐慕方急忙上前,明泽林的目光却落在了颜惊玉身上。他神色呆滞,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再揉了揉眼睛。   面前之人松姿雪色,皎洁若月,乌发高挽,羽带垂垂,满身浩然与门派的修习室内悬挂的那副图别无二致,不,简直比那幅图更甚。   “齐,齐兄……”明泽林扯了扯齐慕方,道:“你掐我一下。”   齐慕方老老实实掐了他一下,明泽林低嚎一声,道:“你,你当真拜了渡方仙君为师?!”   “……你怎么好像失忆了一样。”齐慕方道:“年前,大年三十,咱们俩,就在这里……嗯,那两把椅子已经被收起来了,一大早的,我们敬了拜师茶,仙君还给我们一人一个秘籍来着,你都忘了?”   颜惊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明泽林,直到他恍然,虽未大悟,却已经自觉地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师父,师父我想起来了,是您废了我的修为!!!”   颜惊玉:“?”   齐慕方正要激发玉碟的手停下,呆呆看着他,明泽林立刻道:“您说过,您的功法与我所学的仙法不是一道,您让我从头练起,还说要重新为我拓宽经脉,师父……”   他膝行向颜惊玉,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哭道:“您忘了吗?您是不是只记得齐兄这一个徒弟了?您不要小林了吗?!”   文人英神色呆滞,颜惊玉尽管平静,但眼神之中已经露出迷茫。   齐慕方下意识道:“林兄,不是,明兄……”   “你也忘了?!”明泽林瞪大眼睛,近乎绝望地朝他看来,齐慕方反应了一下,才缓缓道:“没,没忘,明兄说的对……的确是,师父……废了你的修为……”   明泽林立刻又看向颜惊玉,颜惊玉略木地轻咳一声,道:“你说我废你修为,是因为我的功法和你所修仙法有所排斥?”   明泽林用力点头。   “可,我的功法,也是仙术啊……”   齐慕方在一旁点头,明泽林也反应了一下,道:“那,那我此前修的,应当是魔道。”   他话音刚落,齐慕方便手一抖,激发了从明泽林手中接过的师门玉碟,里面立刻传出筋疲力尽的声音:“我剑影宗弟子何在?有从魔族手中逃出来的,说句话!”   颜惊玉和齐慕方一起看向明泽林,前者迟疑:“你是魔界派去剑影宗的卧底?”   一片安静之中,廖忱和莲花精环胸观望,若有所思:“每个人都在胡说八道。”   莲花精点头:“他们都在不约而同地重塑和完整自己的记忆。”   “隐匿,也不过如此。”廖忱轻嗤,莲花精摇摇头,道:“你应该感谢我,想想如果你没有故意搞出这些事情,颜惊玉醒来之后就会直接回壶天了。”   “还是本尊针插得好。”廖忱此刻倒是不着急了,“你之前就是被这种东西隐匿了那么多年?”   “……不是所有人都能发现被隐匿的人!”莲花精骂了一声,道:“颜惊玉的直觉敏锐至极,他竟然能闻到被隐匿的气息,但凡换一个其他的人都不可能察觉到这些,即便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们也会在这股力量下觉得自己出了问题,不可能会去深究。不然齐慕方刚才会附和他吗?明泽林会口口声声说自己修魔吗?现在他们无论说出什么,只要没有人去提出异议,都会在这股力量下达成一致,以抹除你被隐匿的真相。”   “何况。”莲花精提起这些,简直就是一肚子火:“上次我只有一个人,我一个人有多无助你知道吗?现在居然还有我可以跟你聊天,以及,如果之前颜惊玉没有闻到我身上的香气,你真能坐得住?!!你一个人被关在这种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多谢你陪我隐匿。”廖忱按了一下他的脑袋,干脆直接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边,明泽林总算是找到了答案:“是因为我在剑影宗的时候没有好好修炼,您说我根基不稳,所以才把我废了的。”   他神色认真而恳切,抓着颜惊玉的衣角,道:“师父,您要相信我,真的是您把我废了的!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第64章 这绝对是挑衅!   颜惊玉如今无需刻意开启天命瞳, 只需稍动意念,便能看透所有人的过去。   恰如齐慕方所说,这两人的确是在同一天拜师的, 自己也的确分别传授了两人一本秘籍, 可在他所窥视的过去之中, 这个小屋内,却曾经摆了两把椅子。   从此刻的陈设来看, 那两把椅子应当是为了拜师而刻意摆的,而非本就存在。   为何两人拜同一人为师, 要摆两把椅子?   自复活之后,他便感觉周围一切都变得混乱,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未料文人英也窜了出来, 认真地表示:“是的,我也想起来了,的确是你废了他的修为。”   颜惊玉虽有疑惑,但倒也没有耍赖。耐心地将明泽林扶了起来, 答应了尽快帮他拓展经脉,明泽林感恩戴德,确定了颜惊玉是他的师父, 并且不是做梦之后,他的情绪恢复了一些稳定。   颜惊玉则又看向了窗边的棋盘, 道:“这棋, 是我和你们下的?”   “不是。”齐慕方道:“是您自己和自己下的。”   颜惊玉沉默地望棋盘中央的那颗孤零零的棋子, 无需启用天命规律, 但从此刻棋盘的布局, 便能倒推出所有的棋路,天元中的这枚棋子, 绝非自己的手笔。   他拧了拧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却又拿不定这股空究竟来源于何处。   “师父。”齐慕方忽然道:“近日仙界被魔族围攻,赤渊那魔头抓了无数修士,将众人囚于炼狱长达数月,如今大家均已逃出,可却身心受损,有人道心破碎,有人直接跌境……如今您已回归,是否要带领仙门去为大家讨个公道?”   “赤渊……?”颜惊玉道:“抓了很多人?”   “正是。”齐慕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小音容镜,小音容镜里面水波荡漾,像是有无数雨点落入湖泊,他直接激发其中的一个传音阵,颜惊玉便立刻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赤渊那个狗屎,害我直接跌到了腾云!老子这辈子都跟魔界势不两立!!!”   “别提了,我师兄被炼狱熔岩砸到,到现在还在昏迷不醒……”   “我师父已经向壶天发出玉碟,希望秦尊主可以出面为我们主持公道,现在还在等那边回应。”   “挚友陨落,秦尊主道心难继,此刻不定跌境几何,哪里还有功夫管我们?”   “渡方仙君陨了?!”   “渡方仙君?”   “渡方仙君???”   “渡方仙君?!!!”   无数道声音从传音阵中传出,颜惊玉也被吸引去视线,齐慕方一边莫名,一边及时在里面道:“谁说渡方仙君陨了?他已经复活归来,不日便会重返壶天!!”   “渡方仙君还活着?!”   “我要见渡方仙君!”   “我也要见渡方仙君!!!”   “仙君救我性命,我要亲自面谢仙君!!”   颜惊玉:“我救了……?”   “此次若非渡方仙君,我等只怕已经死于炼狱魔头之手!!”   “正是,多亏渡方仙君杀了赤渊,我等才得以逃出炼狱,这八个月的折磨,我致死都不会忘记!”   颜惊玉看向文人英,文人英用力点头,以表示大家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在树底下么?颜惊玉思索,而且在我复活之前,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废物么?我到底是怎么杀了赤渊,怎么拯救了百万修士,又是怎么把文人英抢回来的啊……   他满头雾水,无可奈何道:“先回壶天吧。”   齐慕方倒是有一个载具,是一个硕大的木鸢,翅膀展开足够容纳四五人合乘。   颜惊玉立在木鸢前方,后方是一脸正义凛然又难掩兴奋的齐慕方,还有紧紧抓着齐慕方的衣角,一脸安心并且同样饱含兴奋之色的明泽林。   “渡,渡方仙君……”   飞行的途中,忽然有路过的修士过来招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是渡方仙君!仙君,我有一言……”   颜惊玉朝他投去视线,对方却陡然迷蒙了起来,想说的话犹如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   颜惊玉神色温和:“嗯?”   “……有人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对方挠了挠头,道:“但我忘记到底是什么了。”   他似乎也有些尴尬,齐慕方好脾气地道:“我知道,你就是想跟我师父打声招呼,我懂你。”   修士只能点头,但依旧好似有些疑虑未曾解决。颜惊玉淡淡一笑,翻掌朝下,木鸢很快远离了对方。   木鸢疾行在空中,越往壶天行去,遇到的修士便越多,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满脸疲惫,像是受过了无尽的折磨。   可在看到颜惊玉的一瞬间,都会激动出声:“渡方仙君!”   “仙君留步!我有一言……”   “有人让我转告渡方仙君……”   那样子仿佛颜惊玉是他们的救世主,只要他出现,就能马上将他们彻底从苦海之中解脱一般。   可当他们一路来到颜惊玉面前,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忽然变成了深刻的迷蒙:“我,我要跟仙君说什么来着……”   类似的话术层出不迭,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颜惊玉即便再傻,都意识到这个世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神秘莫测的变化。   他忍不住出声:“那人是谁?”   所有人都回答不出来。   他们就像是被注满水的待宰的牛一般,渴望着从颜惊玉身上获得某种迫不及待的解脱,可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又像是被什么生生卡住。本能在促使他们奔向颜惊玉,可大脑却在一瞬间遏制住了他们,让他们无法弄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身体里面带着渴望,思想上却被限制着。   看上去更加纠结痛苦了。   “我真的有话要告诉仙君,绝非是在无理取闹!”   也有执着的人在颜惊玉面前抓破了脑袋,他显然受这件事折磨了很久,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亲口告诉颜惊玉这句话,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自己要带的是什么话。   眼看着对方道心发出咔咔的碎裂声,颜惊玉及时出手,帮忙稳住了对方的神智,对方千恩万谢,临走之前还是十分痛苦,不断表示自己一定会想起来的。   文人英和齐慕方也有些奇怪,齐慕方甚至询问了好几个传音阵中的修士,大家统一都表示,的确有话要带给渡方仙君,他先是也有些不明所以,又很看得开,道:“您重回巅峰再返壶天,大家想必都有许多话想要跟你说,那个人不过是他们搭讪的借口而已。”   文人英也十分赞同。   颜惊玉没有多言。   他发现了整个世界都在努力自洽,仿佛想要维持稳定的运转,但是却有一股力量,让他们无法安稳。   齐慕方给出的解释一眼看去可以说得通,可怎么听却都有一种强行解释的感觉,但他却没有发现问题。   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可以自洽,但也有一部分执念很深的人,被此事困扰不已……   有一个存在消失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颜惊玉的心中微微一沉。   他总觉得自己并未杀死赤渊,赤渊早就死了,死在了一百多年前,而那个时候,自己修为被毁,正在努力修炼。   修为被毁是因为家门被灭,家门被灭是因为自己内丹破损,内丹破损是因为自己曾与人有过一战……   他的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条件反射地道:“当年在无尽海与我决战之人是谁?”   身边的三人同时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在那个名字出口之前,却都转为了迷蒙。   文人英犹豫道:“是赤渊吧。”   齐慕方马上道:“正是赤渊。”   明泽林也点头:“对对,是赤渊。”   ……有人给出了一个答案,周围便皆是附和。颜惊玉的目光扫过他们的面孔,神色逐渐凝重。木鸢再次提速,很快在熟悉的石碑之前落下。   颜惊玉的手抚过刻着‘摇光谷’三个大字的石碑,一步步走进去,恍惚之间,仿佛再次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族人尸体,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天空之中还有无数黄色的纸钱。   他抬眸朝空中看去,规律指引他穿过了时空,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阴云,还有被强行撕裂的空间,自己被谁拥着走了出来。   他的身影穿越了一年多年,堵在此处的人山人海,仰着头,努力地想要看清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可很快,他便发现,那里只有自己。   “小阿玉,你在想什么?”   “那日在此处,是赤渊给我的魔气?”   齐慕方马上道:“正是,当时你魂灯刚刚燃起,就被赤渊的魔气吞没,几乎身陨,那赤渊就是见不得你好!”   “……”颜惊玉没有再提出疑问。   他继续往前,仔细将当时的事情在脑中复盘,他记得很清楚,他在那人面前跪了下来,恳求那个人给他力量。这种事情对他的冲击很大,自己绝对不会记错。   那人不是赤渊,赤渊早就死了,绝对不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有人消失了,那个人曾经与他在无尽海大战,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内丹,他从记忆之中看到了自己受伤的样子,也看到了自己努力爬向自己的剑,笑得不断捶地的样子,可是他却看不到那个人。   就好像他曾经和一团空气打过一架。   再往前推,他记得自己坐在屋顶之上,眉眼含笑,神色挑衅,而在他的视线之中,却只有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魔族手下,还有一旁满脸都写着看好戏的余秋叶。   就好像,他在对着空气挑衅。   还有好端端地吃着饭,饭桌忽然被人掀翻,他窜上窗台,叉着腰与人争辩,又忽然旋身逃出,扭脸之时,记忆之中,竟然也只有一团空气在追他。   记忆推到最初,他记得自己懒懒坐在风化的石头上,唇畔讥讽:“怎么,赤渊给你的不够吃,堂堂魔尊首徒,居然还要以拾荒为生?”   魔尊首徒——!   颜惊玉猛地转脸朝后方两人看去。   齐慕方与明泽林同时停下了脚步,微微屏息。   “魔尊首徒……”颜惊玉道:“赤渊的徒弟,是谁?”   两人皆面色空白,直到文人英开口,道:“赤渊,赤渊没有徒弟啊。”   颜惊玉朝他看去,文人英坐在敞开的玉简上,神色迷蒙,道:“我被赤渊抢走这么多年,从来不记得他有一个徒弟。”   颜惊玉睫毛微动,不等他再次开口,耳畔忽然有声音传来:“惊玉……”   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形容消瘦的女子,神色有些惊喜,又有些茫然,还有些手足无措和隐隐的不安。   颜惊玉又记起来,悬崖上的长廊之外,自己被鞭子卷出去的那一幕。他忍不住一笑,道:“嗯,是我。”   凌丹南神色复杂,眼底带着几分悲伤,又有些不敢置信,她慢慢上下地打量着颜惊玉,喃喃道:“你恢复修为了……”   “嗯。”颜惊玉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笑容放大,道:“似乎遇到了什么机缘,醒来的时候就恢复了。”   凌丹南眼底漫出水雾,她抿住嘴,克制了好一阵,才含笑点了点头,道:“恢复就好……你,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仲游……他,不太好。”   颜惊玉颔首,抬步朝里面走去。   一百多年不见,他们之间好像已经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   凌丹南抬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翩然的白衣,在跨过悬崖蜿蜒的长廊之时,被两旁带来的风微微吹起,神色有些恍惚。   ……颜惊玉。   这是她从小仰望到大的颜府少主,当年自己只是颜府客卿长老的女儿,那个时候,她便一直跟在对方后面。跟在他身边,享尽荣光,却未能在最后关头,拉他一把……   她甚至,几次都未曾认出他。   明明这样才是最好的,他永远都走到她面前,永远都可以被她看到,她忽然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想就这样看着他一辈子,就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用想,永远高高兴兴。   身畔忽然无声无息地落下了一个人,腰间拂尘朝后飘起。凌丹南偏头去看,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曾华采,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安静木讷,却依旧在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那道身影。   颜惊玉总是比他们跑的要快,无论是功课上,还是修为上,即便是脑子,都总是比他们要先行一步。   颜惊玉意识到了什么,头微微侧倾,却并未完全将视线落过来,而是很快,又转向了前方。   这一次,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前方有一个黑衣男人,坐在长廊的护栏之上,双手环胸,神色冰冷而带着隐隐的恨意。   可就在他将视线投过去的那一瞬间,那人就轻飘飘地消失了。   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颜惊玉睫毛闪了闪,再次去看。   风从悬崖上方吹过,将所有人的一摆吹得猎猎作响,可颜惊玉却记得,那人的衣服是平平顺顺的,就好像,他与自己不在一个空间……   抑或者,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后方没有人催促他,颜惊玉反应了一下,指了指前方,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前面有一个人?”   一众摇头。   颜惊玉吐出一口气,默念了一阵静心咒,大步走下了长廊。   此时正值初夏,颜府雕廊画栋,错落的云楼被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颜惊玉转过一处鸟语阵阵的绿林,一路来到了自己此前居住的小院。   粗壮的海棠树下,丢着好几个酒坛,九天仙的香气夹杂着白海棠的清香,是很多年都未曾有过的体验了。   满头银丝落着几片枯叶,秦仲游一只手里酒坛倾斜,还在汩汩溢出酒液。颜惊玉缓缓走过去,弯腰扶起那只酒坛的一瞬间,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了黑色的衣角,蓦地仰起脸,就见黑袖之中,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握着一把通体猩红的剑,狠狠捅入了秦仲游的胸口。   颜惊玉瞳孔张大,猛地仰起脸去,身边幻影再次消失,他神色惊愕,立刻伸手去摸了摸秦仲游被捅过的地方。   ……没有伤。   但这动静却让秦仲游清醒过来,他抬手将颜惊玉的手拨开,嗓音低哑:“走开。”   “……”颜惊玉勉强回神,看向昔日故友,没好气道:“喝就喝,还浪费那么多,给酒仙瞧见,一道雷劈死你。”   秦仲游安静了一下,蓦地仰起脸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颜惊玉的目光对上他睁开的双眼,看着他眼眶内萎缩发白的眼珠,神色愣怔。   “惊玉……”他双目无法聚焦,只呆呆地对着颜惊玉,“我又在做梦了是吗?我喝多了就会做梦……惊玉,对不起惊玉……我错了,惊玉,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我知道……”   颜惊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脸色僵硬:“你的修为呢?”   秦仲游笑了下,道:“我自己散了,我想知道你做凡人的时候会有多无助,他说的对,我是个耳聋眼瞎的蠢货……我不配做什么尊主,我也不配踏仙,我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护不住,认不出,我要这么多的修为做什么……”   他的手不断地握着颜惊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抚摸了上来,颜惊玉猛地又看到了那把剑,狠狠刺向了对方的脖子。   他一把将秦仲游的手按了下来,扭脸去看整个安静的院落。   没有人,分明没有人。   以自己的修为,若是鬼魅作乱,不该感觉不到对方,可他分明感觉到任何气息,即便动用天命也探索不到对方,可是,却可以用肉眼看到。   什么东西……那到底是谁?   他那般恨自己,又这般恨秦仲游,难道……是那团与自己搏斗多年的,空白之人?   “惊玉……”秦仲游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颜惊玉回神,道:“你刚才说‘他’,他是谁?”   “他……”秦仲游笑道:“他是魔界之主啊,他是你的宿命之敌,他告诉我你死了……告诉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你已经归墟,他说你在死前发誓,与壶天断绝往来,永不回谷……他说你恨我……”   颜惊玉缓缓道:“他是谁。”   “你不记得他了吗……”秦仲游喃喃道:“他是,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啊。”   “是谁。”颜惊玉道:“他叫什么,你的眼睛是不是他干的?!”   “他是,他是……”秦仲游恍惚了一阵,道:“我的眼睛,是自己废的,他说的对,既然此生都见不到你,我不如自废双目……”   “你这个疯子!”颜惊玉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他抬眸,目光不断地朝四周略去,又一次抓起秦仲游,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这一刻,他心情躁怒至极,不止是为了秦仲游愚蠢的行为,还有那个把他周围所有的人变得一团乱,眼神好像要致他于死地,却总是在他面前昙花一现的人。   他迫切地想知道他是谁,想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仲游却是反应了好半天,才喃喃道:“他叫,赤渊……”   “胡说八道!”颜惊玉抿紧嘴唇,忽然朝外面道:“曾华采!!”   曾华采很快走了进来,颜惊玉呼吸急促,道:“把他带走,等他酒醒之后冷静下来,再让他来找我。”   他将秦仲游丢给对方,曾华采下意识道:“这些年,他一直住在此处。”   “我回来了,此处便是我的地方。”颜惊玉的目光在四周穿梭,毫不留情地道:“送他回秦家。”   曾华采看着他隐含怒意与烦躁的表情,忆起此前的事情,到底心中有愧,只能道:“那,我先带他回我那里。”   “他的眼睛……”颜惊玉回头,顿了顿,道:“等他醒来,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请个医仙,为他好好疗伤。”   “那你……”   颜惊玉嘴唇微抿,忽然抬眸朝天空看去,嗓音冰冷,而隐含威严:“我要踏仙。”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位格不够,想要探明这一切,只有踏仙。   那个对他饱含恨意,对秦仲游饱含杀意,引导齐慕方拜他为师,毁了明泽林修为,囚禁百万修士长达八个月,逼得无数人道心破碎,致使无数仙门大能跌境,又强行在众人心中种下执念,还美名其曰给他带话……那绝对是挑衅!   ……宿命之敌,他把整个世界变得一团糟,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把他找出来,他在自己面前反复挑衅,自己废了别人却推到他头上,明明是自己干的事情还把早就死掉的赤渊推出来顶锅,甚至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刺杀秦仲游……   他深吸一口气,转脸看向又惊又喜的曾华采,道:“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第65章 这一次,换我来找回你。   隐匿的空间之中, 莲花精看了一眼身边终于稍微感到满意的家伙,神色有些不敢置信。   “他竟然能凭自己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甚至可以不靠任何外力看到你……”   廖忱朝他投去视线,莲花精喃喃道:“这完全不合逻辑……我们遇到的是真正的隐匿吗?”   “怎么闻到你就是对的, 看到我就是不合逻辑。”   “……”莲花精默了一下, 道:“我只是一朵花, 是随着你隐匿的,你才是罪魁祸首啊, 看到你当然不合逻辑。”   他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之前被隐匿的情况,有些难以接受此时此刻廖忱的幸运。   廖忱难得愿意安慰旁人:“想开点, 他可是颜惊玉。”   这话里似乎隐隐透出一些骄傲与炫耀,莲花精又沉默了一阵,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隐匿之所以能把我们隐匿, 是因为绝大部分人类都会用自己的大脑去记忆一切,可是颜惊玉不同,他可以透过天命看到客观意义上的过去,有这条规律在, 他的大脑根本无法像旁人一样欺骗自己,所以他才能凭自己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少了一个东西。”   “你在骂我?”   “……一种存在。”莲花精纠正了自己的话,又摸了摸下巴:“但隐匿本身也是天道规律之一, 即便他可以透过天命瞳看到过去,也不该能看到你啊……难道是因为你的人身与他相融的原因?”   他立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踏仙之后, 即便可以意识到隐匿这条规律的存在, 但他肉身里面关于你的一切也都会在神劫之下消失殆尽, 到那时, 他应该就看不到你了。”   廖忱皱眉:“见不得我好是吧。”   “我这是合理推测!”莲花精指了指上方,道:“你不要忘记, 三十六规则依旧想让他死,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他那么顺利踏仙吗?”   “天命符文已经融入他的血脉……”   “但规则之中还有轮回,倘若轮回规则出手,他们可以将他一直困在踏仙的刹那。”   廖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轮回?”   “当然。”莲花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说了,我曾经连通天道,我是破解天道规律的第一人,规则之中有因果,有轮回,有隐匿,有序列,有时间,有天罚,有寂灭,有不朽,有契约,有奥秘,有预言,有沉默……即便我们无法完全破解所有规律,但每个人只要获得那么一点点的能量,对下方的凡人都是灭顶性的打击,天道的规律可以通过其他的规律去打破,可是被人为操纵的规则,就很难打破了……”   “上次我去救颜祈,他们只是利用神劫……”   “神劫只是规则们利用天道设下的最基础的惩罚,但那根本就只是天道力量的九牛一毛,神劫是他们手中最微不足道的权柄……他们不敢擅自利用规则对付凡人,是担心天道反噬,可你说了,那是颜惊玉。”   廖忱再次看向颜惊玉,对方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屋内观望着什么,神色显得有些缅怀。   在他周围的空间又无声地亮了起来。   他已经意识到,每次颜惊玉的思绪放在别的地方,没有留意他的时候,这处隐匿的空间就会重新恢复短暂的光明。   他站在门口处看着对方,颜惊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自己曾经用过的桌椅。   即便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房间依旧维持着原样。秦仲游显然并不住在这间屋内,但这里却打扫的很干净。   颜惊玉的目光穿过时间,看到了在此处穿行的秦仲游。   他总是很耐心地亲手用布帛擦拭房间中的每一寸,此处所有的一尘不染,都是秦仲游亲手打理的缘故。   他看到他轻轻地将帕子浸入水中,拧干,仔细擦拭过窗台,亲手整理他少年时期爱趴的小榻,明明早已没有人住,可他还是会经常会换一些花样不同的枕头。   他看到了秦仲游仔仔细细地坐在院子里,为渡方的剑鞘换上新的剑穗,明明摘下来的都还很新。   秦仲游一直住在偏房,时常站在门口张望,一站就是很久,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颜惊玉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忽然又是一怔,黑衣男人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他看到了他沾血手指的方向,一侧的门上,用红色规规矩矩地写了四个字:不要踏仙。   这些东西一闪而过。   颜惊玉大步走过去,一切又再次消失在了眼前。   廖忱的空间陷入黑暗。   每当颜惊玉的目光或者思想注视而来的时候,他的世界都会再次陷入黑暗。   莲花精来到他面前,道:“你,你不让他踏仙……你疯了?!如果他不踏仙的话,他永远都发现不了我们被隐匿,我们永远都出不去了!”   廖忱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在这处空间里,他连灵力都无法使用。   “我告诉他,是想要提醒他,踏仙有危险。”他语气平静:“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随意听从的人。”   但这几个字,绝对会让他心生警惕。   颜惊玉的手指擦过随着对方一起消失的文字,手指感觉不到任何的液体残留,可当他将手指拿下来,指尖上却蹭到了一抹淡淡的血气。   ……颜惊玉微微屏息,他没有再抬头去看。   而是转身平静地回到了桌前坐下。   他在警告我……尽管那人曾对他满眼恨意,尽管颜惊玉猜到了那人是自己的宿敌,可在这一瞬间,他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对方。   他又一次看向自己的手指。   铁锈一样的红色漫入了他的指纹之中,缓缓消失不见,颜惊玉拧起了眉。   不要踏仙……他知道一些事情,他知道踏仙有危险。   “文人英。”他开口,文人英马上窜了出来,颜惊玉清理去手上的淡红,平静道:“我记得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我爹,是个谨慎之人。”   “当然了!”文人英道:“当年小仲游的母亲,小阿睿踏仙的时候,你爹就让她再多做一些准备,他有你母亲,还有你,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是不可能去踏仙的……毕竟他在你出生之前就可以踏仙了,后来不是等到你达到太清巅峰的时候才真正动身吗?”   颜惊玉再次看向了门上,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秦姨去踏仙的时候,仲游只有五岁。”颜惊玉神色恍惚,道:“她与仲游的父亲,一样情深意重……她也早早踏入了太清巅峰,她一定也是做了万全的把握……”   可是,两个人都失败了。   “我的仇人,不是左丘家。”颜惊玉低低开口,眼睛盯着地上,那一瞬间,似乎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包裹了他。文人英小心翼翼:“你这是,什么意思……”   “能破解规律级法宝的,只有同阶级的另一道规律,你的天命瞳之所以无法看清,是因为……”   “轰隆隆——!”   他脑中猛地闪过了一个画面,他站在屋顶之上,耳畔天雷滚滚,犹如万兽奔腾。有人对他说着什么,当时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听到,可在这一瞬间,那声音却忽然在他脑中响起。   “这些话你如今听不到,但没关系,等你踏仙之后,所有的隐匿权柄全部都会失效,你会想起我说的一切。”   “颜祈,规则之上,有人……”   隐匿——!   是隐匿。   他融合了天命规律,固然还未踏仙,却已经具备仙格,故而可以想起这些话。   那个人早就提醒了他,只是他一直听不到……   还有……   ——“你刚才说的,规律级法器……什么意思?”   ——“那是必须具有仙格之后才能操纵的法器,和规律绑定,但说天命瞳是法器,其实不如说是规律通过你的眼睛具象化了,你之所以可以修炼得这么迅速,便是因为天道选中了你。”看不到的人似乎转向了他:“你天生仙格,是规律之子。”   “你的天命瞳理应可以勘破一切。”那道声音语气平静:“随着你的……”   那日听不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彻在他的脑海:“随着你的位格越来越高,你的天命瞳不止能够看穿过去与未来,你还可以在一念之间挑动天命长河,拨动天命支流,甚至交替调换,你的最高位格,也许会是司命天神……”   “如果你发现你的天命瞳无法使用,那一定是另外有人动用了另一条规律,隐匿了你的权柄。”   颜惊玉神色始终镇定,可他的头皮却在阵阵发麻,一股无名之怒牵动了他的眼眶,牵动了他的鼻腔,他无声地抖了一下,在文人英担忧的视线之中,重重坐在榻上。   原来是这样……   难怪,自己的天命瞳什么都看不到,难怪,自己明明用天命术占卜,明明得出了父亲会踏仙成功的结论,可最终却是那样的结果。   ——“天命瞳非普通法宝,可你却滥用它已久,你当年是不是经常听到,有人告诉你,不要总是窥视天命,早晚有一天会得到天惩。”   ——“我是天道派来惩罚你之人,你肆意窥探天命,自己早已被天命盯上,你满门与其说是被我所杀,不如说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你满门被灭,皆是天惩!!!”   左丘翰和阮清婉的声音同时响在耳边,颜惊玉慢慢抚了抚自己的衣摆,抬步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踏过了颜府的每一寸土地,自天命长河之中看着昔日故人的欢声笑语,漫长的时间在此刻的空间上层叠,他们刚才还在院子里笑着,下一刻便在院子的另外一处被一剑封喉。   颜惊玉不断地动用着天命瞳,身影频繁地出现在每一处。   他的父亲,母亲,还有所有的师兄师姐,那些外门弟子,本该活着……   这一百多年来,自己被‘天惩’这两个字裹挟,他一直以为,真的是‘天惩’……他尽管不明白,可想到天道规律,运转自然,也许自己便是这自然中的一环。   可原来,还是人在做怪。   他来到了父亲的院落,想起了父亲踏仙之前,两人共同坐在院子里饮酒的那一晚,他看着自己和父亲谈笑风生,构想着父亲踏仙之后的未来,忽然看到自己偏头朝某处看了一眼……   颜惊玉迅速追逐着自己的视线朝那边看去。   他自然记得那一晚,其实不止是那一晚,他记得,有一段时间,自己所在的空间附近似乎不断有什么东西在撞击,隔一段时间,便撞一次,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因为间隔有时会好几天,有时会在半夜,故而没有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分明看到了空气发出了猛烈的震动,他听到了神劫奔腾的怒吼。   时间在他的天命瞳中再次层叠,这一次,他听到了一次又一次循环的撞击声,每一次都伴随着雷声。   “别让你爹踏仙——”   颜惊玉瞳孔收缩,他猛地移动身形,追着那道撞击的声音,开始迅速地辗转在颜府各处。   他看到了夜色之中沉眠的自己,那个声音说:“颜祈——!”   他看到了和秦仲游喝酒的自己,那个人说:“颜祈——!”   他看到了正在与母亲一同仰望天际,幻想着父亲踏仙归来的自己,那个人说:“颜祈——”   他看到了父亲踏仙失败,跪在灵堂之中,失魂落魄的自己,那个声音还在说:“颜祈……”   他看到那最难忘的一夜,他与一人交手,一瞬间摘下了对方脸上的面具,他看清了那一张脸,迅速反应过来:“你不是廖忱——!”   他的身边,还有一道撞击的声音。   颜惊玉浑身微微抖了起来,他呼吸急促,再次追着那个撞击的声音在颜府之中四处闪现。   廖忱,是廖忱。魔尊首徒是廖忱,被自己挑衅的人是廖忱,掀翻了自己桌子追着自己打的人是廖忱,不管不顾给他魔气让他可以亲手报仇的人是廖忱,把他带去魔界四处寻找灵药救他的人是廖忱,囚禁百万修士给他传话的人是廖忱,把齐慕方引荐给他当徒弟的是廖忱,废了明泽林的是廖忱,把世界搞得一团糟的人是廖忱……   文人英扒着他的肩膀,看着他慌乱而急切的表情,轻声道:“小阿玉……”   颜惊玉的身影停在了一处悬崖旁边。   他怔怔地望着一百多年前,重伤濒危的自己,还有站在自己面前,戴着面具的阮清婉。   撞击的声音猛地在身前停了下来,他又一次听到了那道声音,却不仅仅只是急切,还有生生咬碎牙齿一般的恨意:“阮清婉……阮清婉——!!!”   “噗——!”   颜惊玉的目光看向空中,他依旧无法意识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那撞击的地方忽然发出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之后,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伴随着阵阵层叠的、仿佛自高空之中传来的声音。   “他妖化了……”   “畜生不就是这样?”   “凤族可是最难杀的!”   “砰,砰,砰——”   “哗啦——”   龟裂的地方,应声而碎。   颜惊玉睁大眼睛,看着那里面缓缓爬出来的,虚幻的身影。   他看到了他,满身鲜血,神容狼狈。   “颜惊玉……”   “我又来,救你了。”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救他了吗?!”   “天真!!”   “有我们在,你休想碰到他!”   ……   颜惊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体半悬在空中,看着他背部的肌肤在神劫的威压下开始液化,看着他满脸鲜血伤痕狰狞。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   廖忱,是廖忱。   当年救了他的人,是廖忱。   后来救了他的人,是廖忱。   如今,颜惊玉终于回归……廖忱却消失了。   他看着对方的身影在与昔日的自己手掌交握的一瞬间,身体由虚转实,又很快化为了一团看不到的空气。   那是时空隧道,隐匿的规则隐匿了历史长河,隐匿掉了所有人记忆中的一切,可是却没有隐匿掉时空隧道中的廖忱。   颜惊玉的天命瞳依旧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客观的现实里,历史中,每一个廖忱都成为了看不到的存在,他的名字被其他人顶替,他的所有作为也都消失不见。   可是在那一瞬间,颜惊玉的记忆之中,却出现了无数个廖忱的身影。   他的记忆,慢慢把所有消失的对方全部凝实。   他再也不是一团看不到的存在,而是在他的记忆之中,恢复了原本所有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那天哭,是因为你真的尝试了所有的办法。我以为你只是尝试回溯时空,却未曾想到,你真的回来了,你陪我度过了一百三十三年,救我的人一直是你,陪着我的一直是你……   你终于救了我……   ……这就是你救了我的代价么。   倘若没有天命瞳,我也会和所有人一样,用自己的记忆去重塑一切……   颜惊玉转身,任由一百三十三年前的廖忱抱着遍体鳞伤的自己离开。   他们背道而行。   这一次,换我来找回你。 第66章 找到我,你会听到千千万万句。   黑暗。   还是黑暗。   莲花精在黑暗中瞪着眼睛, 不断地到处张望,想要找到颜惊玉的身影。   “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过光了……”他喃喃开口, 道:“还是说, 只是我感觉上的漫长?”   廖忱看了一眼面前的沙漏, 神色平静:“只是十天而已。”   颜惊玉没有再看到廖忱,他依旧下意识地在府中到处走, 并下意识地回头去寻找对方的身影。   明明他还没有记起对方之前,可以嗅到莲花的香气, 也可以不经意间看到廖忱的存在,可是在他想起对方之后,明明满脑子都是对方, 却无论如何都见不到了。   “小阿玉……”   自打他在整个颜府闪现一通之后,文人英就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喊他一声,唯恐他会出了什么问题。   颜惊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自己之前追逐过的每一个地方, 都是廖忱拿命在搏的那些瞬间。   “我没事。”他温声安抚了对方,径直走向了祠堂。此前一直未能回来,这次回来之后, 他仔仔细细亲自打理了祠堂,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理的, 秦仲游此前就将这里收拾的很好, 每一个灵位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一点灰尘也没有。   只是在收拾的过程之中, 他仿佛正在和早已故去多年的父母交流一般, 这能让他稍微静下心。   他很清楚,如果想要找回廖忱, 自己必须要踏仙才行,廖忱不可能会对他说那么武断的话,他不会不知道那话对自己无用……所以他说的不要踏仙,其实是有完全的把握之后再去踏仙。   他必须要先悟出天命规律的真谛。   可他如今根本很难静心,他又回到了此前那种即便只是吃饭喝水都在修炼的状态,太清巅峰的灵力在他身体里不断地凝实,提纯,可他却始终无法静下心去思索天命想要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廖忱……   王八蛋,他忍不住在四周张望,你到底去哪了……之前不是出现的很频繁吗?为什么现在连一次面都不肯露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最近不是在祠堂,就是在收拾父母的小院?   他怕我爹娘么……颜惊玉不确定,他又默念了一边静心咒,认认真真地把祠堂所有的牌位都收拾干净,这才转身离开。   遮天蔽日的树林之中,连细碎的阳光都很少看到,颜惊玉到处张望,想要找到对方的身影。   “这里没有我爹娘……你可以出来了。”他到处去看,不断闭眼,再抬眼,他靠在树根下,又尝试不经意地朝一旁偏头。   从树林到湖泊,再到花园,最后回到秦仲游之前躺过的海棠花树下,这段时间里,他换了无数个地方,也不断地奇思妙想,甚至悬空倒挂,歪着脑袋尝试换角度在自己的院子里找了一大圈。   搞得齐慕方和明泽林也开始担心他的脑子有问题,都没能找到对方的身影。   颜惊玉只能重新落回地面,神色恍惚。   难道是因为,少了个秦仲游?   他又跑去了秦府,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是曾华采在照顾秦仲游,颜惊玉到的时候,他正在伏案休息,秦子轩则在仔细地为秦仲游换着眼睛上的纱布,乍然见到他,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颜惊玉看得出来,他内丹破碎,此生怕是无缘大道。   这也是廖忱的手笔……   他叹了口气,像往常一样淡淡笑了一下。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要说每个人都还能回到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不自然,颜惊玉也不自然,故而这几日来,他都没有过来看过秦仲游。   秦子轩脸色惨白地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颜惊玉看了一眼满身疲倦的曾华采,挥手在他身上轻轻落了一片薄毯,而后来到了秦仲游的床前,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过头来,喃喃道:“惊玉……?”   颜惊玉怔了下,温声道:“是我,你感觉好些了吗?”   秦仲游的手蓦地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颜惊玉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任由他紧紧握住。秦仲游笑了一下,道:“好,知道你好,我就好多了。”   颜惊玉心情复杂,反握了一下他的手,道:“你要尽快好起来,我还等你一起喝酒呢。”   漫长的时间与各种的意外似乎让他们之间隔了一层膜,就连秦仲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不断地握着颜惊玉的手,紧到指节都有些泛白。   眼尾溢出一抹淡红,颜惊玉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要难过,把身体养好,你还有机会重来。”   “……”秦仲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下头。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那日回摇光谷之时,颜惊玉会选择冒充别人。   只有真正的成为废人之后,他才能明白颜惊玉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原来,你害怕被嫌弃,你害怕我们不认你,你更怕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你也怕,不知道要如何向我们解释这一切。   颜惊玉的手指抚在他眼角湿润的白纱,轻声道:“你想出去走走吗?”   秦仲游自然是想的,他安静了几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经常出去,每天都会出去……刚刚才躺下来。”   他又想说对不起,可又想到此刻的颜惊玉已经不需要了。   他说不出口,这些话会让他想起不堪的自己,也会提醒颜惊玉那些不堪的过去。   颜惊玉的目光依旧时不时在旁边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期待的身影。   秦仲游也在了……为何还是无用?   “你有其他事?”秦仲游开口,双目失明让他变得敏感,对方短暂的停顿都让他觉得煎熬至极,他不确定颜惊玉的目光是否在审视他,也不确定他此刻究竟是如何看待废人一样的自己。   “没有。”颜惊玉道:“不然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夏日天气刚好。”   他放弃了寻找廖忱。秦仲游变成这样非他所愿,他也从来没想过廖忱会对秦仲游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是故意的,这家伙,为了让自己找到他,简直不择手段。   等找到他,一定要在他身上捅一百个窟窿。   他扶着秦仲游出了门,夏日光线很好,蝉鸣阵阵,颜惊玉的目光穿过树根,可以看到地下缓缓往上攀爬的蝉蛹。   外面清新的空气似乎让秦仲游的情绪变得稍微好了一些,两人之间的隔阂也稍微淡了一些,颜惊玉熟练地沏茶,泡茶,秦仲游便侧耳听着他的动静,知道颜惊玉在忙什么,远比他自己乱想要来得让人安心。   鼻尖被浓郁的茶香侵占,颜惊玉的声音也爽朗了一些,道:“怎么样,是不是好久没喝我泡的茶了?”   “嗯。”秦仲游伸手,感觉他仔仔细细地将茶杯放在自己的手中,茶水温温的,并不烫,显然是他精心处理过的温度。秦仲游扬起唇角,道:“是我采的茶。”   “是啊,我在家里看到很多新茶,你每年还会去茶山?”   “也不是每年。”秦仲游嗓音温和:“若是没时间亲自去,我便会让人带回一盏,颜叔爱喝,我总想着,要给他留着。”   颜惊玉的目光落在他有些凌乱的银发上,抬手用灵力轻轻帮他理了理,又缩回手,道:“等你好起来,我们还一起去采茶。”   “我……”有些话,说了害怕,不说又堵,可不等他开口,颜惊玉已经道:“我早说了,都过去了,你好好修炼,好好疗伤,一切都能从头再来。”   秦仲游的手微微停顿:“……从头?”   “嗯……”颜惊玉忽然再次看到了廖忱的身影,后者站在一旁,本有些惊喜的表情再看到秦仲游的时候陡然面无表情,当颜惊玉将视线投去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影再次消失不见。   颜惊玉立刻跳了起来,来到了他所站立的地方。   听到他呼吸急促,秦仲游立刻道:“怎么了?阿玉,发生了什么事?”   “……没。”颜惊玉有些困惑,又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会出现又消失?廖忱……廖忱的表情好像也没预料到秦仲游会在,他不是因为秦仲游才出现的,是因为自己,因为……因为我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秦仲游的身上,因为我刚才在想此前和秦仲游一起去为父亲采茶的往事。   他恍惚明白了最关键的事情。   隐匿,是为了让他被遗忘,当其余存在将他全部遗忘的时候,隐匿的权柄就会变淡,可自己的注视,哪怕是思想上的注视,都会让隐匿的权柄瞬间加深。   跟秦仲游没有关系,主要是因为自己。   这可真是太悖论了……如果我不想他,那么我要如何找他?如果我反复想他,就永远都不可能见到他……   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   只有我忘记他的时候,他才会短暂迎来光明。   那他这会儿岂不是要气死了?!   “惊玉……”   “我,我还有其他事,你好好养伤。”   颜惊玉踏剑而去,大脑飞速运转。他还安全,但相当于被关了起来……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接下来自己要静心,尽量不去想他,不,不是尽量,而是必须不去想他。   如此以来,他才可能再次来到自己的世界。   既如此……颜惊玉看向自己流动的掌纹,自打天命规律与他相融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掌纹就像符文法相一眼在无声变幻,但它变幻的时候十分微妙,肉眼几乎感觉不到,可若是眨一下眼再去看,就会发现掌纹在随着自己的意念而动。   天命……接下来便专心悟道,先破假仙,再去踏仙。   他将手放下来,专注前方,身影穿破云层的刹那,忽然又有人声传来:“渡方仙君!!”   颜惊玉停下脚步,偏头去看,又一个神色激动的人来到他面前:“渡方仙君果然复生归来,仙君大安,有人托我给您带一句……”   他神色迷蒙,颜惊玉眸色微暗,轻声道:“我知道了。”   “您……您知道了?”   “知道了。”颜惊玉嗓音温和,继续朝前方行去,云层在身侧变幻,回去的路上,他又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曾经被廖忱囚禁过的修士,颜惊玉一一回应:“我知道了,多谢。”   对方迷茫:“您知道,我要带的是……”   “知道。”   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那天晚上,廖忱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他本该知道却被故意藏匿起来的,还有他必须具备仙格之后才能知道的……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你会忘记我……颜惊玉,不管我给你什么答案,等你重生的那一刻,你会把我彻彻底底的忘记……”   “你很自私,我也很自私……我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无私奉献的人?”   “颜惊玉,如果你想听我跟你说那句话,如果你想得到我的答案,那你就来找我,找到我,你会得到千千万万句,找不到我……你就是彻彻底底的废物……”   “记住我接下来的话……如果未来有人喊你,说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在跟你说……”   “……喜欢。”   “颜惊玉,我喜欢你。”   “未来会有无数人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若听不到,就让我永远消失……倘若你听得到,一定会很难过吧,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如就让这句话随我一起消失。”   “……鬼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三十六道规则欺负我……颜惊玉,你若踏仙,一定要为我报仇……不报也没关系……”   颜惊玉忽然再次看到了自己指尖的戒指,那一瞬间,他反应极快地将一缕灵识放了进去。   黑暗的空间之中,猛地响起一道清润嘹亮的声音:“廖忱——”   “你这个蠢货!!!” 第67章 这就是找回他的办法。   颜惊玉开始专心悟道。   当他将注意力从廖忱身边转移的时候, 便发现对方开始时不时地出现。   在他打坐之时,刚刚运转周天完毕,一睁开眼, 便能发现廖忱正单手支着下颌, 专注地凝望着自己, 但不等他一个笑容展露完毕,对方便会迅速消散。   这种事情不止是发生在打坐, 在他如年少时一般躺在海棠树下、墙头之上,胡思乱想的时候, 都会发现身边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但每次他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投过去,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廖忱始终都没有说过话, 他猜测对方应该是说了,只是自己无法听到。   他的灵识在送入那片空间之中之后便与自己断了联系,颜惊玉猜测这是因为隐匿与自己所在世界的空间不同,灵识很可能在那边很快散开, 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听到……   夏夜微燥,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 隐约感觉身边坐了一个人,下意识伸出手去, 那人便也伸出手来与他手指相触。   可惜他的脑子实在太快了, 他又意识到了这个人是已经消失的廖忱, 于是, 手指还未完全碰到, 对方便在他床前消散殆尽。   颜惊玉睁开眼睛,下意识活动手指去勾动手指间的空气, 仿佛这样就可以在自己的意象之中完全的触碰到他。   他微微地收拢手指,缓缓闭上眼睛,眼尾隐隐有了一抹湿意。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他缩起手指,放在唇边。   即便食指空空荡荡,可他却清楚,这里有一枚对方亲手为他戴上的戒指,他还说,即便自己是凡人,也一样可以取出其中的物体。   廖忱……他不敢想他,却又止不住地去想,明明想得要命,可他的每次想念却只是会给对方带去黑暗……   只想一会儿,就想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对不起……   他在黑暗中拉高被子,蜷起身体。   泪凝于睫。   但他还是逼着自己睡了,迷迷瞪瞪醒来之时,大脑隐隐有些混乱,还有些麻木,神色恍惚之际,忽然看到了床头的小方几上出现了一朵怒放的芍药,被仔细地插在透明的水晶瓶里,整个房间内都流淌着绵密的馥郁的香气。   颜惊玉怔怔看着:“芍药……”   “芍药?”玉简展开,文人英在上面缓缓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出口成章:“君抛将离草,我拾结情花。转身风拂袖,自此各天涯 。此等薄幸轻盟誓,何颜对落霞呀。”   颜惊玉猛地转向了他。   文人英反应了一下,稍微精神了一些,“不,不会是你收到了芍药吧?”   颜惊玉呼吸急促,目光再次看向方几,上方已经看不到芍药的半个影子。   他的脸色惨白至极,抬手指着方几,道:“你刚才,也看到了?”   文人英立刻去看,定睛看了好一阵,才摇头道:“没,没有什么啊……”   “那里有一株芍药……将离……他为何送我将离,他发生了什么……”   他翻身下床,披头散发,神色慌乱,站在窗边,耳畔蝉鸣声声,努力闭起眼睛,逼迫自己静心。   感觉不到廖忱……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去想对方了,可是却感觉不到他了……   三十六规则又做了什么?   他的身影转瞬跃上屋顶,仰起脸去看万里无云的天际,目光却凌厉至极地穿透了薄云与苍天,直视向最高处的三十六道规则王座。   轰隆隆——   齐慕方和明泽林同时自室内冲了出来。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于转瞬间乌云压顶,却很快有一束金光穿透乌云,周围金雷遍布。   齐慕方当即抬手护在四周,神色愕然不已:“师父前两日还说先不踏仙,为何突然……”   壶天上方雷声滚动,无数修士云纷纷自住所遁出,落在了丝带一般横跨过壶天城的天桥,空中亦很快站满。   四面八方所有的修士,目光都朝向了一个方向。   “摇光谷……那是摇光谷!”   “九阳神雷……是九阳神雷!那是踏仙雷!!渡方仙君终于要踏仙了!”   神雷滚动,凌丹南也偏头去看,神色怔愣。   曾华采扶起了秦仲游,秦子轩打翻了准备递过去的杯盏,壶天城内的各方掌柜亦快速冲出门去。   壶天城内万人空巷。   “一千年了……”壶天玄祖于坐忘台上抬眸,直视白昼之上的无垠金光:“你当真是那天命之人么?”   滚雷层叠,颜惊玉的身影缓缓从屋顶之上浮起。   他清楚自己非常冲动,可是在看到将离草的那一瞬间,他确信自己无法再忍。   一百三十三年,他无法修炼,无法突破,无法怪责,甚至无法自苦……天命,何谓天命?   自满门被灭,修为尽废开始,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命。   倘若无畏是天命,为何他的无畏却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压,修为始终不得寸进?倘若拼搏是天命,为何他的拼搏每一次都不痛不痒,既没有输到一败涂地,也没有赢得盆满钵满?倘若善意是天命,为何他当年做尽无数好事,到头来却落得所有珍视之人都被剥夺,让他在世界茕茕孑立?   倘若本君是天命,为何今日还要受这规则之辱,苦思破局之法,眼见挚爱被困却无能为力?!   这是天命?这也配称为天命?!   金雷滚滚,滔滔不休,渡方在他手边凝聚,被他一手握紧。   他白衣黑发,容色如月,眉心却缓缓开裂,朱雀神性在他眉间镌刻,那一瞬间,火象权柄的力量让他心中被绝对理性压抑已久的怒意怫然爆发——   他的身侧忽然好似出现了一道黑影,与他同时仰望苍天。   规则王座不断震动,天道法柱缓缓低垂,伴随着袅袅梵音,符文闪烁,仿佛在迎接他的归来。   那一瞬间,他陡然开悟。   “天命,便是顺应自然,让怒者怒,让强者强,让至情者至性,让至勇者至刚,让智者洞察幽芒,让王者俯瞰八方……”   他理智了一百多年,观察了一百多年,从不怪,从不怨,从不恨。因为他总能理解,即便不是情有可原,却也是人性本质。可他并非天命法柱之上的符号,他是颜惊玉,他是人,神是无法悟道的,人若有了神性,便也无需悟道。   原来,不是他走错了路,而是他走得太快,快到就连天道都跟不上他的脚步,他分明还是人,却提前一步成为了天道法柱之上的符文。   人怎可不怒!怎可不怨!怎可不恨!怎可不怪责?!   “怎么可能……”规则锁链不断晃动,他们凝望着下方直冲而来的人,又眼睁睁看着三十六道规则王座不断地随着天道法柱缓缓下垂。此刻,不是颜惊玉在拼命地靠近法柱,而是法柱在心甘情愿地俯身于他。   那隐匿的空间再次暴露出光明。   颜惊玉眼中金芒闪烁,伴随着滚滚泪水,仿佛要宣泄去所有的委屈与愤怒。   “本君既是天命,何谈要与规则宵小让步?!”他倏地往前,猛地再次朝法柱靠得更近,规则手忙脚乱,有人怒吼:“轮回!!缄默!!!”   颜惊玉的身影在迅速穿梭,天道法柱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廖忱自下方站起,莲花精喃喃道:“果然,轮回出手了,还有缄默,他现在应该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连自己内心的声音都无法听到……这比隐匿还要可怕……”   颜惊玉的身影还在穿梭,可却逐渐停了下来,他被困在了与法柱接触的那一瞬间,与此同时,丢掉了自己所有的思想。   他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把他打下去!!”规则再次出手,神劫凝聚,颜惊玉茫然抬眸,紫雷扑面而来,他的身影猛地从上方坠落,与此同时,又有人喊:“时间——!”   王座顺时针旋转,一道身影抬手结印,锁链哗哗,颜惊玉的身形在坠空之中忽然被时空隧道吞噬。   天命法柱的梵音也陡然改变,哀鸣着往上回归。   莲花精抬手挡住了脸,喃喃道:“他被缄默,被轮回,被时间困住,他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壶天下方,所有人屏息看着空中,眼睁睁看着颜惊玉的身影从空中坠落,又消失,所有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渡方仙君……陨落了……”   廖忱脸色同样惨白,却仍然双目坚定:“还没完。”   颜惊玉睁着迷蒙的眼睛,身影被流光溢彩的隧道缓缓吞没,周围皆是白驹过隙一般的时空碎影,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究竟在做什么,也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他没有动力离开,也没有意识可以主宰自己的身体。   数十双眼睛在时空隧道之中睁开,规则们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他的状态。   “……成功了?”   “寂灭,现在,该你出手了。”一道声音开口:“把他的一切熔散在时空之中,让他与这些碎片一起,永远也无法凝聚。”   一双眼睛在他身侧变大,似乎正在靠近他。   颜惊玉的身影却陡然消失,下一瞬,那双眼睛忽然瞪大,缓缓朝下伏去,颜惊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渡方剑直接刺入了他的脊背,他迅速化为一缕流光,飞速地重新回归王座,不敢置信:“他碰到我了——”   颜惊玉的目光望向时空隧道的尽头,双目冰冷,眉心朱雀神赤红炫目。   “本君,还未死呢。”   此刻的外界,颜惊玉方才消失的地方,忽然有一道火色风刃缓缓旋转,所有正在为他默哀的人再次抬起了头。   火色风刃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大,霍地将时空绞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时空风暴。   赤红大鸟从风暴之中探出头来。   莲花精当即反应过来:“是你当时留给他的神性!南明离火,可以破除时间和轮回的禁制!!!”   赤鸟旁边,一道白色的人影与它一同遁出时空,他眼睛微微合拢,渡方长剑负于身后,他不听不看不想不动,直到天命法柱再次缓缓低垂,梵音在耳畔出现。   三十六道规则在他身侧形成半圆,王座之上的人看不到表情,却依旧感觉到了无穷而又冰冷的神威流淌,将整个法柱旁边的空间都变得神秘莫测。   壶天的人看不到天道法柱,只能看到他静静站在方才消失的地方,仿佛石头上铭刻的碑文一般,绝对平静,绝对理性,绝对皎洁,却也绝对威严,绝对不可侵犯。   他已完全开悟,天命是自己,规律是自己,此刻,他无需踏仙,天道已奔他而来。   规则们屏息凝神,眼睁睁地看着天道法柱越降越地低,纯色的天命王座已经刻满符文,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身侧,稳稳与他平行。   他慢慢转过身,垂拢的浓睫重新掀起。   此时此刻,一切已成定局,所有人心思急转,寂灭率先开口:“恭迎司命天神回归。”   三十六道锁链齐齐响起,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壶天的半空之中,恭声开口:“恭迎天命规律回归,天尊无量。”   三十六道身影在被锁链拴着的王座跪了下去。俯首,垂眸,目光落在他洁净的鞋面上。试图用臣服来平息他的怒意。   他们相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抗拒天命王座的诱惑,毕竟光是三十六道规则,每一道都足够让人舍弃一切,而天命王座更是代表着对三十六道规则的绝对掌控。   ……天道无情,天命便是天道的执法者。谁能抗拒这接近天道的无上权柄?   “锵……轰!!”就在刚刚才终于完整的天命王座,在一瞬间土崩瓦解,破碎成漫天齑粉,金光四散。   规则们同时仰起脸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张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辨清的面孔。   “你……”   那可是天命王座,是无数人无从奢想的存在,他们为了确保天命王座永远无人,而费尽心机。可这么多年来,唯一来到它面前,可以坐在上面,俯视众生的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它摧毁。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规则王座微微开裂,所有人的道心都受到了短暂的冲击。   他们看着颜惊玉依旧冷漠的面孔,有人蓦地开口:“你窥命多年,既是天命,便应明白我们能够连接天道,也一样是顺应天命,你若将自己的清高强加于我等,岂不是也在违逆天命?”   “我等能够走到如今,亦皆是得天独厚,你无权处置我们!!!”   “既不要天命王座,便回你的坐忘台……”   所有的声音忽然一顿,那刚才已经化为齑粉的天命王座,四散的符文正在从他的肉身之上缓缓显化,绵密地织入了他身上的法衣之中。   他不需要天命王座,因为他早已是王座本身。   “本君今日得悟天道,心知人各有命,天命非舍恶而护善,也不该擅自定对错。”颜惊玉看向他们,神色冷淡:“可本君亦曾是凡人,规律无私,我却有恨。”   “故,今日,我便是你们的天命。”   “啪啪啪——”连接天道的锁链一根接一根地断裂,所有的规则王座皆升腾起了南明离火,离火灼烧,越来越烈,烧毁了笼罩在凡人头顶前年的规则阴影,同时也让所有修士心中的认知复明。   文人英摸着下巴观察自己的识海,恍惚发觉里面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些关于规律级法器的书籍,此前不允许被人僭越的存在,全部都不再是隐秘。   只是这些事情依旧没有被大肆散播,用文人英的话说,知识是需要人去探索的。   但,颜惊玉依旧没有找到廖忱的身影。   他坐在天命法柱旁边,仔细将灵台中的朱雀神性剥离,将其托举在掌心之中,神色迷蒙。   在这里,他即便是刻意去想别的事情之时,廖忱也没有再出现。   他被隐匿……不是规则干的……   他抬眸,望向天道法柱上的符文,心中浮出一抹悲凉。   这是廖忱救他的代价……他用朱雀神性救了自己,代价就是永远消失。   颜惊玉悬空,来到法柱旁边,喃喃道:“是因为我成了天命,所以,无法再有私情,才无法看到他的吗?”   “……那我成神何用?”   “其实他不救我,天命也依旧可以成神……”   只是,天命不是颜惊玉,天命没有颜惊玉那么多的私心,他会成为天命法柱上一道无情的符号。   他蜷缩起身体,将自己融入法柱之中,他先是看到了浩瀚的星空与漫天的符文,每一个都是那么亘古与神秘,可当他尝试驱动自己去接近对方的时候,便陡然被从法柱里面挤了出来。   颜惊玉没有死心,他相信如果真的还有办法救廖忱,那么这个办法一定就藏在法柱之中,他再次化为符文融入进去,这一次,他没有尝试动作,而是默默观察。   隐匿的符文是哪个……   他的意识扫过所有的符文,但没多久,他再次被从法柱里面挤了出来,重新凝聚成人形。   跟自己动不动没关系?难道是因为朱雀神性?朱雀是天地四象,不是单纯的规律权柄……颜惊玉把神性丢在一旁,再次化为符文融入法柱。   如果找不到廖忱……自己做人也没什么意思,就赖在这儿好了……这法柱呆起来倒是也挺舒服。   忽然有一个符文轻轻闪了一下,仿佛在欲言又止。   随后,他第三次被挤了出去。   颜惊玉神色迷茫极了。他实在闹不明白,为何自己想要回归,天道都不容他……   我不也是规律之一吗?干嘛不要我……   他不信邪,正要再次化为符文,朱雀神性忽然无人催发,自己动了起来,在他面前旋转出赤色火刃,绞碎了空间,绞碎了时空,颜惊玉微微一怔,不等他再次转脸,身影已经被一股力量轻轻推出,一头扎入了时空隧道。   转瞬之间,他便睁开了眼睛。   天命规律在他面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支流,可以方便他随时支配和挑动命运长河,颜惊玉将权柄隐去,四处张望,发觉此处峰峦叠嶂,冰川纵横,许多树木分明还是苍青,便被冻成了冰塔。   这是……颜惊玉分析着地貌特征,忽地听到了一道声音:“大胆凤妖,胆敢盗取昆仑孕灵玉……给我站住!!!“   颜惊玉猛地朝前方看去,一个姿容绝丽的女子正在飞速地穿过寒冰覆盖的冰塔林,神色慌乱地朝这边遁来,除了后方追着她的守山神之外,不远处还可以看到多方其他的修士,显然一样是蹲守想要夺取孕灵玉的人。   颜惊玉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拢起的腹部,陡然脑子一懵。   这就是找回他的办法……   因为自己对廖忱的了解并不够,他是十四岁才遇到廖忱,而廖忱的过去他却一无所知,这代表着即便世间有人记得他,那也是不完整的他!所以廖忱无法从隐匿的空间之中回归。   要有当世之人记得他的所有过去,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知道他曾经经历了什么,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存在重新在历史之中留下痕迹,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重归世间。   颜惊玉神色惊喜,又有些尴尬……   那这女子,岂不是,廖忱的阿娘?   “咻——”一道暗器朝她疾射而去,颜惊玉及时回神,弹指挡了一下,女子蓦地偏头朝他看来,下一瞬,她忽然开口:“兄长!救我!!!”   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其余所有的修士,包括昆仑的守山神,便陡然将目光投向了他。   廖忱的母亲当即摔出了一个遁地符,转瞬消失无踪。   而颜惊玉的四周,却出现了各方力量的身影,将他团团围住。   颜惊玉:“……”   廖忱怎么就没学到您半点聪明呢? 第68章 ……他找到我了。   在那女子离开之后, 朱雀神性再次熔穿空间,颜惊玉只能重新钻了进去。   这一次,他来到了九嶷山。此刻九嶷山鸟语花香, 水波莹莹, 一株刚刚冒尖的莲花正懒懒地舒展着枝叶。   神木枝干覆盖广大, 栖梧花藤在上面悬挂,迎风微动, 细碎的阳光似乎也在一片茂盛之中被染成了淡绿色,叽叽喳喳的小凤凰们扑腾来, 扑腾去,将栖梧花藤搅得一团乱。   成年化形的凤族住在另一处宫殿之中,淡青色的琉璃瓦上到处都充斥着凤族的特征, 幼崽们规规矩矩地走入学堂,接受着长老的规训。   这是……四百多年前?   一声微弱的哭声忽然从一处矮屋之中传来,颜惊玉隐去身形,很快脱离了高耸的宫殿, 脚步落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看到了树丛之中搭起的一个木棚,还有里面正抱着婴儿疲倦微笑的女子。   周围有暗暗偷窥的小凤凰, 声音小小:“她真的生了个人崽崽。”   “凤崽崽不是这么哭的。”   “长老说人族都是坏的,她生了个坏东西, 她也是个坏凤凰。”   凤婉卿神色疲惫而苍白, 却忽然偏头朝某处望去, 那处倏地窜出了一根蛇一样的绿藤, 猛地朝着几个小凤妖卷去, 吓得他们四散奔逃,咋咋呼呼:“凤婉卿杀凤啦!!叛族啦!!!!”   凤婉卿低下头, 温柔地用额头抵住婴儿的脸颊,神色之间带着几分隐隐的欣慰,全然没有在意他人的看法。   当年廖忱廖廖几言,便概括了她的形象,此刻颜惊玉望着面前破败的巢穴,还有小凤妖们的语言,才终于明白她当年都经历了什么。   她被从凤族的居所赶了出来……   难怪,她会想要去盗取孕灵玉。   可是,廖忱的父亲又在哪呢?   虽然是独自带孩子,但凤婉卿并没有露出任何委屈与不忿,出乎颜惊玉意料的是,廖忱小时候居然很乖,哭声也软绵绵的,颜惊玉还记得母亲提起自己的时候,小时候哭起来就铆足了劲,仿佛要把房梁掀翻。   可婴儿期的廖忱哭起来就像小猫小狗一样,而且总是能很快被哄好。   凤婉卿偶尔会去凤族那边议事,每当这个时候,廖忱就会被一个人放在家里,但身边却有一个留影珠,可以方便凤婉卿通过小音容镜观察他的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在廖忱出生没多久,凤婉卿便从某处搞来了一个小木屋,替代了原本破败的巢穴,而颜惊玉仔细看去,这小屋居然和廖忱后来与他入凡时住的差不多。   想必那屋子也是廖忱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打造出来的,只是后来被颜惊玉在里面改的面目全非。   他蹲在小廖忱的摇篮边,虚虚拿手指往对方面前一晃,对方便马上被吸引了视线,小小手指朝他伸来,啊啊地来抓他的手指。   颜惊玉忍俊不禁,拨弄了一下他软软弹弹的小下巴,想到这家伙未来会长成那么凶恶的大魔头,就不由地一阵唏嘘……   忍不住张嘴在他脸上啃了一下。   小家伙被他吸住了腮帮子,也只是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直到颜惊玉依依不舍地放开,还在咧着没牙的小嘴对他笑。   要命了……颜惊玉还想再揉揉他,门口便传来动静,他只好迅速隐去身形。   颜惊玉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他看着廖忱一天天地长大,想到对方三岁之时凤族的那一场浩劫,便感觉有些焦灼,即便那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而且他很快发现,自己虽然可以看到过去与未来,可却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地在操纵已经发生过的天命。只能在极其微小的瞬间,稍微地交替一下,比如当别的孩子想来欺负廖忱的时候,他可以把对方想说的很过分的话变成没那么有攻击力的,也可以在一些孩子在拿石头砸窗户吓唬独自待在家的廖忱时,让他们无法命中。   每当他尝试改变稍微大一些的命运之时,便会瞬间回到天道法柱之中,看到因果的符文,这就代表着他若是要改变这些事情,必须要去撬动因果,而撬动因果,也将会引发时间的不稳定,时间又会引发另外一条规律的变动,同时又会牵动无数人的命运。   因为不确定规律交换要付出什么代价,颜惊玉没有轻易尝试。   而随着颜惊玉盯着廖忱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知为何,他发现身边的朱雀神性似乎在微微地躁动,那团离火忽然再次灼穿空间,邀请他前往下一个时间点。   颜惊玉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婴儿期的廖忱。   这一次,他一睁开眼睛,便被面前四处燃烧的火焰,还有凶兽的怒吼,坐骑的哀鸣,以及倒塌的房屋和四周尖叫的小凤凰们的声音填满,   这是凤族经历过的那场浩劫。   颜惊玉当即移形换影,飞速地在混乱的打斗之中寻找廖忱的痕迹,可朱雀神性却飞速地再次熔穿了空间,不等颜惊玉反应,便猛地将他吞了进去。   颜惊玉愣住了。   等到重新现身,一切哀嚎都已经消失,朱雀神性停在他身边,安安静静。   “……廖忱?”他迟疑地望着神性,方才它那么迫不及待从那边逃离,是意味着神性里面残留的那部分属于廖忱的意识在波动吗?   明明当年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可那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又如何能够真的轻描淡写地盖过去。   廖忱总是把他剖析的体无完肤,却在对自己事情上只字不提,唯一一次提起,还是为了安慰他。   颜惊玉伸手,神性轻轻落在他的掌心,颜惊玉的手指抚着上方的火焰,嘴唇微抿。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讳莫如深。   早该想到的,你总是一个人,那么没有安全感……好不容易融了神性,还将肉身一起给了我。   可惜,属于廖忱的那部分肉身也已经在神劫之下灰飞烟灭,只有这些神性勉强存在。   还好只是隐匿……至少还有找回他的机会。   颜惊玉左右张望,发觉自己此刻身在一处山谷之中,荒郊野岭,野草肆意生长,唯有前方山头隐隐有些火光。   “你骗我!你这恶人,竟然骗我——!”   一声犹带稚嫩,却嘶哑而愤怒的嗓音传来,颜惊玉的神识转瞬看到了山顶之上,他一跃而起,看到了千万个高举着火把,欢呼雀跃的人群。   还有中间,双翅沾血,不断地想要冲破囚牢,却被上方缠绕的封炎千棘不断刺伤,发出阵阵嘶吼的幼年半妖。   “骗我——!”他嘶喊着:“人族骗我!为何骗我!!!”   他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嗓音嘶哑不堪,封炎千棘在囚牢之上在缓缓收缩,让他挣扎的空间越来越小。有人轻笑:“我们星火盟盟主即将要破无相,你的魂魄可以用来抵挡天雷,你尽管挣扎,你每用一次灵力,封炎千棘都会收缩一寸,你越是动,它便会绞得越紧。”   “你提醒他这些做什么?”又一人接口:“封炎千棘总要绞碎他的肉身才行,否则如何才能将魂魄提取出来?”   有人动起手来,有人互相庆贺,可他仍然迷茫:“为何要抽我魂魄……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娘的吗?为何……”   他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可事实上,在被封入玉中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岁。   好不容易逃出孕灵玉,便被山下的修士意外撞见,那人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还答应等他吃饱了便带他去找娘。   可当他跟着对方来到此处之后,便忽然被丢入了封炎千棘缠绕的囚笼之中,凤妖血脉在天敌面前张牙舞爪,迫不及待地显露出真容,却转瞬被刺的遍体鳞伤。   颜惊玉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他经历的过去,条件反射地朝前迈出,却猛然发现自己脚跟被定在了原地,周围转身被诸多符文包裹,颜惊玉听到了法柱之中的声音:“你要动手?”   “我自然要动手!”   符文微微散开,他眼前出现了无尽的天命支流,颜惊玉的看到了廖忱身边延伸出去的,十条天命支流。   无一例外,皆是死亡。   “……我能帮凤婉卿,为何不能帮他?”   他还没有得到答案,但却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凤婉卿逃出昆仑山是必然,自己不过是让她提前逃脱了而已,可是此刻的廖忱,却是必死,他若是当真想要插手,就必须要撬动因果,用自己的规律去对抗因果与时间。   “你还不明白。”法柱之上嗓音恢弘:“你之所以多受了一百三十三年的苦,便是因为他擅自逆转时空,为你续命,否则,你早已回归天道。”   “我等助你回来,是给你一个斩断轮回的机会,小天命,你不是想回归法柱么?现在离开即可,否则拖着这具肉身,你永远也无法回归天道。”   “……斩断轮回?”颜惊玉道:“可他能够救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此刻没有放任不管吗?倘若是轮回,是不是代表,无尽时空的我,已经做了无尽个相同的选择?”   周围缄默片刻,一个声音道:“那一百三十三年,便是此刻的果,你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云上月跌为地上泥?你是天命本身,你本不该吃那些苦,是他擅自逆转时空,让你吃尽了人间之苦。”   “你神性先行,早已提前悟道,早已拥有神格,肉身魂灯与你只是囚笼,皆是拖累。”   “你明明早已是神,却被困于人之肉身,把自己变得非人非神,才会搅出这些苦果,小天命,回来吧,放下这些执念,与我们一起。”   “我已悟道。”颜惊玉伸手,渡方在掌心再次凝结:“我的道是颜惊玉的道,不是天命的道。”   放下执念,就是放下自己。这一百三十三年来,他一直被天命规律主宰,他总能理解这个,理解那个,他习惯了站在宏观的角度去看世界,去看所有人,他从不怪从不恨从不怨。   是廖忱的‘将离’点醒了他,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恐慌,但这一次与当年不同,他终于有资本可以踏出那一步,与规则一战。他曾经是渡方仙君,曾经是颜府少主,曾经是所有人心中最完美的存在,可以后,他只是颜惊玉。   他身影悬空,漫天符文在他身侧散开,金光矍铄。   “若轮回不休,则我念如故。”   “非人非神非仙又如何?既是我的天命,莫说是一百三十三年,便是一万个一百三十三年,我也甘之如饴。”   “我不是来斩断这轮回的……”   从十四岁开始,他与廖忱便确定了此生相杀,却未曾料到,一百多年过去了,他和廖忱之间,原来是早就定下的羁绊。   一百多年生死交错,宿敌难舍,知己难分。   你我对抗了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   ……我不是来斩断这轮回的,我是来与你并肩,一起走出这轮回的。   天命支流依旧在缓缓流淌,廖忱的十条天命支流里,陡然凭空多出了一条。   唯一的生路。   天命的权柄蔓延了整个山头,绝对的规律压制之下,所有的声音悉数远去,张扬的火把形状也开始流动的分外缓慢。时间与空间都因此而相对静止,山洞里滴落的水珠也好像停了下来。   幼年的半妖浑身已经被封炎千棘刺破,尖锐的荆棘嵌入了他的身体,在他脸上,手臂,腰部,均勒出了小儿手臂粗的沟壑。   颜惊玉停在他面前。   小少年神色狰狞,有一瞬间,颜惊玉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长满刺的荆棘草嵌入的实在太深,完整的好肉倒是被显得像是不该存在。   颜惊玉手指颤抖,慢慢将拇指扣入他纤细脖颈的一侧,封炎千棘嵌入的太深,只有这里,他才能勉强找到下手之地。   ……怎么可能不管他。怎么忍心不管他。   当年你看到我被阮清婉欺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所以你才会在那么多的规则压制之下,依旧在不间断地撞击。   你恨透了伤我的人。   也是在此刻,颜惊玉忽然想起来,星火盟,便是幻星殿的前身。   莫冬说过,有仇的妖怪,等到长大之后,一定会去报仇。只是妖族复仇可能已经是几百年后,所以看在许多人的眼中,好像是他们在无端作乱。   倘若是一百三十三年前,颜惊玉依旧会有自己的立场,无论对方有什么难处,他是人,他就应该要保护人族。   他当然不是要责怪当年的自己,他只是忽然觉得……这样小的孩子,廖忱曾经也是这样小的孩子……   他应该很疼,可他皱眉的动作也在天命的权柄之下变得缓慢,颜惊玉嘴唇微动,咬着牙握紧封炎千棘。   尖锐的荆棘刺穿了他的掌心,他看着廖忱依然狰狞的表情,猛地用力,将所有的藤蔓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碎肉与血沫没有来得及飞溅,他取出伤药,飞速而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随后将人抱起,离开了山顶。   相比廖忱差点被规则打的魂飞魄散,他只是短暂地感觉到天命规律在他体内搅动了一下。   天命规律也只有其他的规律才可以制衡,但对他的反噬,是在很多年之后,那是他已经经历过的过往,他不会对过去,或者说相对来说未来中的自己说抱歉。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是自己,只要是颜惊玉,只要走到了这一步,即便再来千千万万次,都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就像廖忱,即便不断后退,即便无数次想过逃跑,可还是会选择救他。   他救得不是天命,而是颜惊玉。   颜惊玉也如他所愿,拥有了自己的神格。   他不是大公无私无悲无喜的天命符号,而是无论如何都要和廖忱一起存在的颜惊玉。   他也没想到自己动用规律之后居然会如此困倦,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小廖忱已经不见了,他有些恍惚地看向周围,发现自己为他疗伤的药瓶也被卷走,无影无踪……他又看向自己的脚,眼皮抽了一下。   这狗东西,把他的鞋都给偷走了。   他当即使用天命窥探了一下对方的行动轨迹,发现对方醒来之后便十分警惕,先是屏住呼吸一直装睡,直到确定颜惊玉是真的睡着了,这才开始行动起来,飞速地卷起四周散落的药瓶,还有乱七八糟的纱布,离开之前,又倒回来看了看颜惊玉。   最后落在他的脚上。   颜惊玉身上没有多余的鞋,只好转脸去看身边的神性:“什么意思啊?怕我追上去是吗?”   神性安静了一阵,这次动作温和地灼穿了时空,像是在对自己当年的行为跟他说抱歉。   “也是个小王八蛋……”   跟随神性的指引,颜惊玉很快来到了一处奇怪的山前,他略略推测了一下,发觉这已经又是两年之后了。   左右也没有藏人的地方啊……   正思索着,眼睛却忽然被山石夹缝里面的东西吸引。   羽玉……   下一瞬,羽玉忽然光芒一闪,从里面窜出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少年。   颜惊玉正要动手,却见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起来。颜惊玉当即意识到,这是当年把自己从妖身上剥离的廖忱……   是因为上次封炎千棘差点将他害死的事情,他想到了可以将自己的人身从妖身上剥离……   此刻落在他面前的小东西虚弱至极,他大口喘了喘,神色狰狞地在地上打起滚来,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偶尔响起轻轻的抽气声。   颜惊玉神色复杂,到底没忍住,从后方走出,轻咳一声,廖忱猛地仰起脸朝他看来,血淋淋的脸上,一双瞳孔冰冷而凶狠。   颜惊玉顿了顿,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了一个药瓶,朝他丢了过去,道:“止疼药。”   小廖忱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就像是刚刚出洞的幼兽一般,不留痕迹地挡住了后方羽玉潜藏的地方,他在护着自己的妖身,并且可能在考虑随时躲回去。   “狗东西。”颜惊玉把自己光溜溜的脚给他看:“当年救你的老人家,看清楚没?”   廖忱:“?”   他迟疑地看向那白生生的脚,又看了看面前难以分辨面孔的青年,犹豫了下,微微直起身体,反手从下方抽出了自己的胎玉,一边若无其事地挂在身上,一边抓住前方的所谓止疼药站了起来。   “……原来你从小时候就开始装了。”颜惊玉没好气地背过身去,道:“疼的话就乖乖把药吃了,我不看,你不用忍着。”   他是真的给小廖忱留足了面子,双手环胸闭上眼睛,并且刻意把自己的神识都完全收了起来。   几息后,他问了一声:“吃了吗?”   没有声音,颜惊玉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回头去看,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他当即用天命瞳追踪,同时抬步跟了过去,又好气又好笑:“我都救过你了,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   他的视线追着对方过去,看着他接着体外灵海极速逃出了山中,在山脚下跟踪上了一个打柴的樵夫。   颜惊玉有些不确定他想做什么,一边赤足踩着空气跟过去,一边观察他的表情,直到他忽然就地一滚,顺手折了个树枝,干脆利落地刺中了对方的腿。   樵夫一声惨叫,被他直接喂了一个止疼药,又安静了下来。   颜惊玉远远望着,廖忱与那樵夫对视,冷冰冰道:“还疼吗?”   樵夫:“不,不……”   他又骑在人家身上,观察了好一阵,在颜惊玉的身影过去之前,飞速离开,同时终于朝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药。   颜惊玉只好给樵夫治好了伤,一路跟过去,廖忱始终远远地躲着他,只偶尔面无表情地看来一眼。   颜惊玉只好举起手:“我老人家绝对没有坏心,若是我要杀你,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廖忱沉默,颜惊玉又试探:“饿不饿,想不想吃点……”   廖忱猛地甩出了一道灵力,颜惊玉抬袖挡下,他已经又一次飞速遁逃,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远离了颜惊玉的视线。   “……”颜惊玉看向一旁的神性,神性安安静静,完全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颜惊玉叹了口气,留在暗中开始观察对方。廖忱并不朝人族那边去,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山林里面行动,仗着体外灵海勉强与野兽互搏,可他这个时候还是太小,搏斗经验不足,好几次都差点被野兽吃掉。   他这个时候还没有辟谷,但他宁肯生吃野味,也不去吃人族的食物。   他始终记得人族用吃食骗他,差点被封炎千棘生生绞碎的事情。   他晚上通常睡在山里,睡得也并不安稳,任何动静都可能把他弄醒,往往一定要确定究竟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才会再次睡去。   否则便会重新换地方,或者一直睁着眼睛等着白日到来。   这日,他忽然一路小跑着下了山,颜惊玉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路过一个算命摊位,主动开口:“你会驱鬼吗?”   算命的先生朝他扫了一眼,见他衣衫褴褛,脸庞也脏兮兮的,便挥了挥手,道:“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廖忱左右看了看,又转过去,对那先生道:“我身边可能有一只大鬼,你把他抓了,能提升自己的道行。”   “滚。”算命先生没好气,直到旁边的老板开口笑了一声,道:“小叫花子还怕鬼啊?那你去搞盆黑狗血不就行了。”   廖忱立刻转过去:“黑狗血?”   “黑狗血可以驱鬼,你每天抱着那狗血,就再也不用怕鬼了。”   当天晚上,有一只黑狗死了。   颜惊玉看着他拿破烂的陶罐接着黑狗脖子上流出来的鲜血,当天晚上,他果然抱着那陶罐开始睡觉,本来就臭的不行,此刻再看,更是臭得不能见人。   ……没想到小时候的廖忱,还怕鬼……难怪他那乾坤袋子里会有一罐干掉的狗血。也不知他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那么小,那么脆弱……   颜惊玉缓缓叹了口气,廖忱猛地坐直,颜惊玉微微噤声。   他看着廖忱,廖忱也在看着面前的空气,他用力抱紧了黑狗血,又伸手进去将手上都沾满,然后开始朝四周甩。   颜惊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不敢置信,看着他围着自己睡觉的山洞把黑狗血撒上去,也没舍得多撒,断断续续,点点滴滴的。   颜惊玉一直等他撒完,才开口道:“……你说的鬼,不会是我吧?”   小廖忱立刻朝他看了过来,反应了一下,眉头皱起:“是你一直在跟着我?”   “……”颜惊玉拍了拍额头,无奈道:“我是在保护你。”   廖忱依旧警惕和戒备,上上下下、不动声色地打量他。颜惊玉道:“放心,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我到底是谁。”   廖忱沉默,颜惊玉清楚他愿意跟自己说话,就代表着这段时间的暗中帮忙让他放下了些许的戒心,直接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道:“怎么样,要不要拜我老人家为师?我可以教你仙法,还可以教你辟谷,如此以来,日后你再也不用冒险去给自己找吃的了。”   大晚上的,廖忱也没地方可以去,他直接绕着颜惊玉,在山洞的洞口坐下来,离颜惊玉远远的,冷漠道:“我不学仙法。”   “为何?”刚说完,颜惊玉就后悔了,果然,廖忱冷冷朝他看来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颜惊玉却已经读出:我早晚会屠尽所有仙门恶狗,把你们碎尸万段。   他已经知道凤族被灭是因为什么原因,后来也的确屠戮了很多仙门,幻星殿不过是他修魔扬名的第一个宗门而已。   那对颜惊玉来说已经是过去,可对此刻的廖忱来说,却是未来。   “好吧好吧。”颜惊玉指了指他脚上自己的靴子。如今已经是秋末冬初,光着脚已经无法抵御空气中的严寒,他这两日便一直穿着这个靴子到处晃荡,“你要不要……”   不等他说完,廖忱忽然一跃而起冲出了山洞。   颜惊玉:“……”   敢情这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不听人话了是吗?!   他抬手,廖忱很快被禁锢在原地,颜惊玉吸了口气,道:“放心,我不跟你抢。”   廖忱转过来,同时抄起黑狗血朝他泼了过来,黑狗血在泼到他身上之前,便被灵力固定在空中,重新回到了罐子里,颜惊玉双腿交叉,看着对方震惊之下泄露而出的警惕与紧张,招了招手,廖忱立刻朝他飞了过来。   他此刻站着也才勉强与坐着的颜惊玉平行而已,他挣扎了一下,却无法将自己从颜惊玉面前逃开,脸色逐渐有些难看,反应极快地道:“你不是说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颜惊玉微笑了一下,活动了一下手腕,在他警惕的视线中,猛地一把拧住了他的脸。廖忱当即龇牙咧嘴,发出嘶嘶的声音。   颜惊玉狠狠扯着他的脸,让他的脑袋都被迫歪过去,咬牙切齿地道:“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就这么报答我是吗?我怎么觉得我跟你小子这么犯冲呢,咱俩天生就相性不合吧看到你我就想抽你……”   廖忱被扯着脸,眉头锁得更紧,眼底却略过一抹迷蒙。   他显然没有想到,这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大鬼,居然会用这种方法对付他,不是封炎千棘,也不是囚笼,而是……孩子一样的撕脸……   颜惊玉到底也是担心真的把他脸给撕坏了,很快又松了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帕子,廖忱立刻躲了躲,颜惊玉直接把他抓过来,用水灵力浸湿之后给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一边擦一边骂:“我早就看不惯你这张脸了!不许动,给我弄干净一点,跟小老虎似的想吃了谁啊?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他是真觉得自己和廖忱可能有些相性不合,每次他觉得对方可能有些可怜的时候,对方都会做出让他炸毛的举动,把他那点同情心击的渣都不剩。   那张脸终于在他的擦拭下变得干净起来,小时候的廖忱脸有些偏圆,眉目之间也还远远不似后来那般凌厉逼人,无关还没完全长开,看上去又可爱又臭屁的。   颜惊玉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揉了揉他被掐紫的脸颊,又有点爱不释手。   廖忱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可却已经从对方从自己脸颊上的手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变化,他眉头又皱了一下,道:“老丑八怪。”   颜惊玉停下动作:“……?”   “你一直追着我,口口声声要保护我,是想要把我做成你的炉鼎吧?”   “……你叫我什么?”   “难道不是吗?”   “你说我丑?”   “或者是娈童?”   “你居然说我丑……”   “人族的心真脏。”   两人自说自话,分别都有自己无比坚定的立场,谁也没接谁的。   颜惊玉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冰冷而隐含讥讽的眼神,忽然一笑,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小廖忱猝不及防,猛地想要将他推开,颜惊玉却直接将他抱到了腿上,看着他气得通红的脸颊,嘴角上扬:“你懂得挺多嘛,还娈童……你知道娈字怎么写的吗?”   “放开我——!!”   “放开你。”颜惊玉轻哼:“我老人家今生今世是要定你了,怎么,不服啊?你咬我啊!”   一边说,一边又用力揉了揉他软绵绵的脸。   唇角与眼眸均弯了起来。   隐匿的空间之中,廖忱忽然睁开了眼睛,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愕然。   莲花精立刻窜起:“怎,怎么样?”   “……他找到我了。”   黑暗的空间,开始出现一线亮光。 第69章 你的妖性又想与我筑巢了?   齐慕方和明泽林一起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颜惊玉踏仙之后还没有回来, 但摇光谷外已经挤满了想要道贺的人,齐慕方和明泽林作为此刻摇光谷里面为数不多的活人之二,自然是仗着近水楼台, 赶紧来颜惊玉的院子里守住了。   力求要做第一个见到他的人。   黑衣男人是突然出现的, 他容色堪称清丽, 眉眼却无比锋利,自带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孤傲, 这种人不单单属于不能惹的范畴,还是一种随时会主动攻击别人的那种恶霸。   他正微微拢着睫毛, 仿佛许久没有见过光明,浓黑的长发之下,是同样浓黑的眉与睫, 齐慕方和明泽林相互对视了一眼,均有一些隐隐的不寒而栗。   他们觉得对方很眼熟……但不是那种交好的眼熟,而是让人想要躲起来的眼熟。   两人同时其实,不动声色地想要离开颜惊玉的院子。   这男人是突然冒出来的, 他们宁肯相信是自己眼花了,毕竟前段时间渡方仙君也时不时会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人。   当时是真没见过,但有点好奇, 现在是希望自己从未见过,只能假装没见过。   他们的身影还未走出院子, 后方便传来了冷淡的声音:“去哪?”   两人停下脚步, 他们都希望自己是在幻听, 但对方却已经适应了光线, 直接抬手, 正在颜惊玉床边沉睡的文人英直接被他抓住,他揉了揉眼睛, 在展开的玉简上朝廖忱看,神色迷蒙:“你,你是……”   一簇火焰从他脚下升起,灼热的烫意陡然让他发出惨叫:“哪里来的小狗贼!你放开我——!”   “想起来了?”廖忱收起火焰,文人英趴在玉简上,瞪圆眼睛朝他看。   后方的齐慕方和明泽林同时感到一股巨力传来,两人直接后退,转瞬倒回了他的面前,廖忱的目光落在齐慕方的脸上。   齐慕方:“前辈……”   “前辈?”   “……”齐慕方慢慢咽了下口水,脑子忽然尖锐地疼痛了起来,已经烙在潜意识里,却又被其他的力量强行抹除的记忆跃跃欲试,那噩梦一般的低语尚还模糊不清,却已经让他脸色一片煞白。   “看来在他回来之前,世界对本尊依旧是一无所知。“廖忱若有所思,又瞥了齐慕方一眼,轻轻拂袖,齐慕方当即被关在了右边的厢房,房门砰地关上,他又转脸去看明泽林。   明泽林双腿发抖,条件反射地道:“我们可是渡方仙君的徒弟!你胆敢……”   廖忱没有等他说完,便直接抬手,浑厚灵力在一瞬间冲入了他的四肢百骸,明泽林的面容都因为这膨胀的力量而微微扭曲了起来。   廖忱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在他经脉之中探索了个遍,这才满意地收手,“看来他并未随意动你。”   明泽林瞬间跌坐在地上,扁着嘴,脸成了巨大的苦瓜,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仙君,仙君只是太忙,所以还未传授我……”   “你应该庆幸。”廖忱抬手,明泽林又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说是站,不如说是抖着腿漂浮在他面前,廖忱相当耐心地解释:“你干干净净,本尊就无需再废你一次了。”   “……?!”明泽林不敢置信道:“是你,是你偷偷把我废了……”   灵力再次侵入他的身体,这一次,不单单只是在他体内膨胀,而是犹如利刃一般冲刷过他的经脉,明泽林当即惨叫了起来。   齐慕方在一旁用力撞窗,暴怒道:“你这魔鬼!放开我明兄!!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是渡方仙君的徒弟!你知不知道渡方仙君是谁?!!他前两日刚刚踏仙,他是这千年来踏仙的第一人!!!!”   “哼。”廖忱冷冷朝他看去,齐慕方脸色猛地扭曲了起来,一道无形的梦魇缠住了他的灵台,耳畔响起恶魔一般的低语:“本尊,是你师爹。”   这句话在他脑海之中不断循环,搅得他灵台一片混乱。   廖忱一手停留在明泽林身上,强行拓展着他的经脉,又抽空看了一眼文人英,文人英木然两息,道:“小,小狗贼,我,我是记得你的。”   其实根本不记得……狗贼只是他习惯性骂人的话。   廖忱态度温和,伸出手来,文人英下意识驱动玉简攀上了他的掌心,又不由自主地扁嘴——   我以前不是这么没骨气的。   ……这人谁啊,为什么挨了骂还这么高兴的样子。   明泽林再次瘫软在地上的时候,面前被轻轻递来一缕紫黑色的火种,他怔怔看着,听对方道:“本尊依诺为你拓展经脉,这枚魔焰赠你修炼,日后,你便是本尊首徒。”   明泽林猛地朝后退去,仿佛在避开什么蛇蝎猛兽,“你,你让我修魔……不,我是渡方仙君的徒弟,我绝不……”   他被一股巨力扇飞出去,撞在看不到的无形屏障上,刚跌落在地,就又一次被扇飞,文人英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直到明泽林痛哭流涕地跪在他面前:“师父,师父,我愿意拜您为师!”   “不要你的渡方仙君了?”   “仙君……仙君这么久都未归来,想必是,想必是留在坐忘台不要我们了呜呜呜……”   廖忱反手将他关入了左厢房,道:“凤初之前,不许出来。”   他直接一跃而起,转瞬来到了摇光谷上方,天空黑云翻滚,围在摇光谷外的修士同时朝这个方向看来,皆目瞪口呆:“那是,是破魔之雷……赤渊不是死了吗?这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修魔高手?!”   廖忱拂袖负手,仰天凝望着天空神雷。   “未料有朝一日,能在壶天破魔……颜祈,你若再继续留在那小子身边,本尊可就要把壶天……生吞了。”   他翻掌掐诀,一鼓作气,迎雷而上。   颜惊玉一个喷嚏打在了小廖忱的脸上,换来了他更加臭烘烘的表情。   他毫无愧疚地给对方抹了抹脸,顺手拉了拉对方身上刚买好的小衣裳,道:“真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喜欢穿黑色,这宝蓝色多可爱啊,来,跟我老人家笑一个。”   一边说,一边教学一般露出了一抹榜样般的笑容。   小廖忱的脸依旧很臭:“我才不稀罕老丑八怪的衣服。”   “你干嘛老骂我?!”颜惊玉一边说,一边直接掐着他的腰,把他抱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小廖忱蹬了他一下,被他狠狠拍了一下小脚,恨恨地瞪着他,勉强老实了下来。   颜惊玉接过店主递来的鞋袜,一边给他套上,一边道:“你现在看不到我的脸,是因为你位格不够……”   说到这里,他忽然忍俊不禁,弯唇道:“等你以后破魔了,就能想起我长什么样了。”   小廖忱看着他,道:“真的?”   当然是假的。自己穿越了太多年,倘若被记住面容的话势必会影响许多因果,蒙住他面孔的根本不是天命规律,而是因果和时间,自己固然是天命,却也同样受制于其他的规律,有权力越限,并不代表可以完全不把人家当回事。   “是啊。”颜惊玉拍了拍他刚被灵力治愈过,白白嫩嫩的小脚,一边给他穿鞋,一边面不改色地撒谎:“等你以后成了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就能想起我的面孔……到时候你可不要吓一跳。”   小廖忱看着他洁白而温柔的手,睫毛垂了一下,又来看他的面孔,道:“你果然很丑。”   颜惊玉气结,道:“我比你还好看呢!”   “是你自己刚才说会把我吓一跳的。”   “我是说把你惊艳的心脏砰砰砰砰砰……”颜惊玉说一个砰都拍一下他的胸口,又把他的小脚丢下去,将人从椅子上抱下来,推着他转了一圈,扯了扯他的小腰带,道:“紧不紧?”   小廖忱没出声,又重新转过来看着他:“为什么给我买衣服?”   “这不是要过年了吗?”颜惊玉指了指外面,道:“你看,谁家小孩没有新衣服啊?就你一个小可怜,没人疼没人爱。”   “……”小廖忱冷冰冰地望着他,颜惊玉又笑了下,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廖忱猝不及防地捂住脸,朝后退了两步,被凳子挡住,颜惊玉弯唇,道:“但现在你有我了。”   离开成衣店时候,颜惊玉又多买了几件冬装,又下了定钱挑了料子,给他把明年春夏秋冬的衣服都给做了,出门拉起他的手,小廖忱还有些别扭,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让他牵着了。   临近过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颜惊玉指了指一旁的酥山铺子,道:“想不想吃?”   “不吃你们人族的东西。”   颜惊玉直接扯着他走过去,要了一份红豆酥山,自己拿勺子慢慢地吃,冰凉的口感让他轻轻嘶了口气,故意在对方面前过了一下,道:“哇,好香好甜好沙呀。”   廖忱只是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完全没有要尝一口的意思。   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记仇,颜惊玉甚至从他的眼神里面读到了几分蔑视与嘲笑,仿佛在责骂他的幼稚。   他只好停下,道:“爱吃不吃,饿死你得了。”   廖忱冷哼了一声。   “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吃!”   “我一辈子都不会吃!”   “……”颜惊玉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廖忱仰着脸瞪他,颜惊玉便瞪回去,一大一小互相瞪了一会儿,还是颜惊玉先放软姿态,无他,主要是手上的酥山太冰了,他也有点撑不住,他甩了甩手,用帕子抱着酥山的竹筒,道:“既然你总归是要入道的,我带你去买两件东西如何?”   “我不稀罕。”   “你真不讨人喜欢。”颜惊玉骂骂咧咧,很想把他头打掉,想到他那可怜唧唧的样子,又忍着火气,道:“你那玉里空间有限吧?我带你去买个乾坤袋如何?”   小廖忱眼眸动了动,朝他看来,道:“要大的。”   “……”颜惊玉挑了挑眉,眼神又软了下来,他将酥山递给对方,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小廖忱又挣扎了一下,抿了抿嘴,颜惊玉张开嘴,示意他喂。   小廖忱只好舀起来,喂在他嘴里,道:“你就算抱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稀罕你喜欢。”   他抱廖忱单纯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想要大的乾坤袋,后来的乾坤袋也总是可以装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当然是他特别扩充过的,市面上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储物空间。   因为玉里的空间太小了。   此刻的小廖忱,骨架小小的,脸也小小的,分明已经两百多岁了,却始终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我在玉中长不大……”   他轻轻将人抱紧,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够一直留在这里,保护他长大,让他不用经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若能让他踏仙……   罢了,这也许就是廖忱的天命。   他一边忍不住心疼,一边又很清楚,自己留在他身边反而是妨碍了他的生长,廖忱不是一个会依靠别人的人,他固然心疼如今的小廖忱,却也尊重未来的大廖忱。   壶天的天雷缓缓散去,留在空中的男人一袭黑衣,眸中金胤流转,正是成功破魔的廖忱。   他的目光扫过依旧停留在原地围观的众人,扫过下方云楼错落的壶天城,唇畔涌出嘲弄:“你们果然忘了……”   他抬手,壶天城中刮起剃刀一般的狂风,在他背后,空间被强行撕裂,魔域雷声滚滚,万千魔气涌入壶天城。魔域里面因为失去魔主而打的热火朝天的部落纷纷抬头,便听他冷笑道:“无碍,本尊有的是法子,让你们记起我。”   另一边,颜惊玉果然挑了个最大的乾坤袋,并且亲自给小廖忱佩戴在了身上。   小家伙臭臭的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了一点,颜惊玉把自己灵府里面的丹药都拿出来给他塞进去,道:“这次出来的匆忙,手头没有太多,抽时间再给你多做一点。”   他忽然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面前的小廖忱。   透过他温和乖巧的面孔,窥见了多年以后,刚从隐匿的空间之中出来,正在大闹壶天的廖忱。   小廖忱爱不释手地摆弄着腰间的乾坤袋,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信任与依赖。   大廖忱直接偏头,冷冷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出来,杀了他们?!”   颜惊玉一巴掌抽在了小廖忱的脑袋上。   直接打得他踉跄两步,眼底的信任与依赖一瞬间消失无踪。   满是懵逼与愤怒。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可能喝多了,你没事吧?”   他把小廖忱拉过来,小廖忱见到他笑,又狠狠剜了他一眼,虽然生气,但还是由着他揉了揉脑袋,皱眉道:“什么叫喝多了?”   “哎,喝酒喝多了。”颜惊玉重新把他抱起来,道:“没事了,走吧,带你去找个住处,先住下来。”   稳住颜惊玉,犯病的是大廖忱,不是小廖忱,小廖忱超无辜的,先把他安置好才行。   这寒冬腊月的,不能让他继续住在山里了。   “……喝酒的人都会变成你这样吗?”   “……也不是。”颜惊玉道:“有些人会,嗯,会有一点喜怒无常。”   “就像一个疯狗?”   “……”我就当你不是在针对我。颜惊玉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他恼火的眼神,再亲他一下:“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以后不会了……来再揉揉。”   在他后方,另一个颜惊玉停了下来,偏头看向一旁的神性,拂袖将其激发,离火熔穿空间,他又看了一眼抱着小廖忱离开的自己。   失去原身之后,留下的元神应当只能支撑到陪他过完年。   小廖忱……要怪就怪未来的那个王八蛋!!   “都愣着干什么?”廖忱偏头,看向缝隙中懵逼的魔族众人,眯眼道:“你们也想死吗?!”   “想死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传来,黑幽幽的魔气之中,霍地破开了一道火光,火刃旋转,绞碎了时空。   那明亮的火种,在廖忱投去视线的刹那,点亮了他漆黑的双眸。   他唇角上扬,渡方剑已经先一步飞出,直接卷向他的首级,廖忱飞身后退,目光依旧望向时空熔洞,下一瞬,背部忽然一阵寒凉,颜惊玉的呼吸擦着他的耳畔,阴恻恻地响起:“找什么呢?!”   廖忱拧腰拂袖,敛锋横劈向后方,颜惊玉已经一跃翻身,一脚踩在他肩膀上,直接重新来到了神性旁边,抬袖卷住,抛了一下,道:“想要朱雀神性,就跟我过来!”   离火熔穿空间,他先一步钻了进去。   廖忱挑了挑眉,又侧耳听了一下。   在颜惊玉带着记忆出现的那一瞬间,世界重新将他记起。   隐匿的力量彻底消失,所有人恍然大悟:“廖忱,那是廖忱!!囚禁我们的是廖忱!大魔头廖忱!他又破魔神了,是他!!就是他坏我道心!!”   “渡方仙君!!!杀了他!!!!”   “太好了,有渡方仙君在,定能将这魔头伏诛!!”   “他不是早就破魔了吗?!!!”   “渡方仙君……等等,我,我想起来他当时要和仙君带什么话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仙君,一定要杀了他!!!!”   颜惊玉在空间溶洞消失的一瞬间,偏头去看向那百万人的天命支流,从其中看到了那段真实的信息。   他忽然一顿……   脚步刚落在九嶷山的栖梧花下,反手就朝廖忱脸上抽去,廖忱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腕,挑眉道:“终于知道回来了。”   颜惊玉眯眼:“你骗我……”   “骗你什么了?”   “你说如果有人说要告诉我一件事……”他一时难以启齿,廖忱又是一笑,他握着颜惊玉的手,却是在缓缓沿着他的小臂,滑到手腕,再到掌心,稳稳地握着,故意道:“什么?”   “……”颜惊玉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两步,拧眉道:“干嘛又搞事情?!”   廖忱上前一步,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面孔,道:“搞什么事情?”   “……好端端的,做什么又欺负人?”继续后退有点丢人,颜惊玉重重推了他胸口一下。廖忱并未后退,只是短暂停下欺近的脚步,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脸上,随口道:“他们记得你,却把我给忘了,我自然是不服。”   “你明明知道只要我带着记忆回来,他们就会想起你!”   “谁让你一直留在那里。”廖忱不置可否,语带调侃:“这么喜欢小时候的我?”   “反正比现在的你可爱多了。”颜惊玉觉得他眼神怪异,他转身避开对方,抬步迈过石块,在通往太古源泉的水上浮桥坐了下来,廖忱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阵。目光从他洁白的耳朵到弧度优美的脊背,慢慢也在他身畔坐下,依旧偏头来看他。   颜惊玉几乎不敢用神识去窥探他的眼神,只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是很久没见了。”   廖忱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颜惊玉拧了下眉,又横去一眼,道:“怎么,爱上我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谁知道了,哎你。”   他猝不及防,直接被人抱起,坐到了对方的腿上,这个姿势让他比廖忱高出一些,颜惊玉躲避着他的眼神,嘴唇动了动,道:“……别告诉我,是你的妖性又想筑巢了。”   “我的人性与神性皆给了你。”廖忱的手沿着他的大腿滑下去,道:“如今身上只余妖性与魔性,你要怎么赔我?”   “神性还你。”颜惊玉招手,廖忱不客气地将朱雀神性收入灵府,手掌却并未从他身上离开,继续道:“人性呢,你拿什么来还?”   “……”对方的手掌温热,游动得速度十分缓慢,不急不慌,有点像是调情。颜惊玉微微收拢着手指,脑子空白了一阵,终于找到话题,重重拍了一下身上不安分的手,道:“那日为何送我‘将离’?”   “将离?”   “芍药。”颜惊玉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廖忱神色浮出不解,重新将手放在他的腿上,衣物在他掌下被抚平又被弄皱,来来回回:“芍药就是芍药,什么将离?”   “……”颜惊玉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知道芍药的别名是将离草?”   廖忱直接翻身,颜惊玉眼前一阵旋转,人已经被压在了水上浮桥,这浮桥很窄,两侧水波环绕,一下子躺下去,几乎可以听到下方水流被风吹动的声音。他肩膀收缩,微微屏息,听廖忱道:“本尊只听过将军,没听过将离。”   “……”颜惊玉直接捂住他凑近的嘴,道:“那你为何送我芍药?”   “我乾坤袋里有一株芍药种子。”廖忱顺势吻了吻他的手掌心,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低声道:“看你那晚十分难过,故折了一支,想哄你高兴。”   “……”颜惊玉一时无言。   他当时还以为廖忱是预感到自己要出事,怀疑是规则们又擅自对他做了什么。如今想来,若廖忱真的是被规则所困,他们肯定又要想方设法地封闭自己的视听,自己怕是根本没机会看到对方。   温热的呼吸从他的掌心移到了手腕,颜惊玉看了一眼依旧大亮的天色,又推了他一下,没话找话:“芍药……芍药在乾坤袋里开花了?”   “隐匿空间无趣,莲花精种着玩的。”廖忱的嘴唇沿着他的手腕吻到手臂,颜惊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下意识道:“你,你先起开……”   廖忱隐隐有些不耐,一把握住他推拒的手,按在脑袋两侧,俊美的面孔直直朝他欺近,嗓音微哑:“为何突然踏仙,不是跟你说了,要警惕着一些,慢慢来?”   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用身体搓了他一下。   “……”敢情刚才说那么多,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颜惊玉脸颊微红,道:“你先放手,我慢慢与你说。”   “说不说的也不打紧。”廖忱轻轻啄着他的嘴唇,喃喃道:“都怪你,害得我如今只余妖性……”   “你要负责。” 第70章 要不要缔结婚契?   浮桥蜿蜒地铺在水面之上, 近处是断壁残垣,废弃荒廊,远处却有绿野如瀑, 无数小生命在下方蛰伏孕育。   恢复修为之后, 颜惊玉很难不使用神识去探索四周, 他能够听到对方沉稳的心跳,克制的呼吸, 也能听到脑下水流潺潺,还有不远处的风从断壁的缝隙之间穿过的声音。   廖忱的唇形很漂亮, 唇线清晰,薄但有肉,细细看去甚至有些诱人。   颜惊玉的眼睛被天空大白的光照的恍惚, 呼吸不自觉地收紧。   在他嘴唇压上来之前,颜惊玉忽然翻身,反客为主,将对方反制在浮桥之上, “光天化日……”   他微微一顿。   这个动作让廖忱成为了下制位,昔日高高在上的魔主同样眼眸微眯,被天光晃得睫毛闪动, 绝丽的面孔下是微微铺开的、略显凌乱的长发,他恰好微微舔了一下嘴唇, 淡红的唇瓣润泽起来, 颜惊玉的心口都微微发烫了起来。   光天化日的……颜惊玉逼着自己撑起身体, 廖忱却直接按住了他的后脑, 微微聚焦视线, 看向他被视野中的光晕半包围的精致容颜,嗓音低低:“去哪?”   “……你正常一点。”   “你不想负责?”   “我……”颜惊玉意识到继续下去自己要落了下风, 略略调整了战略,道:“我还没问你呢,什么叫只剩下妖性了啊?我都把你找回来了,现在连一句真心话都得不到是吗?”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跟听到了能一样吗?”颜惊玉理直气壮,道:“你说,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廖忱用力按了他一下,颜惊玉的嘴唇被迫与他碰到,他强撑起自己的后脑,哼道:“连句真话都不敢说,还总想着要我做你妖性伴侣,我现在可不是任你搓扁揉圆的废物了。”   一边说,一边驱动灵力,从他身上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在太古源泉的小亭子里。   廖忱克制了一下呼吸,很快也重新在他身畔聚拢身形,看着他懒懒放在泉中的纤细脚踝,道:“本尊说的已经足够多,倒是你,已经看到了我当时对他们说过的话,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的回答自然要看你的回答。”颜惊玉状似随意地踢着泉水,洁白的脚在泉水之中越发透白,阳光透过亭子四敞的虚窗斜斜地照进来,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眼花。   廖忱眸色闪动,神色微凝,缓缓道:“颜惊玉,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对吗?”   “……”颜惊玉偏头,并不急着回答,只是一味地观察。廖忱与他对视,弯唇之时,眸中却有锋锐之色:“我还隐匿的时候,你便跑去找秦仲游喝茶聊年少,好不容易能给我传音了,却只是在骂我蠢货,你救我,只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是来还我恩情的,是吗?”   颜惊玉不确定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在耍心眼。但他还是解释道:“自然……”   “自然?!”廖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道:“我明明知道救了你会被世界遗忘依旧义无反顾,可你呢,你好不容易终于从一个废物变回了渡方仙君,转脸就摆起了臭架子,你是不是忘记了,即便你那废物一样的一百多年,也是多亏了我?!”   “自然不是!”颜惊玉没想到他如此上纲上线,忙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   “那你为何如此推拒于我?!”廖忱道:“我如今浑身上下只余妖性,你莫不是觉得我如今配不上你了?你也觉得我是畜生?你也觉得我不配碰你?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这一身血肉魂魄也是人间至宝!即便是碾碎了……”   “别胡说八道。”颜惊玉挡住他的唇,指腹柔软中带着诱人的香气,廖忱眉心动了一下,一把将他的手拨开,翻身而起,冷道:“看来渡方仙君心中根本无我,也是,你生来便是具有神格,在世间又是壶天大家,你如此矜贵,哪里是我这种乡野妖兽能够比得上的,既然你不肯依我,那你我今日便恩断义绝,日后再见仍是宿敌,到那时,我绝不会对你手软。”   他抬步迈出,颜惊玉的身影已经斜斜出现,他张开双臂,不敢置信地望着廖忱:“我,我绝无此意……”   廖忱呼吸急促,又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冷笑道:“你无此意?就是我在自作多情了?颜祈,我被困隐匿如此之久,日日想你,夜夜念你,如今好不容易能见到你,我想与你温存有错吗?”   颜惊玉耳朵泛红,一时尴尬:“不……”   “不?”廖忱上前一步,阴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急不可耐,是不是觉得我非你不可,是不是觉得畜生就是畜生,见了面就只会想那档子事……”   “不是!”   “我会变成这样全部都是因为你!我的理智已经全部消失,我想要的时候就是想要,这是我的妖性本能!”   “我当然知道!”颜惊玉脸庞红的要滴血,廖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缓缓道:“你知道,却还要拒绝我。”   “没,我没有拒绝……”颜惊玉捏着衣角,他与廖忱不同,自幼光环加深,礼义廉耻刻入骨髓,被逼到如此地步,越发觉得难堪,只能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天,还亮着……”   廖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眸中重瞳隐现,他克制着,依旧讥讽:“怎么,你觉得与我□□,见不得人?”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曲解我!”颜惊玉拧起眉,廖忱心知不妙,逼过了头,遂抬手。乾坤袋中飘出垂顺的白纱,纷纷挂上虚窗,太古源泉旁边浮出一个小榻,廖忱上前一步,道:“如此,可好?”   颜惊玉眼尾微红,廖忱上前,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唇角又无声扬了一下。   颜惊玉被他压在榻上,想到对方在时空隧道之中不断撞击,拼命想要提醒他不要让父亲踏仙,想到他为了自己四处奔波取咬,腰腹都被乱流击穿,想到魔宫细雨绵绵,他泪如雨下地窝在自己的胸前……   又想到了对方被隐匿的那些日子,每次出现又消失的身影。   眼角滚下泪珠。   廖忱微顿,手指抚过他的眼角,低声道:“别哭……”   “我是喜欢你的。”颜惊玉开口,水光潋滟的眸子漂亮的惊人,廖忱的呼吸不觉屏住,心神似乎都被摄去。   颜惊玉道:“廖忱,我喜欢你……你对我所有的好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为我不平,我知道你强留我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也知道了,你那天突然骂我,是因为你发现规律在抛弃我……我是感激你,可是,我也并非对你无心……”   他扁了扁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廖忱抚着他的脸,感受着那软嫩的触感,仍然忍不住算计:“那……我对他们说的话,你怎么看?”   “……”颜惊玉想起了从天命长河之中看到的,被万千魔气托举的朱雀魔神。   ——“本尊有一言,要诸位转告仙君。”   “本尊爱慕渡方仙君已久,不日便会前往壶天求娶,请君静候。”   颜惊玉咬了下唇,泪汪汪的眼睛对上他诚恳而幽深的瞳孔,于电石火光之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睫毛微动,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低声道:“你应当明白,我之所以能踏仙皆因为你……”   这件事廖忱已经从莲花精那里听过,他嗯了一声,语速微快地道:“普通修士修仙是人性先行,而你神性先行,因我之事才终于突破桎梏……你要不要与我缔结婚契?”   “我自然是愿意的。”颜惊玉道:“但你也知道,我的家在壶天,我自幼生在壶天,长在壶天,如今我终于踏仙,百万修士涌入壶天,视我为仙门骄傲……本来一切还好说,可你刚出隐匿便又去壶天大闹一场,也不是我非要在意旁人看法,可与你厮混之事若是传出,我连摇光谷都回不去了……”   “无碍。”廖忱安慰:“你与本尊联手,直接占了壶天,将那些乱说话的全都杀了。”   颜惊玉的手无声地在身侧搓了搓,微微抿嘴,抬眸看他,道:“你能杀一人,杀百人,还能杀尽全天下不成?你不要忘记,我肩负找寻神性之重任,若是不让修士踏仙,神性何时能够集齐?届时天道法柱设下天惩……我不怕死,可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   廖忱一怔,也逐渐意识到什么,缓缓道:“我手中有一人,知道如何僭取天道其余权柄,到时候我们也在天道法柱旁边设立规则,如此,这天道也在你我手中,又何惧天惩?”   “……那我费尽心思,挑翻规则又是为何?”   “规则掌握在别人手里,自是不如自己安心。”   “廖忱你……”颜惊玉咬牙,廖忱冷笑:“你继续装啊。”   “你信不信我杀……”颜惊玉抬手,直接被他一把按住,廖忱用力亲他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本尊本来懒得与你说这么多,是你一直不肯让我如愿,与我东拉西扯,颜惊玉,我现在要跟你筑巢,立刻,马上。”   他又来吻他,颜惊玉喘了喘,蓦地扯住了他的头发,廖忱被迫抬头,眉头紧缩,听他冷道:“筑巢可以,先把欠我的话说出来。”   廖忱眯眼:“你早已听到了千千万万句,还要说什么?”   “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廖忱道:“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我让你付出了吗?”颜惊玉道:“你差点把自己搞消失还把世界搞得一团乱你不会觉得自己很伟大吧?!”   “我当然没那么伟大,我只是单纯的想救你,不想让你死不想再也看不到你,把世界搞得一团乱也是不甘心被你就这样忘记,你现在可以嘲笑我蠢,但我当时能有什么办法?我根本不知道隐匿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我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是,你的天命瞳可以看穿过去,可我又怎么可能会提前预知到这一切?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只是给我们两个留下一个还有可能的未来,你以为我不害怕吗?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要救你的话我就只能选择相信你!不然难道要让我看着你彻底死去,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吗?!”   他呼吸急促,神色还因为被扯痛头发而有些狰狞,颜惊玉缓缓松手,猛地又被他泄愤一般地吻住。   他撕咬着颜惊玉的嘴唇,恨恨地在上面啃咬,又在他吃痛轻哼的时候微微停下,放轻动作,舔了舔被牙齿戳破的唇瓣,轻声道:“颜惊玉……”   “我喜欢你。”   宽袖搭上了他的脖颈,亭中很快陷入一片混乱。   白纱被风吹得翻滚不休,阳光不断探入又被绸纱卷飞,光影四溅。   颜惊玉忽然明白什么叫仅余妖性了。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是因为人性主导还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太过废柴,等他迷迷瞪瞪终于被放过的时候,秋日已经悄悄到来。   他隐隐听到了什么东西咔咔撞击的声音,这段时间他听到了不少撞击声,但这声音明显与之前不同。   他手足发软,神色恍惚,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张明媚的容颜。   颜惊玉闭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睁开,嗓音微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嗯?”   “有什么声音……”颜惊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翻掌从灵府之中取出了一枚开裂的鸟蛋。   廖忱挑眉。   “咔,咔。”鸟蛋随着轻轻的啄声,开裂的越来越大,颜惊玉猛地退了廖忱一把,翻身的时候蓦地从榻上跌落,露出一身淤青紫痕。   廖忱也差点掉下去,但他及时稳住身体,朝地上的人看。   颜惊玉快速将自己穿好,神色扭曲,道:“它,它要破壳了。”   “嗯。”廖忱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要点脸!”固然他如今已经踏仙,可因为那什么的时间延长,他此刻还是难免腰酸背痛。颜惊玉一边扶着腰重新在窄小的榻旁边又添了个小榻,让自己靠上去,一边道:“把你自己收拾一下。”   廖忱慢条斯理地穿好了黑色单衣,看着他又在自己身上加了个薄薄的毯子,于是伸手将他抱在怀里,颜惊玉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没能推开。   两人一起看向空中悬浮的鸟蛋,鸟蛋正摆在栖梧花与梧桐枝编织的鸟巢上,廖忱看了一阵,道:“你弄的?”   “不然呢?”   “手挺巧。”廖忱沿着他的手臂握下去,脑袋压在他的头顶,道:“看来你天生便是我凤族的人。”   颜惊玉又拿肩膀搡他一下,发觉蛋壳又破了一些,于是再来推他:“你抱我这么紧干什么?!”   廖忱不知缘何笑出声,颜惊玉莫名其妙,直到他指了指那鸟蛋:“它从你灵府出来,我们刚才又在做那种事,你说这像不像嗯……”   他微微弯腰,用手肘顶了一下被颜惊玉掐过的地方,在他冷冰冰的注视下,勉强闭了嘴,却依旧犹如老母鸡一样牢牢地抱着颜惊玉,同时用冰冷而戒备的眼神看着那鸟蛋。   蛋壳终于完全碎开,伴随着一声嫩嫩的啾啾的声音,一个顶着蛋壳帽的小凤崽出现在两人面前。   颜惊玉立刻坐直,伸出手去,还未碰到对方,廖忱眉心忽然射出一抹灵识,小凤崽猛地朝后倒了下去,扑腾着小小的翅膀晕乎乎地抽搐起来。   颜惊玉温和的表情顿时一变,道:“你干嘛攻它灵台?!”   “当然是提醒它,谁才是主人。”   “……你简直不可理喻!”颜惊玉动手去捧幼鸟,廖忱又轻轻将它移开,淡淡道:“不要忘记,你与它并无血缘,最好还是将它送回梧桐树旁,免得雏鸟黏人,你顾之不暇。”   颜惊玉皱眉,廖忱侧目与他对视,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幼鸟送到了他面前,颜惊玉抿嘴,伸手轻轻将幼鸟捧起,忍俊不禁,道:“从现在开始,世上便有第二个凤族了。”   廖忱的目光落在他的脸庞,看着雏鸟在他掌心摇摇晃晃地站直,垂眸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瓜果,喂到了小东西面前。   小家伙完全没有在意刚才被攻击的事情,马上啾啾地吃了起来。   颜惊玉心中柔软,手指抚过它淡红色的绒毛,听廖忱道:“你留它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它真正的爹娘早已死在了五百年前。”   “你这人真是扫兴。”幼鸟很快追逐着吃食,从他掌心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廖忱的掌心,颜惊玉放下手看着它,还有那双始终沉稳的手掌,轻声道:“日后我们便是它的父母,好好照顾它长大。”   廖忱瞥他,又及时将视线收回,淡淡道:“你我又算什么关系,凭什么做它的父母。”   “你说呢?”颜惊玉道:“怎么,还想着杀我呢?”   廖忱安静了一瞬,道:“缔结婚契之事,你怎么说?” 第71章 不就是想让本尊对你温柔一点?   颜惊玉的手指擦过幼鸟的脊背, 小家伙只顾狼吞虎咽,全然不管背上的手指。   他半天没回复,廖忱不悦地投去视线, 颜惊玉唇角似乎扬了一下, 慢悠悠道:“你若是想知道答案, 便携重礼来壶天求娶就是。”   ‘求娶’二字,故意咬得很重。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针对, 廖忱脸色微沉:“若无你同意,我擅自前去, 万一你让我颜面扫地该当如何?”   “你都想与我缔结婚契了,还这么不信我啊?”   “你连妖性伴侣都当的不甘不愿,谁知道你对婚事到底是什么看法?”   “那就不要缔结婚契好了。”颜惊玉道:“就这样不是挺好, 反正天下人都以为我俩恨不得对方死,突然这么搞在一起,不得把他们惊掉下巴?”   “惊掉下巴总比本尊一人被笑掉大牙要好!”   颜惊玉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有些火气, 偏头看他,道:“怎么?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爱慕我,委屈你了?”   “那不是承认。”廖忱感受着掌心幼鸟的轻啄, 道:“只是权宜之计。”   “你说你爱慕我已久,是多久啊?”   “颜惊玉……”   “我算是发现了。”颜惊玉道:“你果然就是个畜生。”   在他不快的脸色中, 颜惊玉嗤笑道:“每次需要筑巢的时候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真正到了正事上你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廖忱挑了挑眉, 又朝他靠近一些, 颜惊玉已经拂袖下榻, 腿软了一下,他稳住身形, 朝廖忱看来,道:“你若是觉得喜欢我丢人,那就别喜欢了就是,也少拿妖性来说事,如今温存也温存了,若是没有别的事,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他跨出亭子,廖忱已经起身追来,“你生气了?”   后面的幼鸟落在榻上,还在啾啾吃得尽兴。颜惊玉眉心微微鼓起,心平气和道:“没有。”   “我不是说了,我喜欢你。”廖忱道:“你若是觉得你今日说了两句,我只说了一句,这一句就当是补偿你了,嗯?”   颜惊玉又笑了一声,目光微微后移,道:“行,扯平了。”   他沿着浮桥往前,在将要离开水上的时候,廖忱再次拦在了他面前,他看着颜惊玉,轻声道:“我话都说出去了……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早就喜欢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不是说了么,那只是权宜之计。”   “你难道觉得我应该一开始就喜欢你?”   “……”颜惊玉看向他。他觉得自己变了,以往他总能弄清楚自己为何会生气,可现在,他不明白这股隐隐的委屈究竟从何而来,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不喜欢廖忱的态度,可廖忱一直都是这样的……他总不能要求旁人要为他改变什么。   即便他和廖忱当真结了道侣,也不代表这对方有义务为他改变。   他顿了顿,道:“不是的。”   “那你在气什么?”廖忱上前一步,目光凝望着他的面孔,颜惊玉缓了缓,大度地笑了一下,道:“我没生气啊,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话都说出去了。”   “……”   话都说出去了……颜惊玉心头一堵,一脚踩在他脚上,却忘记了自己和对方都是光着脚,只听‘啪’地一声。廖忱只感觉到了他脚心的绵软与微凉,他看了眼对方白生生的脚,颜惊玉已经直接收回,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追问我的意见?!”   “你我已经这样了。”廖忱的目光追着他的脚,道:“总归……我如今对你,是提不起剑的,渡方跟了我一百多年,敛锋如今与它也不再那般敌对,我不明白你还在矫情什么。”   前几句刚刚平息了颜惊玉心中疙疙瘩瘩的不适,又因为他最后一句而再次激起。   颜惊玉清楚廖忱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他又忽然有些不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我还是想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廖忱不快:“你觉得我是魔族,跟你不合适?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还能有别的结局?我如今全是妖性,你我既然已经筑巢,就该有一个合适的结局,相当的名分,缔结婚契是为了保证日后你我永不背叛……”   “若是日后感情变淡又何谈背叛呢?”   太古源泉亭侧风起,白绸飘扬,浮桥下方水流潺潺,声音清脆。   廖忱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眼神逐渐冰冷,又渐渐嗤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说得也是有理。”廖忱盯着他,道:“你是人族,人族总是善变的,你已经回了壶天,秦仲游双目失明,你也总是要照顾他的,你们少年情深,说不准便能旧情复燃……”   “哪里来的旧情复燃?”   “你还是很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廖忱再次上前,颜惊玉背部后仰了一下,他自少年起便觉得廖忱极有压迫感与攻击力,在他攻来的时候,总要用强大的信念稳定住自己,因为他不想被人觉得他在害怕。他想杀他,顶了百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他怕有一天自己会死在廖忱的手上。   如果不杀他,自己就会死。   颜惊玉不是一个特别有压迫感的人,恰恰相反,他其实相当的平易近人。说怕廖忱,其实倒也不是怕他本身,他怕的是对方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狂躁,颜惊玉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他差,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若是比耍勇斗狠,他天生便不擅长。   “你如今已经得了天命规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去看一看,在那万千条的天命支流里面,你与秦仲游,有没有在一起过?”   颜惊玉微微睁大眼睛,他一把将逼近的廖忱推开,廖忱脚下稳稳地扎根在他半臂之外的地方,讥讽道:“或者,秦仲游有没有跟你告过白?”   “你我之间的事情和秦仲游没有关系。”颜惊玉道:“不要拉他下水。”   “你倒是护着他啊。”廖忱微微抬了抬下巴,道:“你说的不错,本尊妖性已被抚慰,留你在此也没什么作用了,你可以滚了。”   他侧身让开,似笑非笑的脸上,是一双幽暗至极、若隐若现的重瞳。   颜惊玉抬步,眼前天命支流浮现,他看清了廖忱接下来的打算……他当真要攻入壶天,他不是在开玩笑……   颜惊玉忽然反肘,廖忱猝不及防被他击中胸口,顿时朝后方的水中仰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颜惊玉用力抽了一下,廖忱完全靠着腰部的力量支撑,顺势借着他的力朝上直起,颜惊玉忽然脸色一沉,双手一起伸出,直接推着他一起进入水中,一边发狠一般地压着他往水里按,一边劈头盖脸地朝水里的脑袋打去。   廖忱完全没料到他会为了推自己而一起下水,及时屏息才避免呛水,头顶上全部都是他扑腾出来的水花,廖忱不得不先钳制住他的手臂,让自己从水里冒出来,气喘吁吁:“你疯了!!”   “疯的是你!!”颜惊玉气得有些站不稳:“廖忱,你若是当真希望与我长长久久,就不要总拿这般做派对我……”   “我倒是稀罕跟你长长久久!!”廖忱一把将他甩出去,颜惊玉勉强站稳,浑身同样乱七八糟,法衣湿漉一片,两人互相瞪着,他眼尾逐渐泛红。   廖忱眉心皱成一团。   颜惊玉清楚他绝对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换在以往他也不会觉得廖忱说的有多过分,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的内心也狼狈不堪。   他竟然在希望,廖忱能够稍微对他……   这个想法让他陡然生出极大的羞耻,他眼尾越来越红,转身便朝岸上走去。   廖忱多站了两息,忽然朝他追了过来,道:“颜惊玉……”   他抓住颜惊玉的手臂,颜惊玉重重拂袖,湿透的袖子抽了过来,黏连在他的脸上,廖忱任由他打了这么一下,看向他通红的眼睛,还有因倔强而紧抿的嘴唇,略烦躁道:“……你又哭什么,嗯?被推下水的是我,被打了好几下的也是我,你哭什么?你委屈什么?嗯?”   颜惊玉挣扎,廖忱强行拉着他,道:“说清楚,你到底委屈什么……”   “我不知道!!”颜惊玉用力将他甩开,他吸了口气,滚烫的泪珠沿着湿润的面庞滚落下来,犹如珍珠一般:“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廖忱,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我知道你没有错,我不是要逼你改变……但我觉得不对……你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他抹了把脸,抬步朝岸边走去,转瞬消失在廖忱面前。   廖忱立在岸边,神识已经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他安静了一阵,解除了乾坤袋的封印,将里面的莲花精放在了河水之中,莲花精很快在里面生根,花瓣从水中抽出,打开,露出了一道小小的身影,神色惊喜:“九嶷山,你要把我放在这里了?!”   “落叶归根。”   “……”莲花精嘴角抽了下,道:“我好好的呢。”   廖忱没有理会他,他坐在岸边,又看了一眼太古源泉的亭子,初生的雏鸟已经吃的肚囊鼓鼓,很快在小榻上呼呼地睡了过去,廖忱静静坐了一阵,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文人英。   玉简展开,文人英马上道:“小狗贼!!你回来了!!!”   莲花精已经和他在乾坤袋里把事情都说了,他左右看了看,好奇道:“你还把乾坤袋给封印了,跟小阿玉聊完了?他人呢?”   颜惊玉回到听林院的时候,明泽林和齐慕方正在隔窗对望。   从颜惊玉带着记忆回归,两人就彻底不再挣扎,明泽林老老实实地修炼起了魔焰,齐慕方也两眼一闭任由梦魇咒把自己折磨的筋疲力尽。   是廖忱啊……那没关系了。   反正渡方仙君拿他也是没办法的,报仇是不可能报仇的,仙君哪里舍得杀他啊。   颜惊玉的身影一出现,两人便同时出声:“仙君!”“师父!”   颜惊玉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院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无奈出手将两人一起放出来。   两人一出来便跑到了他面前,迫不及待道:“仙君,我师父是回魔界了吗?”   明泽林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听说魔界素来有师父吃徒弟的传统……虽然自己现在也不怎么值钱了,可是日后呢?   “他的事与我无关。”提到廖忱,颜惊玉的面色便微微一冷,他径直朝室内走,明泽林的表情却是一阵惊恐……吵,吵架了?   不是吧,自己是廖忱的徒弟,从廖忱那天出来之后说话的态度来看,自己相当于就是他的东西,要是仙君还能在他面前说上话自己估计还能活得长久一点,若是他又跟仙君闹得你死我活,自己铁定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齐慕方也下意识道:“师父……”   颜惊玉意识到两人似乎还有事情,固然心中还有些情绪,但他还是偏头看了过来,道:“怎么?”   “……他,他给我下了梦魇咒。”齐慕方脸色苍白,看上去已经被折磨了一段时间,颜惊玉怔了怔,示意他靠近一些,神识刚刚探入他的灵台,眉心便蓦地一簇,一阵喃喃低语传入耳中:“我是你师公我是你师公我是你师公……”   他仓皇退出,心里有些生气,又有一些哭笑不得。   重新将灵识探入,为对方驱散了梦魇,同时又在齐慕方的灵台种下了一个新的符文,道:“若下次再有人在你灵台捣乱,这个可以及时驱散。”   齐慕方大喜:“多谢师父!”   颜惊玉嗯一声,又看向明泽林,道:“他的魔焰你先好好学着,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他猜测明泽林也不敢主动去问廖忱,而自己身上虽然没有魔气,但对廖忱的功法不敢说第一,也绝对是第二了解的,一些小问题应当都不难。得到了明泽林欢喜的道谢之后,他又嘱咐:“近日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两人同时点头,他便直接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他自幼便不需要为修为烦扰,作息与凡人几无二致,会吃会喝会睡会玩,但今日即便在睡梦之中,他还是报复一般拒绝了廖忱无数次。   结个劳什子的亲……他才不要一辈子跟廖忱这样的人捆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会被气死!   明泽林和齐慕方一起走出小院,神色均有些犹豫和担忧。明泽林担心的是廖忱马上就要来从颜惊玉手里抢回‘自己这个属于他的东西’,齐慕方则是在担忧颜惊玉是不是被欺负了,但他又不敢去找廖忱的麻烦……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传入两人耳中:“他在干嘛?”   齐慕方脸色一变,直截了当地道:“师父说再也不想看到你!”   明泽林已经赶紧道:“睡了睡了,师父,仙君好像不太开心,您看有什么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两人均是在灵台回应,并不知道彼此都对廖忱说了什么,只是默默对视一眼,   廖忱沉默了下去,齐慕方的底气稍微足了一点,暗想:这魔头果然理亏!师父最好尽快跟他断绝关系!   明泽林则在思索,既然廖忱没有直接反驳他顺便让仙君去死,那就说明他心中还是很想挽回这段感情的,太好了,我依旧是他们两个人的东西,而不是廖忱的独有财产……   颜惊玉迷迷瞪瞪感觉面前好像多了个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正在不断地舔着他的脸颊,慢慢睁开一只眼睛,便立刻看到了略显丑陋的鳞片,还有鳄鱼一样圆溜溜的眼睛。   他当即回神,一时惊喜:“小怪……”   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小怪立刻摇着尾巴爬上了他的床,颜惊玉不得不朝里面挪了挪,好笑地给小狗一样大小的血兽让出位置,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小怪蹭蹭他的脸,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越发像极了撒娇的狗子。   分明是那么凶残的家伙……不需要它开口,颜惊玉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当时他和廖忱入凡的时候便没有带小怪,而是把它留在了莫夏身边喂养,如今对方忽然来到摇光谷,显然只能是那位的原因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单纯地因为小怪的到来而感到了隐隐的欣喜,他拿起对方的前肢举了举,发觉经过这段时间的喂养,对方的前肢已经变得有力许多,不再是之前只能软绵绵地贴在地上、像鱼一样的形态。   “看来莫夏把你养得很好嘛……你比武的时候有没有让着她点呀?”   小怪又发出小狗一样的呜呜声,与它丑陋的外形完全搭不上,但脑袋却又朝颜惊玉身上贴了贴,它没有手,却不忘不断地用前肢扒拉着被子,仿佛要跟颜惊玉在一个被窝里再赖会儿床。   颜惊玉耐心拍了拍它,想到对方如今如此懂事就感到了一阵欣慰。反正他是看出来了,整个魔族里面,所有人都不如那位魔主最不是东西……连血兽都能变得如此乖巧懂事,唯有他十年如一日的惹人讨厌。   颜惊玉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小怪有些失落,但还是跟着他爬下床,啪啪地埋着已经有些结实的前肢跟在颜惊玉的身后。   颜惊玉四处翻了翻,没能找到任何吃的,只好披起外衫准备出门。   刚刚系好腰带,便闻窗户上面传来稚嫩的啾啾声,伴随着‘笃笃’啄打窗棂的声音,颜惊玉的神识扫过去,便看到了几日前刚刚破壳的小凤凰正在窗外拍打着小小的翅膀,不断地击打窗棂,时不时还用自己的鸟喙想要掀起窗户,这小东西如今还没巴掌大,浑身都是绒绒的小红毛,这举动明显是蜉蝣撼树,不识好歹……   它时不时有些无助地朝后看一眼,像是在祈求和等待谁的帮忙,但很快又任劳任怨,一边啾啾叫着,一边在窗棂上跳来跳去,哈赤哈赤地找着角度。   它有时而些无力地把耷拉着膀子,鸟喉咙贴地地摊在窗棂上,却又很快像是被什么驱动一般,啾啾啾地站起来,仿佛一个被下达任务的可怜劳动力。颜惊玉将神识散开,并未曾找到罪魁祸首的身影,皱了皱眉,抬步走了过去。   为避免推动窗户的时候把幼鸟推下去,他先使用灵力将外面的小东西托了起来,随后这才推开窗户,伸出手去。   幼鸟歪了歪脑袋,颜惊玉看到了它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两撮微不可查的冠羽,一点点大,衬着圆圆的小脑袋,还有乌溜溜又隐隐蒙着一层赤红的圆眼睛,心中一时柔软。   四指并拢地勾了勾,小家伙啾啾叫了两声。两只小翅膀在身侧张开,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颜惊玉只好伸手把它捧起:“是不是一个大坏蛋让你来的?”   小鸟在他掌心站直,溜溜的眼珠一下子更加圆了,立刻有些激动地在他掌心蹦了蹦,小翅膀张开,软软的绒毛都炸了起来,一副被欺压过的牛马愤恨。   它虽然还不能口吐人言,却是天生拥有灵识,远比人类幼崽还要聪明一些。   颜惊玉示意,小鸟立刻蹬蹬跳到了他的手腕上,颜惊玉弯起眼睛,随着它的动作翻着手臂,小家伙很快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奋力冲刺,然后一屁股跌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吼——”下方的小怪发出声音,声波震荡,小鸟当即被震得屁股离开颜惊玉的肩膀,它很快转过去,一下子在颜惊玉肩膀挑起来,“啾啾啾,啾啾啾!!”   声音稚嫩中带着凶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颜惊玉拍了拍血兽的脑袋,道:“要好好相处。”   血兽低下头,小鸟还在张狂:“啾!啾啾啾!!!”   甚至有些尖利。   你们凤族都这么勇的么……颜惊玉用手指缓慢又用力地按了一下它的脑袋,它这才老实下来,但还是坐在颜惊玉肩膀上,又好奇又凶狠地瞪着小怪。   颜惊玉带着他们一起出门,还没走出院子,便看到八角拱门后方步出了一道黑影,负手弯腰,装模作样地正在找些什么,但演的也不怎么走心,很快在拱门处停下,朝颜惊玉投来视线,先看一眼他身后的小怪,又看向他肩膀上屁股朝向这边的幼鸟,挑了挑眉:“我就说他们跑哪儿去了,原来在你这儿啊。”   颜惊玉径直走过去,眼看着就要撞到对方的肩膀,廖忱忽然难得识趣,朝侧方让了一下,同时露出笑容,道:“这两个东西倒是亲你,自己一路飞过来,我拦都拦不住。”   且不说魔域和摇光谷的距离,毕竟小怪是血兽,忽略它行动缓慢的问题,它若是想来摇光谷也不是不可能,可这小凤凰才出生几天啊,能自己从九嶷山跑来摇光谷……估计还没出山就被其他猛兽吞了。   颜惊玉没有理会他同样不走心的撒谎,廖忱也不与他生气,只继续笑道:“出去吃饭?”   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坐在他肩膀上的幼鸟,幼鸟很快啾啾地叫起来,不断在颜惊玉肩膀上跳起,对着他的耳朵啾啾啾。   颜惊玉不得不放慢脚步,防止它在跳起的时候自己一步迈出,它从空中落在地上,轻声道:“安静。”   幼鸟停下来,去看廖忱。   廖忱笑笑,道:“它是从你灵府里面破壳的,你也算是它半个爹了,我们凤族一般出生之前就会给幼崽想好名字的,你有没有想好让它叫什么啊?”   颜惊玉翻他,冷哼。   一路出颜府,来到悬崖上浮空的长廊上,颜惊玉一脚迈上去,又听他轻叹:“那日本尊被隐匿,好像就是在这里,与你再见的,你当时还不记得我呢……”   颜惊玉只闭紧嘴巴,廖忱本也不善言辞,一路尬聊已经把肚子里那点东西吐得差不多,他克制着呼吸,眸中划过一抹不耐,颜惊玉却忽然朝他看来一眼。   他又下意识扬起笑容。   颜惊玉抿嘴,收回视线。   廖忱又冷冰着脸,微微负手,眉头皱起,苦思冥想。   终于忍不住来扯他,颜惊玉仿佛手上长了眼睛一眼,躲开了他的手。   廖忱继续跟着他,短暂把手收回,道:“摇光谷外现在挤了很多人,都是想要随你一起入谷修行的,你考不考虑重建摇光谷?”   颜惊玉脚步微顿,仍不理他。   廖忱道:“若是你有意再现颜府荣耀,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帮你筛选弟子,如何?”   颜惊玉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担心被他看到,佯装去看旁边的风景。   “……我堂堂一界之主,愿意来此为你打杂,颜祈,你不要给脸……咳。”在颜惊玉猛地瞪过来的视线里,他转换话语:“我是说,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不需要。”颜惊玉终于开口,无情地道:“我自己的家事,自己会弄清楚。”   “……”廖忱又笑了一下,好脾气地道:“若是我想帮忙,你只怕拦不住我。”   他语气里带上了挑衅,道:“颜祈,你信不信,我能保你晚节,也能把你搞得声名狼藉……”   “你今天是来找茬的吗?!”   颜惊玉停下脚步,幼鸟在他肩膀上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   廖忱忽然伸手,直接将幼鸟与血兽一起收入了袖子里,长廊上转瞬只剩两人,他看着颜惊玉,缓缓道:“我是来道歉的。”   颜惊玉挑眉,直接往长廊一侧的护栏上一靠,双手抱胸:“你说,我洗耳恭听。”   “……”廖忱显然十分不爽他的态度,这不是要洗耳恭听,这分明是报复性的挑衅。他当即也失了兴趣,同样在对面的护栏上靠上去,同样环胸。   悬崖下方云雾缭绕,浮廊两侧隐约可见部分耸立的浮岛,还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山树,壮丽而不失仙气。   风吹得两人衣摆猎猎,四目相对,一眼望去,仿佛仍是宿敌。   唯一不同的是,一人冷漠中隐含几分赌气,一人浮躁中透着几分落了下风的不快。   到底还是浮躁的人先开了口:“说破了天,你不就是想让本尊对你温柔一点,体贴一点,不要再总是把你视作仇人吗?这么点小心思,就那么难以启齿?”   颜惊玉咬唇,在他讥诮而仿佛将他完全看透的视线里,猛地转了过去,正对微风,想要借其带走自己脸上的燥热。   廖忱轻笑,道:“颜祈,本尊可以对你温柔,但前提是……”   颜惊玉目光一冷,偏头朝他看来。   眼底有气闷,有愤怒,更多的却是失望与心寒。   是的,他不喜欢廖忱总是这样对他,就像那次亲密之后忽然将他弄到了荒郊野外,倘若两人仍是宿敌,他那样做是没问题的,可是颜惊玉当时却全心全意地信任了他……有些玩笑,他开不起了。   无论廖忱有没有那个意思,他都会有种忽然坠空的感觉。像是被夺走了一切,包括他仅存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   廖忱微妙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他微微站直,迈步走来,与颜惊玉靠在一边,道:“对不起……?”   尾音有点上扬,像是在不确定,也是在观察颜惊玉的态度。   他同样不愿轻易示弱。他确实反应比颜惊玉慢了一些,敌人到情人的转变他也还在隐隐观望……他可以为了救颜惊玉被隐匿,也可以与他两败俱伤,勉为其难放下昔日恩怨……不再与他兵戎相见,也可以当做是自己为了妖性而做出的屈服。   可是,他与颜惊玉素来是势如水火……鬼知道他的示好在颜惊玉眼中是什么样子……   他一向习惯了用极端的手段去夺取一切,却还从未想过用别的方式去打动对方,尤其是那个人还是颜惊玉……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废物,他重新成为了渡方仙君,是有能力与他作对,也有能力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渡方仙君……   颜惊玉并未讽刺,也未曾做出敌意的神情,只是略略有些不快,“什么意思?”   “……对不起。”他再次开口,目光依旧在观察着颜惊玉,带着些许的戒备,也带着隐隐的真心。颜惊玉眼底似乎软了一些,哼道:“就这样?”   廖忱睫毛微动。   他必须承认,比起颜惊玉提着刀砍他的样子,其实这种面对亲人一般的带着点依赖的姿态更讨人喜欢,他停顿了一下,道:“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会把你当做真正的道侣来对待……行了吧?”   最后一句,又原形毕露。   他同样不快,因为现在的颜惊玉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他的力量加上自己的力量可以抵抗外界,可自己的力量加上他的力量同样可以毁灭自己。   颜惊玉看出了他的不高兴。表情还在故意为难,但眼睛里面已经溢出细碎的光,心情明显是迅速飞升的。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好吧,我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廖忱转动视线,瞥他,道:“勉为其难?就这么点破事,值得你跟我闹这么一场?还把自己关在屋里睡那么久,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个爱哭……”   颜惊玉猛地朝他瞪过来。   倘若他和廖忱依旧还是敌人,即便对方捅他一百刀,也不至于让他狼狈至此。可事实却是他和廖忱搞在了一起,明明已经是情人,明明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情……这些事情会让他短暂卸下所有的防备,可廖忱却总能在他最安心最柔软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捅他一下。   颜惊玉也不想与他计较……他自然清楚廖忱是什么样的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廖忱,可是……他的情绪还是会因为那些话而受到影响,这并不是他努力理解就能轻易揭过的。   “好了好了。”廖忱被他瞪的心虚,只能再次开口:“不是都答应对你好了,少在这里得理不饶人……”   尾声轻轻的,似在担心他又生气。   颜惊玉抿了抿嘴,到底还是哼了一声,大步往前:“你对我好也是有目的的,因为你在外面放了话收不回来,你担心我不答应你。”   听出他语气里的张扬,廖忱略略放下心,追上来道:“有目的怎么了?有目的就不能对你好了?”   “少颠倒顺序。”颜惊玉道:“我说你对我好是有目的的!”   “那你能让我有目的一辈子,不也是你的本事?”   “你……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你到底要不要与我缔结婚契?”   “……”颜惊玉瞥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四周,脚步轻快,慢条斯理。   “考虑一下。” 第72章 为了修真界的和平。   摇光谷外面已经挤满了准备拜入颜府的修士, 颜惊玉不得不在离开长廊之前就驾云,同时在身上施加了障眼法。   两人在壶天城内落下,廖忱抬步跟上, 道:“你不敢与我缔结婚契, 是不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背叛我?遭到契约反噬?”   修真界中的婚契与普通的三生石盟还有些许不同, 三生石盟是彼此全身心的信任,同时在对方的魂灯灯芯上打下烙印, 自灵台与三生石建立连接,约好情定三生, 一旦一方变心,对非道侣之外的人生出情愫,便会受到蚀骨之痛。   而所谓婚契, 其实还有更加完整的流程,是在三生石盟的基础上面另外交换魂灯的灯芯,相当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的一念之间,对方只需要念头稍动, 便可以当即取下伴侣的性命。   当然,在对方暴毙的同时,自己也会随之一起魂飞湮灭。   故而, 在整个修真界。愿意缔结三生石盟的大有人在,可愿意交换魂灯的道侣却并不多。   “你一心要与我缔结婚契, 就是担心我日后会突然变心, 提刀杀你?”   “渡方仙君神威在外, 本尊自然是要防着一点的。”   “那你就不怕我与你成婚之后, 故意引爆魂灯, 与你一同归墟?”   “这结局倒是挺适合你我。”他唇畔微扬,眼眸落在颜惊玉的脸上, 带着些许的挑衅和调侃。颜惊玉撇嘴,两人慢慢在丝带一样交错的天桥上慢慢地走,一边道:“说来说去,你其实就是担心自己技不如人,害怕我提前把你杀了?”   “你连婚契都不敢结,还想让我全身心的对你好?”   “你连对我好都做不到,还想让我和你缔结婚契?”   “我敢与你缔结婚契是敢保证自己永不变心,你敢吗?”   “我不与你缔结婚契是因为无法忍受未来无尽的时间里都跟你这种人绑在一起!”   两人忽然又开始剑拔弩张,廖忱浮出怒容:“你心中依然还是想杀我对不对?”   “说不准是你想毁灭我呢!”颜惊玉寸步不让:“什么缔结婚契,你莫不是觉得我有天命规律在手,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打赢我了,于是故意要跟我缔结婚契,然后拉我一起毁灭!”   “我打不赢你……”廖忱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倘若不是我救你……”   “你救我不就是为了打赢我吗?”   “颜惊玉!!!”   “我听得见!”   “……你固然有天命又如何,朱雀神性在我手里,你只能看到,却无法回溯,我却是可以直接回到过去把你杀死,我看你还在这里嚣张!”   “那你就去杀了我!”   廖忱瞪圆眼睛,忽然没忍住抬手过来撕他:“我现在就杀了你——”   颜惊玉闪身便跑,一跃来到了另一处天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化为疾风,闪现在各处,颜惊玉偏头朝他看了一眼,忽然拂袖朝他打来,廖忱却仿佛早有预料,在他偏头的瞬间掷出了手中的牵魂锁,直接缠住了他的脚,颜惊玉用力蹬了一下,强挣怕是要把牵魂锁会弄坏,他脑中闪出另一道身影,直接一把握住,牵魂锁带着廖忱朝他扑来,他直接在对方嘴唇亲了一下。   廖忱怒意充盈的面容蓦地一僵,周身酝酿的无穷罡气悉数消失,颜惊玉落在一旁的天桥上,廖忱像鹌鹑一样落在他身边。   颜惊玉又用力扯了一下牵魂锁,廖忱抿嘴松手,由着他将牵魂锁彻底抢去。   颜惊玉弯下腰,自己去扯缠在脚上的锁链,却发现这结好像不是普通的结……   不待他仔细研究廖忱又在这结上做了什么手脚,对方已经直接蹲了下来,颜惊玉几乎没看清楚他怎么动的,对方已经直接把锁链解开。   四目相对,颜惊玉故意道:“我想殷蚀了。”   廖忱眉心拧起,颜惊玉接着道:“为何殷蚀那么讨人喜欢,你就这么讨人厌呢?”   廖忱眯眼,怒意还未发出,颜惊玉便再次亲了他一下,看着他有点懵,又有点莫名老实的脸,唇角微勾:“我也去给你买身衣服吧?”   “什么意思?”廖忱满脸不快:“把我当殷蚀的替身?”   “……”颜惊玉横他一眼,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沿着天桥往下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着旁人的穿衣,道:“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风格?”   “本尊的魔城如今也有许多花样。”   颜惊玉想起了什么,扭脸朝他看过来,眼睛弯起,道:“若是你我成婚,你想住哪儿?”   “……”廖忱蓦地一怔,眼眸转过来又,飞速收回,他微拢长睫,嗓音冷淡:“听你的。”   颜惊玉立刻也朝他看,同时飞速收回视线。他用神识扫着对方温顺而平静的面孔,隐隐意识到什么,牵着他袖子的手徐徐划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指。   廖忱没有拒绝,反而不动声色地微微收拢了手指,回握住他的。   ……这家伙,吃软不吃硬啊。颜惊玉眨眨眼,扯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廖忱情绪有所平复,话也说的人模人样:“其实,你与我成亲,是有好处的。”   “好处?”   “嗯。”廖忱对接下来的谈话有了自信,伸手勾住了他的腰,一本正经地道:“你我成亲之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入侵壶天了。”   “你是说要把之前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当然不是。”廖忱直接打断了他的妄想:“是我的就是我的,岂有让出之理?”   颜惊玉哼一声,廖忱阻止了他从怀里离开,并再次将他往胸前搂了搂,道:“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可以使用,也可以暂存,但不可送人。”   颜惊玉白他,廖忱接着道:“而且,你若是与本尊成亲,魔域那些人也会听你号令,你若是不想外界时不时再发生什么灭门惨案……”   他扫了一眼颜惊玉的表情:“但你要是不与我成亲,日后若有什么妖魔作乱,我可没有义务管。”   颜惊玉略作思索,道:“你是说,日后再有妖魔作乱,你一力承担?”   “当然不是。”廖忱可不会许下这种诺言:“若是你我成亲,日后我定然会考虑你的心情,考虑你的身份,会尽力阻止,但有些妖兽与人族有仇,我若是轻易阻拦,有可能会威胁到我在魔族的地位,我只能帮你约束,但不负责为你处理人族的烂摊子。”   颜惊玉嘴唇微抿,廖忱清楚他已经被说动,伸出拳去,道:“为了修真界的和平。”   颜惊玉看了一眼他的拳头,慢吞吞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手指伸得笔直:“布包拳,你输了。”   廖忱:“……”   他一口咬在了颜惊玉的脸上。   去成衣店的时候,廖忱还是阴死阳活的,神色始终不太高兴,颜惊玉拿了衣服在他身上来回地试,他一会儿说颜色亮,一会儿又说花样丑,说来说去,就是没有进试衣间的意思。   颜惊玉把衣服举在他面前,道:“去换了。”   “不换。”   “换了。”   “不换。”   颜惊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几息后,廖忱提着衣服走近了竹门内,不多时,竹门被再次推开,颜惊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这次挑的布料是银月白,上方绣着一些立体的竹叶纹,里面是交领,外面是圆领,腰带是哑白带着一抹墨色,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对方劲瘦的腰身。   往日他总是一袭黑衣,本来气质就有些阴郁狂躁,黑色把他衬托的就更加不好惹,此刻换了一身银白,倒是稍微中和了些许的阴鸷,显出几分骄矜的威严。   颜惊玉走上前去,帮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腰带,廖忱冷冰冰地道:“不要想着改变我。”   “没想改变你。”颜惊玉贴身靠近,双手环住他的腰,使得腰带在他腰后收拢。脸颊几乎靠在他的胸前。上次从殷蚀的视角,廖忱也看到过这一幕,可此刻亲眼看到,他才意识到这个角度去看颜惊玉,原来是这样的好看……其实他早就知道颜惊玉好看,可是被颜惊玉这样亲昵地照顾,却又与往日的好看有些不同……   他眼神飘开,颜惊玉已经将腰带拉回,他手指纤长而灵活,将他不平整的腰带翻得平整,完全地贴合在腰线上,一边为他系着,一边道:“你永远都是你自己,我其实也没想你能对我多好……只要别总是把我当敌人就行了,嗯?”   系完了,仰起脸来看他,眼底散着几缕温柔的光,还伸手整理了一下他有些凌乱的长发,又拉了拉他肩膀处的皱褶,真心诚意地道:“廖奇美,真好看。”   “……”廖忱含了一下舌尖,移开视线,有些强硬地道:“看完了,我要去换掉了。”   他转身重新走入竹门,低头看向腰间被系得整整齐齐的腰带,手指抚在上面,仿佛还能感觉到对方手指残留的温度,脑海之中还有对方手指灵活穿梭的景象。   ……这是颜惊玉第一次为他挑衣服,也是他第一次为他整理衣服。   外面的颜惊玉始终没有出声阻止,廖忱手指收缩,最终还是握住了那根系好的腰带,尚未下决心扯开,竹门上忽然又被丢来了一件衣服,颜惊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再试试这个宝蓝色的,小时候的你穿起来可好看了。”   “……”廖忱脸色一板,一边满心不快,一边干脆利落地扯开了那根腰带,道:“你今日就是来折腾我的?”   “怎么叫折腾。”颜惊玉在外面道:“我这是打扮你。”   “我可真是太稀罕了。”廖忱轻嗤,将竹门上的衣物扯了下来。他始终臭着脸,但还是任由颜惊玉挑了一件又一件,换了一件又一件,颜惊玉高高兴兴,看上去简直比收拾自己的时候还要开心,每次都亲手为他系腰带,每次穿戴整齐之后都会露出欣赏的目光。   到最后,廖忱直接懒到将衣服在身上一披,就走出来,让他亲手为自己拢好外衫。明明是带着坏心眼的,可看到他耐心十足的样子,眼底也不禁多了几分柔软。   离开的时候,颜惊玉大手一挥,把所有的衣服都打包给他装入了乾坤袋,道:“听说凡间娶妻是要新妇买许多衣服的,过两日我再找人给你做两身,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形制?”   廖忱此刻正穿着一件稍显稳重的暗蓝,乍然听到他的话,怔了一下:“新妇?”   颜惊玉径直出门,廖忱两步跟出去,眼睛亮起,伴随着眉梢微扬:“什么形制?婚服的形制?”   “你不是说了。”颜惊玉重复他的话:“为了修真界的和平……何况,你都输的这么惨了,我怕你恼羞成怒嘛。”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暗示自己刚才用布战胜了他的拳。   廖忱睨他,忍俊不禁,轻啧了一声,道:“秦仲游那边你怎么说?”   “你怎么又扯到他了?”   “你成婚的事情,不要知会他们?”廖忱环胸,道:“日后本尊与你成了道侣,他们怕是要瞧不惯我。”   “我还瞧不惯你呢,也没能甩掉你啊。”   “颜惊玉!”廖忱一下子放下手,道:“你是在说本尊厚颜无耻,非你不可吗?”   “……哪有。”颜惊玉忍笑,好声好气地去拉他的手,廖忱一把将他甩开,神色带着怒意:“事到如今,你还是与他们一路,我在你心里始终是个外人!”   “我哪有这样想……”   “他们瞧不惯我,你不帮着我说话,反倒跟他们一起瞧不惯我!”廖忱怒而拂袖,颜惊玉不得不追上去,无奈道:“他们哪里敢瞧不惯你,哪次不是你把他们搞得遍体鳞伤……”   “你又在怪我?!”廖忱瞪向他,颜惊玉只好放轻声音:“我没有。”   “秦仲游的眼睛是他自己废的,修为是他自己散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固然颜惊玉始终不提,可他心中却始终在意这一点。他自然不会因为秦仲游负伤而感到抱歉,可他无法确定颜惊玉心里在想什么,秦仲游的事情,他就当真不怨自己?   颜惊玉只好道:“我知道,我没怪你。”   他说的是实话,看到秦仲游负伤固然让人难过,他确实想过骂廖忱,觉得他做得有些过分,可考虑到对方往日的作风,他没有直接杀了秦仲游……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而且,他也不是不清楚,廖忱对秦仲游的怨恨从何而来。   其实当时医修在魔宫的时候,颜惊玉不被允许出宫,便已经隐隐意识到一点。廖忱轻易不会限制他离开魔宫,可那段时间他想去买东西,都只能托人。   颜惊玉清楚,他不想让自己见等在魔宫外面的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和秦仲游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倒不是说情意没了……只是,回不去了。即便他清楚每个人都没有做错,可是他心中的天平,还是不自觉地偏向了廖忱……这个因为代替自己去怨,去恨,去怪,去挑衅规则,回溯时间的人。   第一次被拒之门外的时候,他心中是委屈的,但他告诉自己大家都没有错,自己的苦难理应要自己来背,好友没有责任、他们也没有天眼,所以认不出都是正常的。   第二次帮秦仲游重伤廖忱,差点死在秦子轩手里,他心中是麻木的,可他依旧觉得所有人都没有错,秦子轩忠心为主无错,凌丹南和曾华采一心为秦仲游无错,他想,倘若是自己临近进阶之时,自己身边的人也一样会这样保护自己……   第三次帮秦仲游破假仙,他是觉得自己有罪,若非自己滥用天命瞳引来天惩,不至于落得满门尽灭,也不至于害秦仲游满头银丝,走火入魔,他知道是秦仲游自己困住了自己……可这一切皆是因为秦仲游在意他,故而,自己仍是祸源。   直到第四次……其实他也知道,那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没有给大家反应的时间,秦仲游怕也是震惊不已。可他却让自己放下魔气……那一刻,他才恍惚觉得自己的好友也许早已陷入了自以为是的执念之中。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大仇得报的那日……即便规则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他本该死的,可是廖忱却再次救了他。他救了他的性命,代替他去怨恨去责怪,说到底还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事到如今,颜惊玉已经不想再去理解谁,因为他也成了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只想考虑自己快活的人。   旁人要怨也好,要恨也罢,即便是画地为牢,也都与他再无干系。   他早已想得清清楚楚……从今以后,廖忱才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   他想放任自己,不要那么理性,至少,对廖忱……不要那么理性……不要再总是想着这个人有苦衷,那个人也有苦衷,这世上有苦衷的人太多了……事到如今,他只想在乎自己和面前之人的苦衷。   他再也不想用看众生的眼光来看待他。   “我问你。”廖忱道:“你看到的所有天命支流里面,有没有一支,是和秦仲游在一起的?”   他真的很在乎这一点啊……颜惊玉道:“若是有的话,你当如何?”   “那我便回溯时间,改变天命。”廖忱欺近他,眼神压迫,阴鸷:“颜祈,你是我的,即便是在其他的天命支流里面,你也只能是我的。”   颜惊玉笑了一下,道:“就这么喜欢我?”   “这不是喜欢……”   “是爱?”   “……”廖忱又开始旧事重提:“是你占用了我伴侣的身份……”   “是我毁了你的清白,是我把你变得不干净了,是我让你的妖性无所适从,而且还不老老实实跟你缔结婚契,我如此不体贴你,定是因为我打定主意未来要暗算你,是吧?”   “……你知道就好。”   颜惊玉点了点头,道:“我会抽时间看一下的。”   廖忱眯眼:“我也要看。”   “你看什么?”   “你用共鸣,带我一起看。”   “……你简直无理取闹。”   “你绝对会撒谎。”   “你怎么就那么在乎秦仲游……”   “因为他喜欢你!”廖忱道:“就因为我知道他喜欢你,你都能为了不让我挖苦他而杜撰出和他曾经在一起过的谎言,你还敢说自己不在乎他?”   “……你这是在吃醋是吧?”   “这不是吃醋,是你作为伴侣应尽的责任。”廖忱一字一句:“你有义务证明自己的清白,有义务抚平我的不安,就像我有义务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一样,你希望我照顾你体贴你,你也应该好好照顾我体贴我。”   “但那是天命‘支流’……”颜惊玉简直要被他气到失语,廖忱冷冷道:“谁让你有天命瞳,你能看得到那些,万一你看到你和他在另一条支流里面恩恩爱爱,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红杏出墙的念头来……”   “只有没有能力讨人喜欢的男人才会如此逼迫自己的女人!”颜惊玉被气到眼冒金星,说罢才意识到不对,找补道:“……和自己的男人!”   廖忱并未揪着他的口误不放,只定定道:“不是本尊没有能力,而是你太有能力,在你那些歹毒的心思冒出来之前,我必须有备无患。”   “我都答应跟你成亲了……”   “为了我们婚后的和睦,你就更该证明给我看了。”   “……”颜惊玉直接从他袖子里抢出两个小家伙,怒道:“我看你是要饿死我们仨!” 第73章 信不信用嘴喂你。   颜惊玉并没有继续跟他生气的意思, 一路来到浮生酒楼的时候,也只是要了大堂的位置。   浮生酒楼是九天仙唯一的出产商,酒楼里面还布有特别的阵法, 进入浮生酒楼的客人, 无论坐的是不是靠窗的位置, 都可以通过空间变异的阵法得到靠窗座位的体验。   这会儿刚过饭点,靠窗位置并未坐满, 颜惊玉径直坐在了南向的空窗前,将小怪和鸟崽子在桌子上安置好, 唤人要了一壶九天仙,还有若干招牌菜。   廖忱始终没有动筷的意思,颜惊玉先将盘子放在两个小的面前, 给它们弄了吃的,随后又给廖忱夹了菜,道:“这道鱼应该是新上的,我还没有尝过呢。”   廖忱看了眼自己的碗碟, 听着他的轻声细语,终于拿起了筷子,道:“这是你回壶天后第一次来?”   “嗯。”颜惊玉最后才开始自己吃, 鱼被蒸得软嫩,肉质饱满而爽滑, 应当是提前腌制过, 外面是浓郁的酱香, 里面也带着一些淡淡的花香, 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鱼肉自带的腥味, 一口下去,就让人幸福了起来。   廖忱看了一眼他因为食物而露出的餍足而满意的神情, 终于没忍住,低头咬了一口。   “日后你与我一起,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因为那些往事而让自己错过真正的美味。”   廖忱没有出声。   他对食物并没有特别的期待,辟谷之前吃生肉也能过活,后来从人族偷到了火种,才发现烤肉好像更加美味一些。但他天赋也素来不错,辟谷之后根本没有理由再去吃人族的食物,每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颜惊玉又给他夹了块红烧肉,道:“这个也好吃,可是他们店的招牌,我以前就着这个能吃一大碗饭!”   他逐渐摸索到了和廖忱相处的真谛。   这家伙分明是个火药桶……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点的火气,就能转瞬把他引爆,可若是不见火星,他就安静老实的很。   明明方才还非要逼着他开天命瞳,可颜惊玉这边一哑火,他就闷不吭声了。稍微对他好一点,那更是好似要任人捏扁揉圆。   就像廖忱总能读懂他一样,他也明白廖忱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放心颜惊玉。每一句话都透露出这一点,因为颜惊玉已经不再是活在他掌心里面的废物,他成了渡方仙君,成为了与他并肩,同时却又可以杀死他的存在。   他本身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动荡,好不容易成为了魔主也只是独自住在碎星殿,唯一可信之人还是自己的第二修行体……最后还为了救颜惊玉消失了。   他和颜惊玉最大的不同在于,颜惊玉若是将对方划入了自己的领地,就会展现出极大的包容,固然他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总是花招百出,不遗余力。可廖忱却会在将对方划入自己的领地的时候,频繁地标记,反复地确认,要无时无刻确保对方是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好吃吗?”看着他慢慢咬了一口红烧肉,嘴唇都被沾染上了酱渍,颜惊玉好奇开口。他真的不明白廖忱是怎么可以抑制住自己对食物的渴望的……但转念,他又忆起了那深深嵌入皮肤,将他的肉身都勒成麻花一样的封炎千棘,心中又有了答案。   是因为恨。   更多的,也许还是怕。   颜惊玉曾经在母亲的开导下直面过自己对廖忱的畏惧,可廖忱大概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何他总是对世界有那么大的敌意。母亲说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得到了一切,而廖忱却需要靠对抗世界来证明自己活着,他剑指沧溟,逢敌必战,说到底,是因为早已习惯了刀尖舔血。   他会在疼痛中安然,因为疼痛可以告诉他他还活着,没有在与野兽抢食之中被吞掉脑袋,也没有在游走人间之时被人族坑去骨肉。   “还行吧。”廖忱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颜惊玉看了眼剩下的那半块肉,道:“太腻了?”   一边说,一边又给他夹了蔬菜,道:“配着一起吃。”   廖忱顿了顿,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你之前……”颜惊玉斟酌着语气,试探地道:“尝试过的那些食物,是因为我吗?”   他当然也调查过廖忱,廖忱能够清晰地吐露出他的喜好,他却始终不知道廖忱究竟爱吃什么,只知道他偶尔会随口尝试一些食物,也都没什么规律,可此刻再次重新拥有天命,他才发现,廖忱偶尔尝试的红豆酥山,是他最爱吃的,甜绿豆汤和鲜肉烧饼,也是自己那段时间经常吃的东西。   那是仅有的几样,他记忆中廖忱吃东西的样子。   廖忱蓦地抬眸朝他看过来,眼神里面充满了戒备与锋利,可却在对上颜惊玉眼睛的一瞬间,所有的锋芒尽数收敛。   他没有从颜惊玉的脸上看出敌意或者调笑,只有一探究竟的好奇,还有隐隐的温柔。   “……”他抿了抿唇,终于冷冰冰地继续吃起东西,短短吐出一个:“嗯。”   老丑八怪喜欢吃红豆酥山,颜惊玉也喜欢吃红豆酥山,当年他没有吃过老丑八怪的红豆酥山,后来看到颜惊玉如此贪凉,这才对酥山产生短暂的探究。   他曾在酥山的店铺前停留很久,也曾经远远地望着甜绿豆汤的摊铺,而那鲜肉烧饼,他更是观望了将近两周。   每逢路过,都忍不住投去视线,想起颜惊玉吃那些东西的时候,因为纯粹的食物口感而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有大口咀嚼之时开心愉悦的表情。   他不明白颜惊玉身为一个仙君,为何那般喜欢吃东西……壶天到底是怎么把他养大的,能养得如此冰肌玉骨,又如此令人追捧。   食物能比与他战斗更加让人激动吗?   为什么颜惊玉好像可以轻轻松松的就幸福起来,为什么他总是可以那么轻易被满足,为什么……自己想要稍微开心一点,就要费上百般力气。   他曾经近乎疯狂地嫉妒颜惊玉拥有的一切。   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明明他的功法都是靠自己咬着牙升上来的,明明自己才是脚踏实地勤勉肯干的那个人,明明颜惊玉每次都比他晚了一步,明明颜惊玉的资质应该不如他的,可为何,为何每次颜惊玉只要与他交手,就会破境?   他每次都以为自己比颜惊玉修为高了,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也有办法可以杀死颜惊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颜惊玉成了他难以驱散的噩梦……   他还记得那个赤瞳的魔头,他们曾经一起来过壶天。   “廖奇美啊,你可见到了,那便是壶天颜府,那便是颜府少主,这便是他的生辰宴!彩霞漫天,祥瑞云集……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而你,只是本尊座下的一条狗。”   “修魔奇才又如何,年少成名又如何,一指可杀仙门万人又如何?你注定比不过他!他生来带有天命瞳,是天道之子,你是天道送给他的磨刀石……仅此而已。”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的剑下。”   “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是他的磨刀石!他竟又破境了,我的乖徒儿啊,你就是个笑话……修炼吧,修炼吧,你日以继夜地修炼,饱受□□与心境上的煎熬,而他只需要与你一战便能轻易达到你的高度,你拼命地修炼,到头来只是为了助他破境,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你害怕被他超越,害怕自己再次助他破境,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死在他的剑下……可惜,天命难违……这是你注定的命运,无论你多么勤勉,多么刻苦,多么不甘,你都永远杀不死他。”   “天魔鼎毁了!他毁了我的天魔鼎!”那是赤渊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对他露出獠牙,他从殷蚀手中夺了牵魂锁,疯狂地抽打着他,他的魂魄在肉身上一次又一次地被抽出,又摇晃着返回:“他混入了魔宫!连你都没有发现!他是你的死敌,你这辈子都弄不死他,你连认都认不出他!你这个废物!我养你来是为他人提供养料的吗?!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悬挂在锁链上的双手终于有了知觉,跌落在炼狱被经年累月的血迹浸泡的腐臭漆黑的石地上。赤渊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眼神却是癫狂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惜一切杀了他,做得到吗?”   他脸色苍白,浑身血痕遍布,嗓音沙哑:“徒儿谨记。”   赤渊弯唇一笑,眼神直勾勾地:“他已返回壶天,不再入世,你心中可有对策?”   “他修苍生道,济万万人。”廖忱布满伤痕的脸上神色虔诚,嗓音认真:“我过一山,屠一山,路一城,灭一城,万千山门,天下苍生,皆是杀器。”   赤渊的眼底溢满了笑意,脸上也皆是扭曲的兴奋:“好!好!好!去屠城,去灭门,去逼他出来,记住,这一次……”   “要么你死,要么他死。”   黑袍男人转身,高大的人影饱含威压,偏头来看:“颜庭轩踏仙之前,我要听到他的死讯。”   “廖忱?廖小美?”   廖忱回神,面前已经又多了一碗汤:“山海羹,你知道的,也是我爱吃的,你平时不吃东西,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个没吃过吧?还是浮生酒楼的最正宗,今日难得,你也尝尝。”   所谓山海羹,就是山珍海味于一体,鱼虾笋蕨或切块或切丝,再炖于一锅,每个季节的山海羹都不尽相同,取得都是当季山珍海味,此刻正值深秋,笋子虽然取得是春日里用灵力温存起来的,可鱼虾正是肥嫩之时,一碗鲜香,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廖忱其实吃过。   少年时期他没有机会,可在破魔神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来浮生酒楼里面,隐姓埋名地点了颜惊玉年少之时爱吃的东西。   独自一人,细细品味。   那日,他便是坐在这里,听着周围的人议论起修真界的比武,谁谁又胜出了,谁谁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入什么修为。   他在心里想,这世上所有的天才,也不及颜祈之万一。   可是,四周议论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仙门奇才,而是当世其他惊才绝艳之少年。   ……他死了。   他坐在浮生酒楼里,看向窗外错落于天桥,悬浮于云间的华美云楼。   壶天城依旧人声鼎沸,天桥有若丝带一般交错穿行,无数店铺的障眼法在壶天城内铺陈成漫天祥瑞,依然美轮美奂,仍是仙门鼎盛。   可赤渊曾经带他看过的那片盛景,那促使无数仙门宗派,驾乘各式豪华云舟而来的生辰宴,那样的繁荣喧嚣,已经随着那人的故去而再也瞧不见了。   他已破魔神,而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来到巅峰,想要会晤之人却已经永远消失了。   他来来回回地走过壶天长短不一的天桥,路过他曾经停靠过的千年老店,妄想寻找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他其实也隐隐预料到,秦仲游遍寻天下都未曾找到的人,自己即便反复走过壶天城内无数次,又能有什么意义。   他告诉自己,他死了一百三十三年,那自己便在壶天城内穿行一百三十三次。   一百三十三次,就这样靠双腿走过去,倘若一百三十三次之后,没有找到那抹身影,那就证明他真的死了。   即便并非是自己亲手打败了他,可既然颜祈已死,过往恩怨也应当完全放下。   走第一遍的时候,他想,这一遍肯定是不可能遇到他的,果然,他走遍了,没有遇到对方。   就像修炼一样,他想,前一次遇到他的几率是很小的,但没关系,你要走一百三十三次,一百三十三年没有见到他,也许他还活着,但没有来壶天呢?   可他觉得,若是他活着,一定会回来壶天的。   他一开始还有心情去想与他交手的那些瞬间,去观察他从小长到大的城池,想着他惊鸿一般,从天桥之上翻身而落的身影,他看到了壶天城内依然有人效仿他的当年,看到了成衣店里面卖的花哨而风流的仙君羽冠。   他想若是他还活着,不知道如今还爱不爱跟风……又想他若是还活着,怕是早已成了风向指标。   二十遍,三十遍……   他思索着,若是一百三十三遍之后,仍然找不见他,那他便屠尽壶天仙门狗,他要成为整个世间最让人惧怕的存在。   五十遍,六十遍……   他逐渐觉得天地辽阔,风月寂寥。   这世上他最想打败之人,就这样走了……   那本尊破魔神还有什么意思?颜祈不在,自己也不过成了魔族王座之上无执无念之符号……没有了想要击倒之人,夺壶天城也不过只是顺手而为。被千万人记恨,哪及被他一人憎恶来的畅快。   最后的三十三遍,他心中已经空无一物。   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那个时候,他逐渐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没有了颜祈。   颜祈死了,早在一百三十三年前,就死透了。   尸骨无存,早已归墟,在意念海中散尽了。   最后一遍,他再次来到了浮生酒楼的天桥上,他是从此处出发的。   他慢慢迈上天桥,看着浮生酒楼华丽而层叠的楼阁,一步一步地向前,却忽然看到天桥的那一边,慢慢走上来了一个人。   他一身灰衣,阳光晃眼,他还没有看清对方的脸,身体却本能地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那个身形,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虚浮的脚步变得沉稳,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人,他没有用神识去探明对方的身份,而是警惕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对方停在了浮生酒楼的门前,仰起脸去看向浮生酒楼的招牌,思索一般托了托掌心的灵石,似乎在盘算自己要不要用余下的资产进去潇洒一番。   这可太颜祈了。   那样的身形,那样的举动,他绝对不会认错。   他唇角勾起,即便看清了对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也清楚,那一定是颜祈。   颜祈……他翻动掌心,在莫冬莫夏两人愕然的视线之中,迅疾地冲向了那个人。   然后,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被直接击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打错了人,可紧接着对方灵台亮起的印记,却让他清晰无比地确定,那就是颜祈。   那个标记就是为了让他确认,即便眼前的人如此废物,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他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有一个散发着自己气息的印记如此提醒他,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喝?”   颜惊玉又来喊他,廖忱缓缓将勺子放下,道:“你看不到我的过去?”   “能啊。”颜惊玉道:“但我又不会随便去看,那是你的秘密,我这么了解你,若是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故意转了转眼珠,没有继续说下去,廖忱颔首,道:“等我重新融了朱雀神性,你应该就看不到了。”   “我又没想看。”颜惊玉心情很好地给他继续夹菜,道:“我既然答应跟你成亲,那肯定是百分百信任你的,没必要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廖忱不知道有没有听出这话正在点他,略沉默地低下头,又吃起了东西。   他并非不知道颜惊玉喜欢殷蚀,但他是廖忱……廖忱和颜祈,天生就是对立的。   “我已经在修炼第二修行体了。”   他透露,颜惊玉差点被呛到,他把酒杯放下,神色愕然:“为何又修炼……”   “有备无患。”他冷冰冰的:“此次若非是我有其余的修行体,就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颜惊玉忽然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那我要不要也修炼一个?”   “第二修行体怕是无法延续你原身的幸运,不能自行修炼,你要想清楚。”   “也是。”颜惊玉嘟囔,道:“那份苦我本也不必吃的……”   廖忱笑了一声,道:“娇气。”   “……”颜惊玉瞪他一眼。他觉得廖忱好像惯性使然会想要挑衅他……其实自己也有这个毛病,同样的话别人说了自己就能接受,可廖忱说了就忍不住想要反驳。   毕竟他和廖忱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彼此都有职业病了……不过其实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早就习惯了彼此的针锋相对,故而对方稍微软化一点点都会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比如廖忱被他亲一下怒气就能烟消云散,而颜惊玉也能被他几句话就哄得眉开眼笑……   虽然不知道廖忱具体是怎么想的,可颜惊玉每次看着他不甘不愿却又必须要向自己服软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哎,他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感觉。   要知道,颜惊玉虽然不爱生气,但一旦生气,可是出了名的难哄,至少少年时期是这样的……   冤家啊,颜惊玉嘀咕,听他疑惑:“什么?”   “没什么。”颜惊玉道:“你真的不来点酒吗?在浮生酒楼里面喝九天仙,可是许多同道最向往的存在。”   “不喝。”   “这可是九天仙啊……”颜惊玉叹息着,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顺手抹了下嘴巴,再望向他看不惯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是因为我……打你那一巴掌,才不喝酒的吗?”   廖忱危险地扫了他一眼。   “哎,你小时候信这个也就算了。”颜惊玉提着酒壶绕桌过来坐在他身边,廖忱被他挤得往里面去,一脸没好气:“滚。”   一阵淅淅沥沥的倒水声,颜惊玉端着酒递到他嘴边,道:“喝一点,尝尝看嘛。”   廖忱直接按住了他的手腕,拧着眉:“熏死了,快拿开。”   “什么熏死了,明明很香的。”颜惊玉托着酒杯,杯中酒液在两人的推拒之间微微摇晃,却始终没有溢出。他的手被推开又回来,道:“就喝一口,你喝一口,我就亲你一下,怎么样?”   廖忱微顿,旋即冷笑:“你当本尊是什么……”   颜惊玉猝不及防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廖忱浑身一僵,目光硬邦邦地瞪过去,颜惊玉却还在恬不知耻地对他笑:“喝一口,就一口。”   他实在很想知道,廖忱喝酒之后会发生什么。   廖忱神色愠怒,道:“都说了不喝……”   颜惊玉忽然起身,一拧腰,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仗着障眼法的加持,借着环住他脖子的手臂,圈过来的手掌沿着耳侧划过来,轻轻托起了他的脸。   从后方抄过来手掌几乎完全贴合了廖忱的半边脸与下颌,腋窝压在廖忱的一边肩膀,呼吸近在咫尺,一眼望去,廖忱微微扬起的面庞,仿佛是长在了他的怀里。   颜惊玉的手指顺势抚下去,柔软的指腹沿着他的下颌抚到了对方的喉结,分明是堪称勾引的姿势,可神色之间却只有隐隐的好奇,眼眸也干净而皎洁。   廖忱喉结滚动,强行压制住血脉里缓缓张开的妖性,颈侧翎羽隐现又消失。   他的袖口在他脑后堆叠,耳侧是他露出的半截手腕,肌肤细嫩,脖颈上不安分的是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指。   鼻间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股比莲花还要清雅的气息,廖忱的心跳顿时乱了,脑子一时也乱成一团。   “颜祈……”   “喝吧,没毒的。”颜惊玉再次把酒递到他嘴边,廖忱眸色闪动,用全身的意志力抿紧了嘴唇,传音道:“我说了,不喝。”   颜惊玉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可见他如此固执,眸中也不禁多了几缕赌气。   他轻哼一声,道:“若是不喝,我就用嘴喂你了。”   “……”廖忱的呼吸顿时有些凌乱,眸中的重瞳也闪烁了起来。   “你,你若是想让我喝酒。”他哑声道:“就早日与我成亲……”   “合衾酒,我会喝的。” 第74章 天上地下都得知晓。   颜惊玉没什么负担地解决掉了桌子上的大部分食物。   离开浮生酒楼的时候, 却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上次颜惊玉看到凌丹南的时候刚刚恢复修为,还没有踏仙,后来他踏仙之后便直接回到了过去, 这次还是第二次见到她。   她并没有留下用膳, 而是径直打包了食盒, 提起来便要离开。   廖忱刚刚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颜惊玉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他面前。   “丹南。”颜惊玉的声音出现的时候, 凌丹南的神色隐隐有些恍惚,她反应了一下, 看向前方熟悉的人,脚下停顿下来。她的神色比之前疲倦了很多,可在发现主动喊她的人竟然是颜惊玉之后, 眼眶还是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听说你踏仙了。”   “嗯。”在颜惊玉的视线中,她不动声色地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却还是没能阻止对方出声:“你跌境了。”   他记得之前凌丹南已经是无相巅峰, 仅差一步就能太清,可如今,竟然只有晖阳之境。   他的视线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天命支流, 眸色有些复杂。   凌丹南倒是吐了口气,笑容轻松了一些, 道:“只是修行不顺而已, 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颜惊玉上前一步, 道:“是为了阮清尘。”   凌丹南的脸色白了一瞬, 她握紧手中的食盒, 有些畏惧地朝颜惊玉看来:“阮清婉的事情,与他无关……你相信我。”   颜惊玉神色一暗, 身侧已经传出一声轻笑:“凌仙姑与夫君还真是伉俪情深。”   凌丹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猛地变得冰冷,“廖忱……”   她眉心浮出剑影,颜惊玉已经道:“他不是敌人。”   凌丹南瞬间朝他看来,眼神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他对天下人说了什么?!”   颜惊玉神色尴尬,还未开口,凌丹南已经意识到什么,她脸色陡然更白,蓦地上前一步,道:“他如此辱你,你不杀他,难道是真的要与他缔结婚契,与他成婚吗?你是渡方仙君,他是魔族巨恶,你难道忘了他当年是怎么摧毁幻星殿,你难道忘了他当年逼你与他决战之时做了什么?过一山屠一山,路一程灭一城……这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廖忱唇畔冷笑,颜惊玉轻声道:“我没有……”   “那你还不杀了他?!”凌丹南目光灼灼,道:“固然他不是当年害你满门之人,可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逼着你在颜叔踏仙之前决战……又怎么会给旁人可乘之机?你真的觉得他是清白无辜的?说不准,那一切,就是魔族与左丘家的阴谋!”   廖忱只是冷笑,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颜惊玉,他并不解释,也不声辩,眼神里面带着一抹轻蔑与睥睨,仿佛颜惊玉依旧只是他的敌人。   颜惊玉并未转动视线与他确认,他嗓音温和:“即便那件事是魔族所为,我也信他与我家门惨案没有关系。”   “……你简直疯了。”凌丹南的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她握着饭盒,道:“你是颜祈,他是廖忱……廖忱啊!!你与他混在一起,你就不怕晚节不保吗?!”   廖忱眼眸中的轻蔑已经转为平静,他直接将视线从颜惊玉脸上移开,开口道:“晚节不保?敢问凌仙姑,你与杀你好友的仇人弟弟在一起,是不知道旁人是如何议论你的吗?”   凌丹南毫无畏惧地与他直视:“你不配与清尘相提并论。”   廖忱笑出了声:“本尊的确不配与阮天师相提并论,毕竟本尊孑然一身,从头到尾都没有沾染颜家半滴鲜血……”   “清尘也从未!”凌丹南慌乱地看向颜惊玉,道:“惊玉,你信我……”   “你凭什么让他信你?”廖忱将腰身离开天桥护栏,抬步走上前来,轻声道:“凭阮清尘是你丈夫?还是凭阮清尘对颜府被灭族之事一无所知?”   “我没有必要与你解释阮清尘之事。”凌丹南毫不退让:“这是我们和惊玉的事情……”   “哈?”廖忱一下子笑了,道:“只敢跟颜惊玉说,你果然跟阮清尘姐弟是一丘之貉。”   凌丹南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凌丹南,你不要告诉我,阮清婉所作所为,阮清尘半点不知,你只敢告诉颜惊玉,还不是因为阮清尘欺你对他有情,而你又欺颜惊玉对你心软?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在心中想过,让颜惊玉原谅你……”   颜惊玉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凌丹南的脸色惨白至极,她眸色闪烁,颜惊玉已经直接与廖忱传声:“就事论事,不要乱人道心。”   他看向凌丹南,道:“我知道阮清尘无辜,但就像你相信阮清尘一样,我也一样相信廖忱。”   凌丹南被他引着看向他的眼睛,那点点金胤与皎月一般的流银让她心绪稍稍平静,她下意识道:“阮清婉是个疯子,她还是男身的时候便想要将你的天命瞳移植给清尘,想要你成为他的弟弟,清尘被挖去了眼睛,天命瞳却移植失败,阮清婉又另起一计,与余秋叶合谋,不惜永远作为女体,也要创造出阮其溪……她对你有执念,即便拜不了你为师,也一定要与你有其他牵绊……”   “清尘确实知道,也因为如此,他一直在我面前隐姓埋名,只说自己叫阿尘,从来不告诉我他和阮清婉的关系……他是怕把我也卷进去……惊玉,他确实有错,他错在欺瞒,可是他已经得到了报应,内丹被魔族挖走,已经时日无多……”   她忽然跪了下来,颜惊玉猝不及防,看她双目含泪:“惊玉,我想过杀他,他双目失明,修为低微,只学过你的那半本天命术,那日摇光谷混乱,是我放任他被魔族围殴,是我眼睁睁看着他被魔族取走内丹……可是,可是当他伏在地上喊我名字之时……”   那一瞬间,颜惊玉的目光穿透了她的记忆,看到了摇光谷杀疯了的魔族和仙族。   他看到了凌丹南的冷眼旁观,看到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阮清尘几次抓向她的那只手。   看到了她径直后退着,任由自己的丈夫被魔族围殴,看着他的腹部被洞穿,内丹被生生掏去。   颜惊玉早就知道,以凌丹南的修为,不可能护不住阮清尘,那日在弑神殿上,听到有人说取走了阮清尘的内丹,他就意识到了那一定是凌丹南的纵容。   阮清尘倒在地上,神色之间皆是苦涩,他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或许从阮清婉喊出那一声‘弟弟’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凌丹南的想法。   他骗了凌丹南,凌丹南是颜惊玉的挚友,她绝对不会放他苟活。   慌乱的人群踩过了他的身体,他眼睛上的白纱也被人群踩落,露出了一双只余空洞眼眶的双目,鲜血合着破碎的血沫喷洒在土地上。   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嗓音喃喃:“不要对我失望……我没有害过颜惊玉,丹南……我不是坏人……你没有爱错人……对不起……”   又有人踩在了他的身上,凌丹南的眉心终于射出了疾驰的剑意,洞穿了一个来终结他的魔族。   是的,凌丹南心软了,她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提着破碎的丈夫回到了府中,直接将人丢在了地上,嗓音冰冷:“说不清楚,我亲手了结你。”   这是她走过的天命。   颜惊玉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好友身上,缓缓蹲下来,凌丹南继续道:“我知道你不肯原谅他,我知道他隐瞒了很多事……但他没有坏到必须要死在我手上的地步,惊玉……”   她红着眼睛,望着颜惊玉,嘴唇不断抖动:“我以后都不会再修炼了,他的罪,还有我的罪……我们会一起赎,我已经与他绑了共生契,我最终会跌境成凡人,我会带他离开壶天,入世去做一对普通夫妻,我知道你心软,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的心软……”   “我知道。”颜惊玉握住她的手臂,道:“我不会动他……”   “不管你动不动他,我心意已决。”凌丹南依然望着他,道:“这些年来,你吃了很多苦,廖忱或许曾经帮过你,但他绝非良人……”   “我不会劝你改变心意。”颜惊玉将她扶起,道:“你也不要劝我,好吗?”   凌丹南睫毛山洞,终于勉强笑了一下,道:“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为彼此好。”   凌丹南心中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颜惊玉的坚持,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决定好了要面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和阮清尘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自己内心对好友的内疚,选择了阮清尘,就相当于放弃了颜惊玉。   而颜惊玉选择了廖忱,其实也相当于放弃了与他们重修旧好。   ……一百三十三年,他们都变了太多,有了更加重要的人和事,昔日故友,不过是黄粱一梦。   其实她清楚他们早已回不到过去,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他们三人都对颜惊玉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一百三十三年的隔阂,早已难以弥补……   凌丹南重新提起食盒,与他擦肩,又偏头来看,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日后仙途坦荡,畅快无忧。”   颜惊玉一笑,道:“我也是。”   凌丹南忽然抬手,眉心长剑被直接扯出,单手挽了一套剑花,天桥旁的土培盆中,枫叶被剑意搅得稀碎,她背负长剑,径直离去。   “再见。”   颜惊玉神色平静,廖忱缓缓来到他身侧,道:“她不是使鞭的?”   “她剑法很好,常年握鞭只是不想杀人。”颜惊玉一直目送她走下天桥,才缓缓转身,道:“跌境至此,或许只有手染鲜血,才能护住想护之人。”   剑意碾碎枫叶,其实也证明了她的决心。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清楚颜惊玉心软,却从未想过利用他的心软。沦为凡人是她为自己和丈夫选择的一条路,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   廖忱似有意外:“这丫头居然这么倔……那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沦为凡人?”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颜惊玉知道凌丹南的想法,她的内疚只能靠自己来消化,自己此刻的任何帮助都只会让她觉得罪加一等。   尽管颜惊玉一直都觉得他们没有错,可在他们心中,自己没有认出颜惊玉是错,造成的意外伤害是错,把他推到只能与廖忱为伍的地步是错,阮清尘的事情,对颜丹南来说更是错上加错。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面对颜惊玉,故而决定远离仙途。   或许人间的烟火气能让她想通一些事情。   “照她这个速度跌下去,怕是只余三十年寿元。”   “你不必试探。”颜惊玉白他一眼,道:“我说了,这是她的选择,我不会偷偷帮忙的。”   廖忱略略放下心,他确实担心颜惊玉会为凌丹南的事情忧思过多,可他不知,颜惊玉自己都已经看淡了生死,又怎么会在意旁人的生死。   对于凌丹南来说,现在仙门各种传言其实极为不利,远遁世间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一个背叛挚友的罪名落下来,今生想必也已经很难踏仙。   “没想到啊,有朝一日你会在凌丹南面前说相信我。”廖忱的语气染上了几分轻快,听到颜惊玉对昔日挚友都这样说——在明知道这番话会在凌丹南面前留下什么印象的情况下还要说,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整个心绪都在一瞬间平顺了许多。   颜惊玉扫了一眼他轻巧的脚步,还有不自觉地随着脚步微微活动的肩膀,故意道:“怎么,此生圆满了?”   廖忱心情好,便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曾华采和秦仲游那边你怎么说?”   “丹南会告诉他们的。”颜惊玉想了想,又拉了一下他的袖口,廖忱微微停下,听他道:“婚礼……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要大办特办。”廖忱理所当然,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壶天城,忆起颜惊玉当年的生辰宴,直截了当地道:“本尊要看到壶天万人空巷,魔域人山人海,诸方宾客列道相迎,万界群雄拱手贺喜。这婚礼,天上地下都得知晓——”   颜惊玉看不惯他猖狂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请这么多人得花多少灵石?”   “灵石……”廖忱笑了起来,道:“本尊自有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捧着礼来。”   “说不准,还要赚了的。” 第75章 谁再被扎谁是狗。   消息放出去之后, 果然在修真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不敢置信:“廖忱和颜祈?成婚?你确定没听错?”   有人神色呆滞:“他俩不是宿敌吗……谁不知道当年无尽海之战,他们两败俱伤,仙君的内丹都被那厮生生打碎, 这还能在一起?!”   有人喃喃自语:“不可能, 我一定是在做梦……固然廖魔头爱慕仙君, 仙君也应该提剑砍了他啊!!!”   也有人怒骂不止:”颜惊玉这个疯子!他选择了廖忱,是要与我们整个仙门作对吗?!!!“   但这种人往往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 就瘸着腿在外面大喊:“仙君和魔头就是最配的!他俩天下第一配!!!”   一直喊到太阳下山,嗓子嘶哑才勉强停止。   无一例外。   颜惊玉对此自是浑然不知, 他只是耐心地将自己关在屋内,亲手画起婚服的样式来。   即便不动用天命规律,他也可以预料到外面如今是怎么说他, 他倒是不甚在意那些人的说法,其实和廖忱结为道侣,即便他从未具体地想过这件事,可也确确实实曾经有所预感。   廖忱并不是一个会轻易与人敞开心扉的人, 想要与他并肩,就要把自己的命交在对方的手上,让他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而廖忱肯定也清楚, 颜惊玉不是一个会任人摆布的人,不可能把所有的掌控权都让出去, 所以交换魂灯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一来, 一旦发现其中一人背叛, 另一人才好有将其毙命的机会……   颜惊玉想着, 不禁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 两人敌对多年,有惺惺相惜, 也曾互相交托性命,共抗规则,可却始终还是互相牵制……   廖忱这个狗东西,与他成亲肯定是本君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你要亲手为我缝制婚服?”后方忽然传来声音,颜惊玉的笔微微一顿,眉梢微扬,道:“我哪里会使针。”   廖忱已经来到了他桌前,神色若有所思:“若是你愿意为我做婚服,我便也勉为其难为你做一件。”   颜惊玉一点都不想为他亲手做婚服,他素来是能动口绝不动手,能躺平绝不站着,和廖忱这种万事都要自己一马当先,连第二修炼体都练到太清的人来说,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但他扫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后者正专注地望着纸上的图画,察觉到他探究的眼神,顿时躲闪了一下,双手环胸,一下子动作和表情都变得很多:“我只是怕你到时候觉得婚礼不够完美,以后要找我算账,你若是觉得无所谓,本尊也懒得废那功夫。”   ……到底是谁会觉得婚礼不完美啊?   颜惊玉想了想,道:“咱俩一人一件?”   廖忱眸色亮起,唇角一扬,道:“看我们谁做的更好。”   做衣服不太容易,从挑料子到剪裁再到缝纫都是细致活,廖忱在乐意做得事情上总是相当认真,很快就琢磨的有模有样,仔细量了尺划了线,转脸去寻剪刀的时候,却见颜惊玉径直对着布料剪了下去。   他当即眼皮一跳:“你怎么不划线?!”   “放心,相信我。”颜惊玉自信地拿起剪刀,廖忱眉心紧缩,忽然一把给他夺了过来,道:“不行,书上都说了必须要划线,你若是不划线,万一哪里歪了斜了怎么办?我可不想穿个丑东西出去。”   “……事儿精。”颜惊玉只能取出了尺子。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没开这窍,这种活儿实在是做不来,可偏头去看廖忱,却发现他每一步都无比认真,剪完了还要折起来对一下平衡度,哪里多了一丁半点都要用剪刀细细修掉。   他忙着自己的,也丝毫不肯放过颜惊玉,时不时过来检查一下颜惊玉的进展,发现他若是落后一步,便站在一旁强行逼着他追上自己,连颜惊玉拿剪刀的姿势都要纠正:“你肩膀别那么歪,这样你剪出来的布料肯定会有偏移。”   “你看,我就知道,刚才你剪的时候这条线还在的,现在就被你吃掉了,歪了吧。”   “……偏离一二指都是正常现象。”颜惊玉声辩,廖忱却偏偏不肯,非要强行让他把其他地方的线也一起剪掉,以确保两边是完全对称的。   明明是两个人的活,他却生生忙成了四个人,好不容易剪裁完整,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又将每一步都与图纸对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指导颜惊玉开始缝。   缝的时候也一定要监工,还要反复确认颜惊玉的每一步是不是对的,完事之后把两片布对齐塞到颜惊玉手里,告诉他:“从这儿缝。”   颜惊玉已经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只能拿起布片开始戳针,一针下去就嘶了一声,廖忱从对面抬眸来看,眸中含笑:“这就扎着了,你还不如……”   他的手微微一顿,颜惊玉的灵识扫过去,看到了清晰的血珠,顿时幸灾乐祸:“你也不遑多让啊。”   “你还有脸笑。”廖忱道:“如果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这样吗?”   “你少恶人先告状。”颜惊玉道:“要不是你非要什么完美的婚礼,我也不至于受这种罪。”   “就当是个考验了。”廖忱道:“谁再被扎谁是狗。”   “……谁做出来对方穿不上才是狗呢。”   廖忱轻嗤:“这是你应该担心的。”   颜惊玉一边觉得很不屑,一边又被他挑起了胜负欲,冷冷笑了一声。   他一直都有很稳定的生物钟,一日三餐一点不少,固然打定主意要比廖忱做得还好,可却也没委屈自己一直干。   廖忱看上去似乎很想继续,但发现颜惊玉开始吃东西,便也停了下来,走过来坐在对面皱着眉看他。   颜惊玉旁若无人地吃,偶尔与他对视,发觉他眸中的催促,不禁又没好气:“你继续啊,我吃完了会好好干的。”   “我已经比你多缝了一个袖子。”   “明明是半个袖子。”   “我还帮你做了很多检查,加在一起的工时足够再缝一只袖子,所以其实我应该是比你多缝了一个半的袖子。”   “……”颜惊玉听他说话就来气,用力撕了一下口中的鸡腿,眼神怨怼:“你就非得跟我分这么清楚?”   “自然是要分清楚的。”廖忱冷冰冰地道:“细细算起来本尊还是吃亏的那个,毕竟你都没有为我做过检查。”   “我那是信任你……”   “你分明就是懒和不在乎。”   颜惊玉一下子把鸡腿放下来,不吃了。   廖忱:“……吃饱了?”   颜惊玉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   “……”廖忱下意识缩脚,垂眸安静了下来。   颜惊玉又踢了他一脚,廖忱直接把自己的脚缩到了椅子下面,嘴唇抿了抿,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颜惊玉一言不发,直到对方挪动凳子,绕来他身边,并卷起袖子,开始给他布菜,嘴里嘀咕着:“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我是伤心。”   “……”廖忱又看了他一眼,安静了几息,抬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轻声道:“我说话又不好听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自打颜惊玉当着凌丹南的面依旧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之后,廖忱的攻击力就小了许多。颜惊玉偏头故意咬了一下他的手指,后者指头微动,依旧放在他面前,显然是要等他咬个尽兴。   颜惊玉便又咬了他一下,廖忱看着他的脸庞,依旧没有收手的意思。   颜惊玉看了一眼他任劳任怨的脸,终于勉强消了气:“饶你一回,拿走。”   “……”廖忱手指微勾,收回手臂的时候手指轻轻拨了一下他的嘴唇,颜惊玉毫无所觉,消了气就开始继续吃,吃完了和他一起前往一旁继续缝衣服。   廖忱这次倒是没有继续再跟他争胜负,偶尔抬眸看他一眼,还有些隐隐的走神。   颜惊玉也一直在留意他的举动,发觉他动作不知为何慢了下来,于是便开始埋头加速,很快将两个袖子都缝好,眼睛弯起,抬手在廖忱面前打了个响指。   吸引他的视线投注过来,便得意地晃了晃两只袖子,那袖口宽大,被他双手掌在手中,翩翩起舞,像只大红的蝴蝶。   红衣映着他柔润的脸庞,让人看得失了神。   “好了。”颜惊玉直接把衣服丢在桌子上,道:“我今天就暂时干到这里,余下的明天继续,你追上我就可以走了。”   他直接宽衣,准备上床。廖忱拥有朱雀神性,来往比较方便,往往都是他主动过来找颜惊玉,一天总要来个两三回,余下的时候在魔宫里修炼。   或许是前段时间刚遇到的时候两人颠倒了太久,近期廖忱都没有要与他共度的意思,颜惊玉就更不想了,他的爱好很多,哪怕是发呆思维迷宫都能一个人呆很久,就更加不想这些事了。   但今日,他刚刚躺上床,便听廖忱道:“我今晚在这儿睡。”   颜惊玉睁开眼睛,神色疑惑:“睡?”   在他的印象里,夜晚通常都是廖忱的修炼时间,他一般都是直接回魔宫的。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道:“你是不是从刚才就在想这件事了?!”   难怪刚才一直走神,给了他追赶之机。廖忱丝毫不觉得羞耻:“我的妖性……”   在颜惊玉陡然冰冷的眼神里,他把余下的话吞下去,道:“是,我又想你了。”   他这话也说的不卑不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颜惊玉。颜惊玉勉强缓和表情,道:“今晚不行。”   “为何不行?”廖忱丢了婚服,抬步朝他走来,颜惊玉立刻抬手,一道无形屏障直接阻止了他靠近,颜惊玉挑了挑眉,道:“我也有我的想法,不可能一直跟着你的脚步走。”   “……”廖忱沉思:“是因为我刚才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颜惊玉只是一笑。   廖忱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强行突破屏障,他看着床上已经散下长发,柔润美貌的未来道侣,缓缓负手,道:“我只是住上一晚,单纯睡觉,总没关系吧?”   颜惊玉观察他,逐渐弯唇,道:“好吧,那你先把两个袖子都缝好,我就让你上来。”   廖忱心情略有焦躁,他又看了颜惊玉一眼,到底还是转身回到了桌前。   这一次,换成颜惊玉来当监工,“你是很急吗?针脚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密了。”   他语气故意,廖忱果然按捺着放缓了动作,颜惊玉终于有报了仇,从自己桌前拿起果干开始嚼,一边嚼一边继续看他。   “哎哎哎,刚才那一针又大了,快倒回去。”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啊,就这么想跟我睡觉啊?”   廖忱皱着眉,很难得居然没有来反驳他。颜惊玉忍着笑,终于撤了屏障,道:“好了,来睡吧。”   听到他这么说,廖忱反而不着急了,一本正经地道:“我要缝完。”   “你要上天是吧?”   “……”廖忱停下动作,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脚步缓慢而沉稳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宽下鞋袜与外衣,转身看向颜惊玉,猝不及防地将他搂在了怀里,顺手朝他腰间抄去。   “谁要上天,嗯?谁要上?” 第76章 你们不要再吵了!他们是相爱的!   两人的婚服几乎是一起做好的, 咬断针线的那一瞬间,忽然都有些迟疑。   有那么两息的时间,他们只是对视着。   提出将婚服交给对方, 就等于是要从对方手中接过自己的婚服, 颜惊玉一时有些恍惚。他不确定此刻的廖忱在想什么, 但这一刻,却忽然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让他喉头微哽。   呼吸在空气中沉寂,椅子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他们, 心跳在话语出口之前已经雷鸣一般地鼓动起来。   他们好似忽然有些不敢面对下一个瞬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廖忱握紧婚服,先一步站起身来,道:“我先为你穿上试试。”   颜惊玉的呼吸终于顺畅, 立刻跟着站起,道:“为何不是我先给你穿?”   “……”廖忱抿唇,刚伸出手,颜惊玉便反应极快地出了个剪刀, “我又赢了。”   “……我是让你把婚服给我!!”廖忱开口,嗓音带着冰碴,颜惊玉回神, 哦了一声,抬手把婚服丢了过去, 两个婚服在空中擦肩而过, 红衣映着明媚的天光稳稳地落在主人的手中。   那衣服似乎带着火焰一般, 落在怀里像是要一团烙铁。   空气又一次短暂地陷入寂静, 直到两人不约而同, 缓缓在面前覆盖上无形的屏障,犹如毛玻璃一般挡住了彼此看向自己的身影。   颜惊玉返身背了过去。   他的神识朝四周蔓延, 将整个颜府尽收眼底,他看到了苍翠的野林和高耸的树梢,还有悬崖的长廊与浮空的小道,看到正在专心练剑的齐慕方,和在一旁认真修炼的明泽林……   他看天,看地,却独独没有去看与他最近的廖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声音传来:“颜祈。”   嗓音很低,带着些许的沙哑,还有难以察觉的克制。   颜惊玉终于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下,扬起婚服,披在身上。   屏障犹如融化的玄冰一般,缓缓在两人面前散开。   “颜仙君与廖魔主天下第一配!!!”   他看到了壶天里面有修士这样说,神色苦闷,看上去一点都不心甘情愿。   “听说魔界那边已经放出话来,婚礼就定在无尽海,嗐,那无尽海不是他俩当时决战的地方吗?”   “别提决战不决战了。”有人接口:“那魔头可是发出了邀君令,说什么有眼睛的都必须要去无尽海观礼,不就是和颜仙君结为道侣了吗?猖狂什么呢?”   “那可是渡方仙君啊!!他威名远扬,素来是正道楷模,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找廖忱呢?!“   “小心小心,当心晚上那魔头来找你们算账!”   “……虽说是算账,但他至少没有像往常一样伤人性命,或许也是仙君点化之故。”   “说得是,至少他没有伤人性命……”   “噗嗤。”屏障消失的一瞬间,刻意将神识放出去转移注意力的颜惊玉恰好听到了这两句,眼看着那些修士一脸感天动地的表情,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说早就知道恶人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可想到他们谈论的人是廖忱,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面前没有任何声音,颜惊玉想起自己此刻到底在干嘛,不由轻轻咳了一声。   抬眸去看廖忱,神色微怔。   他从未见过廖忱穿这般鲜艳的衣服,他的容貌本就凌厉俊美,往日穿黑衣只觉得端丽威严,此刻换上红衣,那眉宇在这一片红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格外的艳美,姿容卓绝,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廖忱却已经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在颜惊玉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颜惊玉。颜惊玉以前爱穿的衣服多是浅色,百年之后在遇,也多是白灰青等,好看却并不出众,仿佛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他们挑的料子极好,是相当正的红色,这身衣裳,穿在廖忱身上显得狷狂,穿在他身上却只余清绝。   廖忱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颜惊玉睫毛微动,一时不确定他想做什么。   却见他忽然抬手,乾坤袋中再次飞出万千霞光,有若织锦一般钻入他的婚服,部分明珠缀在其中,转瞬将这片赤红点缀的流光溢彩。   他一直记得他十七岁的生辰,一袭织锦白袍,面料挺括精致,高竖的马尾同样编着金线,玉冠之上镶嵌着璀璨的明珠,胸口别着一把小金锁。在无数慕名而来的仙门同道之中,笑盈盈地拱手致意。   后来的很多年里,他每逢看到闪耀的宝珠,都会想起他束在发上的那枚。   鬼使神差地,他收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明珠,却从未想过,会在今日,点缀上他的婚服。   颜惊玉还未阻止,他已经直接将所有的明珠全部碾为齑粉,密密麻麻地浸润入他的婚服。   大红的婚服顿时仿佛浸了烟霞,于不同角度下灵辉闪闪。   颜惊玉无奈:“多可惜啊。”   “不可惜。”廖忱低声,颜惊玉笑了下,道:“颜府已经破败多年,我身上没什么积蓄,只能送你这个了。”   他翻掌掐诀,天空放出一声雷鸣,滋滋的声音响起,一缕雷光有若金丝一般钻入了廖忱的婚服。缓缓遍布全身,在一片赤红之中缓缓流动,像极了他妖化之后,重瞳里的金胤。   “此乃金丝雷纹。”颜惊玉收手,道:“是我借天道之力引下来的一缕,倘若日后你……”   廖忱看他,颜惊玉故意道:“做了什么让老天爷都看不惯的事情,可凭此雷纹抵挡天道一击。”   廖忱品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唇畔微扬:“倘若本尊当真做了十恶不赦之事,还有必要劳烦天道亲自出马?”   颜惊玉轻哼一声,转身准备把婚服脱下来,道:“你品行如此恶劣,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看来你对本尊做得婚服没有意见。”   颜惊玉一顿,猛地朝他看过来,危险道:“我做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往日这世间也不是没有仙魔结为道侣的,但绝大部分都被两道追杀,要么死无全尸,要么隐姓埋名,遁入凡尘。   如廖忱和颜惊玉这样,如此光明正大,视正邪两道为无物,甚至强制性要求所有人前来观礼的,那可是真称得上前无古人。   无尽海已经被驱散了迷雾,天空难得澄明。   来的人其实比廖忱想象的更多。   他发邀君令也只能发给一些有名有姓的仙门大派,其实有颜惊玉在,绝大部分人都很清楚,即便他们拒绝廖忱,也绝对不会被灭门。   其实这两人结为道侣,对于很多人来说,并非完全是坏事,毕竟谁不知道啊,廖忱对人族向来从不手软,被他灭掉的宗门数不胜数,死在他手下的冤魂更是不胜枚举,如今渡方仙君以身为囚拴住这恶鬼,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场婚礼,怕是后无来者。   所以,大部分仙门其实都是愿意来的,只是被廖忱逼着,显得他们迫于无奈,更显不屈罢了。   这也是颜惊玉为何没有阻止廖忱对众人施压的原因。   廖忱清楚他的逆鳞,虽然对方不信他……可颜惊玉却是相信,他不会主动触碰。   “哎。”无尽海的正中央,齐慕方心情复杂地看着一旁的魔族众人,“我这一生效仿仙君除魔卫道,未曾想到,临了却要眼睁睁看着他踏入魔窟……”   “他踏入魔窟?!”此话一出,明泽林还未发表自己的意见,那边便传来了黯泷的声音,他骂骂咧咧:“到底是他踏入魔窟,还是他狼入羊群?!你们仙门心里是没点逼数吗?!”   大家都是神识通达之人,听闻修罗族长此言一出,绝大部分仙门都纷纷看了过来。   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魔道众人也完全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还是齐慕方先反应过来:“我们仙君仙风道骨……”   “我们魔主英明神武!配你们仙君分明就是……那句话怎么说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黯泷口不择言,一想到颜惊玉已经恢复修为,并且未来要经常出入魔宫,他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魔主也真是拎不清,学着人族建造了一个魔城也便罢了,当时他是废物的时候勉为其难收为宫妃也没什么事吧……可是颜惊玉都已经恢复修为了啊!!他到底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居然要跟他缔结婚契!他就不怕哪天颜惊玉爆了他的魂灯吗??   黯泷的话说出来,无数仙门的脸色也都变了,很快有人道:“到底谁是鲜花谁是牛粪?我们渡方仙君素有松姿雪色皎若明月之称,廖忱又算得上什么东西,也能配得上与我们仙君缔结婚契?”   “我们魔主有奇美之称!!”黯泷完全不让,此话刚出,就被余秋叶重重击打了一下后腰,魔族的无数双眼睛齐齐朝他看了过来,还是莫听先反应过来,不等仙门那边开始哄笑,便轻声道:“我瞧着仙君确实冰肌玉骨,身若娇兰,魔主会喜欢上也是情有可原,无论如何,渡方仙君肯下‘嫁’魔域,都是我们魔主的福气。”   魔族之人恍然大悟,眼神里也染上了不怀好意,只有莫夏在用力点头,无比诚恳又认真。   仙门却很快破口大骂:“你们的确是下,可我们仙君却绝非是嫁!修真界素来没有嫁娶之说,即便是男女,也都只是缔结三生石盟,所谓婚契不过是叠加一层生死之盟罢了,魔族果真是一群未开化的妖孽,竟然还拿俗世那些规矩来这里卖弄!”   魔族众人脸色,黯泷张扬道:“倘若渡方仙君不认识嫁,那我们魔主又怎会提出求娶之时?”   “你们魔主的确是求!”齐慕方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声若洪钟地给自己这边的人打着气:“旁人或许不知,但我亲眼所见,廖忱那魔头每日都遁来颜府寻我师父,敢问诸位,是你们魔主主动来找我师父的多,还是我师父去你们魔界的多?!”   “哈哈哈。”仙门很快有人大笑,乘胜追击:“没想到啊,廖忱此前对我们仙君那般凶恶,原来是早就动了爱慕之心,此前仙君龙游浅滩,他故意将其困于魔宫,又请去诸位医修为其医治,看来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在主动示好了,大家觉得对不对啊!”   “不错!”有医修大胆发言:“当时我等一起被他掳去,确实亲眼所见,他为了救治仙君不惜前往混沌幽冥亲寻紫炎果,还去了上古遗迹盗取玲珑参,众所周知,无论是混沌之气还是诸神之战的留影,都可能令他魂飞湮灭,可他偏偏义无反顾,大家说说,这不是爱,是什么?!”   “我们魔主去肯定是因为有把握!”魔族一样不肯相让,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直到余秋叶接口:“众所周知,颜惊玉如今已经恢复修为,甚至掌握了天命规律,已经晋升神格,倘若这一切都只是我们魔主一厢情愿,难道说,颜惊玉如今是被强迫的?你们仙君就如此无用吗?连一个不字都不会说?!”   眼看着周围吵得越来越凶,明泽林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有点担心他们会打起来。   一旦他们打起来,万一哪里造成死伤,那仙君和魔主说不准就要有矛盾,仙君和那魔头若是闹了矛盾,那自己岂不是一定会被独自分配给那魔鬼……   “他们是相爱的!!!”他举高手,在齐慕方不可思议的眼神里,大声道:“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颜仙君一剑挑翻三十六规则的事了?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有段时间大家的思维非常混乱,完全想不起来廖忱是谁?那便是因为他为了救仙君被规则隐匿,而仙君摧毁规则,让大家减免蒙昧,能够看清大道浩瀚,首要原因便是因为廖忱!!”   “所以你们不要再吵了!!”他刚刚引灵,不得不使用了一张传音符,大声道:“仙君和魔主根本就是相爱的!!!!” 第77章 唯一?唯一。   无尽海的两边分别出现了一个被南明离火熔穿的巨门。   众人寂静无声。   不止是因为明泽林的话, 还有一个原因是两边忽然走出来了两个东西,一边是身姿庞大的血兽,仙门之人面面相觑, 不敢置信那凶恶而非丑陋的血兽竟然是来自壶天颜府。   而另一边的孔洞里面, 则唧唧飞出了一只毛还没长齐的幼鸟, 它头顶的一小撮羽毛已经变成了一个半指长的揪揪,这次, 不止是仙门,魔族也纷纷直起了身体。   “凤, 凤凰……”   “怎么会有凤族?!”   “廖忱抓了一个凤族?”   “凤族不是早就死绝了吗?”   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明泽林和齐慕方倒是很镇定,前者道:“它是仙君和魔主收的义子, 名唤归羽。”   凤族素来是羽族之长,归羽,便是取自羽族归来之意。   齐慕方野安静了下来。   这个名字是仙君取得,他当时取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祁炎,一个是归羽。祁者,大也, 盛也,是苍茫天地间的恢弘古音, 炎是双火字, 是焚尽与燃起, 也是传承与重生。   廖忱当时的回答是:“太大, 也太盛。”   仙君这才取了另外一个, 归羽。齐慕方第一次看到廖忱露出近似于温和的神情,看着那个在血兽面前耀武扬威的小凤凰, 说:“就叫这个。”   他看着那只鸟,在这一瞬间,忽然好似醒悟了什么。   黎萧与莫听也对视了一眼,余秋叶摸了摸下巴,莫夏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那只幼鸟,两眼放出贪婪的光:“凤凰……”   莫冬及时掐了她一下,莫夏当即回神,小声道:“魔主和颜惊玉的义子?”   即便她脑子不好使,此刻也已经明白,这两个人是要借着今日成婚之事,为凤族正名立威。   凤归羽……便是归家,而颜惊玉和廖忱,将是所有凤族的避风港。   仙门与魔族同时安静,看着那飞得有些费劲,不断起起落落的小凤凰,直到他身后缓缓走出了一个男人。   南明离火自他脚下蔓延,有若离弦之箭一般涌向正中央的契约台。   而在血兽脚下,也陡然蔓延出一道寒冰之路,有若昆仑雪骨一般,同样涌向中央的高台。   有人呢喃:“断水寒汀……水系至高之境……神明观心,万流归止,一念封山河……”   轰——   昆仑雪骨与地狱烈火蓦地在高台之上碰撞,冰未融,火未熄,反而在高台的正中央交融相连,凝成了冰火相融的祭祀之柱。   颜惊玉的身影慢慢从血兽后方走出。   他脚踩冰川铺就之路,身披明珠淬锦之衣,每一步都都在冰川之上折射出淡淡的光影,平静的眼眸在对视上对面的人时,露出一抹浅笑。   台下,秦仲游与曾华采坐在一起,双目覆着白翳,神色平静而苍白。   他看不到……他想,看不到也许是最好的,反正,他来了,他知道了,就足够了。   一只手握在他的肩膀,曾华采的目光也在颜惊玉的身上,神色隐隐黯然。   没有人想到,百年之后,这两个曾经宿敌的人,竟然会再次相约无尽海,并在此缔结婚契。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吸气声:“金丝雷纹……仙君竟然愿意送他金丝雷纹……”   规则消失之后,文人英在自己的浩瀚海中记录下了一切,颜惊玉虽然未曾将他送回壶天的藏宝阁,却允许了旁人借读,故而很多事情,在壶天的上层眼中已经不再是秘密。   两人同时踏上契约台,颜惊玉还未靠近祭祀柱,便听到了廖忱的传音:“是我的火先到的。”   “信不信我绞灭你?”   “若你不怕我弄化你……”   交换本命灯芯之时,台下人表情各异,只有明泽林一个人是真诚的欢喜并欣慰。   太好了,一旦交换了灯芯,自己就可以永远留在仙君身边,也不用担心被廖忱独自抢走了……   他一脸感动地望着这一幕,殊不知台上看似深情的两人,内里已经再次吵翻了天。   “晚上去魔宫睡。”   “我颜府也布置得好好的,凭什么去你魔宫?”   “你是府我是宫,哪里更舒服还用问吗?”   “哈,你是指连床都没有的破烂殿吗?哦我差点忘了,你毕竟只会筑巢不会做床。”   “你没听到他们怎么说的吗?你从来都不来魔宫找我你肯定不爱我。”   “你没听到小林说的话?”   “小林说了什么?”   “……”   魂灯的灯芯在两人眉心擦肩,涌入对方的眉心,两人同时微微一震。   那一瞬间,颜惊玉恍惚似乎透过对方的灯芯感受到了他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幼年时跟着母亲在凤族之时的无忧,还是被困在玉里多年的委屈,以及后来被人族抓捕差点绞碎的愤恨……   他仿佛在电石火光间与廖忱产生了无尽的共鸣,甚至看到了他少年时期被赤渊多次吊在炼狱毒打的样子。   “颜祈?”   廖忱的声音传来,颜惊玉猛地回神,看向对方的男人。   他看上去并未受影响,颜惊玉当即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的天命规律所带来的副作用。   婚礼这一日着实有些疲惫,毕竟,仙门的人要回颜府吃席,而魔族的人要回魔宫吃席,虽然无人需要他们敬酒,可颜惊玉也不好让齐慕方和明泽林单独忙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颜府的人可能真的是太少了……   新婚之夜,最终既没有去颜府,也没有去魔宫,而是转到了九嶷山。   两个穿着婚服的人站在废墟上,午夜的寒风从身侧呼啸而过,颜惊玉先扭脸看向了廖忱:“别告诉我,你要让我跟你在荒郊野外度过新婚夜。”   “……不是你非要来的。”廖忱无可奈何,不得不翻掌收拾了起来。   废墟很快被清理干净,他重新取出了几个屋子放在四周,又来看向颜惊玉。   大晚上的,颜惊玉不得不驱动灵力,让九嶷山重新变得绿树如茵。   大步走入了中央的房屋,廖忱快步跟进去,颜惊玉左右看了看,发现这房屋内倒是桌椅摆设一应俱全,不等他落座,廖忱已经施展了净尘术,同时从乾坤袋里取出干净的床褥铺在了上面。   颜惊玉看着他在室内忙活,目光落在放在窗前小榻的枕头上,走过去道:“你新买的?”   “魔城里买的。”   又在见缝插针地秀他的城,颜惊玉笑了下,道:“你也知道我喜欢新东西?”   廖忱抖开床铺,转脸朝他看来,道:“什么叫我也?”   “我的意思是……”   “你看到我给你换东西,就又想到秦仲游了?”   “……”颜惊玉白他一眼,道:“快点把床帏挂上。”   廖忱略有不快,但倒是没有追问,继续将床帏挂了起来。   颜惊玉则来到了桌边,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红布铺在桌上,抬手一甩,左右很快被贴上了红双喜,他接着将一些吉祥物摆在桌上。   修真界与凡间不同,即便是男女成婚,也并不会以早生贵子延绵后代为主,故而他摆的都是一些鲜果灵饼,还有比如永结同心之类,至于百年好合,在修真界那就是诅咒,谁也不想只活一百年。   弄完了这一切,他又扫了一眼廖忱的背影,坏笑着将酒壶放在了桌子上。   刚刚将酒杯摆好,廖忱就转过了身,道:“弄好了。”   一看到四周的红双喜还有红蜡烛,他就怔了一下,眼底软了许多,一路走来坐在颜惊玉身边,轻咳了一声。   颜惊玉看他。   廖忱又咳了一声:“嗯……”   “想谢我呀?”   “或许,我应该随你一起去颜府的。”交换灯芯之后,他的态度似乎诚恳了许多:“在这里,有些委屈你了。”   “不委屈。”颜惊玉还在打着坏主意,有点迫不及待,道:“我们先把合衾酒喝了吧。”   固然廖忱当时对人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但修真界素来是凭借实力与性格说话的,就好像秦仲游的母亲更强势,故而他随母性,整个家族也都随秦睿姓秦,秦睿才是一族之长。凌丹南比之阮清尘更加强势,倘若族中小辈,也只会依着凌丹南的辈分来喊他,但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出门不是仙长就是仙姑,皆有自己的姓名。   颜惊玉家里则是父亲更为强势,但就算如此,他的母亲在族中也有自己的弟子,弟子同样也会有其他的弟子,但统一都属于颜府。母亲的弟子喊父亲师公或者师爹,父亲的弟子喊母亲师母,修真界没有出嫁从夫,或者谁依附谁的说法,充其量就是两人合伙办宗门,共同拥有掌家权。   但他也清楚凤族的规矩。   凤族相对来说是雄性更加照顾雌性,而且凤族一向是出了名的忠烈,素有一死一归墟的传言。不过这些其实都是他最近才了解到的……这让他想起廖忱当时面对他求偶之时摆出来的乖巧温顺,那似乎是凤族雄性的传统……   廖忱这次倒是没有犹豫,很快地倒了酒,还主动递给了颜惊玉。   颜惊玉立刻接过,一边看着他,一边尝试地与他碰杯。   廖忱微顿:“凡间都是要交颈的。”   “交颈……你不会偷偷背着我倒掉吧?”   “当然不会。”廖忱端起酒杯环住他的脖子,颜惊玉只好一边用神识观察他,一边伏在他的肩膀,把嘴里的酒液一饮而尽之后,两人缓缓离开,廖忱倒扣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道:“你看。”   “……”喝完了。   颜惊玉马上看向他,眼巴巴地,却见他面部改色,微微一笑,伸手便来抱他:“可以睡了吧。”   “……你是不是倒了?”   “在你眼皮子底下,我能耍什么花招。”廖忱嗓音温和,直接将人抱起,缓缓走向床铺,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浪费了。”   颜惊玉在被压下去之前,忽然翻身将他反压了下去,长发披散落在廖忱的脸侧,颜惊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唇角一扬,道:“我喜欢这个姿势。”   廖忱只是一笑,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颜惊玉凑过去,正要吻上他嘴唇的刹那,对方忽然微微偏头,主动露出了脖子。   颜惊玉:“……”   他睫毛闪了闪,廖忱已经微微偏头朝他看来,道:“怎么了?”   “……”总觉得应该先热身再开始吧,哪有一上来就主动把脖子送过来的,搞得他脑子直接卡死,不知道要怎么下嘴了。   廖忱依旧温和:“换我来?”   “……”颜惊玉觉得他可能已经喝多了,因为往日的廖忱根本没有那么温柔。   他还没做好准备,廖忱已经弯唇一笑,一把将他拉了过去,直接含住了他的耳朵。   颜惊玉浑身寒毛倏地竖起,廖忱却并未将他掀翻,只是耐心地吮吻舌忝弄,颜惊玉缩起脖子,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半刻钟后,他大脑混沌,廖忱已经动作轻柔地重新与他交换了上下位。   颜惊玉迷迷瞪瞪,终于感觉对方的嘴唇来到了他的唇边,却又在吻上他的嘴唇之前,原路返回。   他今日为何不吻我……   电石火光之间,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一掌击在他的胃部。   廖忱当即咳了一声,胃里一团被灵力隔绝的酒液顿时炸开,他怔怔看着颜惊玉。   颜惊玉一脸无辜:“你没事吧……我刚才,只是有点条件反射……”   廖忱看着他,嘴唇微动,颜惊玉伸手,桌子上的酒壶顿时朝他掌心飘来,廖忱条件反射地想从床上下去,颜惊玉却直接扯住了他的后衣领,猛地将人抓了过来。   廖忱的表情当即发狠:“你敢灌我……”   颜惊玉微微一笑:“难怪不敢亲我,怕我发现你嘴里没酒气是吧。”   廖忱的脸颊已经飞速泛红,颜惊玉直接仰头灌了一口,廖忱抬手推住他的肩膀,脸色难看道:“我从未饮过酒。”   “无碍。”颜惊玉传音,直接将嘴堵住了他的:“本君喂你。”   这个吻非常之深,廖忱本来还在抓着他的肩膀将人往上提,可却逐渐在这个饱含着酒气的吻中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他的脸颊很快红了起来眼底也漫上了几分水汽。因为他毕竟是第一次,颜惊玉也不敢喂多,悄悄观察他的反应,忍不住开口:“小美?”   廖忱睫毛微动,反应迟钝地朝他转动眼珠。   然后又仰起脸来,用有些迷蒙又柔软的眼神望着他,嘴唇微启,黏连的嘴唇发出轻微的啵声。   颜惊玉克制住上扬的唇角,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道:“廖忱?”   廖忱再次握住了他的肩膀,渴望地将他拉向自己,颜惊玉顺势又吻了一下他的嘴唇,道:“我是谁?”   “……爱。”   他的嗓音很轻,颜惊玉心底一软,又亲他一下,后者的意志微不可查地挣扎了一下,很快在他蜻蜓点水的轻吻下眯起眼睛,微拢的睫毛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舒服,颈侧羽鳞又在张合,神态却并不克制,他喉结滚动,颜惊玉却已经再次离开,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廖忱看向他,眼眸弯起,嗓音沙哑而乖巧:“交.配。”   颜惊玉:“……还有呢?”   “交.配。”   “……今晚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廖忱眼神迷蒙,安静了好一阵,才又看向他:“交.配。”   颜惊玉忍住抽他的冲动,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抚了抚他的脸颊,沿着他的脖子抚摸他的羽翎,廖忱的呼吸急促起来,嗓子里甚至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颜惊玉下意识缩手,廖忱呼吸急促,眼睛里已经出现了熟悉的重瞳,不是若隐若现而是非常清晰地一红一黑,伴随着缕缕金胤,他用有些着迷又贪婪的眼神望着颜惊玉,肩膀处也有翅膀慢慢挣扎着往外伸出。   颜惊玉急忙按住他两边肩膀的翅膀,道:“我就喂了你一口……加上你喝的那口,两口,不许变身,敢变你就死定了。”   廖忱怔怔望着他,泛红的眼尾逐渐有些湿润。赤羽停止挣扎,他安静又失望地望着颜惊玉,后者略有惊悚:“你,你干嘛……”   廖忱沉默,眼睛里面的水汽越来越多,直到颜惊玉开口:“我没嫌弃你!”   “颜惊玉。”   “嗯?”   “烧。”   颜惊玉下意识松手,道:“烧?哪里烧……”   赤羽蓦地钻出,锋利的翅膀一瞬间撕破了床帏,颜惊玉看着他颈侧急促蔓延的羽翎,嘴角抽了抽,廖忱还在看着他,呼吸轻轻的:“身体,烧。”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廖忱安静着,一阵才道:“交.配。”   “除了这个呢?!”   “颜祈。”   “嗯?”   “坏。”   “……”看着他被酒气熏红的控诉的眼,颜惊玉终于咳了一声,将额头抵住他的,柔声道:“不坏了,给你亲亲。”   廖忱很难抗拒他的亲近,果然便主动抬起下巴,再次启开嘴唇,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颜惊玉忽然躲开:“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不是。”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喜欢你。”   “……”颜惊玉只好亲他一下,道:“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终于愿意勉为其难地动脑,好一阵才道:“不知。”   “不知?”   “明珠……颜祈,壶天城最闪亮的,明珠。”   颜惊玉看着他的眼睛,听他缓缓道:“打断腿。”   “……”颜惊玉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快,还是察觉到了这个举动里面潜藏的亲昵,他又低笑了一声,依然沙哑:“骗子。”   颜惊玉捏了一下他的脸,他又微微眯起眼睛,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不自觉地把脖子朝他手上递。   颜惊玉只好挠他脖子,羽翎迅速爬满,颜惊玉将手伸进去,慢慢抚摸着羽根,感受着那里密密麻麻的触感,有点像是手指深入一排排的小树根,硬硬的羽毛梗,最接近皮肤的地方是柔软而绵密的绒毛触感。他一边勾动手指,一边问:“这里很舒服?”   “嗯……”他喟叹了一声,呼吸又有些乱,重瞳妖异而诡魅,看上去隐隐有些勾人。   颜惊玉的手指从羽根处慢慢抚向羽毛尖,越往上,毛羽越是坚硬,逐渐有些刮手。这让他的呼吸又慢慢平复下来,但羽毛尖尖却舒服地颤了颤。   双肩上的翅膀也抖了抖,略抽搐着朝内部合拢。   “最后一个问题。”颜惊玉再次看向他,道:“现在还防着我吗?”   廖忱的翅膀时不时抖一下,越来越合拢,直到颜惊玉停止撸毛。   他迷蒙地看过来,听颜惊玉开口:“现在还防我吗?”   “防。”   “……”看着他毫无心机的表情,颜惊玉只好道:“防我什么?”   “唯一。”   他醉酒的时候真是懒得要死,颜惊玉只好再次追问:“防我有别人?”   廖忱的眼神陡然变得认真无比。颜惊玉争欣赏着,却见他忽然再次翻身,猝不及防地与他交换了位置,听他道:“你有别人。”   是质问,也是陈述。   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道:“我要看天命支流。”   “……怎么扯这上面了?”   “我要看天命支流。”   “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天命支流。”他的神色逐渐变得阴郁,夹杂着隐隐的狂躁,眼底却又水雾浮现,看上去委屈又愤恨:“给我看天命支流……”   眼看他的翅膀就要直接割向自己的脖子,颜惊玉只好放弃抵抗:“好好好给你看。”   他伸手将对方拉向自己,无可奈何地将额头抵上。   天命支流里面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廖忱的身体依旧还醉着,眼睛却逐渐微微睁大,好一阵,颜惊玉才慢慢将他放开,轻声道:“满意了?”   廖忱看着他,情绪缓和之后,似乎又恢复了迟钝。   “嗯。”   “睡了?”颜惊玉不太想跟妖兽洞房,廖忱却直接朝他吻了过来,轻声道:“交.配。”   “你都把自己喝成这副样子了还交呢……”   廖忱咬住他的脖子,轻轻蹭他,嗓音低哑中带着哽咽:“烧。”   “看天命支流的时候没见你烧啊?”   他不说还好,越说他蹭得越厉害,颜惊玉一边按着越来越往上的婚服下摆,一边留意着他的提问。   离得很近,能感觉到他脸颊滚烫,呼吸也滚烫,嗓音哑哑:“烧。”   耳畔落下一滴温热,颜惊玉脸颊也跟着烫,终于松开了紧按的手。   却未曾留意到,对方逐渐清醒的双眼。   “颜祈……”   “嗯?”   “你爱我吗?”   “当然了。”   “再说一遍。”   “……”   “说一遍,说一遍,说一遍……”   “爱爱爱……”颜惊玉无可奈何,嗓音低低,“爱你。”   “唯一?”   “唯一。”   廖忱神色重新变得满足,用力咬一下他的脖子。   勉强算是扳回一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