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的美人命不久矣怎么办   作者:醉灯   文案:   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魔修曲成溪,终于决定撂挑子不干了!   可是教主沈钦不同意,不许他走人不说,还逼着他当老婆。   曲成溪死也不嫁,不顾副作用吃下假死药逃走,即便之后寿命只剩下两三年,而且每隔不久就要受一次肝肠寸断之苦也认了。   既然命不久矣,不浪白不浪。   于是曲成溪从坟里爬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江南快活,没想到竟然遇上了少年时的初恋。   可惜记忆被双双抹去,两人一见面,谁也没认出谁。   曲成溪皱眉:这男的好烦。   萧璋咂舌:这美人好浪。   城外竹林,曲成溪猛回头:“觉得我浪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假装顺路跟在他身后的萧璋:“你好看……”   前半生曲成溪眼瞎,看上了渣男沈钦,如今痛改前非,用半生寿命换五年自由快活,却不曾想老天玩儿他。   路上遇到的帅哥竟然是初恋男友,还已经成了正道修仙门派的满级大佬,而自己却是魔教让人闻风丧胆的副教主,是对方的死对头加假想敌。   欢喜冤家一路鸡飞狗跳,昔日两人被迫分离又被抹去记忆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而前准男友沈钦却也追到了江南……   月上梢头,假死药的副作用发作,曲成溪腹痛如绞,浑身被冷汗浸透,颤抖地抓住前不久刚被他当狗皮膏药甩掉的萧璋:“带我走……别让他抓住我……”   萧璋:“刚才不是还说关我屁事让我滚?”却还是一把搂住曲成溪的腰,抱着他腾空飞起。   攻受欢喜冤家(实际青梅竹马),男二追妻火葬场。   命不久矣只想浪“莫挨老子”大魔修受 VS 嘴欠眀骚满级大佬攻   排雷:可能会有狗血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轻松 HE   主角:曲成溪、萧璋 ▎配角:沈钦   其它:HE,强强   一句话简介:病弱魔头救活了就是我媳妇儿了   立意: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1章 我不嫁   “听说了吗?大魔头曲成溪在大婚当夜暴毙了!”   “什么!那沈钦不得疯了!曲成溪可是他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喜欢的要命呢!”   “怎么死的?”所有人都好奇。   没人知道。   “按理来说修仙之人全都灵气护体,小病小伤不会轻易死,更何况是入了天境的曲成溪。这其中必有蹊跷……”   “蹊跷又如何!魔修作恶多端,大魔头曲成溪更是恶中之最,死了算是便宜他了!”   “对,死得好!”   “活该他暴毙!”   ……   一夜间,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在新婚之夜暴毙而亡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修仙界震动,就连凡人百姓们也都把此事当做了时下最热门的谈资。   酒楼里人声鼎沸,十个有九个在说曲成溪。   “姓曲的屠戮天源派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天道好轮回,都是命数。”   “什么命数不命数的,在床上死的,这还不明白吗?”玩味的窃笑自暗处响起,混合着浓郁的酒气。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说话之人被酒意熏得满脸猥琐的红光:“据说那曲魔头浪荡至极,多半是洞房之时魅惑沈钦,沈钦激动之下太勇猛,一不小心把人给……”   曲成溪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说闲话,甚至有人都不敢直呼其名,如今人没了,那些不敢说的、肮脏龌龊的心思,再也无需隐藏,嘲讽的坏笑声四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恶意。   笑过之后有人略有疑惑:“可是我好像听说他俩根本没有来得及洞房,曲成溪被送进婚房之后没多久就死了。魔教下人们听到教主沈钦的哭叫冲进去时,曲成溪正在沈钦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两人身上的红衣都是完整的,交杯酒都只喝了一半。”   “那是怎么死的?奇了怪了。”   “也有消息说是真气走差,啧啧,不管怎么说,沈钦是真倒霉。虽说姓曲的十恶不赦,但是据说容颜绝色,整个北境都再找不出那么长得那么好看的男的了。沈钦和姓曲的青梅竹马,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竟然还没尝到味儿,人就没了。”   众人哄笑:“曲成溪整日带着面具你怎么知道他好看?再者好看又怎么样?你也想尝尝?”   “嘘!那魔头凶残阴毒得狠,死了多半也在阴间作祟,你们开他玩笑,小心他从阴曹地府钻上来,要你们的小命哟!”   虽说是玩笑,但众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却明显小了点,虽然鬼神之说无根无据,但是魔修的路数和寻常修仙者不一样,指不定真有什么歪门邪道能让曲成溪身死人不死。   要是真被曲成溪找上门,那可是有几颗脑袋都不够。   “你们净关心这些风流事,不关心关心正事?”有人嗤之以鼻。   “以往沈钦和曲成溪联手抗击正道六大门派,一直势均力敌,现在没了曲成溪,沈钦一个人坐镇花月教,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修仙界怕是要变天。”   总有人在这种场合故作高深,众人不以为然,其实寻常百姓,真正关心江湖正事的人还是少数,更何况修仙门派本来就和凡人有壁垒,附和几句,酒菜下肚,大家胆子又大起来,最后话题还是转到了曲成溪和沈钦的八卦上。   “曲成溪死了,以沈钦那暴虐的性子,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其实沈钦以前并不喜欢他。”忽然有人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嘴。   众人大奇,忙让他细说。   那人喝了口酒:“曲成溪七岁的时候被沈钦捡回了家,一直锦衣玉食的养着。沈钦待他好,他自然从小就喜欢沈钦,但是沈钦却一直把他当弟弟,对他不冷不热……”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曲成溪每年都在沈钦生辰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庆祝,两年前的那次你们还记得吗,他在南城门上用群星幻化出一副百花图,整个夜幕都被星空照得璀璨,引得全城的姑娘都跑出来看。还吓得我老娘从榻上惊醒,还以为神明显灵了。”   “可不是嘛,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曲成溪那般招摇,但是沈钦从始至终都没出来看一眼,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沈钦点了醉仙楼的头牌颠鸾倒凤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   酒楼中一片唏嘘,不过又想到曲成溪的种种恶行,顿时又觉得他遭受什么都是活该。   “那沈钦怎么又忽然喜欢他了?”   “可能是终于日久生情了吧,”最开始说话那人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这一年的事,沈钦忽然开窍了,殷切程度比之前曲成溪对他有过之无不及,没过多久就决定把人娶进门。前几天那婚礼的排场你们都看到了,比皇后娘娘进宫都不遑多让。可见爱情来了,当真如山呼海啸。只可惜……”   只可惜现在,曲成溪突然死了。   众人后知后觉的感到了脊背发凉。   “可别把气撒在我们这些凡人身上啊。”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句,“姓曲的死了可和我们没关系,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一语刺痛众人,大家纷纷想起当初沈钦的老爹去世,沈钦屠了一座城,把满城人眼挖出来泡了一地窖的酒。   如今他挚爱的曲成溪死了,会不会也有人要跟着倒霉呢?   聚集在一起的众人逐渐没了声音,正要各自散去,忽然听到一个很小的声音,是酒馆的小二。   “可我怎么听说曲成溪和沈钦好像闹掰了呢?半年前花月教不是出了一场大事嘛,死了好多人,他们都说那些人是曲成溪杀的……”   “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吧。”   “曲成溪那么喜欢沈钦,为他做什么都愿意。”   “就是,闹掰了沈钦怎么还会娶他?”   小二摸了摸鼻子:“也是,估计是我听错了……”   ***   几日前,大婚当天,花月教。   爆竹声震耳,席卷长街直上天际,十里红妆从城南一直铺到花月教正厅,火药的味道和觥筹交错间的酒菜香混合在一起,夕阳无限,映着漫天红霞。   “一拜高堂!”   红盖头遮蔽了视线,触目皆是大红,曲成溪浑身经脉淤滞,四肢酸软发麻,身旁红衣之人按上他的后背,那滚烫的掌心动作几乎是温柔的。   然而下一秒,不容抵抗的力道按在他腰眼大穴,逼着他弯下腰来。   “二拜天地!”   后腰深处如同被无数的虫子啃咬,曲成溪嘴唇都被咬破,冷汗顺着脸颊滚落,沾湿了红盖头,腰背却依旧执拗强硬地绷直,直到再次被沈钦狠狠按下。   “夫妻对拜!”   “沈钦我/操/你大爷!”   哑穴被强行冲破,曲成溪嘶哑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来,身上的金银配饰在剧烈的挣扎中叮当乱响,扰乱了鼓乐的和谐:“你个王八羔子放开我!我不嫁!”   沈钦微微侧头,深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翻滚着让人心悸的疯魔:“不嫁?”   两个字轻飘飘出来,未落地时,曲成溪的两只胳膊已经被捉住,身后沈钦的两个侍卫对着他膝盖一踹。   噗通!   鼓乐声戛然而止。   曲成溪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双膝剧痛间被沈钦一把掐住了下巴。   若是以前,两个侍卫对他伸手的一瞬间已经是死人了,但是连续几个月每天强/制喂下的软骨散早就让曲成溪浑身无力,就连躲开沈钦的手都做不到。   “嫁给我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沈钦的语气温柔至极,蹲下来靠近他,“阿漾,我现在满足你,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沈钦身上那种内敛的沉稳和贵气浑然天成,那张脸更是俊朗无暇得挑不出一点毛病,眉眼温润如玉,若不是知道他魔教教主的身份,只怕还会以为是哪个世家门阀的贵公子。   然而曲成溪知道,那张完美的面皮下是比恶魔还要肮脏阴邪的烂泥。那只掐着他下巴的手正用力到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掐碎,那是极度疯狂的占有欲。   温柔的声音钻入耳膜,周遭的一切声音如同镜花水月般模糊起来,无数回忆在脑海中浮过,勾栏院门前向他伸出的手,在毒入脏腑的剧痛下被抓破的锦被,雪山之巅远去的背影,锣鼓喧天下刺目的大红灯笼……尽头是沈钦似笑非笑的脸。   盖头下的曲成溪忽的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得身子都在颤,笑得周围的人全部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沈钦眉头皱紧。   曲成溪猛然抬头,华丽的大红盖头从他颈侧滑落在地,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紫色耳坠在白皙的颊侧摇晃,衬出一双狠辣妖艳得让人不敢直视的乌黑眼眸:“就凭你也想娶我?”   沈钦骤然变了脸色。   曲成溪的唇角倨傲而冰冷地扬起:“你也配?”   *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中!更六休一,一般是周四休息,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ps:沈钦不是攻哦! 第2章 七日还魂   两百多年前那会儿,大央的开国皇帝商岐不知道被谁灌了迷魂汤,忽然开始笃信修仙之法,招揽各地修士组成“仙门卫”巩固江山统治。   原本修仙门派和凡人朝政井水不犯河水,修士们一个个几百年的寿命,根本不屑于参加凡间这点破事,但皇家毕竟财大气粗,总有些修士摒弃不了凡尘的名与利禄,于是半只脚塌回凡尘加入“仙门卫”,为皇家差遣。   商家有了修士庇护,果然安稳百年,直到奉露元年,出了大事。   有正经修仙的门派,就一定有走邪路的魔修。   原本魔教们一直不成气候,正道六大门派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然而就在他们的不屑一顾中,魔教之中的花月教日渐壮大,更是从沈钦老爹那一辈开始忽然崛起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正道这时候再打压已经晚了,花月教已经占据了燕都的半边天,再后来沈钦继位花月教教主,曲成溪助阵,花月教迅速在几年内膨胀到了令人瞠目的境地。   然后奉露元年,新皇继位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花月教杀光了禁卫,攻进了皇宫,皇帝商明连夜逃到了河南洛阳。   被魔教逼得迁都的皇室,有史以来算是第一个了。   花月教顺其自然的占了燕都,教主沈钦的凶残可见一斑。   可出乎预料,这次曲成溪死了,所有人都以为沈钦会大开杀戒,可足足七天过去,沈钦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   ……   万籁俱寂,秋风萧瑟,漆黑的夜幕中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从天际洒落在山顶。   曲成溪猛然睁开了眼睛。   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曲成溪不慌不忙地动了动逐渐恢复知觉的手指,金银珠宝从指缝中滑落,发出叮当的脆响。   他无视那些宝贝,往旁边一摸,摸到了木头的质感——果然是在棺材里。   如他所料,沈钦舍不得把他火葬。   曲成溪哼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感情。   如果药效发挥得正好,今天应该是他“死”后第七天了。   金丝楠木棺材,摸起来质量凑合,曲成溪还算满意,二话不说伸手一推棺材盖,忽然尘埃吹落了几颗,正好被他吸进鼻腔,呛得他一下子咳嗽起来:“咳咳咳!”   这一咳嗽可不好,嘴里一颗大珠子顺着嗓子眼就滚了下去,曲成溪呼吸一滞差点被噎死,一挺身坐起来,脑袋“哐!”的磕上了棺材板,登时眼冒金星地倒了回去。   “天杀的沈钦!”   轰!——   三百多斤的棺材板在怒骂声中像纸片一样被掀飞了出去,在山石岩壁上撞出一阵阵回响,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曲成溪收回手,喘息着趴在棺材边,抬手看着掌心里刚被自己吐出来的、散发着幽光的珠子。   “……”   娘的,差点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起死回生后被口含珠噎死的人。   曲成溪把那价值连城的珠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只觉得无语:“活着的时候做尽混蛋事,死了之后往我嘴里塞防腐珠有个屁用,难道还想对着我的尸体做什么吗?”   ……卧槽,沈钦那个疯子,没准还真有可能。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大红色金丝锦纹云绸缎,银环首饰,奢华张扬,竟然还是他在沈钦面前服毒“自尽”时穿的那身大红嫁衣……好在还算完整。   曲成溪一阵恶寒,嫌弃地把珠子随手扔了。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趁月黑风高跑路。   不过这地儿,好像和原计划里想象的不太一样?   曲成溪揉着还麻木的小腿,环顾四周。   他安排得好好的,服下剧毒后假死,七天之后诈尸,从花月教祠堂后门溜出去,直接沿着小路出城。   可这里并不是花月教祠堂。   清冷的月光从头顶的洞穴的开口处倾泻下来,周围暗色的岩壁隐秘在月色中,棺材所处的地方像一座小岛,平静幽深的地下水在四周环绕着。   这是花月教后山的地洞啊!   无语,简直无语。   自己怎么也是花月教副教主,棺椁理应陈在后山宗祠里,接受八百教众吊唁才对,把他弄到这个隐蔽的犄角旮旯算怎么回事?故意不让他死得体面?   “切。”曲成溪根本无所谓,对沈钦的小人之心无比鄙夷,天大地大,从今往后山川湖海任他逍遥,以往那些费尽心思追索的,勾心斗角争夺的,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他余生的意义就是开开心心活着,怎么高兴怎么来。   去他妈的沈钦,去他妈的花月教。   曲成溪一掀婚服,单手撑棺材纵身跃出来,脑子里飞快规划好了几条新的逃跑路线,却忽然感觉的跳出来的那一瞬间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扭头往棺材里探头一看,看见金银珠宝陪葬品上竟然躺着一只死了的雪貂!   如同晴天霹雳,曲成溪脑子里轰的一声,从脚底炸到头皮,沈钦竟然把自己养的灵宠杀了给自己陪葬了!   “香香!”曲成溪扑过去抓起貂抱在怀里,“我明明都让你这胖子自己逃走了,怎么还是被沈钦抓住了?”   曲成溪心痛得手指都在发抖,杀人的心都有了。沈钦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毁了自己还不够,还要毁掉自己的爱宠!   胖貂脑袋毫无生气向后仰去,软成了个诡异的角度,几乎贴到了脚后跟。   曲成溪眼眶瞬间红了,却忽然感觉手心里的尸体动了动。   那胖子打了个哈欠,吧唧了吧唧嘴,两只小短手一伸,一个仰卧起坐抬起脑袋。   曲成溪:“……”   胖貂和他大眼对小眼:“……?”   曲成溪一个脑瓜崩狠狠弹在了雪貂的脑袋上怒骂:“睡睡睡睡!!你个大耗子就知道睡!踩你身上都不醒!”   “吱吱吱!——”   刚睡醒的香香遭此无妄之灾简直一万个委屈,吱哇惨叫求饶,两只小爪子在胸前拼命拜,又凑过来一个劲儿的舔曲成溪的手指,往他身上蹭,贱兮兮地撒娇。   曲成溪被气得啼笑皆非,失而复得的心情当真难以形容。   灵宠极其有灵性,一旦认主,终生不负,即便他告诉香香去逃命,这小东西还是闻着味找了过来,在棺材底钻了个洞躺在了他身边。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一辈子不醒来,这小东西只怕也会和他一起长眠下去。   从他吃下假死药的时候,就断绝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本以为会自己孑然一生到生命的尽头,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小东西陪着他。   曲成溪胸口发热,摸了摸香香的脑袋:“等我稍微恢复一下,咱们就走。”   被喂了那么久的软骨散,再加上假死七天,他手脚都还有些发软。   将灵力从丹田运转周身,曲成溪扭着腰,估摸着再缓个一时半刻应该就能行动自如,揉着脖子看向距离地面十几米的洞口。   孤月挂在墨黑的天幕正中,月色清幽中竟然带着一丝诡异的红。   曲成溪眉头一皱。红月当空,大凶之兆,今晚至少有百人左右的人命惨案。   怪了,怎么忽然出现这种天象?   燕北这些年还算安宁,上一次有这样大的凶兆,还是五年前天源教被灭门的前一天。   难道在他昏睡这短短七天里,燕北发生了什么大事?   “吱吱吱……”手心里的香香忽然站起来,凑近曲成溪的脸一阵悉悉索索。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曲成溪眼皮狂跳,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似乎摸到了一些滑腻的触感,他急忙到地下河处蹲下来一照。   平静如镜的水反射出他的倒影,那张本就魅惑得邪气外露的脸上,竟然被暗红的血画满了繁复的诡异咒文,从额头到下巴,如同妖冶的刺青!   曲成溪脸色骤变:“坏了!”   香香跳到他肩上,曲成溪双手结印,刹那间白光照亮了整个地洞。   方才隐没在月色朦胧下的四周石壁此时全都清晰的显露出了真面目,无数暗红色的咒文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个墙面!   月色血红,诡谲翻涌,整个地洞的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笼,那些繁复诡异的咒文从四壁蜿蜒盘旋而下,从头顶的洞口一直延伸到最下方的地面,四面八方所有的咒文最终全部汇合到一个点——地洞正中心他的棺材!   “血笼截灵,挽生魂于奈何桥……”   岩壁上那些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繁复至极的咒文倒映在曲成溪深黑的瞳孔里,他苍白绝色的面容在血月下展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惊又复杂的神情。   怪不得沈钦要把自己从祠堂挪到这里,怪不得他要用防腐珠留住自己的肉身!   “沈钦这个疯子!”曲成溪简直出离愤怒了。   香香紧张又困惑:“吱吱!”   “这是个笼魂阵!”曲成溪急扑到水边,捧起一汪水就往脸上搓,“虽然我倾国倾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聪慧绝伦武功高强,他也不至于做到这种份上啊!”   香香:“吱???”   “沈钦想要以活人鲜血为祭,让我复活!……靠!”   洗不掉!   等到午夜十分,笼魂阵开启,阵法会在瞬间笼罩任意一片地界,可能是一个村子,可能是一座城,将地界内的喘气儿的生灵全部杀戮殆尽。   然后沈钦会把他们的鲜血抽取走,从地洞的高空洒落在他的棺材上,直到整个棺材都被鲜血覆满,激发咒术法阵,用血祭把他从阴曹地府拉回肉/身来!   古往今来,这方法因为太过伤天害理和复杂,且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只被使用不超过五次。   血月大凶,根本不是燕北要出事,而是即将有百人以上要为他而死!   沈钦这是真疯了!   搓洗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水珠顺着曲成溪苍白的面容滑落,他咬牙发狠的表情在血月的映照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和妖娆。   “呵。”下一秒那紧绷的神情忽得消散,化作一声冷笑。   任何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都是慌乱,而曲城溪不是正常人,越离奇越阴狠的咒法越能引起他的兴奋。   “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曲成溪秀丽漆黑的眸子在血月中似乎异常明亮,深处那跃跃欲试的疯狂和胜负欲。   刹那间,寒潭如霜,秋夜凛然,幽暗的洞底忽然毫无征兆的升起了盘旋的风,仿佛有深渊巨兽咆哮着苏醒,洞口处的天际都变了颜色。   曲成溪站起来,如瀑般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逐渐狂舞,妖艳狭长的眼眸流露出倨傲的光:“蠢货,今天我就叫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咒阵!”   下一秒,尖利的虎牙狠狠咬破了左手大拇指,曲成溪纵身飞起,带着鲜血的大拇指精准的按在了东南方岩壁咒法的阵眼上!   *   作者有话要说:   香香:吱吱吱吱吱吱……(论主人太自恋是怎样的体验)   ~ 第3章 美酒醉人   夜幕幽深,秋意萧瑟。   以往这个深更半夜的时间段,花月教已经灯火全熄,副教主曲成溪定下的规矩“白天练功练到哭,晚上早睡梦里笑”,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敢不从,这规矩在他死后也一直没断。   可今夜,不少院落的灯入夜之后一直亮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大事。   项超步履匆匆大步走进后殿,路上的教众纷纷躬身问好,但项超根本顾不上他们,目不斜视穿越幽长的回廊,敲响了房门。   “教主,笼魂阵已经安排妥当。”项超在门前恭敬拱手,“可以发动了。”   大门被从内拉开,黑色万花纹锦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项超的身子立刻又弯了几分。   魔教教主沈钦,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透露着贵气和强烈的压迫感,偏偏他俊美的眉目却是清澈温润的,但若细看,那深黑的瞳孔却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只是此时似乎有某种情绪在暗处翻涌着。   “走。”沈钦大步跨出寝殿,项超几乎小跑才跟上他,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案上昂贵的白茶早已凉透,却没有被动一口。   今夜除了那件事,只怕没有什么能再让沈钦上心。   七日前副教主在洞房之夜暴毙,教主平静得异常,只说了句“他必是装的”,然后抓来了全城最有名的名医来给曲成溪“看病”。   六个名医战战兢兢地围着那冰冷的尸体挨个把脉,最后终于熬不住,告诉沈钦,人确实已经没了。   教主沉默良久,猛然吐出一口血。教中人惊慌失措,沈钦随即灵力爆发,杀了郎中,险些把整个燕山夷为平地,在花月教长老们拼死挽救下终于勉强恢复神志,清醒之后立刻下令步下百人血祭笼魂阵,就算是下到阴曹地府,也要把曲成溪拉回来。   明明当初并不在意的。项超盯着沈钦翻飞的锦袍走神。   那么多年,副教主对教主的一往情深,教主却从未当回事,直到雪山之巅的那次离别……   终究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   “你在想什么?”沈钦头也不回忽然道。   项超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低头:“回教主,我在想如今不过头七,副教主的魂魄定然还未走远,一定能用笼魂阵把他救回来的。”   沈钦没有说话。   入秋的季节,燕山后山在夜幕中清冷寒凉,血月当空,万物仿佛都闭气不敢出声,唯有远处流民哭喊的躁动声顺着呼啸冷风传来,仿佛神鬼愤怒的哀鸣。   沈钦拾级而上,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那一晚……   “阿漾,来。纯浆入血脉,永世不离分,饮下这杯交杯酒,你我日后……”   啪!   手中的交杯酒被毫不留情的拍落,大红嫁衣贴着手臂滑下,那露出的一节皮肤如同白玉。   曲成溪拄着脑袋挑衅地看着他,一缕乌黑的长发从白皙的脸侧滑落,嘴角含着慵懒冰冷的笑意,明明恶意满满,却艳丽绝伦得像是异界的妖邪,让人移不开目光。   “哎呀,不小心。”   沈钦并不恼怒,端起酒壶重新倒了一杯:“你不喝也没关系。”   晶莹剔透的纯酿一点点溢满酒杯,忽然,沈钦一把将曲成溪拽进怀里,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来,如果不看手背上的青筋,那环抱的动作几乎是温柔的:“我喂你。”   “……!”曲成溪痛苦咬牙,漂亮的颈部线条崩得死紧,他必然是疼的,可是不到半秒又喘息着笑了起来,“我好的就是这口儿,要是再拿个小皮鞭抽我,我能兴奋得叫出来……啊不对,如果转头看到的是你的脸,估计还是会先吐吧。”   沈钦猛然松手,曲成溪狼狈的一下子扑倒在桌上。   不得不说,他那虚弱的样子实在是诱人到了极致,软骨散的效用让他的嚣张都被软化了大半。   沈钦的目光锁在曲成溪狭窄的后腰上,那腰背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这种被压制了攻击性的脆弱美感,几乎瞬间勾起了他的凌虐欲和占有欲,就连刚才被激起那一点恼怒,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沈钦的眸子暗了下去,重新倒了一杯酒。   “阿漾,雪山那件事你还要恨我多久?我都说了,我当时是不得已。”   “不得已?”曲成溪懒洋洋趴在桌上喘息着笑起来,妖艳的容颜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美得让人心悸,“为了那朵花你什么做不出来?沈钦,假装深情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再这么装下去,只怕哪天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沈钦的眼底深不见底,轻轻呼出一口气。   “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他握住曲成溪的手腕把他扶起来,似乎是为了弥补刚才的粗鲁,动作非常轻柔,端着酒杯绕过他的手臂,“现在喝交杯酒吧,娘子。”   曲成溪毫无温度的眼睛弯出一个妩媚的弧度:“说真的,你要是愿意让我上,我还可以考虑。”   沈钦笑着摇头:“阿漾啊阿漾,你就是愿意逞口舌之快。”他不予理会,端起酒杯靠近嘴边,陈年女儿红的醇香涌入鼻腔,沈钦的手忽然一顿。   “喝呀。”曲成溪意味深长地抬起酒杯,竟然率先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钦盯着他那妖媚的脸,无可奈何的一笑,把自己杯中的酒倒在了地上:“给我下毒?阿漾,你未免太小瞧我了,这么明显的伎俩,我会看不出来吗?”   酒落地的一瞬间,砖石上冒起来青烟,竟是被腐蚀出了一个个细小的坑。   曲成溪勾唇一笑,沈钦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窜上他的脊梁骨,只见曲成溪推开椅子站起来,伸手抚上他的脸——那目光堪称怜悯。   “给你下毒,只是幌子而已。”曲成溪轻轻地说。   轰!……啪!——   窗外绽开巨大的烟花,映照在红纸窗户上。   同一瞬间曲成溪脸上绽开笑容,妖紫色的耳坠在颊边晃动,仿佛一朵妖艳至极的罂粟花:“我真正想毒死的人,是我自己呀。”   战栗的电流猛然刺穿沈钦的心脏,他抓起曲成溪刚刚喝完的酒杯,根本不用靠近闻,那杯壁上青色的微光已经昭示了剧毒的存在。   “与其嫁给你生不如死,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曲成溪居高临下懒洋洋的笑着,忽的呛咳了两声,脚下似乎有些站立不稳,踉跄退了两步,后腰靠在了桌沿上,“怎么样沈钦,我就是不让你如意,你能拿我怎么样?”   沈钦目眦尽裂,恐惧震惊到几乎失语:“曲漾你!……”   “死在你房里,算你赚了……有我这么漂亮的鬼给你作乱,以后没准这能成个景点……嗯!”   冷傲艳丽的笑容似乎终于维持不住,曲成溪右手抵住上腹弯下了腰,溢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阿漾!”沈钦扑过去搂住他的腰,曲成溪脸色雪白,冷汗早已浸透了嫁衣。   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化为实质,沈钦颤声急吼道:“你喝的什么!”   “青柳酿……”曲成溪捂着胃喘息着,狭长的眼睛如同狐狸般狡黠,然而下一秒痛苦猝然溢了上来,他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猛的陷入胃部,深得像是要把手指掐进肉里,“唔……”   青柳酿,只需要一滴,就能让人在剧烈胃痛中死亡,毒性之大,绝无生还的可能。   “曲成溪你疯了!”沈钦嘴唇发抖,死死把他桎梏在臂弯里,掐住曲成溪的脸,“你是骗我的,你这个狐狸不可能舍得去死,你喝的一定是假药!”   “唔……”胃囊如同被火烧、被刀绞,曲成溪痛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仰起头,牙关紧咬,冷汗顺着白皙优美的颈部滑落,长发被汗水沾湿,那被极端痛苦折磨出的脆弱美感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曾经舍不得死,但现在,我巴不得……”   沈钦的瞳孔骤然缩紧。   曲成溪绝美妩媚的面容在月色下苍白如纸,痛意和狠辣的笑意同时在他眼底蔓延:“你想要我,我偏不给你……呕咳咳!……”   话音未落,沈钦只觉得怀中那柔软的身子一阵剧颤,胃囊剧烈痉挛,仿佛无数利刃疯狂切割捅刺,曲成溪猝然呕出一大口发黑的血,双手指尖在上腹猛地压了下去:“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要再有几章才出来,不要着急~ 第4章   药性逐渐发挥到了顶峰,刺激得胃囊剧烈痉挛,就像是被无数利刃疯狂切割,曲成溪痛的汗如雨下,死死掐住上腹,忍不住呻/吟出声,沈钦肝胆俱裂,想要帮他按揉,却被曲成溪狠狠挥开。   “滚开!……呃!……”   剧痛如同利箭猛地刺入胃中,曲成溪猛地挣脱了沈钦,扑倒在了桌子上。   哗啦!酒壶掉落下来,碎了满地,伴随着沈钦撕心裂肺的嘶吼:“阿漾!——”   可曲成溪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像是被灌了水,只有腹中的绞痛无比的清晰,他想要抓住桌沿,然而那毁天灭地的剧痛直接把他压垮,整个人从桌边跌落,滑倒在了地上。   原来死竟然是这么痛苦的。   大红嫁衣凌乱散落满地,曲成溪猛地抱住上腹蜷起双腿又伸直,腹中的剧痛几乎要把他撕扯成两半,他只觉得胃像是被一只长着尖锐指甲的大手狠狠攥紧又松开,再用力攥紧。   “啊……”冷汗再次浸透全身,曲成溪的柔软纤细的腰身痛苦的弓起,双手攥成拳顶进胃里,终于在剧痛中挣扎翻滚起来:“好疼……”   沈钦扑过去,膝盖扑通一声砸在地上,然而他早已顾不上了,沉稳的伪装无以为继。“你不会有事的!……”他把曲成溪仰面抱起来死死圈在怀里,拼命往他后背里输送灵力,声音抖得厉害,“你之前试过那么多毒都没事,这次也一定没事的!你一定……”   曲成溪忽然一把揪住沈钦的领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在剧痛下颤抖地如同筛糠,却几乎要把沈钦的衣领都撕碎:“你……你竟然还有脸提起!……”   沈钦被他痛苦而暴怒的质问刺得几乎失语:“我那时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只是不当人罢了……”曲成溪的脸上已经一丝血色都不剩,而那艳丽的眼眸中狠辣和妖艳却仿佛这一刻在剧痛中迸发,“爱而不得的滋味好受吗?……看着你最爱的东西被折磨,把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片片凌迟得血肉模糊……爱到发狂却得不到,情到至深却被作践的感觉舒服吗!……你以为我恨你只是因为雪山之行?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我,我如今加倍奉还!……咳咳!……”   “够了!”沈钦忽然发狂似的掰开他死死扣在胃部,把自己的手重重按了上去,灵力轰然而入。   “呃!”曲成溪瞳孔骤然缩紧成了针尖大小,猛地抓住了沈钦的胳膊,痛苦地挺起腰,那柔软的腰身几乎紧绷成了一道拱桥,又重重落下。   然而无论注入多少灵力都无济于事了,沈钦只觉得手心下胃囊疯狂抽搐着,惨烈程度几乎超出想象。   “啊……”曲成溪痛得几乎溢出了颤抖的哭腔,沈钦的大脑终于一片空白,这是他真真正正的意识到,毒入脏腑,已经无力回天了。   勾栏院门前惊鸿一瞥,注定了缘起,而自己在雪山之巅弃他而去,让两人终究缘尽,那个妩媚惊艳的绝美少年,那个曾经爱他至深、如今又恨他入骨的人,即将在痛苦中死去。   又或许不只是雪山,在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写下了这样的结局。   他曾经不珍惜的、作践的感情,如今以山呼海啸般的剧痛撕裂着他的灵魂,这是曲成溪给他的报复。   沈钦心里最强固的堡垒轰然倒塌,颓然跌坐在地上。   “我不该这么对你的……”沈钦喃喃地摇头,忽然又像是惊醒过来,颤抖的亲吻着曲成溪湿漉漉散落的长发,满怀希冀地道,“我们不结婚了!……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想离开花月教我同意了!”   曲成溪颤动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光闪动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讽刺,然而那毒舌还没来得及刺痛人心,他整个人又剧烈颤抖起来,蹙眉呕出一口又一口血。   “咳咳咳……”   暗红的颜色很快和大红嫁衣融为一体,毒入血脉,曲成溪按着上腹痛苦的翻覆着身子,痛的眼尾都染上了红色,动作幅度却一点点减弱。   末了他颤抖地抬起手,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像一汪水似的软了下去。   沈钦愣了一下,瞬间崩溃:“你不许死!你死了我就让所有人陪葬!”   他按着曲成溪的胃拼命注入灵力,冲门外声嘶力竭地嘶吼:“来人!叫郎中!!”   细小的声音忽然响起,曲成溪苍白的嘴唇颤动着,轻轻抓住了沈钦按在他胃部的手:“……”   沈钦立刻反握住他,哪怕是这微小温存和依赖都足以让沈钦欣喜若狂,觉得曲成溪在剧痛之下还会向他求助,觉得曲成溪还有救!   然而他错了。   曲成溪乌黑如墨的睫毛上挂着湿淋淋的汗珠,用尽最后的力气抬眼望向他,眼底一片空洞的深黑:“沈钦……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咣当!   侍卫推门而入,郎中拎着药箱冲了进来。   可与此同时沈钦怀中的曲成溪身子一阵剧烈的痉挛,猝然呕出一大口血,然后他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教主!……副教主他,去了。”   ……   “教主,教主?”   后山山顶,项超小心翼翼地叫沈钦。   沈钦仿佛从噩梦中抽离回来,幽深的瞳孔重新凝聚,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血月当空,冷风低鸣,几十个花月教教众排列在沈钦的身后安静地等待着,从山崖望下去,是夜色中的燕京城。   二十万黎民,都在梦中酣睡着,偶尔有几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女人,换来几声轻柔的安抚。   沈钦注视着下方,自语般轻声道:“你们应该庆幸,能成为他的祭品,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修仙者与凡人本无纠葛,花月教之所以抢占燕都的地界,把皇室都赶走,不过是看这里风水绝佳罢了。   至于生活在燕京城里的人,在这里生活就生活着,反正也并无影响。   但是需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绝没有说“不”的权利。让他们活着,这是恩典,让他们死,更是赐福。   说起来,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沈钦:“动手。”   “是!”   刹那间,身后的十几名花月教骨干列开阵法队形,所有人手中掐诀,顿时无数道鲜红的法术亮光直冲云霄,天空中的云层上翻滚起浮现出诡异的图形,就像是在天空中印下一枚红色的印章,里面古老诡异的咒文像是有生命似的旋转流动着。   山顶正中央的沈钦双手同时结印,口中无声的念出法文,刹那间教众门只觉得胸口耳中响起无比尖锐的嘶叫,仿佛万鬼齐鸣,天空中的法印瞬间扩大,红色的光逐渐笼罩了整个燕京城,就像是凶兽缓缓张开血盆大口……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沈钦的眉心忽的一跳,山谷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震颤了一下,紧接着天空中的阵法忽然剧烈搅动起来。   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扰,方才还凝滞的空气忽然就像是被撕碎了一样,呼啸的风扑面而来,无数的树木被吹得发出海浪般的呼啸,地上的草皮都几乎被掀起,天空中的红光随着云层被旋搅而支离破碎,咒文满天飞散,教众们被吹得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   狂风大作,浓云翻搅。   呼啸的风将地上的火把连根拔起飞向天际,上方的天幕就像是沸腾了,血月被掩盖,天地变色,忽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龙吟,竟似有蛟龙在空中怒吼!   所有教众齐齐色变,甚至有人双膝一软险些跪下去,天空中被搅弄出让人心惊胆寒的漩涡,那强大的自然界力量简直不是人类可以想象的,神明在万丈高空俯视着山顶上的众生,世间万物皆为蝼蚁。   沈钦的心脏猛然一滞,下一秒天空仿佛被电光撕裂成两半,闪电从云霄径直劈落下来!   轰隆!!——   那金光正中地洞洞口,瞬间掀起巨大的气浪,刺目的金光几乎让方圆百里短暂的出现了如同白昼般的景象,紧接着雷鸣轰然而来,几乎将整个山谷都震裂!   “是天雷!”“百年不遇的天雷啊!!”   乱石横飞,浓烟四起几乎遮天蔽日,阵法已经被全然破坏,混乱间惊雷电闪不知点燃了什么东西,地洞里瞬间窜起冲天烈火,教众们仓皇躲避坠落的碎石,山顶在狂风烈火中乱成一片。   炙热的火浪扑面而来,铺天盖地的红映满了天际,沈钦瞳孔剧颤,曲成溪所在的地洞已经被烈火席卷,大火瞬间从洞中蔓延出来,在那种程度的烈火中,就连砖石恐怕都要被融化殆尽!   项超在狂风中几乎直不起腰:“教主!天雷降灾!不能再在山顶逗留了!……教主?”   狂风烈火中,项超只见一道青黑色的身影如骤风般冲进火海:“教主!不能去啊!”   这一刻沈钦什么都不顾了,掌心里运起冲天的灵力法阵,直扑天雷中心!   地境大能的灵力爆发就足矣惊天动地,更何况天境的沈钦,这一掌出来瞬间地动山摇,强悍的灵力让整个燕京地下水翻滚而起,城中建筑砖石崩裂,整个城的人都被惊醒。   但人力哪能与天力抗衡!天空上骤然暴起无声的轰鸣,巨力瞬间从天而降,与沈钦的灵力迎面对撞在了一起!   嘭!!——   冲击波瞬间扩散,沈钦胸口如遭重击,横空飞了出去,大火瞬间而至,滚烫的气浪瞬间吞没了他的衣角。   “阿漾!!——”沈钦的发冠崩裂掉落在地,披头散发狼狈的爬起来,不顾喉中腥甜踉跄起身就要再度冲进火海,被项超扑过来一把抱住:“教主!您别去!火已经烧过来了!!”   “滚开!!”沈钦双目血红猛地推开他,“谁拦我我杀了他!!”   ——他还在里面!他的身体还在里面!   “快来拉住教主!快!!”   项超和几名教众费尽全力把重伤的沈钦带离山顶,踏上下山石阶的一刹那,熊熊的烈火从山洞中喷发而出,火海终于将整个山顶吞没。   浓烟滚滚冲上云霄,如同一道通天的甬道,弯月上的血色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皎洁如玉般纯白。   几里外的另一座山头的石头上,月光照亮了一个叼着狗尾巴草,晃悠着二郎腿的身影。   那身影注视着被烈火灼烧映红的夜幕,狡黠地轻笑了一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顺着小路下了山。   河岸边,船里酣睡的船夫忽然被叫醒,一睁眼,一锭沉甸甸的元宝打着旋儿落在了他手里。   “船家,走不走?”夜色中少年一跃上船,漂亮的眼眸在暗夜中微微发亮。   船家抓着那顶他一年船钱的元宝一下子精神了,笑得合不拢嘴,立刻撑起船桨:“走走走!公子去哪?”   曲成溪向后一躺,仰倒在了船板上:“哎呀,让我想想……”   万里星空映入他的眼底,微风拂来,吹起他鬓间的长发,天大地大,从未有过如此的自由和欢欣。   热乎乎的香香从他胸口钻出来求摸头,曲成溪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轻一笑:“去江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不浪白不浪   江南水土富饶,入秋之后不见萧索之意。河道宽阔,碧落连天,岸两旁叫卖不绝,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河面上商贾的船只随江水而下,各色船样让人目不暇接,玩闹的富绅子弟俏立船头,时不时赋诗一首,欢闹声不绝于耳。   不同于北方天子脚下的肃然,江南的一切都自由惬意,连空气都仿佛能醉人似的。   “这天下大好山河数不胜数,公子怎么偏偏来了江南?”木浆激起柔和的水花,几日下来,船家自觉与那出手豪阔的公子有了几分相熟,笑着问曲成溪。   曲成溪正一手搭在膝上,懒洋洋地坐在船头晒太阳。他半仰着头闭着眼睛,金黄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发丝边缘都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闻言微微一笑。   那鼻梁高挺的弧度堪称完美,眼睛的形状妩媚而锋利,睫毛纤长如蝶翼,却全然没有半分娘气,那慵懒中带着利剑般的锋芒,又有种难以言述的魅惑和神秘,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岸上的闺秀们掩嘴偷笑,互相起哄,艳丽动人的笑脸红成一片,忽的从人群中丢来一朵花枝。   曲成溪头也不抬的伸手接住,放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为什么来江南啊……”   清新淡雅的香气涌入鼻腔,从记忆的深处轻轻掠过,刹那间满树繁花,那是暮春之初,桃花盛开的时节,两个少年在漫山遍野的桃花林中奔跑,纷扬的花瓣随清风飘落。   “你闭眼,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对面的少年站在光影里,漫天繁花落在他肩上。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兮兮的……”他故作不在意。   “你闭上嘛,就一下。”明明是送他东西,少年的声音里却掩饰不住的开心。   他无奈的闭眼,伸出双手,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起,因为闻到了少年靠近时身上清新的皂角香。   手心里忽得一热,一个柔软温热又毛茸茸的小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手心里。   扑通扑通,不知是谁的心跳。   “好了,睁眼吧!”   ……   回忆像是笼罩着一层纱,那少年的面容不甚清晰,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那种喜悦和温暖却时隔多年都忘不掉,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   曲成溪睁开眼,那一瞬间眼尾竟流过一抹柔和:“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得好像来过江南,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船靠岸,曲成溪临走之前又给了船家一粒金豆子,他出手阔绰,把船家高兴得不得了,说自己有亲戚在江南,如果需要的话随时找他就行。   曲成溪笑了笑,转身融入了人群中。   江南的大街小巷和燕都的街道相比,繁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曲成溪没戴面具,一路上走走停停,引来无数少男少女或娇怯或炙热的注视。   银白万花面具一戴,人人都知道他是魔教的副教主,惊恐之下对他避而不及,摘了面具反倒无人认识,他是新出现在江南的最俊美的少年郎君,人见人爱。   曲成溪闲庭信步、沾花惹草,见到有趣的玩意儿就停留半晌,遇到北方没见过的小吃就全扫进自己肚子里,直到撑到走不动路,天色都暗了的时候,才找了家酒馆,在二楼雅座落座,点了小酒和两个小菜,从窗口眺望楼下繁华的街景。   ——这才是生活啊。曲成溪把杯里的酒一口闷,爽得不行。   自己以往不是在忙着治理花月教和为沈钦办事,就是在忙着治理花月教和为沈钦办事的路上,久而久之他仿佛只剩下花月教副教主和沈钦的得力副手这两个身份,甚至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存在的目的是什么,真是亏死了。   酒入腹中,从喉咙辣到胃里,曲成溪对自己那屁大点儿酒量心里有数,但是架不住开心,多喝了两杯,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意,正准备把雪貂从袖子里晃醒折腾折腾,忽然听到酒楼里说书先生敲着板子说起来:“天理难容!当真是天理难容!”   曲成溪来了兴致,竖起耳朵听是哪位和自己有同等名号。   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燕北传来消息,曲成溪那个渣滓,几天前大晚上棺材忽然被天雷劈了!果然是生前作恶多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正在呼呼大睡的香香听到主人的名字一下子醒了,懵懵登登从曲成溪袖子里爬出来。   曲成溪哭笑不得,塞给它一颗花生:“吃,没你的事儿。”   “据说当晚沈钦抓了一百流民给曲成溪殉葬,天雷忽然劈下,正中那魔头的棺材,登时就把整个山头都点燃了,烈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才下去,火灭之后曲成溪连人带棺材都烧成灰了!”   “烧的好!”   正说得畅快的说书人只听二楼雅座一声慵懒的叫好声,一抬头一块碎银就抛了下来,那阔绰的青年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容颜俊美至极,锦袍玉束腰,左耳妖紫色的宝石耳坠在颊侧微微晃动,脸上被酒色熏得微红,没来由的竟有种摄人心魄的妖艳。   青年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嗓音磁性透着醉意:“这邪魔外道就该天诛地灭,这下肯定死透了,投胎都没得投!”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整个酒楼里一片义愤填膺的附和,说书人更是来了八倍力气,细数曲成溪的万千恶行,把魔教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一场说书几乎成了魔教声讨会。   曲成溪小啜杯中酒,笑得暧昧,如他所料,一把火烧了地洞,成功毁尸灭迹,沈钦就算再想搞什么幺蛾子也无从下手,毕竟他的“尸体”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天雷虽然罕见,但是并不是不可能,尤其是劈在他这种大魔头的坟上简直合情合理——作恶多端一生,死了老天都不收。   与自然天象相关的法术向来是最难的,他那天用自己的血改变原有阵法引来天雷,这操作可能是在修仙史上都罕见,也不怕沈钦怀疑。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剩下的这段日子,再没有人会找他麻烦了。   清净。   楼下众人继续七嘴八舌,别说,还挺有意思,别人有胆当面骂他还是头一次,骂沈钦的时候更是带劲儿。   “沈钦这个狗东西!造孽那么多,死后肯定也得天打雷劈!”路人甲大骂。   “太对了!曲成溪一道雷,他得三道!”   “他俩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臭味相投,穿一条裤子……”   “哎哎哎!”曲成溪连忙伸手叫停,“他俩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沈钦的裤子他嫌弃!   “怎么不是?他俩都结婚了!”   曲成溪嗑着瓜子纠正:“是差点儿结婚,没洞房就是没结成!”   “哼!我看这俩狗东西正好相配!”   “屁!一点都不配!”曲成溪急了,瓜子一扔,“曲成溪比沈钦好看多了!”   路人丙:“谁见过姓曲的长什么样,每次都戴着面具。”   “我见过……”有人弱弱举手,“以前去燕北远远的看过一眼,真的惊为天人……”   “你胡说!魔头怎么可能好看!”   “我八大姨的表哥侄媳妇儿他弟也见过!说曲成溪确实美艳过人,江南第一大妓院秦淮楼的头牌跟他比起来都得自惭形秽。”   “这都是什么小道消息,正邪不两立,再好看心灵也是丑恶的!要我说曲成溪要有楼上这位公子十分之一的好看,就是他祖坟冒青烟了!”   “诸位诸位,我们要客观,虽然曲魔头罪大恶极,但是长得好看是共识!”   ……   话题成功的歪到了对曲成溪的颜值大讨论上,曲成溪哧哧笑着,那些见过他的人估计也是远远的看见过他坐在城楼上弹琵琶和晒太阳,那远远的一眼,根本看不清五官,约么只能看见身姿和轮廓,都足以在那些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果然就算天下人对于他表示出了一致厌恶,但是见过自己的都忍不住说一句帅,可见不瞎。   老子果然迷倒众生。   曲成溪一撩头发,心情颇佳,伸手去捞酒杯,正准备把最后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发现杯子空了:“卧槽?”   往桌子上一看,好家伙!   那胖貂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剩下的酒都喝了,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桌上打酒嗝。   “你这胖子又偷我酒!”曲成溪气不打一出来,捏住香香脸上的两坨肉疯狂□□,“又懒又馋要你何用?”   “吱吱吱!”香香借着酒劲胆大包天地撒泼,大尾巴啪啪啪甩曲成溪的胳膊,一脸的欠打样。   曲成溪被它气笑了,捉住它的小短腿就要挠它的痒痒肉。   香香立刻打滚认怂。   然而就在这时,曲成溪的动作忽的一顿,似乎有痛色从眉眼间一闪而过。   “吱!”香香瞬间清醒,紧张地窜到他面前,“吱吱?”   天色已暗,刚升起的明亮月色下,曲成溪面容如雪,不动声色的收手,在桌下按了一下腹部。   “吱吱!”香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焦躁不安起来,担忧地抱住曲成溪的胳膊。   “我没事。”曲成溪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无异,撸了一下香香的脑袋,把它塞进了袖子里,“喝够了没,咱们走。”   夜晚长街灯火通明,叫卖依旧,似乎比白日更加热闹,却也多添了几分夜晚独有的安宁祥和。时不时还有结伴而行的小修士走过,引得曲成溪微微侧目,江南是正道门派汇集的城市,走了一下午几乎把六大门派的门生遇了个遍。   袖子里忽然一阵鼓动,香香焦急地从曲成溪袖子里钻出来:“吱……”   曲成溪用掌心拖起这小东西,用指尖点了点它的小脑袋:“都说了我没事,药效还没发作呢,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要死了似的……要死也不是现在,还早呢。”   香香根本听不得这话,小小的眼睛瞬间星光点点,抓着曲成溪的手指哼哼唧唧,看起来竟像是要哭了。   曲成溪无奈的叹了口气,宠溺的摸了摸香香的下巴。   为了离开沈钦,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那让他呈现出假死形态的药有极强的副作用,吃下后只剩五年寿命,而且每隔十天半月就会遭受一次肝肠寸断之苦,平日里也会时不时感受到药物腐蚀内脏的痛楚。   但是他别无选择,以沈钦的能耐,他不破釜沉舟,根本不可能脱身。   五年寿命又如何,肝肠寸断又如何,总好过一辈子当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与自己憎恶的人在一起度过漫长的余生。   曲成溪轻轻笑了,把香香往胸口一揣,沿着长街向前走去。   他行走的姿态看似和在花月教时一样浪荡洒脱,可细看却大有不同,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枷锁被卸去,每一步都轻快自然。   “我原来一根筋,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为了他压制本性一直禁欲,连多看别人一眼都觉得自己最无可恕。”曲成溪叹息一声,“现在想想,真是傻得可以,白白浪费了我这张帅脸。”   香香立刻表示认可:“吱吱!”   曲成溪噗嗤一笑:“你一直都不喜欢他。你放心,前半生我为他而活,最后的五年,我要为我自己。”   周围欢声笑语连绵,少男少女的香粉味混合着江南的水汽,在空气中氤氲出暧昧的情绪。   曲成溪坏笑起来:“人之将死,不浪白不浪。我听说那件事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如今恢复了自由身,我一定要去试试!”   香香歪着脑袋,不知“那件事”是什么。   曲成溪暧昧一笑,忽然拔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走!去他们刚才提到的江南第一大妓院,秦淮楼。”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嚣张   秋意从北境飘扬下来,经过燕都的红砖绿瓦,又扫过秦淮的江畔繁花,轻拂过朝云山上时,就把漫山遍野的七叶树染上了绚烂的红。   沙沙……   天色渐暗,两个小教童拿着大扫把清扫着台阶上的落叶,其中一个觉得身体乏了,抬头擦了擦汗,看向远处凌云峰峰顶。   “看什么呢?”阿莫问他。   阿庆挠了挠头,憨笑道:“我听说凌云峰里有位闭关修炼的大能,是位不世之材,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天境一层,不知如今修炼到何种境地了。”   修仙者的寿命比凡人长很多,闭关几十年都是正常的,小教童阿庆老早就听说过那位大能的故事,不知他什么时候出来,一直期待着能看上一眼。   “你对萧前辈感兴趣?”阿莫边扫地边笑着问他。   “当然感兴趣!”阿庆把扫帚一扔缠着阿莫,“阿莫你来的早,你跟我说说他的事呗!”   那大能的故事实在是传奇,据说他是朝云派前任掌门萧景润的小儿子,小时候并不突出,甚至还是个废柴,贪玩好动资质平庸,平日里没少干上房揭瓦、下水摸鱼的事情,十几岁才修炼出灵元,比他那大哥和姐姐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样一个人竟然后来成了门派中的翘楚,实在是让人好奇。   阿莫坐到石阶上坏笑:“你给我捶捶背,我就跟你说。”   阿庆立刻殷切的给他过去给他按起来:“快说快说。”   “话说这萧大能嘛,年少的时候是真废柴。当时门派中长老和前辈都不看好这不学无术的三公子,就连萧掌门和夫人也都放弃了,干脆把他和一众不开窍的小弟子都送到了天灵山,说是学习,实际上就是打发走放养。”阿莫道。   “天灵山?那不是……”   “是啊,修仙门派人人趋之若鹜,尤其是朝云派这种顶尖教派,教中从来不养闲人。天灵山就像是个祸害聚集地,把所有修仙门派中的刺头和混混们集合起来,任他们自生自灭。”   阿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萧三公子在天灵山待了三年,众人都几乎把他忘了,却忽然听说他在天灵山接连几次的试炼大会上都以压倒性优势拔得头筹,有了点出息。”   阿庆立刻好奇道:“他怎么忽然开窍了?”   阿莫坏笑:“有小道消息说那大能在天灵山学习期间遇到了真爱,为了追求人家所以才上进。”   阿庆小脸一红,不可避免地肖想起来,立刻追问:“那真爱可是国色天香?长得什么样子?”   “我又没见过,但是想想也知道,能让萧大能一见钟情的,必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阿莫笑了笑,可随即又叹息一声,“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阿庆不解他为什么忽然话音直下。   “别急,我这不就说到了,”阿莫继续道,“萧掌门得知自己的儿子争气了,大喜之下安排在一个月后的除夕把人接回来,可就在这期间,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当时的魔教花月教左护法,后来的魔教教主沈卫霖,也是沈钦的父亲,在除夕夜前一晚攻上了朝云山。”   阿庆的脸色微微发白。   阿莫摇头叹息:“那时正值大年夜前夕,大部分守山的教众都已经回家过年,朝云派处于一年当中人丁最少、防范最松懈的时期,沈卫霖率数千魔教徒攻上朝云山,竟将朝云山高层几乎屠戮殆尽,萧掌门夫妇双双惨死在了那场战乱中,藏在地库中的那片“星河血梅”花瓣也被抢走。”   “那场大战……哎,真是惨不忍睹……数日之后战乱平息,朝云山由当时侥幸存活石惊云长老接手,把萧三公子从天灵山接了回来。萧三公子出去的时候还是掌门之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孤儿,大概是因为悲痛欲绝,萧三公子足足晕迷了半个月,醒来后已经丧失了在天灵山的一部分记忆。”   “怎么会这样……”阿庆颓然坐在了石阶上,甚至忘了给阿莫捏肩。   “不过好在萧三公子没有一蹶不振。”阿莫安慰的拍了拍他,“原本那次大战后,族中长老都只是怀着同情关爱的想法让他留在朝云山修行,没指望他有什么建树,却不曾想萧三公子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废柴,在一年后的朝云山新秀大会上再次拔得头筹。”   朝云山的新秀大会和天灵山的试炼大会可不是一个等级的,能在新秀大会的上拿第一的,那都是整个门派中的佼佼者。   这一下整个朝云山都沸腾了,惊觉那少年竟早已在天灵山时就进入了地境,如今已经是地境第三层。   原来他少时并不是天资愚钝,只是懒得学,不屑崭露锋芒罢了。   “萧三公子的名头一夜之间叫响,然而他却根本不在意,依旧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依旧疯狂修炼,从地境三层到九层,再到气境,最后突破气境九层直达天境!”阿莫感叹又羡慕,“真是的太厉害了。”   到达天境是无数修仙人士毕生的理想,有人一辈子都只能在地境徘徊,就连当今的朝云派石掌门也才只到达了气境。   而且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萧三公子终于可以安心当大佬时,他忽然又宣布闭关,再度修炼。   “怎么会有这么牛掰又上进的人!”阿庆的情绪大起大落,末了只剩下崇拜,满眼小星星的看着远处的山顶。   阿莫也看过去:“这个大能还有个极其嚣张的名字,好像叫……”   “萧璋!!萧璋前辈要出来了!——”   忽的,后面山顶上方一弟子连滚带爬从台阶上冲下来,紧接着后面几十号人争前恐后地鱼贯而下,直奔远处凌云峰,简直如同猛兽出栏。   阿庆抓住其中一个:“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小弟子激动得神采飞扬,急道:“凌云峰的封印开了,崔长老说萧璋前辈闭关结束要出来了!我们都要去看呢!”   轰!——   说话间只听远处凌云峰上传来一声巨响。   “山门开了!”   整个朝云派的弟子连同阿庆阿莫全都涌上了凌云峰的山头,一个挨一个抢着看那传说中天才前辈的尊容。   山门大开,薄雾翻涌,一个潇洒俊逸的人影从山门中走出来,背后是光芒万丈灵光,仿佛神仙下凡。   “哇!!”所有的弟子门生都激动的睁大了眼睛,那人的面容逐渐展露在阳光下。   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身材英武挺拔,宽肩窄腰,个头非常高,鼻梁高挺轮廓深邃,俊美非凡,不过和众人想象中仙风道骨的脱俗样子不同,他那双眼睛锐利有神,强悍中充满鲜活的灵气,就像一颗健硕的松,满是蓬勃的生机。   大能果然是大能,众人的感叹之语还没说出来,忽然见那大能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   “快拿纸笔!箫师兄闭关十余载必然上达天意,说下的第一句话绝对是惊世名言!”   萧璋双手叉腰,在炫目的夕阳中大手一挥:“给我来只烧鸡!再来一坛子酒!饿死老子了!”   众人:“……”   人群中刚入门的小弟子立刻傻呵呵地奋笔疾书,被他师兄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记这个干什么!”   早早就守在一旁的朝云派崔长老一脸的惨不忍睹,生怕萧璋继续误人子弟,赶紧张开双手往山下赶人:“看都看到了,还愣在这干什么?赶紧散了,再不走罚抄一百遍清心经!”   小弟子们一听这个立刻作鸟兽散,有些舍不得走的一步三回头,被崔长老踹在屁股上,山顶不一会儿就空了。   萧璋对于自己一出关就被围观这件事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倒得意的狠,觉得自己果然牛逼,几十年过去依旧风头照旧。   不过这么多年没吃饭,肚子实在是饿得咕咕叫,萧璋理所当然地冲崔长老一伸手:“鸡呢?酒呢?”   崔长老一拐棍敲在萧璋小腿上:“吃吃吃,都到天境的人了还摒弃不了食欲,馋的你。”   “哎!”萧璋咂舌抬腿,“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心狠手黑……你别总这么老古板,人生的乐趣不就在于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再者……”   他溜达了几步,活动了活动筋骨。十几年不见,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整个人反而更能嘚瑟了似的。   其实除了崔长老这种喜欢倚老卖老的怪咖,年纪轻轻非把自己变成个老头,一般高级修仙者都愿意把容颜保持在青壮年,除非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崔长老趴在拐棍上看他:“再者什么?”   “再者,我吃饱了好报仇。”萧璋掰了掰手腕,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响。   崔长老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含糊其辞:“报仇的事不急,我一会儿跟你细说,鸡和酒你也别想了,现在全派辟谷没你吃的。石掌门和长老们都在琼华殿等你呢,你先跟我……咦?”   虚空中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灵气从萧璋的周身溢散出来,崔长老忽然大惊:“你已经突破天境第三层了!”   世间修仙者大多只能突破地境,能过地境七八层已经算不错,越往上越难走,每一层之间都是天壤之别,有的人甚至可能一辈子卡在一个级别上再难往前。   突破地境九层到达气境的更是是凤毛麟角,如果再到了天境,那只怕是普天之下都能叫得出名号。   崔长老记得萧璋闭关之前还是天境一层,短短数十年竟然连破两层,以萧璋现在的功力,只怕世间能与之一战的已经两只手都能数出来。   天赋且不说,这得是有多强烈的执念,才能达到这样的神速……   萧璋嘿嘿一笑:“厉害不?”   崔长老被那笑容中毫不掩饰的狂傲和嚣张晃得脑仁儿疼。   萧璋急不可耐:“所以我的仇家最近在做什么呢?”   崔长老深吸一口气,知道瞒不过去,小碎步横捯,离他远了几步,防止他爆发:“说了你可别急……他死了。”   萧璋一下子愣了:“死了!?”   崔长老叹息一声:“是啊,就在前不久,据说是真气走差,死在大婚之夜了,可能是报应吧。”   萧璋的大脑轰然空白,从头顶凉到脚心,下一秒暴跳如雷:“老子拼了命的闭关修炼,就是为了比那魔头高两层,好把他虐得扎都不剩!可他竟然死了?他凭什么死!谁允许他死的!”   周围的树木都被震得轰然向后,崔长老胡子被吹得满天飞,假发都差点掉了。   “人死了不是老天替你报仇了吗。”崔长老顶着狂风按住萧璋这个活祖宗,连声安慰。   萧璋怒道:“谁让老天爷多管闲……唔!”   崔长老在他大逆不道之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所有人都以为萧璋奋发修炼是为了登上巅峰光宗耀祖,只有和萧璋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崔铭知道真实原因。   崔铭顺着他的毛:“天意难违,你都说了人生在世贵在享乐,既然如此还总想着报仇干什么。如今仇人都死了,你可以放下了。”   怎么可能放下?   萧璋根本接受不了。   沈卫霖死的早,这仇他没法报,可那个人的仇他可以报,也必须要报。   他还记得天灵山上,他挚爱的少年最后死死攥着他的手,告诉自己是谁逼得他们分离。   “是曲成溪……”那哭喊的声音像魔咒一样烙印在他的心底。   曲成溪……当时魔教沈为霖的首席大弟子曲成溪。   失忆让他忘掉了那少年的容颜,却没有让他忘掉曲成溪的名字,反而在年复一年的执念下深深烙印进了骨子里。   这些年他拼死修炼,就是为了向曲成溪报仇,可每次突破一层,就会听到燕北传来让他崩溃的消息:曲成溪先他一步,突破了更高的一层。   从地境到气境,直到天境,那魔头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老天偏偏像是故意安排,让曲成溪总是领先他一步。   于是这一次萧璋豁出去闭关修炼,历尽万难,一次突破两层,他就不信这次姓曲的还能比他更高!   可谁曾想,闭关出来,他恨之入骨的仇人,竟然已经死了……   这一刻萧璋心里的愤怒和绝望几乎无法形容,忽的挥出一拳,重重锤在了身后的山体上,坚不可摧的石头上瞬间崩裂出蜘蛛一样的裂纹,向四周蔓延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成溪:阿嚏!……谁骂我…… 第7章 秦淮夜曲   “哎呦,轻点哎!”崔长老心疼万分,小心翼翼的把萧璋的手从山石上摘下来,“这花岗岩可是上等品质的,开采下来能卖不少钱呢。”   萧璋:“……”   其实崔铭也是名门出身的纨绔,奈何小时候被他老爹送到穷乡僻壤的本家住了几年,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之后整个人就蜕变成了一个无比节省的铁公鸡。   “璋啊。”崔铭见萧璋气也出了,摩挲着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转,“你年纪也不小了,镜庭派钟掌门的掌上明珠对你颇有好感,一直在等你闭关出来呢,如今你大仇已报你看要不要……哎哎!一说这个你就溜!”   萧璋顷刻间已经下了台阶,崔长老追过去,他一双小脚捯得飞快,神态别有几分猥琐,像个缩着脖子跨步前行的鹌鹑,一溜烟追到萧璋身边。   萧璋烦躁得要命:“别跟着我。”   曲成溪死了他还怎么报仇,干脆直接杀到燕北花月教,把沈钦揪出来砍了算了,反正魔教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崔长老却不让他走,抓住他的胳膊,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住着那天灵山的心上人,但是自从那次剧变后你俩在混乱中分别,他就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些年过去你找也找了,问也问了,可曾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要我说他本来就重伤,没准你们一分开,他就死了。就算那时没死,天源教后来被曲成溪灭门,他一个天源教小弟子,又怎么能逃得出去?这道理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明白。更何况如今害他的曲成溪都死了,这事早该翻篇了。”   萧璋的脸黑的几乎能滴水,不回应,脚下飞快。   “斯人已逝,你藏在心底里当个念想就罢了,别耽误了正事。”崔长老小跑着绕到他另一边,“婚丧嫁娶,谁不得经历?你也不能总躲着,石掌门催了我好几次了让我劝劝你。他已经那个岁数了,没准再过个一百年就要归西了,这朝云山铁板钉钉了要传给灵力最强的你,可你一不收徒,二不娶亲,这没有后世传宗接代,让掌门怎么放心啊。”   萧璋白了他一眼:“早知道我就该像我哥我姐一样游历四方去,省的你在我耳边吵闹。下届掌门之位让给你,我不稀的要。”   崔铭赶紧摆手:“我可没那福分,掌门之位非你莫属,刚才跟你说的钟家大小姐长得美若天仙,镜庭派又是修仙六大门派里最有钱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朝云山本来就是我萧家的,有他石惊云做主的份儿么。”萧璋猛然停下脚步,锐利的眼睛眯起来,终于不客气了,“石掌门这么着急撮合我和钟家大小姐,不就是想要钟家的翎羽剑谱吗,搞得这么冠冕堂皇,他自己名利双收,这算盘打得可真响亮。”   崔铭脸色瞬变,石掌门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世人都只道石掌门无欲无求,一心化解民间疾苦,可只有他们一小撮亲信知道,石掌门的功力到了气境九层之后就一直止步不前,若没有高超的剑谱修炼补足,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   所以他才急着给萧璋安排亲事,萧璋的父母不在,石惊云作为掌门自然算半个亲家,那剑谱必然也能顺利到手。   这本该无人知晓的背后腌臜,这见不得台面的心思,竟被萧璋毫不留情的点破了。   崔铭尴尬的干笑道:“哪有啊,你想多了。再说钟大小姐嫁给你怎么能算牺牲品呢,分明是郎才女貌……”   “你有完没完!”萧璋被他念叨的终于暴躁了,他与崔铭从小一起长大,但性格追求截然不同,崔铭从小的理想就是成为史上最牛逼的谋士,名震四方,光宗耀祖,而如今朝云山是石惊云的天下,崔铭自然要帮石惊云做事,更何款崔家与石家本来就有姻亲。   不能说不对,只是与萧璋不同罢了。   萧璋一摆手:“我不娶!老子就喜欢孤独终老怎么地!”   崔铭豁出去了,把拐杖挡在身前小声道:“可是嫁妆已经收了……”   “什么!?”萧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一把揪住崔铭的衣领,“哪有大姑娘没进门先给嫁妆的事!我根本不同意结婚!”   崔铭无辜:“还不是钟家大小姐太喜欢你,说什么都要嫁。”   “你放屁!”萧璋气得要撅过去了,他在山洞里煎熬数十年都没觉得什么,谁知道刚出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不想活了。   要不是姓石的到处放话宣传他,钟小姐怎么至于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爱得死去活来?   萧璋平生最厌恶这些背地里的动作,如今竟然直接搞到他身上来了!   崔长老抱住他的胳膊:“你就娶了吧,就算你喜欢男人,娶了钟家大小姐也对你没损失,当个妾也行啊,你俩门当户对,将来留个后给朝云派坐镇,百利无一害啊。”   “你说的是人话吗!”要不是和崔铭从小认识,萧璋真想敲爆他的狗头看看里面是不是豆腐渣,“我心里有人,那人就算死了,我也再不会爱上任何人!我娶钟家小姐是对她的不公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至于受这种屈辱!更别提你们本身就目的不纯!”   “你现在退婚才是对她的屈辱,人家上赶着来嫁你已经是豁出去了,你要是这样都不要,那是打人家姑娘的脸!以后让全城的人怎么看她!”   这话一说,空气终于安静了,崔铭暗自长舒一口气,心想以萧璋君子之品格,话说到这份上,估计是把他说服了。   谁知下一秒……   “那我打自己的脸总行吧。”萧璋忽的一声冷笑,那俊美深邃的五官在这种表情下有种让人心颤的狂傲霸气,让人不敢置喙。   “我萧璋生性风流,喜爱沾花惹草,又有断袖之癖,自觉配不上钟姑娘,特此退婚,与钟姑娘本人无关,纯属我自己混蛋!”   崔铭颤声道:“你你你……什么意思?!”   萧璋翻个白眼纵身便走,刹那间就到了山脚下。   “你去哪!”崔铭追不上他。   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宣言刹那间传遍了山野,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中震惊了整个朝云派。   “老子去逛青楼!找鸭!”   ***   “哟!客官!里面请!”   若说江南的纸醉金迷在哪里体现得最淋漓尽致,在踏进秦淮楼之前,曲成溪还以为会是河岸两侧达官贵人连排的画舫,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环肥燕瘦的姑娘头上戴着金柄流苏钗,在花客中嬉笑着穿梭而过,银铃般的笑声环绕在周身,连丝竹笙箫的曲调都被掩盖了下去。   从秦淮楼大门望进去,里面另一个世界,上下六层的巨大的楼宇处处金碧辉煌,酒香混合着上等的脂粉香气扑入鼻腔,奢华至极,又暧昧之极。   淡定浪荡如曲成溪,都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他从小在青楼长大,对于这种地方毫不陌生,甚至还有点莫名的亲切感,但是如今却是他第一次抱着真正“逛窑子”的目的来,一时间竟然也难免有些微小的紧张和激动。   曲成溪溜达着走进去,刚要开口说什么,三五个姑娘已经把他围住了,无数柔软白皙的小手从曲成溪身上游走掠过,老鸨热切地小跑过来,一看到他俊美的样子和价值不菲的衣着,眼睛都亮了。   “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我们秦淮楼是江南第一大青楼,您喜欢的我们都有!”老鸨热情道。   面容娇美的舞妓们笑颜如花地贴在曲成溪的身上,轻薄过头的衣衫从肩头滑落,丰满的前胸有意无意的蹭着曲成溪的胳膊,手指不老实的往他的衣襟里探去:“奴家给您弹琵琶听,您爱听什么曲儿?”   没有人注意到,曲成溪的身子微微一僵,回忆中同样的脂粉味伴着同样娇俏的媚笑,在满目金黄靓粉中翻滚而来……   “娘亲,你去哪?”   房间外丝竹鼓乐喧嚣欢闹,女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门框上回头看来,那是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凤眼柳叶眉,朱唇若丹,美得让人窒息,只是衣着过分艳丽轻浮,眉眼间又过分冰冷。   小小的曲成溪手足无措的站在屋子当中,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抓着自己的衣角,盯着她的裙摆,那裙摆用金丝勾勒着蝴蝶和花朵,覆着一层流光溢彩的轻纱。   “在屋里等着我,不许出去,别给我碍眼。”   咣当!房间的大门猛地关上,透过那一闪而过的缝隙,小曲成溪看到女人脸上的冰冷在面对大腹便便的恩客时瞬间褪去,眉眼间灿烂如花,那是从未对他露出过的笑颜。   “慢着。”曲成溪一把抓住舞妓往他怀中探的手,舞妓一愣,老鸨赶紧上前陪笑,“牡丹不合您意?您别急,我们有的是漂亮姑娘……”   “牡丹倒是艳丽,”曲成溪微弯的凤眼带着淡淡的笑意,松开手的时候牡丹的手心里已经多了一块碎银,“但我不喜欢姑娘。”   人的爱好千奇百怪,曲成溪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那些柔软如水的女孩子只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和怜惜,真正让他心脏狂跳、热气上脸的,是第一次翻开某本叫“倾城断袖”的三俗画本的时候,那轮廓清晰的肌肉线条,在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命门。   他今日来,就是奔着那肌肉来的。   “哎呀!是我糊涂!”老鸨果然见多识广,立刻叫姑娘们都下去,靠近曲成溪用扇子挡住嘴笑道,“您早说啊,我们这小伙子更是帅气!您跟我来!”   秦淮楼果然是江南第一大青楼,老鸨扭着腰带着曲成溪穿过堂中,从后门出去,走过花团锦簇的后院前脸,后面竟别有一番乾坤,一幢同样高耸华丽的回字形四方楼映入眼帘。   这占地面积,简直堪比豪门宅院了。曲成溪心中啧啧:“燕北怎么没有这种好地方。”   “秦淮楼分前楼和后楼,前楼都是美艳的姑娘,这后楼嘛……”老鸨笑得暧昧,推开后楼的大门,一瞬间,乱花迷人眼,奢靡之气比前面的楼更胜一筹!   无数的美少年簇拥而上,瞬间把曲成溪淹没。   “公子!……”   曲成溪的双手都被搂住,面前一小鸭几乎躺在了他怀里。   笙歌热辣中放眼望去,楼中心竟然有个巨大的温泉池,妩媚柔软的少年几乎不着寸缕地挂在恩客们身上,笑嘻嘻的用嘴喂大腹便便的恩客吃葡萄。   少年们舞起来时身段如水蛇,比方才的舞妓还要魅上几分,恩客们大笑着把酒洒在美男胸腹,那轻薄得如同无物的衣衫瞬间被浸透,勾勒出迷人的轮廓来。   醉生梦死,不过如此。   “公子可还满意?”老鸨这些年早就练出了毒辣的眼光,这贵客出手阔绰,气度举止绝非常人,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大主顾,笑得谄媚极了。   但曲成溪看起来并不是很满意。   他对于男人就没有那么怜香惜玉了,随手挑起怀中那小鸭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凑合。”   太瘦。   这身子骨这么软,脸上妆这么重,和女人有什么区别?   那小鸭瞬间红透了脸庞,他从未见过这般美艳的恩客,神情慵懒魅惑却有种难以掩盖的贵气和高傲,自己在他面前瞬间自惭形秽,话都说不出来。   老鸨一眼就知道那小鸭不够格,赶紧把小鸭拽到一旁,对曲成溪赔笑:“贵客请先去顶楼凤阁稍坐,我这就给您安排顶尖的小郎君上去!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起码像个男人吧,曲成溪心想,但是这话他没明说,太伤人。   长相的话……曲成溪琢磨了一下,又把“比我好看”这几个字咽了下去,估计这要求可能有点太高。   怎么这么麻烦!   这么大的青楼难道找不出一个合适的鸭?   曲成溪没想到逛个青楼和自己想象的一点都不样,几乎有点烦躁起来,干脆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摸出钱袋递过去:“要最俊的。”   最俊代表着最贵,老鸨看着钱袋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好嘞!”   “等等!”曲成溪抓着钱袋的手忽然收回,郑重嘱咐,“不要太娘。”   “没问题!包您满意!”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见面! 第8章 头牌   秦淮楼后楼中最豪华也最有隐私性的尊贵包厢,当属龙阁和凤阁,左龙,右凤,两间房占据了一整个顶层。   据说这里不常开,一旦接客,迎接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像曲成溪这种一看就极其有钱的主。   花月教的产业遍布天下,坊间大票号和买卖背地里都有花月教的影子,曲成溪一手把这些产业建立起来,说家财万贯都是轻的。   即便和沈钦决裂,这些年他在各地为了方便行事用假名存下的财产,也足够他用好几百年的。   曲成溪在吃穿用度上从来不省着,轮到享乐的事情上,必然要选最好的。   “公子您稍等,头牌一会儿就来!”小厮把曲成溪带进凤阁,恭敬地关上了大门。   屋内的装潢果然华丽至极,曲成溪在雕花大床上一仰头躺下。   屋内暧昧柔软的熏香扰动,然而曲成溪盯着天花板,心情却不太美好。   大晚上的来逛青楼全凭冲动,进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虽然说出来有点倒胃口,但是他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喜欢的是沈钦那个类型的,身材高大挺拔不说,起码看上去是个让人有安全感的男的。   青楼里的这些少年们一个个比女人还柔弱娇媚,实在是有点……提不起兴趣。   曲成溪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打滚,甚至有点想把银子放下直接走人。   香香被他用少儿不宜的借口打发走了,自己连个解闷的小东西都没有。   而且这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从进门的时候曲成溪就有觉得这楼又种怪异的感觉,细说却又说不上来,硬要描述只能说是天境的直觉,可他刚才暗暗观察了一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但就是浑身不舒服。   算了,别瞎想了。   曲成溪翻了个身,来了不白来,如果死的时候还是个处男,岂不浪费了自己浪荡的名号。   说起来这名号怎么来的?   自己浪吗?一点儿都不浪!   房间里点着的香幽软绵长,一闻就知道里面放了催生情绪的东西。   曲成溪抱住香炉深吸了一口:“靠你了兄弟。”   咣!稀里哗啦!   凤阁的门口忽然嘈杂起来,像是有什么重物撞在了门上。   “爷您走错了!这里是凤阁和龙阁,您的房间在下面!”小厮急切道。   二楼的一个醉鬼不知怎么溜达到了顶层,还七扭八歪地撞在了凤阁门上,好在里面没动静,里面的公子看来没打算出来怪罪——曲成溪听见了,懒得搭理。   小厮赶紧招呼着同伴赶紧把这到处撞的醉鬼带走,谁知那醉汉醉手上有点力气,挣脱了众人,转悠着又撞到了旁边龙阁的门上,噼里啪啦一通乱响。   小厮急得捶胸顿足:“哎呦我的爷呀!快!快来帮忙!”三四个小厮一起上阵,连拖带拽的把醉鬼往楼下拽了下去。   跟在最后的小厮正要追上去,忽然发现脚底下踩住了两块牌子,一块龙阁牌一块凤阁牌。   “小辉!”楼下有人喊他,“快来帮忙!墨迹什么!再不来扣你工钱!”   小辉慌得一比,看都没来得及看,直接把左右手的两块门牌分别挂在了两个门口,跑下了楼梯:“来了!”   与此同时,老鸨正带着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正往楼上走。   “公子龙阁请!您慢着点!”老鸨笑得嘴都合不拢,心说今天的财运真是爆棚,一晚上竟然来了两个贵客。   萧璋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不好,随时能砍人似的。   男妓们都被他的样子吓到得不敢轻易上前谄媚,谁知萧璋抬手就扔下了一块金子:“要最俊的!”   那可是品质最好的金!这是够得上龙阁的客人!老鸨心花怒放。   可惜这话今晚已经有人说过了,最俊的头牌已经被方才那位紫衣公子点了,正在梳妆准备呢,不过没关系,秦淮楼有的是美男,排第二的叫上去陪,客人一定也满意。   “小辉!”老鸨拦住急匆匆往下跑的小厮,“乱跑什么呢,先带客人上楼!”   小辉临危受命,不敢多话,赶紧又转身:“公子您跟我来。”   “嗯。”萧璋冷着一张臭脸跟着小厮上楼,心情复杂至极。   正道修仙门派本来就规矩众多,平时和女眷说话都要万分注意,如今他直接来了青楼,睡的还是男人,相当于直接砸了自己的招牌,以后再也不会有大家闺秀会想和他结亲,他的名声就臭了。   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   萧璋指尖嵌入掌心,心脏愈发抽痛。   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和别人结合?   天灵山上那少年的笑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来,明明那么清亮欢快,却如同重锤一下一下砸在萧璋心口上,他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小厮疑惑地回头:“公子?”   不行,做不到。   自己根本不可以和一个不是他的人承鱼水之欢,即便他已经死了,也像□□裸的背叛。   萧璋心一横,转身就走,可身后却忽然响起小厮小心翼翼地询问:“公子可是有犹豫?我们也有上好的姑娘。”   第一次来鸭店的客人有些会有心理负担,小辉以为萧璋也是。   姑娘。   萧璋不由得想起了钟小姐,那个明媚天真的女子不知道石惊云的算盘,铁了心的想要嫁给自己,甚至不惜没过门就把嫁妆送了过来。   萧璋闭上眼,牙关咬得死紧,萧璋啊萧璋,你耽误自己就够了,还要耽误别人吗,未免太自私了。   “公子?”   都说被逼上梁山,大抵就是这种感受吧。萧璋心如乱麻,许久,长长呼出一口气,转了回来:“继续带路吧。”   凤阁屋内。   “嗯……”曲成溪不舒服地在榻上翻来覆去,香炉里的香气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只觉得浑身滚烫,一阵阵电流沿着他的后脊骨向下。   好难受……   曲成溪难耐的抓住床单扯来扯去,双眼都氤氲上了水色,脚趾蜷紧又张开,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秦淮楼里的药果然猛,连他这种试过百毒的都扛不住,但过他也确实没试过这种功效的药,他小时候被沈钦喂的都是剧毒。   不过这头牌鸭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让他等这么久!   等下一会儿来了,看自己怎么收拾他,定让他明早下不来床!……唔……   曲成溪只觉得小腹处忽的一阵燥热,他抓住枕头无意识地蹭着双腿,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那药像是在他的血液里洒了一片煤油,又把燃烧的火星一下子丢了进去。   “我的鸭呢……”曲成溪在榻上左右辗转,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吟,只觉得浑身难受得要命,却又空得发慌,迫切的想要找到一个温暖的东西抱住。   “公子,您这边请。”顶层楼梯口,小厮带着萧璋踏上最后一级阶梯,转身躬身示意。   萧璋抬眼,目光所及两个相近的房间门口,一个挂着龙阁牌,一个挂着凤阁牌。   小厮正要领他过去,萧璋忽然伸手一拦:“不用带了,我自己去。”   这种事儿还要派个人带路,太膈应了。   萧璋深吸一口气,大步向着左手龙阁走去。   “好热……”曲成溪只觉得自己马上连骨头都要被烧化了,他抓住胸口的衣袍一把扯开,把能脱的都脱了,只留下个轻罩衫遮挡腰腹,却还是觉得如同被烈火焚身。   “不行了!”曲成溪再熬下去整个人都要化成水了,再也忍不住气势汹汹从榻上翻身而起,落地的时候却差点脚下一软跪倒。   他强撑着扶住桌子,往大门狠扑了过去。   ——叫你们玩欲扬先抑,老子见着美男直接抓来!   吱呀——   大门忽的被推开,曲成溪脚下根本来不及刹车,狠狠撞进了来人硬邦邦的怀里。   咚的一声!   曲成溪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块铁板,登时眼冒金星,捂着脑袋哀叫着软倒了下去。   然而他并没有落到地上,因为那铁板还算良心,在他落地的前一秒一把搂住他了腰。   萧璋一进门就接到了美人投怀送抱的大礼:“……”   ——靠,秦淮楼的鸭果然很浪。   伸手接人纯属条件反射,萧璋抱着那温香软玉的滚烫身子只觉得鸡皮疙瘩层层叠起,对于这种事情他还是本能的抗拒,抬手就想把人扔出去。   “唔……”怀中的美人忽然蹙着眉晕乎乎地起抬头,在他胸口上狠狠一戳,“好你个鸭竟敢撞我!……咦?这胸口怎么这么硬,铁板鸭?……”   萧璋没听见他说什么,因为曲成溪抬头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他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有哪个男人能有如此绝色的容颜,雪白的面容如同玉琢,衬得眉眼乌黑如同墨染,脸颊不知怎的有些微红,朱唇仿佛桃花瓣,比画本中的勾人的狐妖还要魅惑上几分,他微蹙着眉,衣衫凌乱地从他肩头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裸-露的胸口。   萧璋的呼吸瞬间收紧,几乎有种被夺了心魄的感觉。   要说浪荡妩媚,只怕这世上没有人比得过这美人,可偏偏那种美艳又一点都不轻浮廉价,倒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高傲华贵的气质,如果非要说,他像是一朵世间罕有的极品芙蓉,明知道自己高贵,却更要傲然。   可吸引萧璋的却又似乎并不完全是那绝世的容颜,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自己的眼睛像是被桎梏住了,定在曲成溪身上,根本移不开视线。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美人皱眉抬头向上,和萧璋对视的一瞬间紧蹙的眉眼忽的舒展开,躺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笑起来,竟伸手勾住了萧璋的下巴,“哎哟,长得真是还行。”   这动作轻挑暧昧,萧璋被那柔软白皙的手指一碰,心跳徒然加速,他就像是坠入了一场醉梦,听得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在耳朵里砰砰作响,整个人都乱了。   ——现在的鸭都这么胆大包天又嚣张了吗,竟然挑剔客人长相?   萧璋胡乱的想着。——还行?什么叫还行。老子可是朝云山一草,无数大家闺秀抢着要的如意郎君!给老子说媒的从城北跨江也得排到城南……   打住!萧璋猛地清醒了过来,自己应该冷着脸干一票就走的,想这么多是作甚!   可自己多少年没有心跳这么快过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等等,他刚才是在调戏我吗?   萧璋好不容易移走的目光又移回了曲成溪脸上。   ——他是鸭他为什么会调戏我,不应该是我调戏他才对?难道是欲擒故纵?   ——卧槽所以他现在实际上是在讨好我!   ——这就是头牌鸭强悍的业务能力吗……卧槽他在干嘛?!   曲成溪对那健硕的铁板胸肌馋得两眼冒光,忽然双手一起按上去,用力一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不错,拿去花吧   萧璋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一把抓住曲成溪的手腕:“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虽然不是黄花大闺女,可也从来没被人这么调戏过,起码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过!   “捏疼你了?”曲成溪浪起来就收不住,笑得越发妖媚,搂住萧璋的脖子靠上去,在他耳边低声吹气,“那我温柔些。”——小样儿,还装矜持?   那口气吹得萧璋浑身从头麻到脚,抱着曲成溪细腰的手下意识猛然收紧。   “啊!”后腰上的力道让曲成溪兴奋得叫了一声,那声音简直魅惑到了极致,“力气这么大呢,也不知道轻点儿。”——力气再大点儿,我给你加钱。   那娇嗔的儿化音不知怎的正戳在萧璋的爱好上,勾得他几乎魂飞天外,呼吸都颤了,不着边际地想:果然还是北方鸭带劲。   ——果然还是南方鸭有趣儿。曲成溪方才满腹的索然无味在看到这男人的一瞬间早已烟消云散,真想给秦淮楼的老鸨加个鸡腿。   不但不娘,还贼有男人味。   这身板儿,这线条……容貌身材气质无一不狠狠戳中了自己的喜好,尤其是这种看上去像是第一次经人事的紧张和矜持,那禁欲强忍的小表情,那故作无动于衷却面红耳赤的躁动,简直绝了!   真是让人惊叹,一只饱经人世的鸭竟然能做到这份上,还一点都不违和。   这就是头牌鸭强悍的业务能力吗……   “到榻上去。”曲成溪眼神越发幽暗闪烁,身子里本就蠢蠢欲动的火烧到了顶点,只想立刻狠狠调戏欺负这只入戏的铁板鸭,跳下来一把揪住了萧璋的腰带。   萧璋头晕目眩地被曲成溪一路拽到了塌边。——小小头牌鸭颐指气使还动手动脚!   自打走进这间龙阁,他整个人的理智就处于了一种全盘混乱的状态,直到看到那雕花大床,他才猛然惊醒:再不给你点威严看看,你都忘了今晚谁是爷了!   天旋地转,曲成溪按着他的胸口就往榻上按,萧璋忽然诈尸,一个横抱让两人瞬间调转位置,把曲成溪压到了下方。   双目对视,暧昧的熏香仿佛更浓郁了,曲成溪惊讶了一瞬,暧昧的笑出了声:“这么主动?”他乌黑的长发散落满床,妩媚妖邪的眼里几乎能溢出水来。   萧璋口水吞咽几番:“你等等,咱们先大概商量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两只修长光滑的两条腿就忽的缠住了他精壮的腰,用了个巧劲儿,往下一拽。   “唔!”萧璋被拉得猛然向下一沉,曲成溪就那么暧昧地看着他,双方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萧璋几乎以为被嫖的是自己。   “你我不喜欢废话多的,”曲成溪微仰着头,一根手指头按住了萧璋的唇,即便身处下方,他那慵懒的姿态依旧显得倨傲而高贵,“你想在上面,我同意。”   位置这种事他毫不在意,只要舒服怎么着都行,反正铁板鸭这身板在下面也显得违和。   萧璋:“…………”你同意?这还需要你同意??   再不进入正题曲成溪就要炸了,他嫌萧璋磨蹭,直接开始用脚背蹭着萧璋的后脊撩拨上去,丝绸锦缎的触感让他略微惊讶了一下:“穿得够好的呀,这布料和腰带上镶的和田白玉可花了不少钱吧。”——要不说秦淮楼是是江南第一大妓院,给鸭穿的衣服都这么下血本。   ——钱!他提钱了!萧璋就像漂浮在空中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激动地找到了一丝真实感。   ——果然是鸭,一看到我这身名贵的衣服就忍不住暗示了。   “放心,伺候好我少不了你的。”萧璋终于逮到机会反客为主,一把握住了曲成溪不盈一握的细腰,大拇指示威似的伸进了他的衣衫里,尽管指尖还有点紧张的微颤。   曲成溪被那炙热的掌心烫得一阵战栗,修长的脖颈扬起,溢出了一声暧昧的低吟。——咦?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丝绸牛奶一样的触感触碰到指尖,萧璋浑身瞬间像是被电了一样战栗绷起来,大龄处男的心脏狂跳到无法抑制。——开始了开始了!   曲成溪喘息不止搂住萧璋的脖子。——难道是是身份互换?秦淮楼的头牌鸭还会安排这种花样情节增加情-趣?   萧璋终于再也受不了一把扯开了曲成溪的衣襟,水流般的轻笑从曲成溪嘴角掠过,他一秒入戏,惊叫出声:“公子!”   这叫声绵软暧昧,几分惊慌几分热切,直酥到人骨子里。   萧璋只觉得瞬间被火从头烧到脚,他知道屋里有放了料的香,但是他却清楚的明白自己此时狂跳的心脏不是因为那香。   这美人给他一种无法言喻感觉,就像是骨子里潜藏多年的冲动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终于被唤醒,强烈到难以抑制。   是因为第一次的悸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忽的,萧璋的腰带被脚尖挑开!   “公子,您可得轻点……”   纤细的脚尖挑着腰带往旁边一丢,曲成溪抚摸上萧璋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耳语般的轻声道:“我可是第一次,怕疼……”   轰!——   原本是无声的,但是萧璋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血管中爆裂迸发,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搂住曲成溪的后腰凶猛的吻了上去。   曲成溪闷哼一声抱住他的后脑,两股烈火纠缠在一起,终于被彻底燃爆。   床帐不知被谁拽下,香烟缭绕,月色暧昧,树梢的乌鸦被房中动静惊飞,江南秋色难眠。   ……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清晨的第一声怒吼从秦淮楼的角落响起,老鸨指着两个美艳少年压低声音跺脚怒骂。   两个真正的头牌有苦难言,绿衣那个是本来安排给曲成溪的,叫竹落,红衣的叫花言,是安排给萧璋的。   竹落慌忙解释:“妈妈……昨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确实我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人了!”   花言:“妈妈,我去的龙阁根本没人!”   老鸨用扇子在他们两个人头上一人敲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凤阁大门,稍稍松了口气,低声责备:“叫你们昨晚梳妆打扮那么久!要是早点去客人房里等着,还有能这事?你们这是运气好,两个客人正好看对眼了搞在了一起,要是互相看不顺间,看你们昨晚怎么收场!”   与此同时,凤阁,哦不,挂着龙阁牌子的凤阁里,阳光透过轻薄的窗户纸洒落下来。   房间里一片凌乱,就像是被暴风席卷过一样,茶几矮桌上的无一幸免被扫落在地,床帐破破烂烂地挂在床角上,不知遭受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撕扯,暗红色的毛毯一半垂落在地,另一半盖在床上两人的身上。   曲成溪被阳光晃得皱了皱眉,身边暖烘烘的,他微微侧头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自己的脑袋枕着他的胳膊,面前是那人轮廓分明的胸肌,沿着那漂亮的线条向上,是一张俊朗帅气的脸。   铁板鸭还在睡着。   曲成溪眨了眨眼睛盯着他,这男人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呼吸绵长沉稳,长得是真的很不错,有种介于成熟男人和青年之间的沉稳气质,不像是鸭能有的。   不过一醒来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奇妙,曲成溪笑了一下,大龄处男终于告别了处子之身,可喜可贺。   他用指尖描摹着萧璋的嘴唇,那嘴唇长得端正,不厚不薄,是个专情的面相。   ——专情还来当鸭,面相这东西真是不准。   曲成溪懒得多想,他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正要翻身起来找点吃的,却忽然感觉到了后腰上一阵酸痛,就像是被重锤狠狠凿了一下似的,疼的他身子一软,又趴回了床上。   “嘶……”   曲成溪咬牙按住酸得要命的后腰,只觉得像是要断了,那里也后知后觉的火烧火燎的起来,看来激烈和疯狂还是有代价的,老胳膊老腿的纵乐确实不行。   他正准备用灵力运转周身缓解一下,忽然感觉下方那位动了动。   似乎是感受到了曲成溪的乱动,萧璋在梦中下意识把曲成溪抱得紧了些,还在他后背上安抚似的摸了摸,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   曲成溪的心脏微微一颤,竟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安心。   萧璋在睡梦中闭着眼,依旧没醒。   曲成溪苦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竟然在一只鸭身上找安全感,看来是真的太久没人爱了。   不过说真的……曲成溪重新躺下,看着萧璋的脸,昨晚是他这辈子头一次这么酣畅淋漓,那种舒服到浑身战栗、又被磨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感觉实在是人生极乐。   怪不得人人都爱逛青楼,这世间真是再没有比这还快乐的事了,几乎……让他舍不得死了。   曲成溪眯起一双媚眼,这小子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是自己理想中的小白脸,除了脐下有道疤,皮相几乎完美,活也好得要命。这般和眼缘,要不然干脆把他包了,一次性赎出来陪自己好了。   可是……自己只有五年活头了,在这个时候和任何人建立联系都是没有意义且不负责的。   曲成溪垂下眸子。算了。   他郁闷的躺下来,却忽然看见男人的脖子上用黑绳挂着一个东西,隐没在被子下,他猛然想到昨晚就是这个东西一直在硌他的后背,好奇心起,曲成溪忍不住用指尖勾住那黑绳,想要看看是什么。   没想到男人的反应非常大,竟然在睡梦中皱眉“啪”地打开了他手,下意识护住了胸前的东西。   哟呵!   “小气鬼。”不让看他还不稀的看了呢!曲成溪撇嘴,这么宝贝,估计是哪个恩客给的定情信物。他忽然又想起昨晚情到深处时,男人似乎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叫什么来着。   小杨?阿杨?反正是什么什么杨。   啧,三心二意的铁板鸭,和自己睡还叫别人的名字,挂着别人的信物,一点都不敬业!   曲成溪昨晚没注意,现在回过神来却只觉得怒火中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识抬举的鸭,睡着自己这么一个大美人还想着别人!   “喂!”曲成溪没好气儿的一脚把萧璋踹下了床,“醒醒!”   萧璋啪唧一声大头着地,摔得七荤八素,晕乎乎地坐起来,只见曲成溪已经拢起一身深紫锦袍,靠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艳丽妖媚的凤眼正落在自己几乎不着寸缕的身上。   “早……”萧璋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清醒过来,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他想要什么。   曲成溪最后冷冷欣赏了一遍美男,从床头的衣衫里摸出钱袋,哼了一声:“昨晚活不错,这是赏你的……”   “昨晚活不错,给你拿去花吧!”铁板鸭的声音几乎和他同时响起。   两个精致的钱袋同时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一个砸在了萧璋怀里,一个落在了曲成溪手心。   *   作者有话要说:   两脸懵逼ing   *****************************   接档文《不要轻易养奶狗》文案在这里,欢迎大家点进作者主页收藏哦!   《不要轻易养奶狗》文案:   滕时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确切来说他心狠手辣,没什么良心。   他是红蜂集团最有能力的继承人之一,潜心蛰伏搅弄风云,只待上位。   可忽然有一天,他老爹把一只小白团子丢给了他,让他好好养着当作日后的筹码。   滕时冷冷拎着小白团的一只腿:我讨厌小孩。   商斐然挥舞着小肉手:我也讨厌你!   于是滕时把他倒挂在房梁上揍了一顿。   这是商斐然第一次被滕时欺负,险些屁股开花,嗓子都哭哑了。   商斐然:我会报仇的!   滕时打哈欠:有种就来。   商斐然咬牙抽泣: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欺负我的都还回来!   滕时抻懒腰:下辈子也不可能。过来,帮我揉揉肩。   商斐然屈辱地按住他的肩膀:这个力道可以吗?   十年后,滕时被打脸了。   当他亲手养大的小白团子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把他按在墙上的时候,手臂上有力的肌肉线条让人心惊肉跳。   滕时:你干什么!   商斐然淡笑着捏住他的下巴:师父,轮到我把你弄哭了。   心狠手辣外冷内热的矛盾体受 VS 养精蓄锐励志掀翻师父的小狼狗攻 第10章 缘妙不可言   萧璋:“……”   曲成溪:“……”   空气安静了足足十几秒,曲成溪被他气笑了,摆了摆手:“你还挺入戏,行了,我就包了你一晚上。”   天雷轰顶!萧璋人都傻了,指向曲成溪又指向自己:“你,包我?”   曲成溪拍床怒道:“不是我包你,难道还是你包我?”   萧璋:“…………”——难道不是吗??   气氛仿佛凝固住了,两人终于都意识到了不对。   萧璋脸上的表情一点点从头顶裂开,最后整个人都在疯的边缘,颤抖地指向自己:“我是龙阁的客人,你呢!”   曲成溪:“……我是凤阁的客人。”   “靠!!”萧璋从脚掌炸到头皮,彻底疯了,飞速穿上衣服和裤子,速度之快就像是被火烧了屁-股,“完蛋了完蛋了!睡错人了!你不是头牌鸭!……”   头牌这个称呼瞬间刺痛了曲成溪内心深处某个敏感的神经,曲成溪眸色瞬间暗下来,他才不管睡错不睡错,只要舒服他跟谁睡都是睡,然而萧璋那慌乱的态度,让他肚子里的火腾的一下子窜了起来,那样子好像对他避而不及似的。   曲成溪冷笑:“怎么着,跟我睡委屈你了?”   “不是,哎!……”萧璋太过崩溃以至于没有听出曲成溪语气里的森然冷意,“我不能睡错!”   他根本没法解释,他来青楼的目的就是找个鸭睡,把自己清白的身世弄脏,谁能想到被自己睡了一晚上的美人竟然不是鸭!那自己岂不是无缘无故毁了自己清白,又惹上了新的风流债?!   这叫什么事啊!   他就知道这么极品的肯定不是鸭!可如果不是鸭,昨天晚上这美人怎么这么浪?正常人会这么浪?   靠不管了!   萧璋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对着曲成溪无比抱歉的一拱手:“实在对不住,昨天晚上多有得罪,那袋子钱就算是弥补了,以后咱俩江湖路人,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说完转身就跑,他得赶紧回朝云山消化这个事情冷静一下!   他本意真的是将功补过,谁知这话瞬间把曲成溪气得七窍生烟。   这混蛋竟然用钱买自己闭嘴,这是真把自己当鸭打发了?!   “睡了我就想走?”曲成溪周身煞气爆棚。   萧璋已经冲到门边,忽然只觉得背后升起万丈冰寒,多年的直觉让他猛然转头,刹那间漫天钱币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钱雨后闪出美人森冷的笑脸:“只留钱财,可太没诚意了!”   寒光骤然闪现,凌厉的刀风毫不留情劈向他两腿之间!   这要是一般人瞬间就得被削掉宝贝,立地成太监。可萧璋是什么人,那可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中的天花板,刹那间他向后翻身落地,曲成溪的刀刃贴着他的裤子刷啦一下劈在门上,砍出了一道极深的刀痕。   “卧槽你干什么!!”——竟然动刀子!   萧璋惊恐地捂住被风刃削开一刀口子的裤-子怒道:“卸磨杀驴啊你!”   曲成溪:“是挺像的!”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萧璋眼前已经一暗,曲成溪鬼魅般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那一瞬间的爆发力让人瞠目,短刃闪电般地狠戾划下,刀风直逼萧璋面门!   萧璋没想到这美人竟然这么狠,电光火石间劈手接住曲成溪的一刀,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你等等!咱把这事捋捋!”   “捋你大爷!”曲成溪一脚踹向萧璋下盘!这些年曲成溪在人间行走惯了,早就知道怎么把灵力全部隐藏起来,就算不加一滴灵力,单凭手脚功夫就足以把大部分人打趴下。   咔嚓!   萧璋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弓腰后撤,面前的地板瞬间被曲成溪跺得稀碎,看得萧璋某处登时一阵条件反射似的抽搐。   ——这美人身上功夫非同一般,是凡人的江湖人士?可哪个凡人门派的招数那么狠辣?手上的刀又是哪里来的,明明昨晚没有啊?   曲成溪也暗暗吃惊,这铁板鸭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但移动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敏捷,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   这样的人一定也是有功夫的,但是他偏偏不还手,只是躲。   萧璋不是不想还手,而是不能,不想暴露灵力不说,他已经是半仙之体,手劲儿稍微大了点或者灵力没收住,把这美人打得魂飞魄散了怎么办!他可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   而且如果这美人不是鸭,他俩昨晚真的都是互相的第一次,这关系可就非同一般了。   “美人,你讲点理行不行?我的第一次不也被你夺走了,咱们好说好商量……哎!”   萧璋试图讲道理,趁曲成溪刀尖划向他脖子的一刹那一把抓住他的双手,脚下回旋瞬间到了他身后,几乎把曲成溪整个人抱在怀里。   昨晚的矜持纯属第一次的紧张导致,如今什么都干过了,也不紧张了,萧璋厚脸皮的本性就全暴露了出来。   他贴在曲成溪耳边:“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论谁抱着睡人的心态去了青楼,结果反倒被别人睡了,估计都得气疯。但我技术那么好,你应该不亏。再说,我不都跟你道歉了吗。”   这暧昧的姿势下,他又闻到了曲成溪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那味道有点像药香和花香的混合,他昨晚还以为是熏香的味道,现在才知道是美人的体香。   曲成溪瞬间气炸,这人干脆跟自己就不在一个频道上,给钱就是道歉?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折辱他!   “道你娘的歉!”曲成溪抬头向后一撞。   哐!!   萧璋的鼻子差点被撞掉,痛得眼冒金星鼻血横流,倒退两步背对着曲成溪捂着鼻子蹲到了地上,然而鼻血还没擦掉,后背忽然啪的挨了一记重鞭,紧接着脖子上一紧,整个人被狠狠向后拽倒在地!   被鞭子拖走的那一瞬间萧璋震惊的想:他又哪来的鞭子!   曲成溪抓着绳子将萧璋狠狠拽到身-下,一把掐住了他的脸:“贫啊,接着贫嘴啊!”   美人眉眼乌黑如墨,雪白的手指攥着那纯黑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鞭子,逼迫着萧璋仰起头来,直视着他绝美的脸,那狠辣的训狗似的暴力动作竟有点说不出的刺-激和魅惑。   萧璋喉咙发不出声音,老脸却无声地涨红,鼻血顿时流得更多了。   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曲成溪的暴怒终于平息了些许,邪性的笑意逐渐灌满眼底,挑起萧璋的下巴:“你既然这么想补偿我,那你给我上一次,咱们就算扯平。”   ——嗯,可以……等等,什么!!   萧璋瞬间惊醒,大惊失色。别的都行,但是后门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底线!   然而曲成溪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劈手拽向他刚穿好的衣襟!那动作显然是要来真的!   萧璋抓住喉间的鞭子:“等……咳咳!”   曲成溪狠狠一拽鞭子让他闭嘴,一把扯开了他的腰带,萧璋目眦尽裂,眼看后门即将失守,掌心忽然旋转起金光法印,猛然轰出!   嘭!——   一掌正中曲成溪毫无防备的柔软小腹,曲成溪叫都没叫出来,人直接飞了出去,撞破了后方的窗户,从顶楼坠落,重重砸在了秦淮楼的后巷里。   “卧槽…………完了!!”   这一下萧璋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动作,是意外!他真不是故意的!   萧璋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到窗边,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你没事吧!”——凡人挨了这么一下不还得没了半条命!   后巷里全是被激起的灰尘,萧璋心急火燎地找人,却发现烟尘散去,地上竟然是空的,只有贴墙落放的杂物被撞坏了大片,散落了一地。   那美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喂!你在哪!”萧璋焦急大喊,声音从小巷这头传到那头,根本没有人应他。   没有人,也没有血。   萧璋懵了,难道那美人在受伤后悄无声息的跑了?还是被野狗叼走了?不可能,他从出掌到跳下来总共不过五秒!   萧璋又把短短一条小巷子找了好几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萧璋急的直挠头,他这辈子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没遇到过今日的情况,干脆转身一跃飞回屋子里,正要另寻对策,却忽然扫到了不远处地上的匕首和长鞭。   奇怪的是,那两样东西似乎都正在微微颤动着,就像是在发抖一样。   萧璋动作一顿,下一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两样东西的银柄上,都隐约浮动着细微的灵力,细看上面那银柄的纹路还有点眼熟。   忽然,“嘭”的一声,匕首和长鞭同时冒出两股青烟,变回了昨晚喝酒的酒杯,刚才那纹路正是酒杯上的纹路。   萧璋一手一个捡起来,总算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没见那美人从哪里拿出来武器,原来这两样东西都是杯子随手变的,如今他人走了,附着在杯子上灵力也耗尽了。这美人不是江湖中人,而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修真人士!   萧璋悬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长呼一口气:“幸好幸好。”   能给兵刃附加法力已经需要一定的门槛,像这样能凭空把一件生活用品变成随手可用的武器,怎么着也得有个地境的水平了。   到了地境,坠楼就像是羽毛落地一样,根本不会受伤,更何况自己的那一掌只用了一成力道。   自责感终于烟消云散,萧璋随手把地上的大坑和窗户复原,举着那杯子左右翻看。   ——江南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美人修士?   想想自己这都是干的什么事儿,不但把人家睡了,还把人家当了鸭,最后还扔给人家一包钱,又把人扔出窗户去了。   萧璋终于后知后觉地琢磨过味儿来,简直对自己哭笑不得,后仰躺在了雕花大床上。   看来那美人忽然消失,多半是不想再和他纠缠才走的。   萧璋闭上眼叹息一声,眼前却又浮现出昨晚暧昧的画面——柔若无骨的腰在激烈中起伏,绝美的面容飞上红霞,美人抱着自己的脖子,在颤抖中溢出一声又一声磁性的低吟,魅惑又嚣张,浪荡又纯净……   萧璋呼吸没来由的有些重,从左侧翻到右侧,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抓住下方的枕头,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后迅速把自己的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   呼……   那混合着药香的花香涌入后脑,着实上头,幽幽勾起了记忆深处某种悸动,然而很快就散了,半晌过去,只留下一丝缥缈的余韵,就像那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一样。   萧璋放下枕头,竟有点怅然若失。   一个时辰前,他还着急回朝云山躲起来,现在却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美人也是修仙人士,所以有点惺惺相惜。又或许是因为两人昨晚太契合,让他难以忘记。再或者,是那美人倨傲的艳丽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萧璋下意识摸向脖子上的挂饰,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那是一只小竹笛,看上去粗糙简陋,就像是随手几刀削出来的,但那竹子的表面已经被盘磨得莹润如同玉一般莹润,足见有多被珍惜。   虽然记忆的缺损让他连竹笛主人的样貌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些模糊的片段,还有他名字里的“杨”字。可每每回想起那年天灵山的山桃树上,少年丢下来的一簇花枝和那一抹明媚的笑颜,萧璋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满满都是温柔和眷恋。   这种浓烈至真的感情,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别人。   但是斯人已逝,如今害他的仇人也死了。   萧璋就像是逆着风冲到云霄的风筝,被忽然割断了线,失去了与拽着他不断向前的那只手的联系,也失去了飞翔的意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无人企及的万米高空飘荡,身边除了呼啸的风,只有他自己。   如影随形跟随他半生的感觉终于丝丝缕缕的浸漫上来,侵入皮肤深入骨髓,萧璋恍然,原来那是孤独。   他已经一个人太久了,久到忘了与人亲近究竟是何种滋味。可昨晚的欢愉竟让他短暂的忘却了那种蚀骨的孤寂,有一瞬间,他甚至错把那美人当作了思念入骨的爱人,他疯狂的抱紧了他吻着他,终于又有了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我到底想要什么呢?萧璋想,或许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了吧。   不动真心,只享受肉-体的陪伴。   即便温存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是执念的幻影在心里撞出的涟漪,相拥的人也是替代品,但终究算是某种慰藉。   萧璋把竹笛揣进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有机会找到那美人,好好道个歉,再问问他愿不愿和我当长期床伴吧。互利互惠,各取所需。   萧璋翻身下床,捏着手指给自己算卦,正想看看和美人还有没有缘分相见,却忽的感觉脚下踩到一个东西。   “嗯?”他捡起来一起来,只见是一只精巧的锦囊。——是那美人打斗中掉下来的?   指尖也正好算完——大吉。   萧璋盯了那锦囊半晌,把里面的东西抖了抖倒在了自己手心里。   圆圆的小东西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滚动着,竟是一枚金色的小药丸。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追寻   距离秦淮楼不到两里地处一片无人的小竹林中,西边林梢的竹叶一阵晃动,像是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   曲成溪的肩膀抵在碗口粗的竹杆上,弯腰蹙眉喘息着,手指紧紧按着小腹,额头上冷汗淋漓。   自己手下留情,没和那铁板鸭动真格,谁曾想隐藏灵力的不只是自己,那混蛋竟然也是修士,还用法术轰他!   “王八蛋!……呃!……”曲成溪咬牙怒骂。   打哪不好偏偏打自己肚子!   这几天本来就快临近假死药副作用发作的时间节点,腹中一直隐隐难受,这一下子被猛击,当时就疼的他眼前一黑,现在更是疼得要命!   ——下次见面非得扒了他的皮!   “吱吱吱!”远处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激动的叫声,一道雪白的闪电猛冲到了曲成溪肩上,捧着他的脸就舔,开心得大尾巴都要甩掉了。   “香香……”曲成溪想要腾出一只手摸它,结果稍微一动腹中就一阵剧烈的绞痛,“唔……”   香香瞬间愣住:“吱!”   曲成溪站立不住,干脆坐到地上,右手撑在身后,按着肚子委屈道:“香香,有人欺负我,他打我肚子……”   他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俊美的眉宇间全是隐忍的痛色,香香心疼愤怒得直接炸了毛,迅速钻到曲成溪怀里替他暖肚子,用两只小爪子给他揉,一边嘴里“吱吱吱”的骂骂咧咧,表示主人没了自己果然不行,下次遇到那混蛋自己一定要上,咬得他妈都不认识。   曲成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一片柔软,不过腹中里始终难受,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想他堂堂花月教副教主,修仙界天花板,竟然头一晚上浪起来就出师不利,被个江南小修士弄得一晚上死去活来腰酸背痛还肚子疼,真是丢死人了,曲成溪想想都觉得一肚子憋屈。   “你的后背线条真漂亮,腰也很软,”男人滚烫的呼吸就在他耳边,手指从他颈部沿着脊柱向下滑,“练过?”   粗砺的手指磨得曲成溪浑身战栗,那人脖子上挂的东西硌得他后背疼,曲成溪溢出一声闷哼,大汗淋漓地回过身来:“你倒是很硬,是熏香的作用?”   男人哼笑一声猛地搂住他的细腰。   那手真大,一只手几乎就能把他的小腹整个盖住,猛然勒紧的瞬间曲成溪控制不住的叫出了声,紧接着暴雨如昼,又仿佛蛟龙入海,在深渊中翻搅出能让天地崩塌的惊涛来。   ……   早知道昨晚就不该纵容着他,曲成溪愤恨地想,羞耻得耳朵都有点发红。——铁板鸭看上去矜持,实际上闷骚得很!   还不是为了防着被沈钦的眼线发现,必须时刻隐瞒实力,要是自己动真格的要在上面,那修士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对手?看谁弄哭谁!   “唔!”腹中忽然的绞痛把他拉回了现实,曲成溪弓起身子按住腰带下方,只觉得里面痉挛似的扭动着,痛的他呼吸都颤了。   按这样的架势,副作用发作的时间恐怕要提前,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不过好在自己还带了一粒止痛金丹,肯定能平稳度过那一晚……   曲成溪单手抱着香香,喘息着摸向自己怀里,身子忽然一僵。   ——等等……卧槽?我金丹呢!   曲成溪疯狂摸索,把香香都倒拎着抖了好几遍,终于意识到了一件让人崩溃的事情——他把金丹掉在秦淮楼了!   ***   燕北,花月教。   “教主,地洞都清理完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项超小心翼翼的道,“尸骨……恐怕已经拼凑不出来了,我们可以另立灵冢,把副教主生前的衣冠放进去……”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灭,整个后山山洞都被烧塌了,里面的棺椁早已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粉末,曲成溪尸骨无存。   只剩下些岩壁碎石残骸,被教众们从废墟中挖出来,一件一件排列在山顶的空地上,足足码了五排。石头大多被烧得焦黑,只有少量的碎块上还隐约能看见暗红的纹路,那是笼魂阵法残留的痕迹。   沈钦一件一件看过去,教中几个长老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一个,老老实实陪着。   可谁都知道这些被火烧烂的碎石乱瓦已经毫无价值,总不能把曲成溪的残骸血沫从石头上扣下来吧,只不过是沈钦的疯魔的执念放不下罢了。   沈钦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身后左侧一个和尚模样的人躬身低声道:“阿弥陀佛,教主,人死不能复生,不如由我主持一场法事,早早将副将主超度往生极乐吧。”   那和尚名叫张显,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身着袈裟手持权杖,眉宇间虽然俊秀飘逸,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妖邪之感,最奇怪的莫过于他的光头上点了七个点,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着。   这妖僧正是花月教的左护法,在教中是仅次于副教主的存在,是沈钦的得力臂膀。   然而沈钦忽的一抬手,用一个不容置喙的闭嘴的动作,打断了张显的话,在一块石头面前蹲下。   众人面面相觑,沈钦拿起那块石头,焦黑的颜色几乎覆盖了石头的整个表面,只有非常努力才能看到下面模糊的暗红纹路,然而沈钦的眼底却忽然剧烈的翻涌起来,他用手指从石头表面滑过,像是在触摸什么。   身后一身红衣的妙龄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教主?这石头有什么不对吗?”   沈钦忽然用掌心在石头上一扫,黑色的火烧颜色瞬间被挥散,露出了下方清晰的暗红——这块石头是阵眼的所在,而更让人惊奇的是阵眼上被一抹颜色稍有不同的红色所覆盖,那形状,竟像是……   女子倒吸一口凉气:“这看上去像个手指印啊……”   和尚脸色微变,声音却依旧缓慢而温和:“右护法,一块红斑有什么好稀奇的,许是天雷劈下的时候棺椁里血肉横飞溅上去的,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了。”   “哎哟喂!我说什么啦你就这么激动。”那女子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也不知道谁早就巴不得副教主灰飞烟灭,他自己好坐上副教主的位置呢!”   张显一手捻着捻珠,似乎并不为她的挑衅所动:“凌玲,天雷只有老天能降,你难道以为人力可以召唤天雷?如今正道正对我花月教虎视眈眈,你这般推测的用意,难道是想要教主分心,从而……”   “够了。”沈钦站了起来,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刻齐齐没了声音,恭敬地低头。   沈钦双手托着那块石头,死死的盯着。   ——会是他吗?   眼底幽深的情绪波澜翻涌,不可置信的狂喜几乎压制不住的翻腾上来,然而同时那对于镜花水月空欢喜的惧怕,又让他不敢轻易断言。   沈钦:“传我令下去,全国的分舵立刻分派眼线深入民间,如遇到像副教主的人,哪怕只有一分相似,也要立刻向我禀告。”   众人脸色骤变。曲成溪已经死了,又何来长得像的人!难道说这石头真的有蹊跷?   “是!”下属应下。   项超:“教主,那这石头?”   沈钦的瞳孔幽深如深潭,看向南方:“交给圣灵阁,无论他们开价多少都要让他们给我查出来,这阵法被篡改过的确切证据。”   ***   秦淮楼,凤阁门口。   “萧公子,昨晚实在是对不住,”老鸨扑满脂粉的脸堆着最谄媚又抱歉的笑,一个劲儿的给萧璋垂肩,“本该是竹落这孩子来服侍凤阁这位,花言去龙阁服侍您的,谁知道门牌竟然挂错了,得罪了两位客人,真是太不应该了!那位凤阁原本的公子在房里吗?”   萧璋:“他走了。”   老鸨一脸痛心疾首:“竹落花言,还不跪下,给这位公子当面赔罪!”   一红一绿两个美男二话不说就要跪,萧璋赶紧趁机从老鸨手下滑出来拦住他们:“不用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再者,我昨晚也并非虚度。”   近距离打量这两位“头牌”,萧璋发现他们虽然也算国色天香,但是论妖媚和艳丽真是和昨晚的美人差了一大截。   老鸨赔笑:“这样吧公子,怎么着得让您尽兴,您今晚再来,让竹落免费陪您一夜春宵!”   萧璋立刻反对:“别!”   不管昨晚睡的是谁,只要他把逛青楼的事情传出去,估计毁名声这任务就算完成了,没必要再来一次,况且,萧璋跟那美人睡了一觉之后就再也不想睡别人了……   “这样吧,你把这间当个客房给我再住一天,我就既往不咎了。”萧璋大度道。   那小药丸看着不便宜,估计美人还得回来找,自己正好堵他个正着。   和美人当长期炮-友这个事,萧璋对自己有一万个自信,美人昨晚那爽哭的反应就证明了一切,反正都是冲着享乐来的,自己给他的舒适估计十个真鸭也比不上,他肯定不会拒绝。   谁知刚才还说啥啥行的老鸨忽然面露难色:“这……公子,我们秦淮楼白天不营业,您看要不这样,我们跟临街天香楼的老板也熟,那的上房不比凤阁龙阁差,给您安排免费去那歇息一天怎么样?”   萧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白天不营业?青楼不都是从早到晚接客的吗?”   竹落在一旁柔声解释:“公子,这是我们这三个月前定的新规矩,白天养精蓄锐,晚上才能发挥得最好,让客人舒服。”他抬手一指楼下,“客人您看,楼下都已经清场了,就剩您和隔壁这间了。”   隔壁这间?果然青楼还是会做生意的,知道他和美人搞在了一起,立刻又把隔壁的龙阁给了下一个客人。   萧璋无语的往栏杆上一趴看下去,果然看见昨晚还欢歌笑语的楼下温泉池里已经没了人,小厮都没影儿了,只有最后一个醉汉正在被美男们往门口送,嘴里不满的嘟囔着:“三个月前还没有这个规矩,爷还没玩够呢!你们秦淮楼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最近都没进过新人了……”   萧璋眯起眼睛,他不想走,万一美人回来他没赶上怎么办,但是又不能赖在人家这。   正在他纠结对策时,秦淮楼后街小巷暗色一闪,一道鬼魅般的暗紫色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楼外拐角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止痛金丸   后巷里,曲成溪盯着顶楼那扇半开的窗户,摸了摸从他怀里探出来的小脑袋,恶狠狠的低声道:“不知道他走没有,如果没走就交给你了香香,照着他那里咬!”   “吱!”香香义愤填膺,立刻开始蓄势待发地磨牙。   腹中疼痛已经缓解,曲成溪现在正常行动不成问题,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细白的手指在香香身上一扫而过,再抬手时香香那一身雪白的毛已经变成了土黄,乍一看就像一只杂毛黄鼠狼。   噬魂雪貂的名头太响,和钩吻剑一样,只要一出现世人立刻便知是他曲成溪来了,这么伪装一下就好了很多,江湖上养黄鼠狼、老鼠甚至刺猬的怪咖修士不计其数,不会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力。   曲成溪正要带着香香纵身一跃,却忽然浑身一紧,那是一种多年养成的直觉,他觉得背后有人在看他。   万分之一秒间曲成溪的大脑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后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   难道他躲到江南都逃不过那个人的追寻?   豁出去了!曲成溪猛然回头!   墙角边的阴影里,一个矮小的老头正盯着他。老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里提着一盏纸灯,上面写着一个“更”字,一双眼睛黑得几乎看不见眼白。   曲成溪的紧绷的肩膀无声的落下,手指从腰间放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看了那老头一会儿,轻轻一笑:“大白天的您猫在这干什么呢,吓我一跳。这时段离打更的时候还远着呢吧,怎么不回家歇着?”   打更老头像是受惊了一样向后缩了一下,整个人隐没在了阴影里。   “回不去了……”老头嗫嚅的声音低低传来。   曲成溪:“为什么回不去?”   老头不说话,又往后缩了几分,彻底把自己藏在了暗处。   奇怪,初看那老头曲成溪还以为是什么邪祟,不过刚才仔细感受了一下,似乎并无异常,只是一个行为诡异的普通人。   曲成溪摇摇头,不再耽搁,像一只黑色的鸟无声的纵身飞上了三层,再一跳就到了顶层,轻轻推开窗户。   屋子里没人,外面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是铁板鸭和老鸨。   香香听到声音呲牙咧嘴就要冲过去给曲成溪出气,曲成溪一把抓住他的大尾巴,压低声音:“等等。”   他不想在有其他人的时候和铁板鸭打起来,动静越大越容易引人注意,比起揍一顿铁板鸭,更重要的是低调。   曲成溪悄无声息的潜入房中,在床下一阵摸索,又把枕头被褥都掀起来,桌子净手池下面都看过了,却怎么也找不到止痛金丸的影子。   怎么会?   曲成溪急的脑门上都冒出了汗,那枚止痛金丹是他在大婚之夜藏在发髻里带着的,在那之前他被沈钦囚禁了三个月,这药费了好大劲才让亲近之人帮他从沈钦的藏宝阁里搞到一枚。   不仅仅是想靠它挺过假死药副作用发作的第一次疼痛,更主要的是他想拿着这药丸当样本,到时候去药房里多配上一些存起来,挺过之后五年所有的疼痛。   就算是别的药方配不了这神药,这药丸本身也能切成十几份,至少顶几个月的量。   这下丢了,就意味着他得生生熬过那肝肠寸断的每一次副作用,那剧痛可比大婚当夜还要疼上十倍!   曲成溪脸都白了。   娘的!自从和那铁板鸭睡了一晚之后自己就倒霉不断,这人是自己的灾星吗!等等……药丸不在屋子里,难道是被铁板鸭捡到了?   萧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饼:“这些,够不够?”   谁知昨晚还见钱眼开的老鸨只震惊了一秒,下一秒却依旧为难地摇头:“公子啊,再多的钱,规矩不能破,白天我们这里真是不能住人。”   她身后的花言也开始敲隔壁房间的门,催促里面的客人快点出来。   萧璋简直不明所以,正要再摸出一块金饼,忽然听到自己房间里一声细微的响动。   ——是他回来了!   萧璋顾不上和老鸨周旋,猛的撞开凤阁大门冲了进去,就在一瞬间,一个黄了吧唧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在了他脑袋上。   曲成溪双臂抱胸站在房间当中微微一笑:“香香,咬他!”   “吱!!——”下一秒小动物的小拳头劈头盖脸地在萧璋脑袋上狠狠一顿锤,然后照着萧璋的耳朵就咬!   “卧槽这什么东西!黄鼠狼?!!”萧璋满地狂跳甩头,抬手去抓,奈何那东西像闪电一样快,像风一样灵活,瞬间又顺着他的后背直接钻到了他两腿之间!   这玩意儿怎么跟他主人一个路数!   萧璋这辈子从不欺负女人和小动物,但是被美人指使咬他命-根子的是不是得另算?   然而他还没出手,忽的,那小黄鼠狼猛然顿住了,它像是被什么惊呆了一样愣了几秒,然后从底下钻过来一路悉悉索索地萧璋胸口,看到他的脸时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喜到尖利的惊叫,一个猛子扎进了萧璋怀里,亲昵地疯狂蹭他:“吱吱吱~”   曲成溪:“…………”   萧璋心有余悸的喘息着,盯着那蹭得自己满身毛的黄胖子看了半晌,抬头看向曲成溪:“……你的黄鼠狼好像挺喜欢我的。”   空气里飘过一丝尴尬,曲成溪的脸色一点点涨红,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香香这辈子只认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外人表示出喜爱,就算是他和沈钦好的时候,香香都都频频对沈钦恶狠狠的呲牙,这是中什么邪了,难道香香这胖子和他审美一样,也是个颜控?这也太丢人了!   香香腻乎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甘心的仰起头瞪着两只小圆眼含情脉脉的看萧璋,摇着大尾巴示意要摸摸:“吱……”   “摸什么摸,你都要秃了!”曲成溪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香香的尾巴,恼羞成怒的把那丢人玩意儿抓回来塞进自己的宽松的胸口衣襟里,直接对萧璋一伸手,“把我东西还我。”   萧璋差点笑出来,表面上却装傻:“什么东西?”   曲成溪看他那样子简直想把他脑壳敲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我的药呢!”   萧璋顺水推舟:“治什么的?”   曲成溪盯着萧璋藏着笑意的眼睛,忽的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臂,懒洋洋的靠在了桌子上:“你要就送你了,反正你正好需要,我昨晚带在身上就是给你准备的。”   萧璋:“我需要?”   曲成溪笑得意味深长:“是治阳-痿和早-泄的。”   激怒一个男人最快的方法莫过于说他不行,萧璋额角青筋狂跳,就在这走神的一瞬间,曲成溪劈手抓向他胸前衣襟,直接动手抢!   萧璋早就预料到曲成溪是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猛然横手劈向曲成溪后颈,曲成溪像蛇一样闪过又抓向他怀里。   就在这一瞬间萧璋忽然脚下毫无预兆的一勾,直接把曲成溪放倒,窜上去压住:“别动!”   两人近得几乎鼻尖贴着鼻尖,萧璋的胳膊肘抵在曲成溪起伏的清瘦胸口,曲成溪向来不好好穿衣服,打斗之下宽大的衣袍从肩头滑落,露出的那一小部分皮肤白皙如玉,上面还桃花似的点着几点昨晚留下的红痕。   萧璋的心跳忽的有点乱。   “你是吃铁块长大的吗!从我身上下去!”曲成溪被他铁山似的身子压着喘不过气来,奈何不能轻易暴露灵力,只能双脚踹地奋力挣扎,“滚开!”   萧璋死死压住他,呼吸微微加重,曲成溪衣衫凌乱脸颊微红,明明没有刻意勾引,却魅惑得惊人。   “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偏偏怎么凶。你要是好好说,温柔点,我可能就给你了。”萧璋叹息着捏住曲成溪的下巴,强迫那双妩媚如水的凤眼和自己对视,曲成溪那满眼的愤怒和不甘看得他直想笑,萧璋忍不住坏笑起来,“你不是说我不行吗,要不要再试试?”   “做梦!”曲成溪怒道,然而下一秒,他忽然非常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漂亮的眉眼都皱了起来,身子蜷缩声音发颤:“疼……肚子疼……”   萧璋脸色一变,立刻想到了自己推他的那一掌,下意识松开了他:“没事吧……”   然而就在这一刻,曲成溪脸上的痛苦忽然消失无踪化作冷笑,一个猛提膝,正中萧璋的那处!   咔嚓!   “唔!”萧璋痛不欲生的滚倒在地,“你这个骗子!!”   “骗得就是你!”曲成溪扑上去狠狠一拳揍在了他肚子上,“还你的!”   都不想暴露能力和身份的结果,就是两个修仙界的大能在青楼里像小孩子一样打架,若是有朝云派或者花月教的人看到,只怕要惊掉下巴。   萧璋痛苦躬身,曲成溪气喘吁吁地骑在他身上从他怀里翻出了那小锦囊,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笑眯眯地拍了拍萧璋的脸:“身为铁板鸭就要有被压的自觉……”   忽的,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那锦囊摸起来竟然是空的!   下面的萧璋坏笑着抬起手臂,手里捏着一个小金丸:“在这呢。”   刹那间他掀翻曲成溪,一个箭步冲出房间扑到了栏杆,把胳膊往外一伸!   “别!”曲成溪猛然色变追出去,下面就是温泉池,这金丸入水即化,如果萧璋松手就全完了!   “站那别动!我就知道这药丸对你很重要。”萧璋另一只手做出“止步”的姿势,捏着药丸眯起眼睛,“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这药是做什么的,我就还给你,如何?”   曲成溪张了张口,萧璋的手立刻往外伸了几分:“你见得人多的好处是什么吗,就是在对方撒谎的时候能一眼看出来。”   这铁板鸭竟然比想象中更机敏,曲成溪咬了咬牙,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叫屈漾。”一音之差,足以掩盖身份。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注】”萧璋无声的在心里念出这句词。   少年躺在小木船里晒太阳,他撑着桨立在船尾,温柔地看着船中的少年……这幅画面没来由的浮现在脑海中,像是灵光一闪,却又瞬间就消散了。   “我叫萧无矜,矜持的矜。”萧璋道,“你可以叫我无矜,阿矜,矜哥,看你应该比我小吧,直接叫哥哥也行。”   美人告诉他一个冷冰冰的名,他非要告诉人家自己的字,字叫起来才亲切,叫名多生疏。   曲成溪拳头攥得咔咔响,心说老子才不管你叫什么,拿到药就让你变成“萧无根”。   “我从燕北来。”曲成溪继续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无视对他的称呼。   萧璋惊讶道:“我还以为你这般又凶又辣肯定是川渝来的,没想到竟是北方的。”又故意调戏他,“北方人都像你这么好看吗?”   曲成溪:“你这纨绔糙汉不也出自江南水乡吗。”   萧璋:“……”竟无法反驳。   曲成溪目光紧盯着萧璋手里的药丸,深吸一口气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这药丸,是……”   嘭!   隔壁龙阁的大门忽然被撞开,一个衣冠不整的锦袍少年慌张大叫着冲出来:“救命啊啊啊啊!!——”   “小心!!”曲成溪的瞳孔骤缩扑过去,然而已经晚了,那慌不择路的少年重重的撞在了萧璋后背上,萧璋手指猛的一抖,金色的小药丸脱手而出。   时空仿佛被拉长,那小药丸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香香惊叫着窜出去接,曲成溪也拼了命的伸手去抓,金色的药丸轻轻碰在他手指尖,又弹开,最后向下坠去。   扑通。   药丸落入下方温泉池,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成溪:我要杀人!!!!   【注】出自《菩萨蛮》魏夫人   ~ 第13章 出不去了   三人一貂趴在栏杆上盯着下方涟漪散去的温泉池,空气仿佛静止了。   药落在这种温度的水里,一定是片刻就化了。   萧璋的喉结艰难的涌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曲成溪,无比恳切又抱歉道:“那个……真不是故意的,多少钱我都赔你,实在对不住!”   那锦袍少年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小声道:“我也赔你,我宫……家里有很多钱。”   话音未落,萧璋便只觉得一股暴怒的戾气从曲成溪周身轰然而出,宛如黑云瞬间贯日,那绝不是刚才小打小闹时候的气场。   萧璋神色瞬变,刹那间两道势如破竹的空箭朝着他和那少年猛然射来,电光火石间萧璋闪身挡在那少年身前,当空一截!   轰!   两支空气凝结的利剑在萧璋手中炸开。   之前萧璋只是觉得这美人狠得可爱,现在他才知道他是真的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哪个修仙门派能养出这么凶狠的修士,射向他自己的那支且不说,若不是他拦着,只怕另一支此时已经插进那锦袍少年的眼睛里了!   萧璋下意识脱口而出对曲成溪怒道:“为了一个药丸你要人命吗!”   “一个药丸?”曲成溪比他还怒,“你知道我这药丸是干什么的,万一就是救人性命,全世界仅此一颗的呢?你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把别人的东西抢走又给毁了,还有脸反过来怪我!”   萧璋顿时语塞,锦袍少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看起来内疚得要哭了:“对……对不起……”   曲成溪讽刺地冷笑一声,再也不看他们转身离开,香香看了萧璋一眼,也钻进了曲成溪的怀里。   萧璋真想给自己一下子,毁了人家重要的东西不说,还站在道德高点咄咄逼人,想什么呢!功力提高到了天境,人情世故倒是越来越倒退了。   “等等!”萧璋把腿就要追,忽然被一旁的锦袍少年抓住了胳膊。   这少年唇红齿白,手指细腻,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原本冲出房的时候就不知怎的被吓的魂飞魄散,经此一番更是被吓得双目发红两股战战,看刚才萧璋出手救他,立刻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侠士你别走!求求你了!”少年颤声指向龙阁,嗓音都劈了,“我房间床下有鬼在打呼噜!”   曲成溪推开凤阁的窗户,心如死灰,他已经不想剥了萧璋的皮了,因为愤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更多应该是悲哀。   从小到大老天爷似乎向来对他缺乏怜悯,就连最后几年都要让他受尽折磨。   他刚才其实也没想把他俩怎样,尤其是那小富家子弟,哪怕萧璋不拦,空刃也会在碰到那少年眼睛的前一秒消散,只是想出一口恶气罢了。   曲成溪带着香香从窗口一跃而出,自暴自弃地想:随便吧,疼就疼吧,疼得受不住了就自尽,一条苟延残喘的烂命有什么好活的。   风从他耳边扫过,直到脚下传来陆地的触感,曲成溪心不在焉地抬头准备走人,却忽的愣住了——面前还是刚才凤阁的窗户,他还站在屋里!   曲成溪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快跑几步冲到窗前再次一跃而出。   眼前的景物飞速闪过,某一瞬间,场景骤然变换,他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落地的时候又是凤阁的地板。   曲成溪站了起来,眸色深了下去。   ——结界?   香香也感知到了不对,警惕的吱了一声。曲成溪将灵力汇集到双眼,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周围的一切瞬间变了样,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在他眼中无处遁形。   秦淮楼的四周就像是被一层厚重的灰白色物质罩住了,那东西说不清是什么材质,似乎是某种诡异的黏液,曲成溪把手伸出窗户戳了一下,那邪物忌惮他强大的灵力,咕哝着翻涌起来,看起来恶心极了。   有人把秦淮楼封了起来,把里面的人困在了这里,还封住了出去的路!   曲成溪眯起眼睛,他之前早就感觉这秦淮楼有古怪,果然没错。他现在心情正不好,妖魔鬼怪还上赶着作死来挡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曲成溪冷哼一声,动都没动,只有指尖忽然爆发出一点紫色的光,刹那间那白色粘痰就像是被火烧了似的剧烈翻涌起来,有生命似的逃窜向四周,被紫光直接碰到的部位瞬间烧焦,露出了一个可以让一人通过的缺口。   曲成溪臭着一张脸跨出去一条腿就要直接走人,可在临跳下去的时候,却又顿住了。   香香:“吱?”   ——如果自己走了,那铁板鸭和刚才那富家少爷怎么办?   以他刚才的观察,铁板鸭只有地境的功力,而这诡异的粘痰上面附着的灵力却远远超过了铁板鸭能处理的范畴。   这东西极其有韧性,还有种说不出的邪性,就算他把这个洞留下,别人也不一定能借光,可能在迈腿的一瞬间就会被黏液封死在里面。   ——管他们干什么,这两个人死活关我屁事!   ……可那富家少爷看上去就是个哭包废柴,铁板鸭只有床上功夫厉害,留这两个人在这里,只怕还不够妖怪塞牙缝的。   “……”曲成溪无声地骂了一句,眼底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一只腿抬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小狗腿子香香见主人不开心赶紧“吱吱”地给他揉胸口。   曲成溪咬牙半晌,终于撤回腿骂了出来:“靠!真是欠他们的!”   ***   “哎哟!”   哗啦!——   龙阁里一通乱响,萧璋在锦袍少爷床底下一拽,竟然揪出来两个人!   被抓出来的两个少年年龄都不大,一看衣着打扮竟然是修仙门生,不知道在床下呆了多久,混身都是灰土,显得有些狼狈,蓝衣那个腿都麻了,出来的时候差点趴在旁边的红衣身上。   “原来是人啊,吓死我了!”锦袍少年躲在萧璋身后抚着胸口,“你们两个藏在我床底下干什么?”   萧璋一看他俩的打扮心里就有了数,藏在青楼的床下还能干什么,有贼心没贼胆,想听个响呗。   他着急回去找屈漾赔罪,不愿再耽搁,揪住那个蓝衣服的耳朵:“小兔崽子,在这藏听响多久了?是哪个门派的?”   “哎呀!”那蓝衣少年被揪得呲牙咧嘴,“放手!谁想你想的那么龌龊,我们才不是来听响的!!”   萧璋急着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上下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海水江崖纹的长衫:“平澜派是吧,不练功逛青楼,你们洪掌门知道你这么潇洒吗?”   告状这种事萧璋是不会做的,只是吓唬吓唬这两个顽劣的小子。   另一身着火焰纹的少年赶紧扑过来求情:“前辈!我们是溜出来的,但是确实不是因为想要享乐,我们是来查案的!”   “查案?”萧璋一顿。   火焰纹少年认真地点头,他看上去一身的正气,容颜俊美温文尔雅,让人一打眼就心生好感:“我的师兄,他的师弟,都在近期忽然失踪,而且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都是秦淮楼,我们这才结伴来探查。从昨晚起我们就一直藏在床下,想要等着没人时候再出来,没成想今早实在熬不住睡过去了,这才被这位少爷发现的。”   锦袍少年忽然面红耳赤地扑过去抓住火焰纹少年的领子,惊慌道:“那……那你们岂不是听到昨天我房间里发生什么了!”   “听见了啊。”身着水纹的少年在一旁道,“鸭子来服侍你,结果你害怕得直哆嗦,鸭子说‘少爷别怕,可舒服了’,说完往你身上摸,你竟然直接吐了人家一身,最后啥也没干就把人家赶出去了,你说你这银子花的可真冤……唔!”   火焰纹少年一把捂住他的嘴,对那锦袍少年道:“阿清他钟说八道的!我们昨晚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锦袍少年如遭雷劈,嘴边一扁眼圈一红,竟是委屈羞耻的要哭了:“你们!……我告诉我叔叔去!”   萧璋放开那个叫阿清的孩子,心里哭笑不得,如今男色盛行,敢情这小少爷是想来尝个鲜的,没想到心理上过不去那一关,还把自己恶心吐了……不过有人失踪是怎么回事?   “多大人了还告状,”叫池清的水纹少年和火焰纹少年比起来,就毒舌多了,叉着腰讽刺道,“你叔叔是谁?说来我听听。”   平澜派和炎阙派都属于修仙界六大名门之列,凡人见了都恨不得磕头摩拜,他们虽是门派中的小弟子,心高气傲的劲儿却是一点不少的,并不觉得锦袍少年的叔叔有什么好怕的。   锦袍少年气的跺脚:“反正是你们惹不起的人!不说了,我要回家了!”   他一甩袖子冲出龙阁,忽然听到旁边一个磁性慵懒的男声:“回不去了。”   萧璋眼睛一亮立刻跑出来,只见曲成溪靠在凤阁的门边,看见他的一瞬间立刻翻了个白眼。   “还好你没走。”萧璋松了口气,丝毫不在意曲成溪的嫌弃,快步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塞进了他手里,“这个你先拿着,这是我珍藏了好久的仙药,对灵力增长大有益处……当然,肯定比不上你的金丸,你先收下,等到时候遇到药房,我再立刻给你再配一副新金丸怎么样?”   这锦囊里的药说是仙药绝对不为过,早年间萧璋帮助南疆小门派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又不要酬金,人家于是把这东西当做谢利硬塞给他的,这药丸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修士吃了能瞬间增长一大截灵力,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之前崔铭用一箱子金珠跟萧璋换萧璋都没舍得,然而现在他却一点没觉得心疼。   曲成溪终于看了萧璋一眼,他自小熟知各种药物,不用细看他就能闻出来,萧无矜给他的这个是好东西,价值估计比他的金丸还要高许多。   ——没想到这铁板鸭竟然是这么大方的,还算是懂规矩。   曲成溪哼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把那药塞进了自己怀里。   萧璋肉眼可见屈漾的脸色好了些,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两个修士小孩也跑出来,看到曲成溪的时候瞬间震惊的抽了一口气,人的审美大多不一样,但是遇到绝顶美艳的容颜时,大抵反应都是相同的。   年轻的男人慵懒淡漠的靠在门边,身上的深紫色金丝纹衣袍雍容贵气,清瘦白皙的脖颈就像是白玉质地的一样细腻,长发乌黑如瀑落在胸前,一枚看不出材质的紫色宝石耳坠在颊侧轻轻摇晃着,让优美的下颌线愈加突显,眉目深邃睫毛浓密,抬眼间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冷艳在其中。   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这人不管是骨相还是皮囊都是极其好看的,别说是他穿得好,就算是披一块破布出来,只怕也要美得满堂生辉。   “卧槽卧槽!阿禅!”池清死盯着曲成溪,用胳膊肘怼旁边的火焰纹少年,小声道,“活的魅妖!”   明禅:“什么魅妖,是长得极好看的正常人。”   “什么叫回不去了?”锦袍少年不解的看向曲成溪,“我想走便走,难道还有人拦我不成?”   曲成溪一抬下巴:“你去试试啊。”   锦袍少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咚咚咚跑到一楼,推开大门就跑了出去,众人跟在他身后下楼,正要也跟着走出去,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叫:“我怎么回来了!”   一回头,锦袍少年竟然出现在了后方的大堂里。   萧璋一挑眉。   “这里所有的出口都出不去,只要迈出这栋楼的地界,会瞬间被传送回来。”曲成溪靠在楼梯上打了个哈欠,“秦淮楼被设置了结界,有人不想让我们离开。”   众人齐齐色变。   “结界?”唯有那锦袍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完全没有关注到重点,扑到曲成溪跟前惊奇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你是修士吗,怎么这么厉害!”   “咳咳咳……”身后的池清立刻嘚瑟起来,挺起腰杆,“修士怎么啦,谁还不是个修士呢。”   明禅无语的掐了他一下,池清疼的一皱眉,老实了。   明禅把他拽到身后,上前一步对曲成溪和萧璋各施一礼:“方才在龙阁床下听到外面有法术交手,想必就是两位前辈了。小生炎阙宫明禅,这位是平澜派池清,敢问两位前辈尊姓大名,是何门派?”   萧璋闭关好多年,就算不闭关也基本上不出山,小辈只知道他的名头,不知道他的长相,自然不忍得他,不过萧璋虽然生性张扬,但也不想引人耳目,便微微一笑:“萧无矜,无门无派的散修罢了。”   池清眉梢一挑优越感爆棚,立刻又要嘚瑟起来,明禅却只是点头,又看向曲成溪。   “和他一样,散修。”曲成溪明摆着敷衍,说辞都懒得想,“姓屈名漾。”   “我叫商唯。”锦袍少年也凑热闹道,看性格好像是个自来熟,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向曲成溪和萧璋,“那你们俩认识?是一起来逛青楼的?”   曲成溪微微一笑,萧璋忽然感觉眼皮一阵狂跳,便听曲成溪慢悠悠道:“认识,他是我昨晚包的鸭。”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长期关系   三个小东西齐刷刷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萧璋,目光向下,然后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哦!……”   明禅怜悯地摇头:“白日里要修仙问道……”   池清啧啧地叹息:“晚上还要来接客……”   “萧师傅实在辛苦,”商唯关心地询问,“后面疼吗?”   “…………”萧璋险些原地暴走,跳起来在每个小屁孩头上敲了个暴栗,“疼个屁疼!一个个的!什么鬼话你们都信!”——他看起来像是在下面的吗,小毛孩子什么都不懂!   “嘿……”   萧璋正在□□小朋友的动作忽的顿住了,侧头只见罪魁祸手正在靠在墙上憋笑,实在憋不住了嘿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直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曲成溪除了冷笑、讽刺、勾人以外的笑容,真心的笑容。   那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萧璋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亮了起来,就连被误会成鸭好像也没什么了,甚至也跟着勾了一下嘴角。   然而曲成溪很快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脸上的笑容刷的消失,又成了那副莫挨老子的样子:“好了,想办法出去才是正事,我可不想在这里呆一整天。”   明禅也正色:“你们有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这里除了我们,好像没有人了。”   这话说完好像有一股阴风从堂间吹过,众人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股脊背发凉,商唯吓得抓住了曲成溪的衣角:“是啊,老鸨呢?小厮呢?鸭呢?”   “刚才不还在呢?”池清环顾四周,脸色微微发白:“这么多人,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温泉池里的水哗啦啦的流淌着,香粉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就连大堂桌子上的葡萄美酒都没收拾,琵琶斯琴都被放在一边。   空无一人。   那些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夜晚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江南第一青楼,此时却静谧得可怕,死寂中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楼宇巨大的阴影将几人笼罩其中,恍惚间,这偌大的秦淮楼后楼就像是某种史前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他们吞噬殆尽,而他们,无论怎样都无法逃离。   “所以我们现在是被困在这个出不去的鬼楼里了?那些人是自己藏起来了,还是被被被……”商唯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可怕,吓得直哆嗦又欲哭无泪,“我就是来尝个鲜,而且都没尝着!怎么会碰上这么奇怪的事!真的有鬼啊!”   “哆嗦什么!就算是个吃人的鬼楼又怎么样!”池清吞了吞口水对明禅道,能看得出他也很害怕,但是强行维持着镇定,“这破楼吃了明禅他师兄,上周又吃了我小师弟!今天我非让它都吐出来不可!”   “楼哪里会吃人,”曲成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达到了温泉池边,伸手撩了撩池中的热水,“不是人为搞鬼,就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除掉就行了,别吓唬自己。”   ——要不然豁出去了,喝一口温泉水?怎么着也能发挥点止痛金丸的作用……   曲成溪艰难的撩起一捧水移到嘴边,僵持半晌,又嫌弃的放下去了。   呕……   不行,一想到要喝别人泡过的洗澡水,曲成溪的简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心说还不如疼死算了。   郁闷啊真是郁闷,下江南本来是为了玩乐,没想到屡次倒霉,现在还遇上了秦淮楼作妖,自己一路躲着江湖上的破事,不想摊上麻烦,可麻烦偏偏来找他。   ……都怪那个叫萧无矜的扫把星铁板鸭。   “想什么呢?”低沉的男声忽然从耳边响起,曲成溪瞬间炸毛猛回头,萧璋笑意盈盈的拍了拍他肩膀,“别心疼了,我回头给你再配个五六副。”   曲成溪翻着白眼躲开:“全天下就那一副,已经被你毁了,没有药方子。你欠我的大了,把你卖了都换不起。”   萧璋不知道他是危言耸听还是说真的,默默在心里记下这比欠他的账,随即摆出一脸娇羞的委屈样:“你舍得把我卖了吗,我活那么好。”   “…………”曲成溪强忍住往他那张俊脸上揍一拳的冲动,转身冲门口道,“别折腾了,这结界你们破不开的。”   在门口画符咒的池清和明禅闻言一愣,池清满头大汗地捏着一张新画好的符不服道:“你说破不开就破不开?”   他刚才用穿墙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要是符咒再失败不太没面子了,于是根本不听曲成溪的,扬手就把符往大门上丢。   嘭!门上爆起一片绿色的火花,商唯在一旁惊奇地大叫鼓掌:“好厉害!”   然而他话音未落,那符咒已然像是燃尽的烟花一样熄灭了,大门毫无动静。   明禅试探地打开门跳出去,半秒之后依旧重新出现在了两人背后。   曲成溪摊手:“我说什么来着。”   池清脸上一红,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他在平澜派的小辈后生里一直算是佼佼者,这个年纪能像他一样画出这么完整的符咒的并不多,他从小被夸到大,还没有碰上过这么丢面子的时候。   曲成溪惋惜的放弃温泉水,在一旁的石头上坐没坐相:“看问题要看本质,别那么莽撞。你说你们师兄弟之前在秦淮楼失踪了,具体情况先说来我听听。”   他在花月教里当副教主习惯了,说话下意识有种上位者的命令感,他自己不觉得,但是听在池清耳朵里却瞬间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折辱,火冒三丈道:“你一介散修能帮上什么忙!……”   身后的明禅忽的狠戳了他一下,在他背后小声道:“他可不是一般散修,刚才咱们在床底下藏着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外面他俩过招的灵力波动,这两个人起码都是地境四层的大能。你客气点,关键时刻该抱大腿就抱大腿。”   池清还在怒火中烧,心说我管他是谁我才不抱,明禅已经从他后面走了出来恭敬道:“两位前辈,三个月前江南郊县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地震,我师兄当时在门派中负责监察江南各地的灵力异常波动,发现在地震后不久秦淮楼似乎有异,于是自己前来探查,之后就再也没回去。”   他看向池清:“池清的师弟则是上个月说要来秦淮楼看看热闹,去了之后也杳无音讯,问这楼里的人也说没见过。”   一般正经修仙门派都有戒规,不许逛青楼,除了萧璋这样没人敢管的嚣张生物,一般修仙人士都不会踏足这里,池清的小师弟估计也只是好奇,想来看一眼青楼是什么样子,谁能想到这次看热闹竟成了诀别。   商唯挠着脑袋小声道:“这可怪了,这秦淮楼是江南最大的青楼,肯定不会做黑店杀人抢劫的买卖,再者这秦淮楼这么多熟客天天来,也没见谁失踪,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消失了呢。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别人吗?”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池清没好气地回答道:“我查了县里的失踪人口志,除他俩之外没别人了。”   “他们都是白天来的吗?”曲成溪问。   明禅:“我师兄是清晨到的,我看过他失踪前行踪记录。”   池清:“我小师弟也是白天跟我道的别。”   果然,夜晚来秦淮楼潇洒的恩客们并不会遇到问题,只有白天出现在楼里的,或者来不及走的,才会遭遇鬼楼。   曲成溪打了个响指:“既然如此,咱们分头找吧。”   明禅:“找什么?”   曲城溪随手从旁边的桌上召来一颗葡萄丢进嘴里,道:“找这秦淮楼里工作的任何人。既然他们都说没见过炎阙宫和平澜派弟子,而你们又确定你们的师兄弟最后来的地方就是秦淮楼,那就说明,秦淮楼的人在说谎。说谎必是有所隐瞒,他们忽然消失多半是自己躲起来的,只要抓住一个严刑逼供一番,就什么都明白了。”   萧璋探究的眯起眼睛。   商唯吓了一跳:“严……严刑逼供?”   “啊,不对不对,”曲成溪把自己差点露出来的大尾巴藏起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是友好询问。”   明禅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落在曲成溪身上,这个明艳的美人修士总给他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明明看上去只有地境,却让人感觉深不可测,甚至有种妖邪之感,这样的气质,实在不像是正道散修,可是他看上去似乎并无恶意。   如今这境地也只能依赖他,但也不能不加倍谨慎,希望是友不是敌。   明禅抽出腰间佩剑:“屈前辈说的有理,那我们一人负责东南西北一个方位,如果发现了藏匿起来的秦淮楼人员,立刻通知其他人。商唯,你不会法术,你跟着我去北面,阿清,你去西边。两位前辈,南边和东边麻烦你们了。”   池清似乎有点不太乐意:“阿禅,我跟着你行不行。”   明禅回头疑惑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那么厉害,难道还要我保护你?”   池清脸上一红:“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正要扭头走,忽然又冲回去,把商唯拉住明禅袖子的手拽了下来:“他衣服贵,你别这么抓着。”这才噔噔噔地往西边跑去。   曲成溪看着池清的样子咂了咂舌,又看向明禅的背影,意味深长的摸了摸下巴。   明是炎阙宫宫主的姓氏,池是平澜派掌门的姓氏,这叫两个孩子的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可惜啊可惜,六大门派的孩子都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要不然池清还有几分机会。   不过明禅小小年纪就有这种镇定和魄力,看来这些年六大门派也出了些人才。   至于商唯,商是大央国的国姓,所姓者众多,但看商唯的衣着,这孩子多半是贵族,脑子是够用的,可惜胆识差了些。   ——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曲成溪琢磨一下,发现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向着南边走去。   “别跟着我,你去东边儿。”他头也不回道。   “我没跟着你啊,”正若无其事跟在他身后的萧某人本来还慢悠悠走,闻言立刻加速到了他身边,“哎哟这不是巧了,咱俩顺路!”   “顺个屁。”   萧璋大概不知道脸皮为何物,晃着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扇子,刷啦一下字打开,笑眯眯地摇晃着:“这秦淮楼这么大地方,你我碰巧选了一条路,岂不是说明有缘?”   曲成溪哂笑:“想跟我有缘的人多了,你排的上号?”   “那这些人里和你睡过的有几个?”萧璋笑眼微弯小声道,“不要否认,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里修得共枕眠,咱们可是千年的缘分,谁能比得上啊。”   不得不说萧璋长得确实人模狗样,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番翩翩君子的味道,曲城溪对这种类型确实没有抵抗力,忍不住飞快得看了他一眼。   啧,错觉。   哪里是君子,分明就是个纨绔,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气息都快从脑袋顶上冒出来了,身上绫罗绸缎不说,说起床第之事时更是脸不红心不跳,还说自己也是第一次?信你个鬼。   曲成溪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今天晚上我就换一只鸭睡。缘分遍地有,今年特别多。”   清淡的木质香忽然靠近,曲成溪身子一僵,萧璋贴近他耳边,温热的温度顺着耳道传进来:“别人有我舒服吗?”   酥麻感瞬间从耳朵传遍全身,曲成溪觉得自己已经很浪了,但是没想到有人比他还骚。他自己是外浪内敛,这姓萧的是外敛内浪!自己昨天怎么会眼瞎觉得他禁欲又矜持的,一定是被熏香熏坏脑子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曲成溪忍无可忍猛回头……然后视线上移盯住他。——这狗男人高得像是粪水浇的。   萧璋扇子往手里一敲,低头靠近曲成溪,一双明亮的眼睛意味深长:“我想和你建立长期性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我真的是第一次!只不过脸皮厚而已! 第15章 我不行?   长期……性……关系?   曲成溪眯起眼睛盯住萧璋,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妖媚的桃花眼被微微拉长,长得过分的睫毛把眼底的神色全部掩盖了起来,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别有一番心脏砰砰乱跳的紧张感。   萧璋是能感觉出来屈漾虽然看上去对他爱搭不理,但是实际上是不排斥他的,等到他过会儿把金丸赔给他,两人之间就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萧璋期待万分,觉着以自己昨晚的表现,这个问题应该没什么悬念,屈漾也一定是百分百满意的,只差他捅破这层窗户纸。   甚至如果一会儿屈漾问他几年,他可以先说五十年以表矜持,屈漾肯定会跟他讨价还价,问他100年行不行,到时候他稍加思索表示为难,之后再严肃地一点头,说声“也行”……   曲成溪微微一笑:“不行。”   萧璋一脸严肃地点头:“嗯,一百年也行……啥?等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曲成溪扭头就走,萧璋三观崩塌,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急忙追过去:“像我这样的你还能找到几个?”   曲成溪不搭理他,萧璋追过去小心翼翼道:“你因为金丸生我的气?”   曲成溪一耸肩不置可否。   “阿漾!”那萧璋觉得,屈漾一定是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他一把将曲成溪按在了墙上,“我是说,咱俩可以,长期友好切磋,建立深刻紧密的关系。你听懂了吗?”   曲成溪懒洋洋地笑:“懂了,所以呢?”   萧璋被他这副样子搞得险些急火攻心:“无论是内部条件还是外部条件,无论是上部条件,还是下部条件,我哪点不行?”说到最后一个条件的时候萧璋急迫的挑起曲成溪的下巴,那种火辣的暗示近乎直白。   暧昧的气氛中曲成溪乌黑的瞳孔迷离起来,似乎被诱惑到,柔软的手指按上萧璋结实的胸口,一点点向下。   萧璋的心跳徒然加速,曲成溪忽的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猛地拉近自己,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   曲成溪趴他耳边呵气如兰:“什么时候你愿意在下面了,再来找我。” 说罢推开他,头也不回地潇洒往东面走去。   “你去南边,别烦我。”   北面,明禅带着商唯一间一间的推开包房的门,商唯一开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开门里面有什么妖怪,一直藏在明禅身后,可直到最后一间房门被推开,始终毫无异状,每间房子都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藏在里面。   “看吧,没事的。”明禅笑着道,“就算有什么我也会保护你的。”   商唯看着那俊秀温和的少年,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崇拜。   “明禅哥,你以前经常遇到这样事吗?”商唯问。   明禅思考了一下:“没有,不过以前和师傅处理过妖怪和野鬼,这次应该也差不多。”   商唯对修仙的向往不可抑制的强烈了起来。   以往他出门都有护卫陪同,这次是他第一次偷偷溜出来,没想到就碰到了这样的事,三人中只有他被吓的瑟瑟发抖,而明禅和池清却始终镇定,尤其是明禅。   如果他也能修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胆小,或许他也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商唯抓住明禅的袖子:“明禅哥,我也想当修士行吗?”   明禅愣了一下,笑了:“当修士不容易,需要经过严格的选拔,确定有仙根才行,如果你真的非常想来,两周后就是六大门派的招新会了,可以来试试。”   商唯不知道仙根是什么,但是想想自己的身份,别人有的他肯定也有,于是用力点头:“嗯!”   明禅抬头看向上方:“咱们这种速度太慢了,这样,你去二层找,我去三层。   “我自己?”商唯一下子慌了,拼命摇头,“不行,我害怕!”   明禅柔声道:“练过剑吗?”   商唯犹豫的点了点头:“在家里的时候,有师傅教我过一些防身的剑招。”   明禅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佩剑,递到他手里:“修士最重要的就是用剑,你要是想当修士,剑一定要熟,招新会上也会考剑术的。你拿着这剑防身,如果遇到危险就挥剑大叫,我会立刻下来找你。”   商唯还没反应过来,明禅已经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一下,然后转身像火燕一样轻盈地一跃上了三楼。   商唯哆嗦了半天才把剑握稳,不能这么胆小,他对自己说,你可是有重要的人要保护的。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了二层,面前是十几间大门紧闭的客房,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某种说不清的味道。   “妖怪退散,邪灵退散,退散退散退散……”商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豁出去了一脚踹开第一间客房的门。   大门撞在后方又弹回来,屋子里空空入如也,只有一张挂着粉红色帘帐的大床,床上被褥凌乱,一看就知道经历过什么,商唯闭了闭眼睛,非礼勿视地退了出来。   第二间,第三间……情况大同小异,没有奇怪的地方。   商唯的胆子逐渐大了,握着剑的手也稳了不少,开心地抬头冲上方道:“明禅哥,我还剩最后一间啦!”   上面没有传来回应,空气似乎忽然浓稠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楼里像是升起了大雾。   商唯紧张的左右转身,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中,上方的三楼模糊不清,往下看也一样,四周一片牛奶般的白,用手一拨动,似乎还能带起波澜,视线差得只能看清自己前方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屋子。   “明禅哥?”商唯心脏狂跳,又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一般话本里面故事情节到了这个时候绝对会有妖怪出现,直觉告诉商唯这个时候应该转头就要跑,然而就在扭头的瞬间,他看见尽头那件屋子的窗户里似乎亮起了隐约的光。   鬼使神差的,商唯停住了,他在原地定了半晌,只觉得那光像是在召唤自己一样,终于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握着剑朝那屋子走了过去,推开了大门。   吱呀——   屋子里,一个人坐在窗边,正在用紫砂壶往茶杯里添水,茶水氤氲,绕过那人修长的指尖,举手投足之间,贵气优雅。   “谁在那!”商唯攥着剑柄抖得像筛糠,他看到那人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阳光勾勒出窗边那人颀长的身形和清俊的侧脸,商唯忽的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那人坐着的不是椅子,而是一幅轮椅。   商唯不可置信的小声叫道:“皇叔?”   “阿唯,你来了。”烟雾缭绕中,商未离俊美的容颜逐渐清晰,他回头看过来,对商唯的到来好像丝毫不意外,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过来,看看接下来黑棋应该怎么走。”   周围的景象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雕花大床和房间暧昧的布景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亭台楼阁,闲适的后花园里小桥流水。   商唯着魔似的紧盯着那坐在亭子中的人,呼吸不自主的放轻,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看向那棋盘。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对了,我在后花园和皇叔下棋……   思索片刻后,商唯拿起一粒黑子放下去:“这里。”   仿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两个人,一盘棋,园里的梨花开得正香,扑鼻的香气混合着茶香,让人的身体和灵魂都一起放松了下来,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嗯,”商未离赞许地点了点头,“一子点刺,使白棋成为愚形,为后续猛攻做准备。”他笑着拍了拍商唯的背,“没想到阿唯平日里看上去乖巧,在棋局上却凶的狠。”   商唯丢下剑,却连剑落地的声音都没听到,扑上去抱住商未离的脖子撒娇:“皇叔你取笑我,阿唯才不凶呢。”   商未离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商唯舒服得直哼哼,把头埋在他温热的胸口蹭着,几乎醉在其中。暖阳洒在身上,亭台下水波荡漾,花园中说不出的安宁。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商唯想。   商未离笑着腾出另一只手去倒茶,然而不知怎的忽然手指一抖,滚烫的茶撒了一腿。   “皇叔!”商唯一下子跳起来,惊慌的把那滚烫的水从商未离腿上扫下去,“是不是烫到了!”   商未离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轮椅上的双腿一动不动,仿佛被烫的不是他自己,淡笑着安慰商唯:“没事的,我没有感觉。”   残疾之人双腿无感,但是受伤却是和常人一样,商唯的心都碎了,顾不上礼法趴在商未离腿上,小心翼翼的揭开他的衣服:“我给你看看。”   商未离没说话。   商唯全部的心思都在商未离的腿上,低着头一层层揭开那被水浸湿的衣服。   他没有看到,上方商未离的脸一点点扭曲,俊美的五官忽然像是被从下往上揭开,露出了蜘蛛阴冷漆黑的八只眼睛,和两颗毒牙下鲜红的巨口。   ……   “商唯!”   ——谁在叫我?   四周鸟语花香,可能是杜鹃在啼鸣。   “商唯!!”   商唯疑惑地抬头:“皇叔,你听到有人叫我吗?……”   下一秒商唯魂飞魄散,上方那俊美的人脸早已不见,巨大的蜘蛛张开血红的大嘴一口咬向他的天灵盖!   “啊啊啊——”   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简直是要命的,商唯惨叫着跌倒下去,后背上被人狠狠一拽,刹那间向后退了两米,蜘蛛轰的一口咬在地上,激起巨大的灰尘。   “快跑!”明禅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推向门口,“去找屈前辈和萧前辈!”   镜花水月般的花园环境如潮水般退去,青楼的房间的地板被蜘蛛咬穿了一个巨大的洞,商唯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只听身后轰然巨响,明禅被蜘蛛重重地撞飞出去,砸在了墙上!   “明禅哥!”商唯撕心裂肺地想要扑过去,却被明禅一声怒吼定在了地上,“别过来!快走!池清可能也陷入幻境了,叫他们来救人!”   明禅头发散落,后背都被碎落的屏风扎破了,鲜红的颜色和他鲜红的衣裳融为一体,刺入商唯的剧颤的瞳孔中,然而话音未落那足足有一人高高的黑色巨蛛再次扑来,这次它已经完全从商未离的样子化作了蜘蛛的形态,八条腿如刀子般锋利,直戳明禅的胸口。   明禅就地一滚抓住掉在地上的灵剑,挥剑挡住!轰!——   商唯浑身灰土疯了一样的冲出了房间,向着东南方狂奔而去:“萧前辈!屈前辈!——”   与此同时,南边,三层某间客房浓雾弥漫。   萧璋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死死盯着前方——房间视野的尽头,一个少年正背对着他,歪在榻上看书。   周围的景象仿佛被打破平静的水面,涟漪着变换了样子。   岁月仿佛并未蹉跎,时光依旧停留在天灵山的清风里,房间的摆设都一如当年,角落里还放着少年最喜欢的那把琵琶。   “你怎么又来了?”浓雾中,少年如瀑的长发慵懒地从肩头落下,头也不回地不耐烦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第一个副本! 第16章 朝思暮想   萧璋心脏剧颤,血液直冲大脑,像是怕用力呼一口气那少年就会从面前消失不见,连喘气都屏住了,几乎舍不得眨眼睛。   浓雾中,那少年清瘦的后背随着翻书的动作微微起伏,薄薄的衣衫隐约能看到漂亮的蝴蝶骨,虽说是在学习,但是偏偏坐无坐相,右腿踩在榻子上,右手搭在左膝上拿着笔,身子靠在左侧床头的软垫,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用舌头顶得一晃一晃的。   砚台竟然就放在身后的床垫上,少年时不时拿笔往后随手蘸一下,然后在卷轴上做一行批注。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问你呢,”少年等了半天没回应,终于烦了,放下卷轴侧头,“你又过来干什么?”   那不耐烦的语气那么熟悉,就连语音语调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萧璋死死地盯着他被长发遮挡住大半的侧脸,轻声道:“你那么好看,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年少时稀松平常的一句玩笑的调戏,此时念出来却仿佛魔咒,萧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痛得血肉模糊。   “我当然好看。”少年勾起一抹笑,看样子心情好了起来,没有再毒舌讽刺什么,只是把卷轴放到一边,扭了扭肩膀。   烛火在烛台上跳动着,将他迷人的剪影投在墙壁上,少年按着颈窝后方小声抽了一口气:“来都来了,别在那傻站着,我肩膀好酸,你过来帮我揉揉。”   烛火让他整个人笼罩在微醺的光影里,那颈部的皮肤如同羊脂白玉,修长的指尖微微用力压在颈间穴位处,动作竟有种说不出的妖娆。   萧璋向着他走了过去,每一步都用尽全部的意志克制住自己,才不至于让自己扑上去把那少年抓进怀里死死拴住。   “是这里吗。”他按住了那柔软的脖颈,这一刹那仿佛心脏都在狂跳中炸开,从手指酥麻至全身,他用拇指抵住少年后颈的僵硬处,微微用力按揉起来。   “……”少年似乎发出了一声舒适的轻哼,“对,就那儿。”   从上方的角度向下萧璋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少年半仰着头,乌黑的发丝扫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就那么柔若无骨地向后倒来,后脑少自然而然地靠在了萧璋的小腹上:“再重些。”   萧璋却停了下来。   少年不满的动了动:“继续啊。”   萧璋颤声道:“可以让我看看你吗,你的脸。”   哪怕就一眼,哪怕只有一瞬间。   “不是每天都能看见?你又犯了什么毛病。”少年不予理睬。   “阿杨,你转过来,”萧璋用力捏住少年的肩膀,音调徒然拔高又颤抖着落下,“就看一眼……求你了。”   少年似乎终于被他搞烦了,无奈道:“好吧好吧。”   弦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和屋中温热的烛火交融在一起,冷暖色碰撞,形成了奇异的光影,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月色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萧璋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浑身的血液凝固成冰。   忽然,啪!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像是谁打了个响指。   嘭!——   少年的身体猝然如同烟花一眼炸开,血肉轰然迸溅,喷了萧璋一脸,肉块如同冰雹一样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幻境瞬间散去,夜晚的天灵山房间重新变成青楼,虚幻的黑夜和烛光纷纷退去,阳光从挂着血肉的窗户洒了进来。   萧璋满脸血污地回过头,只见曲成溪单手叉腰站在门口,左手还保持着打响指的姿势,对着满屋蜘蛛精的尸体碎块和萧璋倨傲一笑:“救了你一命,不用谢。”   萧璋盯了他好几秒,才从血污中站了起来,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肉块,曲成溪皱眉看着他,这个男人像是被从灵魂里抽去了什么一样,步履沉重,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喂,你怎么回事?被蜘蛛精吃掉魂儿了?”曲成溪盯着他。   萧璋叹息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这是幻境?   “知道个屁,”曲成溪不信,“我推门进来的时候你正深情地盯着那蜘蛛精,要不是我出手及时,你就和那蜘蛛精亲嘴了。”   萧璋走到楼梯处一挥手,浑身的血污瞬间被灵力净化消失不见,回头看向曲成溪:“从我进那房间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他是蜘蛛变的。我只是……”   只是想再看一眼,那张被自己遗忘的脸。   这样落魄的萧璋一时间让曲成溪觉得有点陌生,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地盯着萧璋看了几秒,觉得这个男人纨绔没正形的时候,自己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讽刺他,可现在这幅模样,让他都有点不忍心了。   “你在那间屋子里看见的是什么?”曲成溪忍不住好奇。   “没什么,一个永运不会再见的人罢了。”萧璋苦笑了一下,再一抬眼,他又变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萧璋,“没想到这秦淮楼竟然有这种古怪,难不成变成蜘蛛窝了?你呢,你遇到蜘蛛了吗?”   曲成溪耸了耸肩:“遇到了啊。”   萧璋:“看见谁了?”   “谁也没看见。”曲成溪媚眼一翻,“这蜘蛛变出的幻境是一个人心里最深的执念和欲望,我这么潇洒,自然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萧璋:“……”   曲成溪往他肩膀上一推:“快去看看你的小后辈们,再过一会儿他们估计都得成蜘蛛的下酒菜了。”   “我不过散修一个,谁说他们是我后辈了。”萧璋反应得飞快。   曲成溪从他身旁绕过去,哂笑了一声。   萧璋竟然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感觉,这个萍水相逢的美人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在意,那种潇洒和恣意像是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无法不信服。   萧璋惑又惊奇地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真是不可思议。   他跟上了曲成溪的脚步,看着曲成溪雪白的脖子的线条漂亮的后背,忽的没来由的想,如果那少年还活着,可能和他差不多吧……不,那少年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   “好看吗?”曲成溪仿佛背后长眼,魅惑回眸。   萧璋:“好……”   曲成溪瞬间变脸:“再偷看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萧璋微笑,“别那么小气嘛,大不了我让你再看回来。”   曲成溪媚眼一翻正要损他两句,忽然觉得腹中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的话音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表面上毫无异状,像是懒得再搭理萧璋,转头抛下他往小辈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阿漾,等等我嘛!‘萧板鸭在后面叫他。   曲成溪装聋作哑,走得更快了几分。   肚子竟然已经开始难受了,那药的副作用已经有隐隐发作的前兆,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早一些,曲成溪心中无声的暗骂,手指却不动声色地在小腹按了一下,此地不易久留,得速战速决。   秦淮楼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蜘蛛的,还能迷惑人心智?曲成溪心里涌起千头万绪。   其实如果不是看到萧璋被蜘蛛幻境所困,他甚至不知道那蜘蛛是用幻境迷惑人的,刚才他推开自己负责的东侧房间门的时候,屋里的蜘蛛正慌乱的摆出攻击的姿势,勉强将周围景致变成了个模糊的江南春景——它根本不知道用什么幻境来迷惑他。   原来自己真的已经无欲无求了。曲成溪暗自叹息。   也是,他对于情爱的执念,在被沈钦抛弃在雪山之巅的时候就已经灭绝了,如今一个人等死,功名利禄对他更是毫无疑义。   无亲近记挂之人,无未满足之执念,舒服的活过这几年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如果不是想要睡男人的愿望无比强烈,曲成溪觉得自己非常适合当个和尚。   至于之前为什么选择来江南养老,他只是模糊地记得自己曾经在沈钦父亲的命令下来过这里,生活了一段快活日子,可为什么来,发生了什么,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沈钦告诉过他,说他当年在离开江南时出了意外,伤到了脑袋,所以这段时期的记忆几乎一分不剩。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么多年过去,这些小事早已无足挂齿。   曲成溪摸了摸胸口衣襟里睡得四仰八叉的香香,心想,香香啊,这世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不,一个貂了。   “屈前辈!萧前辈!——”   忽的,远处的浓雾中传来鬼哭狼嚎,紧接着商唯冲破雾中跌跌撞撞扑出来,一头撞进了萧璋的怀里。   萧璋的铁板胸肌曲成溪可是感受过的,当即就觉得脑门下意识一阵抽痛,然而商唯根本不顾上这些,哭着抓住萧璋和他的胳膊:“两位前辈!你们快来啊!明禅要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琵琶曲   曲成溪和萧璋对视一眼,曲成溪一把拎起商唯的后领子,冲进了浓雾里,萧璋紧随其后。   几人只听北方浓雾里剑风呼啸越来越近,似是正在激烈地战斗,有隐隐血腥味传来。   曲成溪皱眉,血里有火灼的味道。   古时候,正道修士六大门派分别以:金木水火土风,六种方式入道。   比如炎阙宫只注重火术,平澜派专攻水术,朝云派以风入道……各派都至专注各自入道的五行之一,延续千百年。   这种专一的修炼方式,久而久之会让身体和道法五行融合,运功更轻松,血液里也会出现相应的味道。   而现在出现浓烈的火灼血腥味,那就是说明,刚才那个叫明禅的小子受了挺重的伤。   曲成溪把商唯往萧璋怀里一丢:“接着!”提气就要去救人,谁知萧璋一个反手直接把人丢了回来:“乖乖等着,我去。”话音未落已经消失在浓雾里。   曲成溪哭笑不得地抱着商唯落地,萧无矜这个小孩子脾气,自己刚才在他面前威风了一把,他还非得威风回来才行。   瞧给他能的。   商唯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沉不住气,担忧道:“屈前辈,萧前辈一个人可以吗?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不用,给他机会显摆。”曲成溪毫不担心,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一层大堂里,“地境四层还处理不了几个蜘蛛精的话,他萧无矜还不如回炉重造。”顺便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递给商唯,“饿不饿?吃点。”   商唯紧张成了一根棒槌,动弹不得。   曲成溪可惜地摇了摇头,气定神闲地嗑起瓜子来。   也不怪他心宽,以前他干的都是收复地渊蛇尊,生擒九天玄凤这种事,寻常小妖精见了他都是要绕道走的,如今他收敛了天境的灵力,把自己伪装成地境,这份淡定一点没少。   闲来无事看别人收拾这些小妖物,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啧,只能算一般有意思,这不,香香都无聊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分钟,周围的浓雾忽然散去,商唯惊喜的大叫一声:“他们回来了!”   紧接着萧璋一只胳膊夹着一个少年从楼上落了下来。   “明禅哥!阿清哥!”商唯激动地扑了过去,看到两个人都全须全尾,一激动差点又哭出来,“可吓死我了!”   “放我下来!”池清被萧璋夹在胳膊下面,脸色涨红拼命蹬腿抗议,“姓萧的!放我下来!”他本来就好面子,哪能容忍在明禅和商唯面前被这么救下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小白眼狼,”萧璋笑骂他,“当我稀罕抱你呢。”说完还瞄了曲成溪一眼。   曲成溪:“……”想的美,老子才不给你抱。   池清气急败坏:“谁要你救!你不来我也能把那蜘蛛收拾了!我正要挥剑呢!根本不用你!”   明禅赶紧阻止他口出狂言:“阿清!……咳咳……”他的肩头有一道明显的撕裂伤,胸口也被重重撞击过,气息虚弱。   “明禅!”池清一下子变了脸色,萧璋放开他俩,池清落地的一瞬间立刻扶住明禅,担心之色溢于言表:“你怎么样,快调息!疼不疼?”   明禅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扶着附近的一张桌子坐下,对着萧璋和曲成溪虚弱地拱了一下手以示感谢,闭目调息。   曲成溪不动声色的看向萧璋,眼底闪过一抹深意。——铁板鸭下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要短很多,这么速战速决,难不成他的功力实际不止地境四层?自己看走眼了?   “你猜怎么着?”萧璋掸了掸身上的灰,凑到曲成溪旁边坐下,坏笑着用下巴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池清和明禅,“英雄救美。那姓池的小子自己冲破了幻境,立刻就跑去救明禅。我到的时候他正拿着剑挡在明禅前面,只可惜勇气可嘉,灵力还差点,那一剑如果硬碰硬和蜘蛛精对撞上,剑刃肯定得断。多亏我及时出手,嘿嘿。”   曲成溪一挑眉,萧璋兴致勃勃地要抓他面前盘子里的瓜子,曲成溪闪电般地把整个盘子端走,萧璋抓了个空,啧了一声:“小气鬼,咱俩这关系,吃你个瓜子你还舍不得,你光身子我都看过了……哎哎别打,我说着玩的!”   “萧大能及时出手,拯救两少年于水火,实在是功德无量。”曲成溪收回手,眯起一双媚眼,“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带我们走出这秦淮楼,省得再被蜘蛛围攻了。”   萧璋一愣,随即心里哭笑不得,他刚才是怕屈漾处理不了上面的情况才出手的,敢情屈漾竟然以为他是在卖弄。——啧啧啧,阿漾啊阿漾,你可太不了解我了。   不过萧璋也不解释,他听出屈漾的后半句话里隐约还有点怀疑他的实力是不是不止地境的意思,于是乎不知道又从哪摸出了他那破扇子,挡住脸:“说来惭愧,我倒是想,可惜能力还差点,阿漾啊,我看还是你厉害,一会儿遇到危险你可得看在咱俩‘百日恩’的情分上救我一命。”   曲成溪微微挑眉,这人说话滴水不漏,该显摆的时候显摆,该装蒜的时候装蒜,精得要命,冷不丁一诈他竟然没上钩。   “算了。”曲成溪媚眼一掀打断了他的屁话,“眼下这情况我自己都自顾不暇,您也自求多福吧。”   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商唯:“啊?!什么意思!”   曲成溪一抬下巴:“你们看看四周。”   众人抬起头,顿时魂飞魄散——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上下六层每一层的栏杆上都趴满了密密麻麻的巨型蜘蛛,一层大堂四周的暗处里也响起了让人鸡皮疙瘩爆起的爬行声。   成百上千的蜘蛛将他们团团包围,无数红色的小眼睛无声的、死死的盯着他们。   商唯已经被吓的叫都叫不出来,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完了,这下死定了……”   明禅和池清也都如坠冰窟,刚才一只蜘蛛都足以让他们都受伤,这几百只蜘蛛同时攻击,就算是有两个地境的大能,又如何能抵挡得了。   怪不得他们两个的师兄弟会失踪在这里,就算是破开了幻境,这蜘蛛海的攻击又是个完全的死局!   谁能想到,江南第一青楼秦淮楼,竟然如此暗藏玄机,妖物横行。   “咕噜~”   就在所有人都精神紧绷到极点的时候,冷不防传来了一个人肚子叫的声音,四道视线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曲成溪身上。   “早就说我饿了,这点儿瓜子葡萄哪够吃。”曲成溪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然后冲左边勾了勾手指,“池清是吧,把旁边的琵琶给我丢过来。”   琵琶?萧璋猛地看向曲成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种闲情逸致!黄泉路上还要给伴个奏吗!”池清没想到曲成溪竟然如此荒唐,平时吊儿郎当也就算了,要死的时候还搞这些幺蛾子。   曲成溪呛他:“我身边连个像样武器都没有,一会儿蜘蛛扑过来怎么办?你保护我吗?你是我谁?我能指的上你吗?我不得拿个琵琶挡一下,急了还能抡起来砸个蜘蛛头。”   池清:“…………”   “阿清,屈前辈既然要,你就给他拿去。”明禅睁开眼,调息过后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   池清抓住琵琶丢了过去,心中无比鄙夷:地境又如何,不还是关键时刻毫无用处,自己如果到了地境,绝对比他强百倍!   ……不过,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到地境吗。   周围的蜘蛛包围圈越缩越小,池清看了一眼明禅,咬牙拔剑挡在了他面前,一会儿如果出现任何意外,他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住明禅!   曲成溪接过空中抛来的琵琶,往怀里一抱,身旁的商唯忽然惨叫起来,一只纯黑的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的溜到了近处,忽然发起进攻,直扑他的面门。商唯被蜘蛛直接扑倒在地,双腿蹬着蜘蛛肚子嗷嗷哭叫:“救命啊!!”   “我来救你!”曲成溪一脸自信,指尖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扫。   铮——   琴声慵懒地响起,音如其人,吊儿郎当中带着几分潇洒不羁,只可惜似乎技术有限,音浪绵软无力中还带着几分颤音,打着波浪削向那蜘蛛精的脑袋,只削掉了蜘蛛头上的一小撮绒毛。   众人:“……”   “哎呀,不好意思,”曲成溪似乎有些尴尬,赶紧低头把弦轴拧紧,“破琴,比我之前那把差远了。这是哪个歌姬的琵琶,音都调不准,真不敬业。”   萧璋咂舌:“弹得不好还怪琴。”   “救命啊!救命啊啊!我要死了!!”商唯几乎要疯了,蜘蛛的大嘴疯狂开合,两只长刺距离他只有不到几厘米地的距离,商唯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的嚎叫挣扎,看到那八只眼睛,吓得魂都要碎了。   “快去救人!”明禅看出曲成溪不靠谱,冲池清大喊一声,池清立刻拔剑就要冲过去,却忽的被曲成溪一把拽住,“别动,这会儿去已经晚了,他已经必死了,别管他了。”   池清暴怒:“你这是什么屁话!”   明禅也顾不上纠正池清的脏字,又或许是他自己也想骂人:“屈前辈!怎能见死不救!”   蜘蛛身上的腥气呛得商唯想哭,但是他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哭都哭不出来了,曲成溪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的心都凉了,那巨大的蜘蛛压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座巨山,他根本无法动摇,只能看着那尖利的大牙离自己越来越近。   噗嗤!   牙齿刺破颈部皮肤,溢出鲜红的血液。   商唯泪如雨下,愣怔地看着那庞然大物,这一刻却不是很怕了。   可能是因为反正都要死了,他的心里开始走马灯地回想自己的一生,只觉得自己悲哀又可笑,在远离皇城的江南被放养,不受任何重视,最后一事无成,竟然就要死了,还是死在这种畜   生嘴下。   ——我溜出来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和皇叔告个别。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痛苦和不甘,无数的愤恨从内心深处咆哮而出。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弱!凭什么自己在无数皇子中是最被人看不起的那个!凭什么自己连表达真心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根本轮不到他来守护!   刹那间,商唯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小腹轰然爆发,瞬间冲入四肢百骸,他大叫一声狠狠一踹。   轰!——   那蜘蛛竟然被他踹出去了几米远!   “仙根!”明禅震惊到无以言表。   萧璋在一旁轻轻笑了一声:“果然是故意激他的。”   仙根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甚至有些有仙根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有这个东西,除非是受到生命的威胁,被逼出强大的内生意志,体内隐藏的仙根才会被激发出灵力来,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萧璋意味深长地看向曲成溪:“阿漾啊,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曲成溪假装没听见。   忽然,妖物刺耳的尖鸣猛然从秦淮楼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商唯那一脚像是终于触动了什么开关,黑压压的蜘蛛瞬间爆发,如同黑云压城一样倾倒下来,无数尖利的螯足和长牙疯狂地扑向大堂当中的众人。   就在这一瞬间,曲成溪的琵琶响了。   铮!——   这一声简直和刚才那软豆腐似的胡乱一弹完全不是一个层级,刹那间所有人都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灵力波轰然爆发,如同万凤齐鸣震破山峦,蛟龙入渊搅起万丈波澜,在耳中掀起滔天巨浪。   最前方的一圈蜘蛛在被音浪扫到的瞬间皮肉崩碎,残肢碎肉炸了满天。   血雨中曲成溪的周围形成了一圈自动的屏障,那些血淋淋的碎肉从他们身侧落下,不沾染他们身上半分。   曲成溪就那么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腰肢柔软,修长的手指抚着琴弦,长发垂落,深紫色的锦袍衬得那手指和脸孔都白皙似雪,这种鲜血淋漓的场景和那艳丽到极致的美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妖邪美艳得惊心动魄。   然后他悠然道:“捂住耳朵。”——饿死老子了,不墨迹了。   三个小辈如梦初醒,拼命的塞住耳朵,只有萧璋紧紧地盯着他,眼里似乎有奇异的光。   后方的蜘蛛只是稍微瑟缩了一下,然后再次前仆后继,踩着同伴的尸首疯狂扑来。   下一秒,琵琶声又响了。 第18章 相似   即便是很久以后,萧璋仍记得秦淮楼里琵琶曲响起的那一刻,自己心底掀起的巨大波澜。   琴声初时如同春雨落地砸在泥土上,激起轻微的春意,万物仿佛在一这一刻复苏,然而紧接着指法加快,似乎有马蹄声从远处而来,琴声铮然奏响,仿佛战场上一声喧天螺号!   刹那间,风云变色山河呜咽,春日的美景不复存在,野花被混乱的马蹄践踏成碎末,大弦小弦交错成一片,热血瞬间沸腾,音浪轰然提高!   雪白的手指在琴弦上几乎快成虚影,喊杀声冲天响起,战火轰然而起,火焰燃烧了日月,刀光剑影在铮铮急切的琴声交织中劈向敌人,惨叫声混合着呼啸的风,如同穿越时空的亘古悲鸣!   萧璋听的痴了,只觉得热血在胸腔沸腾,仿佛自己就是那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少年,不知过了多久,大漠浸染英雄血,天空闷雷炸响,震人心魄,大雨轰然而下,长剑刺破长空从少年胸口穿出,少年轰然倒在到血染的沙场上,大雨如注,如同酒洒人间,如同一场大梦,醉了少年英魂。   曲毕。   萧璋如梦初醒,胸口强烈的悲切感几乎让他眼圈发红。   周围的蜘蛛早就尸横遍野,被音浪轰成了一地肉渣,仅有的十几只苟延残喘,挣扎着跳进温泉里,消失不见了。   “让你捂耳朵你不听,这下好了吧。”曲成溪嘲笑地看着他,随手把那音不准的破琵琶放到一旁。   萧璋深吸几口气才回到自己的灵魂里,点了点头:“弹得不错,果然是头牌……”   曲成溪闪电一样扑过去,萧璋大笑着逃到三个小辈那边,拍了拍商唯的后背:“怎么样,你们屈前辈的水平如何?”   商唯扑通一声跪倒下去,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曲成溪捂脸,“不至于吧!”   明禅和池清的脸色也不好,明禅勉强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只是音波太强,脏腑被震到了些,屈前辈弹得还是非常好的……呕!”   曲成溪:“…………”   萧璋笑得前仰后合,又溜达到曲成溪身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哎,说真的,你这琵琶当真有一手,是跟谁学的?”   曲成溪向后闪开,随手向上拽了拽自己快掉下肩膀的衣领:“我这么聪明,当然是自学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从小锦衣玉食还有师傅教。”   萧璋惊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从小锦衣玉食了。”   曲成溪看傻子一样的表情,上下扫了他一眼,那意思这还用说?   像萧璋这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富家子弟”四个大字的纨绔,自己昨天晚上真是脑子进水才会以为他是只穿得好的鸭。   商唯已经恢复了一些,白着一张小脸指向不远处的温泉池:“我刚才看到那些侥幸没死的蜘蛛都跳进这温泉池里了,那里会不会是他们的老巢?”   几人都围过去,池清探头往水里一看,只见温热的泉水微波荡漾,乍一看里面并没有蜘蛛精的踪迹:“估计这温泉下面有暗门,这些蜘蛛都从暗门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曲成溪只觉得一阵反胃,心说幸好自己刚才没有豁出去喝一口温泉水,要是知道这温泉水是蜘蛛们的洗澡水,他估计也得吐出来。   “难不成秦淮楼的人都是蜘蛛精变的?”池清皱眉。   曲成溪:“并不,那些都是普通人,至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估计得下去才知道。”   几个小辈眼巴巴地等着他说怎么下去,这位屈大爷却忽然闭了金口,悠哉悠哉地溜达到一旁又去嗑瓜子了。   三个小孩子只能开始自己研究怎么下去,只有萧璋站在不远处,盯着曲成溪懒散的背影。   那么精湛的琵琶技艺,他已经很久都没能见过了,上一次听,还是在天灵山——阿杨也喜欢弹琵琶。   萧璋现在还记得,他来天灵山的第一天,那个少年就背着琴站在一众小修士的队伍最末,别人都在议论天灵山上的学堂会上多少课,管教会不会严格,只有他看向远处的层峦叠嶂,脸上似乎有一抹淡淡的笑。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笑容说不出的惬意和愉悦,就好像他太久没出过门,那在江南常见的云雾缭绕的山在他眼中仿佛是多么美好的东西,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渐渐散去,商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曲成溪跟前,跟他说着什么,曲成溪微微一笑,摸了摸商唯的脑袋,回了他几句。   萧璋的心脏忽然微微一跳,竟恍惚间觉得那笑容竟有几分相似。   他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只见商唯一脸崇拜的看着曲成溪,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跑过去给研究温泉的明禅和池清帮忙了,曲成溪又变成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向后倚靠在了温泉的汉白玉栏上。   他总是站没站样,到哪都要找个东西靠着,耳边的紫色耳坠晃晃悠悠地扫在颊侧,那面颊流畅的轮廓堪称完美,又说不出来的熟悉。   萧璋忽然有些心慌。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心说一定是自己魔障了,知道屈漾也会弹琵琶,就觉得他怎么着都有点像“他”。   屈漾不可能是他。   那少年性子冷得很,脾气也差,不会像屈漾一样骚气又张扬,在天灵山的那两年,那少年平日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轻易不和别人说话,就连之后和他相熟,也只是偶尔玩笑罢了,根本不可能有屈漾那天晚上抱着他妩媚浪荡得没边儿的模样。   萧璋无声的叹了口气,不知心里这种感觉是失望还是其他。   屈漾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看着曲成溪的侧脸,方才那一曲琵琶堪称惊世骇俗,感受灵力波动,至少有地境八层的水平,自己先前以为他只有地境三四层,只怕是远远低估了他。   只不过,地境八层也并非无敌,面对蜘蛛大军,那一曲琵琶也只是将将够用,屈漾为什么能有这么云淡风轻的气度和潇洒,难道只是因为性格如此?   而且那首曲子……经历过什么的人,才能演奏出那种悲宏壮阔的战曲。   “我摸到暗门了,不过没有找到机关,可能得把水排干净。”明禅挽着裤腿赤脚站在池子里,手指摸着暗门四周的缝隙,“进入暗门找到它们的老巢毁掉,这秦淮楼的禁制应该就能解除了。”   “可这么多水怎么排干净?”商唯撩起一捧水,看向四周,周围并没有足够大的容器,更没有管子,他绝望道,“难道要用酒杯舀水不成?”   “咳咳!”站在明禅身后的池清忽然咳嗽一声,明禅抬头:“怎么了阿清,嗓子不舒服?”   池清耳朵一红,终于忍不住:“你们忘了我是什么门派的了吗。”   曲成溪歪靠在一旁的池边笑眯眯道:“平澜派以水术闻名天下,区区一池子温泉水,自然是难不倒你的。”   池清看了他一眼,自负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刚才在琵琶曲之后就对曲成溪的态度有所改观,现在更是对他的好感度加了两分。   “没错,你们都上岸,等我把水都除干净就行。”池清扬起头道。   明禅和商唯立刻上岸来,池清随即双手合十,掌心运起灵阵,闭上眼睛。   只见水面翻涌起来,不一会儿就以他为中心涌动起漩涡,那漩涡旋即变成水柱,然后哗啦一下冲进池清的胸口,就好像他的胸口处有一口不见底的深井似的。   曲成溪赞许的点了点头:“井吸法,不错,基本功还算扎实。”   萧璋从他身后冒了个头:“屈前辈如此渊博,哪天也指点指点我?”   曲成溪:“行啊。有一门绝学特别适合你。”   萧璋兴致勃勃:“哪本?”   曲成溪微笑:“葵花宝典。”   萧璋:“………”   池中的温泉水位一点点下降,终于露出了砖石的地面,在地面的正中央,有一块龙头状的圆环凸起。   池清缓缓睁开了眼睛,商唯崇拜地冲下来:“阿清哥你真厉害!”   “小意思。”池清嘴角压不住笑意,偷偷看向明禅,谁知明禅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到了那龙头处,用力一拽。   轰隆……   一阵低低的响动,温泉池底竟然出现了一条向下的甬道,甬道的台阶是干爽的,看起来有术法防止温泉水在蜘蛛精们进入时流下来。   明禅轻轻吸了口气:“就是这里了。”   甬道幽深,一眼看不到尽头,不知道通往哪里。不过有了之前曲成溪的一曲消灭千蛛的壮举,三个少年都有了不少底气。   商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曲成溪,后者冲他笑了一下,商唯的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仙根既开,大千世界尽在你眼前,只要你用心,万物皆为你所用。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了,将来能有多强,就看你想走多远。”   商唯把曲成溪告诉他的话在心里一遍遍的念诵,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甬道。明禅用法力变出一团跳动的火苗用来照明,和池清一起紧随其后走了下去。   曲成溪看着那三个少年的背影,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曾几何时,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年轻,天大地大哪里都想要闯一闯。   那时的自己连他们的脚后跟都不如,世家贵族,门派翘楚,他想都不敢想,他是□□之子,低贱到了尘埃里,却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多半是命太贱,老天爷用好运作补偿。   曲成溪轻轻的叹息一声,可能是人之将死,倒是感性起来,他竟希望看到自己的某些遗存有所延续,比如希望这偶遇的少年们,能走得比自己更远。   “我仔细考虑了你的建议,”萧璋背着手在他身后小声郑重道,“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修炼葵花宝典之前,咱们是不是再来一发,省的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它’了,心里想念。”   曲成溪一脚往他屁股上踹过去,萧璋狂笑着往前跑了。   “幼稚鬼。”曲成溪嗤笑一声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迈步的一瞬间,剧痛猛然从腹中升起,就像是被钢针猛地刺穿了柔肠,曲成溪大脑瞬间空白,疼痛从内脏深处刀割般翻搅而起,他几乎下意识双手猛地捂住肚子弯下腰,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叫出声来,身体已经倒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紧握   “屈漾!”   萧璋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朦胧传来,曲成溪在坠地的一瞬间被接住,落进了那人的怀抱里。然而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耳中轰鸣作响,腹中剧烈的痉挛就像是要把他的肠子生生扯断。   好疼!   曲成溪痛得一把抓住萧璋的衣襟,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水中的稻草,腹中的痛楚简直无法忍受,如同被刀刃切割乱砍,肠脏翻搅,说是肝肠寸断都不为过。   “你怎么了?”萧璋搂住他柔软纤细的腰,只见曲成溪左手紧紧按着肚子,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崩出,死死咬着嘴唇,冷汗在片刻就沾湿了鬓角的发丝,妖艳绝美的眉眼痛苦的紧蹙着。   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肚子疼,萧璋迅速抱着他坐在了池边的台阶上,飞快的点了他几处大穴,急道:“屈漾?你说说话!”   别说说话了,曲成溪只觉得连呼吸都痛,肚子里像是被无数毒虫撕咬着,疼痛翻滚而来,那撕心裂肺的折磨让他根本无法思考如何保持矜持和骄傲,他只想让疼痛停止。   忽然,肠脏一阵剧烈的抽动,肚子里天翻地覆,曲成溪猛的掐住肚子,指尖把腹部的布料都揉皱,简直恨不得把内脏按碎,一声呻-吟冲破紧咬的牙关溢了出来:“呃……”   萧璋只觉得怀中那清瘦的肩膀一阵剧颤,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疼,这么按下去内脏不得被按坏了?他一把抓曲成溪的手,刚想用力抬起来,曲成溪却忽然痛苦地呜咽一声掐着小腹蜷起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疼的几乎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妩媚的体香一下子涌进萧璋的鼻腔,萧璋这辈子他还没有被美人趴大腿的经历,心脏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不过那只是一瞬,他立刻回神,攥住曲成溪死死压在肚子上的手向上抬起:“阿漾,肚子不能那么按。”   “唔!”没有了按压疼痛更难以忍受,曲成溪痛的差点叫出来,挣扎蹬踹着想要挣脱。   萧璋心说不能让他再这么乱按下去,一咬牙,干脆直接搂住他的腰,一发力把他整个人都翻转过来靠在自己怀里,从背面牢牢抱住,右手绕过来一把抓住了他乱按的左手:“别怕,我帮你。”   他认真的时候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微微的振动共鸣,掷地有声的几个字一出,宽阔有力的怀抱便牢牢圈禁住了曲成溪。   紧接着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了一起。   曲成溪猛的颤抖了一下,他腹痛如绞,掌心都是冷汗,而那背后的人却紧紧握着握着他的手不放。这样亲密的姿势对曲成溪来说无比的陌生,鸡皮疙瘩下意识涌起,然而还没来得及挣脱,萧璋另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小腹,温热的暖流瞬间涌入了他痉挛肠脏。   是灵力。修士们最珍视的灵力。   温暖的灵力涌入腹中灵穴,轻柔地抚平起躁动的痉挛,翻搅的剧痛在灵力的安抚下竟然真的稍稍缓和。   疼痛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逐渐散去,曲成溪大汗淋漓,很没有骨气的缓缓安静了下来,不再挣动。   ——他怎么这么傻,不知道灵力很难修炼的吗。   萧璋在他肚子上微微用力揉按着,灵力始终不断,曲成溪这一刻不知自己心里是何种感受,被人这么关爱着几乎让他有点不自在,他不习惯欠人家的人情,但此刻他却不想离开,只想放纵的沉溺于这种温柔里,就像是沙漠中的植物久违的遇到了清泉,那种渴望几乎难以压制。   剧痛终于彻底散去,疲惫涌了上来。曲成溪精疲力竭地垂下头,靠在了萧璋怀里,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放纵,于是假装自己不省人事,一动也不动了。   萧璋松了口气,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曲成溪闭着眼虚弱地呼吸着,被汗水浸湿的长发湿淋淋的粘在雪白的颈侧,嘴唇上都失了血色,乌黑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萧璋的心跳没来由的有点快,他见惯了曲成溪浪荡懒散的样子,也熟悉了他的倨傲和嚣张,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样精致又易碎的虚弱美感,出现在那用一把破琵琶横扫千军的狂傲美人身上,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和悸动。   他觉得此时的屈漾就像是一只收起尖刺的小动物,露出了深藏在内里的脆弱,几乎让他有些想要保护的冲动。   然而不过片刻,他就知道那冲动都是错觉。   “我肚子的手感好吗……”曲成溪仰起头,这么短的时间他的脸色竟已经大抵恢复了正常,只是微微有些苍白,狭长的凤眼里已经恢复了懒散的常态,“你是不是在吃我豆腐。”   不行,不能再装死了,太尴尬了,再这么下去脚趾头都要抽搐了!曲成溪妩媚地眯着眼睛看萧璋,努力做出镇定又浪荡的自若样子,想要搬回一点主动权来。   对付骚的办法唯一就是比他更骚,萧璋坏笑着俯身:“手感好极了,你再在我身上躺一会儿,我就该把持不住干坏事了。”   曲成溪毫不示弱,微微一笑:“有本事你就来啊。”   他刚从剧痛中缓过来,那慵懒的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雪白的肩颈锁骨上挂着碎钻一样的细汗,紫色的衣衫凌乱的挂在身上,狭窄的细腰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腹部还有被攥紧过后的褶皱,那种被凌虐的美感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果然真骚还是骚不过曲成溪,萧璋被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美感一撞几乎说不出话来。   曲成溪撒开他一个翻身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微微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被他稳住了,向着温泉甬道里走去。   萧璋终于回过神,向他的背影哀怨捧心:“阿漾你的心肠也太冷了,握了人家的手又靠了人家的怀,竟然说走就走……”   曲成溪哼笑着回头:“你要是黄花大姑娘还有点说服力,可惜你是一只铁板鸭。”   ……还是一只搞丢了自己止痛金丸的铁板鸭!   曲成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啊!止痛金丸就是他搞丢的!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在江南的山野湖畔潇洒了,哪还至于在这破秦淮楼里肚子疼!   “嗯?铁板鸭是什么?”萧璋困惑地站起来,“阿漾你等等我!给我解释解释!”   曲成溪瞬间走得更快了。   萧璋笑了笑,然而很快那笑意就散了,眼底深处浮起一层担忧。   ——毫无预兆的怎么会忽然腹痛。   他刚才抱着屈漾的时候顺带按了他的脉搏,发现那脉象乱得很,像是有什么在灵脉里乱撞一样。   萧璋忽然想到了那枚被自己掉落到水里的金丸,心里不由得一跳,难道说屈漾真的有疑难杂症,而那金丸是治病用的,仅此一颗?   如果这腹痛只发作一次,那屈漾丢了金丸估计也不会失落成那样,所以这疼痛多半是经常发作的。靠,自己真是犯了大错了!   萧璋回过神下意识看向前方,这才发现曲成溪已经快走得没影了。   他赶紧快跑几步过去下了甬道,和曲成溪并排:“说真的,阿漾,你到底怎么回事?岔气还是吃坏东西都不能疼成这样吧?”不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屈漾肯定不会直接告诉自己他得了什么病。   曲成溪现在腿都还是软的,一点都不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   一想到那颗被掉进温泉水里的止痛金丸他就想敲开萧璋的脑壳,刚才只不过是假死药副作用发作的前奏,就算刚才没有萧璋帮忙疼痛也不会持续很久,等到真正发作的时候起码得疼一晚上,他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被你气的,气得我肝儿疼。”曲成溪翻了个白眼,步履带风。   萧璋咂舌:“罪过罪过,我这里还有一颗能治百病的药,你要不要吃下去解解肝火?”   曲成溪想也不想:“不要。”   周围逐渐漆黑,甬道的空气有些潮湿,正是最适合蜘蛛生存的空气,往深处一眼看不到底,一路走下去就像进入了某种巨物的咽喉中。   萧璋心里有了数,这么笃定的不要,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屈漾不是得病,而是中毒或者中蛊,二是他确信这种病状寻常药物根本治不了,所以试都不试。   忽的,前方传来一声尖叫:“蜘蛛们在这!”   甬道尽头是一片空阔的圆拱形石室,明禅往空中丢了一团火照亮了整个空间,只见方才受伤的十几个蜘蛛们就藏在房顶和四周的拱璧上,一见到光立刻四处逃窜。   有了刚才的经验,三个小辈对于这些恐怖的生物已经没了恐惧感,更别提这些蜘蛛已经被曲成溪的音浪重创,此时都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   屈漾一人杀了千百蜘蛛,他们三个难道还处理不了这些残兵败将?更何况蜘蛛们没有幻境加持,就是普通的大畜生而已,三人如同被打了鸡血,明禅大喝一声:“一起上!”   池清最先动手,大叫着挥剑砍向四壁的蜘蛛,加持了水系法术的剑光轰然而出,顷刻间已经有三五只死在了他的剑下,火团紧随其后,明禅受伤用不了剑,但火系法术操作依旧灵便,将无数火球丢掷出去,蜘蛛们在烈火中惨叫落地,瞬间就化作了焦炭,就连商唯也不知道从哪捡的石头,哐叽哐叽用蛮力砸死了一只扑向他的瘸腿蜘蛛。   曲成溪和萧璋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室蜘蛛四处逃窜的场景。   不久之前,这些小孩子还会被吓得手足无措,短短几个时辰,已经是天差地别,虽然蜘蛛战斗力减弱占一部分原因,但是更多的却是他们已经克服了心理上的恐惧,一旦无畏,所向披靡。   曲成溪心甚慰。   萧璋惊奇从他身后走过来,吸了口气:“阿漾啊,你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这效果比在门派里上一个月的课都有效。”   曲成溪靠在石壁上懒洋洋道:“只不过是我从小用到大的方法罢了。”   萧璋不解。   曲成溪看着三个孩子:“任何实力上的悬殊都不是悬殊,输赢只取决于你信不信自己能赢。”   萧璋的心底轻轻一动,注视着曲成溪,仿佛从他那深不见底的眼中看到了之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那是不同于懒散潇洒的表象,更深的更坚实的内里。   “阿漾啊,我可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萧璋笑起来。   曲成溪面无表情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无论铁板鸭长得多帅,都是弄丢他金丸的扫把星。拒绝诱惑,远离扫把星。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才不会因为你揉肚子揉得舒服就被收买呢,哼! 第20章 悖论   明禅抬手轰出灼热的火球,最后一只趴在侧下方拱壁上的蜘蛛浑身燃火,尖叫着掉落了下来。   它方才趴着的地方竟然露出了一缕微光。   商唯:“快看!”   那透光的地方好像是一道小木门,阳光正从门的缝隙里溢散出来。   商唯惊喜万分:“好像是出口!”   池清把商唯往旁边一拽,挥剑眨落,那木门应声而倒,激起一地的尘埃。   秦淮楼的后巷赫然展露在了他们面前,阳光明媚,久违的清风从门口吹起了他们的头发。   池清激动的拉着明禅跑了出去,商唯也紧接着从狭窄的门洞里出来,看到眼前的熟悉的街道小巷,一瞬间那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当真是无法言喻。   “我们出来了!!”   曲成溪和萧璋也跟着钻了出来。   商唯擦掉脸上的蜘蛛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着天上的明朗的阳光,只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忍不出吃吃地笑了起来,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   看着他那傻样,明禅也忍不住笑起来坐下:“没想到出来得还挺顺利。”   “是啊。”池清挽了个剑花,把剑插入了腰间的剑鞘里,坐到了明禅旁边:“那些蜘蛛也太不抗打了,我都没尽兴呢。”   “瞧把你厉害的,我到时候在你母亲面前好好夸夸你行了吧。”明禅笑着拽了他一下,池清瞬间红了脸蛋。   明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池清:“对了,你还没说你最开始是怎么破开幻境的,说来我听听?”   池清忽然有些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地移开目光:“就是……看出来幻境里又和常识不一样的地方,发现不对,就出来了。”   “什么不对,你看见谁了?”明禅好奇地问。   少年清秀俊雅的容颜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池清看着他,嘴唇颤了颤,扭过头去。   “没谁。”他搪塞道,“看见我爹了,这蜘蛛也太傻了,我爹都去世那么多年了,它拿这个骗我,我岂不是一眼就看穿了。”   明禅的目光柔和下来,摸了摸他的后背:“再过一个月就是叔叔的忌日了,我陪你一起去上香。”   池清闷闷的嗯了一声,抠着地上的小石子。   他撒谎了。   幻境中的不是爹爹,而是明禅。   他推看房门透过浓雾,看见的是炎阕宫的后山枫林,明禅正在林中练剑,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冲他笑,问他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他每次借口去炎阕宫交流学习,实际上都是只是为了能看明禅一眼,这次也是,但是他说不出口,他说是来后山捡枫叶,拿回去给师弟们做书签。   明禅笑着放下剑和他一起捡,两人捡着捡着,手指就碰到了一起,池清的心脏一颤,明禅就吻了上来。   那柔软的触感就像是做梦一样,池清整个人都如同被浸泡在了温水里,只觉得明禅轻轻的抱住了他,解开自己的外袍,把他压在了柔软的枫叶上。   “阿清,你喜欢我,是不是?”明禅柔声道,“我也喜欢你。”   池清心脏剧颤,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意识到这是幻境。因为现实中的明禅根本不懂他的心意,也绝不会喜欢他。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握住长剑,刺透了“明禅”的胸口,幻境随即散去,蜘蛛坠地。   坐在青楼冰冷的地板上,面对着蜘蛛的尸体,池清竟然有些想哭,他最渴望的事情,妖物都能看得透,那个人却永远不懂。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商唯容光焕发地问。   明禅:“秦淮楼是炎阕宫和平澜派管辖范围的交界,我看由我和池清分别将此事报告给门派中长辈,让他们再派人来彻底清扫一遍,调查一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位觉得呢?”   此次秦淮楼事件两人都牵扯其中,屈漾出力最大,理应由屈漾去门派领取功劳,但是明禅能看出来,这两位都不太想暴露真实身份和行踪。   啥也没干的萧某人大手一挥:“交给他们解决就行,你说呢阿漾。”   “我没意见。”曲成溪靠在一旁眼睛都要闭上了,看上去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商唯忽然道:“哎?可咱们一路出来竟然都没有看到秦淮楼的人,老鸨小厮和鸭,一个都没见到。”   池清不以为然:“多半是躲起来了,秦淮楼里有这么多蜘蛛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估计是串通一气的。妖物经常给凡人好处,让他们帮自己打掩护,秦淮楼估计就是这么个情况,就是不知道这么多蜘蛛聚在这是想干什么……不过你不用管啦,到时候我们族里长辈们来,都会一起解决的。”   商唯松了口气,掸了掸屁股上的灰站起来开心道:“那我也应该回家了,这么久没露面,我叔叔该着急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发掘仙根的事情告诉商未离,据他所致皇家还没出过修士,这下商未离一定会狠狠夸他的。   皆大欢喜。   经此一战,几个小辈都点惺惺相惜,正要好好告个别,忽然却听一旁的曲成溪幽幽开口:“你们没觉得,太阳的位置有点不对吗?”   众人转头看他,只见曲成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直视着太阳,表情似乎不似之前一样漫不经心。   “太阳?”池清抬头看了一眼,差点被晃瞎,赶紧移开目光,思索了一下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太阳不好好的在天上呢吗,能有什么不对的?”   萧璋却忽的皱了一下眉头。   “等等……”商唯倒吸一口凉气,“好像真的不对!秋天的太阳不应该在偏南吗!东南升起西南落,现在的太阳为什么在北边!”   一语石破天惊。   秋意的萧索正随着微凉的风轻轻的扫在众人的脸颊,而那本该在南边的太阳,此时正高高挂在正北方,就像一个巨大的,发光的盘子,冷然俯视着大地。   方才的欢快情绪一扫而空,明禅的声音都变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习以为常的事情忽然以有违常理的形式存在,这实在是太诡异了,太阳怎么可能会挂错位置!   “悖论。”萧璋低沉吐出两个字。   他那严肃的调子瞬间让所有人都汗毛直立,池清急道:“萧前辈,什么意思?”   萧璋深深的看向曲成溪,后者的视线也正落在他身上,两人视线一碰,并明白了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   “很有可能,咱们根本没有出去,”萧璋看向几个小辈,眸色深了下去,“而是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幻境里。”   怎么可能!!   众人都惊了,池清浑身发抖不可置信道:“我们明明杀掉了所有的蜘蛛,沿着小门一步步走出来的,每一个步骤都顺其自然,如果这真的是幻境……”   ——得是多强大的灵力,多恐怖的妖物才能制造出来如此真实又宏大的场景!   关键是他们所有人同时从现实进入了幻境,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幻境来的,从哪个场景开始就不是现实世界了?   这样细想下去简直恐怖。   曲成溪暗暗舔了舔嘴唇,他刚才就觉得他们出来的太简单了,现在看来果然有诈,这秦淮楼背后的的妖物比他预想的还要难缠一些,先是粘痰屏障,再是场景真实的幻境,还控制了那么多蜘蛛手下,光论灵力本身,这东西已经算是准大妖了。   但是好奇怪。   这世间叫得上名的大妖大部分都被各个修仙门派收服了,就算不够格一些的,也必然会被登记在名妖谱上。   但这秦淮楼的妖却并没有被任何名册收录记载,起码在曲成溪的记忆里没有。   难道是新修炼的妖?可是新妖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   不过有大妖正好,香香好久都没有吃过大餐了,都饿瘦了,正好用妖丹给它补一补……   “我不信!”商唯几乎要崩溃了,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成功都是假的,“没准今天就是天有异象呢!皇帝降生的时候不也有九星连珠的异象吗!萧前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在幻境里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萧璋身上,萧璋眨了眨眼,忽然转头看向曲成溪,又变成了那副一脸欠揍的纯良无辜样,和三个小朋友一样期待着“屈前辈”的解释。   无端被甩锅的曲成溪:“……”   ——装,你就接着装。   “证据嘛……”曲成溪一步步走到明禅身后,“就在这。”   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池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叫一声:“明禅!!”   明禅疑惑的看着他们:“啊?怎么了?”   商唯颤抖的指向明禅身后,惊骇到几乎失语:“你……你的后背!”   明禅缓缓转过头,只见曲成溪的手指竟然深深的戳进了他后背的伤口里,几乎没到了手指关节,伤口皮开肉绽,深得能见骨。   “啊!——”剧痛轰然炸开,明禅惨叫一声捂着后背跪倒在地,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滚落,他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颤抖着看向曲成溪,“屈前辈……您为什么……”   曲成溪抽出沾满血的手,平静地靠回背后的墙上,看着他:“在没有回头看之前,你没有感觉到疼吗?”   明禅的瞳孔骤然缩紧。   没有,他一丝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原来是这样!”商唯脸色苍白,“在没有看到之间,就算伤口被手指戳穿也不疼,因为这疼痛根本没有实际发生在明禅身上。只有当亲眼看到了伤口被戳穿,形成了该疼的潜意识,幻境才让你的意识做出了疼的反应。”   果真,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人脊背都发凉。   如果刚才屈漾没有发现太阳不对,那会发生什么?   他们所有人都将在这个幻境中的一直生活下去,幻境会吸取他们的意识,根据他们的后续选择一点点展开,幻化出新的剧情,创建越来越完善的幻境世界。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异常,直到死去。   “阿漾啊,你可太聪明了。”萧璋不知什么时候又溜达到了曲成溪身边,笑眯眯地往他旁边的墙上一靠,“不过不能同生,但是如果能同死在一个幻境里,是不是也还挺浪漫的?”   曲成溪没回答,萧璋奇怪地侧头一看,只见曲成溪微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脸色竟然又开始苍白,光洁的额头上似乎有细密的冷汗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星河血梅   “又难受了?”萧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扶住曲成溪的胳膊,他刚才就猜到曲成溪这疼痛不会只是一次,却没想到这么频繁,“怎么样?疼的厉害吗?”   曲成溪慢慢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推开他:“没事儿,岔气了。”   腹中的确又开始一阵阵的抽痛,距离药物发作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他现在的疼和明禅心理作用的疼不一样,他是现实中的身体真的在疼,将疼痛反应到了幻境中。   得赶紧出去。   曲成溪喘息着抬头看向天空,其实以他的灵力,强行破开幻境不成问题,但是问题在于,如果当真要用蛮力,必然要将自己强大的灵力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人多眼杂,若是万一有谁多嘴对外提了一句“在秦淮楼遇到了个十分厉害的美人大能”,以沈钦的消息灵通程度,不出半日就能找过来,那他的养老计划就泡汤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商唯颤抖道。   “别慌,”池清满头冷汗,说着别慌实际上自己已经慌得一比,“不就是个幻境吗,破开就出去了!商唯,你过来帮我扶着明禅!”   商唯跑过去扶住明禅,问池清:“你要做什么?”   池清撸起袖子,灵力灌满长剑:“老子要把这幻境砸烂了!”   曲成溪深吸一口气,让这些小辈胡乱折腾并没有任何卵用,还不如他直接出手。他悄悄站得离萧璋又远了些,暗自运转起被隐藏起来的强大灵力,心说用个气境的功力应该就够了,却忽然只听一声:“等等。”   曲成溪掌心的灵力瞬间藏匿起来。   一旁的萧璋上前伸手拦住池清:“你把这幻境砸烂,顶多得到了一个被砸烂的幻境,并不能出去。”   曲成溪挑眉。这家伙之前一直在装蒜,除了把明禅和池清从二楼带下来,他几乎就没有出过手,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溜达,像个闲散人等,这会儿是怎么了,忽然精神起来了?   正想着,萧璋似乎忽然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他,曲成溪的心没来由一跳。   “那你说怎么办!”池清急道,下意识看了一眼明禅,明禅将来是炎阕宫的继承人,他绝不能让明禅死在这里。   萧璋微微一笑。曲成溪眉心一动,那一瞬间,他敏锐的天境直觉捕捉到萧璋身上那吊儿郎当的气质好像发生了变化。   萧璋缓缓抬头看向天上:“你们说,这么细致又强大的幻境,怎么会犯把太阳放错地方这种低级错误呢。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那金光闪耀的太阳被他盯住的一瞬间,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强大的灵力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这个空间里,萧璋的脚下忽然升腾起狂卷的风,衣角狂舞,翻涌的灵力在虚空中瞬间凝聚成实体,带着山呼海啸之力冲上他的掌心,下一秒,灼热的灵力风箭如同闪电般飞出,凌空直奔太阳而去!   刷!——   磅礴之势破开长空,锋利的风箭瞬间将天空中的太阳洞穿!   刹那间鲜血从箭射中的地方喷涌而出,“太阳”爆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刺得人耳膜都要震裂,金色的巨大圆盘像是融化了一样变成了墨一样的漆黑,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池清惊呼:“靠!是蜘蛛!”   头顶上方竟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足足有三四米长,所谓的太阳的正是它的硕大的发光的肚子!   哗啦——轰——   幻境轰然破碎,小辈们下意识抱住脑袋,长街小巷在顷刻间粉碎消失,四周的景物仿佛掉坏的万花筒,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下去……幽暗的石砖和掉落在地的火把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地上还有一些蜘蛛残兵的尸体。   “我们还在秦淮楼的地下甬道尽头的石室里!”商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其他人也借着地上的火把陆续看清了周围。   这就是他们沿着甬道进入的圆形石室。   只是现实中的石室并没有什么小木门,而且面积是之前幻境中石室的好几倍,甚至火把的光都照不到石室四周的边际。他们五个站在石室的正中的火把亮处,就像是站在黑色汪洋中间的孤岛上。   那只巨大的蜘蛛正在石室穹顶的上方挣扎着愤怒地嘶吼着挥动着螯足,想要把钉死身体里的风刃拔/出/来,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石室地动山摇。   地境九层。曲成溪幽深的目光落在萧璋身上,能把风刃用到那种程度,这家伙果然在扮猪吃虎隐藏实力。   忽然,萧璋冷不丁回头,和曲成溪目光撞在了一起,冲他狡黠地眨了一下右眼。   曲成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这家伙该不会是看我难受,为了让我早点出来,才出手暴露实力的吧……   明禅好半天都不太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所以我们是在石室里杀蜘蛛残兵的时候才进入了幻境中的?”现实中的他肩膀伤口果然完好,没有丝毫皮开肉绽的迹象。   “大概是。”商唯吞咽了一下,捡起地上的一根火把,虽然上方的蜘蛛动弹不得,但是那嘶吼的怪声实在是让人心里发麻。商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忽然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他还以为是池清,立刻回头道歉:“对不起……”   火把照亮了他身后黑暗中的东西,商唯瞬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摔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远处的池清和明禅同时回身。   商唯吓得面无人色,颤抖地抬手指向黑暗里:“老鸨……”   明禅放出无数团小火苗,明亮的火光终于照亮了整个地洞——那些秦淮楼的小厮、鸭、还有老鸨,都像蜡像一样一动不动的围站在四周的暗处,毫无生机的阴冷目光正死死地看着正中的五人。   池清愣了一秒,忽然扑了过去,抓住一个小厮的衣领咆哮道:“你们为什么要帮着蜘蛛办事!我师弟是不是你们害死的!这蜘蛛精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小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毫无回应。   “操/你/大爷的说话啊!以为不说话装死就能混过去?有脸做没脸认吗!”池清愤怒至极,一拳抡到那小厮脸上,把那小厮打倒在地。   “池清!”明禅扑过去拉住他,可即便明禅这样平时从不和人红脸的好脾气,面对着秦淮楼众人语气也冷了下来:“诸位就算现在不给我们个交代,等族中长辈来了,依旧会查出来的,而且场面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看。”   没有人回答他,那被打倒在地的小厮缓缓的爬起来,一言不发的站到回了刚才的位置。   几百号人没有一人说话,全部眼睛不眨的盯着五人,若不是呼吸和心跳都在,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一具具诡异的雕塑。   商唯脸色发白:“……这些人,好像不太对劲。”   上方的蜘蛛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吼,萧璋脸色一变:“小心!”   轰!   蜘蛛挣脱风刃从顶部一跃而下,萧璋抓住三个小辈纵身向后,蜘蛛在他飞起的同时一刻重重地落在了三人刚才站立的位置,一地烟尘中,那蜘蛛鲜红的八只眼睛散发出疯狂的血光,冲天的戾气混合着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室底,背上刚毛直立,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曲成溪对这缠人的恶心玩意忍无可忍,懒得再耗下去,正要暗中出手将这东西一击毙命,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紧接着瞳孔骤然缩紧——那蜘蛛的后背上,竟然嵌着一片妖艳的红色花瓣!   银币大小的圆形小花瓣呈现着刺目妖冶的亮红底色,花瓣上的脉络如同金色的银河般流转不止,巨大的灵力正顺着那脉络,源源不断的倾注到蜘蛛的身体里。   这一刻曲成溪的呼吸都凝滞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全部收紧到心脏里,手脚都冰凉到几乎麻木,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给自己的感受,那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对修仙之人有着无上诱惑力、甚至不惜发动腥风血雨来争夺的罕见至宝,竟然会在这小小的秦淮楼地下的妖物身上。   ——那是星河血梅。   蜘蛛咆哮的腥风掀起了记忆中粗糙的雪粒,曲成溪瞳孔剧颤,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雪山之巅,呼啸的风如细小的刀刃般刺在他脸上,皑皑的白雪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浑身是血,用尽最后力气将那高台上的红色花瓣一把攥住,紧紧握在手心,一跃而下。   “阿钦……你要的星河血梅花瓣,我替你拿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章!   另外昨天(11.28)改了一下13至15还有19章哦~主要改了一下萧璋对于丢了小曲止痛金丸后的做法,之前写的稍微有点偏离预期了,改完之后萧板鸭同学更有担当了!小可爱们可以去再瞅一眼,尤其是19章~   改内容大概就是萧璋弄丢小曲药丸之后立刻补了他一个自己身上带的贵重药,之后的几章里也一直想着这个事,然后小曲肚子疼,他也猜到了金丸和小曲肚子疼有关,努力想办法弥补~ 第22章 诅咒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回忆中,曲成溪攥着星河血梅的花瓣从雪山之巅的高台上一跃而下,灵力耗尽让他的经络像是被刀割一样剧痛,冷汗浸透后背。   扑通。   他跪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朦胧间只看到披着黑色狐裘的沈钦快步向他走过来,步履焦急。   ——值了。   曲成溪虚弱的勾起微笑张开双臂,等待着迟来的温暖。   谁知,来的并不是拥抱。   锋利的剑刃刺透了他的小腹灵元,曲成溪震惊的呕出一大口血,滚烫的鲜血顺着剑刃滚落到雪地上。   沈钦一手抱住他坠落的身体,把他的下巴放在自己的肩头,另一手紧握着捅进他身体的利剑,鲜血沾满了他手上的花:“对不起阿漾,星河血梅需要用亲近之人的血献祭才能将效果发挥到最大……这一程,辛苦你了。”   直到这一刻,曲成溪才终于明白,曾经的一切不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豁出性命追索的温情,在沈钦眼里比垃圾还轻贱,维持了百十年的泡影,终于在这一瞬间残忍而毫无余地的破灭成了碎渣。   不知是不是曲成溪的错觉,他听到沈钦的尾音里似乎有轻微的颤抖,然而那只是一瞬,沈钦紧接着抽出长剑。   曲成溪倒在了地上,呼啸的冰雪朦胧了视线,蚀骨的寒冷侵入肺腑,就连腹部汩汩流淌的血都被冻住,脚步声逐渐远去,曲成溪用最后力气看向远方,沈钦的背影在漫天大雪中化作一个小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   曲成溪颤抖的呼出一口气,前半生他为了给沈钦寻找此花的花瓣,遍寻四海,费尽心机都求而不得,可如今他想尽办法逃离江湖中的恩怨是非,这东西却就这么随便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某种诅咒。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忽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同样震惊的声音。   曲成溪猛然回头,只见萧璋竟也死死盯着那花,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几乎陌生,像是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强烈情绪自眼底疯狂翻涌而起!   下一刻,只见刺目的剑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石室,萧璋挥剑直劈向那蜘蛛背后的花,强大凌厉的剑风几乎割破人的皮肤!剑刃甚至爆发出了龙吟般的长啸,爆发力几乎让整个石室都颤动起来,就连熟睡在曲成溪怀里的香香都被猛然惊醒!   轰!——   灵力的气浪几乎让整个石室的青石板都被掀起,蜘蛛惨叫勉强躲过,侧身被豁出一道大口子,它方才站立的坚硬石板地面就像豆腐一样被萧璋劈成了两半。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和星河血梅有仇,曲成溪心道。   后面的几个小辈都被他那惊世一击惊得尖叫起来,崇敬得五体投地:“萧前辈!”“萧前辈太强了!”   只有曲成溪看到——萧璋的双眼通红,细看嘴唇都在轻颤,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极度痛苦又愤怒的事情,那眼神中的悲愤几乎让曲成溪的心脏都跟着抽痛了起来。   曲成溪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个念头:这样的眼神,我似乎是见过的。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记不清那人的样子,甚至记不得为什么,但他却依旧记得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就像是从心□□生生剜下一块肉去,痛得鲜血淋漓。   巨蛛狼狈至极,它被萧璋砍得浑身是血,站都站不起来,挣动了几下,忽然从颈部的绒毛中抖下来一个金色的小东西,插在长腿的尖端就要往嘴里送去。   曲成溪猛然回神,倒吸一凉气:“我的金丸!!”   那金丸原来没化,竟然被这巨蛛捡到藏起来了!   曲成溪瞬间炸了,心说好家伙,我都还没来得及,你这畜生倒是会物尽其用!他刚要出手,谁知身后的萧璋比他反应还快,瞬间已经闪电一样扑向了那蜘蛛,那蜘蛛没想到他如此迅速,慌乱之中只来得及向上窜起抓住穹顶,腿上的金丸一个没抓住,垂直掉了下来。   萧璋飞过去猛然伸出手。   啪嗒一声,那金色的小球稳稳的落在了他掌心,轻轻滚了两下,便不动了。   曲成溪的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萧璋跳回地上,把被扎了一个眼儿的金丸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曲成溪:“给,算不上完璧归赵,但是起码追回来了,你快吃吧,这下不会肚子疼了。”   ——他竟然已经猜出来这东西是治自己肚子疼的了?   曲成溪接过那带着萧璋温热指温的小金丸,只觉得类似刚才被萧璋抱在怀里揉肚子时心里那种别扭又奇怪的感觉又丝丝缕缕地漫了上来。   他攥着那失而复得的宝贵金丸,却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抬头看向萧璋。片刻的功夫,萧璋眼底的红色已经退了下去,重新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怎么了?”萧璋看他盯着自己,淡淡一笑,“被我的英俊潇洒迷倒了?”   这人总是这样,偶尔露出藏匿在心底的东西,却又会在瞬间平复下来,将那外泄的情绪波动遮掩得滴水不露。   曲成溪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此时却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追根究底的冲动:“萧无矜,你……”   忽然,墙上的巨蛛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嚎叫,如同某种暗语命令,像是黔驴技穷下的最后一搏。   一瞬间,四周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喳声。   “快看!他们怎么了!!”池清着惊呼后退。   阴暗处所有一动不动的小厮、男妓、还有老鸨,忽然都扭曲的动了起来,他们的嘴一点点张大,做出诡异的嚎叫姿势,直到张到极致,下巴一个个脱臼,发出让人牙酸的骨骼错位的脆响!   咔嚓!……咔嚓!……   那场面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三个小辈瞬间魂飞魄散,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只听那些人嗓子眼里一阵鼓动,下一秒,猛地向后仰头,拳头大的蜘蛛瞬间从他们的嘴里跳了出来!一落地就变成了一米高的大小,疯狂地扑向了五人!   “啊啊啊啊!——”池清狂甩着剑惊慌劈砍,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那些蜘蛛精原来都是藏在秦淮楼这些人的身体里的!”   商唯抓着池清的衣摆躲闪着嚎叫扑来的蜘蛛,几乎要崩溃了:“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明禅横扫出火球,只觉得三观都碎了:“借用人体养精蓄锐,等到接到命令攻击的时候才从人体里出来,控制着人的行动……那这些蜘蛛平日里呢?难道也都在人的身体里潜藏着?”   所有人都遍体生寒。   那秦淮楼的这些人还算活着么,他们还有自己的思维吗?平日里接待恩客的,究竟是人,还是驱使着人类躯壳的蜘蛛精?   还未等想明白,后面汹涌的蛛海已经如狂潮般在巨蛛的号令下疯狂涌来。   “奶奶的!”池清手中长剑灵力暴涨,把商唯和明禅往身后一拽,终于被逼急了,“跟它们拼了!”   然而池清一腔沸腾的热血还没来得及挥洒,就只听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刹那间所有凶猛进攻的蜘蛛全都僵住了,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那母蛛被曲成溪从穹顶一脚踹了下来,萧璋和他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在母蛛坠地的一瞬间狠狠踩住了它的脑袋,长剑猛然向下刺入了它的腹中!   汩汩的鲜血从剑刺入的地方涌出来,那蜘蛛八条腿在地上抽搐不止,惨叫声逐渐微弱,却依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汲取着背后花瓣的力量,想要绝地反击。   然而萧璋根本没给它这个机会,把它一脚踹翻,直接把那红光璀璨的花瓣拔了出来。   噗嗤!   离开那花的一刹那,那巨大的蜘蛛瞬间干瘪了下去,就像是被抽干了血肉了一样,变成了一具只有肉皮的干尸。   哗啦……   一瞬间,疯狂包围着五人的蜘蛛大军们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动力,以肉眼可见的缩成了拳头大小,潮水般的退回了黑暗中。   萧璋拿着那红色的花瓣在手中把玩了两圈,花瓣的红光并没有因为脱离了宿主而变得暗淡,反而越发明亮妖艳,花瓣叶脉上流光溢彩,仿佛银河星空在红色的浩瀚中流转,带着致命的美感和诱惑。   萧璋眸色冷暗,忽然用力一攥!   “萧无矜!”曲成溪脱口而出!   萧璋动作一顿,回过头来,脸上闪过一抹说不清的神色:“阿漾,你想要这花?”   曲成溪愣了一下,他那一嗓子纯属是下意识反应,他曾经为沈钦跑遍大江南北寻找这花,几乎到了有些魔怔的程度,喊完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这花就算再珍贵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傻呵呵为沈钦卖命的副教主了。   “不,”曲成溪一耸肩,“我只是提醒你,用蛮力是攥不碎的。”   三个小辈不明所以,商唯疑惑地看了看曲成溪,又看了看萧璋:“什么花瓣?两位大神你们在说什么?”   萧璋看向曲成溪,似乎别有深意地轻微勾了一下嘴角,然后他从蜘蛛背上跳下来,摊开手掌:“蜘蛛精作祟秦淮楼的罪魁祸首,就是它——星河血梅。”   几千里以外,燕山花月教,玄焰洞。   洞外秋意凛然,萧索的冷风吹得人恨不得裹上厚厚的棉衣,然而玄焰洞里却是另一片天地。   滚烫的岩浆在地下流动,时不时地爆出一个个滚烫的岩浆泡,炙热的气浪仿佛吸上一口就能灼烧坏人的喉咙,凡人只怕踏进这里,就会瞬间化作焦炭。   岩浆的正中,一座黑色的高台上,正端坐着一个上半身赤-裸的人。   炙热的温度对他来说仿佛毫无影响,他双眼微闭,长发在周身灵力的运转中无风自动,胸腹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忽然,下方的岩浆像是被无形的汤勺搅动起来,来自大地的炙热岩浆能量随着滚烫的风盘旋而上,化作一条条金龙,尽数涌进那人的身体里,那人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周身迸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片刻之后,又消弭了下去。   功成。   沈钦缓缓睁开了眼睛,停止灵力流转,盘旋在他周身的岩浆轰然落回下方的岩浆河中。   他抬起手来,凭空幻化出一套雍容华贵的黑色的锦袍,将白皙的上半身重新遮盖了起来。要说那身材真是挑不出毛病,穿上衣服的时候就像个衣架子,身材高大挺拔,却不显得过于健硕,看着非常舒服,脱了衣服,却该有的线条都有。   然而忽的,山洞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沈钦拢上前襟,微微侧头:“进来。”   项超推开门,焦急道:“教主,有急报!是江南那边的。”   沈钦系衣服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快跑啊!疯批前任追来啦~ 第23章 愿望   秦淮楼的地下石室里,妖艳的明亮的红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明禅震惊地盯着那小小的一片红花瓣:“原来这就是星河血梅!”   商唯见惯了宫里的奇花异草,却也从没见过这般奇妙又美好的植物,那流转的星河像是有生命一样,诱惑着人去探寻。他痴迷地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好漂亮啊……”   “别碰!”池清打掉他的手,脸色不太好,“这是不详之花,碰过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正举着花的萧璋:“……”   碰过花的曲成溪:“……”   商唯揉着手背好奇地追问:“这花到底是什么来路?”   “传说星河血梅是罪仙掉落在凡间的鲜血所化,具有极其强大又可怕的力量,这花生长的地方毫无定数,可能是雪山之巅,可能是墙根底下,也有可能是海底石缝里……”明禅解释道。他努力移开视线,然而即便不直视,那诡异的红光却依旧有勾引人心的作用似的,让他的心里像是被抓挠似的痒痒。   “有传闻说,得到一片星河血梅花瓣,就可以在瞬间提升一个级别的功力,比如地境可以直接到气境,气境可以直接到天境。”   商唯:“那天境呢?”   池清在一旁答:“可能是直接升仙吧,只不过星河血梅太罕见,自古以来就出现过几次,还没有天境的大能试过……不过还有一个更玄乎的传闻,说集齐五片,凑成一整朵星河血梅,可以直接连通天界神明,实现一个愿望。”   曲成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达到了大蜘蛛旁蹲了下来,正仔细查看着那蜘蛛的干尸,听到这时却又微微竖起了耳朵。   “什么愿望都可以?”商唯惊了,他身为凡人,也是只浅薄的知道些修仙的门道,根本不敢相信一朵小小的花竟然能有如此效果。   “嗯。”池清点头,“无论是黄金万两,还是江山万代,甚至让死人复生都是可以的。”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下来,人活在世,怎么可能无欲无求。   三个小辈心里都下意识的浮现出了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即便遥不可及,却因为这一句话,看着那花时的心态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一直没说话的萧璋忽然开口:“只是传说而已,还没听说有人真的试过,毕竟集齐五个花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自古以来能抢夺到一片花瓣的人,基本都直接用它提升灵力了。”   几个小辈一知半解地点头,都略有些遗憾:“哦……”   曲成溪却心道,其实也不尽然,沈钦抢了那花就没用,一直放着。   其实曲成溪也挺意外的,他知道沈钦原本的计划就是从雪山拿到花的第一时间就用掉,成为史上第一个使用星河血梅升仙的天境大能,一统天下,可没想到自己在被抛弃在雪山后九死一生地杀回来,竟然发现沈钦还没用那花,而是一直锁在藏宝阁里,不让任何人接近。   按理来说沈钦的愿望就是问鼎天下,一片星河血梅就可以帮助他达成这个目标,根本没必要凑齐五个再许愿。   曲成溪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毛病要供着那一片花瓣,也不想知道,只是觉得神奇,竟然有人能在有强烈执念的时候抵御得住星河血梅的诱惑。   不过今天,他又碰到了一个同样的奇人——萧无矜。   曲成溪在暗处不动声色的瞄着萧璋,只见萧璋神色平淡,手心里托着那星河血梅就和托着个鸭蛋一样没什么区别,毫无触动。   就算对提升灵力没有兴趣,萧无矜心里也应该是有其他执念的,曲成溪还记得萧无矜面对着蜘蛛幻境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个所谓“永远都不可能再见的人”,就是他那天晚上一遍遍叫着的“阿杨”吧。   萧无矜竟然不想试试凑齐那花复活旧情人?不但没有,他还对那花充满愤恨,甚至想直接捏碎,这让曲成溪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可能:那旧情人可能就是因为星河血梅才死的。   曲成溪立刻想到自己从某种程度上也是被那花“害死”过一次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时间他竟然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萧璋忽然远远开口:“看出什么了吗,阿漾?”   曲成溪蹲在地上琢磨着萧璋的情史,冷不丁被他那么一叫,立刻做贼心虚,用掌心运着灵力在蜘蛛周身扫了一遍,若无其事地抬头:“这蜘蛛原本并不是妖物,就是个普通蜘蛛,多半是之前江南郊县那次地震碰巧把藏在深山里的花瓣震落了下来,嵌在了它背上,它才长成现在这样,又在这秦淮楼繁衍了这么多子嗣。”   明禅不可置信的吸气摇头:“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蜘蛛在魔花加持下竟然能控制整个秦淮楼、还能制造幻境,这要是本来就是妖物,得到什么程度……”   曲成溪心说幸好只是普通蜘蛛,这要是加持在大妖身上估计早就被发现了,江湖上前来抢花的人得把秦淮楼门槛踩烂,又得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来。   “吱吱……”怀中忽然一阵鼓动,曲成溪低头一看,只见香香仰着小脸满眼期待,娇羞的戳了戳他。   对了,差点忘了。曲成溪抖了抖那蜘蛛皮,甩出了一颗指甲盖大的妖丹:“啧,果然是靠着星河雪梅才这么厉害,这么小的妖丹还不够你塞牙缝的……”   话音未落,来者不拒的某香已经飞快的钻出来,嗷的一口把那小妖丹吞下了肚,打了个饱嗝。   曲成溪:“……”   “那现在母蛛死了,小蜘蛛也脱离身体了,秦淮楼的人能恢复正常吗?”商唯担忧地问。   曲成溪把香香塞回衣服里站起身,微微正色:“不知道,得试试。”   商唯:“怎么试?”   话音未落,便见曲成溪冲着黑暗处勾了勾手指。   几乎是立刻,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老鸨从暗处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站在了曲成溪面前。   大家都是见过曲成溪的厉害的,所以对他能把昏迷中的人叫起来的事情只是微微惊叹了一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有萧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在修习的难度放方面,控制物体最容易,其次是控制动物,人是最难控制的。   能不用符咒不用法术,只用勾勾手指就能控制一个人的行为,究竟是因为老鸨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比较好控制,还是说……屈漾的灵力比想象中更强。   不过话说他怎么还不吃金丸?萧璋瞄了一眼曲成溪劲瘦的腰腹,略微有点担心。不过转念一想,估计是屈漾知道金丸就在身旁,觉得丢不了也就不着急了,那腹痛是一阵一阵的,他多半是想着什么时候疼的厉害再吃。也罢,他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正想着,便见曲成溪修长的手指按住老鸨的脉搏,眉头微微皱紧,道:“有心跳,但是比常人要弱很多。”   明禅急问:“那她还有意识吗?”   商唯在老鸨半睁的眼皮下打了两个响指:“醒醒,来生意了。”   老鸨深黑的瞳孔像两个黑色的石子,毫无反应。曲成溪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别叫了,”他放下手,摇了摇头,“醒不过来了。魂魄还在,但是已经没了活性,至少有好几个月了。”   一瞬间,空气都安静了,三个小辈惊骇到失语,魂魄失活是魂魄严重受损的表现,人会保留记忆和潜意识,也能行动,却再也不能自发思考。所以蜘蛛不但占据了他们的身体,还侵蚀了他们的灵魂,只有蜘蛛在身体里他们才能正常行动,一旦离开蜘蛛,他们就会变成一个个会呼吸的肉袋子?   池清急了:“可是昨晚她不还好好的,一直在招揽生意呢!那些小厮男妓也是,一看就是正常人,怎么会是魂魄失活?蜘蛛控制人能控制到这种程度吗!你一定看错了!他们肯定还在!”   萧璋也走到了曲成溪旁边,靠近老鸨浓妆艳抹的脸看了两秒,侧头看向曲成溪,后者和他对视,这一刻,两个成年人之间相顾无言,却已经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判断,心都沉了下来,真相是血淋淋的,构成镜花水月的不止有幻境,还有深陷其中的人。   萧璋轻轻地叹了一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确实还在,只不过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   “什么意思!‘三个小辈齐齐道。   曲成溪忽的冲黑暗里提声道:“别等我叫,老老实实过来。”   “他在叫谁?”池清问明禅,却随即只见黑暗中的蜘蛛们全部瑟瑟缩缩的爬了出来。   商唯吓得毛都炸了,跳起来抱住曲成溪:“蜘蛛又来了!!”   “别怕。”曲成溪安慰他,“没有了母蛛指示,它们不会攻击人了,我叫它们出来是为了给你们做个验证……去吧,做你们每天做的事情。”   得到曲成溪的指令,蜘蛛们又像潮水一样散开,一个一个找到了对应的秦淮楼宿主,钻进了他们的嗓子眼里,进去之后还把宿主脱臼的下巴一个个安了回去,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它们为什么都听你的。”看着蜘蛛钻嗓子眼又咔咔咔安下巴的画面实在是有点恶心,池清皱着眉问曲成溪。   曲成溪回头一耸肩:“自然是因为它们群龙无首,现在这里谁灵力比它们强,它们就听谁的,不信你叫它们试试,它们也一样听。”   池清想试已经没有机会了,所有蜘蛛都已经就位,钻进了对应的人的身体里。   “现在应该太阳已经落山了吧。”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曲成溪的脸上,他抬起手,啪的拍了一下,秦淮楼众人在他的诏令下瞬间抬起头。   “走了朋友们,秦淮楼该营业了。”曲成溪抬脚向外走去,秦淮楼众人跟在他身后,沿着甬道鱼贯而出。   几个小辈愣了几秒,也跟着追出去,萧璋走在最后。   从温泉的甬道口出去的一刹那,三个小辈们见到了他们此生最匪夷所思的场景——那些呆滞如蜡像的秦淮楼众人,就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下子“活”了过来。   老鸨笑颜如花地小跑到大堂,甩着手绢张罗着小厮们:“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到开门的时间了!客人们都该来了!竹落花言,快去化妆!小辉,温泉里的水怎么还没放呢,快快快,动起来!”   小辉端着水盆跑上楼梯,用抹布擦拭着栏杆。另一些小厮们跑来跑去的收拾大堂的桌子,在一间间包房门口挂上华丽的灯饰,还有的飞快的给屋内的床单换成了新的。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秦淮楼内通明的灯火如时亮起,温泉流水潺潺,熏香袅袅升起,仿佛之前的无数个热闹的夜晚一样。   秦淮楼的众人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仿佛白日里一切从未发生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别着急,该来的都会来的~坏笑.jpg 第24章 失效   美男们从三个小辈身旁挤过去,干劲儿满满地涌到了门口,整理着身上的绫罗绸缎,笑嘻嘻的争风吃醋。   “我身上这身新衣服可是苏绣的,客人们肯定喜欢!”   “我今天在额间点了腊梅印,比你们都美!”   “快快!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开门了!”老鸨挥着手卷催促着本就干得热火朝天的小厮和男妓,一回头忽然看见了萧璋他们,惊讶地小步跑过来。   “哎呀客人!您几个怎么来的这么早!快来快来,别站在池子里了,一会要放水了。萧公子您今天想让谁陪,竹落怎么样?昨晚怠慢您了,今天给您送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老鸨挽上萧璋的胳膊,风韵犹存的脸上是招牌的媚笑,仿佛他们只相识于昨晚的青楼,缘续于今夜的生意。   明禅震惊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记得今天白天发生什么了吗?”   老鸨一脸困惑的看着他:“公子,我们白天不营业的。”然后她恍然大悟的笑起来,手绢往明禅胸口一扑:“哎呀,您是萧公子的朋友吧,我们秦淮楼是江南第一大青楼,您想要的姑娘男人我们都有,包您满意!”   商唯和池清在一旁看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明禅嘴唇颤抖,缓缓放开了她。   曲成溪从一旁伸手递给老鸨一包银子,温柔道:“我们不急,在这歇歇脚再玩,您先忙着。”   “得嘞!”老鸨眉开眼笑,捧着银子去别处张罗了。   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今日的秦淮楼与昨日仿佛并无不同,小厮们忙着跑上跑下,美男们百花争艳,老鸨精明贪财,江南第一楼,今夜依旧红火。   明禅整个人的血液都仿佛凝固在了心脏里,揪紧到无法呼吸,盯着老鸨的背影,一点点红了眼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蜘蛛控制了,是不是?”   一句话戳破了最后侥幸的幻想,商唯颤抖的抓住了池清的衣摆。   “是的。”曲成溪轻轻地叹了口气,靠在了身后的桌子上,眼前奢华热闹的秦淮楼将华丽的光影映照在他眼底,激起叹息似的微光。   “三个月前,母蛛在地震之后被魔花嵌入后背,又来到这里诞下小蜘蛛。那些小蜘蛛或许是在某个夜晚忽然出动的,它们钻进了秦淮楼人的喉咙,抢占了他们的身体,侵蚀了他们的灵魂,却保存了他们的记忆和习惯。第二天起床时,这些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他们依旧热情的开展生意,继续每一天的生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妖物接管了。”   周围人声鼎沸,那些秦淮楼的工作者们兢兢业业的维持着繁荣,殊不知支撑着繁荣的他们自己,已经只剩下一具具蜘蛛驱使的躯壳。   美人们娇艳如花,热情地工作着,仿佛永远不会凋零。   曲成溪:“魔花需要鲜血或者灵力的祭奠才能旺盛生长,发挥最大的效果。蜘蛛们应该是在他们工作的时候暗中吸取恩客的精气,白天再将精气带回去供养魔花。魔花也会给母蛛强大的灵力,帮助它指引自己的孩子们操控秦淮楼的人们。花和蜘蛛之间,形成了一个连续的闭环,永远持续。”   真相竟是如此惨烈,几个孩子几乎承受不住。商唯含着泪抱住头:“所以他们忽然有了养精蓄锐的想法,白天关门谢客,傍晚再开门,只是因为蜘蛛们畏惧阳光,给他们种下了潜意识?”   曲成溪点头,池清崩溃道:“他们看似还是原本的样子,可实际上已经失去了灵魂,成了蜘蛛的傀儡,那他们……他们……”   明禅怔然接上了他的话:“他们还算活着吗?”   曲成溪沉吟半秒,低声道:“算也不算吧。”   似乎是受情绪影响,他的尾音里似乎也有一瞬间气息不稳的轻颤,小辈们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中没有注意,只有萧璋侧头看向他。   长发从曲成溪的颈侧滑落下来,他不浪的时候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下颌的轮廓清晰分明,并不过分尖锐也并不过分硬朗,其实看上去非常柔和,然而那种柔和却是淡漠的,就像是与这个世界剥离开,他知悉周围发生的一切,也会感到惋惜和痛心,但是那些情感就像是从空中滴落到湖里的水,在他的心头微微荡起涟漪,却最终归位平静。   只有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人,才会平静的站在第三人的角度看待生死。   萧璋的视线微微向下,曲成溪的手指修长白皙,平时指尖还微微透着粉色,看上去是娇生惯养的贵气的手,然而萧璋却记得和他十指相握时触碰到的那掌心的一层茧子,那是长期握兵器才会摩出来的痕迹。   而现在,那只手正被曲成溪背在身后,死死地抓着桌子的边缘,用力到连指尖都微微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崩了出来。   肚子又开始疼了,曲成溪微微咬住下唇,从刚才起疼痛的频率就开始加速,强度也越来越烈,距离假死药的副作用发作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怎么会这样……”三个天真善良的孩子们正处于共情能力最强的年龄,根本接受不了如此惨剧,商唯强忍着泪水挣扎着安慰自己:“其实这些人不知道蜘蛛的存在,每天还过着熟悉的日子,生活对他们来说并无区别,这么过一辈子,倒也……”   “不。”出乎意料的,曲成溪没有附和那善意的自我安慰,他抬起头,那一瞬间的他的目光似乎透出了某种不符合年龄的深远,那些话仿佛在心底里深藏过漫长的时光、经历过无数次打磨和沉淀,以至于说出口时毫无游移,“失去自我,在习惯的驱使下像机器一样存活,还有什么意义,比起这样,或许死掉才是真正的解脱。”   这一刻,曲成溪想起了后巷阴影里的打更人,和他口中一直念着的“回不去了”。   打更人多半是在蜘蛛入侵的当晚碰巧路过秦淮楼,便被同样被蜘蛛吞噬。从那一天起,他便再也无法离开这片地界,白天的时候躲避阳光藏在阴影里,夜晚出来绕着秦淮楼周边打更,日复一日,眺望着相隔几条街的家,却永远无法回去。   老鸨、打更人……被困在小小的圈子里原地打转,周而复始,永无出路,也永无尽头。   孩子们或者无法理解,但是作为一个生命只剩下五年的人,曲成溪知道,如果现在面前多了一个选择,让他像秦淮楼的人一样无知无觉的活一辈子,他是绝对不会选的。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难道只是活着?起码在他这里不是。   曲成溪是个不能将就的人,就像他不能和背叛他之后又说爱他的沈钦凑过着过,他也永远不会为了活而活。   失去自我远比失去生命更可怕,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他被假死药副作用折磨得油尽灯枯,连自我意识都保全不了,连选择权都丧失,那么他会趁着清醒时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动的略大,腹中又是一阵抽搐,曲成溪攥着桌子的手猛地一紧,只觉得脏腑中的痛感又增长了一个等级,刀割似的闹起来,他闭了闭眼睛,正想要用灵力将腹中疼痛勉强封住,暂时强忍过去,却忽的感觉后腰被人不动声色的一搂,紧接着,温热的灵力从他的背心涌了进来。   “怎么不吃金丸?”萧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温热的低音传进他的耳朵。   曲成溪一惊,下意识立刻想要挪开,却没能动得了,那背后的灵力温柔的涌入他的身体,腹中疼痛瞬间被压制住,那种感觉竟有种说不出的、上瘾般的舒适感。   曲成溪下意识用后背贴上他暖烘烘的掌心,心道不妙啊不妙,对一个人产生过分依赖是他这个半只腿迈进坟墓里的人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对人对己都不负责,还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打乱他浪遍天下的计划。   可寻求舒服是人的本能,萧无矜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带给他最恰到好处的舒适,就像罂粟一样让他舍不得放开。   ——铁板鸭你可真是个麻烦……   那金丸他本来不想轻易动,只想在疼得受不了时再吃,毕竟只能用十几次,万一配不出来一样的药,那么他今后五年里,就只有这十几次机会可以免除疼痛了,用一次就少一次。   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吃。   曲成溪一狠心从口袋里摸出止痛金丸,狠狠咬下了一次的量。   吃金丸,戒铁板鸭,等秦淮楼的事了结,立刻一拍两散,谁也别缠着谁,雁过不留痕,人过不留情,以后他曲成溪还江湖中最浪的那一个。   曲成溪诈尸般地从萧璋怀里挺起身来,嚼着金丸扭头,示威似的冲萧璋哼了一声。   萧璋:“……”——我这是又怎么惹着这祖宗了?   ——呕,被蜘蛛碰过的金丸果然更难吃了。   曲成溪的傲娇脸皱了起来,这金丸闻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吃进去时却隐约有一股奇怪的腥味。   是蜘蛛身上的味道?   离开萧璋的手,肚子立刻又开始绞痛起来,曲成溪很有骨气的又往远离萧璋的方向走了两步,靠在了桌上,静静等着止痛金丸起效。   五秒,十秒……   曲成溪的额头上逐渐溢出了晶莹的细汗,双臂环绕在腹部不动声色地微微压了下去。   嘶……怎么好像没什么用,反倒越来越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四照常更新,先不休息哦,晚上11点左右更~ 第25章 教中挚友   止痛金丸怎么会没用?   曲成溪无声的双手抱臂环在腹部,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只会以为他在用这种姿势思考,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腹中此时正在像被绞肉刀切割似的疼。   难道是药效还没发挥?   不对,帮他从沈钦的藏宝阁偷药的朋友告诉他这药入口即起效,一次管六个时辰。   难不成这蜘蛛有毒?把止痛金丸污染了或者吸收了?   也不可能,天下万众毒素他从小就滚瓜烂熟,这金丸要是和之前有任何不一样,多了还是少了,他绝对能第一时间发现。   但如果金丸没有变过,那就是说……曲成溪的额头上溢出了冷汗——这药从一开始就是无效的?   曲成溪低头看向那金丸,亮金色的小药丸在他手中静静地躺着,散发着微微的药香,那股诡异的腥味如果不入口根本发现不了,一股凉意顺着脊背蔓延上来,那帮他取药的朋友是他这辈子最信任的人之一,变故总不可能,会出在那人那里吧……   与此同时,燕山花月教。   凄厉的惨叫从右护法的莉珞阁里传出,扰乱了夜晚的安宁。   男人浑身赤/裸,被一条红色的绳子五花大绑在木桩上,健美的肌肉上全是汗珠,如果不看那浑身上下被梅花形烙铁烫烂的皮肤,和他那在疼痛和惊恐下扭曲抽搐的五官,场面几乎可以说得上香艳了。   房间里点着花瓣状的烛火,家具都染着淡粉红色的漆,稀奇古怪又精致的小玻璃瓶和装饰物挂满了整间屋子,架子上、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偶娃娃,这里并不是牢房,而是女子的卧房。   花月教右护法凌玲歪着脑袋坐在毛茸茸的狐狸皮椅子里,从火红的糖葫芦串上咬下一颗,咔嚓咔嚓的咬着,白皙的手捏着烙铁的远端,在火炭里戳了戳,带着火星子拔/出/来。   “下一朵梅花开在哪呢……”烙铁在那人面前左右摇晃,寻找落脚点,直到那人吓得要尿出来时,才忽然毫无预兆的往肩膀处仅存的完好皮肤上一按,“这里吧!”   刹那间,肉被烤焦的味道伴随着男人凄厉的惨叫瞬间响起。   “我……我错了!……求求你……”男人涕泗横流,脚趾都在抽搐。   凌玲丢下烙铁,兀自舔着嘴角的糖渣:“你错什么了?”   男人两股战战,几乎不成人声:“我不该把我姐姐卖给那富商……”他终日好赌成性,终于输光了钱,一想自己那姐姐从小就不受家里人待见,将来嫁给谁都是赔钱货,干脆便把人卖了做婢,可没想到他前脚刚从富商家出来,后脚就被这疯女人抓到了这恐怖之地。   “富商怎么了,有钱又有权,不是挺好的?”少女天真地问。   男人被她的语气吓破了胆,如果不是被绑着几乎要以头抢地,崩溃地承认:“那富商有虐待人的癖好……我……我对不起我姐!我见钱眼开鬼迷心窍!是我害了她啊!”   凌玲幽黑的大眼睛忽闪着微光:“可女人的命就是轻贱,哪里比得上你这根独苗啊,你做的又没错。”   男人拼命求饶,晃得整个木桩子都在乱响:“女人的命也是命!您大人有大量……我今后一定改邪归正!一定善待我姐姐!”   凌玲忽的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优美,却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妖邪,轻声细语地道:“可是你改邪归正,善待谁害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惊恐到浑身僵直,凌玲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攥着只剩最后一颗的糖葫芦走了过来,微笑着抬起他的下巴:“我抓你来,不过是觉得你浅色的眼睛很好看,很适合我的娃娃呀。”   话音未落,糖葫芦的签字狠狠戳进了男人的眼眶,将那两颗眼珠生生挖了出来。   男人瞬间爆发出了史无前例的惨叫,那声音实在太刺耳,凌玲随手一挥,直接把男人的脖子扭断,捧着那两颗眼珠子兴致勃勃的跑到了床边——那里的站着一个一人高的玩偶。   如果细看,就能看到玩偶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由不同的真人拼接构成的,肤色还有细微差别,只剩下眼眶里还是空的。   凌玲把那两颗眼睛往玩偶空荡荡的眼眶里一塞,左右欣赏着,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咔嚓咔嚓地嚼碎了。   玩偶无声的站立在床头,两只浅色的瞳孔在烛火下反射着微光。   “好了,可以做下一个了。”   凌玲丢掉签字,像一只火红的蝴蝶,忽然转身拉开了身侧一个不起眼的门帘子。   烛光照亮了帘子后的空间——左右两派的架子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玻璃罐子,里面泡着各种颜色大小眼球、舌头、耳朵……最里面靠着墙的,是一整排和“阿花”类似的真人玩偶。   凌玲哼着小曲儿正要把刚做好的人偶牵进去,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在敲门,她神色一顿,放下玩偶推门出去,门只见是自己的手下。   “右护法,教主有令,让您速去议事厅,”手下低声道,“江南有变……怕是大事。”   今夜燕北似乎无风,就连树林都没有沙沙声,静的有些诡异,议事厅台阶下无法使用灵力,禁制之下,只能徒步走上去。   凌玲到那时只见前方台阶上已经有了一个纯白的背影,正在快速拾级而上,白衣飘然,在暗夜中如同一片雪白的落叶——是她那冤家头子。   “我说今晚的夜路怎么这么亮,原来是有个秃驴在前面晃着呢。”凌玲冷笑着走到他身侧,“教主怎的也叫你了,真是晦气。”   江南既然出了大事,必然会选定他们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前去查看,派谁去,就是对谁更看重。   左护法张显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形状狭长,这么看人时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举手投足如同得道高僧,飘然脱俗,只是那头顶上诡异的七个星点在月光下隐约透露出一股妖冶冷酷的意味:“夜晚风凉,小心冻坏了舌头。”   他话音未落,凌玲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灵力瞬间奔着她口舌而来,她眼神一冷,灵力瞬间抵挡上去,两股灵力相抵瞬间抵消,两人无声的交了一手,谁也没落下风。   “就你这水平,还想当副教主?”凌玲冷笑起来,“你给曲成溪提鞋都不配!就算他死了之后你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表现,那位置也永远不会是你的。”   张显眸色幽深看向她:“你若想抢,不妨试试。”   凌玲盯住他看了一会儿,忽的笑了出来:“我忽然发现,你这张唇虽生了个薄情寡义的模样,但形状还算不错,很适合我的新娃娃。”   张显:“你这小身板也挺适合进我的炼丹炉。”   针锋相对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了起来。   凌玲:“秃驴你……”   “你说,”张显忽然淡淡开口,打断了她,“如果我一会儿告诉教主,你不久前私自进过他的藏宝阁,他会有何想法呢?”   凌玲的脸色猛然变了,张显平淡地看过来,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却冷得如箭一般:“藏宝阁里放着教主最重要的东西,未经允许擅闯着,死。”   说罢,他拂袖向上,眼看已经到了议事厅的门口。   凌玲死死盯着张显的后脑,像是想用目光把他的脑浆吸出来,然而忽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了起来:“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吗?”   张显的脚步微微一顿,皱眉回头:“你说什么?”   凌玲忽然一把揪住他的僧袍,温热的气息吐进他的耳朵:“秃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吗?几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我也曾看见过你私自进入过教主的藏宝阁,取了什么东西出来呢。”   江南,秦淮楼。   “这星河血梅也太可恶了!”池清哽咽着咬牙,把矛头对准了罪魁祸首,“这种魔花就不应该存在在世上!”   商唯狠狠抹了一下眼泪汪汪的眼睛:“对!咱们把它毁掉!”   萧璋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花上,只是紧紧盯着曲成溪,低声道:“你怎么样?”   “能怎么样,”曲成溪离开桌子站直身子,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我这世间仅此一枚的金丸当然管用。”   铁板鸭太爱多管闲事,不能让他看出自己还在难受,否则万一甩不掉他可就麻烦了。   可是肚子疼的越来越厉害,怎么办?先用灵力压制住吧,能管一时就管一时,得尽快想个办法……   “屈前辈!”   曲成溪忽然被点名,低头之见三个小辈正满含期待的看着他:“你刚才说用蛮力不能毁掉这花,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是有。”暗暗压制住疼痛,曲成溪已然神色如常,略微琢磨了一下,“十几个天境大能加在一起同时轰-炸应该还是有机会的。”他瞥了一眼萧璋,只见萧璋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估计是信了他刚才的说辞,不由得松了口气。   众人:“……”整个神州大地估计都找不出十几个天境大能。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花丢到岩浆里烧掉,曲成溪心道,但这个方法不太现实,神州大地上唯一的岩浆在燕都花月教,是沈钦为了练邪功特意引来的地火,把星河血梅送到那去无异于把羊送到狼嘴里。   排在第二的办法,就是把花送到最近的负责掌管江南的正道门派处,严格的封存起来。   只是……就算是正道大能,门派的上位者,难道就真的会对星河血梅不为所动吗?   仙门六大门派看似和谐友爱,实则只是因为每个门派都实力相当,平衡之下才形成的今日的局面,但如果有机会能让本门派脱颖而出一家独大,这样的诱惑,不可为不大……   “明禅,”曲成溪心里所想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池清已经先开口问了,“要不你把这花瓣带回去给你爹,让他们看看怎么办?”   “不妥。”明禅想也没想地拒绝,刚才他对那邪花的渴望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他是炎阕宫宫主亲点的继承人,门派兴衰全在他一人身上,在这种重担下,他怕自己抵制不住星河血梅的诱惑。   “屈前辈,这花你要不要?”明禅问曲成溪,曲成溪出力最大,这花理应给他。   曲成溪的头立刻摇成了拨浪鼓:“我可不要!”把这花随身带着,就像是在脑门上贴上了“快来抢吧”四个大字,以一人之力对抗想要抢花的千军万马,这五年还活不活了!   明禅又看向萧璋,萧璋耸了耸肩,那意思你看我刚才恨不得把花捏碎的样子,会要吗。   除去连修士都不是的商唯,最后只剩下池清,明禅冲他无奈一笑。   池清哭笑不得,终究是同意了接手这烫手的山芋:“行吧,那我把花瓣带回平澜派,让我娘封存起来。”   商唯松了口气:“平澜派那么厉害,封存一朵花肯定没问题的,交给你啦池师兄,路上保护好它,你最厉害了。”   他这小嘴也不知道在哪练得这么叭叭甜,池清一下子竟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送你个宝贝。”萧璋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把花装进去递给池清,“这锦囊可以隔绝灵气,花瓣在里面,别人轻易也不知道它被带在身上……不过经过这番动静,只怕这方圆百里的修仙门派都已经有所察觉,不想惹麻烦的话,还是尽快撤为上策。”   他话音未落,远处忽的传来老鸨一声欢天喜地的呼喊:“时辰到,开门迎客啦!”   轰!——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灯笼高高挂起,第一批客人涌了进来,美男们一拥而上,欢声笑语与美酒佳肴为伴,温泉水氤氲,驻绝代佳人,如同人间天堂。   “就让他们享受好这最后一夜吧。”曲成溪轻轻叹息一声,没了母蛛,那些小蛛应该也不会吸食人的精气了。   几人逆着人流走出大门,心情都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街上传来了打更人敲梆子的回响。   秦淮楼今夜的琵琶声将成绝响,明日以后,再无秦淮楼。炎阕宫和平澜派便会出手治理,到时候除尽蜘蛛,那些早已失去活性的灵魂会再次变成行尸走肉,而炎阕宫会将他们超度,送入往生。   商唯泪眼朦胧,临走出大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一个俏丽的美人担忧地抚上他的肩膀,用手中的帕子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商唯认了出来,这是昨晚本该服侍他的男妓莲清。   他昨晚来这里全凭一时兴起,就是想试试自己是喜欢男人,还是只喜欢那个人,试过之后发现是后者,他就让这个叫莲清的鸭离开了,走之前还因为太紧张吐了人家一身,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这般物是人非。   “可是对我不满意?”莲清似是明白了,咬了咬嘴唇,却依旧温柔的抚摸上商唯的脸蛋,只是有些失落的笑了一下,“公子别哭,我让妈妈给你安排别人。”   “不用!”商唯一把拽住他,把身上带的一块最沉的金子放到了他手心里,“你……你拿着……我没嫌弃你,你很好……”   泪水终于决堤,商唯在莲清惊诧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商公子!”莲清还想追出去,然而被鱼贯而入的恩客撞了一下,再抬头时,夜色中已经没了那少年和他同伴们的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试探   五人站在寂寥的街头,这里距离秦淮楼已经有一段距离,只能依稀听见听打更的声音,远远的看到那绚丽的灯火。   明禅牵了一下嘴角,想要笑笑,却有些费力:“诸位,咱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我会想你们的!”商唯哭着扑进每个人怀里蹭了蹭,“希望两周以后的招新大会,我还能再见到你们……”   池清不习惯这种热情,有些别扭的按着他的脑袋:“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蹭蹭怎么了,”曲成溪敲了一下池清的额头,“又不会怀孕。”   萧璋:“……”——这家伙怎么对谁都浪。   几个小辈分别向两人告别,正要走时,萧璋忽的叫住他们:“哎!等等!”   “怎么了萧前辈?”明禅回头。   萧璋信步上前,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拍了拍:“染了一身灰,帮你们掸掸。”   曲成溪微微一挑眉。   “江湖路远,此番别过……”萧璋忽然弯腰下腰看着几个小孩子,曲成溪还以为他忽然正经了起来,要说什么高深莫测的话,就只听萧璋接着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以后遇到实在牛逼的对手别硬上,打不过就跑,记住没有?”   几个小孩子们纷纷一愣,他们经此与蜘蛛的大战都长了不少胆识,小孩子心性,确实有一点胜利就觉得自己距离无敌又近了一步,心里都有隐约有些上头,萧璋的一番话让他们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屈漾教会了他们勇气,而萧无矜教会了他们避开锋芒。   秦淮楼一程不只是简单的一次经历,三人都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仿佛无形中向着某个方向又走近了些似的。   几人挥手向二人挥手告了别,终于消失在了夜色中。   身后靠在墙上的曲成溪忽的轻笑了一声,萧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闻声回头:“怎么了阿漾?”   “我笑你偷偷摸摸,”曲成溪悠然起身,从他身边绕过去,“给他们每个人身上加了一道护身符咒,竟然还藏着掖着。”   萧璋笑着摸了摸鼻子,忽然大叫:“啊!你刚刚在偷看我!”   曲成溪翻了个白眼沿着小道往郊外的方向走去:“你好看吗?看你我还不如看自己。”   “阿漾啊阿漾,这你可狭隘了,我萧三英俊潇洒丰神俊朗在江南可是出了名的。”萧璋别的不行,契而不舍厚脸皮第一名,追到曲成溪身边和他并肩走,手里又拿了个扇子悠哉悠哉地摇起来,也不知道他大晚上的这么冷摇个什么劲儿,笑眯眯地凑到曲成溪跟前,“要不你再看看?”   曲成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咂了咂舌,虽然啥也没说,但是又好像啥都说了。   萧璋双手捧心做痛心疾首状:“难道你真喜欢嫩的,池清那样的?成熟男人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不要喜欢嫩的,嫩的以后也后也是老的……”   曲成溪终于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谁说我喜欢池清那样的了?”   “你对着他浪。”萧璋扇子一合。   曲成溪简直无语:“我对谁都浪。”   萧璋心里大石头落地,扇子又摇起来,心说他就知道屈漾不可能看上哪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果然还是自己这种对他胃口。   “你说那蜘蛛是怎么到秦淮楼的。”曲成溪忽然问,不知为什么,虽然解决了蜘蛛也安置好了花的去处,但他的心里却总是有种悬而不下的不安感,这种第六感在之前腥风血雨的岁月里无数次帮他避开过危险,让他难以轻易忽略,不想明白,他不能放心地离开。   萧璋侧头看他,只见曲成溪似乎是走累了,歪歪扭扭的靠在了一家的外院墙上:“地震把它震出来是不假,但是江南那么大,它怎么偏偏选了那儿?”   萧璋觉得曲成溪说“那儿”的儿化音贼好听,把扇子一合靠在了曲成溪旁边,有意无意的挨着他的肩膀:“确实奇怪,如果说魔花想要找个能吸食灵力的地方,那它应该去炎阕宫或者平澜派才对,修仙之人的灵力最旺,可比寻常百姓的精气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曲成溪没搭理他的小动作,仰头看着月光,微微思索了一下:“难道是它害怕在修仙之地容易被发现,所以宁愿找个市井之中人最多却也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场所?可魔花虽然灵力强悍,但也不至于到了有思维的地步,所以莫非是有人故意把蜘蛛引到秦淮楼的?……啧!你离我远点……”   他一回头差点撞到萧璋的鼻尖,萧璋面不改色解释道:“你这里景色好。”   “……”曲成溪当场就要发作,萧璋忽的又道:“其实我刚才也在想这点,这蜘蛛极有可能是被人故意引导到秦淮楼的,而且是故意养在那里的,想要等魔花吸饱了精气再摘走。”   他这一会儿不正经一会儿正经大转弯成功转移了曲成溪想要暴揍他的想法:“何以见得?”   萧璋伸手一挥,两人的面前顿时出现了一道灵力塑造的光幕,上面正是方才发生的景象。   “你看这花瓣。”萧璋又挥了挥手,将光幕快进到他手里拿着花的那一幕,放大手里的花,“这上面的星河并不是全都亮起来的。”   萧璋又靠近了些,看似无意的抓住曲成溪的手,拉着他指向屏幕。   曲成溪眯起眼睛,惊讶的发现确实如萧璋所说,花瓣上除了成串的金色光点,间隔处还有一些暗的圆点,因为颜色过于暗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我听说,只有这花瓣上所有的光点都亮起来,这花的功效才能发挥到最好。”萧璋低声道,“不得不说把花放在秦淮楼的人相当聪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咱们偶然被困住,只怕这秘密多少年都不会被发现,他就让那花慢慢收集精气,等到光点全亮了再摘去,神不知鬼不觉。”   曲成溪看着那花,心脏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果然他的第六感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是有人故意把花放在秦淮楼的,不可能平时完全撒手不管,这么贵重的东西,定然会被监控着。   如今这花被他们一行人带走,那人估计很快就会发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几个小孩子如果被他查出来,怕是会有危险!   “阿漾,把那花给了平澜派,你就一点不心疼吗?”萧璋的语调忽然柔和了下来,他好像不经意的问出了这个问题,然而那磁性的嗓音却带着某种咒语般的暗示,“这世间对这花毫无欲-望的人,可实在是少见。”   谁知曲成溪毫无反应,甩开他的手:“谁稀的要那破花,老子已经够厉害了。”——娘的,这铁板鸭忽然贴这么近干嘛,吹得我耳朵痒痒。   “行了,咱俩就此别过吧。”他根本无暇顾及萧璋,必须立刻回秦淮楼一趟,然而刚一起身就被萧璋捏住了的下巴:“你难道就不想提升功力?”   “不想。”曲成溪懒得和他废话,一掌挥过去,萧璋侧身闪过,搂住他的腰,这一次他的声音更低沉,从背后飘过来,层层叠叠的在曲成溪耳中回响,“那你就不想集齐五朵花瓣,实现心底最深的愿望吗?”   曲成溪的眼底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确一个愿望:他想活下去。   活着看遍名山大川,活着体会他曾经错过的美好,或许,还可以找到一个他真心爱的、也爱他的人……   但五朵花瓣,从古至今,又有谁真的集齐过?痴心妄想,只会让他成为魔花的下一个牺牲品。   曲成溪的眼神骤然清醒,被焦急逼出了一丝狠辣:“我都说了不想!再不放手你的手就别要了!”   在曲成溪看不到的地方,萧璋深色的瞳孔里微微浮起一点笑意。   清魂音入耳会勾出人最真切的想法和欲望,毫无防备中招的人会下意识说出真话。   虽然非常希望和屈漾建立长期性关系,但是萧璋并非色令智昏的傻子,这美人身上狠辣妖邪的气息浓烈到难以掩饰,他必须确认屈漾是否心思纯正,是否对那魔花有觊觎,还有,他这么着急走是不是为了追上那几个小孩子夺走那魔花。   人心难测,善意可以伪装,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事实,就算屈漾在秦淮楼出了大力,但如果他在刚才清魂音的测试中失败,露出一定点想要那花意图,只怕此时小巷里已经多了一具美人的尸骨了。   萧璋的心脏无声的放松了下来,虽然他和屈漾只是萍水相逢,结果怎样都无所谓,但是他心底里竟然还是挺希望他是真心对那几个好的。   幸好。   那现在,他们两个接下来的目的就一样了,只是还有一个小问题……   曲成溪的耐心到达了临界点,想要离开却被萧璋紧紧的抱着腰腹,他抓住萧璋的胳膊怒道:“萧无矜,你想死是不是!”   “阿漾。”萧璋忽然低头靠近他的颈侧,那动作几乎算得上亲昵,曲成溪的心脏没来由的一颤,只听萧璋蹭着他的颈窝,低声道,“如果遇到了那放花的人,你要怎么办,杀了他吗?”   夜晚的凉风吹动了两人鬓角的发丝,远处传来猫头鹰幽幽的啼鸣。   曲成溪紧绷的身子忽的松懈下来,侧过头和萧璋对视,甚至妖媚地笑了一下:“你要拦我?”   他的语气明明是平缓的,然而萧璋却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杀意从那乌黑漂亮的眼中透出来,很少有人能让天境的萧璋感觉到这种针刺般的危险。   萧璋微微眯起眼睛:“我早就知道你不止地境八层。”   曲成溪看着他:“彼此彼此。”   两人以极其亲昵的姿势搂抱在一起,却仿佛有无声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无声的炸响,灵力在二人周身翻涌而起。   然而忽的,萧璋笑了起来,轻松道:“你看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说要阻止你。”   曲成溪紧盯着他。   “我只是想问问……”萧璋的大手搂在曲成溪劲瘦的腰上摩挲,掌心的动作温柔至极,低声轻轻道,“以你现在这样的情况,能杀得了他吗?”   曲成溪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点,劈手抓向萧璋的手腕!   然而晚了一步,萧璋的两指闪电般的按在了他脐下的穴位上,瞬间将他之前压制疼痛的屏障击得粉碎,临时压制疼痛的禁制被轰然冲破,剧烈的腹痛翻搅而来!   “呃!”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我是对你好呀阿漾!你相信我!   一般都是中午更新哦,偶尔来不及可能晚上更,频率是更六休一,下周一或者周二休息一次哦! 第27章 暴露   曲成溪“呃”的一声捂住肚子,下一秒回身一拳狠狠揍向萧璋的脸!   萧璋猛地侧身闪过,曲成溪趁这个空档向后翻身,落在了小巷中三四米外,和萧璋拉开了距离。   “你他妈……干什么!”曲成溪怒不可遏。   腹中痉挛翻搅,如同万箭齐发刺入血肉,汗水瞬间就浸透了衣衫,曲成溪疼得单手按住腹部弯下腰去。姓萧的是想死吗!   萧璋脸上的不正经已经全然不见了,脸上的表情罕见的严肃:“你的金丸没有效果对不对?”   耳中轰鸣作响,曲成溪几乎听不到萧璋说的话,疼痛在腹中蔓延开,疼得钻心蚀骨。   但是除此之外,身体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仿佛有什么淤滞的东西被疏通了一样,又像是窒息许久的人猛的喘出了一口气来。   “你再压制疼痛灵脉就要炸了,”萧璋上前一步沉声道,“之前我就摸了你的脉象,经脉崩急,灵气翻搅,脉象乱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你是练功出了岔子还是中毒,但是强行压制疼痛对你百害无一利,所以我冲破了你的禁制。疼的厉害也得让它疼,总比灵脉炸裂走火入魔要强得多。”   曲成溪心脏微微一颤,铁板鸭什么时候摸了自己脉搏?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灵脉淤滞的?   这人一会儿摸自己的手一会儿又靠近他的脖子,他本以为只是登徒子的动手动脚,却没曾想竟是在检查他的身体。   灵力这种东西在身体里就像血液一样,流动还是淤滞自己几乎感觉不出来。他压制疼痛的时候没有想到造成了灵脉淤滞,如果不是萧无矜刚才帮他强行破开,自己再过一会儿恐怕就要七窍流血地暴毙在秦淮楼了。   铁板鸭竟是好心,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欠了他一笔。   可是……   曲成溪喘息着抬起头,乌黑的瞳孔在夜色中晦暗不明。能够将他的压制疼痛的禁制毫无阻力的破开,萧无矜的灵力起码已经到了气境一层。   这就是他真实的实力吗?   可之前在秦淮楼,他先是从地境三层左右装起,遇到危险后才一点点将灵力水平提高,他在藏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那张轻浮又不正经的脸皮下是一颗深沉复杂的七窍玲珑心,你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的底细,更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此善于伪装的人,曲成溪上一个认识的还是沈钦。   曲成溪现在对这种人简直有心理阴影,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萧璋又向他走近了几步,试探的想要按住按曲成溪的肩膀,柔声道:“我先帮你把疼痛稳住,然后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一会儿试试能不能帮你根治。”   曲成溪啪地打开他的手,踉跄后退两步:“你去做什么?”自己中的毒根本无解,根本不指望他。腹中的疼痛越发翻搅,曲成溪咬住嘴唇,只觉得腹中如同针扎,额角的冷汗滑落了下来。   萧璋盯着他,顿了一秒,道:“去秦淮楼抓那放花的人。”   曲成溪几乎立刻:“不行!”   他要自己去?萧板鸭竟然对自己几斤几两一点数都没有!区区气境一层而已,江南是修仙人士的胜地,大能云集,如果那放花之人灵力比他强,不仅仅帮不了那几个孩子,简直就是去送人头的!   萧璋却十分笃定:“别怕,你信我。”   信你个大头鬼!   曲成溪肚子疼得要命,再也不想和他纠缠,他决定现在就把铁板鸭打晕,然后去秦淮楼守株待兔等着那那放花人来了后杀掉,最后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把疼痛熬过去。   然而曲成溪刚要动,便只觉得眼前一暗,一只手招呼都没打的按在了他肚子上,握住了他死死按在腹部的手,担忧地问:“你现在的疼痛还只是前奏吧,应该现在还没完全发作,如果真的发作会怎么样?”   最脆弱的地方被贸然触碰,最隐秘的秘密被一句话点破,曲成溪忍无可忍神色骤然变冷,劈手砍向萧璋的后颈!   “关你屁事!”   然而出乎意料这一攻击居然失了手,这么近的距离萧璋竟然错身闪开,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抬手就又要往他肚子上按:“别动!我先帮你把疼痛稳住。”   自己天境都稳不住的疼痛,他一个气境又多管什么闲事!   而且这铁板鸭怎么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怎么打都打不到?难道是自己肚子疼得太厉害行动变慢了?   “我怎样与你何干!”曲成溪恼羞成怒,手心里瞬间幻化出灵力风刃,抬手猛然向背后刺下!   他倒不是真的想伤萧璋,只是想让萧璋后撤躲开,这样他就能闪身出现在他身后,趁他不备直接把他劈晕过去。   谁知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一般人都会下意识避开风刃的锋芒,而萧璋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灵力风刃,紧接着雄浑的深蓝色灵力噼里啪啦沿着风刃飞速而上,轰然撞在了曲成溪胸口上。   咚!   “唔!”曲成溪被推出去好几步后背撞上了围墙,但那灵力的力道竟然刚刚好,足以让他被撞得后撤,却不至于受伤,下一秒,萧璋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抵在在了墙上。   “别闹。”萧璋低头看着曲成溪,近得几乎和他呼吸都交织在一起,低沉磁性的男声带着些许埋怨和无奈,“怎么这么不听话?”   曲成溪惊骇之下耳朵都烧了起来,不可置信自己竟然会被铁板鸭桎梏住,明明只有气境一层的灵力,但是自己竟然三番两次的失误在他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璋看着曲成溪,美人的脸孔在月光下有种细瓷一样的白,额头上水光点点,长发垂落,他紧紧瞪着自己,但疼痛让他整个人的倨傲和执拗都仿佛柔软了几分,没来由的让人心疼。   萧璋的心跳有点快,心说还不要我管,不要我管你能受得住吗,多少人求我管我还不管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以他天境的实力,只要不是病入膏肓,一般的毒素或者病症他都能或多或少帮上些忙,直接治好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现在时间紧急,来不及细细检查屈漾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先帮他稳住。   萧璋这就要出手,却忽然感觉手下一空。   面前的曲成溪竟然忽然消失,萧璋只觉得背后像是落下了一片羽毛,他回身抬手就挡,以为曲成溪又要敲他后颈,却不曾想看到的是那叫香香的小黄鼠狼从曲成溪胸口闪电般的窜了出来。   萧璋呼吸一滞,忽的有种不详之感,下一秒猝不及防对上了香香一双红色的眼睛。   刹那间,他只觉得大脑里“嗡!——”的一声,紧接着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就像是脑子里的一切都被清空,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白。   ……   “你闭眼,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漫天繁花飘落,年少的自己背着手站在花树下。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兮兮的……”对面俊美的少年故作不在意,而眼底微闪的光却暴露了他的好奇。   他等不急要把这礼物给他,笑着催少年:“你闭上嘛,就一下。”   少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阴影,他忽然紧张起来,害怕自己的礼物少年会不喜欢。   掌心里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他猛地回过神,终于小心翼翼的,把那柔软温热的小东西从身后拿出来,轻轻放到了少年的手心里。   “好了,睁眼吧!”   少年缓缓睁开眼,那乌黑的瞳孔深处浮现起震惊,继而转化为难以掩饰的欣喜,捧起手里那东西,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这是……小雪貂?”   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雪貂像个小白团子,蹬着小腿软糯糯地哼唧了一声。   ……   仿佛只有几秒又仿佛无限久,纯白渐渐散去,萧璋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刚才好像记起了一些往事,好像送了谁什么东西,再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微风吹过,萧璋环顾四周,小巷里空无一人,方才还斜挂在天边的月亮,此时已经爬到了树梢,至少过去一炷香了。   “靠!”萧璋大骂一声,那小黄鼠狼竟然能迷惑人心,他拔腿火速朝着秦淮楼的方向追了过去。   ***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梆梆梆……   灯火映着暗夜,秦淮楼的欢歌笑语将打更的声音都淹没了下去,前后楼一样鼓乐齐鸣,从老远处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非凡。   一道穿着夜行衣的矮小身影悄无声息的推开秦淮楼后楼侧墙角处的一块石板,一矮身钻了进去。   灵力火把照亮了前方的甬道,那人一把扯下脸上的蒙步,露出一张猴子似的尖酸脸,焦急地沿着黑暗的甬道快步向前,小声骂着什么,嘴角的小胡子跟着抖:“操!怎么感受不到那花的存在了!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那蜘蛛畜生又在搞什么!”   一个时辰前,孙岱正在城东的花满楼潇洒,忽然发现胸口感应秦淮楼星河血梅动向的灵石一阵颤动。   以往这石头虽也有过小波动,但像今天这般剧颤是从来没有过的。   孙岱当时就吓得一哆嗦,知道星河血梅可能出了事,立刻将身上的美妓推了下去,急急忙忙地放出灵鸽给燕都花月教送去了消息。   这花可是他们教主极其重视的宝贝,放在秦淮楼里养着,由他平日里看守,容不得任何疏漏。   要是出了问题,他可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的。   放出信之后他立刻赶往秦淮楼,夜晚偶尔会有正道巡夜,孙岱不敢御剑也不敢骑快马,只能一路小跑过来,用了一会儿才到。   不过他刚才在门口粗略的看了一眼秦淮楼里,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那些蜘蛛仔们还在控制着秦淮楼人的身体接客,依旧生意红火。   难道是感应灵石出问题了?   孙岱又暗骂了一声,举着火把深入甬道深处,脚步又快了些。   他刚才的消息送出去没多久,燕都就传来回信,说已经通知江南分舵主带着人马来秦淮楼支援,很快就到,让他在这里等候。而且之后左右护法中还会有一人从燕都赶来查看情况。   ——如果到时候啥事没有,自己平白惹来这么大阵仗,不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死蜘蛛!”孙岱咬牙切齿,恨这蜘蛛毁了自己的美好夜晚又给自己带了这么多麻烦,他小跑着举着火符冲进石室大吼一声:“你这畜生在哪呢!到底怎么了!要是白溜老子一趟老子要你好看!”   然而忽的,他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不远处的石室中央躺着一具巨大的蜘蛛干尸,背上的花瓣已经不见了。   手中照明的火符啪的掉落在地,冷意瞬间从孙岱的脚底冲到了头皮,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觉得一股极度恐怖的直觉从背后冒起,孙岱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毫无征兆的抱住了他的脖子,咔嚓一扭!!   噗通。   孙岱双目圆睁,尸体像个肉袋子一样倒在了地上。   黑暗中,他身后的曲成溪喘息着弯掐住腹部,靠在了背后的墙上。   ——解决了。   然而忽的,曲成溪的眉头一皱,一道暗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从孙岱的尸体下面钻了出来,飞快的逃向甬道出口。   甬道里光线这么暗,这要是寻常人就错过了,然而曲成溪无比精准的上前一脚狠跺了上去,只听脚下一声惨叫,那影子随即变成了实体,正是孙岱本人!   地上那具尸体已然化作了一个木头做的傀儡。   “傀儡术?”曲成溪腹痛如绞,眼前都开始发黑,朦胧中只觉得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一把掐住孙岱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   火符照亮了孙岱的脸,一瞬间,极大的震惊猛然攥住了曲成溪的心脏:“……傀儡魔孙岱?”   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还有孙岱,他死死盯着曲成溪美艳绝伦的脸,被掐紧的喉咙里颤抖的挤出三个字:“副……教……主?!”   曲成溪刚才藏在黑暗中守株待兔时就觉得放花人灵力比想象中低微太多,气质也太弱,不像会有这等谋划和控制力的人,却不曾想那人竟然是孙岱,而且背后的主子是沈钦!   曲成溪浑身发颤,孙岱看到了他的脸。   一旦孙岱活着走出这里,自己还没死的消息就会瞬间插上翅膀飞到燕北,沈钦御剑南下追过来也就是一时辰的事!   被沈钦囚禁的无尽日夜又浮现在眼前,自己绝对不要回到那样的生活里!   孙岱捕捉到了曲成溪眼底外露的杀意,顾不上对他生理性的恐惧,撕心裂肺的喊起来:“曲成溪!教主已经派了江南分舵主杨蛟过来!现在他们大队人马估计已经在秦淮楼周围集结!左右护法也要来!你就算杀了我也逃不掉的!”   “那我就先杀你,再杀他们!”   曲成溪妖艳的眼眸森冷如修罗,手指猛然用力,立时就要取孙岱性命,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剧烈的绞痛轰然在腹中炸响,那是几乎无法描述的剧痛,就像是有人同时用刀枪剑戟搅进了肠脏,把所有的器官都狠狠拧绞在了一起。   “呃!”那史无前例的剧痛让曲成溪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猛地松开孙岱掐住了自己的肚子,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了下来。   “救命!!”孙岱在落地的一瞬间翻身而起,疯了一样扎进甬道里冲向地面,嘶声大喊,“曲成溪还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是他!   “救命!!”孙岱在落地的一瞬间翻身而起,疯了一样扎进甬道里冲向地面,嘶声大喊,“曲成溪还活着!!——”   几乎是同时,香香闪电般从曲成溪胸口钻了出来,凶猛的扑向孙岱的后心,它浑身灵力爆棚,双目血红尖牙呲出,完全没了平日里软萌乖巧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凶兽,杀意冲到了顶点!   “香香!”身后的曲成溪强忍住腹中刀割般的剧痛一把揪住他的尾巴,“你别管他,立刻毁掉石室,然后上去抹掉秦淮楼里所有人关于之前的记忆!”   如果是花的主人是沈钦,那些小辈一个都逃不掉!沈钦对那花的执念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花丢了他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和花有关的人都挖出来,然后折磨致死直到逼问出花的下落。   必须在花月教的人探查秦淮楼之前把五个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抹去!   “嗷!”香香在原地爆发出发出了一声焦急的嚎叫。   “快去!”曲成溪把香香往身后一丢,拔腿追向孙岱。   香香在地上打了个滚,盯目眦尽裂地望向曲成溪奔跑离开的背影,爪子在地上挠出数道深痕,却终究没有跟过去。   它是定过灵契的灵宠,这辈子无论主人说什么它都会无条件服从。   几秒之后,曲成溪只听到远处身后的石室里爆发出一声巨响,刺目的白光从身后蔓延至整个地下,灼热的气浪冲得他的长发都向前扬起。   噬魂雪貂的攻击之下,那蜘蛛连同几个小辈在石室里留下的过的所有痕迹都会变成灰烬,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急需解决的麻烦——孙岱。   忽然,肚子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就像是被毒蛇狠狠咬住了内脏,“唔!”曲成溪闷哼一声手指瞬间深陷入腹中,脚下一个凌乱,肩膀重重的撞在了拐弯处的石壁上。   手心下的腹部内脏剧烈的拧绞抽动,就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逐渐苏醒作乱似的,曲成溪疼的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冷汗顺着颈侧流进衣领里,指尖几乎扯破腹部的衣物,这疼痛已经比第一次发作时强了一倍,还在要命地变本加厉。   “救命!救命啊!——”   远处传来孙岱越来越远的嚎叫。   ——不行,不能停……   曲成溪狠狠一咬破自己的舌尖,推开墙踉跄着追了过去。   ***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还要接客呢!”   热闹的秦淮楼前楼门口一片骚动,一群男妓·女妓叉着腰怒瞪着面前一个高大森冷的男人。   男人是刚才忽然出现在秦淮楼门口的,带着几十号人马将整个秦淮楼围了个密不透风,拦住了想进来的恩客,也不让里面的人出去。   他的模样就如同一尊冷硬的修罗,五官看上去有些南疆的血统,身材健硕皮肤黝黑,衣衫下鼓起肌肉的形状,面冷如冰,打扮怪异,腰上缠着青红黄三条小蛇,就像三条活的腰带,脖子上还缠着一条黑色花纹的,一看就让人毛骨悚然。   他又不像官兵,又不像仙门,问他话也不回答,只是带着兵马冷冷的站在那,一句话不说地盯着秦淮楼里面,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个舞姬实在忍不了,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指着他怒骂:“我今晚约好的贵客都被你吓跑了,你说你怎么赔!”   男人并不理睬,舞姬脾气火爆,气得扑上来和他理论,夜色中只见绿光一闪,舞姬的惨叫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倒在了地上,脖子上两个血洞汩汩地冒出黑血来,死不瞑目。   秦淮楼的众人都呆住了,下一秒瞬间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叫。   绿色的小蛇慢悠悠的绕回了主人的腰上,男人冷冷抬眼:“不想死的,都给我闭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花月教江南分舵舵主杨蛟,善用蛇。   众人惊慌失措的跑回楼里,门口瞬间空了。   哗啦!——   忽的,距离前楼百十来米的秦淮楼后楼一阵骚乱,温泉水池中忽然窜出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池中的男妓宾客大惊失色,被撞得东倒西歪。   孙岱落汤狗似的扑上岸,不顾身后宾客的大骂和男妓们的惊呼,连滚带爬的冲出后楼,冲向前楼门口。   他看见杨蛟了!   “舵……舵主!……”孙岱拼命的朝杨蛟奔过来,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杨舵主!”   杨蛟也看见了他,眼神微微一变,向前一步。   孙岱距离他只剩十米的距离,用被掐过的嗓子尽全力发出嘶喊:“是曲……”   嗖!——   夜空中一个紫色的小东西从后方飞来,瞬间洞穿了孙岱的心脏!   孙岱不可置信的低下头,鲜血从他胸口的小洞喷涌而出,杨蛟在看到那枚完好的“凶器”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那竟然是一颗葡萄。   孙岱轰然倒地,杨蛟嘶吼:“戒备!!”   能把软得一捏就碎的葡萄变成杀人利器,至少得是气境一层以上的敌人!   然而杨蛟话音刚落,身后兵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暗影已经从秦淮楼的大门飞掠了出去,直奔小巷!   “追!!”杨蛟大吼一声飞身上马追了过去,三十余人的精兵紧随其后,马蹄踏地的轰鸣将夜色都惊扰得沸腾起来。   曲成溪如同一只暗色的蝙蝠,沿着江南的长街小巷奔往郊外,深秋的狂风在他耳边呼啸,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   肚子里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烈火,又像是被刺入了无数的冰刃,冰火两重天的剧痛在脏腑纠缠不休。   曲成溪捂着肚子在小巷里咬牙狂奔,每一步都像是在冰碴上奔走,以前哪里有他被别人追的场景,谁要是敢找他麻烦,下一秒就是尸体了。可惜如今今非昔比,钩吻剑不能轻易露、实力不能轻易显,在花月教人面前他更得十二分小心,堂堂副教主像个小贼一样奔逃,娘的,真是窝囊!   更别提肚子还……唔!……   腹中忽然又是一阵翻搅,疼痛瞬间从脏腑升起,曲成溪痛的闷哼一声差点两腿一软,便只听身后气流翻滚,腥风刺入鼻腔,已然有东西追到了背后!   曲成溪咬牙翻身而起,甩手挥出一道灵力风刃!   呲牙扑过来的血红小蛇被当空劈成两半,掉落在地上扭曲了两下不动了。   花月教江南分舵舵主杨蛟,南疆人,气境二层,身上常年带着十几条剧毒蛇。   曲成溪喘息着按住小腹,这人之前还是自己招募的,绝招是先放身上的剧毒蛇出来扰乱敌人,然后再忽然出击,难缠得很……早知道之前就不招他了。   就在思考的瞬间,后方更多的蛇扑了上来,每一条都是剧毒,尖利的毒牙狠狠咬向他的四肢和胸腹!   不能再纠缠了,曲成溪妖媚的深眸寒光骤然暴起,双手结印,刹那间,纯白色的灵力阵法从他脚下闪电般延展开,接下来的一幕简直是令人瞠目的绝景,小巷子里瞬间霜雪漫天,仿佛一秒从金秋变成了严冬,寒霜漫上树梢和院墙,刚才还凶猛的毒蛇们同时惊恐的僵住,然后疯狂后撤!   然而已经晚了,霜华不费吹灰之力追上了它们,毒蛇们惊慌的动作被冰雪瞬间凝固,化作了一只只狰狞的冰雕,下一秒轰然爆裂,碎成了一地的冰渣。   杨蛟追上来的时候,巷子里只剩一地的蛇尸。   江南的小胡同七拐八绕,曲成溪的喘息声回荡在巷子里,他脚步发软,汗水溢满了额头,只觉得肚子里的疼痛越发如同刀割,只能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扶着墙艰难向前。   不能再用灵力了,腹中的毒似乎会随着灵力的使用而被迅速激发,即便刚才只用了相当于气境一层的灵力对付那些蛇,他已经疼得跑不动只能走了,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小贼!——”几条巷子后传来杨蛟暴怒的狂吼。   那些蛇跟了杨蛟几十年,如今死在自己手下,只怕杨蛟要发疯气炸了。   曲成溪咬牙提起一口气想走快些,却旋即只觉得剧痛在腹中猛然炸起,如同被人狠狠锤了一拳,疼得他弓起身子弯下腰,差点呻-吟出来。   “操……”曲成溪死死掐着肚子,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刚才逃跑是不想和杨蛟打照面省的被认出来,而现在他的身体已经不具备了战斗的条件。   如果此时被杨蛟碰到,他必然会被擒住。   被擒住是什么后果,他想都不用想,自然是被打包好直接交给沈钦。   怎么办……   曲成溪脸色发白,喉咙发紧,他这辈子极少有遇到绝境的时候,就算是绝境他也不至于绝望,因为他总会想出办法解决,而这次,他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焦灼,身后是大队人马的追兵,身体里是距离彻底发作越来越近的剧毒。   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他自由的生活才过了几天?难道就要结束了。   曲成溪几乎把嘴唇都咬破,抬头看向玄月,他不甘心,却无路可走。他就像是陷入泥潭的飞燕,头顶就是蓝天,他努力扑动翅膀想要飞向自由,却只能让自己越来越下馅。   远方的夜幕天空中,三个御剑而来的身影正从燕北的方向由远及近。   夜晚呼啸的冷风溜进衣领,高空中的项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前方稳稳御剑的沈钦:“教主,您这次怎么还亲自来了?不是已经让江南分舵主杨蛟去查看了吗?而且……”项超看向身侧,“左护法也来了。”   张显稳稳的站在禅杖上,一语不发,在夜色中看不出表情。   前方的沈钦黑色衣袍在风中翻飞,漆黑的夜色中他的瞳孔深不见底:“那花的事情从来不是小事。”   项超心里有点打鼓,这些年来能让沈钦亲自出马的事情着实罕见,就算是前些年寻找星河血梅时,沈钦也是一直让曲成溪去处理的,他自己只在最后找到花,要采摘时才露面。   而且一年前,那片星河血梅花瓣从雪山采摘回来后,沈钦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直接使用掉提升功力,而是捧着那带血的花一个人默默的坐了很久,最后把那花藏了起来,再没有拿出来过。   项超听说过有一些到了天境的大能会有一种心理,就是害怕接触到真正的天命,这是一种近似近乡情怯的心理,越接近无敌,越恐惧。   项超以为沈钦就是这样。所以既然一时不会用那花,那么星河血梅对沈钦来说应该也没那么重要。   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在那之后沈钦又开始继续寻找新的星河血梅,而且比之前的搜寻力度更大更疯狂,最终三个月前又在江南找到了这一片。   这次星河血梅出事,沈钦竟然还带着左护法一起前来,重视程度史无前例,着实是让项超有点懵。   呼啸的风吹起沈钦乌黑的长发,他的眼眸幽深似深渊,无声地注视着下方静谧的城市,眼神冰冷蚀骨。   听到江南的花出了问题的消息时,不知为什么沈钦的心脏剧烈的颤动了好久,像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让他甚至放心不下只派护法来查看,非要亲自来才能安心。   江南。   这是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地方,却是阿漾最喜欢的地方。   少时阿漾来了几年,即便是被抹去了记忆,也一直对这里念念不忘,经常提起想来江南看看,可自己从不允许他来。   阿漾早已不记得,但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在天灵山看到阿漾和另一个男孩紧紧牵着手时,心底那疯狂蔓延的杀意和暴怒……   张显看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江南小巷,忽然神色一凛:“教主!”   项超也看到了,指着下方道:“教主您快看!咱们的人在追一个人!看样子是那偷花贼!”   下方的小巷里一个人正在扶着墙移动,看样子像是受了伤,行动十分艰难,距离他几条巷子处杨蛟的人马正在快速逼近。   沈钦冷冷看着那扶着墙的偷花贼,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这世上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人,想要偷走属于别人的东西。   致命的岩浆火球从沈钦袖口轰然而出,几千度的烈焰从天空骤然砸下来,瞬间照亮了整片街道。   轰!——   曲成溪在剧痛之间注意力全前方,根本无暇注意上方,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他震惊的猛然抬头,在看到上方那人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点。   在万分之一秒之间曲成溪只来得及后撤半米,火球擦着他的胸口落下,凶猛的气浪将他狠狠掀飞了出去!   ——怎么是沈钦!!!   *   作者有话要说:   沈钦:这世上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人,想要偷走属于别人的东西。   萧璋:阿嚏!——   PS:更六休一,明天休息一天哦!容我攒攒字数!比心心~ 第29章 求助   哗啦!——   砖墙稀里哗啦散落一地,曲成溪滚倒在地,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蚀骨的恐惧和震惊让他手脚发麻、身子都控制不住的颤抖,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两个字“快跑”!   ——沈钦!!……他怎么来了!!……   曲成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重击之下药性被猛然催发,腹中的疼痛山呼海啸般翻涌而来,那是从未体会过的剧烈的腹痛,肠子都仿佛被扯断,曲成溪指尖几乎撕破腹部的衣服,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痛得叫了出来:“啊……”   高空中的沈钦冷冷注视着下方那微小的身影,静立在空中衣袂无风自动,强大的压迫感让曲成溪汗毛倒立,只见黑暗中赤红的火焰再次凝聚在沈钦掌心,就在即将挥落的一刹那,他背后的张显忽然向前一步,猛然扬起袖子,甩出一道灵力极强的光柱!   轰!!——   灵力正中曲成溪胸口,巨大的冲击波以他为圆心轰然散开,几条街的围墙瞬间倒塌炸裂,乱石掀起冲天的烟尘,曲成溪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飞起,然后又重重落进烟尘中,砸在了碎石里。   “他掉到哪去了!快找!!——”   翻滚的烟尘掩盖了视线,无论是杨蛟的人马还是天上的沈钦几人,都没有看到曲成溪被击飞后落到了哪。   项超有点埋怨的看了张显一眼,心道左护法也太贪功冒进了。   “是属下急躁了。”张显躬身向沈钦赔罪,沈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曲成溪被击飞了到了几条巷子以外,起初的几秒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然而几秒后,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腹中炸起,曲成溪捂住肚子滚倒在地,痛得蜷缩起身体。   本以为,大婚当夜就是诀别,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那个让他恨入骨髓又避之不及的人,却不曾想,在这距离燕都几千里外的江南,在腹痛发作的正当口,沈钦竟然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为什么他总能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找到自己?为什么自己总也逃离不了他的手掌心!   ——我不要回去!   与其再被囚禁、被占有、失去自由,他还不如去死!   颈侧的长发已经全被汗水浸透,曲成溪拼尽全力翻身撑起身子,他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腹中极致的绞痛让他几乎晕厥,但是求生欲让他用仅剩的力气单手按着小腹,另一手抓着地一点点往前挪。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天上那极具压迫感的灵力骤然下坠,沈钦已经落到了地上,和大队人马一起向他的方向搜寻过来。   “你在巷子里是吗,我看见你了。”   沈钦温柔的浅笑声骤然炸响在曲成溪脑海里,清晰的仿佛就在他耳边,曲成溪浑身剧颤——灵力传声,说明沈钦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   跑不掉了。   肚子里忽然像是被拧毛巾一样剧痛抽触,曲成溪猛地捂住肚子咬住牙关,压抑的低吟却还是从齿缝中溢了出来,他这辈子从来都信命数由自己的掌握,哪怕遇到什么都难不倒他,而这一刻,他却终于感觉到了彻骨的绝望。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小时候乞丐一样的苟且偷生,长大后违背天性手染鲜血,一生坎坷,一生束缚,到最后不得好死……   原来我这辈子,一时半刻的快乐时光都没有过。   掌心运起翻滚的灵力,曲成溪闭上眼睛,只要一巴掌拍在自己天灵盖上,一切就结束了,转世或许还能投个好胎。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一刹那,手背忽然被人不轻不重的按住了。   “这不是阿漾吗?”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曲成溪一抬头,看到了萧璋的脸。   萧璋若无其事的握住他的手腕,蹲在他身边冲他微笑:“江南这么大地方,你我又碰巧选了一条路,岂不是说明有缘?”   曲成溪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   “一小会儿不见,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萧璋摇头,“啧啧,离了我果然不行。”   曲成溪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几乎只剩下气音:“带我走……”   萧璋俯身压低声音:“可是刚才不是还说关我屁事,与我何干呢吗。”   曲成溪的手指抖动着,手背上青筋崩出。   萧璋眸色深邃笑眯眯地注视着他,对身后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置若罔闻:“你求求我,我就带你走,好不好?”   能让他热脸冷屁股的也就只有屈漾了,但是他不会三番两次的贴。   他被屈漾嫌弃、被甩掉,却还火急火燎地找寻过来,确实是因为在意。但是如果屈漾当真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把他当个跑腿的工具,那他也不会再流连和纵容。   世间缘分难得,但若始终是一厢情愿,这缘分不要也罢。   萧璋不知道屈漾会作何反应,他只知道这美人是个极其高傲的性格,多半是会……   “求你……”   萧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曲成溪艰难地仰起头看向他,颤声道:“求你……带我走……”   萧璋猛地呆住了,曲成溪那双平日里魅惑妖艳的乌黑瞳孔里全是痛色,眼尾都染上了红,浓密的睫毛都被汗水打湿,眼底氤氲着颤抖的水光,面色苍白如纸,只有嘴角的一抹鲜血红得妖艳,他颤抖着,第一次将将骄傲抛在了地上,将柔软易碎的内里展现在萧璋面前,寻求他的帮助。   萧璋再不多说什么,一把搂住曲成溪的腰,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膝弯,稳稳地将他抱了起来:“遵命。”   “最后一条巷子!快!他肯定就在这!”   大队人马涌进小巷,忽的,一阵呼啸的风猛然吹过,所有人不约而同下意识挡住了脸,就连沈钦都眯了一下眼。   再睁眼时,面前的小巷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碎砖,和一地残血。   ***   通外城外的小路上,一个身影刷的穿过树林,怀里像是抱着一个人,速度却快得几乎成了一道风。   “唔!……”曲成溪在萧璋怀里痛苦地扬起脖颈,用力地掐着肚子,额头上大汗淋漓,那平坦的小腹被他压得几乎凹陷下去,他却还嫌不够,双手在腹部拼了命的顶按,几乎要把腹部的衣服都扯烂。   萧璋腾不出手阻止他,只能把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哄孩子似的低头哄他:“坚持一下阿漾,马上就到了。”   曲成溪在剧痛中颤抖着抬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湿润的水珠,那虚弱的模样几乎让人心颤:“你要带我……去哪……”   萧璋看着他发红的鼻尖,心里一动:“把你拐回家当小媳妇。”   曲成溪死死盯着他,狭长妩媚的眼睛逐渐越来越红,竟然溢出了一声呜咽:“嗯……”   萧璋没想到他这么不禁逗,赶紧解释:“我说着玩的!”   “疼……”曲成溪忽的挺起腰,一把抓住萧璋的胸口的衣襟,左手不要命似的戳进柔软的小腹深处,几乎带了哭腔,“肚子好疼!……”   剧烈的疼痛在腹腔搅动起来,和之前的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像是被无数的利爪疯狂的撕扯肠脏,被无数带刺的利刃同时捅穿,又带着血肉拽出来,药性又发作了几分。   曲成溪疼得在萧璋的怀里控制不住的痛苦的扭动挣扎起来,双手拼命抵着肚子辗转呻-吟,他的长发湿漉漉地粘在冷汗淋漓的颈侧,指尖几乎刺破腹部的衣襟戳进肚子里。   萧璋心下焦灼,他当真是看不得美人受罪,周身立刻升腾起一圈温暖的灵力将曲成溪团团围住,低头柔声安慰着:“用灵力暖暖就不痛了,乖,一会儿就舒服了。”   温暖的灵力从全身灵穴渗透进身体,安抚住了腹中翻搅的躁动,曲成溪只觉得那撕心裂肺的腹痛又像先前那次一样在萧璋的灵力灌输下逐渐缓解了下来。   江南城的灯火被逐渐被抛在身后,曲成溪越过萧璋结实的手臂,看到了方才激起的硝烟已经离得很远了,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散在夜色里的薄纱。   曲成溪精疲力竭的靠在了萧璋的胸口上,呼呼的冷风吹过他的脸颊,传来细小的剐蹭刺痛感,而他的嘴角却虚弱地勾了一下。   ——我还活着。   他贪婪的感受着五感中一切有关自由的感受,听着萧璋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只觉得那胸口还是硬得像铁板,却没来由让他安心。   真是奇怪,一天当中两次有了这种感觉,第一次是早上刚醒来躺在他的臂弯里时,一次是现在。   明明认识不过一天,却好像熟识了很久似的。   这世间真的有缘份这种东西吗?为什么自己屡次三番的想要离开铁板鸭,最后却总会再和他走到一起。   铁板鸭还是只有骨气的铁板鸭,如果不是自己服软,他还不救了?曲成溪在心里无声的哂笑了一声,瞧把你能的。   腹中又开始隐约绞痛起来,曲成溪知道此刻药效只是被灵力暂时缓解,休憩也只是短暂的,可他却不愿想,因为此时此刻身侧的温暖是真实的。   他疲惫地闭上眼枕着萧璋的胸口,任由那暖烘烘的灵力的包裹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想动。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危险又迷人   秋夜的露水湿漉漉的粘在林中的树叶上,萧璋风一样的略过,肩膀上就染了微微的潮湿,怀中的人他倒是护得严实,没让曲成溪被树枝露水沾上半点。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曲成溪的脸上,他美艳得过分的面容此时苍白如雪,就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下来,一动不动地靠在萧璋怀里,就像个极其精致的玩偶,美得不似真人。   萧璋的呼吸都放轻了下来,他这辈子没这么抱过谁,搂着曲成溪清瘦的肩膀,只觉得他的身子软得像是水一样,体温都是微凉的。萧璋不敢太用力也不敢松手,生怕用力些触碰他就会碎了似的,这样脆弱的曲成溪,让萧璋忍不住连声音都柔和了下来:“你看看你,最后不还是需要我。”   曲成溪虚弱地掀起睫毛看他。   “早些时候跟我好好说,让我一起陪你去秦淮楼多好。你看看,被人用火球砸了吧。你就是太独,有个朋友没坏处的,尤其是我这样靠谱的朋友。”萧璋大言不惭。   曲成溪把头重新埋在了他怀里:“铁板鸭……”   “嗯?”萧璋默认了这个称呼,心道阿漾给他起的爱称还挺有特色,估计不会重名。   曲成溪咕哝道:“你胸口好硬……”   萧璋失笑,用自己的锦袍把曲成溪一裹,挡住了呼啸的冷风:“有人抱着还嫌这嫌那,你怎么这么娇气?不过别担心,一会儿就给你躺豪华大床。”   他刚才在来的路上截了一辆马车,因为早就预料到曲成溪之后腹痛加剧可能难以行走,所以提早就让马车在城郊等着,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了。   曲成溪不说话了,像个小猫似的在他怀里蜷缩起来,双臂环绕在肚子上。   萧璋脸上的笑意微微淡去,刚才一路追过来,路上散落着好多蛇尸,还有一些花月教教众七扭八歪的尸体,不是被灵力穿心就是被直接扭断了脖子。   屈漾杀人的方式太过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习惯杀人的老手。   这样一个危险妩媚的美人,隐瞒着身份,身上中着不时发作的剧毒,出现在江南,一来就碰上了罕见的星河血梅,还引来了天下第一大□□花月教。   直觉告诉自己应该离他越远越好,自己现在已经是天境三层,放眼天下都几乎无敌,应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等升仙或者静静养老,而不是搅到这一汪浑水中,给自己找事。   可是……如果自己今晚不出手,屈漾会是什么下场呢,落到花月教手里,掉层皮都是轻的。   其实就算是当时屈漾没有向自己服软,自己也会把他救走,安置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只不过之后不会再陪着他罢了。   百转千回,终究是自己选的路。   “阿漾啊,”萧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也就是我这种人帅心善的,会从花月教手中救你,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一下?”   曲成溪虚弱地呼吸着,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额头上又溢出了冷汗,双臂在肚子上微微下压了进去。   萧璋一惊:“又难受了?”   曲成溪忽的溢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吟,眉头紧蹙弓起身子,双手紧紧攥住腹部的衣物压了下去。   腹中又开始躁动得厉害,药物的副作用逐渐再次加强,一点点接近了顶峰,灵力的安抚已经不管用了。   马车就停在城边的竹林外,马车夫正在昏昏欲睡,忽然车上一沉,男人抱着另一人迅速跃进车中,急急敲了两下车厢:“师傅,出城。”   ***   江南东部,缎带河在晨曦的薄雾中平静的流淌着,举目越过河往远处看,便能看见一座伟岸的仙山,在云雾缭绕中静静地伫立着。   平澜派三面傍水,凡人每每远远眺望过去,都要感叹一句美若仙境。   此时,平澜派内堂里,熏香环绕,一身淡蓝海水江崖纹的女人双手合十站在神龛前,眉目柔和淡然,正虔诚地低声闭目念诵着:“神明在上,愿保佑万民安康,江河富饶。愿保佑我平澜派平安顺遂,不惹繁杂。”   她睁开眼,点燃三炷香低头祭拜,正将香插-进香炉里,忽然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   “阿娘!”池清从外面浑身灰土地冲了进来,一头撞进了她怀里,抱住了她的腰。   池盈惊讶了一下,少年时期的孩子都不喜与父母再亲近,池清也早已过了黏着她撒娇的年纪。   “这是怎么了?”池盈的眼底溢满了温柔,摸了摸怀中池清的头,“怎么弄得一身汗。”   秦淮楼的一日惊魂在母亲的安抚下彻底从心头消散了,听到那温柔的声音池清鼻子竟然都有点酸,终于有了些自己已经安全了的真实感。   “阿娘,”池清抬起头看向池盈,“你绝对不会相信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池盈笑着拉着他在一旁的茶座上坐下:“那你跟阿娘好好说说,来,先喝口茶。”她提壶倒出一杯递给池清,醇香的茶在壶里蒸腾的水中打着旋。   池清顾不上接,迫不及待的把锦囊的开口打开,往池盈面前一递:“阿娘你看,我拿到了一片星河血梅花瓣。”   啪!   池盈手中的茶杯瞬间从指间滑落,碎了一地。   池清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母亲:“我知道这是不详之花,但是咱家和明家是江南最有实力的修仙门派了,我把它带回来就是为了严严实实藏好,不是为了别的。”   池盈忽的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都有谁知道!”   池清心头一颤,他印象中母亲向来温婉贤和得几乎有些柔弱,这般震惊紧张到失态的模样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   池清吞咽了一下:“明禅……”   池盈紧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追问:“只有明家阿禅吗?”   池清如实道:“还有两个散休大能。”   池盈的脸色瞬间又要变白,池清赶紧道:“阿娘你别急!”他把在秦淮楼遇到蜘蛛的事情原原本本和池盈说了一遍,说到屈漾和萧无矜时特意描述了一下二人的厉害和对他们几个小辈有多照顾。   可池盈听完后只是微微平静下来,却并没有半分放松,反倒神情更加凝重了几分。   “阿娘,屈前辈和萧前辈他们都是好人,你放心吧。”池清扯了扯他母亲的袖子,“再者,这花再不详也不过是一朵花而已,以咱们平澜派的实力难道还怕拿着烫手吗?”   池盈看着自己初入人世的孩子,心情复杂至极,摇头道:“阿清,你可知朝云派现在是何人掌门?”   池清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忽然把话题转到了这上面,答道:“石惊云。”   “没错。”池盈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可知,百年前朝云派的掌门一直是萧家。”   “萧家?”   “当年萧迹以风云功享誉修仙界,萧家更几乎是六大门派中最鼎盛的门派。可后来萧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瓣星河血梅,他不屑用这种方法提升功力,便把花藏在了门派之中,但正是这一朵花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魔教右护法沈为霖为了夺花杀了萧迹和他妻子,朝云派大乱,石惊云自此上位,而沈为霖用了那朵花提升功力,最后成为了新任花月教教主。”   池清头一次听这故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星河血梅是天下至宝,虽然极其邪性,但修仙之人无不趋之若鹜,也只有你们这些孩子还不在意。”池盈叹息一声,小心翼翼的把锦囊的扣收紧,继而又严肃道:“总之我会将这花深藏在地窖中,此事不可再对任何一人提起,就算是平澜派中人也不可,无论是孩子们还是你的叔叔舅舅阿姨姑姑,都不要说,知道了吗。”   平澜派的核心是由一个大家族构成的,处于重要位置的人都或多或少是亲戚,几十号人其乐融融,平时有芝麻大的事情立刻会传开,大家一起想办法,互相之间信任又热络,几乎没有秘密。   这是池盈第一次嘱咐池清对家人有所隐瞒,既是如此,足以见得此事有多么重要。   “我知道了。”池清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池盈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抚摸上池清的脸:“池家和明家互相扶持千年,祖上还是同族兄弟,我相信明禅那孩子的人品也相信明家,只是你说的那两位大能……”   池清连忙道:“娘亲,他们真的不是坏人!”   池盈微微笑了一下,柔和的眼底像是湖泊一样沉静:“我知道,娘只是想当面感谢他们救了你,如果可以的话,你帮娘把他们找到吧。”   ***   马车轱辘滚过泥土,碾过树叶,驶入城外大山,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终于停了下来。   月色当头,一座一进小院静静地伫立在山洼中。   萧璋抱着曲成溪跳下马车直奔最里面的正房,曲成溪已经痛的汗如雨下,浑身酥软,捂着肚子动都动不了一下。   若是在以前,曲成溪绝对不会在自己身体如此虚弱的时候,任由一个不熟的人将他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江湖险恶,人心莫测,这是他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中记的最深的道理。   但是现在没辙,这人是他自己选的,自己抓着人家衣服求人家救自己的。   姓萧的真把自己拐了做小媳妇儿他也没办法,总比做沈钦的媳妇儿好。   哐!   萧璋一脚踢开门,把曲成溪轻轻放到了一张小榻上。   曲成溪用仅剩的力气看了一眼四周,只见这大山里的屋子看上去竟然还很干净整洁,并不像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只是深秋凛凛,屋子里冷得一张口就能哈出一口白气。   曲成溪成功的被冻得抖了一下。   “我去生火,等我一下。”萧璋见状立刻起身,从墙角拽出炭火盆点上,动作轻车熟路,像是对这里很熟悉,完事又快步回到床边,给曲成溪盖上了被子,“就知道你细皮嫩肉受不得冻,怎么样,现在好点没有?”   ——你才细皮嫩肉。   曲成溪痛的意识飘散。——老子小时候寒冬腊月在北方的茅草房里都睡过,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很疼吗?”萧璋弯下腰去,从他这里看过去,曲成溪就是在床上一声不吭地安静侧卧着,大冷天的,他的身上却全是虚汗,淋漓的水光布满了修长的脖颈,双手环抱着腹部,乌黑的长发如瀑散落,有几缕被汗水沾湿在白皙的颊侧,那虚弱的美感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萧璋的喉咙有些发紧,坐到床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阿漾,给我看看你肚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解毒   “人呢!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   整片街道被翻了个底朝天,连茅草垛都没放过,却始终没有那偷花贼的影子,杨蛟不甘心,身上的小蛇和他一起冲属下咆哮:“那就把每家每户都翻个遍,不配合的就地斩杀!”   沈钦温润的声音从后方响起:“这里是平澜派和炎阙宫共同管理的地界,大概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有巡兵赶来,你这番动作,是怕花月教和正道打不起来吗。”   杨蛟瞬间冷汗遍布后背,转身跪在了沈钦面前:“是属下思虑不周。”   沈钦淡淡摆手:“带你的人回分舵吧,那人只怕已经不在城内了。”   一旁的项超吃了一惊:“可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逃得那么快的!”   沈钦凝望着夜色中小巷蔓延的尽头:“有人帮他。”   小巷的尽头,冷风卷起落叶,地上的鲜血在月光下闪着微光,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看不出第二人出现过的任何痕迹。   “能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把那偷花贼悄无声息的带走,那同伙的灵力只怕不弱。”张显手里捻着佛珠沉声道,“雁过无痕,起码是气境以上。”   杨蛟立刻抬头拱手:“教主,属下一定为您找到这两个偷花贼!把花抢回来!”   他自负灵力高强,哪怕在江南这种大能云集的地方也向来没遇到过什么对手,像今日这番被杀了蛇又让人逃走的事情几乎绝无仅有,他此番在教主面前颜面扫地,如果不争取回来,他简直誓不为人。   “一月之内。”沈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花是在你的地界丢的,若是找不回来,你知道后果。”   杨蛟沉声道:“是。”   张显躬身:“教主,兹事体大,我恳请留在江南协助杨舵主。”   沈钦侧头看向他,目光幽深,忽的问了一句:“那偷花贼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众人皆愣了一下,张显停顿半秒,道:“夜色太浓,只依稀看出是深色。”   项超困惑道:“教主,可是那衣服上有可以显示身份的正道纹饰?”   不是,和纹饰没有关系。   沈钦垂眸看向那地上的血迹,夜色太深,他站得太高,看不清那偷花贼的面貌,却在那人被火球击飞的一瞬间,猛然觉得那人的腰线有种让他心悸的熟悉感。   阿漾习惯穿紫衣,方才那偷花贼穿的是紫衣吗……   可如果真是那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小场面中重伤,还需要别人来救,只怕自己都拦不住他。   朝思暮想导致草木皆兵,任何异样仿佛都因为他,任何人似乎也都像他。   沈钦默然半晌,忽然抬手,将那地上的血牵引着飞起来,凌空凝成一个血珠,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将那滴血装了进去。   张显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动作自然的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想要接过沈钦手里的小瓶子:“属下这就将这血送到江南圣灵阁查验。”   “不必。”沈钦扬手将那小瓶子收进了自己怀里,“圣灵阁的江南分部不如燕都总部血库资料齐全,你留在这协助分舵主,这瓶血我自会带回去查验……”   张显无声的放下双手。   “说起来,圣灵阁还差我一个墓室碎石的检查结果呢。”沈钦叹息似的呼出一口气,看向北方的天际,眼底似乎有说不出的微妙光亮。   张显垂首站在一旁,却忽的感觉强大的压迫感从头压下,让他胸口如同压下一块巨石,沉得喘不过气来。   “左护法,这次不要让我再失望了。”沈钦的声音一字一顿传入他的耳朵。   “是,教主。”张显低下头,“必不负使命。”   ***   “阿漾,给我看看你肚子。”萧璋的喉咙有些发紧。   干什么?看肚子?   曲成溪这才想起来,萧无矜似乎之前在小巷里说过,要帮他治病之类的话。   曲成溪心中苦笑,心说好意心领了,治病还是算了。我自己天境都没办法,你一个气境一层能怎有什么奇招?   这假死药其实原名叫“绞肠”,原本是沈钦的老爹沈为霖为了折磨背叛者而研制的毒药,一旦入腹会立刻让人腹痛如绞,并且五年之内隔三差五反复折磨,直到把人折腾得日渐虚弱后,再彻底夺走人的生命。   因为效果极好,这药后来被量产,但有一批药在制作的中途出了点差错,出现了让假死七日的奇怪效果,于是就被废弃了。   曲成溪那时留个心眼,从废药中拿了一刻留存了起来,没想到后来真用在了自己的大婚之夜上。   从他把这药吃下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药解不了。用剧痛折磨换五年光阴,他认了。   “不用治了……”曲成溪疼的说话都费力,只觉得腹中疼痛越发难耐,就像是有人用粗粝的石头在磨他的肠子,疼的他眼前发黑,他用指尖抵着小腹痛处,抬眼看向萧璋低声道,“你……能不能去别的屋……”   一会儿真的疼起来还不知会怎样,他很久以前见过中这毒的人,毒发之时那大汉痛得满地打滚死去活来,如果他一会儿也会变成那样,他不想让萧板鸭看见,在一个只相识一天的人面前出丑成那样,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得了。   萧璋失笑:“当这是你家呢?还赶我走。”   曲成溪垂下眸子,呼吸越发的重,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了下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确实没有理由把萧无矜扔出去,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根本没了力气,手心下的肠脏游动的幅度愈发的不正常,撕心裂肺的绞痛如同海浪一样袭来。   曲成溪双手化做拳头按进腹中,呼吸都在发颤,只觉得剧烈的腹痛一秒比一秒更强,每当他觉得已经到了巅峰的时候,下一刻便会被更痛苦的折磨加持上。   他没怎么怕过疼,可现在却感觉到了害怕,那种不知道尽头的折磨让他的心里蔓延出一股恐慌感,几乎让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萧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阿漾?”   曲成溪只觉得有人拿着一根狼牙棒在他的肚子里不紧不慢的翻搅着,下一秒更强烈的疼痛便来了,就像是整个脏腑都被缓慢的拧在了一起。   “唔!”曲成溪顾不上萧璋还在,猛的躬身痛苦的捂住小腹,双腿蜷曲起来靠近肚子,死死抓住腹部的衣物,恨不得把整个掌心都压进脏腑里。   然而忽的,他感觉萧璋按上了他的腰。   曲成溪在剧痛中颤抖道:“我都说了……不用治……”   然而下一秒他的呼吸一滞,萧无矜竟然抓住了他的衣带钩。   曲成溪的脑子里一下子就炸了,要说萧无矜救了自己想要讨个回报跟他这样那样,那也无可厚非,自己八成会答应,可能还挺乐意,但是他现在腹痛如绞,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萧无矜竟然要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自己怎么可能有体力做那种事,萧无矜在那方面强得惊人,真要弄起来,自己不得被他搞死!   “你……滚开!……”曲成溪奋力挣扎,他本以为姓萧的虽然骚但是起码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他竟然不是人!   “你放开我!……啊……”腹中忽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小腹像是被长剑洞穿,又狠狠刺了几下,曲成溪疼的一下子疼得叫了出来,手指猛的陷入萧璋的胳膊,右手死死掐住小腹挺起腰身,疼的眼尾瞬间溢上了红色。   然而紧接着,他只觉得萧璋的大手掀开的他腰间的衣衫,掰开的他死死抠在腹部的手,温热的掌心揉了上去。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包裹住了他的腹部,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了他痉挛的肠脏,制止住了其中的翻搅,并且往深处探寻而去。   “你看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萧璋叹气地揉按着他的肚子,掌心的温度滚烫,力道适中,“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要把你怎么样呢。”   曲成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可置信地用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萧璋弯下腰靠近他的脸,温柔中带着点无奈:“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阿漾,你可太让我伤心了。”   他是真的在给自己治疗?   曲成溪心里大起大落,萧璋的手掌在他的肚子上揉按着,滚烫的掌心贴着冰凉的肚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肌肤相亲,但却似乎和上次不同。曲成溪的耳根烧了起来,脆弱处被拿捏、被爱抚,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治不好的……”曲成溪颤声道。   萧璋心说还没有我治不好得病:“放心,你萧哥哥靠谱。”   雪白如玉的腹部微微起伏着,曲成溪的腰很细,皮肤细腻如绸缎,却并不瘦弱,流畅的马甲线因为剧痛而紧绷着,每一分线条都恰到好处,肚脐深邃的轮廓清晰可见,端正的嵌在正中,漂亮得要命。   萧璋的手指按上面,只觉得像是按着一块细腻的绸缎,又像是按在柔韧绵软的糖上。萧璋心中啧啧,屈漾这身子,天生媚骨,就像是为了勾引人而生的似的。   灵力深入脏腑,起初萧璋以为会是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仔细探查下却感觉似乎并不是身体本身的病症。   所以是毒?可什么毒会让人脏腑痉挛到这种地步,又会影响脉象?   忽的,掌心下一阵剧烈的抽搐,肠脏的痉挛竟然冲破了他的制约,曲成溪的媚眼瞬间紧蹙,紧咬的唇缝中溢出一声痛苦的哭吟:“嗯……”   萧璋赶紧加强灵力输入,心里却微微一颤,忍不住抬眼看向曲成溪的脸。   那绝美的容颜满是痛意,湿漉漉的生理泪水挂在眼角,汗水淋漓的布满了全身,就连那雪白的腹部都闪着一层晶莹的水光。   很少有人能像屈漾一样将妩媚渗透到骨子里,他的声音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磁性,就连腹痛时痛苦的低吟听起来都别有一番风味,明明不是故意的,却依旧魅惑入骨,轻而易举就能勾得人心波都颤起来。   萧璋喉咙无声的上下滑了一下,他以前一直自认为能坐怀不乱,毕竟这些年他名声在外,往他身上贴的男人女人不少,他都从来没动摇过,但是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屈漾,这种镇定却总有要破防的趋势。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虚弱腹痛的时候竟然能有这种风情,那脆弱的被凌虐的美感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甚至比直接来的浪荡更让人着迷。   萧璋低头,强迫自己专心,救人救到底,他不是趁人之危的禽-兽。   屈漾腹中每个痉挛最重的位置都隐约有灵力的淤滞,而这些体内的灵力在腹中游走翻搅,最后都汹涌的冲向一个点——肚脐正下方,仙骨的位置。   萧璋心一沉,仙骨是所有修仙者的灵力载体,控制着灵力的收放和运作,按理来说灵力的流入流出应该非常平缓,而不是像现在往仙骨里横冲直撞。   难道这毒药的发作原理,是让中毒者本身的灵力攻击自己的仙骨?如果真是这样,难怪会引发剧痛,而且只要发作一次,恐怕就要元气大伤一次。之前屈漾吃金丸的时候只吃了一小口的量,所以说这毒药还是会多次发作的?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谁给你下这么重的毒?”萧璋皱起眉头,几乎有些愤怒了。   曲成溪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冷汗也越来越密集:“好疼……萧无矜……”   萧璋心脏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屈漾主动对他说疼,那虚弱的声音进入耳朵,在他的心脏上撞出了微妙的涟漪。   屈漾叫了我的名字,萧璋想。这个想法一出他就觉得像是赋予了某种责任,那柔弱的美人被他所救,此时剧痛之中也只能依赖他。   萧璋顿了顿,弯下腰趴在曲成溪耳边:“阿漾,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治你的病,但是过程恐怕会很难受,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曲成溪只觉得腹中的疼痛在这短短的片刻里已经演化到了凌迟似的程度,他浑身像是被水洗一样,汗水止不住的溢出来,疼得神志混沌,几乎就要坚持不住,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萧璋咬了咬牙,这个法子他有七成把握,如今已经来不及细细考究。   灵力从掌心凝聚在手指尖,萧璋深吸一口气,两指在曲成溪的肚脐处按了下去。   “呜!”曲成溪的瞳孔猛地缩紧,只觉得腹中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剧痛的开关,疼的他整个人从榻上弹了起来,“呃!……”   他还没来的及叫停,萧璋已然搂住了他的后腰,将他的小腹挺起,蕴含灵力的手指再次用力下压,灵力轰然侵入!   “呃!!——”   剧烈的疼痛在腹中炸开,仿佛有无数乱箭同时向着脏腑万箭齐发,曲成溪指甲猛地嵌入萧璋的手臂,极度震惊中只觉得肝肠寸断,肚脐深处的灵力疯狂躁动起来。   “萧无矜!……不行……好疼!……”曲成溪痛不欲生的抓着萧璋,那雪白的手背上因为力气过大青色的筋络狰狞的崩起,像是要冲破那薄薄的皮肤,“我的肚子……”   萧璋紧紧抱着他颤抖的后腰,强忍住怜香惜玉的心疼,另一只手中汹涌的灵力如同洪水般涌入曲成溪的脏腑:“忍一下阿漾,如果我这次用灵力给你冲开,一劳永逸,你以后都不会疼了。”   灵力造成的伤害只能由灵力能破解,如果他猜的没错,只要自己的灵力足够强大到能掩盖屈漾本身的灵力,就能把这毒从内部彻底瓦解掉。   开弓没有回头箭,灵力冲入灵穴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   不过如今他已经是天境三层,不会覆盖不了屈漾气境的灵力,今天这毒,必然能给他解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拍胸脯:放心,你萧哥哥靠谱。   曲成溪:……你确定? 第32章 绝望   曲成溪只觉得强大的力量挤进他的肠脏,想要继续向前,却被自己本身的灵力牢牢挡住,两者僵持之下使得脏腑不堪重负,瞬间剧烈痉挛起来。   “呃!……”曲成溪哪里受得住这种剧痛,只觉得腹中像是被一只大手仿佛揉搓。   铁板鸭这是在干什么?   莫不是……他想要强行把自己的灵脉疏通,用他的灵力把自己的压过去?   曲成溪整个人都崩溃了,这傻子哪里来的自信能比自己灵力还高?自己是天境三层,这傻子不过气境!   灵力相当或者低于本身的灵力如果强行冲卡,不但一点卵用都没有,只怕还会加速药效发作!   刚才自己真是疼迷糊了,怎么会想也不想就答应他。   “萧无矜!……”曲成溪疼得双腿拼命蹬踹,在萧璋怀里左右辗转,痛不欲生到几乎带了哭腔,拼命捶打萧璋的胳膊:“停下!……你给我停下!……”   “阿漾!再忍一下!”萧璋的呼吸也有点发抖,灵力涌出身体的感受不好受,就算是强大如天境,在这种源源不断的灵力流出下也感觉到了身体被挖空的感觉。   他本想着让屈漾疼一下就给他治好,却没想到这事远比想象中困难。   萧璋只觉得灵力就像是碰到了一堵尖硬的墙,竟然难以攻克。   自己的灵力怎么会盖不过屈漾气境的灵力?难道说遇到了淤堵?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再加大灵力狠冲一下是不是能破解开?   “阿漾,我再试最后一下,我保证!”   这时收手已经不现实了,两股灵力紧紧纠缠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分开。萧璋额头冒汗,破釜沉舟,一咬牙抱紧了曲成溪的细腰,手指尖的灵力赫然加到了极致,灵力轰然冲进曲成溪的脏腑。   轰——   世界仿佛静止了,曲成溪的身体猛然僵直了一秒,萧璋紧张到连呼吸都屏住,紧紧盯着他的脸。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的泪水夺眶而出,猛的挣脱了萧璋扑倒在了榻上:“呃啊!”   两股力量僵持之下终于让肠脏难堪重负,痉挛跳动瞬间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肚子里天翻地覆,满腹的肠子几乎要破腹而出。   “阿漾你怎么了!”萧璋惊了,不知为何会这样,他立刻扑过去想要抱住曲成溪,然而刚一起身就觉得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   曲成溪倒在榻上长发散落,双手拼命地戳进腹中,他只觉得自己要疼死了,这世间只怕再没有什么疼痛能抵得上绝命彻底发作时的剧痛。   腹中像是被无数虫子疯狂啃食,疼得他恨不得把手指都抓进脏腑,把腹部掐得一片青紫,衣服都撕裂。   曲成溪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在榻上剧烈的翻滚挣扎起来,床单被他踹得一片混乱,枕头被褥都被他横扫到了地上:“我的肚子……呃!”   “屈漾!”那痛吟撕心裂肺,萧璋心急如焚,内疚到了极点。   他本想帮屈漾治疗疼痛,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天境又如何,这世间万般事,难道天境都能解?是自己太自负了,若是不帮这个倒忙,屈漾或许还能好受一点。   他刚要强抵着头晕目眩扑过去抱住屈漾,防止他在剧烈挣扎中伤到自己,却之见屈漾一脚踹到了床板上。   哗啦!   刹那间整个床轰然倒塌,尖利的碎木渣粉粉掉落在地,屈漾的身子随之落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璋扑过去一把将屈漾翻身抱在怀里,自己的后背“咚”的一声撞在了满地的碎渣上。   尖锐的碎木刺入后背,萧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得肩膀也是一阵刺痛——曲成溪再也承受不住那令人崩溃的剧痛,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萧璋蹙了一下眉,却没有松开怀里的人,顿了顿,搂住了曲成溪纤细的腰:“我错了,阿漾。”   曲成溪泪如雨下,在腹痛如绞中死死的咬着萧璋的肩膀,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直到腥甜滚烫的热流滴答滴答的滚落了下来。   他知道萧无矜是好意,没能疏通灵力也是意料之中,但是他实在太疼了,疼到崩溃,疼到想要一头撞死,疼到无处发泄直到怨恨一切。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脖颈和脸颊,那绝美的容颜如雪般苍白,脸上是崩溃的痛意,他咬着萧璋的肩膀,紫色的耳环随之剧烈的颤动着,发出轻微的脆响。   ——如果当初知道绝命带来的剧痛会强烈到这种程度,而且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发作一次,自己真的还会那么干脆的喝下去吗?   曲成溪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非常能忍痛的人,小时候沈钦给他喂了那么多次毒药他都挺过来了,所以并没有把绝命的副作用当回事,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疼痛好像是无休止的,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腹腔里乱搅,把肠子扯断又胡乱的攒在一起,再狠狠拽断。   曲成溪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死去活来。   是自己大意了,沈为霖研制的毒怎么会让人好过,这就是将人一步步折磨致死的毒药,而自己还傻了吧唧的一口闷了。   为了好好活五年,屡屡承受这样的折磨真的值得吗?   更何况这五年还不一定能好好活,沈钦已经在江南和自己打过照面了,随时可能找到他。   与其这么担惊受怕又痛苦的活着,还不如……   “唔!!——”小腹中忽然一阵剧烈的抽搐。   曲成溪一把推开萧璋扑倒在地,那一瞬间的他疼得真恨不得直接死掉,像是有什么已经勒到极限的弦啪的一下子崩断了……   “阿漾!”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曲成溪的手指不知道怎么摸到了地上一块形状尖锐的碎木板,这一瞬间心底里一个声音告诉他,“戳进去,戳进肚子里就不会疼了”。   那简直是致命的诱惑,曲成溪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抓起尖木板,猛地朝自己的小腹刺了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就连疼痛都仿佛停止,只有尖锐的木板棱角向着小腹逼近。   忽的,时空的拉长被猛然打破,曲成溪的腰被一把搂住,拉进了身后之人的怀里,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伸出,挡在了他的肚子前面!   噗嗤!   尖锐的木板瞬间穿透了萧璋的手掌,鲜血喷涌而出。   ***   与此同时,城另一端的炎阕宫。   地上用红色的宝石装饰而成的巨大火焰状图案彰显着气派与威严,六条高耸的立柱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着蟠龙和凤凰。   正中央的炽焰椅上端坐着明家家主明铎,他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轮廓深邃,五官如刀刻。   “父亲,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明禅低头恭敬地道,“最后星河血梅由池清带回了平澜派。”   高台上沉默了许久,明禅头低得脖子都酸了,才听到上方传来一声不清不重的问话:“为什么要把星河血梅交给池家?”   明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抬起头回道:“父亲,平澜派素来仁义,定不会仗着有星河血梅就自恃而骄。而且池阿姨……”   “我问你为什么不把星河血梅带回炎阕宫!”明铎沉稳的状态轰然破裂,明禅猛地抬眼,只见他父亲怒目圆睁,右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暴怒不甘的烈焰几乎从他的后背上蔓延出来。   明禅心脏猛然一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息怒!”   父亲为什么会发怒?平日里父亲沉稳如山,几乎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情绪失控,为了一个小小的星河血梅,父亲竟然如此在意。   “可是父亲……”明禅的眼圈发红,忍不住颤声抬头道,“孩儿不明白!池家和明家交好千年,情感深厚如同一门,那花放在池家和明家有什么区别!”   明明父亲也对池清喜爱有加,小时候经常一手抱着池清一手抱着他玩乐,池家和明家门生还经常一起游猎人间,甚至两家还一起治理江南,关系几乎情同手足。   高台上,明铎周身的烈焰微微一顿,紧接着缓缓平息下来,他脸上重新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暴怒都是错觉,对着明禅招了招手:“过来。”   明禅咬着唇站起身,沿着金黄的台阶一步步走上高台,跪在了炽焰椅旁。   明铎叹息一声,摸了摸明禅的头,片刻的时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明禅熟悉的强大而沉稳的父亲:“你误会我了,阿禅。那魔花不详,任何想要使用它的人都会遭到报应,爹是怕池家受那花所害,所以才一时着急发了脾气。”   明禅抬头:“父亲……”   明铎按住他的肩膀:“你生性善良,待人真诚,我在你身上总能看到你母亲的影子……你说的对,池家人确实仁厚聪慧,断不会犯那种错,关心则乱,爹不该朝你发火的。”   明禅的心里像是卸去了千斤的担子,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同时也内疚得很,自己刚才竟然以为父亲对那花也有占有之心,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抬头诚恳认错:“父亲,是我考虑不周,这种大事应该先和家里商量的。”   明铎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是明家未来的继承人,也到了可以自己做决断的年龄。我之所以看重你,就是觉得你有别于你的兄弟,你更聪慧,也更沉稳,爹相信你的判断。此事就这样吧。”   “嗯。”得到了肯定,明禅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父亲,招新大会两周后就要开始了,孩儿这就去准备。”   “不急。”明铎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次秦淮楼之行肯定累坏了,先歇息两天再说。”   明禅立刻挺起腰板:“父亲我不累!”   明铎故意板起脸:“不听话了是不是?”   明禅胸口发热,笑了笑,终于不再争论,点了点头:“那孩儿先下去休息了,父亲有吩咐随时叫我。”   明铎点头:“去吧。”   明禅起身,向他父亲躬一躬身,转身朝外面走去。   “明禅!”身后忽然又传来明铎的声音。   明禅立刻回头:“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明铎轻轻捏着眉心,看上去有些乏了,只是随口提点似的低声道:“你既是明家继承人,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仙门百家此消彼长,明争暗斗,远近亲疏时有变化,世间最险恶的不过人心,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只有你的家人,只有血脉是永恒的。无论是今时今日还是以后,你永远要记得,家族至上,一切以明家为重。”   明禅虽然聪慧,但这番话却听得他似懂非懂,他仿佛品出了些许隐含的东西,却又并不太明白。   末了,他微微垂眸,郑重道:“孩子记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幼年   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隐约有温润的药香,火苗爆出霹雳啪的轻微响声,伴随着药罐子里液体的咕噜声,人只要在这种环境中就会不可避免的安静下来,像是整颗心都被浸泡在了温水里,静谧而安宁。   曲成溪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的意识很昏沉,身子动不了,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人照顾着,那人轻轻捧起他的后脑,把温暖的汤药喂进他口中。   这辈子有人这么照顾过他吗?好像还是头一次。   爹不疼娘不爱的活了一辈子,到快死的时候竟然有人关心了,曲成溪忽然有些想笑,他不想琢磨萧无矜对他好是单纯的因为人好心善,还是因为对他有什么企图,他也没什么值得图的,除了一副漂亮身子和脸蛋,想要就拿去,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汤药入腹,浑身都暖起来,曲成溪觉得自己似睡非睡,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向下方无边的黑暗坠入,身边划过一道道流星一样的光影,脑海里光怪陆离,里面似乎有沈钦,有花月教的众人,有个看不清面貌的少年,最后,还有儿时的自己……   小小的孩子身上衣衫褴褛,长发不知道有多久没打理,凌乱纠结着挂在脸侧,掩盖了他的大部分面容,脚上的鞋……如果能称之为鞋的话,上面都是破洞,露出了两三根脚趾。   初秋的冷风吹过,他的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寒战,打眼看上去,就像个小叫花子。   ——我还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啊。   曲成溪像个旁观者一样惊讶的打量着回忆中的自己,恍惚间他忽然停止了坠落,从时空的高处落下,和那孩子融为一体。   那是何年何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初秋。   他低着头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正在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我那时几岁?好像也就七八岁吧……   “哟呵这是谁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惊呼,台阶上的小曲成溪猛然回头,只见街当中站着个比他大几岁的挺着肚子的黄衣小胖子,身后跟着三个和胖子年纪相仿的跟班,朝着他露出了阴森的坏笑。   小曲成溪瞳孔微缩,窜起来转身就跑,小胖子一声令下:“给我拿下!”   一天没吃饭的瘦弱双腿怎么跑得过富家少爷的跟班,曲成溪被身后的跟班猛地扑倒,狠狠压在了地上:“交出来!又捡到什么宝贝了?”   啪嗒!   手中的东西一下子掉落在地滚出去了一段,曲成溪就像一只瘦弱却凶残的的小狼,回头一口咬在那跟班的手上。   那跟班惨叫着放开他,曲成溪趁机扑向那掉落在地的东西,然而临要抓到却只感觉背上剧痛,那胖子小少爷一脚跺在了他腰上。   刹那间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后腰像是被踩断了一样,然而疼痛还没有缓解,他已经被那少爷拽着胸口的破衣服拎起来,狠狠打了两个耳光。   “敢咬我的人?”小胖子眼底闪着兴奋又残忍的光,“曲漾,我看你今天是不想活了!”   ……   萧璋放下药碗,怀里的人已经暖了起来,靠在他胸口轻轻的呼吸着。   屈漾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上的血色也始终淡淡,距离他疼晕过去已经过去一天了,似乎还没有醒的迹象。   “阿漾?”萧璋轻轻在他耳边叫他,“再不起来我就要强行和你发生某种关系了。”   屈漾没有反应,依旧沉沉的睡着。   “我刚才照了镜子,发现我的八块腹肌又明显了,你要不要摸摸?千年一遇腹肌美男,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屈漾不为所动。   萧璋轻轻叹了口气,他和屈漾认识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甚至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连诱骗都没什么可说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阿漾。”萧璋盯着曲成溪的苍白美艳的容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睫毛。   忽的,他只见曲成溪的眼睫毛微微一颤,萧璋缩手,还以为自己把他碰醒了,然后他就意识到,屈漾好像在做梦,而且还是个很不踏实的梦,眉心都微微拧了起来,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什么梦话。   刚才给屈漾喝的药除了能帮助恢复体力,那里面的其中一味草药还会勾起人关于过往的回忆,萧璋弯腰靠近他的嘴唇,却依旧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有几个模糊的音节。   近在咫尺却无法知道内容实在是太煎熬了,萧璋心里忽的想起,有一种法术可以在人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窥探到那人此时此刻脑海中所想。   不行,太不道德了,萧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偷看人隐私这种事情岂是他这种正派之人应该干出来的事?   屈漾又皱了皱眉,身子甚至还轻微的抽了一下。   萧璋凝视着曲成溪:“……”   靠,管他呢。   好奇心实在难以克制,萧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灵识投入到了曲成溪的脑海中。   ……   大街上人头攒动,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几个小孩。   胖少爷瞄着曲成溪瘦弱的小身板,正在思考从哪里下手,忽然听到身后跟班叫他。   “少爷!”那跟班捡起曲成溪掉在地上的东西跑了过来,“好像是个雷火球!”   萧璋刚进入回忆中就被那跟班从身体里穿过,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回忆中的人不会看到他,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雷火球三个字让萧璋明白了过来,燕都是大央都城,更是仙门百家流通最密集的地方,平时街上经常会有修士来来往往,随手扔掉一些用过的一次性仙器,就会被仰慕仙门的小孩子们捡起收藏起来,如果有修好能用的,或者有还能发光或者有些残余功效的,就会被奉为至宝。   阿漾呢?   萧璋左右环视,忽然看到了躺在地上,被胖少爷拽着领口的孩子,那一瞬间如果不是那乱发下露出的一只熟悉的眼睛,他几乎没认出来那是屈漾。   他的印象中屈漾一直是高傲贵气的,他还以为屈漾必然是富家子弟出身,却不曾想他儿时竟然是这样的。   那胖小子是在干什么,难道是在欺负他?   胖子少爷的注意力被跟班转移,一把抢过雷火球,然而看了两眼眼里就露出了鄙夷,瞥向曲成溪:“原来就是这玩意?我家里有八个了,都是全新的!这个都没火了,就是个用过的垃圾!和你一样!啊不对……”   曲成溪用愤怒而冰冷的眼睛和他对视。   胖子笑得恶意满满,揪着曲成溪的领子靠近:“应该是和你的妓-女老娘一样,毕竟她被那么多人都用过了,是不是?”   萧璋心脏一颤。   话音未落,曲成溪已经极其凶狠地扑向了他的脖子,然而小胖子早有准备,一拳揍进了曲成溪的肚子。   “唔!咳咳……”曲成溪猛地双手环抱住腹部弯下腰,痛苦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胖少爷一把拎起他,坏笑道:“话说你那野鸡娘到底是金羽楼的哪一个?凤仙?桃花?还是苏梨?总该不会是头牌紫荆吧?”   话音未落三人已经狂笑起来,其中一个跟班指着曲成溪:“就他这脏兮兮的丑样子,怎么可能是紫荆的孩子!是最丑的那个还差不多吧!”   “怎么哑巴了?这么半天都不说话?”胖子掐住曲成溪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压低声音盯着他,“等我长大了,把金羽楼的每个娘们儿都睡一遍,总能睡到你那野-鸡妈。”   这是什么混蛋孩子!萧璋心中怒道,要不是知道这是改变不了的回忆,他真想冲过去给这小崽子两巴掌,教教他怎么做人。   萧璋知道市井的孩子早熟,耳濡目染下对什么都懂一些,但他没想到小孩世界的恶意,竟然并不比成年人少几分。   阿漾竟然是这样的出身,萧璋看着被胖子欺负的屈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曲成溪忽的虚弱的笑了起来:“你这喜欢逛青楼的爱好,跟你爹还真是一脉相承。”   胖子猛然瞪起眼睛:“你说什么!”   曲成溪微微喘息着后仰,打结的长发盖住了他的容颜,但是挑衅的目光却还是从缝隙中透了出来,那一瞬间竟有种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说不出的妖艳之感。   “姜大人每个礼拜都要来青楼两次,每次都要和那些光鲜亮丽的美人们大吐苦水,说家里的黄脸婆凶如罗刹,丑若冥兽,肚子上的褶子堆了五六层,只看一眼就让他要吐出来了。”   “你胡说!”胖子气的面红耳赤一把扯住他的领口,“我爹从来不去青楼!他每次来云水街……”   曲成溪讽刺地笑起来打断他:“都说是来体察民情,这借口在金羽楼已经传遍了。”   “你找死!!!”胖少爷这一刹那动了杀心,一把掐住了曲成溪的喉咙,曲成溪被狠狠按倒在地。   虽然知道没事,但是萧璋的心却依旧猛然一紧。   曲成溪的体重大概只有胖子的一半,拼命挣扎却根本无从抵抗,眼看着就要被掐的背过气去,忽然听到远处马蹄声响。   “少爷!是巡街的官兵!”跟班惊呼一声。   胖子吓的一哆嗦,掐死人事小,要是被他爹知道了他逃学出来玩事大,肯定又得挨一顿骂。   “走!”他撒开曲成溪,转身就跑。   曲成溪猛然呛咳着翻身,顾不上喉咙火辣辣的痛,扑向地上的雷火球,却只见那胖子慌张奔逃中一脚踩在了雷火球上。   咔嚓一声,将那小球踩成了碎片。   官兵巡过长街,行人一个个匆匆掠过,没有人注意到瘦小的曲成溪跪在地上,把那碎成破烂的雷火球一片一片的捡了起来,放在手心,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萧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忍不住的发酸。   还能拼起来吗?曲成溪试探的拼了拼,末了颓然的垂下了手,不行了,已经彻底坏了。   拼了三天,好不容易把这一次性的雷火球复原到了初始状态,只要最后加一点□□,就能换然如新了,本想着卖到当铺去,一盒胭脂的钱应该是够的,可惜现在……   曲成溪的眼圈红了一瞬,却又立刻被他强行憋了回去,他把那破铜烂铁扔到墙角,捂着肚子站起来,看向金羽楼的方向犹豫了片刻,终于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萧璋无声的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快步走到他身边,把虚无的手轻轻放在了他肩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抱一抱我   “听说了吗!今夜金羽楼头牌紫荆姑娘要出台!”路上有行人兴奋的议论着。   旁人哄笑:“出台又怎样,能有你的份儿?那些达官贵人抢着一掷千金买她一笑,你能站在几层人墙外听到她琵琶的尾音都算是烧了高香了!”   “我肖想一下还不行?那美人儿倾城绝色,一曲琵琶惊动燕都,多少名门闺秀都比不过她,她就是命不好,这要是投胎到了官家,指不定都能当娘娘呢!”   有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看她也红不了几年了。”   “怎么说?”   “生过孩子的女人就像是凋谢的花,很快就要老了哦!”   “谁说她生过孩子!?”   “你不知道?七八年前她闭门谢客好几个月,就是去生孩子了!虽然她从来都不承认,但是毕竟纸兜不住火,你们没发现近些年她的生意看似红火,实际上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那些真正的王公贵族已经不光顾她了。”   “啊?不会是真的吧……”   “没什么好可惜的。她已经火了够久的了,头牌这名声,近两年也该要换到别人头上了。”   金羽楼中,白日里人不算多。   人声被木门隔绝在外,梳妆台前,女子十指丹蔻捻起一片口脂,双唇轻抿,染上艳丽的红。   镜子中反射出美人娇丽的倒影,那真是堪称绝色的容颜,妩媚的凤眼流露出动人的风情,鼻梁高挺精致,唇瓣如初春的桃花,一袭淡紫色长裙从身上垂下,依稀露出了白皙如雪的脖颈。   女人看了她都要自惭形秽,男人看了她无不流连忘返,然而此时那美人却皱着眉,看上去心情十分烦郁,靠近盯着镜子里观察着自己眼角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纹。   吱呀——   身后传来一声细小的开门声,紫荆还以为是小厮来送热水,随口说了句:“放在旁边吧。”   并没有人应他,紫荆疑惑的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脸色瞬变,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小曲成溪咬了咬唇,掩上门,快步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紫荆旁边的桌子上,又快步退回到了远处,像是怕自己身上的脏污让她不虞,动作几乎有些局促。   紫荆的视线落在那东西上,只见是一捧新鲜的野花,上面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本来想给娘亲带盒胭脂,但是……”曲成溪垂眸,又抬头笑了一下,“下次一定给娘亲送个最好的!”   紫荆的眼底控制不住的颤动了一下,然而那只是一瞬,下一秒她抓起桌上的花顺着窗户扔了出去:“谁是你娘亲!滚出去!”   曲成溪的心脏像是被刀子猛地刺穿,颤声道:“娘亲……”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这么叫我!你就这么过来要是被客人看见了我怎么解释!出去!”紫荆歇斯底里地冲过来揪住曲成溪的领口把他往门口拽。   曲成溪豁出去了,一把抱住她的腰哭了出来:“娘亲,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你了!每次来找你小厮都拦我,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我就想和你待一会儿,求你了!”   “放开!!”紫荆的指甲几乎掐进曲成溪的胳膊里,拼命地把他往下拽,就像是想要甩掉一块让人无比厌烦的狗皮膏药。   曲成溪肝肠寸断,死死抱着她哭叫道:“那些人究竟一晚给你多少钱!我也给你!我只想让你抱抱我!……”   紫荆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低下头,那一瞬间的表情似笑似哭,用修长的指尖抬起曲成溪的下巴:“五十两白银,你给得起吗?”   萧璋的手指嵌入掌心,一千铜板抵一两白银,如果小阿漾去给商铺搬货,一天只能赚五个铜板。   五十两银子,那简直是天文数字。寻常孩子随时可得的一个拥抱,屈漾竟然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愣怔的片刻,曲成溪已经被紫荆拎着领子扔了出来。   嘭的一声,大门在他面前关上,曲成溪扑到门边,紧攥的拳头终究是没有再敲在门上,泪水滑下,他的咬住下唇转身离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阿漾不会真的去凑这笔钱了吧,萧璋追着他跑下楼,那不过是紫荆搪塞他的说辞,一个小孩子得赚多少年钱才能凑得过五十两!   忽然眼前的画面飞转,萧璋脚下一个踉跄,再一睁眼时又回到了街上。   天气又冷了几分,看样子似乎已经是几天之后。   阿漾呢?萧璋焦急的左右环视,只见不远处一个小胖子正百无聊赖的溜达着,身影看起来极其眼熟。   那姓姜的胖少爷再一次逃学了。   “娘的,讲那些大道理有屁用,我学不学将来姜府不都是我的……”胖子少爷今天心情很不好,因为逃学的时候他的两个跟班被先生发现了,只有他一个人溜了出来,他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游荡,正想欺负欺负猫狗找点乐子,忽然眼前一亮。   萧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一个熟悉的瘦弱小身影出现在街头,是阿漾!   阿漾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正在焦灼地左右寻找着。   萧璋心里一凉,随即只见胖子仿佛是发现了兔子的猎狗,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抓住了曲成溪的手腕,露出瘆人的坏笑:“阿漾啊,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啊?”   曲成溪像是被吓了一跳,立刻做贼心虚似地要逃,被姜胖子扑过去一把按住:“跑什么跑你!”   曲成溪慌张挣扎:“放开我!”   姜胖子一看他这样瞬间来了精神,死死抓住他的小细胳膊扭向背后:“你刚才满地找什么呢?丢了什么宝贝?”   “没什么……啊!”姜胖子狠狠扭了一下,曲成溪瞬间惨叫了出来,看样子要哭了,崩溃的喊道:“是金元兔!”   姜胖子惊了:“你说什么!金元兔!”   金元兔是一种中级的仙器,是在木头小兔身上施加咒语,让其能跑得飞快如闪电,还能张口说话,一般这种兔子会被浑身涂成金色,用于传递仙家口信,传完信之后会被修士们放生,失去说话的功能,但是依旧金光闪闪行动飞快,就跟活的兔子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捡到一个雷火球只能让穷苦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羡慕,那么捡到一只金元兔,足以轰动整条街,让所有的孩子们都争相来看。   虽然在萧璋看来这种东西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东西由于放生后非常难抓,在凡人玉岩′们收集的仙器中属于极其罕见的物件。   不过一般用过的金元兔都会被修士们放在山林里,怎么会出现在城市街头?   萧璋一挑眉,阿漾难道是在诈那小胖子,他想干什么?   姜胖子一听这话瞬间炸了,扯住曲成溪:“在哪呢!兔子在哪呢!”   曲成溪颤抖的往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指:“我刚才看见它往那跑了!”   姜胖子想都不想拽着曲成溪就往那小巷子里狂跑着冲了进去:“哪呢!”   “左拐!”曲成溪道。   “没看到!到底在哪呢!”   “右拐!”   姜胖子撒开曲成溪,七拐八拐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小胡同,跑得气喘吁吁汗都下来了,最后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精疲力竭地停下,左看右看都没有兔子的身影。   “靠!曲漾!”胖子咆哮着回头:“根本就没有,你是不是骗老子……”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曲成溪站在胡同的入口处微笑地看着他,这里不知道是哪,四下空无一人,就连街上叫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森冷的风吹起曲成溪的长发,阳光被他遮挡住,在他身前投下长长的阴影,那看不清容颜的脸在这一刻几乎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曲……曲漾!你再装神弄鬼老子弄死你!”姜胖子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声音有点发颤,却依旧强撑嚣张,“老子的爹是堂堂姜员外!你要是敢做什么,我不仅要了你的命,还要了你妓-女妈的命!”   刹那间曲成溪猛然抬眼,姜胖子嚣张的气焰一顿,竟是被那冰冷目光吓的后背一寒,那瘦弱的男孩在这一刻仿佛某种妖邪,对他缓缓勾起了嘴角:“你要告状,也要有命去才行啊。”   萧璋的眼角微微一动。   话音未落,曲成溪一扬手,将两个小球狠狠砸向姜胖子,当空炸开,姜胖子只见无数细小的黑色东西铺天盖地而来,瞬间落满了他全身。   紧接着,让人发疯的痒忽然爆起,就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他的身上游走,那感觉简直能让人发疯崩溃。   萧璋倒吸一口凉气:万蚁屋!   “啊啊啊啊啊!”姜胖子在地上疯狂打滚,拼命拍打着全身,“救命!救命啊!痒死我了!”   曲成溪扑上来骑在他身上,一巴掌抡了过去。   啪!   姜胖子哭嚎惨叫,左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万蚁嗜皮的滋味舒服吗?”曲成溪居高临下微笑着看着他,“这两个万蚁屋我用了三个月才修复好,用在你身上便宜你了!”   姜胖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敢相信曲成溪竟然给他下套,把他骗到巷子里来报复。更不可置信的是曲漾竟然修好了被修仙人士随手扔下的万蚁屋,这东西连城中最擅长修缮机械的廖师傅都修不好!   就连萧璋都惊了,万蚁屋可比金元兔高出了几个等级,屈漾这是多么惊人的天赋!除了天赋,修复这种等级的灵器还需要一定的灵力加持,果然他之前没看错,屈漾已经隐约开了仙骨。   这么小的年纪就开了仙骨,在修士里面都算少见。但是看屈漾之前被欺负的状态,他自己分明是不知道的,之后修灵器时用到的灵力估计也是不经意间流出来的。   只是这样有天赋又开了仙骨的孩子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在街上流浪,就像是一块金子毫无遮掩的躺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只怕……   胖子受不了那痒和屈辱,哭着道:“我爹……我爹……”   啪!   又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曲成溪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冷声厌恶道:“蜜罐子里长大的杂碎,仗着自己有个有权有势的爹就以为自己能升天了,你叫啊,再叫啊,看看你爹来不来救你!”   那平日里任凭他们的欺负的瘦弱曲漾此时就像是一只凶狠少年野鬼,姜胖子虽然还小,却深刻的感觉到蚀骨的恐惧。   忍辱负重,思虑周全,酝酿良久,准备完善,等到今日胖子没有帮手才出手,萧璋在担心屈漾之后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屁事不知的公子哥,而屈漾却磨砺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心机和狠戾。   他能看出屈漾并不想要胖子的命,但是出手实在狠辣,萧璋没有资格评判什么,屈漾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竭尽所能地活着,他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如果屈漾出生在自己这样的门派家族里,人生将会有多么不同。   “这是还你之前的!”曲成溪一拳揍在了胖子肚子上。   “呕!”姜胖子差点把胃呕出来,又疼又痒挣扎着哭道:“我认输!我认输!”   曲成溪冷笑:“等你把之前的账都还回来,我自会停的。”   小巷子里传来了姜胖子经久不绝的惨叫,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弱了下来。   姜胖子被揍得脸都肿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焰早已不见,哭着求饶。   曲成溪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姜胖子被吓的尿都快出来了,以为他还要来,哭着叫:“别打别打!我服了!”   “服了就好。”曲成溪微微一笑,甩了甩沾血的拳头,“跟我去个地方。”   日暮西斜,城北机械修理店的廖师傅正要放下帘子收摊,忽然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帘子:“师傅,收东西吗?”   廖师傅叼着烟卷一皱眉,弯腰一看是个脏兮兮的瘦弱小孩。   “不收不收。”廖师傅懒得搭理,挥手就要赶他走,忽然只听旁边一声熟悉的:“廖师傅,是我。”   廖师傅眯起眼睛,半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姜少爷!”   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小胖少爷不知道遭了什么难,脸肿得像个猪头,正捏着衣角紧张的站在那瘦弱小孩旁边,廖师傅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他。   廖师傅叼着烟卷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他虽然不待见小孩,但是姜少爷他爹是当朝姜员外,那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再者姓姜的小胖子经常来他这买修好的仙器,每一次都出手阔绰。   仙器本不允许人间流通,但是架不住被修士们丢弃的器物他能修好,能修好就能卖钱,卖的就是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这小胖子可是他的大主顾。   姜胖子颤颤巍巍一指旁边的瘦弱小孩:“这是我朋友,有几样东西,想问问你收不收。”   萧璋轻轻呼出一口气,果然,屈漾今日不只是为了报复才揍那胖子一顿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不会很长,等讲完这一段关键剧情,解释完一些事情就会回归现在的时间线~   另外有小可爱问为什么没掉马,因为曲和屈发音太相近,而且萧璋是南方人,下意识以为是北方口音问题,没往心里去,之后章节会说哒! 第35章 火焰   姜胖子颤颤巍巍一指旁边的瘦弱小孩:“这是我朋友,有几样东西,想问问你收不收。”   他似乎是非常局促,本来用一根手指指着那瘦小孩,似乎又忽然觉得不妥,换成了用手掌示意,那小心翼翼的姿态看上去滑稽至极。   廖师傅的眼神在曲成溪身上游走了一圈,慢悠悠道:“从来都是从我这里卖出去东西,没有从别人那收的道理。不过是姜少爷的朋友,我倒是可以先……”   曲成溪懒得跟他废话,干脆一掀帘子钻了进来:“你先看看我有什么再说。”   那廖师傅断眉一皱,正要骂这小叫花子没规矩,却忽然看见了曲成溪从怀里摸出来放在桌子上的几样东西,呼吸一下子就凝滞了。   “水云璃,万蚁房,平衡轴,指路球……”曲成溪林林总总拿出十几样小东西,最后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方块,“还有千层方,都是完好能用的。这些东西,有你看得上的吗?”   虽是问句,但那少年眼底自信的光却藏不住,的确,廖师傅震惊到眼睛都发直,没有一个机械师看到这些宝贝会不动心,这简直像是酒鬼看到了美酒一样致命的诱惑。   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宝贝!   有些东西他这里也没有,甚至遍寻民间也找不到一个完好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全!还这么好!   曲成溪看了一眼门口的姜胖子:“你可以滚了。”   他不想让姜胖子知道得太多。姜胖子求之不得,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经过曲成溪刚才的威胁和摧残,他早已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算回家也不敢告诉老爹,怕被曲成溪报复。   廖师傅内心里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手拿起一个左右看了看:“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偷来的?”   曲成溪嗤了一声,跳到了桌子旁的椅子上,晃悠着两只腿:“用得着偷?这是我自己复原的,你要是不信这些东西完好,试一个就知道了。”   说着,他随手拿起指路球,对着它说了一声:“去姜员外府。”然后把小球放回了桌上。   刹那间,只见小球张开了一个小口,光芒从口处亮起,一张周边街道详细的地图便从投放到了桌面上,其中红点代表着他们现在的位置,另一处的蓝点代表着姜员外府的位置,正在微微闪烁着。   再玩好不过。   廖师傅其实不需要他证明,那些东西一上手他就知道是绝对能用的好东西,现在指路球的展示让他更确定了几分。   曲成溪盯着他:“怎么样,你收不收?”   虽然说出口云淡风轻,他的掌心微微出汗,心脏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抽痛,这些东西是他近几年来攒下来的所有的拿得出手的宝贝,几乎是他全部的家当,每一样他都视若珍宝,都是他花费了无数个日夜,一个螺丝一个螺母拼凑好的。   别人不懂得这种感情,但是经历无数次失败,无数次尝试,最后把一件破铜烂铁修复成具有完备功能的仙器,这种付出无数心血的感觉就跟造了一个孩子差不多,不仅仅是价值的问题,这些东西更承载了他全部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之前他就算饥寒交迫也没想过把这些东西卖掉。   但是他现在,曲成溪有了更想要的东西,为了得到那样东西,这些他必须都狠心舍弃。   萧璋无声的走到桌边,大概按当时的收购市场价测算了一下,光是指路球一个市场价就值十二两银子,水云璃,万蚁房,平衡轴,千层方这些也都至少七八两银子一个,其他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总之大概值七八十两银子,就算是廖师傅压价,五十两银子也足够了。   “收。”廖师傅吐出一口烟圈,“所有全包,总共给你十两银子。”   空气静止了几秒,曲成溪死死的盯着廖师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十两,不多不少。”廖师傅拿起桌上的一个千层方,左右掂了掂,“只是面上过得去,内部有大问题,用不了多久就得坏,卖不上几个钱,这些都是。十两收你这些已经,我已经足够大方了。”   他看着曲成溪惨白的脸,把烟灰往桌上磕了磕:“看在你时小孩的份上,我多给你加一两,总共十一两。”   内部有大问题?面上过得去?   放屁!这些东西就算是卖给仙门也绝对拿得出手,没有任何问题,自己亲手调试过无数次的!   曲成溪愤怒到浑身发抖,他知道世间人欺软怕硬,却不曾想竟能到这种地步。   他抓起桌上的指路球怒道:“就这一个就值十二两!我打听过的!”   “那你打听错了。”廖师傅从怀里摸出十一两,钱袋子落在桌上,啪地一声,“要卖就拿钱走人。”   曲成溪盯着他,这一瞬间他双眼发红,紧攥的双拳发颤,忽然冲过去,把桌上所有的小玩意儿全部收回了自己衣服里。   “老子不卖了!”你不买还有别人!曲成溪转身掀开帘子就走。   廖师傅在他身后慢悠悠地笑起来:“你想去别家卖吗?你去,试试别人家有谁敢买你的。机械行当我廖十三说的算,没人敢得从我眼皮子底下抢东西,你今日进了我这大门,消息早就传遍了整条街,只要我不发话,你一件都卖不出。”   曲成溪的脚步猛然僵住,身子微微的摇晃了一下,却还是没回头,一咬牙跑远了。   萧璋却没有立刻跟过去,他站在店里,死死盯着廖师傅。   廖师傅靠在门口,拿着烟斗吐出一口浊气,在烟雾缭绕中注视着曲成溪的背影,眯起了浑浊的眼睛。   “师傅。”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廖师傅的大弟子从房里的暗处走到他身边。   “小孩子不懂规矩,”廖师傅把烟斗递给他,转身回到屋里,“你去教教他。”   天色渐暗,秋风打着旋儿扫过地面,将地上的落叶扫在曲成溪的小腿上,曲成溪失魂落魄的向前走着。   他刚开始还不信邪,一路跑到两条街外的另一家机械店,问人家收不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他又跑去了下一家,接连几家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廖十三说的是真的,消息传得飞快,他看上的东西,没有人敢抢。   五十两银子明明触手可及,这下转瞬之间便成了泡影。   人性为什么这么可恶,如果自己是个成年人,是个位高权重的成年人,廖十三定不会那么对他,就因为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孩子,所以才被故意打压,因为廖十三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靠山,也没有退路。   这一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一般人家这么大的孩子还在父母的怀中撒娇,而他却为了那一丝温情,尝遍了人间的冷暖。   曲成溪的鼻子发酸,然而很快眼泪又被他抹去了。   不就是五十两吗。他去做苦工,每天再少吃一点,经年累月下来一定能攒够的。   曲成溪抬眼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偏僻的小巷子里,他转身就要往米铺跑,想问问米铺老板还缺不缺搬米工,却在回头的一刹那,撞在了一人坚硬的大腿上。   夜色笼罩了小巷,曲成溪闻到了那人裤腿上机油的味道,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那人的面貌,便被那人重重一脚踹在肚子上飞出去了几米远。   哗啦!——   墙角的垃圾堆被他撞得散落一地,这一脚太重了,曲成溪眼前一黑疼的差点直接晕过去,然而紧接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向他走来,曲成溪挣扎着从垃圾堆里翻身想跑,又被那人从背后一把抓住衣襟,狠狠抡在了地上。   咚!   后背砸在地上的闷响中曲成溪脊椎骨传来剧痛,他惨叫一声,然而还未来得及挣扎,成年人坚硬的拳脚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拳拳到肉。   那简直是单方面的虐-待,曲成溪一开始还能抱住头,嘶喊着挣扎反抗,到后来却只有蜷缩起来力气,他就像个破袋子一样被那揍得体无完肤,忽然,右手上剧痛撕心裂肺的袭来,他听到了自己骨头一根根断裂的脆响,曲成溪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剧痛让他整个人颤抖如筛糠,那一瞬间他几乎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把他拎起来,从他身上摸出所有的机器物件揣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丢下他,扬长而去。   夜色终于降临了,隔壁两条街以外灯火通明,叫卖声欢闹声四起,没有人知道一个瘦小的孩子在阴暗的小胡同里遍体鳞伤,抱着单薄的身体痛得几乎死掉。   萧璋站在距离曲成溪两米的地方,手指都在发抖。他想用灵力治愈屈漾身上的伤口,想要那机械店的师徒付出代价,却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过去的事情已然发生,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曲成溪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远处的叫卖声都淡去,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他终于动了动,身体里一股从未有过的怨愤如同野火般将他的整颗心都燃烧成焦炭,轰然点燃了某种沉积在身体内最阴暗处的东西。   曲成溪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扶住地,艰难地站了起来,萧璋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感受到了屈漾身体里的仙骨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苏醒,曲成溪自己也感觉到了,周身的环境里似乎能捕捉到微弱的灼热感,他下意识在空气中一抓,指尖竟然跳跃起一丛小火苗。   每一个修士在开仙骨之后的最初表现之一都是控制五形元素,屈漾控制的是火。   火焰跳跃在曲成溪通红的眼底,他左手五指合十,将火焰按灭在掌心,晃晃悠悠向着廖家机械铺子的方向走去。   “好啊,真是好。”廖十三拿着手中平衡轴在烛灯下左右转动着,赞不绝口,眼里射出兴奋的光。   他那徒弟站在一旁,也看得眼睛发亮:“师傅,这一只要是卖,能卖多少?”   廖十三随手抹去平衡轴上面粘的血,笑眯眯地叼着烟斗:“稍加包装,直接卖给达官贵人,能卖到五十两。”   “没想到那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徒弟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   廖十三心情颇好,笑着摆摆手:“倒是个极灵性的,可惜了啊。”   徒弟暗笑:“师傅您放心,刚才徒弟已经把他的右手手指一根根掰断了,他就算是再想做,没了灵活便利的手指也做不成了,整个燕都只有您有修缮这些机巧的技术,别人想分羹,没门!”   廖十三拍了拍徒弟的头,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就知道你懂事,你放心,将来我百年之后这些技术,都是你的。”   徒弟瞬间喜上眉梢,口中却道:“师傅这是哪里话,您肯定长命百岁呢!”   两人同时大笑,然而忽的,徒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皱了皱鼻子:“师傅,您闻没闻到烧焦的味道。”   廖十三没在意,还摆弄着那机巧:“是烟草的味道吧。”   “不是,”徒弟皱了皱眉,“好像是哪着火了……靠!后门!师傅后门着火了!”   微小的火苗不知何时从后门跳跃而起,几乎是在片刻就将整个后门都点燃,噼里啪啦的火焰越窜越高,灼人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   “快跑!”徒弟惊恐的扑向大门,猛然一拽却没能拽动,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封死了!   “好热!师傅!怎么办!!”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就像把人放进了蒸笼里,两个人拼命寻找着出口,廖十三还想把桌上的机巧带走,然而炙热的火苗从后方扑向前方,滚烫的火舌一下子舔上了徒弟的衣角。   “啊啊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紫荆花落   夜晚的沉静被惊醒,熟睡中的人们纷纷跑出家门,只见冲天的火焰从廖十三的店铺熊熊燃烧着,几乎点燃了天际。   “走水了!”“快救火!”   大火直到凌晨才被扑灭,廖十三的店铺变成了灰烬,徒弟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焦黑的炭,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最后一刻惨叫的狰狞状态。   廖十三匍匐在废墟前,咳嗽得撕心裂肺,他命大,自己用机巧工具打破窗户逃了出来,不过肺里灌进了不少的浓烟。   围观的众人纷纷感叹命数难料,正有人想要把廖十三送到郎中那,廖十三却忽然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围观人群中的一个人:“是你!……”   “谁?”众人顺着他指尖的尽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站在暗处,浑身是伤,却如同暗影般阴森的小孩。“那不是曲漾吗。”“那个小叫花子?”“他怎么了?”   人群议论纷纷,萧璋总觉得这些人叫屈漾名字的时候对“屈”的咬字有点怪,之前的小胖子也是,心道或许是南北发音差异?   廖十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曲成溪的领子:“是你放火烧了我的铺子!是不是你?!”他沙哑的嗓子像破锣一样声嘶力竭,像是要用那枯瘦的手把曲成溪掐死。   曲成溪咳嗽了两声,任由他抓着领口,在夜色中仰着头盯着廖十三的眼睛:“我一个与世无争的穷小孩,有什么理由,烧了你的铺子呢。”   他说这话时嘴角甚至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廖十三目眦尽裂,嘴角剧烈的抽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忽然,他的眸色暗了下来,咬牙道:“我认得你,你是金羽楼妓-女的孩子……走!”他扯住曲成溪的领子,力气已然恢复,跌跌撞撞走起来,“跟我去找你那野鸡娘!我要让她倾家荡产地赔给我!”   然而廖十三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围观的群众拦住了,人们看不下去他无理取闹,还以为他想碰瓷:“你怎么知道和这个孩子有关?兴许是不小心烛火点燃了草席呢?”   “就是!”“一个小叫花子能跟你有什么过节!”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就是他!”   所有人都惊讶的转过头去,只见姜胖子躲在家仆后面探出头来,他不敢看曲成溪的眼睛,只是扯着嗓子叫:“我看见他今天早些时候和廖十三吵架了,他要把破铜烂铁卖给廖十三,廖十三不收,他就怀恨在心,烧了人家的铺子!”   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姜胖子豁出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曲成溪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一下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方才护着曲成溪的人纷纷感觉自己受到了蒙骗,怒骂声四起:“还有这种事!”   “反了天了!”“走!今天非得讨个公道给廖师傅!”   有的人抓住曲成溪的胳膊,有的人搀住廖十三,浩荡的队伍沿着长街向金羽楼奔去。   金羽楼内,灯火通明。这里正像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人满为患,甚至比平时更加热闹,因为今晚头牌紫荆出台,此时正在台上弹琵琶。   琵琶曲悠扬,丝竹配合左右,台下的权贵豪绅们豪饮大笑,沉醉在醉生梦死中,更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好了钱袋子,做好了竞价与紫荆共度一夜的机会。   忽然,后方咣当一声!金羽楼的大门被猛地撞开,无数愤怒的人群推搡着曲成溪冲了进来。   “谁是这杀人野-种的娘!”   一时间,鼓乐声戛然而止,宾客们纷纷惊讶回头,老鸨慌张的跑过来:“各位爷,这是怎么回事?”   廖十三推开老鸨,一脚把曲成溪踹在地上:“这小杂种烧了我的铺子!”他揪住曲成溪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环视四周,嘴角勾起森冷的笑:“我来找他的娘。”   金羽楼里瞬间炸成了一锅粥,窃窃私语声响起,无数道目光落在了曲成溪身上,大多是惊讶,也有少数人轻灾乐祸地看热闹。   曲成溪颤抖仰着头,目光穿过神色各异的脸,落在了台上紫荆的脸上。   四目对视的一瞬间,紫荆的脸色瞬间煞白,那一刻的神情几乎无法言喻,不可置信中带着极端的厌恶和紧张,像是看到了一只让她避而不及的臭虫。   曲成溪在被虐待、折断手指的手指都没哭,而现在,滚烫的泪水却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那眼底的厌恶是那么明显,让他根本没法再找理由骗自己,告诉自己娘亲只是一时不开心。   廖十三眯起小眼睛,顺着曲成溪的视线看到了紫荆,忽的冷冷一笑,趁着无人注意一脚踩在了曲成溪右手的断骨上。   “啊!!——”曲成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孩子在最痛苦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看向母亲的方向,曲成溪冲着台上失声叫了出来:“娘亲!——”   人群中安静了一秒,瞬间炸了:“他在叫谁?我怎么觉得他叫的是台上的人!”   “台上,那不就是紫荆?”   “这小杂-碎的妈是紫荆!?”   “坊间的传言是真的!”   潮水般的议论声响起,逐渐整个金羽楼都沸腾起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台上的紫荆身上。   紫荆的手指死死的抓在琴弦上,在周围铺天盖地额度议论声中和那一道道惊讶、探究又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浑身剧颤,指尖几乎被琴弦勒出血丝。   廖十三拎着曲成溪的头发,冷笑着问紫荆:“你是这小崽子的妈吗?”   曲成溪眼圈发红的注视着紫荆,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然而他只听见……   “不,”紫荆的声音发颤,美艳的容颜苍白如纸,却没有半分犹豫,像天鹅一样扬起高傲的脖颈,“我不是。”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曲成溪的心里碎掉了,即便早已预料到结果。   廖十三眯起眼睛:“你不是?”   紫荆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廖十三一脚踢在曲成溪的后腰上,曲成溪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廖十三又问:“你不是?”   紫荆的嘴唇发起抖来,却依旧笃定:“不是。”   “诸位!”廖十三转向众人,苍老沙哑的声音传遍了金羽楼的每一个角落,“这小野种放火烧了我的铺子,烧死了我的徒弟!这样的狠毒的小崽子在你们身边长大,你们放心吗?”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附和声:“不放心。”   廖十三大声道:“你们放心你们的孩子和他一起长大吗!”   声音变大:“不放心!”   廖十三:“他既然能这么对我一个老鳏夫!烧我的房子!以后就能这么对你门,烧死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孩子!”   群情瞬间激愤起来,人们围过来推搡着曲成溪:“打死他!打死这个小杂种!”   一开始还只是推搡,不知道是谁一脚把曲成溪踹翻,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人们疯狂的扑了上来,暴风雷雨般的拳脚开始落在了曲成溪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   “这野种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从小就这么狠毒,长大了还得了!”   咚!啪!唾沫!耳光!拳脚!皮带!   紫荆猛的站了起来,手中贵重的琵琶当的一声磕在椅子上,她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目眦尽裂的盯着台下。   曲成溪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暴怒的人海中,重物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如同闷雷,曲成溪撕心裂肺的惨叫着,然而那惨叫声又被瞬间淹没在人们激愤的怒骂声中。   紫荆浑身剧颤,眼底的爆出了通红的血丝。   “打死他!斩草除根!”“杀了他!!”   “救命!……不!……啊!……”   扑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这一群人打累了,后面的人又立刻补上,那呻-吟哭泣声越来越小,直到声音都嘶哑,叫都叫不出来。   “够了!!——”   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几乎破音的嘶吼。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下看向台上,紫荆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泪水汹涌而出,发出了崩溃的尖叫:“他是我的孩子!”   琵琶掉落在地摔得稀烂,紫荆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状若疯魔地冲台下众人狂吼道:“是我生的!怎么样!”   高傲的花终于跌落在了尘埃里,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无数名门子弟追捧的头牌紫荆,而是一个生过孩子青春不再的寻常妓-女。   廖十三浑浊的老眼里露出了欣慰的光。   “你们不是要钱吗!我给你们!”紫荆疯狂的从自己的衣衫里扯出金银碎粒抛出去,那些刚才还在围殴曲成溪的人看见金银瞬间就疯了,争先恐后的扑过来哄抢。   紫荆:“全都给你们!!”   宾客们四散而逃,老鸨捶胸顿足地拦,金银泼洒一地,整个金羽楼就像是一场被打碎的醉梦,混乱成了纷杂的颜色。   紫荆披头散发怔怔地走下高台,掠过疯狂争夺金银的众人,一步步走到曲成溪面前蹲了下来。   那个瘦小的身影浑身是血,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都是你。”紫荆盯着曲成溪鲜血淋漓的脸喃喃的笑起来,眼里已经没了焦距,“都是因为你……”   曲成溪的手指动了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勾住她华丽的衣角。   娘亲,我好疼。   泪水顺着满是血污的脸滑落,曲成溪挣扎着抓住她,抱抱我……   然而那淡紫色的衣衫轻飘飘的从他的指尖抽走了,紫荆笑着,疯疯癫癫的走出了金羽楼,消失在了夜色中。   ……   萧璋心口像堵了一块棉花,他知道屈漾肯定是挺过去了,才能活到现在,但是他不忍再看下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年幼痛失双亲已经够惨,却不曾想有人会比他更甚。他自己起码还有过被疼爱的日子,而屈漾一天都没有体会过。   他从屈漾的回忆中撤了出来,睁开眼睛,面前还是熟悉的小屋,不远处的汤药还在火架子上咕噜噜的滚着,萧璋叹息一声,心里百转千回,忽的听到怀中昏睡的屈漾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肚子又疼了?”萧璋的声音一下子温柔了下来,大手按住曲成溪的肚子,轻轻按揉起来。   屈漾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就像是玩偶一样毫无反应,偶尔有几声被疼痛逼出来的低吟,萧璋帮他揉一揉肚子,他就会又恢复成那副毫无反应的样子,有的时候萧璋甚至怀疑他会不会一直睡下去。   然而这次,萧璋帮他揉着,却忽然发现了不同:曲成溪秀美的眉头紧锁着,眉心几乎隐约出现了一个川字。   萧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用指腹抚平他眉心的纹路,却只看见一道晶莹的泪光顺着曲成溪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萧璋的呼吸都静止了,曲成溪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柔软的长发从他的颈侧落下,他的脸色雪白的像是白瓷,没有了往日里犀利的锋芒,只是安静的、无声的靠在萧璋怀里,孤独得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脆弱得让人的心都跟着刺痛起来。   萧璋的眼底一阵微颤,顿了几秒,从背后抱紧了他,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清瘦的肩膀,靠在他耳边温柔的轻声道:“乖,没事了,都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六休一,明天休息一天哦,后天继续~   ~ 第37章 梦醒   都过去了吗?   曲成溪似睡似醒中听到了这句话,那温柔的声音似乎有一瞬间包裹住了他凉透的心,带来了片刻的暖意,然而随即却又被从内部滋生的严寒掩盖了下去。   没有过去,那过往的一切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那些悲惨的、令人愤恨的桩桩件件,在悄然中塑造了他灵魂的形状、留下了印记,他精明狠辣、猜疑警惕、有仇必报、浪荡疏离却又渴求温暖,种种的痕迹就像是车轨,早早注定了他后半生会走过的路。   曲成溪想要睁开眼睛,然而眼皮却依旧千斤重,思绪就像是陷入了名为回忆的淤泥中,依旧不断下陷。   紫荆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消失在门口,曲成溪至今还记得她衣袂被风吹得飘起的模样——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   紫荆失踪了。后来有人说她是受不了周围人的风言风语,跑到南方去了,也有人说她神志不清,躲进山里了,总之再也没出现过。   但是她的崽子还在。人们围着曲成溪犯愁,要是直接打死了倒也方便,可是这小子偏偏不知好歹,始终剩着一口气不咽下去。   打人的时候掺一脚就罢了,但是真正下死手,傻子才干,出气就行了,背上人命不值得。廖十三也懒得管,让这小子身心受尽苦头、生不如死,他已然达到了目的。   于是曲成溪于是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扔到了街边,自生自灭。   今年燕都的秋天冷的吓人,在那呼啸的冷风中吹个几日,不死也得死了。   人们的生活恢复了正轨,没有人在意那个疯了的头牌花魁,也没有人在意街边垃圾一样的曲成溪,大街小巷叫卖依旧,繁华继续。   曲成溪趴在地上足足两天,身上的血都结成了硬块,却依旧没有死。他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让他拼命的咬着那一口气活着。   我得活,他想,那些伤害我的人还没有付出代价,他们还好好活着,我凭什么死。   第三天的时候,肚子里强烈的饥饿感让他挣扎着动起来,再不起来就真要饿死了,他艰难的翻过身,他想要让自己向前挪一挪,却猝不及防的抓住了一路过之人精致的靴子。   那么精致的靴子,一只就可以买他十条命,那被抓住靴子的小少爷又惊又怒,一脚踹过来:“什么脏东西抓我!晦气!”   曲成溪下意识蜷缩起早已僵直的身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却没想到那一脚并没有踹到他身上。   似乎是有人拦住了那小少爷。   “沈钦你拦我干什么!”那小少爷气急败坏扭头冲拦他的同伴道,“这小叫花子把我的鞋都摸脏了!”   沈钦……   曲成溪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对那暴戾的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但是他听不清内容,他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耳朵里轰鸣不止。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面前一暗,鼻腔里涌入了温润的兰花香。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蹲下来,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   曲成溪抬起头,逆着阳光,他看见沈钦的脸,那俊美的容颜仿佛被镶嵌上了一层金边,宛若天神。   曲成溪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太久没喝水,发不出声音。   沈钦凝视着他:“从今以后,你愿意跟着我吗?”   曲成溪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沈钦解下自己腰间精致的水壶,递到他干裂的唇边。下一刻,柔和的水流涌入干涸的喉咙,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活了起来,就连冰冷的秋风都变成了舒缓的轻抚,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曲成溪的眼眶红了,像是所有的委屈都迸发出来,酸涩的眼泪混合着甘甜的水一起咽了下去。   好,我跟你走。   沈钦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曲成溪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的向沈钦伸去。   ——不要!   一声冷不丁的嘶喊猝然从心底响起,小曲成溪的手指一顿,只觉得周围的景象像是被泡在了水中似的荡漾起来,无数纷杂的画面从那神明般的少年身旁流逝而过,赤红的鲜血和翻涌的黑色让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而迷离。   ——不要!不要跟他走!   现实中的床榻上,曲成溪额头上涌出晶莹的细汗,无意识的左右转动着脑袋,手指死死抓住床单,抗拒到了极点。   然而回忆梦境中,小曲成溪只困惑了一秒,又抬眼看向沈钦,后者回以温润的笑颜,小曲成溪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那笑容抚平,用力支起身,义无反顾的牵住了沈钦的手。   床榻上的曲成溪身子猛然一抖,睁开了眼睛。   靠……   怎么又梦到那时候了。   曲成溪喘息着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从那可怕的梦魇中回过神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全身,薄薄的里衣潮湿的粘在身上,凉飕飕的。   曲成溪翻身掐住太阳穴,自从他和沈钦决裂之后,在有关这段时期的梦境里,他梦到的都是自己在面对沈钦“你愿意跟着我吗”的问题时,一巴掌抡过去告诉他“去你奶奶的!”,然后把沈钦按在地上一通暴揍,以沈钦哭着叫妈求饶为结局。   这次怎么梦到真实回忆了?晦气,真是晦气!曲成溪呸呸几声,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这是在哪来着?   刚刚苏醒的大脑还有点懵,曲成溪抓着被子边儿皱眉思索,之前似乎是在秦淮楼杀了孙岱,被杨蛟追杀,小巷里被沈钦轰飞,然后……   被子里幽幽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曲成溪吸了吸鼻子:“啧,一股铁板鸭味儿。”   姓萧的身上就是这股刚洗完衣服的皂角香,曲成溪想起自己好像是被他拐到鸭巢当小媳妇儿来着……   无数的画面又涌入脑海,自己被药物副作用折磨的死去活来,萧无矜抱着他帮他缓解疼痛,试图疏通灵力通道,画面最后,是萧无矜猛然伸手拦住了他刺向自己的木刺。   曲成溪摸了摸鼻子,忽然感觉到有点不自在。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枕头旁边放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抖开一看,明显比自己的体格大一号,看样子是萧无矜自己的衣服。   曲成溪盯着那套衣服看了半晌,慢悠悠地把衣服换上了,闻着自己身上的皂香,心说这下自己可是被铁板鸭腌入味了。   ——他人呢?   房间外面似乎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曲成溪翻身下地溜达到窗边,顺着窗户缝往外看。   “你跟我说说到底谁给他下的毒?”萧璋坐在小院中间的空地上,左手拿着个小破扇子卖力地摇着,面前的火堆上煮着一小坛药,火苗被他扇得噼啪作响,寒秋里萧璋竟然只穿了个白色的背心,手臂上的肌肉清晰分明,有种雄性特有的张力。   对面的地上端坐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正双手抱臂严肃的和萧璋大眼对小眼,一副“我啥也不知道你别问我”的样子。   “哎呀,黄兄,我这不也是为你主人好?”萧璋笑眯眯地跟香香套近乎,“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不该说的不能说,但我也不是外人啊,我跟你主人都睡过了。你知道什么叫睡过吗?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点儿秘密都没有……”   香香哪里允许他这么辣自己的耳朵,吱吱叫着扑上去作势要咬他,萧璋赶紧抬起右手挡在面前:“哎哟疼疼疼!这只手为了救你主人刚刚英勇负伤过的,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肚子都被捅穿了!”   对修仙之人来说皮肉伤根本算不了什么,除非伤在仙骨上,其余的小伤不一会儿就能愈合,香香知道他是故意装惨,但是还是没忍住心软了下来,毕竟他是为了自己主人才受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这个人曾经还是……   香香收回尖牙,踮着两只脚溜达到了萧璋旁边坐下,戳了戳他,矜持地以示感谢。   萧璋笑了,这小黄鼠狼挺有意思,极有灵性不说,还和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即便看起来只护着他主人,但是实际上却总想和自己贴贴。   萧璋弯着眼睛摸了摸香香的头:“不过好在阿漾就疼完就完了,没伤及性命,这次之后我们都可以放宽心了,哎黄兄,我看阿漾这次折损了不少精元,要不然趁他睡着,我他带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闭关十年可好?那地儿灵气充沛的很,消耗再多的精元,睡个十年也补回来了。”   香香一下子急了,十年对于修仙人士弹指一挥间,但是它主人只有五年活头,潇洒都来不及,难道还要呆在毛都没有的山洞里挨过余生?而且药物折磨也不是一次就完,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得有一次,这次亏得有萧璋在才能平稳度过去,下次萧璋如果不在主人身边了,主人要是再戳自己肚子怎么办!   “吱吱吱吱!”香香连比划带吱吱,在萧璋面前扭来扭去,两只小短手努力做出捂肚子的动作,在地上左蹦右跳。   萧璋“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不是只疼这一次,这腹痛会经常发作?我猜也是,多久,半年?三个月?一个月?”   曲成溪在屋内额角抽搐,这个笨蛋香香,被人套了话还不知道。   “咳咳!”他咳嗽着推门而出,惊得香香炸了毛,窜起来三尺高。   曲成溪原本是想咳嗽两声提醒一下这个没心眼的,没成想体虚之下假咳成了真咳,呛得停不下来,肚子里本来就还有点难受,咳嗽起来牵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不一会儿功夫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要背过气去时,一只手扶住了他,温和的灵力缓缓流入他的后心。   萧璋搂住他清瘦的肩膀,唏嘘道:“你看你,这么着急起来干什么,我和黄兄聊的正开心呢,你要不再多睡会儿,休养一下生息?”   “再睡家底儿都要被你掏干净了……”曲成溪喘息着瞪了一眼香香,那正要亲热的扑过来的大耗子立刻做贼心虚,夹着尾巴躲到了火堆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好些了吗?”萧璋低头轻声问。   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药香混合着皂角香随着他的靠近而浓郁,那气息浑厚温柔不带半点侵略性,却莫名的让人整颗心都沉静下来,仿佛泡在安全感无限的深海里。   曲成溪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向上和萧璋漆黑的笑睛对上,那一瞬间,耳朵忽然没来由的有点发烫。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鱼   山里的风很清,吹得鬓边的发丝扫在脸上,痒痒的。曲成溪和萧璋对视着,呼吸飘散在微风里。   他的心跳没来由的加速,有一种被萧璋看光了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同于身子被看光,身子被看光他一点都不介意,毕竟两人见面的第一天就坦诚相见了,让他感觉到耳朵发烫的是萧无矜见过了他最脆弱的样子,那种疼到崩溃,哭着挣扎,被折磨到残破的一面。   极少有人见过这样的他,萧无矜不仅见到了,还上手帮他了,甚至还表露出了持续不断的关切。   曲成溪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尴尬得不自在,却似乎又不完全是排斥,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中,一边羞耻得想要挖个坑把萧无矜埋了毁尸灭迹,当作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另一边却又觉得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拂过似的痒。   他就像是一只习惯于张牙舞爪的骄傲的猫,忽然有一天不得已露出了柔软的姿态,被一人发现心疼的抱在怀里摸了摸,之后虽然恢复了高傲凶狠的原状,却暗戳戳的希望哪天能再被那人摸一下。   他的脆弱只有那人见识过,也只有那个人知道他并非表面那样坚不可摧,这个小秘密让两人之间那原本只有萍水相逢的关系产生了某种更紧密又暧昧的联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想什么呢?”萧璋笑着打了个响指,“被我帅晕了?”   曲成溪瞬间移开目光,一个挺身脱离萧璋的怀抱,快步走到了火堆边,坐到了萧璋刚才坐过的小板凳上,背对着萧璋捡起地上的扇子,专心的扇起冒热气的药罐来,问:“给我煮的?”   萧璋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愣了半秒之后不可置信地想:他难道是在害羞?   不可能,萧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屈漾那么浪怎么会害羞,估计是觉得自己救了他,自尊心有点受挫,又不好意思开口道谢才显得那么奇怪吧。   ——可怜的阿漾,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性格骄傲、奇怪点也情有可原。萧璋顿时一阵心疼和怜惜。   “这是给小黄鼠狼的煮的洗澡水。”他从门口另拿了个椅子坐到曲成溪旁边,笑了笑柔声道,“当然是给你煮的,还好我这院子里有些草药库存,要不然你还醒不过来呢。”   两人的距离只有半米远,萧璋没注意到,曲成溪在他坐下来一瞬间就开始如坐针毡,下意识瞟向了他之前帮忙挡碎木的手。   “现在感觉怎么样,不难受了吧。”萧璋关切地问。   曲成溪忽然冷不防地回头盯住他:“你想睡我吗?”   萧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啊?”   “你想不想睡我?”曲成溪又问了一遍。   病愈后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那粗布白麻的素色衣服并不合身,远比不上原本那件淡紫色锦袍来的华丽,却让他看起来如同出水的青荷嫩藕,别有一番清新素雅的勾人韵味,袖子从手腕滑下,露出了精致的腕骨和捏着扇子的白皙的手指,一本正经的说出那种话,几乎让人有种想要一把握上去的冲动。   萧璋的喉咙发紧:“我……”   “知道了,”曲成溪不等他说完就笃定又倨傲地扬起头,藏在发丝后的耳朵红到滚烫,“你救了我一命,我给你睡。”   空气一时很安静,萧璋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香香却终于逮到机会跳到了曲成溪大腿上,抱紧了曲成溪的胳膊谄媚的蹭起来:“吱吱吱……”   奇异的气氛被小黄鼠狼破解,萧璋差点笑出声。   屈漾表达感谢的方式真是神奇,骄傲的不想把“谢谢”两个字轻易说出口的,就以“让你睡”的方式作为报答,这种简单的等价交换心理实在是可爱。不过也有点让人心疼,在屈漾眼里,获得善意的对待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这里你随便住,”萧璋双肘支在腿上,温柔的看着曲成溪,“你昏睡了两天,现在花月教的人只怕还在到处找你,等过了这段风头再说,你不用着急走。我也不着急睡你,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   曲成溪面无异色,抚摸着香香的手却乱了节奏,把那颗柔顺的小脑袋揉成了鸡窝。他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你这小院子里预备的药还挺多,到底把我拐到哪里来了?……你家?”   他闻得出来,萧璋给自己煮的药里有党参,白术、元胡……这小院子明明在山沟里,药品却种类齐全而且品质极好,萧无矜对这里似乎也很熟悉似的。   萧璋笑了笑,捡起地上一根木头扔到火里,火焰里响起一阵噼啪的轻响:“现在还不算是家,虽然这处院子我很早就建好了,但是这些年只是偶尔过来,雇人每个月来打扫。”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我就会一直住在这里了,这是我很早以前就选好的养老地。你放心,我在周围设置了结界,况且这里本来就偏僻,花月教找不过来。”   “在这儿养老?”   曲成溪有些意外,萧无矜富贵人家出身,怎么会选这么个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人烟的山沟沟养老?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萧璋双手抱胸向后靠近椅背里,抬眼看向远方的群山笑起来:“这里风景如画,有什么不好的,非得凑人堆里才舒服?每天赏赏花、逗逗鸟,岂不美哉?”   “你长得一副有志青年模样,竟然是个老头子心态。”曲成溪渐渐放松,翘起二郎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我要是你,必然全天下游个遍去,绝不会把自己后半辈子圈在山里。”   虽说这里景色确实不错,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一座挺显眼的山,山顶云烟缭绕,仙气汇集,倒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但是这并不足以成为让人留恋的原因,大山大河多了去了,这里根本排不上号。   “天下有天下的好,山沟有山沟的妙,你没住过,怎么知道我这桃花沟不如别处?”   萧璋笑眯眯的靠近他:“说不定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我这里呢。在最好的地方和最好的人在一起,阿漾,你真是全天下第一大幸运儿了。”   曲成溪对他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抬手一指远处的山:“那山风水不错,叫什么名字?”   萧璋的表情忽的顿了一下,然后重新靠回椅背上,轻轻吐出几个字:“天灵山。”   “这就是天灵山?”   南方有几座灵气旺盛的山被称为五仙山,天灵山就是其中一座,据说在五仙山修行能让人平心静气,比别处更快入定,因此经常有修士前来仙山修行。   曲成溪凝视着那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萧璋:“我记得以前江南附近的几个门派是不是有把入门晚、不开窍的学生送到天灵山修习的传统来着?”   “以前有过。”萧璋伸手掀开药盖子,滚烫的热气一下子冒了出来,“但是早在很多年前这传统就被废弃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来天灵山修习了。”   曲成溪正要问为什么,萧璋忽然起身:“药煮好了。”   他变出个药碗和汤匙舀出一碗,用灵力稍微降了降温,递给曲成溪,曲成溪双手捧过来喝了几口,只觉得整个人淤滞的灵脉又开始重新转动了起来。   舒服。   药气蒸腾中曲成溪眯起眼睛,人和人真是不一样,铁板鸭的养老方式他一点都不能理解,外面的世界千姿百态,自己还嫌时间不够看不过来,萧无矜却想着窝在一个地方不动了,每天对着一座大山能有什么意思,闷都闷死了。   背后忽然一暖,萧璋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件厚实的毛大衣披在了他肩上:“你这身子骨还是别总在外面吹风,透透气就回屋子里歇着去。”   这么会照顾人,铁板鸭以前肯定是个浪子。   曲成溪忽然觉得萧无矜刚才说的话可能并不可信,这种浪子年龄大了肯定也不堪寂寞,说什么以后住在山沟里养老估计也只是说着玩的,装备这么齐全,这里说不准带回来过多少他英雄救美救回来的“美”呢。   回忆一下萧无矜之前的种种骚气行径,再想想他俩是在哪遇见的,真相一下子就不言而喻了。   啧啧,萧无矜善良热心会照顾人不假,可原来自己只是他池塘里的一条鱼。   养老小院?金屋藏娇还差不多。   曲成溪忽然感觉有点牙酸。   无所谓,他心道,人和人之间谁不是互相利用呢,让你睡我,实际上我也在睡你,各取所需,谁也不亏。   曲成溪忽的抬头。   “还有什么吩咐?”萧璋问。   曲成溪:“我饿了。”   萧璋失笑,也是,两天不吃饭,醒来肯定饿,自己光想着给他药物恢复体力,倒忘了准备饭食了:“想吃什么?我这里有好多现成食材,我给你做。”   保护欲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萧璋觉得自己在知道屈漾凄惨的过去后,心态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他只想和屈漾发展长期性关系,而现在似乎滋生出了某些更柔软细腻的感觉来,照顾屈漾似乎让他获得了某种心理上的满足和慰藉,隐约有点欲罢不能的意思。   曲成溪微笑:“想吃肉,鱼肉,要清蒸。”   “鱼得去河里现抓,”萧璋纵容地柔声道,“你在屋子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怎么样?”   这位爷还真会点,鸡鸭牛羊这里样样俱全,唯独没有活鱼。但是谁又能拒绝大病初愈的小可怜的要求呢?对修士来说抓住并不困难,只是深秋天冷,鱼都藏到了深水区,估计得花一些时间。   曲成溪缩在大衣里咕哝道:“行吧,抓条大的。”   萧璋一笑,伸出手拽他起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体力不支,曲成溪起身的一刹那竟然脚下一软,直接往火堆里栽了下去:“啊!”   萧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搂住曲成溪的腰,挥出一道劲风,把火苗吹灭了:“你没事吧!”   “没事……吓死我了,”曲成溪微微喘息了几秒,抬头赶他走,“你快去,把鱼搞来,饿得我头晕眼花,路都走不稳了。”   萧璋不放心地扶着他:“你这身娇体弱得一个人能行吗?”   “你才身娇体弱。”曲成溪摆摆手,那意思你快走,别废话,“我有香香呢。”   萧璋坚持把风一吹就倒的娇弱屈漾扶回了床上,又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问题画符叫他就行,这才忧心忡忡地跑去抓鱼了。   曲成溪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就在萧璋的迈出结界的一刹那,忽的诈尸似的从床上跳了下来,把趴在床头的香香吓了一跳。   “在这里等我。”曲成溪对香香道,推开大门一跃而出,那矫健的姿态和刚才柔弱的样子没有半点关系。   山谷清幽,偶尔响起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别有一番意境,风从山谷中间穿过,将金黄的落叶扫到幽静的空地上。   曲成溪从空中落下,脚踩着满地金黄,这片空地距离刚才的小院有一段距离,周围寂静得诡异,连鸟鸣声都没有。   “别藏了,出来吧。”曲成溪道。   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曲成溪的瞳孔微微缩紧,下一秒,树后露出了僧袍的一角。   张显捻着佛珠走了出来,抬起一双深海般波澜不惊的眼睛:“副教主,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认证:萧无矜是个海王。   这两章是过渡,之后节奏会加快啦!新副本即将开启,系紧安全带~   ~ 第39章 他是谁   静谧的山谷连鸟鸣声都静止,风无声的吹起两个人的衣摆,曲成溪忽的一笑,上前一把揽住张显的肩膀,抱了上去。   “多谢,”曲成溪的下巴落在张显肩头,轻轻蹭了蹭,“如果不是你那时候一击之下把我轰出去,我现在八成已经被沈钦用玄铁链子锁在山洞里了。”   柔软的身骨贴在胸口,张显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鼻腔里都是皂角的清香味,高高悬起两天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回了原地。   “阿弥陀佛,没事儿,不谢。你离我远点儿,出家人经不起浪。”   曲成溪噗嗤一声笑出来,起身一拳擂在他胸口,顺便摸了一把他的脸:“就浪你怎么滴,假正经的秃驴,抢我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念叨佛祖老人家的名号?”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张显反手握住曲成溪的手腕,按住他的脉搏,表情严肃了起来,低声道,“你那天为什么没吃金丸?”   他严肃的时候看起来就真像是个得道高僧,僧袍雪白衬得眉目如画,颇有些飘渺脱尘的感觉,曲成溪每次见他都要暗暗啧啧,心说这副样子自己真是装都装不出来,秃驴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幸亏自己见过他撒酒疯时追着给村里的大黑狗算命的样子,要不然真信了。   “吃了,不管用。”   “不管用?”张显脸色一变,“怎么可能?”   曲成溪笑意盈盈的看着张显,粗布衣衫掩盖不了他惊世的魅色,他慢悠悠地道:“或许是哪个秃驴觊觎我副教主的位置,把药给我换了呢。”   张显表情动都没动一下:“别放屁。”   这些年张显一直在营造嫉妒曲成溪的假象,又被他屡屡开玩笑,以至于现在都有些麻木了。   曲成溪笑了一声,从怀中抹出那枚金丸丢给他:“你闻闻。”   张显接过来放在鼻子下:“药味清苦,似乎没什么问题?”   “再沾沾水。”   张显略有些疑惑,从身旁的树上点下一点露水粘在指尖上,又在金丸上捻了捻,刹那间,一股为不可查的腥味幽幽从金丸上飘了出来。   张显困惑了一秒,瞬间变了脸色:“这是!……”   “湿笼草的味道。”曲成溪眸色幽深,“任何药物在湿笼草里浸泡过一下,就会失去效用,但是表面上和闻起来根本没有区别。这玩意好久没出现在世了,我第一口竟然没尝出来。”   张显的脸色难看至极:“怎么会这样!……”   “你这金丸从沈钦的藏宝阁盗出来之后有没有离过手?”   曲成溪双手抱胸向后靠在了树干上:“问题肯定不会出在藏宝阁,藏宝阁戒备森严,除了你那次侥幸进入,在那之前绝没有可能有除沈钦以外的人进去,如果有问题,只能是被拿出来之后出的。”   张显皱眉:“药丸我一直随身带着,以我的功力,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我身上的东西……”   忽的,张显神色一变,曲成溪捕捉到了这抹异色,立刻道:“想到什么了?”   张显捏着金丸的手微微用力,闭上眼继而又睁开:“有一次凌玲过来挑衅,扯掉了我的僧袍,虽然只有一瞬,我立刻就抢了回来,但是……”   曲成溪只觉得一阵头大,花月教中他不想沾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沈钦,另一个就是凌玲。   凌玲性格十分古怪,喜怒无常,可能上一秒你还在和她好好说话,下一秒她就忽然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掏出刀子就挖。   有段时间她还极其痴迷自己的脸,在房间里制作了大大小小上百个自己模样的玩偶,每个都惟妙惟肖,就连耳朵上的耳坠都一模一样,曲成溪每次路过她的院子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后来有天夜里,那院子不知怎的忽然着起了大火,所有的娃娃都被烧干净了,凌玲气得大哭,把这笔账记在了他头上,从此由痴迷转恨,以后每次见面都要阴阳怪气,即便明里不敢和他对着干,暗中却一直在使绊子。   “应该不是凌玲。”张显心中焦灼,在地上踱了几步,回头对曲成溪道,“她不知道咱俩真实的关系,也不可能知道我帮你脱逃的计划。如果真是她换的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说不通。”   “或许她只是忽然看你不顺眼,看你身上有颗好药顺手就毁掉了?”曲成溪摇摇头,“总之你帮我留意她,我有预感,她会是个麻烦。”   “我知道,沈钦那边我也帮你盯着。”   张显凝视着曲成溪,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下来:“你怎么样?”   扯了这么多,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那天晚上他焦灼到整夜打坐不曾入睡,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曲成溪被火球击中的模样,要不是理智让他不能轻举妄动,他早就顺着曲成溪留下的记号追进山里了。   那药物发作的惨烈程度他是知道的,没了金丸,他几乎无法想象曲成溪要怎么挺过来。   张显:“那天晚上你……”   曲成溪的脸色忽的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摸了摸鼻子看天:“那天晚上没怎么,那药没有想象中疼,小意思而已。”   张显心说放屁,你这脸色现在还白的像墙皮一样,脉象也一看就是受过重创,药物发作的时候还不知道得怎么死去活来……想着想着,张显的心里忽然像是被针扎似的升起了细密的痛感,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握着念珠的手都有些发颤。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继续留在花月教的意义,如果在曲成溪最需要的时候自己都不能出现,任由别人把曲成溪带走,那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自己当初就是为了护他周全才加入花月教,可他在最痛苦的时候,自己却必须伪装得冷血无情,站在沈钦的身边对他发出攻击。   以和尚的身份入道,他不是禁欲,只是不想与曲成溪以外的任何人产生联系。   可如今这个身份让他位居高位也让他身陷囹圄,他想要脱身,却已经被无数藤蔓似的繁杂纠缠住,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早已丧失了离开的自由,甚至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真正是谁。   他至今还记得曲成溪告诉他要吃掉那让人寿命只剩五年的假死药时,自己那近乎绝望的心情,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曲成溪心里永远只是挚友和兄弟,不能说服他做决定,唯一能做的只有用金丸让他少疼一点,而如今,就连这一点他都没能做到。   “那带你走的人还算聪明,”张显的嗓音有些发紧,“没有带着你御剑,否则现在早就被沈钦用灵力追踪抓到了,而且他在气境以上,那晚大概也用灵力帮你缓解过疼痛吧。”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就连曲成溪都没有听出那话音中情绪的异样。   “确实,他脑子够用,灵力也强。”曲成溪接住飘荡而下的一片落叶,“只不过他的身份……”   张显:“怎么?”   曲成溪看向张显,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深色:“我怀疑,他是我听说过的一个人。”   哗啦!——   平静的水面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浪花,灵力如利箭般冲进水里,继而猛然向上,那风刃的尾端已然插到了一条鱼,正在拼命的摇摆尾巴扑腾着。   悬浮在水面上上方的萧璋一把将鱼抓在了手里:“娘的!可算抓住了!”   他擦了一把脸上被鱼扑腾上的水,飞回岸边,拎起地上的另一条鱼,他怕屈漾一条不够吃,特意抓了两条,这两条都有他小臂长,在深水处藏了不知多少个冬天,胖得要命,屈漾就算是天大的胃口也够塞了。   “你们放心,绝对物尽其用,不会浪费的。”萧璋拎起两条胖鱼笑眯眯道,两条鱼啪啪甩动着尾巴。   萧璋忽然想起,距离自己上一次做鱼,甚至上一次下厨,都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越过两条鱼,视线投向不远处,天灵山静静地伫立在云雾里,平静而安宁,仿佛千百年都不曾变过,以后也会永远如此。   萧璋提着鱼凝望着天灵山,半晌,轻轻叹出一口气。   “阿漾!吃鱼了!”   打开结界飞进去,萧璋一进小院就提着嗓子就叫了起来,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他捉了两条巨大的鱼。   正屋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曲成溪歪歪扭扭的往门框上一靠,懒洋洋地看着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再不回来我就饿的要把香香涮锅了。”   香香没想到还有这种无妄之灾,整个貂都惊呆了:“吱!”   萧璋笑着小跑过来,一手拎一条大鱼来找曲成溪邀功:“别介,这不就来了。看看这大鱼,够你吃的吧。”   曲成溪眯起眼睛表示还算满意,萧璋立刻如同打了鸡血,冲到厨房里三下五除二把鱼收拾好,灵力和厨艺结合,不一会儿就搞出了两大盘子清蒸活鱼,香味能飘出三里地去。   “吃吧吃吧,尝尝我的手艺。”萧璋在桌子旁坐下,递给屈漾一双筷子,这筷子还是他刚用灵力变出来的,之前这里没来过外人,屈漾是第一个,不管之后屈漾会不会和自己分道扬镳,起码现在他想好好招待屈漾,多多少少帮忙弥补一些他小时候遭受过的委屈。   曲成溪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肥美的香味瞬间在口中散开。   “怎么样?”萧璋急不可耐的等待着他的反馈。   “嗯。”曲成溪媚眼一抬,“不错。”   萧璋整个人都飘了,瞬间获得了莫大的成就感,又把一大块鱼肚子肉放进曲成溪碗里:“那就多吃点。”   “你的觉得他是谁?”不久之前张显的问题犹在耳畔。   “首先他必然是正道。”   “为何?”   “虽然萧无矜一直没有用什么标志性招式,但是他出手太规矩,一看就是小时候门派里打下的基本功。气境以上,但是小辈们却不认识他,说明他要不然就是一直云游在外,要不就是一直闭关。”   “所以?……”   “我之前假装跌进火里,测过他的反应。灭火可以有多种方法,以水入道的人会下意识用水灭火,以火入道的人会下意识把火吸走,而他在那一瞬间的反应,用的是风。”   曲成溪:“江南本地有两个门派,炎阕宫和平澜派,但是距离不远处的襄阳,还有一个低调的门派,也是六大门派之一,而且,以风入道。”   “你是说朝云派!”   “对,朝云派里有个大能,常年闭关,神龙见尾不见首,我不知道他的字,但是他的姓氏,就是萧。”   张显微微屏息。   曲成溪眸色深沉:“我怀疑,萧无矜就是当年朝云派掌门萧迹的儿子。”   ……   “米饭够不够,再来一碗不?”萧璋怜爱的看着屈漾不一会儿就已经见底的碗,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满足感。   “行。”屈漾吃得脸上都有了些血色,也不客气,把空碗递给他。   萧璋笑着接过来,起身往厨房走去,忽的听身后屈漾又叫了他一声:“萧璋,再帮我来杯水。”   “行。”萧璋想都没想笑意盈盈地应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我出去玩啦,白天身边没有电脑,明天也是晚上更新哦~ 第40章 撒娇   第一秒萧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下一秒身体里忽然像是过电一样,猛的回过头来:“你叫我什么!”   曲成溪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或许是因为刚吃完一整热气腾腾的饭菜,他苍白的面颊上那抹淡淡的红润看上去比往日更妖媚几分,就连嘴唇的颜色都从毫无血色的淡色变成了诱人的粉红,宽大的衣衫柔软从他领口滑下去,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个勾人魂魄的妖孽。   “萧璋,这是你的名字吧。”曲成溪狐狸似的眼睛盯住萧璋,“挺符合你气质的。”   自己的名字从屈漾的嘴里念出来莫名就带了蛊惑的意味。   这一瞬间萧璋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念头,包括立刻把屈漾和小黄狼一起打晕、打包、抹除记忆丢出山,或者在那之前先和屈漾强行发生一次性关系,再把他和小黄鼠狼一起打晕、打包、抹除记忆丢出山。   毕竟他此番离开朝云派,一是为了躲避石惊云给他下结婚的套,二就是想等这件事结束来天灵山脚下隐姓埋名地养老。中途碰到屈漾纯属意外,带他回来也只是好心,如果可以的话萧璋只想再建立一下友好性关系,抚慰一下自己孤独空虚的心,并不想把自己的老底交代出去。   江湖莫测人心险恶,他不想惹麻烦。   ——我的麻袋呢?   萧璋的视线飘向角落里的杂物堆,绳子麻袋应有尽有,可是忽然,他的余光又看见了屈漾放在膝上的清瘦腕骨。一瞬间,脑海忽的又想起了那个被折断右手手骨,躺在金羽楼地板上遍体鳞伤的孩子。   萧璋咬牙闭上眼睛。   小时候他母亲总说他是他们兄妹三人里心最软的一个,恐怕以后会被人拿捏住,没想到真是对的,他发现自己没法做到翻脸无情把屈漾扔出去,他于心不忍。   但是不忍归不忍,气势得到位,他倒要看看屈漾忽然点破他的名字是想要干什么。   “姓萧名璋,字无矜。”萧璋手中拿着的空碗放在了桌上,当的一声,脸上缓缓露出笑意,“怎么,听说过我的威名?”   明明是在笑着,但是曲成溪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住了一样,萧璋那卷起的袖子下是肌肉线条分明的精壮小臂,极强的雄性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浓烈的压迫感赫然压在了他的身上。   ……   “如果真的是萧璋,”张显眉头紧锁,“根据我之前的消息,他在闭关之前已经是天境一层,现在出来了,只怕已经至少是天境二层。你确定你要招惹他?”   落叶树下,曲成溪的神色凝重:“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了。”   张显沉默不语。   “我刚才跟你吹牛逼了阿显。实话跟你说,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他在,我现在可能已经凉了。我在疼痛发作的时候必须得有人在身边,否则自己挺不过去。而且,我觉得他用灵力强行冲破药物造成的灵脉淤滞这种方法稍加改进或许是可行的,我想下次再试试。”   曲成溪看向张显:“能冲破灵脉瘀滞的只能是灵力比我强的人,目前来看,萧无矜是最接近的,如果有可能,我想要帮他突破天境三层。”   张显呼出一口气,半晌才道:“可以试试,但是有一个问题。”   “怎么?”   “萧家当初灭门,是花月教做的。沈钦的父亲沈为霖为了夺取萧迹手中的星河血梅,亲手杀了萧璋的父亲萧迹,你若是被萧璋发现了花月教副教主的真实身份,只怕……”   “我现在已经不是花月教副教主了。”曲成溪耸肩,“再者,和萧家有仇的是沈家,又不是我,我那时候才刚入花月教几年?算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况且几十年后沈为霖这老贼还是我亲自动手杀的,萧无矜应该谢我才对。”   张显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无奈还是不认可:“总之有问题立刻脱身,能到天境的都是狠角色,你现在身体经不起折腾,招惹不起就跑,你就剩五年活头了,别作妖。”   “知道,我有数。”   ……   曲成溪盯着萧璋的眼睛,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他看出来萧璋看起来凶狠,但是那种凶是浮于表面的,仿佛只是为了吓唬他。   曲成溪忽然有些想笑,他觉得萧璋有的时候也挺可爱的,那五大三粗的外表下藏着的竟是一颗豆腐似的软绵绵的心。   然而曲成溪面上表露出的和心里所想的完全分离,只见他脸上刚刚浮起的血色瞬间褪去,妖媚的眼底露出了些惊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好像被萧璋那骤然凶狠的样子吓到了:“我就是胡乱一猜……”   萧璋盯着他:“我是不是萧璋又怎样,与你何干?”   曲成溪咬咬唇,像是终于破罐子破摔:“我中的毒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发作一次,我自己挺不过去,需要有人帮我输入灵力缓解疼痛,我之前还不信你,但是现在知道了你是朝云山大能萧璋,我必须抱紧你的大腿,天境大能的灵力雄厚,起码能……”   萧璋忽的笑了一声:“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想把我当奶牛,定期给你挤奶是不是?”   曲成溪:“……”   萧璋:“……”这话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说出来确实有点奇怪。   萧璋咳嗽一声:“总之,你想要赖在我这不走了,还要我准备着时刻给你贡献灵力?”   曲成溪:“你之前不是还说这里我随便住?”   “那是我以为你就住个三五天。”萧璋努力让自己像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混蛋,双臂抱在胸前凶恶地道,“灵力那么珍贵,我凭什么无偿给你?”   曲成溪嘴唇发颤,似乎不想抛弃自己的骄傲,又不得不屈服于萧璋的淫威,眼底都满上了水光,屈辱道:“我……我都说了给你睡!”   他那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简直狠狠戳到了萧璋,不敢相信自己罕见扮坏人竟然有这种奇效,萧璋直接犯了坏,恶狠狠地笑起来:“我要是不答应呢?”   曲成溪颤抖了一下,像是再也经受不住萧璋的刁难,猛然起身往外走去,声音都带了哽咽:“我一个气境能拿你天境怎么办,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哎!”萧璋哪里舍得真让他走,立刻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回一扯,谁曾想曲成溪借着这个力道,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颤声道:“萧哥哥……”   萧璋如同被雷击,抱着怀中柔软的身子:“你……你叫我什么?”   “你满意了?”曲成溪抬起头,一双媚眼泪眼朦胧,像是实在走投无路,露出那种委屈中带着不甘又愤恨的神情,“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什么都从你。”   萧璋在听了那声萧哥哥之后灵魂都飘了起来。   原来让骄傲地美人服软只需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天境就行了,这么容易,娘的,早知道自己当初不藏着掖着了。   让屈漾留在这里让他照顾他本来就求之不得,现在还能让屈漾对他软绵绵的叫哥哥,萧璋简直没见过这么划算的买卖,整个人都爽翻了,他立刻得寸进尺:“你再叫一声我就答应你。”   曲成溪看起来万分不情愿地开口:“萧哥哥……”   “哎。”萧璋再也绷不住,瞬间笑开了花,“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来来来,别站着了,吃鱼吃鱼,我去给你盛饭接水。”   萧璋把被自己欺负得眼泛泪花的小可怜按回座位上,屁颠屁颠的跑去厨房忙活了。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曲成溪那委屈的眼神瞬间消散,化为了熟悉的慵懒幽深,没骨头似的靠进了椅背里,微微一笑:“小样儿。”   撒娇示弱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只要是男人,没有不中招的。   曲成溪笑的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揪起桌上一粒萧璋早上新摘的葡萄丢进了嘴里,不过萧无矜答应的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一点,这家伙似乎有点喜欢照顾人的怪癖……   啧,管他呢,现在的结果双赢,再好不过了。   “另外,”张显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我先前探访了多位炼药的名医,得到了一个消息:中绞肠毒者如果把灵力强行封锁起来,降低自身的功力,就能降低副作用发作的频率。你可以试着把灵力封锁在气境三层左右,不出意外应该够用。”   曲成溪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刹那间他的身体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强大的灵力被抽调走了一部分,强行封存在了仙骨里。   从现在开始,如果不主动解除封禁,他能使出来的灵力最多也就到气境三层。   一切都布置妥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又悄无声息的,在自己下一次副作用发作之前,把萧无矜的灵力层级提升得更高。   “那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回忆中张显神色严肃,“沈钦明日就会去圣灵阁取之前石块上拇指印的鉴定结果,同时会把你的血拿到圣灵阁,你的血之前在圣灵阁血库里有过留存的样本,只要一查立刻就能查出来,你要怎么办。”   曲成溪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石头上的拇指印只能证明是人为,不能证明是他所为,而那留在现场的血,谁又说圣灵阁的血库查验可以当时就出结果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血库两周才开放一次查验,距离下次开放还有一周多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作出充分的布置。   “饭来啦!”萧璋欢天喜地的端着饭碗和水过来,“趁热吃,不够还有。”   “谢谢萧哥哥。”曲成溪接过来,忽然抬眼看向萧璋,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了新名头的萧璋怀疑现在只要屈漾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   “灵气浓厚的地方有利于身体尽快恢复,”曲成溪的长长的睫毛要掩盖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显得妩媚可人,“我想去趟天灵山。”   ***   燕都今天的空气似乎比往日阴霾一些,就连街上的小贩们逗比平时少一些,忽然,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小贩们惊慌的收拾摊位上的东西,以为乌云压顶要下大雨了,抬头却见一辆巨大的黑色马车从天幕中穿过。   四匹纯黑的壮硕骏马发出让人心颤的嘶鸣,那拖起马车的灵力浓郁到连云层都跟着翻覆,论谁一看心里都会立刻惊呼“有钱!”两字,然而还不待看清,便只见那马车向着东方疾驰而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不久之后,妙语山的山巅上方的天空忽然浓云翻搅,紧接着,骏马拉着漆黑的马车从云层中破出来,缓缓降落,停在山顶上一座长相极其奇怪的建筑面前。   说那建筑物奇怪,是因为它有完全不像这个时代所能有的特征:一种超乎寻常的简洁感。   整栋建筑大概五层楼高,通体纯白,不知是什么材质,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箱子,只有玄铁大门是朱红色的,看不见窗户,也不知道房子里是怎么采光和通风的。   “教主,到了。”项超从马上跳下,恭敬地拉开车门。   裹着狐裘的沈钦从马车上下来,他的肤色很白,被那乌黑油亮的狐裘衬托着,五官仿佛精雕细琢般,显出一种超脱于世外的仙气,而那乌黑的眼睛却如同深渊,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花月教教主沈钦在此,圣灵阁还不出人来接吗?”项超上前一步提声冲大门内道。   朱红色的大门里一片寂静。   项超一阵尴尬,额角青筋直跳,花月教到哪里不是人人跪拜敬惧,一个圣灵阁竟然在沈钦面前如此不敬。   项超深吸一口气又要喊,忽然被沈钦伸手一拦。   只听面前吱呀一声,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里面一条纯白的石板路。   项超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开门的意思,分明就是你爱进来不进来,反正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接的。项超一句“大胆!”的怒斥就在嘴边,身后的沈钦却忽的轻轻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圣灵阁还是这么有个性。”   说罢,沈钦径直迈步向前,走了进去,项超哼了一声也跟在后面,心说一会儿一定要给里面的人一点颜色瞧瞧,正想着,脑门上却嘭的一声。   他在迈进朱红大门的一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墙拦在了外面,这鬼地方竟然只允许沈钦一人进去!   “教主!”项超在门外叫道,然而这无形的墙似乎还是隔音的,沈钦沿着白石路向前,没有回头,朱红色大门啪的一声在项超面前关上了。   白色的石板路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沈钦款步向前,周围的景色逐渐退去,视野里都变成了纯色的白,不知走了多远,忽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朱红色的桌子。   桌子后面朱红色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漂亮女人,正在用手中长相奇怪的笔在桌上的纸上写着什么,见沈钦走到五米开外,终于抬头:“来了?”   那态度不算傲慢,也不算和善,完全没有常人见到花月教教主时应该流露出的情绪,沈钦面色波澜不惊,视线却落在了那女人的衣着上,这女人从头到脚都很奇怪,下身穿着的那好像是某种裤子,不伦不类的。   “一进门就盯着人家裤子看,不太和规矩吧。”女人笑起来,眼尾有一颗小痣,她看起来不太年轻,起码不是小姑娘,却又完全不老,看不出来具体的年龄,只能说那面容是美貌的,仿佛处于俏皮与成熟中间最和谐的临界点。   沈钦缓缓开口:“阁主,我今日来,不是来和贵阁探讨规矩的吧。”   那被称为阁主的女人微微一笑:“也是。”   “我要的东西有结果了吗。”沈钦问。   “啧。”阁主身子向后靠进那朱红色的椅背里,“几十年没来了,也不先叙叙旧,就这么着急?”   沈钦凝视着她,虽然一语不发,但是强大的灵力却瞬间从他脚底轰出,只听咔嚓声响,蜘蛛一样的裂纹沿着他的脚底爬满了周围的洁白的地面。   “瞧你这性子,急躁。”阁主眯起眼睛笑了一声,却没有表现出忌惮或者惊慌,她不慌不忙的从桌子下方拿出一块砖石,咚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圣灵阁查验的东西,没有不出结果的。”   沈钦幽深的眼底终于波澜了一下:“所以,这石头上红色的印记确是破坏阵法的指纹没错吗?”   阁主忽然一抬手,那是一个暂停的动作:“不急。虽然沈教主今日不是来与我探讨规矩,但是圣灵阁的规矩千百年来如一,不能破。”   沈钦的眉头逐渐皱紧。   女子笑意幽深,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下面盯着沈钦:“想要从圣灵阁处得到答案,必须要付出一样对你来说珍贵的东西,沈教主,你准备好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无矜:阿漾你就是想把我榨干到一滴都不剩对不对!   ps:昨天太晚了没更成,今天大粗长奉上!另外以后更新都是在晚上啦,大概11点左右!熬不住的小可爱们可以第二天早上再看哦~ 第41章 珍贵之物   女子笑意幽深,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下面盯着沈钦:“想要从圣灵阁处得到答案,必须要付出一样对你来说珍贵的东西,沈教主,你准备好了吗?”   沈钦凝视着对面的女子,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幻和波动,若是看得再仔细些,似乎还能看到他眼底最深处那一抹微不可查的鄙夷。   世间万般人万般事,无论是直截了当还是故弄玄虚,有八成的概率最终目的是为了钱财。   他还记得上一次来圣灵阁的时候,面前的女子才刚刚上任,用一句话,换了他一座金矿。那时他接掌花月教也还不久,教中资源匮乏,正是用钱之际,那一座金矿的损失他用了好久才弥补回来,不过好在那一句话也值得这个价钱。   “金银珠宝,地皮楼宇,只要圣灵阁提出来,沈某必会奉上。”沈钦淡淡道,如今他想要的答案,也值这个价钱,甚至远远超出,“你说便是。”   阁主看着沈钦微笑着,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一抹惋惜,又有些意味深长的深意,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沈教主,如今对你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已经不是这些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沈钦没有耐心再跟她耗下去。   阁主朱唇轻启:“这次,我要一瓣星河血梅。”   沈钦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阁主笑起来:“怎么?舍不得?”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面前的沈钦骤然消失,紧接着一股灭顶的强大灵力瞬间从阁主的头顶劈裂下来。   沈钦从来不是乖乖听话任人摆布的人,在他的人生信条里,等价交换是最低等的交易方式,在绝对的强者面前,弱者只有被抢的份儿,他就是那个绝对的强者。和他讨价还价,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本!   然而就在那骇人的灵力劈落的一瞬,阁主忽然抬眼和沈钦四目相对,勾唇一笑。下一秒,沈钦只觉得觉得如遭当头一棒,轰的一声,被重重的击飞了出去!   怎么可能!?   胸口剧痛,沈钦凭借敏捷的身手在空中翻身单膝落地,险险避开了狼狈摔倒了局面,然而这已经足以让他震惊,堂堂天境花月教教主,怎么会被一个女子轻易击飞出去,况且那个女子根本没有出手的动作!   “你在这里的任何攻击都会反弹到你自己身上。”阁主冷冷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从朱红色椅子上站起身来,“看来沈教主并不是诚心和我圣灵阁做生意,那就请回吧!”   那女人说罢拂袖而去,沈钦脚下纯白色的地面忽然动起来,带着他向后退去,就像是一条被向后抽走的缎带。   竟是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直接送客赶人!   沈钦心中猛然慌了一瞬,脱口而出:“且慢!”   女人脚步微顿,没有回身,只是侧过头来:“怎么?沈教主还有什么想说的?”   沈钦闭上眼又睁开,随后他缓缓掀开自己的狐裘大衣。   阁主的眼底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光亮了起来,紧盯着沈钦伸进怀里的手,那只手苍白如纸,骨节分明,从怀中再伸出来的时候,指尖上已经捻了一瓣妖艳的红色花瓣。   “圣灵阁既然想要,那便拿去吧。”沈钦深吸一口气,捏着短短的一截花茎将花瓣向前递了出去,由于用力过大,那白皙得过分的手背上都崩出了青色的经络来,可见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阁主终于转过身来,露出和刚才无异的笑意:“沈教主还是有诚意的。”   沈钦一语不发,魔黑幽深的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砖石。   “那我也就不再卖关子了。”阁主一挥手,沈钦手中的花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拽走,落到了她手中,阁主左右看了看,满意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又是一扬手,那砖石慢悠悠地从空中飞过来,悬浮在了沈钦的面前。   “你问圣灵阁这块石头有没有被篡改过,答案是,有过。”   有过!真的有过!   沈钦的瞳孔剧烈的颤动起来,面前那块砖石已经被圣灵阁处理过,上面那原本被天雷劈得几乎看不清样子的脏污都被清理,露出真的了原本的样貌——石头上咒文正中是笼魂阵的阵眼,而阵眼上是一枚清晰的拇指指纹。   阁主把玩着那星河血梅:“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天雷正中这块砖石,将它烧得面目全非不说,还抹去了上面的全部灵力残留,如果是有意将天雷引到这上的,只能说这破阵之人非常聪明,而且对灵力的掌控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过自古以来都没听说过谁能控制天雷的,多半是碰巧。”   沈钦的手指发抖:“能不能查处这指纹的主人是谁?或者起码查出这破阵的人灵力到了何种层级?”   阁主耸了耸肩:“圣灵阁没有指纹库,查不了。而且我刚说了,灵力残留已经全部被抹去,现在我能给你的消息就只有刚才说的那些了。”   沈钦死死的盯着那砖石,以至于连牙齿紧咬到把口腔内部都咬出血都没注意,回过神来时已经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没有办法从圣灵阁的一句话中判断出曲成溪还活着,但是墓室笼魂阵的阵法被人篡改过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篡改,必然是要掩人耳目,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其中的目的几乎昭然若揭。   如果阿漾还活着,那么江南那个一闪而过的偷花贼,会不会是他?   现在,只差一个确凿的证据。   沈钦几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用灵力缓缓飞到了阁主的面前的桌子上,急迫,却无比小心:“沈某这次来又带来一物想请圣灵阁帮忙查验。”   “血?”阁主伸手捞过那小红玻璃瓶,左右看了看,狡黠地眯起眼睛,“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再查一次,你需要再付出一次代价。沈教主,如果我的消息没错,你一共有两片星河血梅吧,你舍得把两片都给我吗?”   本来就是欠他的,都送出去又如何,只要能确定他还活着。   “我舍得。”沈钦一字一顿道。   阁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的笑了,竟是一抬手,把那刚到手的星河血梅又丢了回来:“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星河血梅了,这东西还你,我不要了。”   沈钦接住那价值连城的花瓣,着实被圣灵阁的古怪脾性惊到了:“那你要什么?……”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脖子上一痛,一只细小的虫子不知道什么落在了他脖子上咬了他一口,又从他脖颈处飞起,慢悠悠地飞落到了阁主修长的手指上,那虫子的尾端鼓胀发红,像是吸满了红色的液体。   阁主用手指托着那小虫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次的代价,就收你一滴血吧。”   “收我的血有何用?”   “圣灵阁既然要,必然是有价值的,沈教主不必多问。”   她真是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都透露着古怪,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小玻璃瓶,“时候不早了,沈教主请回吧。你要查的血我收下了,十一日之后来取结果。嗅血兽两周苏醒一次,血库结果查验时间和它们苏醒的时间同步。你来的不巧,三天前它们刚醒过了。”   时间这么长时沈钦没有想到的,但是他继而又想到了刚才强行出手时的情景,沈钦乌黑的眼底波澜翻涌,却终究没有造次,只是道:“下次的代价是什么?”   阁主忽的笑了,那笑容竟有些小姑娘似的俏皮和狡猾:“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呢。”她压低声音道,“总之,沈教主做好准备吧,或许,下次是要你的命呢。”   沈钦眼神一冷,却只见刹那间那纯白的朱红色的桌椅向后飞速撤去,耳畔风声呼啸,原来是他自己在飞速后撤,数秒后骤然停下,沈钦一回头,身后已然是来时的朱红色大门。   ****   曲成溪误判了。   他本以为萧璋在天灵山脚下建了个金屋来藏娇,必然是喜欢天灵山的,没想到他提议去灵气丰厚的天灵山吸吸灵气,萧璋竟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吸我的灵气还不够吗?”那个骄傲自大又猥琐的混蛋暧昧地看着他如是说。   曲成溪发现自己有的时候真的无法理解萧无矜的脑回路,这个人时而骚气时而保守,时而无下限时而又正人君子,大费周章的在灵气浓郁的天灵山脚下建房子,竟然建好后一次没往山里去过。   他年少时听江湖郎中说过一种叫“魂神分裂”的病症,估计萧无矜就有这种大病。   然而有大病的萧无矜这些日子却真的对他无微不至,除了不答应去天灵山,别的事情都有求必应,曲成溪说腰酸了,他就颠颠儿地跑过来帮忙按摩,说想吃枣子了,他就开开心心去附近的小山沟里采,然后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盆里端到曲成溪面前。   他看起来好像每天都快乐,真仿佛一个胸无大志的山野农夫,最大的成就感就是把曲成溪照顾得日渐圆润,然后把香香逗得吱吱叫。   只是有时曲成溪夜里睡得浅忽然醒来,会发现萧璋搬个小板凳坐在屋外的院子里,久久的凝视着夜幕中的天灵山,轻轻地叹气。   萧璋不是不想去天灵山,这么多年他时常来这小山沟里守着,就是为了离天灵山近一点,离过往的记忆近一点。   但是他不敢回去。   天灵山给他留下的最后的回忆,是他和阿杨分开时那回荡在山谷里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刀光剑影下留下的鲜红的血渍。   他怕走上天灵山,听到风声呼啸都像阿杨的哭声,更怕那随处可见的深色泥土是被血染过的痕迹。   有关天灵山上美好的回忆本来就已经支离破碎,他不想再加深那些不好的印象,只想静静的一辈子守在山底。   所以萧璋打算把这种抗争进行到底,不管屈漾怎么软磨硬泡,哪怕以睡觉为诱惑都不行。   可是他没想到,这种抗争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   就在他们住在一起后的第十一个晚上,距离六大门派招新会还有两天,距离圣灵阁血库开启还有一天的当天夜里,屈漾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装病   “香香,今晚可能会有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等到我们进了天灵山,你就自己去找小母貂玩,听见没有?”   曲成溪在小院里说这话的时候,萧璋正在房后的菜园里吭哧吭哧的挖土豆,原因是曲成溪早些时候告诉他自己今晚想吃地三鲜。   香香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曲成溪怀里,一边享受着主人的摸摸,一边捧着瓜子啃,听到这话一个仰卧起坐支起上半身看着曲成溪:“吱?”   秋意已经比他们初来时深重了许多,明天就要入冬了。   曲成溪身上披着温暖的紫色长裘,半张脸缩在毛领里,毛茸茸的领子扫着他的脸颊,他眯着眼睛,比往日更显得慵懒妖艳,那长的过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扫下一片暗色的阴影,时常上翘的嘴角笑意似乎深了几分。   香香貂躯一震,紧盯着的曲成溪的脸,似乎感觉到了主人说完那句话,身体里忽然发生了什么变化。   下一秒,曲成溪忽的脸色微变,用拳头掩住嘴咳嗽了两声,原本就清瘦的身子立刻跟着轻轻抖了两下,妖艳的眼底迅速蒙上了一层虚弱的水雾,连额角都溢出了虚汗,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吱!”香香被他那忽然病弱的样子吓得瓜子都掉了,担忧地跳到他肩膀上左看右看,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大家还在一起悠闲地嗑瓜子,下一秒主人就忽然就病入膏肓了。   曲成溪像是体力不支,软软地俯身趴在了桌子上,香香下的正要扯嗓子尖叫,把萧璋喊回来,却被曲成溪揪了一下尾巴:“别急,他马上就回来了,我就是做给他看的。”   曲成溪是装的。   血库中的嗅血兽明天就要苏醒了,能阻止那嗅觉灵敏的小生物验血的法子只有一个,而为了实现这个法子,他必须去一趟天灵山,而且唯一的机会只剩下今晚。   萧无矜这个棒槌软硬不吃,唯一克服不了的只有那奇怪的保护欲。   这简直正中曲成溪下怀,毕竟装病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曲成溪是一个特别会利用自身优势的人,比如他发现自己病起来时虚弱中带着一丝性感,简直美若天仙,于是在他年少无知的眼瞎岁月里,就曾经多次装病勾引沈钦,比如忽然吐个血,或者忽然晕倒在沈钦怀里。   可惜沈钦每次都表现平淡,不是让手下赶紧喂药,就是让人把他送回屋里歇息。   曲成溪那时候一直以为沈钦脑子缺根弦,或者有太多教中的事情无暇顾及自己,后来才知道,沈钦是根本就不在乎,哪怕偶尔坐到床边温柔安慰,也只是为了做个关爱的样子给自己看的,沈钦是天生的冷血动物,就连假装在意都做不到真情实感,也只有那时候自己年少不懂事才会信。   但是萧璋和沈钦不一样,这家伙关爱心泛滥,有的时候看着曲成溪的眼神里几乎散发着母性光辉,曲成溪呼吸稍微重一点他都要问一句怎么回事,烦得曲成溪想把他一拳揍出三里地去。   但是今天这种母性光辉倒是让曲成溪庆幸,他的自身优势在萧璋面前,是一定能起到效果的。   不过和小时候面对沈钦时不同,在天境的大能面前,任何弄虚作假都无处遁形,如果要让萧璋担心,他必须真的生病,只有这样,他才能借着要去灵力充沛的地方修养的借口,把萧璋拐到天灵山去。   曲成溪的呼出一口灼热的气,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阵一阵的痛,身上也没了力气。他故意引寒气入仙骨,把自己搞病,倒也不说完全是装的,仙骨里一片冰凉,当真是有些难受的。   “阿漾!我回来啦!”   好在萧无矜争气,很快就拎着一袋子土豆开心地回来了:“这天可真是冷,地都冻硬了。”   曲成溪抬起眼强撑着让视线聚焦,却只觉得头像是被绳子勒紧,疼的厉害,就连呼吸都变得干涸发热:“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害,别提了,我一开始先用灵力把地加热,没想到直接弄熟了两个土豆,后来控制住量才……你怎么了?”萧璋脸色一变,把土豆一扔快步走过来,“怎么脸色那么白?”   曲成溪扶着桌子站起来:“没事儿,我本来就白……”   可是话音未落,一阵头晕目眩猛然袭来,曲成溪只觉得胸腹间翻涌恶心,下意识扶住桌子,脚下却虚软无力,直接向前倒了下去。   “阿漾!”萧璋一把接住他,曲成溪只觉得耳中像是灌了水,四肢像是灌了铅,身体里每一个骨头缝都酸疼无比,全靠着萧璋的手臂撑着,根本站不起来。   萧璋没想到自己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曲成溪竟然变成了这样,他搂住曲成溪的腰,只见他雪白的额头上全是虚汗,眉头微蹙着,目光涣散,分明是十分难受的样子,却依旧强撑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今日气温骤降,山谷里尤其寒凉,屈漾莫非是受了风?   曲成溪喘息着:“我能站……”   “能站才怪,”萧璋二话不说把他横抱起来,转身回房。   屋子里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温度,怪不得屈漾乍一出去会生病。   “好好的你不在屋子里烤火,跑到院子里吹风做什么?”萧璋一着急语气就重了些,把被子一拽给曲成溪严严实实的盖上,又着急又生气。   曲成溪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闻言艰难的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那苍白如瓷的脸色着实让萧璋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妩媚如桃花却又虚弱如消融的白雪,屈漾当真是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让人根本没有办法真的生他的气,甚至担心语气稍微重一些,这瓷白的人就会碎了似的。   “我只是……有些头晕……”曲成溪的喉结缓慢的上下滑动,眉眼随之微蹙,“萧无矜……你凶死了……”   那话音中委屈的意味让萧璋心头仅剩的一点小火苗也灭了,他俯身摸了摸曲成溪的额头,低声在他的耳边道:“我不是凶你,我只是担心。你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煮点药,趁还没发烧,赶紧把风寒压下去。”   曲成溪闭上眼睛,溢出了一声低吟,侧过头去,也不知是回应还是难受得下意识发出了没有意义的音节,只听得人心都发颤。   萧璋轻轻起身,正要去给他煮药,却忽的感觉自己的衣摆稍稍一紧,回头一看,曲成溪的手指从被子里伸出来,勾住了他的衣角,眼睛却依旧闭着,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那柔软得像是小动物寻求安抚的动作,瞬间精准的触动到了萧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萧璋心如擂鼓,轻轻回身,想要握住那支清瘦的手,曲成溪却忽的松开了,呼吸轻而长,似乎是渐渐睡了过去。   萧璋在原地看了他好半晌,才转身出去煮药了。   “吱吱。”香香从角落里钻出来,跑到曲成溪枕头边轻轻叫了两声,只见那床榻上“刚刚进入昏睡”的美人悠悠睁开眼,勾了一下嘴角。   “吱吱吱……”香香不理解,为什么主人不直接抓着萧璋撒娇让他带他去天灵山,而是放开了手。   “小傻子,”曲成溪低低笑了一声,音量只有一人一貂能听见,“真正想要达到目的,不能直接开口要求,你要让他觉得是他自己的想法,那才能真的成功……欲擒故纵的道理,懂得吗。”   笨蛋香香肯定是不懂的,他只担心主人的身体,这番折腾,会不会真的对身体造成伤害。   “没事的,一点点难受而已……咳咳……”曲成溪翻了个身,清瘦的身子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厚实的被子里,垂下了眼帘,“我心里有数。”   距离上次煮药已经过去将近两周了,萧璋煮药的技术却还没生疏,煮了一小盅端过来给曲成溪喝,曲成溪喝完之后又睡下,脸色明显好了许多,萧璋松了口气,心想晚上大概就能好了,却不曾想,当天夜里,屈漾竟然发起了高烧。   当萧璋听到香香焦急的“吱吱!”声冲进屈漾屋子里的时候,屈漾已经开始烧得说胡话了。   “不……别过来……我不给你们……”曲成溪单薄的里衣都被汗水浸湿了,乌黑的长发粘在颈侧,一边呛咳一边喘气,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绯红。   萧璋扑过去抱起他,心说坏了,怎么忽然烧得这么厉害。他扶着曲成溪,用自己的额头贴上曲成溪的额头,想要估算一下他的体温,就在感受到那滚烫温度的一瞬间,忽的感觉曲成溪搂住了他。   “好冷……”曲成溪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清瘦的后背颤抖着,下意识用滚烫的额头蹭他,“娘……我会赚够钱的……”   萧璋抱着那柔软的腰,这一瞬间几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先前偷看过屈漾记忆后还安慰自己,这么多年过去,屈漾没准自己都忘了那段痛苦的过往,却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萧璋从小就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从来大哥二姐和父母都是照顾他,没有他照顾别人的时候,可是面对着屈漾,那股保护欲根本无处安放,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他们才认识半个月,他总是想对屈漾好,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不是因为自己看了他记忆的缘故,他试想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有同样的过往,他会想想要照顾屈漾一样想要照顾另外的陌生人吗,不会,只有屈漾,也只能是屈漾。   屈漾和别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更漂亮?更妖媚?好像都不是。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汹涌的灵力毫无保留的注入曲成溪的身体,萧璋竟没有一点心疼,只是想让曲成溪快点好起来。可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灵力输入了半柱香的时间,屈漾却依旧没有好转,甚至连胡话都不说了,体温却越来越高。   “吱吱吱!”一旁忽然响起小黄鼠狼焦急的叫声,它比划着两条小短腿,似乎极力的想要说什么。   萧璋努力地从他那肉乎乎的扭动中看出一点端倪,半蒙半猜了好半天,终于领会了它的意思:“你是说,阿漾受寒的不是身体,而是仙骨,必须在灵力充沛的环境下才能调养好,光靠灌输灵力是不行的?”   香香疯狂点头:“吱!”   萧璋立刻掀起屈漾的衣服,大手按上他的小腹,果然,一片寒凉。   原来是这样,他刚才一直只关注灵力注入了多少,却没关注到灵力注没注进去!   在仙骨受寒的情况下,身体处于保护机制会挡住外来的灵力输入,等于说他刚才都在做无用功,只有把人放到灵力充沛的环境下,让他自己吸收灵气才能调养好。   可仙骨怎么会受寒?萧璋瞳孔一缩,瞬间想通了一切:距离屈漾下一次腹痛发作已经很近了,在这个时候仙骨虚弱,极其容易受寒邪侵染,这也是为什么屈漾会中招。   屈漾的下巴枕在他的肩头,滚烫而虚弱的呼吸吹在萧璋的耳边,柔软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体内滚烫的温度,蒸发成湿漉漉的水汽似的,两只手却还努力的抱着萧璋的脊背,不知道把他当成了梦中的谁。   没有别的办法了,附近灵力充沛的地方只有天灵山,他必须带屈漾过去。   脑海中闪过尖锐的哭喊和猩红喷洒的血,萧璋狠狠的咬住嘴唇,颤抖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的颤动已经被压了下去,活着的人远比记忆更重要。   他抱起屈漾,一脚踹开大门,飞掠过后院的菜地,穿过缓缓流淌的小溪和静谧的湖泊,来到了天灵山底。   夜晚的天灵山水露深重,山脚下笼罩着浓重的雾气,似乎比往常更浓郁些,然而萧璋只微微停顿了一瞬,便如同一道风般飞入了浓雾中,沿着山道向上而去。   咕咕……咕咕……   山脚下被扰乱的浓雾渐渐合拢成奶白色的一片,猫头鹰隐藏在暗处,咕咕地宣告着长夜的漫漫。   忽然间,林间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树枝响,一个眼神阴郁的凡人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凝视着上方萧璋消失的方向,眸色幽暗。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哨子形状的东西放在嘴边,低低说了句:“怎么办,有一个修士抱着一个人上了山,速度太快我没能拦住。”   夜色中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从那哨子中发出了低沉的回应:“还有一天就是招新会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差池,你看着办,能赶走就赶走,不能赶走就杀掉,在招新会封山之前,山里必须清空,绝不能留下一个小崽子的帮手。”   “我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熟悉   夜晚的天灵山空阔沉静,仿佛一只沉睡的巨兽,风声就是它在睡梦中的清浅的呼吸。穿过山底的浓雾,逐渐往上,山林的气息变得清澈而灵动,就连草木虫石都在月色的闪着微弱的荧光,如梦似幻。   五仙山之一,当真与寻常山林大有不同,白日里看不出什么,但是夜晚降临,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山中每个微小的生灵都带着灵气,就连石头都在月色下呈现出水晶般的晶莹感,踩一脚甚至会发出微弱的淡蓝色荧光。   萧璋急匆匆的脚步掠过,路边野草上的露水带着细碎的微光坠落,仿佛夜空中掉落的流星,然而他顾不上看,抱着曲成溪一路疾行。   山中灵力丰厚,但是最丰厚的地方是哪?   上一次来山里,已经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远处流水潺潺,萧璋踩着带着青苔的石头一跃而过,借着月光侧头,只见一道温泉水瀑布自小山坡上倾泻而下,蒸腾的热气如纱般飘渺,心脏忽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副久远的画面,似乎有两个少年赤-裸着上身在温泉水中泼水欢笑。   那是谁?   是自己吗。   是的,而那个和自己一起大笑的少年,是阿杨。   心脏难以抑制的刺痛起来,瀑布流淌,草木繁盛,如梦似幻,没有哭泣似的风声,也没有血染的泥土,过去发生的一切痕迹就像是尘埃,无论好坏,早已被名为时光的风磨灭吹散了。   萧璋咬牙克制住翻涌而出的酸涩,继续向前,周围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记忆逐渐鲜活起来,他以为自己忘了,但是现在再次看见,他才意识到这些回忆已经像是刀刻般印在了他心底,这辈子都忘不掉。   “嗯……”忽然,怀中的人溢出了一声难受的低吟。   萧璋低头只见曲成溪微微扬起脖颈,眉头紧蹙着,眼神迷乱,额头抵在自己的胸口,低低喘息着,身上滚烫的气息几乎透过自己前襟衣服,整个人被高烧折磨得神志都不太清醒,无意识又艰难地挤出一个字节:“……疼”   “哪里疼?”萧璋心头微缩。   头疼,仙骨疼,浑身上下都疼。   曲成溪在这种极度的难受中急需寻找一个依靠,于是他求助似的,又似乎是根本是下意识的攀上了萧璋的脖颈。   萧璋后颈一紧,只觉得那双手绵软无力,指尖微凉,触碰到他颈部皮肤的时候,如同初融的冰,让他从头到脚微微颤栗了一下,继而他又感觉到曲成溪柔软的发丝贴着他的下巴,像某种渴求关爱的小动物,柔软而脆弱。   “我闻到青草味儿了……”曲成溪似乎想要抬头,但是他太虚弱了,连掀开浓密的眼睫都做不到,“我们进山了吗……”   萧璋喉咙发涩:“进了,阿漾。”   虚弱的美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你看……你还是听我话的……”   曾几何时,似乎也有一个人在病中的时候这般靠在自己怀里过,自己也抱着他一路前行,直奔天灵山灵气最旺的地方。   萧璋头痛欲裂,抱着曲成溪的手微微收紧,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以至于心神荡漾,有那么一瞬间,记忆和现实混淆为一体,回忆中少年稚嫩的和磁性沙哑的尾音重叠,他竟然有一种恍惚感,觉得自己怀中抱着的是阿杨。   忽然,山谷路倏忽间吹来一阵风,满树的莎莎声涌入脑海中,仿佛穿越漫长岁月与思绪纠缠在一起,带着混乱的记忆飞旋下坠。   更早之前,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带着些不易差距的轻快:“萧无矜,你知道这天灵山里灵力最旺的地方是哪里吗?”   “在哪?阿杨你等等我!……快告诉我,别让我猜啦!”   “你自己来看,马上就到了,那地方肯定惊掉你的下巴!”   ……   萧璋猛的睁开眼睛,忽然调转方向,向着大山深处的另一个方向跑去,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牵引着他,他似乎知道天灵山灵力最旺的地方在哪了。   与此同时,圣灵阁。   沉静了两周的嗅血兽休眠的暗屋里,忽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有什么在悠悠转醒,暗屋门口的守卫眼神一亮,立刻看向暗屋门口上方悬挂的形状奇怪的圆盘形东西,道:“到点了!”   圆盘上的指针指向了正上方,两个指针正好重叠。   那是他们阁主带回来的名为“钟表”的物件,可以查看时间,现在距离嗅血兽苏醒正好还剩三个时辰,是时候去天灵山把那样东西采集回来给嗅血兽了。   那东西极其容易失效,必须在使用的当天去采集才行,估算好路上的时间,一秒都不能耽搁。   “空箱子装车完毕,可以出发。”手下跑来报告。   在钟表的指针指向十二点零一刻的瞬间,一辆纯白的马车从圣灵阁后院升空而起,飞向了天灵山的方向。   掠过影影绰绰的密林,每一步都惊起一小片闪着微光的足印,终于,视野猛然开阔,萧璋抱着曲成溪跃出林中。   灵力最旺盛的地方,就是这里。   海洋一样无尽的幽蓝色映入萧璋剧颤的眼底,那是一大片蓝英花海。   无数像是蒲公英一样的小圆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与蒲公英不同的是,它们的圆球散发着淡蓝的荧光,上面由无数闪着细碎银光的小伞构成,微风吹过,那淡蓝色的蓝英花微微晃动,钻石般的小伞便纷纷飘扬在了风中。   蓝英花海正中,是一颗茂盛的大树,树枝足有两人抱那么粗,树叶竟然一片没掉,依旧是绿油油的,似乎在这里伫立千百年未曾变过。   这简直是梦一般的美景。   ——我是来过这里的。   萧璋脑中刺痛,在那漫天的幽蓝中,似乎朦朦胧胧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这片蓝英花海似的样子,那时的自己大张着嘴,愣了足足十几秒钟,才吐出一句:“卧……”   “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身旁的阿杨一把捂住了嘴:“你这笨蛋,这么美的地方怎么能用这么普通的词,你就不能有点创造性。”   “那应该说什么?”   回忆中的阿杨凝视着蓝色的花海,轻声道:“应该……”   “咳咳……”旖旎的回忆被怀中虚弱的声音骤然打断,曲成溪在萧璋怀中侧头看着花海,“这里好美……也好暖……”   的确,蓝英花只在灵力旺盛的地方开放,这里位于整个天灵山的山眼,灵力最强之处,就连气温都比正常要高上好多,就像春天一样。   曲成溪在萧璋怀中柔弱地喘息着,心中却在腹诽。   ——铁板鸭今晚怎么回事,抱着我这么个绝世大美人还总在走神,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曲成溪幽深的眼底倒映着绚烂的蓝色,总算是到对了地方了。   萧璋这才回过神来,抱着曲成溪快步穿越满地的蓝英花来到大树下,把曲成溪轻轻放在树下,柔声问道:“这里灵力充沛,感觉好些了吗?”   曲成溪向后靠在树干上,乌黑的长发从颈侧散落,隐隐被地上的幽兰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光泽,眼神清澈了些,脸色却还是苍白的,他看着萧璋微微点点头,继而又皱眉。   萧璋心里一紧:“怎么了?”   “这里凉……”曲成溪忽然轻轻抓住萧璋的手,牵着他伸入自己的大裘里,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裘衣里的温度并不低,或许是曲成溪高烧的温度还残留着,萧璋的手掌隔着单薄的里衣按在曲成溪小腹上的一瞬间,只觉得手下一片温热,那平坦的小腹正随着曲成溪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着,轻轻触碰着萧璋的掌心,竟是说不出的诱惑。   脑海中又是一痛,同样的大树下,同样的动作……   萧璋只觉得脑海中乱成一片,似乎有无数纷杂的记忆如同野蜂飞舞般在大脑中翻搅,极力的想要冲出来,却找不到出路。   “萧璋,你在想什么?”曲成溪凝视着他的眸子,低哑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我在想什么……   两人近的几乎能看到对方眼底的蓝色花海,萧璋的呼吸没来由的有些重起来,他深深的看进那双妩媚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和屈漾对视,他的心里也似乎有某种极其强烈的情感要呼之欲出似的,然而他极力想要探清那到底是什么情感,却总是不得要领。   他只觉得曲成溪的腰真的很细,自己再把手掌张大些似乎就能把他的腹部整个盖住,但那腰腹却不过分柔软,按上去柔韧紧实,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腰,和记忆中似乎有些不同……记忆中的谁?   曲成溪看着萧璋再一次走神,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他忽然道“我好多了”,然后握住萧璋的手腕就要把他的手拿出来。   这一瞬间,萧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像是被惊动了似的,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他只觉得如果再没反应就要失去了似的,猛的搂住曲成溪的后腰,把他拽进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随之用力,把掌根揉进曲成溪的小腹里。   “唔!……”曲成溪的下巴磕在了他的肩膀上,腹部受到压力,顿时溢出了一声轻喘,似痛又似乎是舒服的喟叹。   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的从萧璋的手掌涌入曲成溪的腹中,萧璋的心脏稍稍安定下来,却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动作的奇怪。   他看曲成溪的脸色明显见好,便停了下来,有些别扭地想要收回手来:“舒服多了吧阿漾,这灵力充沛的地方还真是管用……”   话还没说完却忽的被曲成溪抓住了手。   曲成溪微笑着看着他,刚刚恢复些血色的脸在一片幽兰中,说不出的妖艳:“ 我看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要不要跟我玩一个游戏?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先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一章! 第44章 醋意   游戏?   萧璋一时不知道屈漾是何用意,只见他随手在身旁一掠,一丛蓝英花已经被他摘了下来。   “你三朵,我三朵。”曲成溪将其中三朵递给萧璋,妩媚动人的眼底似乎有波光流转,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我们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回答只能是是和否。如果回答是‘是’,说明提问之人猜的对,被问之人就要把手里的花给对方,反之如果答案是‘否’,说明提问之人猜错了,提问之人就要把花给对方一朵。前提是,不许说谎。”   萧璋觉得新奇,不由得问:“那如何判断输赢?”   曲成溪:“谁手里先没了花,谁就输了,输的人必须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萧璋:“随便问什么都可以?”   曲成溪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微微一笑:“什么都可以,看在你是新手的份儿上,让你先问。”   随便什么问题吗……   萧璋看着手中的花,顿了两秒,忽然抬眼看向曲成溪:“我不是你睡过的第一个人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样冒犯又唐突的问题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但是或许是游戏的规则给了他这个自由,又或许是在这梦境似的蓝英花海中,他的心思都被那晃动的蓝色荧光扰乱了。   曲成溪噗嗤一笑,忽然向前倾身,俯身在了萧璋的耳边轻声道:“猜错了,你是。”   话音落,一支蓝英花已经从萧璋的手里被抽走,落在了曲成溪细白的指间。   “我只睡过你一个,我之前也告诉过你,你自己不信,可怪不得我。”曲成溪慵懒笑了一声,紫色的长裘从肩头滑落,露出了素白的里衣,他却浑不在意,眯起眼睛享受地嗅闻了一下手中的蓝英花,“这问题也太简单了,你得想点难的,现在一支剩两只了,要把握住机会哦。”   我是他睡过的第一个男人。   萧璋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流速都加快了,心脏砰砰直跳,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善意救治,缘浅情淡,他不该有这种反应,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只觉得一股雀跃涌了上来,在此刻显得尤为的浓烈。   明明这里是他和阿杨曾经留下过回忆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和另一个男人谈这种话题本该非常不合适,但是他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根深蒂固的道德感和良心的不安让萧璋几乎有些仓皇的移开了和曲成溪对视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可心底最真实的感觉却告诉他这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感觉灵魂都被撕扯成了两半,难道是因为阿杨去世太久,他已经放下了?不,绝对没有。可为什么和屈漾聊这些,会让他觉得那么自然而然。   “该我了。”曲成溪说。   萧璋吞咽了一下,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你问。”   曲成溪的手指拨弄着四朵花,目光却凝视在萧璋身上:“你之前拒绝来天灵山,是因为某个人吗?”   萧璋的猛然抬眼,末了又垂下眼帘:“是。”屈漾竟然猜到了。   曲成溪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从他手中又抽走了一朵花,奇怪的是萧璋在那一声笑中似乎听出了些不爽的意味,他抬头想要确认曲成溪脸上的表情,却被曲成溪打断:“该你了。”   萧璋看着他:“那你呢,你从北方来江南,是为了某个人吗。”   曲成溪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手指在毛茸茸的花团上绕了两圈,然后淡淡道:“算是吧。”是为了逃避某个人。   萧璋沉默了半晌,第一次从曲成溪手里拿走花,他现在手里有两朵,曲成溪手里还有四朵。   曲成溪直视着萧璋的眼睛,顿了两秒,下一个问题紧接着之前的问题:“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曲成溪自小就练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之前见萧无矜一路魂不守舍,东张西望,就知道他之前定是来过天灵山,可能还留下了些不好的回忆,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不往山上来一次。   留下过不好的回忆,却还是在山脚下建了个小房子守着,但除了守着,却再无其他动作,那么八成,那个让他在意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守的不过是个空念想罢了。   果然,萧璋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花递了出来:“是。”   还挺专情,人都死了还这么执着。曲成溪抽走萧璋手里的花,非常努力才没有让自己哼出声来,那太刻薄了,他心想,但是心里又当真是十分的不爽。   他只觉得萧无矜是个棒槌,平时看着精明,实际上傻得可以,人死不能复生,这么留恋旧情有个屁用,以萧无矜这种能耐,做点什么不能闯出一番天地来,非要在这山里做个农夫,真是暴殄天物,笨死了!   曲成溪不知道怎么就生气起来,气完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又回头安慰自己,没准这死掉的人是他的亲人或者朋友呢,也不一定是旧情人。呸呸,旧情人又怎样,关自己屁事!   “该你了,快问。”曲成溪锤了一下萧璋的膝盖骨。   萧璋:“你身上中的毒,和促使你下江南的这个人有关吗?”   曲成溪抬头,没想到竟会是这个问题,萧璋在悄无声息中竟然摸出了他下江南的大概脉络。   “有。”曲成溪倒也不在意,耸了耸肩如实道。   萧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拿走了他的一枝花。   提问权又回到了曲成溪身上,曲成溪迫不及待,面上却看似想不出别的问题,随口问了一个似的:“那个死去的人,是你以前的眷侣吗。”   萧璋闭上眼,脑海中纷杂的画面闪过,柔软的唇,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偷偷牵起的手……他记得阿杨从未真正答应过他和他在一起,但是若天意没有捉弄人,他们注定会在一起一辈子。   “是。”萧璋的鼻子发酸,他似乎想要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他是我的眷侣。”   在这个只能说真话的游戏中,他说了谎,一个他无比希望是真相的谎,然后把花递给了曲成溪。   曲成溪紧盯着他的脸,半晌,什么也没说,拿走了萧璋手里的花。   “你现在手里就只剩下最后一支了。”曲成溪晃了晃他自己手里的花束,五支花聚拢在一起,仿佛一丛蓝色的烟花,“慎重啊,萧无矜。”   “我想好了。”萧璋在片刻中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最后一个问题。”   曲成溪微微坐直。   “你为了一个人下江南,又为了他身中剧毒,”萧璋注视着曲成溪的眼睛,“这样的感情不是能轻易放下的,你现在还爱着他,对吗。”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曲成溪忽的笑了,像是浑身的紧绷在一瞬间松懈掉,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以至于前仰后合,清瘦的肩膀都颤动起来:“哈哈哈哈……”   萧璋被他这反应弄得愣了,他本以为自己这个问题得到的回复肯定是“是的”,但是曲成溪现在这副样子,让他瞬间如同被点醒,觉得自己好像错的非常离谱。   “阿漾。”萧璋有点窘迫,按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你说话,别光笑。”   曲成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被萧璋按着肩膀抵到了背后的树上,笑声逐渐停止,幽深邪魅的眼底却忽的笑意变深:“我如果爱他,还会做这种事吗。”   萧璋:“哪种事情?……唔!”   曲成溪忽然在他肩膀上一推,将他整个人推倒在了花海中,然后栖身而上撑在萧璋的耳侧,左手抚摸上萧璋的脸:“你猜错了,萧无矜。”   萧璋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曲成溪微笑着猛的抽走了他手里最后一朵花,和之前的五朵一起丢在了身旁荡漾的花海里,柔软的手指揉上他的胸口:“现在,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微风徐来,上方的巨树叶片如同私语般沙沙的响起来,似乎某种古老的呓语,伴随着飘扬的花香,在一片湛蓝中将这绝美的花海渲染出了暧昧的悠长。   曲成溪长发扫在萧璋的颈侧,美得心惊动魄,绝美的容颜就像是精灵般梦幻而妖艳:“让我满意。”   花香扑鼻,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暖风旖旎,不知温热了谁的梦境。   温暖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变得炙热,柔软的手忽然伸进了宽厚的长裘,萧璋的青色外衫掉落在地,随之掉落的还有腰间的系带,曲成溪之前还冰凉的手指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在萧璋胸口到腹部剧烈起伏的肌肉上烧出层层战栗。   他竟是在……   “嗯……”萧璋猛然溢出一声闷哼,曲成溪的手指揉上了他的腰侧,力道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泄愤式的。   其名为欲的烈火徒然在二人之间燃烧起来,没有人经受得住这种诱惑,萧璋只觉得如同置身在火海里,整个人都烧得滚烫,血液在血管里砰砰跳动,难以言说的冲动随着曲成溪的动作从身体里升腾起来。   ——叫你抱着我还想别人,现在看你还想不想别人。曲成溪心想。   萧璋耳中轰鸣作响,曲成溪魅惑到了极点,似乎还带着些病弱的气息不稳,那种妖艳的诱惑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御,萧璋控制不住的双手抓住了他的细腰,曲成溪顿时溢出了一声让人浮想联翩的低吟,继而附身低头,吻向他的唇角。   然而就在这时,萧璋却忽然惊醒,猛的侧头躲开:“不行!”   不能在这里,这里是他和阿杨独有的记忆……不能再给别人。   曲成溪心底里从刚才就暗生的无名火在这一瞬间轰然窜上了头顶,他一把掐住萧璋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有何不可?”   萧璋瞳孔剧颤,紧抿着唇。   曲成溪妖媚的瞳孔风云翻涌,冷笑:“怎么没有之前在秦淮楼追着我要发展长期性关系的的时候的魄力了,上了这座山,你的脾性都没了?”   “不是……我……”   “闭嘴!”曲成溪气炸了,妖邪的眼底翻涌起灼热的笑意,“你不行,我帮帮你。”   下一秒,他猛然低头吻住了萧璋的唇,滚烫的唇齿纠缠在了一起,曲成溪发狠的吻着萧璋,汹涌的魔气在萧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汹涌的涌入萧璋的身体里。   萧璋的瞳孔骤然缩紧,只觉得一股史无前例的躁动自体内翻搅而上,那是让人根本无法克制的冲动,比岩浆喷涌还要猛烈,比烈焰灼烧还要滚烫,像是有火从身体内部疯狂燃烧起来。   终于,他猛然翻身把曲成溪压在了花海中。   “啊!……”   这场无比持久的疯狂持续了一整晚,直到凌晨时分,萧璋才终于抱着曲成溪沉沉睡去。   树下的蓝英花被压毁了一大片,不过满地花海依旧蓝光摇曳,这一小片仅仅算沧海一粟罢了。   暗色的天幕逐渐退去,不知过了多久,曲成溪忽的睁开了眼睛。   他揉了揉酸痛的腰站了起来,抻了抻筋骨,随意的拢好衣服,然后一把揪住了萧璋的后脖领子。   中了带有催-情效果的魔气后,人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曲成溪就这么拽着萧璋一路往蓝色花海的边缘走去,直到把萧璋拖离花海,丢进了树林里。   “真沉,果然是铁板做的。”曲成溪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终于转过身来。   晨曦未至的昏暗黎明中,满地的蓝花依旧美轮美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小伞似的花。   曲成溪轻轻勾起嘴角,遗憾的摇了摇头:“抱歉,过几天再重新长吧。”   他深吸一口气,下一秒,猛然一吹:“呼——”   呼——   呼啸的风卷过山谷,天空中,圣灵阁纯白的马车正从空中逐渐降落高度,就要降落即将落在天灵山顶时,忽然只见漫天绚烂的蓝色冲天而起!   无数的小伞在初晨的清风里盘旋而上,仿佛一只只被割断线的风筝,狂舞着跳跃着随风扩散飘远,湛蓝的颜色映满了整片天幕,飘向四面八方。   马车中的人震惊的探出头来,只见花伞从他们的耳侧掠过,飞向遥远的天际……   “是蓝英花!!怎么回事!”   “怎么都被风吹走了!?快!!快快快快下去看看!”   ……   叮咚。   圣灵阁嗅血兽暗室大门上的时钟走到六,大门被门口的守卫准时打开。   轰!——   里面上百只嗅血兽叽叽喳喳的飞了出来。   它们长得像蝴蝶又像鸟,有着金光闪闪的羽毛翅膀和蝴蝶细长的口器,纷纷落在了暗室门前的圆形空地上,期待又激动的等待着什么。   守卫和嗅血兽们一起眺望着远方,之前三个时辰前赶往天灵山的马车已然归来,在门口降落了下来。   守卫松了口气,嗅血兽两周一苏醒,苏醒之后必须立刻吸食新鲜的蓝英花花蜜,接下来的一天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血库核查血液,而且必须是天灵山的蓝英花,那里的蓝英花蜜最纯正。   嗅血兽们挑食又娇贵得很,如果没吃到蓝英花活着吃到不新鲜的蓝英花,它们都会罢工,至少再休息两个礼拜才会出来干活。   可是很多送来的血液样本并不能保鲜那么久,两周已经是极限,再过两周,肯定就变质了,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为了避免损失,圣灵阁对于采取蓝英花十分谨慎,严格精确到分钟,并且必会派遣最稳妥的白马车当天清晨提前三个时辰去采摘。   “回来了!”守卫迎上去,“快把花运进来吧,嗅血兽都饿坏了。”   迎接他的是同伴们一言难尽的眼神,其中一个打开本来准备装蓝英花的箱子:“这次……出了点故障,蓝英花不知道怎么,都被吹走了。”   箱子里,空空如也,一朵也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成溪:睡铁板鸭成就×2 第45章 萧气球   圣灵阁的嗅血兽的吃食没有准时到,本该塞满整辆马车的蓝英花被一股邪风吹散得漫天飘散而去,嗅血兽罢工归巢,血库关门,这样的事情几乎史无前例,一时间江湖上炸了锅,那一天所有排队准备验血的圣灵阁客户都空手而归。   好在圣灵阁一直以守信著称,立刻大方地发放了巨额赔款给所有遭受损失的客户,数额远超过合理的范围,几乎显得有些奢侈了。   这样的诚心让百分之九十九没能验成血的客户都喜笑颜开,有人戏称这比中了头彩还让人开心,但是也有完全不开心的,比如沈钦,他带来的血根本坚持不到下次血库开门,用血查验那天小巷里偷花人身份的事情,算是彻底没了希望。   但是沈钦不是能轻易被钱打发的主,他再次亲临圣灵阁,淡淡丢下一句话: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放火烧山,你圣灵阁不怕烧,山下的村子也不怕吗?   一句狠话换来了一个承诺,三个月后,圣灵阁将无偿为沈钦提供一个针对任意问题的一个答案。   ***   噼里啪啦……   正午的阳光被林子里的秋叶挡住,树下跳动的火苗上烤着新鲜的兔子,曲成溪掰下来一只兔腿吃了个撑,又把火踩灭,把木串上剩下的兔肉拿下来在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萧璋面前晃:“曲式烤兔肉,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啊。”   可能铁板鸭喜欢吃萝卜青菜,对于烤兔肉的诱惑不为所动,依旧睡得像个石头。   曲成溪嗤笑一声,轻轻踹了萧璋一脚:“至于吗你,我就给你度了一口魔气,你就这样了,我被你干-得死去活来腰都快折了,我都没摊。”   萧璋着实冤枉,干得越猛睡得越沉,这是必然现象,只能说明萧某人昨晚非常勇猛。   曲成溪倒也没急着下山,这些天在小院子里住的也腻了,在山里溜达溜达玩几天就算是度假了。   他仰起头来看着上方的黄绿色的树叶,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的脸上,温暖明亮,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心神安宁,微风卷起树叶,响起沙沙的轻响,像是一切烦扰都随着那静谧温柔的声音一起随风散去了似的,只剩下安心。   曲成溪忽然有点理解了萧无矜,人生在世似乎也不需要非得用尽才能建功立业,偏安一隅守着一座山、一缕风、一个念想,未尝不能作为活下去的目的,所谓无为,似乎也是一种修行。   可是这种平静无为的生活对于一个生命只剩下四年多的人来说,似乎是有些奢侈了。曲成溪轻轻叹了口气,仰头躺下,翻身戳了戳萧璋的脸蛋,确定他确实睡得死死的,伸手按在了他的小腹上,试探的将灵力输送了进去。   萧无矜明日里根本没有修习的迹象,照这样下去等到他突破了天境三层到了能帮助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坟头草都长了三尺高了。   如果强行把自己的灵力灌给他呢?   曲成溪尝试了一下,很快就发现果然不行。灵力是需要修习才能增长的,平日里互相传输灵力那传的都是流动的灵力,只能帮助身体运转得更顺畅,并不会真的加进修为里。   看来还得想别的法子。   不过现在曲成溪懒得想,他刚刚解决的了沈钦验血这个大麻烦,不想再让自己的脑子里再有任何和潇洒无关的操心事了,他要休息几天。   曲成溪看着一旁熟睡的精壮美男,心里一下子痒起来,趁机在萧璋结实的腹肌上摸了个够,末了想起自己昨晚被弄哭的样子,耳朵一红,眯起眼睛手指向下,报复似的在萧璋那掐了一把,睡梦中的萧璋溢出了一声闷哼,毫无意识的被他欺负,几乎有点可怜。   曲成溪终于满意了,手指又向上,摸上萧璋的胸肌,忽然想起了什么,轻佻的在他胸前一挑,把萧璋每日佩戴在胸前的竹笛拽了出来。   “就是你让他朝思暮想啊。”曲成溪懒洋洋的把玩着那小竹笛,眼神意味不明,忽然一个脑瓜崩弹在那小竹笛上,“死都死了还在人心里作妖……”   弹完他又飞快的把那小竹笛塞回了萧璋怀里,似乎有点做贼心虚。   日上三杆,吃饱喝足,该在山里溜达溜达了。   曲成溪一个挺身坐起来,却忽然眉头一皱,腹中隐隐升起一股绞痛,他按住小腹弯下腰,喘息了一会儿,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难道又快要到了药物发作的时间了?曲成溪心中无声的骂了一句娘,不是吧,自己把天境的能力压制成了气境,也没能把发作的间隔延长多久啊?   咦?怎么好像又一点都不疼了。曲成溪疑惑的揉了揉小肚子,发现好像又没感觉了,他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恍然明白了什么,耳朵猛然一红,难道这疼不是药物作祟,而是昨晚……   靠,曲成溪咬牙,这个萧无矜,平时那方面就强的可怕,中了魔气之后更是。后悔啊后悔,力气大了、时间长了虽然当时舒服,但是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   曲成溪气的踹了萧璋一脚。   他扶着树站起来,有点苦恼萧无矜这个累赘怎么办,拖着实在怪沉的,而且估计用不了多久萧无矜的屁-股就得磨掉一层皮。   曲成溪琢磨半秒,干脆对着萧璋一指,使了个功法,让萧璋晃晃悠悠的悬空飘了起来,再用一根绳子在他腋下一绕,打了个结,然后放气球似的牵着飘飘悠悠的萧璋,哼着小曲儿往大山深处去了。   咔嚓。   片刻后,一只脚踩在了他刚才燃烧过的火堆碎屑上,一身寻常村民打扮的凡人男子从跟了上来,幽幽的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举起哨子低声说了句:“他们确实没打算下山,必须要采取措施了,明天的重要日子就要来了,不能出任何差池……别浪费时间赶人了,直接杀了。”   “明白。”哨子中传来回音。   悠扬的小曲儿回荡在山谷中间,天灵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群山,曲成溪哼出的小调在山中激起层层回音,别有一番风味。   好久没弹琵琶了,曲成溪忽然有些手痒,早知道应该从秦淮楼带一把出来,在山涧小溪边就着泉水弹曲儿,让萧无矜跳个猛男舞,岂不美哉。   他牵着萧气球溜达到小河边,弯腰从地上长相奇怪的植物上摘下一颗粉红色的果子,丢到嘴里吃了,清甜的口感瞬间在口腔中漫开,曲成溪心情颇好,正要往萧璋嘴里也塞一颗,忽然动作微微一顿。   不知什么时候,山中的虫鸣鸟叫停止了,一股诡异的安静从他背后蔓延开,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接近,树林中隐约有枝条被踩碎的声音,紧接着忽然那巨物猛的咆哮着冲出了树林,掀起惊天起浪,血盆大口径直扑向曲成溪半蹲在地上的后背。   躲在远处山顶上眺望的村夫打扮的人嘴角勾起冷笑,天灵山有种种好处,唯一不好的就是灵气太强导致各种奇艺的生物太多,小一点的鸟兽就罢了,但要是遇上这巨齿虎,小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巨齿虎浑身白毛炸起,身型足有一座小楼高,利齿如刀刃,带着腥风猛地咬了下来,然而就在他即将碰到曲成溪的一刹那,曲成溪忽然回头。   他回头的动作甚至不是急促的,只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东西随意瞥一眼似的,然而就在一虎一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巨齿虎的瞳孔骤然缩紧,惊恐僵直在原地,然后猛然后撤了几步,颤抖地伏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哆嗦的猫叫。   “哟,这里竟然还有巨齿虎呢。”曲成溪悠然起身,牵着萧璋向那比他高一倍的猛兽走来,然后巨齿虎紧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曲成溪每走一步它就吓得哆嗦一下,几乎动弹不得。   曲成溪耳侧的耳垂悠悠晃荡着,紫色的宝石上面,一截白色的骨质圆球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上次见到你这种类还是在更南边的十万大山里,那只比你还大一点,也是凶得很,可惜啊……”   他微笑着走到那魂飞魄散的巨型老虎面前,拍了拍他的鼻子:“它要是像你一样温顺,也不会被我炼成骨丹了。”   巨齿虎近距离闻到那颗晃动的耳坠上面的隐约的味道终于崩溃了,它惨叫一声四脚朝天,浑身哆嗦成了筛子,尽全力露出肚皮做出乖巧的样子,抖成了虚影。   “这才乖。”曲成溪赏赐似的摸了摸它的肚皮,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我听说你们的胡子可以入药,能补气血,正好最近我气血亏空……”   他还没说完,巨齿虎已经猛然翻身把自己侧脸的胡子怼到了他手里,瞳孔放大到几乎软萌的姿态,咕噜噜的边哆嗦边哼唧着,那意思“您想拔多少根拔多少根”。   曲成溪笑了一声,大发慈悲的只拔了一根,便在它鼻子上一拍:“行了,去吧。”   那巨齿虎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   站在山上的人:“……”感觉自己好像出了幻觉。   那山上的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曲曲成溪哼着小曲儿把那一根胡子踹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开开心心的拽着萧气球又往深处去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人一定是用了什么让巨齿虎害怕的药,对,一定是的,村夫狠狠的说服了自己,又悄然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村夫用了各种实现布置的机巧方式,开闸放水、火蚁包围、瘴气侵袭……却每一次都被曲成溪信手化解,而且看上去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像是纯粹的运气好。   村夫一口老血憋在心里几乎要炸了,对哨子里崩溃地道:“这人好像杀不掉。”   “怎么可能有杀不掉的人?”“巨齿虎你用了吗?”“肯定是时机不对!”“你再试试!”   哨子里传来同伴们七嘴八舌的声音,给出各种建议,然而每一条他都已经试过了。   “要不然,你就用弑仙弩直接直接自己动手!”   也是,事到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方法。村夫一咬牙,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一把弩。   他一介凡人,自然是不是修士的对手,但是敌在明我在暗,再加上这名为“弑仙”的□□自古就有白发百中的名号,上面加持了灵力和繁复的机巧,只要被瞄准的猎物,绝对没有不中的道理。   仙气飘渺,鸟鸣悠然,似乎与先前的景致有所不同,曲成溪沿着林中小路牵着萧璋信步向前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这么一片竹林前。   曲成溪忽的停下了脚步,缓缓抬头,绿意在眼前散开,一望无际的竹林里竹子一颗比一棵粗壮,高得直冲云霄,那笔直的枝干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风骨气质,就连周围的空气都隐约带了些飘然于世外的空灵感,人一旦走近这片林中,仿佛全身都被侠意灌洗,从内到外都清澈了似的。   ——漱骨林。   曲成溪的心里忽的冒出这么几个字,他眉头微蹙,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从心底升起来,那盎然的绿意映入他眼底,似乎激起了心里的某种波澜。   不远处,一架□□缓缓抬起,对准了他。   村夫终于等到他发呆的这一瞬间,按在□□弦上的手猛然抬起,利箭瞬间破空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劲道,猛然冲向了曲成溪的后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还会有一章,不过要很晚,小可爱们可以明天再看这一章~ 第46章 抽签   利箭瞬间破空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劲道,猛然冲向了曲成溪的后心!   风忽然吹起了曲成溪的头发,这一瞬间村夫的心里忽然猛然一凉,下一秒只见曲成溪微笑着回过头来,那利箭跟着他的动作猛然调转方向原路返回,直奔他而来,噗嗤一声穿透了他的肩膀!   “啊!”村夫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曲成溪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把将他提起,反转过来猛的掐住了他的喉咙。   “跟了我一路了。”曲成溪歪着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村夫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声,目眦尽裂的盯着曲成溪,被勒得发红的的眼底波澜翻涌,似乎也知道自己要命绝于此,汹涌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终于爆发:“你……你们……这世上就不该有……”   “不该有什么?”曲成溪皱眉。   然而那人像是猛然惊醒,忽的一咬后槽牙,曲成溪瞳孔一缩猛的卸下了他的下巴,然而已经晚了,藏在那人后槽牙里的剧毒被咬碎,乌青爬上那人狰狞的脸,几秒钟后人便咽了气。   曲成溪松开手,那人的尸体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   曲成溪蹲下来,在那人身上一通摸索,摸出来了一个乾坤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满了各种具有攻击性的仙器,每一样都足以让气境以下的修士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一个普通的村夫怎么会有这么多仙器?而且样样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儿。是专门来杀我的?沈钦的人?   不可能,沈钦如果找到了这儿,还用得着派村夫出手?难道是萧无矜的仇家?也不像。刚才那人那些招术,明显是对我们两个的无差别攻击,还有刚才那句“你们”,谁们?   曲成溪的眉头越皱越深,天灵山原本是修仙学府,凡人一般不让进,听萧无矜说后来这里从某一年开始就不再办修仙学府了,凡人才开始能上山,不过大部分普通人平时也不会来,毕竟天灵山灵物众多,一般人也怕被怪物伤到,可眼前这人却对山里无比熟悉,那些机关甚至看上去像是很早以前就布置下去的。   很早之前他和萧无矜都还没有来天灵山的念头,所以这些机关是给别人准备的。   他和萧无矜只不过碰巧来到这里,那人怕坏了原有的计划,才要杀他们二人。   那人的真正计划是什么?他真正想要害的到底是谁?   曲成溪忽的想到了什么,一把扯开了村夫的衣服,左右翻找,果然,在那人的后肩上看到了一个形状奇怪的刺青,看上去像个麦穗。   “萧无矜!”曲成溪把萧璋拽过来晃了晃,“醒醒,帮我认认。”   萧璋咕哝了一声,似乎要醒,不过下一秒又昏昏沉沉的把脑袋歪到了一边。   “……”曲成溪不指望他了,兀自紧盯着那麦穗,越看越觉得心惊,这刺青他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一股不详的感觉顺着心口窸窸窣窣地爬了上来,曲成溪站起身来,想下山查明,却忽的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向那葱郁的竹林。   清风拂过,竹叶在地面上投下轻摇慢摆的斑驳树影,沁人心脾的幽香空灵悠远,曲成溪无法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心底里仿佛有什么平直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弹出来的涟漪经久不息,似乎还在朝着心底更深处蔓延而去。   他紧紧盯着浓密的竹林深处,眼前忽然闪过无数的碎片,恍惚间他似乎沿着竹林的间隙跑起来,绿意将他淹没,又被他抛在脑后,竹林的尽头是一条砖石小道,再往前,是向上是三百多级台阶,沿着石阶而上,是天灵学堂的前殿……   曲成溪猛地惊醒了过来,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他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可刚才的一切却那么真切。   ——我来过这里吗?……什么时候?   心底里似乎有一块空缺,他原来从来不曾注意,甚至不知道它在那,如今却如同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巨石,一下子显露了出来,空得让他发慌,那种想要把空缺填补起来的冲动几乎无法抵御,他忽然无比的想要去那竹林后看一看,看看后面有什么。   沉吟片刻,他扬手摘下几片竹叶用指甲写下几句话,又吹了口灵气让竹叶合成一只小鸟飞向了张显所在的方向,牵着萧璋径直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   “阿良!阿良!怎么没回话了?”   村夫的尸体下传来细小的呼唤,那枚哨子刚才被压在了尸体和竹叶下,没有被看到,如今它响动了几下便没了声音。   天灵山脉深处,某处幽暗的洞穴中,几个围坐在一起的人沉默了下来,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听其中一个声音沙哑的人说:“坏了,阿良只怕是被他跟着的那个人杀了。”   “我们准备了那么多仙器和陷阱怎么还会没用?那些陷阱就算是杀气境的大能也够了!”   “不知道,”那沙哑的声音似乎摇了摇头,“总之,既然赶不走也杀不掉,那我们就要尽快把他们隔离开,不能让他们掺合我们的大事。”   说完他忽的拿起一旁的哨子,对里面道:“阿斌,那两个人现在主峰上,立刻投放灵力罩。”   “可是老大,灵力罩价格昂贵,我们一共就准备了两个……”   “立刻照做!”沙哑的声音不容置疑,“那两个人恐怕灵力很强,如果不及时将他们困在灵力罩里,只怕之后会有大麻烦。”   “行!听大哥的。万物教万岁。”   “万物教万岁。”沙哑的声音连同山洞里所有人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从山脚下升起,将曲成溪和萧璋所在的主峰笼罩在了其中。   曲成溪正在沿着记忆中的路焦急的向前,没有注意到身后远处的天空中一只鸟从远处飞来,就在即将飞到主峰时忽然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墙上,咚地一声羽毛漫天散落,沿着圆弧形的透明屏障从高空滑落了下来。   ***   “明天就是招新大会了!不知道今年的新人们能通过招新会的有几成。”   酒楼里人声鼎沸,整个江南城都在对明天即将召开的新一届仙门招新大会展开激烈讨论。   “据说上一次不到五成,那次招新会结束,大家都说规则太严苛,让那些刚开了仙骨的孩子们完成那么难的任务,实在是不合理,估计今年难度会降低了,要不然报名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少,再这样下去仙门都招不到人了!”   “就是的,我也听说,今年就是走个形式,估计能通过的得有八成。”   “嘿嘿,也不知道这次是平澜派招的多还是炎阕宫招的多,我记得去年他们两家是平手呢!”   “怎么不提镜庭派、青莲派、垣理寺和朝云派?”   “这三个门派都没落了,哪比得上平澜和炎阕啊!”   “不过那些有仙骨的孩子们适合什么修行什么元素都是天注定的,只有在招新会的试炼中被逼出来才能确定,这有什么好互相攀比的。”   “嘿,说是天注定,但是哪个门派不在意?都想让自己的门派发展壮大,炎阕宫巴不得十个有仙骨的孩子里九个都是火系的呢!”   “这也的确算是天意,老天想让哪个门派兴旺,就让拥有哪个元素天分的孩子多一些呗!哈哈哈!”   “说起来,这一次的招新会在哪举办?定了没?”   “你这算是问着了!现在六大门派的正在抽签呢!”   与此同时,平澜派。   “这么久不见,池掌门还是这么光彩照人,真是让我等自惭形秽啊!”石惊云哈哈大笑,一时间大殿里列座两旁的众人都跟着笑起来,纷纷称赞池盈驻颜有术。   坐在首位的炎阕宫明家主品了口茶淡淡附和着笑道:“多半是平澜这风水宝地的功劳,阿盈,你这可比我那荒山漂亮多了,我可是着实羡慕了。”   池盈淡笑着摆手:“哪里哪里,平澜派哪里比得上炎阕宫兴旺,我估计今年的孩子们里,又有很多会是火系修士,先提前恭喜明掌门了。”   “这还是得看天意啊!”明铎大笑起来,“池掌门说笑了!”   可他这么说着,其他门派的掌门也开始了同样的恭维,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炎阕宫是六大门派里实力最强的门派,已经是默认的事实,明铎一边摇头,脸上的笑意却没散过。   六大门派分别位于神州大地的天南海北,若非重大重大事件,很难有凑在一起的机会,在这种场合上,任何话都不是随便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代表了门派的立场和深意,面对着最强大的炎阕宫,众人心中虽都各有所思,却都异口同声的表示出了羡慕与恭维。   众人寒暄了半晌,终于进入了正题。   “今日大家在我平澜派举办招新大会开幕仪式,是我平澜派的荣幸,”池盈淡笑道,“每五年一次的招新会都是我们正道修仙门派最期待也最重要的活动,因为年轻的孩子们是门派的新希望,我们立志要挑选出最符合门派发展未来的新生力量,所以每一次招新会都努力做到公正且谨慎,今年也不例外。”   池盈拍了拍手:“那么现在,让我们请上抽取池。”   听闻此言,所有的掌门都微微坐直了身子,每一年的招新会选址都是临时由抽取池决定的,抽取池是高等仙器,可以保证绝对公平。   众掌门已经事先把商议好的十个待定地点放到了抽取池里,一会等抽取池自行运作,便会选出今年的地点。   虽说明面上大家都说在哪里试炼都无所谓,但是事实上从这么多年的经验上来看,如果在临近某个门派的地点进行招新会,那么那次招新会上出现该门派所属派系的小修士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几乎是一种玄学。   所有门派多希望选址在自己门派附近,这样今年的招新会就会多些新子弟进入自己门派,门派日后才会越来越壮大。   “希望今年……”镜庭派掌门低声祈祷念叨着。   垣理寺的方丈也闭目转着念珠,似乎也在默默捏了把汗。   其他掌门虽然无甚表示,但是目光都紧锁在抽取池上,只见池盈抬起纤纤玉手,将一道灵力骤然注入到了抽取池中,道一声:“转!”   刹那间,抽取池中就像是星河流淌般翻涌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明铎都微微凝神。   只见那抽取池忽的一阵剧颤,紧接着终于,“噗!”的一声吐出来一道光,在空中形成了一张立体的地图。   众人各个睁大了眼睛,只见地图上方赫然金光闪耀着三个大字:天灵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怪人阿杨   天灵山。   看到这三个大字的一瞬间,明铎微微松了一口气,石惊云脸色不变,池盈微微笑了一下。   “这次抽取池抽的这地方好,正好在三个门派中间。”镜庭派钟掌门干笑,“可惜离我们镜庭派和垣理寺远了点。”   “阿弥陀佛。”垣理寺念坤方丈沉吟了一下,“天意如此,自是有道理的。”   当日,招新会在天灵山举办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一百多个刚刚修炼出仙骨的少年背着行囊从天南海北赶到了天灵山脚下,由池家池清和明家明禅两位地境一层的优秀后生作为领队,明日一早进入天灵山。   ***   萧璋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还是个纨绔的正道名门少爷,因为不学无术被父亲拿着鸡毛掸子在屁股后面追。   “爹!您慢点,别闪了您的老腰!”他像猴子一样一溜烟的跑走了留下一串大笑,身后是他老父亲气喘吁吁的咆哮,“萧璋你个小混蛋你给我回来!马步扎够时间了吗!”   “来日方长啊爹!不急于这一时!”他狂笑着从远处抛来一颗色泽明艳的红色果子,“给您个苹果消消气!我早上刚从院子里摘的!”   “……”萧迹哭笑不得地接住那果子,庄妍从屋里出来,温柔地给他披上一件外衣,“外面凉,小心着了风。”   “你说他这个样子可怎么办?”萧迹犯愁地道,把苹果递给庄妍,握住了她的手,庄妍笑了笑:“或许是开窍晚,等到了时候自然就会懂的,你这么操心,没把他怎样,倒是先把自己气坏了。”   萧迹叹了口气:“哎,我只是怕他输在起点上,日后的路会难。如今正道看似友爱和谐,实际上暗流翻涌,每个门派都想把别人踩在脚下,根本不是一条心,若是等以后我们不在了,事情不知会如何发展,到时候他们几个孩子只怕……”   萧迹摇了摇头,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庄妍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夫妻间罕见的沉默了下来,关于萧璋的话题以前他们也聊过无数次,却从没有今日这般沉重。   片刻,庄妍终于抬头,轻声道:“怪就怪无矜这孩子是咱们最小的孩子,从小被咱们宠坏了,你虽然训斥他,却总也舍不得真动手,我也是……”   萧迹看向妻子,只见后者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相公,你若是真想让他早日成器,必然得狠心才行。”   “如何狠心?”萧迹问。   庄妍深深呼出一口气:“把他送到天灵山。宝剑锋从磨砺出,不磨,永远是一柄钝剑。”   可怜的萧无矜还不知道什么在等待着他,他依旧像任何一个没出息的二世祖一样,胡作非为,潇洒恣意,管他什么修炼管他什么光宗耀祖,有他优秀的大哥和二姐在前,还有他什么事?   外人看来他每日被他爹追着打,不受宠得很,远不不上哥哥和姐姐,但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爹娘在三个孩子里最疼的就是他,有什么好吃的都先想着他,他只要不做出格的事,什么都由着他。   于是萧璋心安理得地混日子,准备潇洒一辈子,却在某日忽然迎来了一道晴空霹雳:父母要把他送到天灵山修习!   没有美酒,没有玩乐,这谁受得了!   萧璋理直气壮:“那苦地方我不去!”   谁知这次,他那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的父母竟然没听他的,把他塞进马车,下车时,已经是天灵山的山脚下。   萧璋一个半大的孩子,嚣张气焰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下子灭了,这里被送来的都是门派里不学无术的混子,各派长老都惹不起管不了的刺头,一个比一个狠,他这个朝云山一霸,在这里几乎算得上是个良民了。   “萧三公子怎么沦落到跟我们一起被丢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混混们把萧璋团团围起来,白日里天灵山学堂听课的时候他们碍于学堂里严苛的管教,顶多呼呼大睡,不会兴风作浪,但是晚上就不一样了,一熄灯,几个混混就流出来一起狼狈为奸,专找比他们弱的拎出来欺负。   “早就听说你是萧家最不受宠的孩子,现在看来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四起,萧璋气的脸色发红,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转头就想走,却被身后的混混一脚踹在地上,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把他身上藏着的配饰物件全部抢走。   萧璋这辈子从来都是被人捧着,哪里有过这种狼狈的时候,他恨的嘴唇都咬出血,可是一旦扑起来反抗都被灵气比他高的混混重新打倒,他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是萧璋第一次体会到修习灵气的重要,也是第一次明白弱者只能被欺负。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从小就没好好修习过,哪怕和那些混混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追上来何其困难。   萧璋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被揍了一个月,不过好在,被欺负的不止是他一个,另有一个怪胎也是混混们欺负的对象,那就是阿杨。   萧璋记得这个人,他在来天灵山的第一天就看见他背着琵琶站在队伍的最末,被人都因为被门派丢到了天灵山管教而恼怒,只有他眺望着远方连绵的大山,像是第一次见一样,眼底都是奇异的光彩。   萧璋那时候就觉得他一定是个怪人,果然,之后这个来自天源派的阿杨在各个方面都体现出了和其他人的格格不入,比如所有人都睡觉或者走神的学堂讲座上,只有他一个人专心致志的记笔记,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更是能对答如流,很快就成为了老师们眼中的难得的好苗子。   可是越被老师喜欢的孩子就越受混子们的讨厌,萧璋有一次半夜听见外面有声响,推开门一看,就看见阿杨浑身灰土地从外面回来,一看就是被混子欺负过了。   哦对,他们两个的房间挨着,阿杨就在他隔壁。   萧璋对这种同样被欺负的孩子有种难兄难弟似的亲切感,打开门想要和他搭话,然而阿杨并不搭理他,甚至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加快脚步回房,啪的关上门,第二天依旧像没事人一样认真听课,像是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一样。   真是个怪人。   萧璋从没有遇到过这种像冰块一样的人,阿杨几乎不合天灵山的任何一个人交流,如果不是平时回答问题,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不过一个勤奋好学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天灵山的?   这极大的激起了萧璋的好奇心,他在上课的时候故意做到阿杨身边,用胳膊肘怼他:“喂,你叫阿杨是不是?天源派为什么把你送过来?昨天欺负你的是谁?是阿奎还是东顺?”   阿杨的眉头微微皱起,离他远了一点。   那一瞬间萧璋发现他的眉眼长得非常好看,似乎有种凤眼的意思,眼尾微微上扬,瞪人的时候几乎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艳丽感,可是再想仔细看,却发现那种感觉没了,阿杨冷淡的面容看起来几乎有些普通,平淡得毫无特点,放在人堆里根本记不住似的。   萧璋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眼花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锲而不舍的跟他说话,阿杨不搭理他,他就自己说,结果被先生一书卷敲在了脑壳上。   接连好几天,萧璋都悄悄跟着阿杨,上课的时候坐在他旁边,吃饭的时候也端着盘子往他身边凑,睡觉之前还要敲两下墙以示友好。在萧璋看来,在这群虎豹豺狼一样的混混中,怪咖阿杨是最接近他曾经生活的存在,也是最可能成为他朋友的人。   甚至某日萧璋还跑去山里摘了一丛野花,在临睡前敲响了阿杨的门。   阿杨拉开门,萧璋立刻双手捧花献上,笑着道:“送给你的蓝英花,这花只有天灵山才有,我跑了好远才找到的!”   阿杨冷淡的目光落在那花上,继而又向上,盯住了萧璋的脸,似乎不理解他这样做的用意,眼底全是戒备。   萧璋的心跳忽然有点快,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下一秒,大门猛地在他面前关上,继而屋内的蜡烛被吹灭了。   很明显,阿杨不想和他交朋友。   送花失败让萧璋郁闷了好几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令人讨厌的人,灵力弱、嘴又碎、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招人喜欢,也难怪阿杨不待见他。   月上梢头,他一个人溜达到小树林的溪水旁,看着在流水潺潺中破碎的月光倒影,忽的有些想家了。   他还在生爹娘的气,那么狠心把他自己丢到这险恶的地方,连书信都不来一封,可是虽然生气,他却忍不住想起中秋节母亲亲手为他织的围巾,想起冬至时父亲看似不经意的夹给他的饺子里藏着的硬币,还有那看似总欺负他却实际上处处维护他的大哥和二姐。   好久没见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可惜老天似乎并不认为这一夜适合思家,几个小混混正好溜达到这片林子里,发现了河边孤身一人的萧璋,于是把他当成晚间余兴节目揍了一顿。   这一次揍得尤其惨,萧璋的脸都被打肿了一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上最后一样属于家里人的东西也被人夺走了,那是母亲在他临行前给他揣的护身符。   “护身符在你这也不管用嘛!”混混大笑着踢了他一脚,用护身符拍了拍他的脸,“那我就替你收着啦,看着金线做工,起码能卖上三两银子呢哈哈哈哈!”   混混们扬长而去,留下浑身脏污的萧璋趴在落叶里,像是被丢弃的垃圾。   夜晚的凉风呜呜的吹过,萧璋把头扎在草堆里,肩膀终于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鼻尖滑下,他强忍着不发出哭声,却只觉得心里酸涩的几乎要没顶,仿佛再也爬不起来了似的。   真的受够了,这样下去还有什么盼头……   “这就受不住了,果然是蜜罐里泡大的。”   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萧璋的身子猛然一颤,一骨碌坐起来回过身,看到了月光下阿杨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来了?   自己的狼狈全被他看去了,萧璋又尴尬又愤怒,一把抹掉眼泪扶着膝盖站起来怒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能怎么办!不也是被欺负!”   阿杨那时而美艳时而普通的面容在月光下不甚真切,淡淡道:“挨揍了就打回去,打不过就苦练。他们停滞不前,而你在变强,总有一天能打过。无论如何,都好过你在这里哭哭啼啼。”   这是阿杨跟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萧璋微微愣怔,那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被阿杨一说出来,萧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猛然点醒了一样。   “你说的对,他们全靠着之前的老本,如果我努力修炼,那以后……哎!等等我!”   阿杨说完话就转身离去,早就只剩下一个远远的背影。   就是从那一天起,萧璋决定奋发图强,每晚都偷偷找到山里隐秘的地方修习灵力。然而没过几天,他忽然听说了一个消息,那天欺负他的几个混混不知道怎么在闲逛的时候一起跌落了山崖,各个摔断了骨头,被各自的门派接走养伤去了。   萧璋没在意,欺负他的远不止这几个,这几个走了,还有其他的欺负过他的,他决定依旧苦练,绝不放松,然而就混混们离开的当晚,他修炼完回来,忽然看到窗台上放了一个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之前的护身符!   失而复得,萧璋惊喜万分,心想一定是那几个混混走了之后,门派里的师傅收拾他们遗落下来的东西时发现了自己的护身符,就给送回来了。那天他实在是开心,终于主动给家里写了第一封信,信里说:我在这里很好。   萧璋把护身符挂在了腰上,白日里依旧时时刻刻骚扰阿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胡搅蛮缠起了作用,以前阿杨根本不搭理他,现在偶尔能回他几个字,虽然大多是“离我远点”“别烦我”,但是能得到回应,萧璋就开心的不得了。   他觉得还是可以和阿杨成为好朋友的,这种感觉自那天晚上之后就越发的强烈了起来,他觉得阿杨很聪明也很通透,似乎偶尔也会在意他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烦人的是萧璋依旧经常被人欺负,修炼的效果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出来的,不可能一下子天下无敌,不过最近的几次他的反抗明显有用了很多,有一次甚至把对方打退了。   那晚萧璋顶着乌眼青开心的去找阿杨描述战况,正在被窝里看书的阿杨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萧璋忽然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欺负阿杨的人好像也变少了。   难道是阿杨也悄悄修炼了,好像没有。但是明显的,那些刺头们都有意识的绕着他,找别的更软的柿子去捏了。   萧璋分析多半是阿杨性格冷漠,霸凌者喜欢欺负那种言听计从或者反抗不成哭得嗷嗷叫的,像阿杨这种冷淡的,折腾起来没意思。   果然还是阿杨厉害啊,如果自己一开始也板着脸,或许就没那么多人欺负自己了。   不过说来也巧,上周那个往阿杨被子里放马蜂窝的混球,好像没过多久就生了重病被接回家了。   阿杨的运气也是真的好。如果那人还在,只怕还是个难缠的角色。   “阿杨啊,”萧璋站在阿杨的房门口搓手,已经他们已经在天灵山三个月了,萧璋心底里已经把阿杨当成了朋友,可惜阿杨始终冷淡,友情是需要有一个人先迈步的,他决定今晚更进一步,“外面好冷,我能不能去你屋子里暖一暖?”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今晚不出意外的可能还有一章!我在拼命码字中,希望能码完~(如果没有的话就当我今天更六休一休掉了,明天继续~) 第48章 友情   “外面好冷,我能不能去你屋子里暖一暖?”   阿杨抬眼:“你回你自己房间里不也是一样。”   萧璋厚着脸皮靠在门上笑,白色的哈气随着话音冒出来:“我刚回来,房间里刚点上炭火,烧起来也得有一阵子呢。你就行行好,让我进去待会儿嘛,我稍微暖和点就走。”   阿杨低头翻过一页,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于是萧璋自然而然的认为这就是行了,溜了进来,关上了身后的门,坐到了距离阿杨不远处的椅子上。   这是他第一次进阿杨的房间,房间非常干净,几乎显得又些过分空落落的,别人的屋里都多多少少有些小摆件和胡乱丢的衣物,而他这里却什么都没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套桌椅,如果不是被窝里有个倚靠在床头看书的人,说是没人住的新房也不会有人不信,唯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只有靠在墙角的琵琶。   被丢到天灵山磨砺的人少则要呆上五年,多的十几年也有,而看阿杨的意思,似乎是不会在这里长住似的,就像随时就会拎包就走,再也不回来似的。   “你会弹琵琶?”萧璋搓着手没话找话。   阿杨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天源派的人教你的?”   阿杨正在翻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不,是我跟母亲学的。”   在跳跃的烛火下,他那平凡的样子似乎朦朦胧胧得不太真切,萧璋只觉得他的容颜如雪般沉静,那眼睫仿佛一道乌黑的屏扇,将所有情绪都藏在下面,却有种神秘感,让人看一眼就要心惊肉跳似的。   萧璋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忽然从心里生出一种想法:阿杨长得真好看。   好看这个概念,萧璋原来是没有的,小孩子分不出美丑,只觉得跟自己玩得好的顺眼,跟自己不好的就不顺眼,哪怕是他被称为江南第一美女的母亲庄妍,萧璋都懵懵懂懂地不知道好看在哪里,母亲就是母亲,何来好看不好看?   可是此时看着烛火下看书的阿杨,萧璋却没来由的感觉有些耳朵发烫,心里的话忽然就不过脑子脱口而出了:“哪天你给我弹弹呗?”   阿杨被他吵得实在看不下去,按着太阳穴把书往旁边一丢:“给你弹你听得懂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萧璋连人带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他觉得阿杨今天的话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似的。   阿杨看着他的动作,乌黑的眸子波澜不惊,也可能是实在懒得管他,仰头微微向后靠在了床沿上,夜晚他穿着宽大的里衣,锁骨微微露了出来,那平凡的白色布料在他身上仿佛一下子多了几分别样的韵味似的,被子盖在小腹,他修长的手指就放在那柔软的被子上面,显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柔软的感觉,脸色似乎也比平时更白一些,几乎有种吹弹可破的感觉。   “阿杨,等在天灵山修习结束了,你要回天源教吗?”萧璋心里那种阿杨要离开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忍不住问,“你的师尊和师兄弟,他们着急让你回去吗?”   不知道是这句话的那几个字眼触动了阿杨,他的眼底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萧璋心里叹息一声,看来阿杨和师兄弟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啊。   他原本想着天源派本来就是小门小派,把阿杨丢到这里多半也是出于不重视的,如果到时候毕了业,或许可以说服阿杨让他改投朝云派,可现在看来,这希望是要落空了。   果然,阿杨“嗯”了一声:“我……师兄……在等我。”   “好吧。”萧璋有点遗憾,忽的却又提起精神,“不过你可不可以在江南多呆一阵子?江南有特别多的好吃的好玩的,我想都带你转转!”   对了,就算阿杨不能久留,玩一阵子也是可以!萧璋兴奋了起来,南方有的好东西,北方肯定没见过,到时候带阿杨看个遍,他肯定开心!   萧璋藏不住自己眼底的欢喜,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激动的样子有些傻,但是一想到自己带着阿杨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场景就忍不住开心,直冲着阿杨嘿嘿直笑。   阿杨盯着他,墨色的眼底似乎有微微的波澜,好久才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吃喝玩乐?”   “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萧璋总觉得阿杨实际上并不是看上去那样冷似的,而且今天阿杨和他说了特别多的话,实在是太让他高兴了,萧璋一下子得意忘了形,一屁股坐到了阿杨的床上,“我想和你做朋友。”   这一次这句话说出口,比上次认真了许多。   阿杨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那一瞬间萧璋没有看清那眼神,他只记得那时阿杨好像并没有不愿意,却也并没有很开心,要是非要说,那似乎是一种复杂而难以言喻的神情。   忽然,阿杨猛地一掀被子把萧璋丢了下去:“你屋子里的炭火应该烧热了,你该走了。”   “哎呦!”萧璋揉着屁股站起来,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阿杨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可巧了,萧三少脸皮厚,专治不好意思,以后他每日都来,就不信阿杨和他熟悉不起来。   “那我走啦!”萧璋走到门边冲他招手,“你不喜欢蓝英花的话,我下次给你带芍药好不好?”   阿杨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萧璋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微小的反应,连忙道:“你喜欢什么花,告诉我就行,我都能给你摘来。”   “你听说过有一种花……”阿杨抓着被子的手似乎微微收紧了些,“叫星河血梅吗?”   “星河血梅?”   “我听说这种花只有南方有。”阿杨没有看他的眼睛,“你是江南第一大门派朝云派的三少爷,见多识广,必然是见过这花的吧。”   萧璋一脸懵的挠了挠头,他没听过这个名字,回忆了一下家里各大花圃里种的花,似乎并没有种过梅花似的,而且还是这么拗口名字的梅花。   “我还真没听说过,你确定是南方才有的?”萧璋道,“我记得们家种的最多的是牡丹,其次是君子兰。”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萧璋觉得阿杨听了他的话后,虽然遗憾,但是似乎整个人微微松了下来。   萧璋看不懂他的情绪,怕他不开心,拍了拍胸脯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打探打探,包在我身上!”   “男孩子喜欢花说出去不好听,”阿杨道,“你悄悄的找,别让别人知道。”   所以,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吗?   萧璋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又烧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几乎落荒而逃,关上了阿杨的门:“我知道了,明天见!”   ……   竹林的尽头是一条砖石小道,再往前,是向上是三百多级台阶……   曲成溪牵着飘在天上的萧璋穿过竹林一路向前,静谧的竹林将心跳声无限放大,曲成溪的呼吸急促,沿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路向前,只见绿意退去,正是一条砖石小道。   他足足愣了好几秒,忽然加快了脚步,踩着青苔密布的石阶快步向前,几乎跑了起来。   这是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天灵山,江南……“只是记得好像来过江南,过了一段很快活的日子……”   曲成溪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只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仿佛要冲破禁锢疯狂的翻涌出来,他拼命地奔跑,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直到到了砖石小道的尽头。   “哈……哈……”他剧烈喘息着撑着膝盖,缓缓抬眼,面前正是一道长达三百多级的台阶。   一切都和记忆里丝毫不差。   脑海中忽然像是被针猛然刺入了一样,曲成溪唔的一声捂住头弯了下了腰,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有一颗种子在他的大脑里破土而出,他咬牙按住头,忽然发狠地一跃而起,带着萧璋瞬间飞上了三百层台阶,落在了最上方的石阶尽头。   夕阳的光晕洒在面前汉白玉门脸上方巨大的牌匾上,只见五个大字庄严肃穆:天灵山学堂。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轰然冲破了屏障,他只觉得那巨大的牌匾仿佛向他倾倒而来,将他砸下回忆的深渊,猛然落入那浓墨般的记忆之海里,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   几十年前。   “此番派你去江南的目的,你记住了吗。”   回忆中他的脸无比稚嫩,声音并不似现在慵懒而随意,而是稚嫩中透着冷淡,跪在地上清声道:“混进天灵山,为师傅打探星河血梅的下落,徒儿记得清清楚楚。”   高座上的沈为霖微微勾起嘴角,五百多年的岁月没有让他显现出丝毫的老态,反之那双眼睛依旧如同鹰隼般锐利,鹰钩鼻子让他更添了几分阴狠。   站在他身旁的沈钦在容貌上和他差距甚远,可见是更随母亲。   “只要有了星河血梅,蒋融那老东西的老命就到头了。”沈为霖阴森地笑起来,四周的冥火照得他面色森绿,隐约有种诡谲之感,“他当花月教教主已经够久了,也是时候该给我让地儿了。”   沈钦俯身:“父亲说的是。”   曲成溪:“师傅说的是。”   “你,过来。”沈为霖冲曲成溪招了招手,曲成溪起身走过去,只感觉沈为霖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扫,一股辛辣的灵力瞬间从他的脸孔渗透了进去,“有了这层灵力,你不必担心被人认出来,你这漂亮的小脸蛋在他们眼里只会普通到毫不起眼,这样也不必担心惹上桃花了。”   沈钦微微抬眼。   小曲成溪神色淡漠,他那副样子更是刺激到了沈为霖某种不为人知的兴奋点,他一把搂过曲成溪的腰,根本不顾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在一旁,贴着曲成溪的耳朵低声道:“我把你养这么大费了多少心血,你给我好好长大,绝不能便宜了别人,你是我的。”   曲成溪感受到腰上的力道,眼底一闪而过一抹厌恶的戾气,然而随即就被他那低垂的浓密睫毛掩盖了下去。   “父亲,”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沈钦平静的上前一步,“时辰到了,阿漾该启程了。”   沈为霖这才松开曲成溪,在曲成溪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吧,别让我失望……啊对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对沈钦道,“沈钦你早些回来,蒋辰辰点名要你下午陪他看猴戏,别去晚了,他要是挤兑你,你就忍着,毕竟他是蒋融的宝贝儿子,在蒋融没死之前,你给我演好了恭顺的戏码,记住了没有。”   沈钦微微低头:“孩儿这辈子从出生就在演这出戏,父亲放心,不会漏的。”   接人的马车还未曾到,沈钦和他一起站在花月教后山的山脚下等着,初秋的风微微有些清凉,曲成溪在秋日来到花月教,一来就是多少年,如今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漾,父亲那个样子你也知道,别往心里去。”   曲成溪的眼底闪过一抹柔和,甚至轻轻笑了一下:“我没事,阿钦。”   他那样子似乎激起了沈钦的内疚和愤慨,沈钦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他对你动手动脚,对我吆五喝六,让我给蒋式一家混蛋当走狗,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摆脱他的,也会把他伤害我们的都还回去,相信我。”   “嗯,我信你。”曲成溪注视着沈钦眸子,只觉得刚才的一切恶心都在沈钦那温润的安抚下消散掉了,如果是沈为霖是黑夜,那沈钦就是黑夜中的星,始终为他而亮着。   “对了,我有样东西给你。”沈钦忽的想起了什么,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样东西,曲成溪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沈钦把一柄琵琶放在了他手中。   沈钦温和一笑:“这是我上个月差人新做的,用的是最好的木头和最好的弦,此去江南怕是要许久不见,你若是闷得慌,就弹这琴吧。”   曲成溪从未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琴,几乎鼻子发酸,他抬起头:“阿钦,谢谢。”   “谢什么。”沈钦文温柔的用手指擦掉他眼角的潮湿,“咱们不是兄弟吗。”   曲成溪心潮翻涌,万千话堵在胸口却说不出来,沈钦将他从落魄中救出来,给他吃给他穿,又在沈为霖的阴影下尽力护着他,有这样的兄长,是他几世才能有的福分,哪怕让他为沈钦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愿意的。   “阿漾,还有一件事。”沈钦似乎有些为难,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药丸,咬了咬唇,艰难道,“这是父亲给我的蛊虫,说是让你临行前服下,父亲怕你到了江南不服管教,所以让我……”   “我知道了。”曲成溪二话不说拿过那药丸一口吞入了腹中,“你跟他说,让他放心。”   再多的疼他都受过了,一个蛊虫又能如何,他从小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小时候沈钦被沈为霖逼着炼就最有效果的毒药,却因为找不到实验对象而焦头烂额,不得已求自己帮忙,自己毫无怨言,哪怕吃下毒药后痛的生不如死,可是一看到沈钦担忧又内疚的眼神,他只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自己的这条命都是沈钦救回来的,自己欠他的太多太多,这辈子都还不完。   就如他之前所想,无论为沈钦做什么,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沈钦:论混蛋爹的妙用,为我背黑锅。 第49章 我很想他   萧璋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似乎在阿杨离开之后,他就没怎么有过生动的梦了,一切鲜艳的色彩瑰丽的画面仿佛都随着那人的离开而逝去,睡眠变成了单纯为了补充体力的动作,闭上眼,再睁开,就是新的一天。   撕心裂肺的痛延续几年之后过去,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空白,他有的时候甚至会陷入一种恍惚,觉得在天灵山的那几年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幻觉,他短暂的拥有过最美好的东西,又失去了,恢复到了一无所有状态,但是他原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不是吗?   漫长的岁月将那种寂寞无限延长,那个回忆中的人似乎变成了一种类似信仰般虚无缥缈的念想,虽然烙印在心底里,却让人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甚至有的时候萧璋甚至会陷入一种迷茫,自己执着地复仇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直到今日再次清晰地梦到天灵山的一切,回忆翻涌而出,他终于意识到那刻骨铭心的回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那种蚀骨的思念和渴望汹涌地将他埋没,疼痛深入骨髓,像是烈焰一样将他的心烧得千疮百孔,每一个细胞都在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思念,却再也不可得。   梦终于醒来。   萧璋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看到光亮的一瞬间,面前递来一个果子。   “可算是醒了,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了……手伸来。”   那声音莫名和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就连语气都一模一样,萧璋还未能从那撕心裂肺的思念中抽离出来,心脏一紧骤然抓住了那人的手腕:“阿杨!”   曲成溪莫名奇怪地看着他:“啊?”……铁板鸭怎么睡一觉醒来还有口音了。   萧璋剧烈喘息着盯着他,滚烫眼神逐渐清醒,看清了面前的人,微微松开了曲成溪的手。   卧槽?曲成溪似乎明白了过来,这家伙难道是把自己当成旧情人了?   睡了老子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叫别人?!老子照顾了你一整天你竟然叫别人?!你那旧情人能有我十分之一好看吗!   曲成溪手背青筋崩出,手中的果子“哗!”的一声变成了一堆粉末。   萧璋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粉,又看了看曲成溪,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这……不是要给我吃的吗?”   曲成溪面无表情:“不,我只是想给你表演徒手碎果子。”   萧璋:“……”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远处树林里的虫鸣鸟叫显得悠远而空灵,萧璋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在一个破败的小屋子里,一看就是好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屋子里有一张落满灰的床,一张桌子,椅子已经破得不能再坐。自己躺在地上的草席上,屈漾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又拿了个果子自己啃着吃。   “咱们这是在哪?”萧璋觉得周围有些眼熟,他转了转胳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的胳肢窝有点不对劲,就像是被绳子勒了好久刚松开似的,“我的胳肢窝怎么有点酸痛?”   “因为你在天上飞了一天……”曲成溪吃着果子咕哝。   萧璋没听清:“你说什么?”   曲成溪做贼心虚,咳了一声道:“我说你怎么那么虚,打一炮睡了一整天才醒。”   “是啊。”萧璋也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我的体力不至于吧……”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在天灵山和别的男人睡,他还是接受不了,几乎有种侮辱了心中圣地的罪恶感。   曲成溪看了他两眼,终于忍无可忍,把果子一丢扑过去,把萧璋按在了地上:“你到底还要悲秋伤春到什么时候?”   “你不懂。”这个姿势又勾起了昨晚的某些回忆,萧璋尴尬地侧开头,不和屈漾对视,然而下一秒他的下巴却被屈漾粗-暴的捏住转了回来:“跟我说说。”   萧璋:“什么?”   “关于你旧情人的事。这些事情只有说出来才能逐渐释然,憋在心里一辈子只会越来越难受,”曲成溪把萧璋当成一只胖头鱼似的捏了捏他的腮帮子,“我不想每天看你这张苦瓜脸,听到没有?”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他想在能记起的不过零零碎碎,连阿杨的样貌都记不起来。   可是这一刹那,被屈漾认真的看着,心底里却翻涌起汹涌的波澜,萧璋脱口而出:“我很想他。”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亲口说出这句话,哪怕在心里百转千回过几十年,却从未亲口说过,萧璋的鼻子忽然特别酸,从来没有鼓励他让他说出自己的心里的感受,他竟不知道这种感觉竟是这般畅快,就像是在心口淤堵了十几年的堵塞,终于在这一刻打开了闸口。   “如何想。”屈漾轻声问他。   “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他活着,恨不得用全世界去换他再看我一眼的想。”萧璋的呼吸都在发颤,闭上眼睛,竟是有温热的水沾湿了眼睫。   曲成溪忽的就释然了,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在那刻骨铭心的爱恋面前算得了什么,他以前真是错得离谱,还以为萧无矜在山脚下金屋藏娇,如今才知道,他真的只是为了守那一人,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后半生来祭奠,那是真正的刻骨铭心,那在情窦初开的年华戛然而止的爱情,早已刻下了萧无矜最深的眷恋。   曲成溪甚至有些难以言喻的羡慕,如果自己这辈子能被一个人这样爱着,也不枉来这人世间一趟,只可惜,自己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一晚他们聊了好久。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记不太清了,只是有一件事情印象深刻。那时我被人欺负,被锁在了偏僻的柴房一天一夜,先生们找不到我,都以为我逃课去玩了,没有在意。我一个人浑身是伤的躺在冰凉的柴房里,饿得眼前都开始发花,还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活活饿死了,却忽然听到了窗户在响,一抬头,就看见阿杨撬开了窗户,把头探了进来。”   “他心疼得安慰你,然后立刻救你出去了?”   “不,”萧璋苦笑,“他骂我没用,这么久了还打不过那几个混混……不过骂完,他从窗户里给我递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三更半夜的师傅早就走了,我知道,那是他亲手给我做的。然后他跟我说,门上的禁制已经松动了不少,我要是想出来,就自己破门出来,他在外面等我。”   “他是在真心帮你呀,”曲成溪感叹,继而又开他玩笑:“你也太容易感动了,你给我做了那么多次吃的,我都没喜欢你。”   “你是个铁石心肠的,满汉全席都打动不了你。”   两人一起笑起来。   屈漾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听萧无矜说他记忆中那些零碎的小事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看来情绪真的是会感染人的。   “对了阿漾,既然咱们来了天灵山……我想……我想去看一眼天灵山学堂。”萧璋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提出这个提议。   “那可巧了,咱们现在的屋子,就是天灵山学堂的屋子。”   “什么!”   “别激动,躺下。我也是偶然溜达到这儿的,既然你想看看,那明天一早,我陪你逛逛。”   “阿漾……谢谢你。”   “谢什么。”曲成溪摆摆手,笑了一下。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二人并肩躺着的草席上,萧璋激动又紧张得几乎躺不住,翻来覆去的折腾,曲成溪却盯着那一轮清晰的月,嘴角的笑意早已淡了下去,心里微微发紧。   当年,自己是被沈为霖派到江南找星河雪梅的。而萧无矜的父亲正是被沈为霖杀死,夺走了藏在朝云派里的星河雪梅,这事和自己有关系吗?应该,不会的吧……   “萧无矜。”曲成溪忽的侧头,看向萧璋的眼睛,“你还记得当年你们天灵山学堂同届的所有人吗。”   “所有人?”萧璋回过头来看着他,思索了一下,“那可不一定,人太多了,有些我早就忘了。”   曲成溪追问:“但如果他就在你面前,你应该是能认出来的吧。”   萧璋点头:“那应该是可以的,心里最基本的印象还是有的。怎么了?”   “没有,只是好奇。”曲成溪翻过身背对着萧璋,微微松了口气。   萧无矜不记得自己,这是个好兆头,说明自己和他可能并不是同一届。   除了自己以外,沈为霖可能还派了其他人来江南打探星河血梅的秘密,不一定是谁最后拿到了消息。导致萧家家破人亡的不是自己,不会那么巧的。   ***   布谷……布谷……清晨的第一声布谷鸟啼鸣在山谷中响起,紧接着,一道冲天的炮响猛然在天空中炸开,在天灵山的山谷中激起层层回音。   正在草席上呼呼大睡的两人同时从梦中惊醒,曲成溪一拳锤在萧璋的胸口上,差点把萧璋打吐血:“吵死了!铁板鸭你打呼噜震天响!”   “不是我……”无辜被揍的萧璋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是仪式开始的炮仗声,应该是招新大会开始了。”   距离天灵山学堂十几里地外,山东翼山脚的空地上,明禅和池清站在高台上宣读招新会晋级方式,台下是一片乌泱泱的人头,足足有将近两百号人,都是跃跃欲试的新一代修仙小生。   他们每一个都是刚炼出仙骨不久,处于初生牛犊的阶段,每一个都干劲十足。   明禅手拿长卷提声道:“招新会试炼方式如下:锣声响起后,监考人会放出一百只精灵兽,精灵兽会在被放出的瞬间逃进树林,考生需在指定时间内抓住至少一只精灵兽,方可晋级。”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激动的议论声:“我听说精灵兽跑步巨快,而且会飞、会隐藏、还会攻击!今年的考题是不是有点难了?”   “不难怎么能体现出差距?我觉得正好!”   “我说一会儿咱们组队吧,”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台上的池清眉梢微微一挑,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合作肯定比单打独斗要效果好,抓到之后咱们平分?”那声音继续道,撺掇着周围的人,池清惊讶的吸了口气,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商唯!   “我看行!”周围人纷纷被商唯说服,很快,这一小圈人就组成了一个小队,周围的人见状,也开始纷纷效仿。   与此同时,悬浮在空地上方的蜻蜓眼正将此刻的画面完完全全的投放到了平澜派的议事堂中,六大门派的掌门坐在堂中,盯着眼前的画面,脸上纷纷露出赞许。   “这孩子是什么来头?”石惊云摸了摸下巴,看着画面中的商唯,“是个好苗子。”   念坤大师翻看着手中灵力浮动的名册,低声道:“商唯。这孩子似乎是官家人,身份不一般。”   “当然不一般,这孩子是皇子,”青莲派范掌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虽然并不受宠,但是若是进了仙门,这层身份,必然能对门派有所助益,也不知道在接下来的试炼中,他会最先显露出哪方面的灵力呢。”   明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微微坐直了身子。   “现在下发追踪绳,请每一位考生将绳子绑在左手上,方便我们在蜻蜓眼照不到的时候掌握大家的动向。”明禅道。   池清让门童们把追踪绳分发下去,孩子们纷纷把追踪器戴好,远在几十里地外的平澜派追踪屏上,立刻出现了183个红色的小圆点,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孩子。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紧张了起来,就连掌门们这里也都各自捏了把汗。   池清和明禅对视一眼:“诸位请准备就绪,我们的精灵兽将在十秒之后放出。”   商唯紧盯着台上的二人,心跳如擂鼓。   台上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明禅和池清一人握住一边的锁扣:“三……二……一!”   话音落地的一刹那,两只手猛然向上打开了箱子,一瞬间,一百只精灵兽轰然飞出,闪电一样的向四面八方冲进了天灵山。   “天灵山招新大会,现在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可能会有高能,小可爱们不要怕怕哦~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50章 杀戮   曲成溪是很喜欢睡懒觉的,可能是因为年少的时候太过拼命,到了这把年纪,特别想把之前缺的觉补回来。   地上的草席下面铺着厚厚的软垫,被他用灵力烘得暖洋洋的,身上盖的鹅绒被子是他昨晚临时变出来的,整个房间已经焕然一新,全无昨晚破败的景象,灵力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凡人之所以羡慕修仙者,多半也正是因为此。   被窝里舒服得要命,曲成溪被刚才的炮声吵醒了一瞬,现在又睡了过去,不光睡,还要把萧璋当个大型抱枕,理所应当的趴在人家的胸口上,像一只黏人又霸道的猫。   萧璋哭笑不得地低头看着怀里这祖宗,屈漾睡着的时候看上去非常温顺,那妖艳得过分眼睛安静地合着,长长覆盖下来的睫毛在下眼睑形成一圈扇形的阴影,那容颜简直精致得无可挑剔,美这个字眼几乎无法形容他,显得过于庸俗了,可是那确实是最直观的感受。   人都是视觉动物,萧璋只觉得被屈漾靠着的胸口微微发烫,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   曲成溪舒服地发出了一声低哼,那声音慵懒魅惑,直勾得人心间都要颤起来,然后他又动了动,把脸贴在了萧璋的右侧胸口上轻轻蹭了蹭。   ——我现在和屈漾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萧璋忽然感觉一阵困惑和茫然,他和屈漾做了人与人之间能做的最亲密的事情,却并不是最亲密的关系,屈漾真的就像一只猫,而自己就像是喂养他的人,屈漾只是在需要他的时候让他摸一摸,而他虽然每天尽心尽力地喂养,但也只把屈漾当作寂寞时的陪伴而已。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自己昨晚还会和屈漾说那么多,为什么总是会下意识的信任他,想要和他更亲近呢。   自己真的只是把他当作寂寞时的陪伴,仅此而已吗?   萧璋心乱如麻,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曲成溪的脸颊,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曲成溪的那一刹那,他却又顿住了,眼底波澜翻涌,随后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阿漾。”他轻轻晃了晃曲成溪的肩膀,“该起床了,你说了今天要陪我看天灵山学堂的。”   ****   “快!我看到前面刚才有什么一闪而过!大概率是精灵兽,大家快追!”   “来了!”   就在曲成溪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远处天灵山东翼的山脚下,183个小辈们已经像是离巢的蜜蜂一样,分散进了森林的四面八方,分成几十个小分队,各自追向了精灵兽的方向。   蜻蜓眼在森林上方尾随盘旋,将下方的景象实时传送回平澜派的主会场,主会场中的掌门们只见孩子们各展神通,有的拿出了祖传的罗盘寻踪,有的用刚开发的仙骨灵力感知精灵兽的动向,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有小分队抓住了第一支精灵兽,不一会儿,又有另一只团队抓到了第二只。   “后生可畏啊。”青莲派范掌门摸着小胡子笑起来。   石惊云:“是啊,看着他们这干劲十足的样子,我都想起我从前刚入门时的场景了哈哈哈。”   忽然,画面上闪了闪,二十只蜻蜓眼忽然熄灭了大部分,画面变成了空白。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引起掌门们的太多惊讶,池盈欣慰的笑了笑:“看来孩子们已经深入林中了,蜻蜓眼已经要派不上用场了。”   密林深处,树木茂密,蜻蜓眼在那种飞行高度极容易被枝桠勾住,所以在这个时候基本上实时画面就告一段落了,不过追踪屏上的183个带着名字的小红点还在动着,只要红绳不断,就会一直将孩子们所处的地点和动态传送回来,只要抓住一只精灵兽,红点就会变成绿色。   从这个阶段开始,孩子们就进入了真正的比拼阶段,最后能追到精灵兽的,都是佼佼者。   即便看不见画面,众掌门也并不担心,因为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追逐竞技而已,就算是有人不小心遇险受伤,只要发出信号,监考官明禅和池清也就立刻赶到帮忙处理伤口,有了仙骨的孩子和寻常孩子已经大大不同,他们不需要大人的过分呵护,已经具备了初入江湖的基本能力,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释放和挑战的平台。   更何况,在昨日确定了天灵山为考点之后,各门派已经一起派出灵器绕山检查了几圈,确定了没有魔修出没的迹象,唯一一个可能风险的不确定因素,一只巨齿虎,已经被暂时带离了天灵山,等到招新会结束再放回来。   “咱们也别在这站着看了,估计得明天才能出结果呢。”镜庭派钟掌门移开目光,意味深长的看向池盈,“说起来池掌门是不是还没带我们观赏过这平澜岛上的风光,我看现在就是个好时机啊。”   明铎淡笑:“诸位有所不知,平澜岛灵气充沛,风光绝美,确实是大有看头的。”   “哦?”众掌门纷纷兴致盎然起来。   “本来就该尽地主之谊。”池盈笑着侧身示意众人,“那就正好趁着孩子们试炼着,我带大家参观参观岛上风光,等到逛完回来,估计就能看到孩子们那里出来一些结果了。”   众掌门从大门口而出,将背后大堂里追踪屏上闪烁的一个个移动的红光抛在身后,谁也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天灵山某个不起眼的幽暗洞穴中,一群村民打扮的人背着箩筐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为首的人抬头眺望天幕,忽然向上抛出了一个东西。   刹那间,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屏障从他所在的方位展开,和之前将曲成溪和萧璋所在的主峰封闭起来的灵力罩一样,只不过这个更大,无形的屏障从天幕中央向四面八方蔓延,片刻之后,竟将整个天灵山山脉都笼罩在了其中。   “屏障已开,无进无出。”那抛出灵力罩的男人张开双臂,虔诚地闭上眼睛,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句话,“天佑我万物教。”   “天佑我万物教。”周围的人同时虔诚地闭上眼,和他说出了一样的话,他们都是村民打扮,有男也有女,看上去就是再平常不过的凡人。   那声音沙哑的男人一挥手:“去吧。”   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刻,村民们立刻向着不同的方向散去,消失在了密林里。   “哎呀,可累死我了!这么半天一只精灵兽都没找到。”一个小胖子一屁股坐在了倾倒的枯木树干上,擦了擦头上的汗,“也不知道别的队伍抓到没,可别是都被他们抓走了啊!”   “你别乌鸦嘴,”一旁扎着俏皮羊角辫的女孩踩在树干上轻轻喘息着道,“咱们只不过是运气不好,暂时没碰道罢了。”   “说的对,比赛才开始了多久啊,我估计一个精灵兽都没被抓住呢。”穿着红色衣服的男孩从后面追上来,扶住了树干,“不过这天灵山也太大了,这么跑一天可真得累死了。”   这个由三人组成的小分队运气不好,从开始到现在连精灵兽的影子都没见到,一路上都是树林,他们无头苍蝇一样的转了半天,早已累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   “再用灵力感受一下精灵兽的位置?”胖子看向女孩。   女孩脸色都白了,连连摆手:“不行了,累死我了。小张你来吧,我得歇歇……”   那个叫小张的□□自己也累得够呛,闻言却点点头:“嗯,我来吧……”   小胖叹息:“什么时候我们能像那些大能一样自如地使用灵力啊,谁能想到操纵灵力竟然这么难……”   □□苦笑一声:“等抓住了精灵兽,进了门派修行,你就知道了。”   他正要调动仙骨中微薄的灵力,却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三人齐齐回头,只见一个背着箩筐的老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箩筐里装的像是刚才的草药。   小胖惊呼:“竟然有人!”   那老村夫看到他们似乎也有些惊讶的样子,道:“自然有人,我是住在山下的农户,进山来菜药的,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歇着?”   女孩见他面善,又是本地人,必然熟悉地形,连忙道:“爷爷,我们是参加招新会的新修士,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着人身子蝴蝶翅膀的东西飞过?我们正在找它!”   老村夫笑了笑:“原来是小仙师们,不过你说的东西我确实没见过。”   三个孩子同时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老村夫友善地冲他们招了招手:“看你们这样子肯定是累坏了,我这里有水壶,给你们喝些吧。”   三人早已口干舌燥,听到这话立刻感激地不得了,激动的向老农围了过来:“谢谢爷爷!”   那老村夫笑着,转身从箩筐里拿去,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却见他回过身来时,手里拿的不是水壶,而是一把□□!   下一秒老村夫手指猛然按下,嗖的一声□□瞬间洞穿了站在最前面的姑娘的胸口!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如同血红色的喷泉,姑娘的大眼睛惊恐地睁大,甚至没能发出一声不解的质问就跪倒在了地上,一头栽倒了下去。   她身后的小胖子溅了满脸的血,震惊到了极致:“爷爷……爷爷你做什么!你这是……唔!”   第二发利箭刺透了小胖子的咽喉,从他的后脖子穿了出来。   老村夫神色冰冷,迈过地上的两具尸体,重新上起第三支箭。   距离只有两米的□□惊呆了,他剧烈的颤抖地一步步后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疯了,他亲眼看见自己的两个伙伴惨死在了自己面前,杀他们的竟然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村夫!   咔哒,第三支箭上弦。   “救……救命……”男孩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恐惧几乎将他从中撕碎,他拼命逃向后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救!——”   嗖!——扑哧!   老村夫面无表情地把□□放回了背后的箩筐里,从口袋里摸出口哨。   “解决掉了三个,万物教万岁。”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一无所知   平澜教的大堂里,追踪盘平稳的运行着,上面的183个信号都亮着,其中165个是红灯,剩下的18个是绿灯,代表着已经抓住精灵兽的人。   负责观察追踪盘的仙门弟子认真的将追踪盘上最新的绿灯情况记录下来,扫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状,便继续低头做其他文案整理工作去了。   唰啦——   不远处的树冠上猛地惊起一片飞鸦,正在向前走的商唯猛然回头。   “怎么了?”他的伙伴从他身边走过。   商唯眉头微蹙,紧盯着那群乌鸦离开的方向:“你没听见刚才有什么声音吗?”   “声音?”那叫阿瑾的伙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太在意,“可能是树林里的鸟兽吧。”   他拍了拍商唯的后背:“精灵兽就在附近了,专心点。”   商唯穿着一身深黄色的衣服,衣服的材质并不招摇,只是普通的材质,是临行前他叔叔商未离嘱咐他要低调,特地让人给他换上的。   人人都有成仙的潜质,但是真正能开发出仙骨的却是少之又少,这也是为什么仙门的人数如此稀少的缘故。   参加招新大会的新学员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撞了大运发觉了体内的仙骨,是概率和运气的加持。另一种是达官显贵家的孩子,父母为了让孩子进入修仙世家,废了老劲用各种灵药加持、名师指点、仙家助力等方法强行把孩子的仙骨激发出来,是用钱堆出来的前程。   根据以往的经验,达官显贵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会扎堆组队,两种类型的孩子互相看不顺眼。   商唯是个极其合群的性格,其实和谁组队他都可以,只不过刚才他一提出组队,立刻就有几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站到了他身边,多半是看在他身上这套衣服的缘故。   之前商唯还不太明白商未离的用意,但是现在看着前面队友身上挂着的刚刚打到了两只精灵兽,又想起之前撞上的某支双手空空的富家团队,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   通过自身开发仙骨的孩子在灵性上,确实是比用灵药灌出来的孩子更强的,和他们在一起,胜算绝对会大一些。   商唯心中感慨,叔叔的心思深沉似海,实在非常人能比,不知道自己再过十年能不能赶上他的一半。   他微微收心继续跟在阿瑾身后往前走,却总是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点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密林幽深,一眼望不到边际,似乎并无异常。   “卧槽?”走在前面的一个小伙伴忽然停住了脚步,紧盯着自己手腕的东西。   “怎么了?”商唯心中一惊,立刻和另外两个队友一起走上前,“出什么事了?”   “追踪红绳忽然暗了三个。”小温敲了敲自己的手腕上罗盘一样的东西,那上面闪动了红绿交加的小圆点,和平澜派大堂正中的那块追踪盘非常类似。   商唯心中忽然咯噔一下,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   “你这玩意不会坏了吧,正常不是只有红色和绿色两种颜色,怎么会暗下去?”阿瑾怀疑地在他的罗盘上敲了敲。   小温急了:“这绳盘是我在黑市上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很贵的,不可能错!跟平澜派的追踪盘比起来,这个不会被任何灵力扰乱,甚至能更精准的追踪红绳的位置和下落呢!”   “嘘!小声点!”阿瑾赶紧捂住他的嘴,“被别的队听到你要被举报的!”   “或许是他们三个的红绳一起摘掉了?”队伍里唯一的女生清瓷细声道,“可能他们追踪的精灵兽跳进水里了,他们一起脱了衣服跳进水里追了?”   阿瑾和小温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冬天的还下水,他们也太拼了吧。”   “就是的,还把红绳都摘掉了,他们有必要脱得那么彻底嘛,难道非得穿个小内裤去追才能抓得到?哈哈哈哈!”   清瓷瞬间红了脸:“你们真是……不跟你们说了!”她双手一抱气鼓鼓的转过身了去,两个男生见她那娇俏的样子实在可爱,赶紧上前笑着安慰:“你说的也有道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嘛!”   只有商唯神色严肃,快步上前对着小温伸出手:“你的罗盘给我看一眼。”   小温不明所以地摘下来递给他:“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多半是他们不小心碰掉了,没什么的。”   “三个人同时?这种概率太低了。”商唯快速接过那罗盘,心里那不想的感觉越来越浓重,“红绳代表着参赛资格,关系着他们的评定,不可能轻易被丢弃或者摘下……”   他的话音一顿。   阿瑾凑过来:“怎么了?”   商唯的脸色发白:“这三个暗下去的圆点……就在我们附近。”   阴冷的风吹起干枯的树叶,一股寒意贴着地皮裹挟的草木的味道哗然而来,掀起四人鬓角的头发,一股诡异的冷意顺着商唯的后脊骨爬了上来,如果是一个月前,她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可能还会不明所以,但是经历过了秦淮楼的事情,他对危险的到来有种莫名的直觉,那种背后发凉的寒意和当初蜘蛛围攻时一模一样!   “这片树林里有问题。”商唯再不迟疑,快速背起背包,“阿瑾,你立刻用你包里的信号烟给明禅和池清监考发消息!立刻!”   阿瑾被他那紧张的表情吓到了,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至……至于吗。”   小温也不理解:“这是干什么啊。”   把监考官叫过来,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需要帮助,之后考场记录都是会被掌门们看到的,相当的丢脸,而且万一是乌龙一场,到时候更是难看。   “没时间了!”商唯急出了一头的冷汗,扑过去一把拽住阿瑾的书包绳子,阿瑾哎呦一声:“你别动!”   “给我!!”商唯哪里有时间跟他掰扯,扯下他的书包抓出里面的信号烟,猛然扯开了引线。   轰——啪!   红色的信号烟瞬间在天空中爆开。   “靠!商唯你疯了!”阿瑾怒了,狠狠推了商唯一把,气得跳脚,“咱们组本来领先的!这下有了污点了!”   商唯一个没站住被地上的树枝绊到,摔倒在了地上。   “阿瑾你干什么!”清瓷扑过去拦在他们两人中间,“别打架!”   现在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商唯在地上急吼道:“比赛已经不重要了!这林子里……”   小温一把扯住商唯的领子:“比赛不重要?那你来是干嘛的?富家公子体验生活来的?”   “小温!”清瓷急的脸都憋红了,跑过去抓小温的手:“商唯哪里是富家公子!咱们是一个团队的,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他装成和我们一样,但是实际上根本和我们就不是一条心!”小温忽然扯开商唯的领口,露出了一块纯白的羊脂玉雕件,又掀起他的衣摆,下方的里衣分明是最好的锦缎,“我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一直没说而已,商唯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假装寒酸,实际上就是个富家子弟!我猜他就是来体验生活的,这比赛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闹着玩,现在他玩够了,就把我们一起涮进去了!”   清瓷瞬间脸色煞白。   商唯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阿瑾身后的草丛里一阵乱动,紧接着忽然钻出来一个村夫老汉。   小温卧槽一声:“吓我一跳!”   老汉笑起来,露出一口黑黄的牙:“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啊,我就是路过的采药的,几位小仙师这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阿瑾根本没对老汉有任何戒备,把背包往地上一摔:“还说呢,我们这出了个叛徒……”   “你说你是干什么的。”商唯忽然死死的盯住了老汉。   老汉双手背后,像是在拖着沉甸甸的箩筐,笑眯眯地回答:“采药。”   商唯逼问:“采什么药?”   “呃……千芳草。”   商唯的身子瞬间紧绷,嘴唇发抖:“天灵山和别处温度不同,这个季节千芳草根本就不开……”   阿瑾不耐烦:“商唯你干什么转移话题,我看就让大爷来帮咱们评评理,看看你这个叛徒到底……”   “你的裤脚,”商唯猛地打断阿瑾的话,目眦尽裂的盯着老汉,“为什么会有血。”   三个小伙伴终于都愣住了,老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忽的笑了起来,两只手从背后伸出来:“因为……我刚刚杀了人啊。”   “跑!!!”商唯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电光火石间猛然抬手,刹那间他掌心轰出的灵力和老汉手中发射出的□□轰然撞在了一起!   然而那灵力实在是太微小了,只把箭撞掉在地,而老汉只是微微向后踉跄了一步。   其余三个孩子都惊呆了,还是清瓷最先反应过来,借着这短暂的空隙一把抓住离着最近的小温,疯狂的逃向后方,商唯几乎和她同时翻身而起,冲进了密林里。   可阿瑾却愣怔在原地,脚下根本完全僵住,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杀人,什么叫杀人,这是真的吗?还是比赛的附加项目?   “你怎么不跑啊?”老汉微笑着把□□一扔,从背后的箩筐里摸出另一样模样奇怪的筒状仙器,抵在了阿瑾的后心上。   阿瑾就像是被丢上岸的鱼,徒劳的张了张嘴:“我……我……”   嘭!——   筒灵枪喷发出来的火药瞬间将他的胸口轰出一个大洞,阿瑾脸上的神色凝固在了惊恐的最后一瞬,软软的倒了下去。   老汉悠然地哼起了口哨,端着筒灵枪拨开面前的树枝,小孩子的步速就是慢,跑了这么久也没跑出去多远,还在射程范围里。   “快!快!!”商唯带着两个伙伴疯狂地向前跑,小温在他右边,清瓷在他左前,方才身后的那声巨响就像是开在他心头上,当初被蜘蛛袭击的那种无力感和恐惧又疯狂的蔓延了上来。   我不能怕!这里只有我经历过真正的实战!我的同伴们只有我……坚持住……不怕……   嘭!——   硝烟的热浪贴着他的身体飞过,只听身侧“啊!”的一声惨叫,小温翻倒在地,   “我的腿!我的腿啊!!”小温惊恐的低头,只见左腿已经被打掉了一大块肉,鲜血横流,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清瓷:“小温!!”   “不能停!”商唯扑过去一把小温搂住,强行把他拽起来,“快跑!停下就是死!”   清瓷也冲过来,架住小温的另一只胳膊:“我帮你!”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在这种时候竟然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坚强,和商唯一起架着小温踉跄向前,身后传来了老汉疯狂的笑声:“小绵羊,快快跑,大灰狼来抓你们咯!”   面前的树林渐渐茂密起来,商唯带着两人狂奔出一段距离,纵身跳下一个小坡,暂时躲开了老汉的视线,小温却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停……停下……”   商唯回头,只见小温满头大汗,脸上的血色都没了,整个人几乎虚脱:“我跑不动了,你们跑吧……”   清瓷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不行!我们带着你一起!”   商唯抓住小温的肩膀:“再坚持一下!我已经放出了信号弹,明禅和池清马上就会来了!”   “真的不行了……”剧痛之下每走一步都是折磨,小温跌坐在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他们一下,“走吧……我有办法……我……我装死,那老头就不会管我了,我能挺到救援来的……”   清瓷:“可……”   “走!!”小温狠狠的推了她和商唯一下。   不远处老农可怕的歌声越来越近,商唯双眼发红,一咬牙拽住清瓷的手,狂跑着冲向了前方。   “小羊小羊你快跑,小心被我抓到了。”老农的歌声伴随着踩着落叶的脚步声靠近,一步步到了地上的小温旁边。   两人不知跑出去多远,终于在足够的安全的距离停了下来,躲在了一颗大树后,颤抖地向后探出头去。   远处的小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腿上血肉模糊,身上也沾满了血。他脸色灰白,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样,只有一颗心在疯狂的跳动着。   ——走过去走过去,不要看我,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   小温双眼紧闭屏住呼吸,在心里疯狂默念,只听那脚步声在自己极近的地方环绕了两步,停下。   老农似乎低头看了看他。   小温的心脏都仿佛静止了,然后只听那老农直起身,脚步逐渐远去。   小温满后背的冷汗顺着后背流下,无声的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几乎眼眶湿润,然而忽的,他听到了耳边传来沙哑的低笑:“装得挺像啊。”   下一秒小温惊恐的睁开了眼睛,只见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来的老农正和他四目相对,浑浊的眼底是疯狂的冷光。   嘭!——   “……唔!”清瓷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若不是商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老农的声音继续向着两人的方向走来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微弱的灵力根本不是致命武器的对手!   商唯浑身剧颤,心脏几乎紧缩到极致,明禅哥!池清哥!救命!!   与此同时,距离此处不远的主峰上。   正悠哉悠哉跟在萧璋身后走进学堂的曲成溪忽的眉头一皱,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山峰,墨色的眼底升起一抹疑虑。   *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这本是没有存稿的,努力每天码字中,但是可能会偶尔遇到工作忙不能当天更,以后就不跟大家预报啦,如果当天晚上没有那就是那天忙,第二天会更的!总体来说争取一周保证五天左右的更新,可能偶尔有小情况,也希望大家能理解苦逼的打工人,我争取在字数上补上~   感谢小可爱们的追更和耐心等待,是你们的评论让我一直动力max,会继续努力产出的! 第52章 分道扬镳   天灵山灵力丰韵,整个人山脉都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祥和而平静。   而曲成溪却皱眉看向不远处的山峰,他那敏锐如狐狸一样的直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可疑的异常。   “萧无矜!”曲成溪喊了一声,“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没啊,什么声音?”前面的萧璋回了一句,有点敷衍。   “我好像听见有武器……喂!你人呢!”   曲成溪一回头只见萧璋已经没影了。   姓萧的这家伙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把他从被窝里连哄带骗的弄起来,连早饭都只对付地弄了几颗果子,就拽着他开始了在天灵山学堂的故地重游之旅。堂堂花月教副教主哪里被几颗果子打发过,本想发作,但是看着萧无矜那又紧张又激动的样子,还是没忍心。   从主学堂到操练场,再到旁边的柴房,曲成溪一上午被遛得肚子咕咕叫前胸贴后背,终于受不了了要张嘴喊饿,又被萧璋拽到了后山来。   萧璋向他保证这是最后一处,并且激动地告诉他,他记得这成片的小院子是当初给学员们住的屋子,前面这间院子特别像他之前和阿杨住的那一间。   陪你逛就陪你逛,你他妈有了旧情人就忽视身边人是什么毛病!话都不等人说完!   曲成溪压制了一上午的火终于烧了起来,推开那小屋的门怒道:“问你呢!我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了武器攻击的声音,你到底听没听见?”   萧璋愣怔地站在屋子里,像是被夺了舍似的,曲成溪狠狠踹了他一觉他才回过神来:“啊,隐约听见了,估计是招新会今年的新项目吧。”   曲成溪被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气的简直没脾气。   不过也是,招新会每年都会有各种幺蛾子,弄出点动静也不足为奇。   曲成溪稍微平静了下来,看着萧璋的侧脸,只见他的咬肌微微咬紧,线条几乎显得有些过于凌厉而紧绷了了,一看就是在强行压制激动的心情时才会有的反应,这种反应是曲成溪之前从未见过的。   娘的,我到底是为什么同意陪萧无矜来看旧情人故居的。   曲成溪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来之前他潇洒地想着萧璋爱怎么追忆怎么追忆,关自己鸟事,但现在他却感觉心里堵的慌,他知道自己胸口这口气堵得名不正言不顺,确实是自己同意让萧璋来看学堂的,但是看着萧璋这样子,他就是不舒服。   “这真是你那旧情人住过的屋子?”曲成溪尽力让自己表现出来混不在意的样子,走到他身边四处环顾。   这屋子和他们昨晚住过的门口的门口那间房差不多,布局都一样,只不过更简陋些。   “记不太清了,”萧璋的声音发紧,僵硬的环顾四周,“我觉得好像是。”   好像什么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曲成溪心中不爽,看着那布满灰尘的床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觉得那床看上去不该是这个样子,他随手一挥,用灵力将灰尘抹去,像昨晚一样如法泡制的将整间屋子恢复整洁,顺便按照自己的直觉把床单被褥都换了。   萧璋看着周围的景象改头换面,瞳孔忽的缩紧:“你怎么知道床单应该是蓝的?”   “什么应该?我喜欢蓝色。”曲成溪不明所以,他实在是累了腿酸,干脆往那大床上歪歪扭扭一靠。   “累不累?要不要上来一起歇歇?歇完咱们去招新会那边看看热闹怎么样?”   曲成溪微微后仰,长发从肩膀垂下,扫过白皙的脸颊,妩媚的眸子勾魂摄魄地看着萧璋,看上去说不出来的诱惑和邪魅。   他故意的。   萧璋忽的快步过去,曲成溪唇角微勾,却不曾想萧璋竟然直接越过他,摸向了他背后的墙壁,激动到连声音都在发颤:“它竟然还在。”   曲成溪的脸上表情都僵住了,不敢相信萧璋竟然直接忽视了他,半晌才回头,只见自己身后的墙上有一个用小刀刻出来的痕迹,隐约能看出来是个符咒。   萧璋激动到难以抑制,抚摸着墙喃喃自言自语:“这是我和阿杨私下研究出来的符咒,只要在墙上画下这个符咒,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他们曾经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侧身点亮墙头的符咒,在静谧的夜里说着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岁月带走了那个人,却留下了他存在过的痕迹。   萧璋摸着墙的手都在颤,过往一切汹涌的翻滚上来,思念的情绪再难阻挡。   曲成溪在一旁看着萧璋的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床单上一点点收紧,心情抑郁到了极点,几乎要崩不住了。   靠!靠!!   他忽然特别生气,又特别委屈,潇洒自若忽然在这一刻毫无理由的灰飞烟灭了,他不喜欢萧璋这个样子,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他守在萧无矜身边也确实只是想要让他帮自己缓解毒药发作的疼痛,找到破解毒药的方法,可是他们毕竟都睡过了,自己的第一次都给了他,而且朝夕相处了那么多个日夜,总该有点不一样。   明明平日里那么嘘寒问暖关心备至,怎么到了一个死人的故居里就什么都没了呢。   曲成溪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理就像一个无理取闹出尔反尔的怨妇,他不想这样,又没道理又跌份儿,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忍受不了萧璋忽视他,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别人身上,他更受不了萧璋那种深情的眼神,看得他浑身鸡皮疙瘩,却又忍不住的心里发酸……那似乎是嫉妒。   意识到这一点曲成溪更恼火了,他腾地一下子坐起来:“我饿了!”   萧璋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收回思绪,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曲成溪的情绪有些不对,明白了过来,心里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是对他过于敷衍了。   “想吃兔子还是鱼?”萧璋柔声问曲成溪,“我给你抓来烤着吃?   “不要,我要吃烤鸡!”曲成溪扭头就走,却忽的感觉天旋地转,胃腹里紧跟着一阵收缩。   他从小就饥一顿饱一顿伤了肠胃,虽然之后修仙,旧疾被修复了不少,但是又被沈钦用毒药折腾了好些年,体质终究是不太好。   饿了一上午的结果就是胃疼找上了门,曲成溪身子一晃按住了胃,脸色瞬间就白了。   这可把萧璋惊着了,赶紧上前扶住他:“饿成这样了?你去床上躺着,我这就给你捉山鸡来。”   曲成溪只觉得胃里像是有一块硬石头在里面滚来滚去,难受得他冷汗都溢出来了,他抵着胃被萧璋扶回床上,躺下的一瞬就委屈得骂了出来:“都怪你!”   “怪我怪我,是我不好。”萧璋内疚得不行,把灵力输送进他胃里,“是我今天早饭敷衍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弯腰在床地上一摸,拽出了一样东西。   “太好了,这玩意还在。”萧璋擦了擦那东西上的灰,没多想,用灵力点亮,放进曲成溪怀里,随口说了句,“这是我送给阿杨的暖手炉,以前他也总是肠胃不舒服,抱着这热乎的东西就能舒服些。”   曲成溪刚刚缓和了些的表情瞬间又凝固了,幽幽地盯着他:“你之前也经常照顾他?”   “是啊。”萧璋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曲成溪只觉得心里积压了一上午的无名火凶猛的烧了上来,烧得他瞬间心肺都焦了,几乎是咬着牙质问萧璋:“那你照顾我是为什么?”   “我……”   “把我当他的替代品?”   萧璋猛然愣住了一瞬,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没有。你是你,他是他。”   “放屁!”曲成溪把暖炉狠狠丢了出去,“我就不信你真有照顾人的怪癖!”   萧璋不知道今天屈漾犯了什么病,他俩的关系他们两个人都清楚,你情我愿的相互依赖,互不走心,明明是默认的规矩,干什么今天忽然就要找茬!   萧璋的心头火也窜了上来,豁出去了:“我看了你的记忆,同情你,所以才照顾你,这也有错?”   曲成溪炸了:“老子需要你可怜?!”一句话还没吼完曲成溪就觉得自己胃里撕裂般的剧痛,疼得他猛地掐住胃趴在了床上。   胃病最忌讳生气,可现在他根本克制不住。   这么矫情的发火根本不是他的作风,但是今天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委屈得很,委屈得几乎鼻子都发酸,他从小没娘没爹没人爱地长大,好不容易遇到个沈钦,还是个虚情假意的禽兽,马上要死了又遇到一个对他好的萧无矜,结果又是个把自己当备用品的混蛋。   自己还自以为深明大义地陪他追忆白月光,真是傻透了!   全天下人都是一样,需要他的时候就对他好,不需要他的时候就漠视他。   去你妈的,以后老子不稀罕了!   萧璋看着屈漾冷汗淋漓不由得心脏一缩,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屈漾猛地甩开:“滚!”   啪的一声,萧璋的手腕就红了。   萧璋气的发抖,忍无可忍:“当初不是你求着我帮你的吗!这次来学堂不也是你主动提出要陪我一起的吗!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老子就这样!”曲成溪忽然猛地跳下床,甚至连胃疼也没能制止住他的动作,“你继续追忆你的什么什么杨!以后咱俩分道扬镳,谁也别碍着谁!”   萧璋咆哮:“你给我站住!!”   曲成溪要是站住那才是见鬼了,萧璋狂奔着追出来,只见门口冷风卷过,曲成溪早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小绵羊,不要慌,叔叔给你织衣裳。”老农手里托着枪筒还在发热的筒灵枪一步一步向着商唯和清瓷藏身的陡坡靠近。   清瓷整个人面无血色,浑身颤抖着看向商唯,眼底已经满是绝望。   怎么办,要死了吗。   这一刻,商唯忽然想起了在秦淮楼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也像清瓷一样吓得魂飞魄散,被蜘蛛死死的按在地上,生死一线,那时候自己想的是什么呢。   商唯颤抖的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继而浮现出一个人的清俊淡雅的轮廓。   那是商未离。   “皇叔,我炼出仙骨了!我要报名仙门!”   “仙门虽好,但注定是一条极其难走的路。阿唯,你知道古往今来最幸福的身份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闲散王爷。吟诗作月,不谙世事,不惹尘埃。你若什么都不做,那人人羡慕的舒适日子就是你的。”   “可是我不愿。”   “为何不愿?”   “我若闲散放纵,以后遇到危险怎么保护皇叔?”   “你要选择的是你自己的人生,我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   “不,不是的!皇叔待我如父如兄如知己,我这一生,发誓要护你。”   “入仙门险阻众多,你不怕吗?”   “为了皇叔,我不怕。”   ……   “找到了。”老农露出阴森的黄牙,兴奋的靠近了陡坡出,举起了筒灵枪,“小羊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商唯忽然从陡坡下猛的窜出来,双手合十刹那间爆发出灵力刺目的光!   哗!!——   冲击力极强的水柱瞬间从商唯周身轰然爆发,像一条巨龙猛的将老农扑倒在地!   “呜!!”老农手中的枪被冲到了一旁,他拼命想要翻身躲避,然而强大的冲力让他根本无法起身,激烈的水流冲进他的鼻腔喉管,老农的呼吸被水流堵住,目眦尽裂的剧烈的挣扎,可水流却几乎形成了一个球型包裹,将他死死困在其中。   “这是……水系法术!”清瓷惊叫道。   哗啦——   灵力终于用尽,商唯瘫倒在地,水球轰然散去,老农从破碎的水球中跌落出来,口鼻出血双目浑浊,已然是被淹死了。   清瓷哭着抱住商唯:“我们得救了!”   商唯的大脑都是空白的,只听清瓷在自己耳边激动地叫:“你开发了水系法术!以后可以进入平澜派了!”   平澜派,以后可以和池清师兄一起了……   商唯的嘴角勾了勾,继而又看到地上老农的尸体,全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我杀人了!”   “他死有余辜。我们得赶紧离开。”清瓷不愧是女中翘楚,情绪恢复的非常快,擦了一把眼泪拽起商唯,“我们得尽快出山,这里或许还有他的其他同伙。”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冷笑:“小崽子还有两下子,竟然杀了葛老汉。”   清瓷和商唯同时震惊转头,只见一个同样村民打扮的男人冷冷的对着他们举起了一支叫不出名字的杀人灵器。   “他没完成的,由我替他完成,万物教万岁。”男人冷冷道。   这下是真的要死了,两人面如死灰,却忽然只听旁边树丛一阵淅淅索索,紧接着猛然窜出来一个黄色的东西,在男人开枪的前一秒一口咬住了男人的咽喉!刹那间鲜血喷发而出!   竟然是一只黄鼠狼!   商唯惊讶的认了出来:“香香!!”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53章 求救   “香香!!”商唯震惊地叫了出来。   香香刚刚一口咬断了那人的喉咙,回过头来的时候粘了满嘴的血,看上去就像个凶恶的小怪兽,把清瓷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商唯赶紧安慰清瓷,“它是香香,是我认识的一个大能的灵宠,是朋友。”   话音未落香香就被满嘴的血腥味呛得呕了一下,肚子上肥硕的肉抖了抖,赶紧扑进草丛里把自己的脸上的血在草上擦干净了,这一系列操作成功的把刚才那恐怖的形象一扫而空,清瓷稍稍松了口气。   香香转身扑到二人面前,一通比划,示意二人赶紧跟他走。   “香香在就说明屈前辈在!”商唯整个人呢都活了过来,激动的拉住清瓷,“走!咱们快跟着香香去找屈前辈,大家都有救了!”   *   “阿禅,你别看书了,跟我说说话吧。”池清百无聊赖的拔着地上的小草,清风吹过,清新得沁人心脾,他看着明禅的头发丝在鬓边晃,晃得他心都跟着荡,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一抚,却只敢在心里想。   明禅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侧头看他:“千秋论学完了吗?”   “没……没呢。”   “万霜剑谱背会了吗?”   “还差一点。”池清说完这话就垂头丧气了起来,拿出身边书篓里的书,“我知道了,我跟你一起看……”   明禅也算是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无奈的笑了笑,反倒是把书放下了,后仰靠在了背后的大石头上:“算了,我也看了半天了,累了,聊聊天。”   池清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凑到明禅身边:“你最近怎么瘦了,没吃好饭?”   “瘦了吗?”明禅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张脸干净漂亮,直看得池清心痒痒,也想上手摸一摸。   “可能是门派里的事情忙起来就顾不上了。”明禅淡淡笑了一下,“不过估计这次招新会之后就可以歇歇了,这次举办地在平澜派和炎阕宫中间,估计火系和水系的弟子都会很多,到时候父亲也能开心些了。”   池清拄着脑袋:“咱们两家真是完全不一样,你父亲严肃谨慎,明家兄弟姐妹也每天忙碌有为,不是在操心门派的事情就是研究仙门的未来,我们家就闲散的多,大家每天聚在一起喝酒玩乐,整个大家族里每个人都不怎么务正业。”   他笑了笑:“也难怪私底下大家都说明家是仙门第一大家,我们池家这个状态,能在第二的位置已经是烧高香了,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第一第二的,在我看来都无所谓。”   明禅侧头看向池清,少年明媚俊朗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尾都是惬意的笑,那是自己身上绝对不会出现的轻松和恣意。明禅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浓重的羡慕从心底蔓延上来,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此刻他和池清亲密无间,但是这种亲密还能维持多久呢,正是因为那些差别,他们两个日后只会渐行渐远,而池清还没有意识到。   “对了,”池清忽然说,“前些日子,我母亲让我找找屈前辈和萧前辈,你后来又见过他们吗?”   明禅有些惊讶的抬头:“没有,不过我父亲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找两个前辈做什么?星河血梅都已经收进池家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咱们也都说明白了,两个大能都不愿意轻易见人,这找起来也不容易呀。”   明禅摇了摇头:“我也不懂,可能是想感谢他们吧。咱们名门正道注重礼节,两位前辈帮了咱俩这么大的忙,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说起来确实有点过意不去。”   “也对。”池清没放在心上,忽的,他的耳朵微微发红,欲言又止的看向明禅,“阿禅,没多久就是我的生辰了,到时候生辰宴你一定要来!”   明禅笑了,摸了摸他的头:“我哪次不来?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池清心说我想要你,但是这话没法说出口,他支支吾吾道:“你送的我都喜欢……”   话音刚落,背后一道殷红直冲天际,在湛蓝的天空骤然炸开。   明禅瞳孔一缩猛的站了起来:“是求救信号!”   “还是红色的!”池清猛的紧张了起来,之前下发给学员的信号有三种颜色,红色是危及生命时才会放出的信号。   好好的怎么忽然除了变故?!   “走!”两个人立刻抓上剑就往信号发出的地方冲去。   然而刚跑出去没两步,周围草丛里一片悉悉索索,五个村民打扮的人忽然毫无征兆的从四面八方的暗处跳了出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什么人!不要挡路!快让开!”池清急着去救人,大声呵斥。   明禅猛的抓住了池清的胳膊,声音压低发紧:“阿清!”   池清被他这一声叫得猛然明白了过来,周围的人各个神情阴森,明明是农户打扮,但是手中却竟然都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   来者不善。   “你们是什么人!”明禅的眉骨压低,手中的烟烽剑骤然注入灵力,剑锋上烈焰轰然而起,池清挡在他面前,也同样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然而对面为首的人只是冷笑着勾起嘴角:“早知道两位监考不好对付,我们已经给二位预备了丰厚的大礼送二位上路。”   池清冷哼:“也不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话音未落他周身灵力暴起,冲天的水柱凭空而来扑向五人,然而就在这一瞬,对面为首的那人却忽的一笑,猛然按下了手中一个奇怪的按钮。   嘭!!——   池清和明禅脚下的土地瞬间炸出冲天的烈火,那足矣将生铁都烧化的火焰从脚底直冲上天,毫不留情地将二人吞没殆尽。   灼热的气浪让五个村夫都向后撤了两步,火焰的温度之高让只要被火苗燎到一寸都不可能生还。   烧焦的互为弥散开来,为首的村民在火光中冷冷转头:“走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   “平澜派果然是好山好水好风光啊!”几个掌门在平澜派观赏了一大圈,此时总算回到了大堂里,池盈笑了笑,问负责看管追踪盘的门生:“现在比赛进度怎么样了?”   门生低头道:“回家主,比想象中慢一些,现在一百八十三个学员里,只有五十个抓住了精灵兽,光点变成了绿色。”   青莲派范掌门啧啧:“不应该啊,我看今年的孩子们精神头还挺足的,应该比往年强才对。”   忽的,念坤方丈皱了皱眉。   明铎注意到,问:“怎么了念坤大师?”   “那里。”念坤方丈抬手指向追踪盘东侧的一个光点,“这个叫学坤的孩子和我法号有一字相同,因此我多注意了几分,咱们离开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现在还在这,一动没动。”   众人都愣了一下。   石惊云打着哈哈:“可能是追踪盘有延迟吧,一动不动多半是不可能的,这孩子好不容易来的,总不能弃权了吧。”   “其实……”那门生小声道,“不止这个学生,我们刚才统计了一下,一共有三十一个同学都在原地一动不动。”   池盈的脸色猛然变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及时通知!”   “我们猜想着没准是学生们的守株待兔策略……”门生慌乱解释。   池盈:“立刻重启追踪盘!”   众掌门都感觉到了不对,气氛微微凝固,一瞬间追踪盘全盘暗了下来,然后立刻重启,红绿色的光再次亮了起来。   “这是!!……”   追踪盘上红色绿色的光点只剩下一百五十二个!那三十一个不动的光点竟然全部灰暗了下去!   山脚下。   烈火中火光一阵剧烈的晃动,池清抱着明禅猛的扑了出来。   两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被火苗烧出了些焦黑,但是皮肤却没有半点损坏的地方,就好像他们刚才根本没有被烈焰吞噬,而只是在蜡烛旁边走了一圈似的。   “咳咳咳!……明禅!你没事吧!”池清抱住明禅晃了晃,明禅摆了摆手,“我没事。”   “这帮人也太狠了!竟然用地狱雷!”池清伏在地上急喘,“不过……我们怎么没受伤?雷炸响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是你用了什么法术吗?”   “不是我……”明禅咳嗽了两声,抬手看了看毫发无伤的皮肤。   他刚才什么都没做,却只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烈焰爆发的时候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像是一种保护咒……他的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似的一闪,想起了一个月前和萧璋屈漾分开的那一晚上,萧璋临走前莫名其妙在他们身上拍的那几下。   “是护身符咒!”明禅明白了过来。   池清:“什么?”   明禅感激又庆幸,一把将他拽起来:“是萧前辈在秦淮楼那晚临走前给咱们三个身上施加的护身符咒。”   池清惊讶道:“他还做了这种事!我都不知道!”   “萧前辈做好事不留名,要不是他咱们现在都成烤肉了。”明禅从火焰中拽出两人的剑,把池清的丢给他,“快,立刻通报诸位掌门,招新会这次要出大事了,咱们得立刻去救人!”   话音刚落,天空中嗖的一声响,又是一片殷红的信号烟在天幕中炸开,紧接着,东边又升起一个,西边,南边,北边!……   无数的求救信号冲上云霄,红色的烟雾散布天际,接连不断的信号烟发射声撕心裂肺,仿佛孩子们惊恐的哭嚎,两人的脸色猛的变了。   林子那边,曲成溪刚忍着胃痛抓着一只兔子,被身后的动静一惊,手一松,兔子趁机呲溜地一蹬腿的跑了。   “什么情况……”曲成溪左手掐着胃回过头,在看到满天的红色信号烟时顿了一秒,下一秒就像点燃的炮仗一样瞬间炸开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今天还能不能吃上一口饭了!操!”   愤怒的咆哮回荡在山谷中,操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我就知道有问题!姓萧的你丫就顾着看你的阿杨阿猪阿狗!这下好了!你的后辈们要凉了!”   “你的后辈们关我屁事!又不是我后辈!”   “将来一个个都变成你这样的负心汉还不如趁早凉了!”   “……”   “真是操了!!!”   曲成溪把手里的一撮兔子毛狠狠一摔,捂着胃朝着信号烟发出的方向狂奔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屏障   三十一个光点暗淡了下去,那说明了什么,人人心里都有了最坏的猜测,却没有人敢说出来,修仙界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荒诞又可怕的先例。   六大门派掌门一起疯狂地赶向天灵山,刚落地,围守在天灵山脚下的修士门生们就立刻慌忙围了上来:“诸位掌门!”   “怎么?”所有人的掌门本就都高高悬起,看到门生们惊慌的表情更是几乎要心肌梗。   门生们各个脸色煞白:“天灵山被奇怪的屏障整个包裹了起来,我们进不去!”   “什么!”   话音未落,忽然不远处山中似有声响,紧接着一声冷笑从树林中传来:“总算把诸位贵人给盼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啊。”   众掌门和一众门生齐齐猛然转头,只见树林中先后走出了五个村夫模样的人,而为首的那个村夫手上正提着一个参加招新大会的小修士。   “掌门!”那小修士长了个娃娃脸,看到众掌门的一瞬间脸皱成了包子,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他头上被打出了血,鲜血和泪水混了满脸,挣扎着想要从那村夫的桎梏中逃离,“掌门救我!他们杀了我的同伴!!他们疯了!!”   所有人齐齐变色,池盈瞳孔一缩立刻上前质问道:“大胆狂徒!你们是何来路,为什么要残害我仙门子弟!”   那为首的村民缓缓抬头,扯掉了遮住半张脸的破布围脖,围脖下是一张狰狞的脸,一道刀疤从左耳一直到右边颈侧,一看当时受伤时必然命悬一线,能活着都是命大。   “修士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刀疤脸并没有回答池盈的问题,只是仰头看天,那纵横的刀疤看起来就像是蜈蚣盘踞在他脸上,给人一种又可怕又可悲的感觉,“一千年前?还是八百?反正真正兴盛起来,也就这几百年间吧。灵力马车飞天而行,灵器遍布大江南北,任何和修仙两字沾边的事情都凭白高了一个层级,变得高不可攀了。”   “你在那放什么狗屁呢!”青莲派的范掌门怒目圆睁,挺着将军肚上前喝道,“快将那小弟子放了!”   刀疤脸冷笑一声,范掌门何时受过这种慢怠,额角青筋暴起,抬手便向着那人挥了出去,随着他的动作地表下轰隆狂响,两枝碗口粗的藤蔓植物从地表破土而出,直扑那人面门。   凭借范掌门的判断,这人一看就是个凡人,没有任何灵力,杀这样的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他这想法刚出来,便只听“咔嚓!”几声巨响,那两只受他控制的藤蔓在即将触碰到刀疤脸的时候凭空劈裂,像是狠狠怼到了墙上,然而那“墙”却是无形的,只在被藤蔓撞击到的时候发出了一圈涟漪似的灵光。   “镇元屏障!”   所有掌门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镇元屏障是这世上最牢固的灵力屏障,十分罕见,据说一旦展开,极难破解,除非放置屏障的人亲自解除或者天境大能动手,否则几乎不可能被打破!   这帮人从哪里搞来的镇元屏障这种高级仙器!   灵力涟漪后刀疤脸的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就站在那无形的屏障后,扔块石头就能打到的距离,却触不可及。   众掌门目眦尽裂,什么都做不了。   “很多年以前是没有修士的,那时候人人平等,大家都是普通人,靠自己的努力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没有捷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样公平的社会变了。”   刀疤脸拽着小修士的领子把他拎到面前,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子,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冰凉的刀锋贴着小修士的脸划过。   小修士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用通红的双眼颤抖地紧紧盯着一墙之隔的众掌门,无声地求助。   “修士凭什么高人一等?你们只不过运气好有了仙骨,自己又付出了什么努力?”刀疤脸轻声道。   这番说辞的走向让众掌门都隐约明白了什么。   池盈看着那比池清还小的孩子,双手下压做安抚状,尽可能的将声音放平和:“你放开他,你有什么需求,一切好说,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的?”刀疤脸似乎觉得很可笑,用刀子毫无顾忌地拍了拍男孩的脸,“你们这些修士的存在破坏了原有的社会秩序,靠着那纯凭运气白来的仙骨,在这世间张扬跋扈,享受着别人的顶礼膜拜和尊崇,还跟我提无辜?”   他身后的村夫们紧跟着啐了几口,眼底全是怨愤。   刀疤脸紧盯着他们,声音压低了下来:“你们说,修仙问道之人到底为江山社稷带来了什么?自古以来,有谁真正成仙之后返回来守护黎民了?说白了,修仙者都是自私之辈,为的都是自己罢了,而你们的自私却让普通人付出了代价。”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这儿,就是两个大能斗法时误伤的,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只为争夺一个名号,呼风唤雨好不威风,最后胜者被封了仙号,光鲜极了!可他们可曾看过一眼他们脚下?”   “那些被他的火球、风刃、雷鸣电闪误伤的凡人,那些兢兢业业努力活着的普通人,多少年积攒的家业被他们一把火就烧得一干二净!好端端的一张脸,在顷刻之间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家人,都因为你们的一个微小的动作而丧命!”   众掌门都沉默了下来。念坤方丈无声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正道仙门虽然降妖除魔,以帮扶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是站在太高的地方,总是会忽略一些事情。   刀疤脸说的并非毫无根据,这些年直接或间接因仙门而遭灾的人确实有一些,仙门也时常接到民间的各种控诉,但是这些小事在诸如收服了东海玄妖、歼灭了死尸攻城等大功德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功过相抵,甚至功远大于过的时候,那些过还值得被注意吗。   确实是被忽视掉了。   可即便再小,也应该在意的。不是人人都能站在高处,永远有人一生守着一隅,只愿一方小家平安,他们的命也是命,只是,这命太轻了。   “你想要什么,补偿?”石惊云冷冷道,“你把受到的损失报上来,我们好说好商量。”   要是在平时,这样危险极端的异端早就被处理掉了,但是现在这人把所有仙门的后生当作人质,又用屏障把救援的可能隔绝,孩子们是仙门的未来,不容半点差池,不得不和他谈条件。   刀疤脸狰狞的咧开嘴,嘴角的疤裂开,似笑似哭,几乎能看见颊侧的白骨,那一瞬间的表情几乎是悲哀的:“你根本就不懂。”   镜庭派钟掌门忍不了了:“说了半天你到底要什么,道歉?给个准话!”   “我们这些蝼蚁的命就天生应该给大能们做背景板和牺牲品,凭什么?”刀疤脸的笑容变冷,“我想要的,是你们付出代价。”   池盈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等等!”   愤恨和怨念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寒光乍现,刀疤脸手起刀落,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刺向男孩的心脏:“这世上就不该有修士,生死有命,万物平等,对任何人都是一样!”   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绝望中爆发出了生死一搏的潜力,男孩尖叫着,周身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火光,拼了命的一巴掌推向刀疤脸的手腕!   是火系法术!   明铎的眼底瞬间波澜,猛的冲过去想要从死神的手里抢过这珍贵的未来炎阕宫门生,却被屏障猛的弹了回去。   刀疤脸似乎早就预料到男孩的动作,刚开发的灵力还是太弱了,他随意的侧身闪过男孩的攻击,抬脚在男孩的膝盖窝一踹将他踢倒,一把揪住他的发髻强迫他仰起头来。   众人:“住手!!”“别冲动!!”   这一刀下去,一切再无挽回余地,谈判的话只能是现在!   “我们给你道歉!”池盈道,“是仙门的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张贴告示宣告天下!”   刀疤脸忽的笑了,没有回答,他注视着面前一众当今仙门的最高层,那笑容中包含着很多情绪,怨恨、舒爽、欣慰和挑衅,下一秒刀子从左往右,在男孩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血红的颜色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透明的屏障。   扑通。   是尸体坠落在地上的闷响。   那是示威,更是宣战。   死一样的沉寂,几秒钟后,明铎勃然暴怒:“我要你拿命来偿!!”   冲天的火光如同巨龙盘旋般从他周身轰然而出,虎啸龙吟中气境九层巅峰的实力将三味真火化作刺目的光球,铺天盖地的砸响那透明的屏障!   轰!!——   整个屏障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巨大的灵力涟漪从被击中的地方散开,然而仅此而已,整个屏障毫无碎裂的痕迹,就连烧焦的迹象都没有。   “啧啧。”刀疤脸阴阳怪气地鼓了鼓掌,“不错,加油。”   他无视身后一众掌门们的怒骂和攻击,带着万物教的众人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冷笑。   “杀人去了,恕不奉陪。或许等我把这里所有的小修士都杀光,几位大能就能合力把屏障破开了呢,祝你们好运。”   ***   天灵山深处。   “香香……屈前辈到底在哪呢,还有多远?”商唯实在跑不动了,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狂喘,他身旁的清瓷更是累的几乎要瘫倒在地,勉强扶着树才没坐下去。   香香急匆匆地在他们面前左右嗅闻,看起来非常焦急又困惑,绕着面前的空地打转。   商唯问:“怎么不走了?”   话音刚落,香香忽然激动地吱吱吱叫了起来,紧接着两米开外的树丛忽然一抖,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跨步而出。   商唯看到那妩媚修长身型的一瞬间差点哭出来,顾不上乏累猛的扑了过去:“屈前辈!!”   曲成溪一抬眼也惊了:“商唯!?”   哐!   然而激动的拥抱并没有成功,商唯的鼻子狠狠撞上了一个透明的东西,整个人仰头栽倒了下去。   香香跳到他身上噼里啪啦的拍他的脸,吱吱吱的骂他笨,那意思自己就是因为有这个奇怪的屏障才不走的,你这傻小子还往上撞。   两道屏障。   一道罩住了天灵山山脉,将所有想进出天灵山的人全部拦住,里外隔绝。   另一道罩住了天灵山主峰,将山里可能产生的变数——两位大能萧璋和曲成溪困在了其中,不能迈出一步。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都是萧璋的追妻火葬场了!即将,马上!~ 第55章 钩吻   “商唯!商唯!”   商唯揉着鼻子晕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视线聚焦:“屈前辈……”   “外面怎么样!”曲成溪扑在屏障上急问道。   “我们被人攻击,死了两个同伴!”商唯飞快地擦了一把脸上的灰土恢复了过来,“伤人的是个村夫模样的老头!”   村夫模样?   那个被他在竹林外杀死的男人也是村夫模样,看来作乱招新会的人和那人就是一伙的。那人昨天用各种方法骚扰他和萧璋是想要清场,以便于让今天的屠杀不受妨碍,可是没想到他们杀不掉,于是就用屏障将他们困在了里面。   曲成溪牙关紧咬,优美的下颌紧绷出凌厉的弧度。   也怪不得张显没有回话,回信的鸽子根本没法度过屏障。   看都不用多看曲成溪就知道,这是镇元屏障,最结实的那种。   以前他当副教主抓大妖的时候没少用这东西,沈钦土豪,这种造假极高的仙器在花月教到处都是,但是民间就极其少见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碰上,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   “你们这届新弟子有多少人?”曲成溪问,“现在一共死了多少知道吗?”   “一共有一百三十八个,”清瓷道。商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之前小温掉落的罗盘:“我这里有个东西应该能看到现在的状况……”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像是被擒住了喉咙,上一次看的时候还只有三个灰暗的光点,现在看整个罗盘上的光点却几乎灭了三分之一。   商唯的心脏如同被狠狠揪紧,手指都颤抖起来,清瓷也捂住了嘴,罗盘上黯淡的光点昭示着一个个消逝的生命,那都是前不久还和他们一起干劲满满追赶精灵兽的同学。   “死了这么多人,正道掌门们不可能没反应。”曲成溪低哑沉稳的声音从一旁响起,目光从罗盘上收回,他好像无论何时、无论面对何种境地都能保持绝对的镇静,那是一般人很少能达到的境地,“多半除了面前这个屏障,整个天灵山外还有另一个屏障阻止着掌门们前来救援。”   商唯双眼擒着眼泪,心乱如麻,他似乎觉得曲成溪刚才那句话中的“正道”两个字有点奇怪,就像是一个人如果本身就是正道应该不会再刻意强调这两个字,但是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多想。   清瓷哽咽道:“屈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们……”   曲成溪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我之前在山里遇到过他们其中一员,看到他身上有麦穗状的刺青,虽然还没有得到确认,但是我猜测他们是万物教的人。”   “万物教?”   “对,万物教的成员都是遭受过仙门伤害的凡人,他们憎恨修仙门派,觉得这世上不该有修士存在。以前他们也策划过一些行动,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仙门根本都不放在眼里,这次可能是被最近朝中‘让修士为官’的提议刺激到了,才策划了这么极端的行动。”   商唯有些讶异,他原以为像屈前辈这样的散修一定潇洒不羁,对于仙门的事情尚且懒得关心,对于凡间的事情更是不过多在意,却未曾想他竟然对当今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让修士为官”的事情不过提出两天,就连商唯自己都是偷听皇叔会客才知道的,屈前辈竟然一清二楚。   “啊!”一旁的清瓷忽的惊呼一声,颤抖的指向商唯的罗盘,“刚才又灭了两个!”   商唯哭道:“屈前辈!”   人在危难关头总会下意识寻求最强大的帮助,商唯死死的盯着曲成溪略有些苍白的脸,几乎把全部的希望都倾注在了他身上,可是希望很快一点点又化作绝望。   六个门派掌门都破不开的屏障,屈漾一个人又怎么能破开?不久之后,万物教总会将屏障里的人全部杀掉,到时候所有的光点都会熄灭。   他们死定了。   曲成溪抬起头,湛蓝的晴空倒映在他幽深的眼底,折射出虚幻的光影,那绝美的容颜似乎比往日还要苍白一些,那一瞬间几乎有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孤寂和清冷感。   镇元屏障以他现在气境的实力是绝对打不开的,至少要天境才有一试的机会。   可是……   曲成溪的指尖几乎嵌入掌心,那原本半个月就应该发作的假死药副作用已经被他延长到了足足一个月有余,全靠着把灵力压制在气境。   如果强行打破对自己灵力的限制,恢复成天境,那药物的副作用也会随之而来。   一个人面对那毁天灭地的痛苦,真的能挺过去吗。   曲成溪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上次副作用发作时他痛的满床打滚,恨不得一刀把自己捅死的场景,那时候他手里的刀子被一人用手毫不犹豫的挡住,萧璋紧紧的抱着他,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手一样。   可这次,他只有自己。   如果萧璋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曲成溪猛然清醒,几乎立刻心说去他妈的,没了你难道还过不下去了?老子纵横世间这么多年靠过谁?   “后退!”曲成溪喝道。   商唯不知道曲成溪要如何做,却还是立刻拉着清瓷后退了好几米。   几乎是他后撤的同一时刻,屏障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轰!   商唯根本没看见曲成溪是怎么出手的,只见整个屏障上爆发出灵力的巨大涟漪,曲成溪身后的树木疯狂摆动狂风席卷,屏障上噼里啪啦闪现着电光,一看就是受到了重创,但是却还没破裂。   曲成溪这一下只用开启了气境九层的功力作为试探,屏障果然如他所料,坚硬至极,容不得侥幸:“再后退!”   “吱吱吱!”香香已然看出来了自己的主人要做什么,立刻急疯了,扑到屏障上尖叫着想要阻止。   然而屏障那边曲成溪却已经义无反顾地闭上眼,一瞬间他的周身灵力喷发而出,掀出层层气浪,那乌黑的长发在风中狂狷乱舞,美若妖邪,翻涌的灵气几乎让天边的云彩都被搅动起来。   下一秒他猛然睁眼,刹那间,明明是无形的,但是他周围十几米内的树木却像是被猛然炮击一样向后折断,那是被灵力的冲击波瞬间爆发的证据。   “屈前辈!……”商唯震惊得眼睛睁到了极致,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强的灵力,明禅和池清说屈前辈只有地境,这哪里是地境,这他妈分明是天境!   天境三层,封禁全解。   第二击!曲成溪长袖挥出,猛然轰在了屏障上!   轰!!——   整座山峰发出了地动山摇的闷响,紧接着,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从头顶响起,清瓷跌坐在地尖叫了出来:“裂了!!”   偌大的透明屏障就像是被磕在碗沿上的鸡蛋,咔嚓的碎裂声伴随着肉眼可见的裂缝在屏障上飞快的蔓延开来,但镇元屏障毕竟是屏障中的最坚硬者,即便这样却还是在强撑着维持完整性,不甘倒塌。   “吱吱吱!!”香香叫得几乎破了音,肝胆俱裂的看着曲成溪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绝美的眉眼微微蹙了一下,像是猛然经受了什么剧烈的痛感。   然而那只是一瞬,下一秒,曲成溪再次抬起手,袖口中紫光一闪,一柄通体暗紫色的剑出现在了手中。   商唯惊讶到难以复加,那剑长得实在太奇怪了,让人只看一眼就再难以从记忆中磨灭,剑柄上雕刻着复杂华丽的花簇,那些花原本都是含苞待放的,却在曲成溪手握上去的时候猝然怒放,剑身更是绝妙到无与伦比,那锋利的钢铁似乎完全不同于商唯见过的任何材质,在阳光下反射着红蓝的冷光,仿佛冰与火同时交织在一起时碰撞出的炫彩。   钩吻剑,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闻名天下的佩剑。   两个小辈并不认识,却被那剑的瑰丽和强大惊得几乎失语,下一瞬间,曲成溪挥起那剑,腰身绷紧到极致,继而毫无犹豫的砍向了屏障上的裂缝!   咔嚓!!——   山崩地裂,屏障后呼啸的风轰然越过屏障席卷而来,险些将商唯和清瓷吹了个跟头。   屏障轰然而碎,那号称坚不可摧的镇元屏障在三次攻击下宛若被重重敲击下的玻璃碗,在惊天动地的咔嚓声中从天幕中纷纷掉落,坠到地面上化作了一地的飞灰。   “屏障开了!”两个小辈欣喜若狂的爬起来,却忽然感觉头顶一道黑影骤然落了下来。   是曲成溪。   他紫衣翻飞落回地面,手中钩吻剑“铮——”的一声插-进了土里,两个小辈激动地迎上去,却只见他面如白雪,死死咬着唇,随后竟然双膝一软,撑着剑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萧璋正在学堂的地下书室,手里捧着一本书发呆。   我是来干什么来着的?   萧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翻回去看了一眼封皮,发现上面写了“名册”两个大字。   哦,我是来看名册,想要查查阿杨全名的。   萧璋凝聚注意力,翻开第一页,上面从笔画最少的姓氏开始,第一页是姓“丁”的同学名单。   阿漾这会儿吃上饭了没?山里有这么多野果野兽,他就算胃疼,也应该能打到个兔子之类的烤着吃了吧。萧璋心想。山里的山鸡那么少,打起来也没有兔子好打,他应该没有那么死心眼,非得吃山□□,兔子也挺好吃的。   注意力根本没法集中,萧璋面前全是一篇篇的“丁”,脑子里却全是一个个的屈漾。   一会儿是他懒洋洋躺在自己床上,要自己给他捏捏腰的撒娇模样,一会儿又是他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质问自己把他当替代品的模样……   最后,是他们二人在满地的蓝英花中相拥,屈漾抱着自己的脖子,绝美的脸上浮现着妖艳的微红,趴在他耳边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的模样:“萧无矜……萧璋……嗯……抱紧我……啊……”   萧璋的脸色几番变换,终于猛地合上了名册,按住了太阳穴。   怎么脑子里全是他,根本无法思考。   我这是中邪了吗,萧璋心乱如麻。   这里明明是他和阿杨留下回忆的地方,他自己多少年日思夜想的执念一直是阿杨一个人,可为什么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屈漾。   那个浪荡的、恣意的、潇洒的美人,似乎已经渗透进了他的生活,侵入了他的内心,占据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并且理直气壮的驻扎在那里不走了。   萧璋闭上眼是他,睁开眼还是他,就算做着追忆阿杨的事情,脑子里想的还是他。当初自己说好的,不走心,只走肾,把屈漾当成寂寞时的慰藉,无聊时的结伴,可现在的自己怎么好像陷进去了似的,出不来了。   那本该一斩就断的关系忽然变得藕断丝连,萧璋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只觉得混乱得摸不着头绪,心乱如麻间几乎有些烦躁起来,然而很快那烦躁就被另一种情绪压制了下来。   ——他身子不好,昨天刚发了烧,今天又在胃疼,还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毒药的毒性,一个人在林子里能行吗。   这种情绪,是担忧。   我今天早上不该忽视他的,萧璋摸着嘴唇几乎焦灼了起来,他把名册随手揣进怀里,在地下左右踱步,只觉得心中的担忧越发难以抑制,他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很迫切的想见到屈漾,这种迫切逐渐盖过了寻找阿杨过往踪迹的渴望。   天灵山学堂一直都在,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阿杨可以等,但是屈漾等不了。   究竟是屈漾等不了还是他自己等不了,萧璋也分不清楚,他只是忽然再也忍不下去,猛然转向外走去。   “不行,我得去找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是你?   “屈前辈!”   商唯立刻从屏障被打碎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扑上去扶住曲成溪:“你怎么了!”   曲成溪绝美的容颜脸色苍白如纸,握着剑柄的手几乎用力到崩出了青筋,似乎还在轻微的发颤,商唯一摸之下才发现,他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没事……”曲成溪闭着眼,乌黑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样轻微的抖动着,微蹙眉哑声道。   他那样子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没事,商唯想起刚看到曲成溪的时候他似乎就脸色不好,之前好像还捂了几次胃。   “是不是胃不舒服?”商唯担心道。清瓷立刻蹲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小点心递过来:“我这里有块山药红枣糕,养胃的,屈前辈你要不要先垫上点?”   香香也焦急地抱住他小腿:“吱吱!”   曲成溪现在已经过了胃疼的劲儿了,或者说现在胃疼在另一种疼的比较下已经可以几乎忽略不计了,刀割般的剧痛正从小腹中深处蔓延开来,断肠的毒性足以赛过任何身体本身的疼痛。   他咬了咬下唇:“不用。”   商唯只看到他修长的脖颈紧绷着,那被疼痛折磨出的让人心悸的易碎感没有人能无动于衷,商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微微凝滞了一下,然而随后他就听曲成溪喘息着道:“你们两个,知道什么叫驭气于物吗?……”   商唯和清瓷都是一愣:“不知道。”   曲成溪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那就学着点。”   他明明是虚弱的,仿佛是稍微碰一下就能疼碎,然而那一刻他脸上只属于上位者的狂傲和张扬,艳丽得惊心动魄,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股掌之中,万物腾挪、风云流转,都在他一念之间。   下一秒,曲成溪的手掌猛然按在了地上,强大的灵力从他体内轰然爆发,沿着手臂直冲地下!   轰!!——   地动山摇!   海浪般的涟漪以他的手为圆心在大地上蔓延开来,整个天灵山从地底深处到高耸入云的云杉树梢,就像是被猛然惊醒。   树木摇晃发出浪潮般的回应,飞禽走兽爆发出激烈的嚎叫,浓郁弥漫的满山灵力就像是被什么召唤,疯狂的翻涌起来。   “驭气于物,就是将你的灵气注入万物之中,以灵力为舵,万物为驱使,让它们帮你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情。”   曲成溪乌黑如墨的眼底仿佛星河般深邃:“小到可以用灵力操纵一颗小石子,大到操控万物……”   “万物教的人分散在林中这个时候一个个抓已经来不及了,驭气于物是最有效的办法。”   林间传来声响:“刚才的震动怎么回事?”   “不知道,还剩一百来个小崽子,赶紧速战速决!……哎!这里就有两个!”   三个村夫忽然从树林中跳出来,看见商唯和清瓷就像看见了猎物的狼,眼冒凶光地扑了过来。   然而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村夫身后的大树就像是有生命一样的活了过来,在灵力的驱使下枝条无声地扑向三人,瞬间捅穿了三人的心脏!   “就像这样。”冷汗划过曲成溪的眉眼,那一瞬间是让人心悸的妖艳。   随着他话音落地,屏障内天翻地覆。   天灵山内,草木鸟兽皆为驱使,追杀孩童们的万物教们还未能落下屠刀,便被树枝穿心,被石头砸破头颅,被野兽吞食殆尽,惨叫声从天灵山各处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加害者变成了逃亡者,宛若触动了天怒,处处是凶险,万物皆杀戮。   商唯和青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灵力操控能力!   商唯觉得自己好像从曲成溪的话里第一次粗浅的窥探到了修真-世-界的内核。   这些东西在照本宣科的剑谱上绝不可能学到,更不可能亲眼见到,但是此刻,屈漾在教他们。   以一种残忍却痛快的方式,屈漾在教他们。   屏障外。   六位掌门们疯狂劈砍屏障的动作猛然顿住,焦头烂额中明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震惊地看向山中:“里面有人在帮忙!是天境大能!”   ***   花月教,地牢。   “教主!教主开恩啊!再给我一个月,我一定能……啊!”杨蛟凄厉的惨叫在地牢中响起,话音未曾落地,一根魂钉就已经钉进了他的膝盖大穴。   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沈钦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沾了一滴血的衣角上。   杨蛟浑身抽搐,面无人色,浑身上下的各个大穴都已经被钉满了漆黑的魂钉,他面前的地上堆满了一地的蛇尸,都是他花了数年培养的宝贝,此时却都像是垃圾一样被丢在他面前。   一旁的下人立刻趴在地上帮沈钦清理衣角,没有人敢多看杨蛟一眼。   “一个月内。”沈钦缓缓抬眼,“我说过,如果找不到偷花贼,你知道后果。”   杨蛟双手被绑在木架子上,眼底全是惊恐和绝望,颤抖得不成样子:“教主……求您看在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钦吐出一气:“你的机会已经用光了。”   杨蛟浑身剧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到了极致,拼命的挣扎了起来:“教主!教主开恩啊!!教主!!”   沈钦最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轻声道:“把他炼成人灯吧,起码是件高级法器,比他现在有用些。”   “啊啊啊!!——”   走出地牢,温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沈钦拢上狐裘,衣角的脏污已经看不出一点痕迹了,一旁的项超恭敬的递上来一块湿布,沈钦拿过来擦了擦手,把布丢开。   从这个角度看,沈钦的脸温润平和,手指细长而白,看上去就像是富家门第里不经风霜的大少爷,然而项超喉咙却有些发紧,即便跟了沈钦这么多年,他依旧有些时候会觉得彻骨的恐惧,这看上去温润的男人,实际上残忍冷血得几乎毫无情感波澜,即便是相熟已久担当过重用的手下,他也可以轻易杀掉。   自从副教主去世之后,这种情况似乎越发严重了。   沈钦:“项超。”   项超浑身一个激灵:“在!教主。”   漆黑的睫毛在沈钦狭长的眼底投下轻微的暗影,他就像是随口一提似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张显呢?”   项超的后背没来由的一紧,低头如实答道:“回教主,左护法还在江南追查偷花贼的下落,今早刚传信回来,说已经掌握了线索,要再在江南逗留三日,三日之后回京。”   沈钦的嘴角似乎若有若无的勾了一下,盘摸着手里一块碧绿色的玉璧,他忽然没头没尾的说:“青竹茶快下来了。”   项超不懂他为何提起这个。   “许久不见左护法,我甚是想念,三日后,邀他来青竹林喝茶吧。”   ***   萧璋一开始还在故作悠闲地往山下溜达,他是这么想的,如果一会儿遇到曲漾,绝对不能表现出来自己是忍不住主动来找他的,一定要装作是不小心碰上的。   偶遇,纯粹是偶遇。   至于为什么这么干……   萧璋也说不清楚,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罪恶感上身,觉得自己睡了屈漾不能白睡,起码要把人家安顿好了再说,再不济也得把今天的饭补上。   然而这种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从地底传来的地动山摇的巨响打断了,萧璋在那一瞬间被惊得一抖,第一反应是地震了,第二反应才意识到那竟然是天境大能在使用灵力!   平白无故的哪里来了个天境大能,还在这惊天动地的做法,这是出事了!   萧璋脸色瞬变,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拔腿就往山下冲去。   天灵山灵气旺盛,经常有修仙者来此修行,该不会是屈漾惹上什么麻烦了吧!他那个脾气,遇到谁都不带服气的,要是惹怒了某个天境大能,以他区区一个小气境还不得被人家捏死!   “屈漾!”萧璋嘶声狂奔而下。   ……   林中的惨叫声渐渐停止,树木鸟兽虫石仿佛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逐渐安静了下来。   “得救了!”清瓷捂住嘴哭了出来,跌坐在地,“我们的同伴都得救了!”   “屈前辈你太厉害了!”商唯也激动得双眼发红,转身想要抱住曲成溪,却只看见曲成溪从地上收回手的一瞬间猛地捂住了嘴。   收回灵力的那一刻,曲成溪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眼前一片雪花。   怎么会这样。   他想要扶住身旁的石头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却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腹中翻搅剧痛,一阵剧烈的难受从胃腹猛然升起,他只来得及捂住嘴,却根本什么也挡不住。   “噗!——”   鲜血泼洒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渗透了下去。   香香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天旋地转,曲成溪只觉得自己身子仿佛变得有千斤沉,重重的倒在了身旁的石头上,长发散落一地。   他有足足好几秒钟几乎失去了意识,能感觉到香香在拼命的晃他,也能隐约听到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叫他的名字,但是根本动不了。   啊,是了。他想。   断肠最主要的作用不是让人肚子疼,而是消耗人的生命啊。越接近五年的期限,身体就会越虚弱,这是必然的过程。   可是刚才……怎么好像听见萧无矜叫我了……   ……是错觉吗?   肯定是的,那个混蛋正一心一意的追忆他的阿杨,说不准正在那个犄角旮旯睹物思人呢。   曲成溪忽的只觉得心里难以言喻的酸楚,自己命不久矣无人在意,而那叫阿杨的人却在死掉之后那么久还能被人久久地记得。   好疼。   曲成溪捂住心口,有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分不清是哪里在痛,然而紧接着身体虚空的麻木感逐渐退散,疼痛翻涌而来,腹中就像是被利刃狠狠一搅,他猛地捂住小腹,抓入衣服的手指青筋崩出,溢出了一声颤抖的低吟。   与此同时,山脚下。   “快!快和里面的大能取得联系!”石惊云焦急的指挥着门生用各种仙器尝试着和屏障内沟通。   忽然间,众人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紧接着稀里哗啦,笼罩着整个天灵山山脉的屏障竟然轰然粉碎!   碎得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含糊。   那强大灵力几乎让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只见浮沉飞起,碎渣落地,满地烟尘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左右手一边拎着一个孩子大步走了出来。   众掌门惊讶至极地看着面前年轻的身影,池盈正要上前询问,却只听身后石惊云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指着那雾中人:“萧……萧璋!!”   萧璋英俊的脸从烟尘中显露出来,将两个孩子往门生快速怀中一递:“我下山途中遇到了这两个孩子,询问了一下情况,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铎:“里面……”   “里面的敌人已经都死光了,不是我杀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活着的孩子们都没危险了。诸位,节哀。”   范掌门:“你怎么……”   “我碰巧路过此地,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我还有要事。”   钟掌门都被他憋疯了,拼命抢过话头:“等等!别急,先说明白你到底是谁!”   “石掌门会告诉你们的。”萧璋扫视众掌门一圈,一刻都不想多留,一拱手转身就走,“诸位再会。”   众掌门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这位三次攻击就破开镇元屏障的大能,在三十秒内说完所有的事情,又在三步之内跃入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屈前辈!”   “香香,这可怎么办啊!屈前辈这是怎么了!”   疼痛越来越剧烈,曲成溪只觉得腹中像是被锯子来回切割着,疼得他根本没有办法分出一丝一毫的精力给其他事情,只能用尽全部的力气抵御着腹中的疼痛。   忽的,他似乎听见了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谁……   耳朵里仿佛灌了水,他艰难的掀起汗湿的眼睫,想要看清来人,却瞬间又被疼痛击垮。   隐约中他听到那声音奔到了近前,对两个孩子道:“这里交给我,外面的屏障已经打开了,快去找你们的掌门……”   孩子们似乎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肚子里越来越痛,他疼的扬起头,后颈抵在石头上,痛苦的挺起腰。然后他听到那人焦急地奔过来,一把将他搂紧了怀里:“你怎么样!”   那怀抱无比熟悉,曲成溪颤抖地抬头,终于艰难的看清了紧紧抱着自己的人,纯白色的僧袍,沉静中带着焦急的脸:“……张显?”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我就晚来一步!一步!!哪里来的和尚跟我抢人啊!!   (竟然有小可爱忘了张显!张显是花月教左护法,和尚,头上七个点,在小巷子里故意把小曲击飞躲避沈钦追查的队友!小曲住进山里之后他还来偷偷见过小曲。有点喜欢小曲,他当初就是因为小曲才来的花月教,和右护法凌玲是死对头。) 第57章 告白   张显抱紧了曲成溪,心中揪紧,立刻将灵力输送进他的小腹:“你怎么样!”   那熟悉的怀抱让曲成溪心安,可他心里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丝丝缕缕的遗憾,他刚才抬起头的一瞬间期待的是另一张脸,发现不是,心情立刻跌落了下去。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疼。”曲成溪眉头蹙着,虚弱中带着妖媚的味道,灵力的输入让他稍微舒服了些,他往张显怀里靠了靠,枕在人家胸口蚊子似的哼道,“肚子疼……”   谁的胸口枕起来都一样舒服,曲成溪咕哝着心道,不缺那一个。   张显松了口气,还有力气撒娇,看来是还没有疼到不行的地步。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曲成溪衣衫滑落的白皙的肩头,呼吸微微一顿,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地把他的领子拉了上去,又把钩吻剑塞回了曲成溪袖子里:“这东西都用上了,你可真是……”他似乎找不到形容词,叹了口气道:“操得哪门子心。”   名门正派的修仙人士和魔教是死对头,万万没有扶持对家的道理,曲成溪耸了耸肩:“顺手呗。”他发现香香不见了,估计是被张显安排跟着两个小辈去了。   顺手把自己顺成这样?张显心疼得直皱眉,曲成溪爱管闲事的性格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在花月教的时候,他一有空就溜出来到燕都的大街小巷上转悠,一天下来总会有有大大的收获,比如抓住了两个偷鸡摸狗的小偷,打跑了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踹翻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小孩。   他跟自己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满是炫耀,得意的神采能从漂亮的眼睛里溢出来,那些小事才能让他真正的开心,反而在花月教里翻云覆雨,他倒是真的不太在意。   张显一直觉得曲成溪投错了胎,他应该出身在大户人家,顺顺当当的学一身好武艺,然后当个仗剑天涯的大侠,而不是在花月教,为了报答不该报答的人,做着不喜欢的事,最后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张显不愿再多想下去,问他:“那两个小辈看到了你用剑,也看到了你的实力,你要怎么办?”   “凉拌。”曲成溪不在意,他的脸色恢复了不少,修长的手指在小腹上慢悠悠的打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显皱眉不动,看着他。   曲成溪被看得没了办法,按着太阳穴道:“商唯那孩子不会乱说话的,我知道他的脾性,那女孩子他也会叮嘱的,你不用紧张。”——和尚把头顶的七个点隐去了,看上去还真有点不习惯,怪干净的。   “你怎么没跟萧璋在一起?”   听到这个名字,曲成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很不自然的翻了个白眼,挺了挺腰捂住小肚子:“我干嘛非得跟他在一起,玩腻了就分开了。”   张显没说话,那沉寂入海的眼神像是能把曲成溪看透似的,曲成溪浑身不自在,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愣着干嘛,快带我走,肚子疼死了。”   张显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他能看出来,虽然曲成溪现在生龙活虎地闹腾,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这只是暂时的回光返照,全靠着自己刚才给他输送的那点灵气撑着。   如果灵气用光了呢?自己的灵力不过气境九层,一旦曲成溪真的副作用完全发作,他恐怕是帮不上太大忙的,或者说,能帮上的忙远不及萧璋。   流水潺潺,张显抱着曲成溪往和正道门派相反的下山方向走去,从小溪水上一跃而过,他的脸上寂静如水,眸子却是黯淡的,像是失去光彩的乌木珠子。   曲成溪心思敏感得要命,又岂能察觉不到张显的不对:“怎么了?耷拉个脸?”   “我不喜欢萧璋。”张显走着。   曲成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得好像你喜欢过谁一样。”   张显低头看向他,脚步沉稳,目光幽深,曲成溪被他看得有点心虚,移开目光摸了摸鼻子。   “但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在屏障外面。”张显微微弯腰,绕过头顶的一片树枝,他身材高大,弯腰的时候头先低下来,几乎碰到了曲成溪的下巴。   曲成溪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这不符合曲成溪的作风,要是平时他肯定得故意浪起来捉弄一下张显,趁机摸一把他的脸。他俩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曲成溪浪,张显嫌弃又纵容。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曲成溪觉得张显有点奇怪,他俩之间的气氛更是有点不对,以至于他慎重的老实起来,没有出手撩拨。   “外面的屏障被萧无矜破掉了?”曲成溪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哼了一声,“总算干了一件有用的事。”   “他是天境,别人做不到事情,他都能做到。”张显的脚步慢了下来。   曲成溪只觉得身子一矮,张显忽然停下,把他放到了柔软的草丛上。   两人四目相对,夕阳从背后落下来,张显的脸在暖黄的阳光下仿佛有种超脱世外的安然,深邃的眸子像是能让人陷入其中似的,曲成溪心脏狂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阿漾。”张显轻轻开口,“这世间有可能帮你治愈断肠只毒的寥寥无几,萧璋就是其中一个,你确定不想再倚靠他了?”   曲成溪的手指落在草地上,指尖随着身子的紧绷收紧,陷入了泥土里,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想说什么?”   张显将他的手从地上抽出来,放在自己的掌心,握紧:“我赶到天灵山脚下时,正看到各门派的掌门在拼命攻击屏障,我听到他们说里面出了大乱子,学生在接二连三地死。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在里面。”   “我是天境,能有什么问题……”曲成溪的嗓子发紧,他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张显的力气太大,紧紧地握着他不放。   “我知道。”张显紧盯着他,“但我怕得厉害。”   曲成溪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从鸽子没有回来那一刻起,张显的心就高高悬了起来,在看到天灵山出事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几乎停跳,曲成溪身中剧毒,灵力压制在气境,万一出了什么事,要他怎么办。   “在那一刻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再也不想隔着一墙之隔远远看着你,那种无力而缄默的旁边者视角我承受了一辈子,现在我不愿了。”张显说。   这一生,张显一直像是曲成溪的影子,跟随他加入花月教,守护在他身旁,他从不表露真心,因为他知道曲成溪对他没那个意思,于是他就一直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不打扰他的生活,也不从不轻易靠近,只在他主动开口的时候才上前帮助。   正是这种分寸感,让他眼睁睁着曲成溪被沈钦玩弄,因为看着他坠入深渊,最后看着他只剩下五年的寿命。   图什么呢?   等到一切都错过了再挽救,又有什么用呢。默默旁观又真的成人之美了么?   已经是最后五年了,再不上前,就要永远的失去了。   还好,现在想明白还不算晚。   “张显……”   “如果你确定从此以后再不倚靠萧璋。”张显凝视着曲成溪的眼睛,“从今往后,你可以倚靠我。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我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帮你找到破解断肠的方法。”   这不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更是一辈子的承诺,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情感的水流汹涌包裹住,震惊、迷茫、惶恐,却也早有预感。   张显的眼神无比认真,这一刻,他做好了准备,就算是用仙药把自己生生灌成天境,承受着被反噬的风险他也一定要把曲成溪救活,这一次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当旁观者。   “可是……我们是朋友啊……”曲成溪的睫毛颤动着,非常艰难却又确定的,轻轻地道,“我不喜欢你。”   张显的眼底微微一颤,继而垂下眸子。   “我知道。”他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答复,“我从来没抱着那种奢望,我只是想光明正大的在你身边,至于你想要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全凭你。”   落日的余晖将大地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曲成溪怔然地看着张显,那和尚眉目如画,身上浸透着檀木的清香,淡雅如禅意,没有热烈的激情,却无处不在,凭白地让人安心。   似乎……就这样在挚友的陪伴下度过余下的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总好过在最后的时日还要因为虚渺短暂的情感而伤心。   曲成溪忽的释然了,萧无矜的脸在心底闪过,只微微的刺痛了一下,便被他压制了下去。   只当是个短暂的梦,人终究还是要回归现实,萧无矜有他的阿漾,而自己也有自己的归宿。   许久,曲成溪抬起头,向着张显笑了笑,伸出了手:“好。”   张显的瞳孔瞬间放大,心潮翻涌间立刻想要伸手握住他,然而就在这一瞬,曲成溪的脸色忽的一白,继而猛地弯下了腰,手指收回,狠狠按进了小腹里!   那被灵力短暂舒缓的断肠毒性又开始躁动起来,腹中如同被无数的针尖同时刺入。   “唔!……”   “阿漾!”   张显一把搂住他的肩头,曲成溪的额头上瞬间凝聚起豆大的汗珠,疼痛来得实在太突然,他只觉得腹中剧痛无比,小肚子里如同万箭齐发,疼得他根本没法立直身体,手指深深碾压进腹中,一头栽进了张显的怀里。   忽的,后方不远处的林中树叶被拨开,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屈漾?”   萧璋刚才破开屏障就心里火燎的往回赶,一路上飞奔得衣服都被刮出了不少的口子,那些万物教村夫没有灵力,但是他们手里的武器可都是一等一的宝物,屈漾只有气境,要是碰到了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这山里还有个天境大能。   萧璋心急如焚,跑了半个山才终于感觉到了屈漾的气息,立刻拨开树丛冲出来,竟然第一眼看到的是屈漾扑进了别人怀里!   还是个和尚!   萧璋愣了一秒,然后瞬间炸了,指着张显怒道:“你是什么人!”   张显闻声抬起头,看到萧璋的一瞬间,眉头皱了起来,搂着曲成溪的肩头并不答话。   他的淡漠和萧璋的气急败坏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态度立刻让萧璋瞬间又火了三分,萧璋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看着和尚亲密地搂着曲成溪的肩膀,他觉得就像是长了针眼似的难受,声音立刻提高了一个度:“问你呢!”   “……萧璋?”曲成溪冷汗淋漓喘息着抬起头,“你怎么在这儿?”   他肚子疼得厉害,这疼痛程度远比刚才要强上好几倍,看到萧璋他几乎以为自己疼出了幻觉,眼前都是虚影。   萧璋看见屈漾死死捂着肚子的手,心脏一紧,立刻猜到了屈漾身体里的毒药发作了,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帮他输入灵力,然而还没动就意识到屈漾现在正在别人怀里。   萧璋额角抽搐,故作不在意的双手抱在胸前,哼了一声:“我路过,听到有人说话,就过来看一眼。”   曲成溪小腹里天翻地覆地疼,用坚硬的手指关节抵进脐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滚落。   萧璋下山多半是因为被招新会的状况惊动了,而不是因为担心他。那阿杨在他心里那么重要,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呢。   曲成溪只觉得萧璋那语气就像是利刺一样戳进了他心口,想起之前萧璋温柔的样子再也一去不复反,刚刚平复下来的内心又一次绞痛起来。   “那你现在看到了……”曲成溪强撑着掀起被冷汗浸透的睫毛,“可以滚了。”   萧璋气的差点没心梗,这要是有求于他时候的屈漾,哪里跟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不明白自己就和屈漾分开了一小会儿,这家伙什么怎么就多了个男人。   对了!刚才引发地动的天境大能难道就是这个和尚?   “好样的屈漾,”萧璋脸都气白了,咬牙道,“刚和我分开,转身就找了个另外的天境大能扑人家怀里了,你速度真是够快的啊!”   曲成溪不可置信,捂着小腹颤抖地抬眼看向他:“你这混蛋一边睡我,一边怀念旧情人……反过来竟然说老子不检点……你……你哪儿来的脸!呃!……”   情绪的波动让腹中的疼痛瞬间提高了一个级别,曲成溪只觉得肠脏被狠狠一扯,那疼痛几乎让他叫了出来,双手一起戳入腹中,痛苦地把头抵在了张显的胸口上,疼得眼尾都红了。   张显眉头狠狠一皱,抱住曲成溪扭头怒道:“闭嘴!”   萧璋暴跳如雷:“你是哪根葱跟我说闭嘴!老子怕你不成!?”   屈漾痛的浑身都在发颤,那样子实在是太让人心疼,萧璋再也看不下去,扑过去直接抓住屈漾的一只手腕把他拽起来:“跟我走!!”   “放开!!”张显猛地抓住了曲成溪的另一只手腕。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放手   萧璋自诩是个好脾气的人,平时嬉皮笑脸从来不轻易发火,但是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从看到曲成溪靠在和尚怀里的那一刻起,那种愤怒的感觉完全是从心底里最深处爆发出来的。   就好像极其珍视的东西忽然被别人抢了一样。   可是明明……自己和屈漾不过是炮-友关系,但那种强烈的愤怒几乎要在胸腔里炸裂开来似的。   ——我绝对不放手!   萧璋咬牙,发狠地把曲成溪往自己怀里一拽,这一下力道非常大,他几乎完全确定对面肯定会脱手,然而没想到,那和尚的力道竟然和他持平,同样也是豁出去了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两端同时用力的后果就是曲成溪受不了了,他本来就腹痛如绞,又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狠拽,登时溢出了一声闷哼。   萧璋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猛然惊醒,心脏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立刻放手。   曲成溪顺着另一侧持续的力道被猛地拽进了张显怀里。   “阿漾我带走了。”张显将曲成溪一把抱起,将灵力输入他的身体,冷冷对萧璋甩下一句话,“人只有一颗心,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你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就不要再肖想另一个。”   萧璋一口气哽在胸口,想要反驳,却只觉得嗓子被掐住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显抱着曲成溪纵身而走,几步之后就消失在了林中。   “唔……”药物的副作用发作得越来越厉害,曲成溪额头上被冷汗浸湿,在张显怀里痛苦地辗转着,腹中如同刀割火烧,他按住肚脐下方,指甲几乎撕破腹部的衣服,用力的往里面顶按进去,像是要隔着皮肉按住那痉挛作痛的脏腑。   灵力的输入已经不管用了。   “坚持一下阿漾!”张显脚下的速度越发加快。他认识一个隐居在江南的老郎中,早些年在江湖威名赫赫,或许他能有给曲成溪止痛的方法。   曲成溪急促地喘息着,浑身大汗淋漓,只觉得被无数漆黑的手拉进剧痛的深渊,几乎无法呼吸。   “萧无矜……”疼痛侵吞了神志,曲成溪呢喃似的用气音叫出一个名字。   周围的景物飞速掠过,张显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在曲成溪耳边轻声道:“他放手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曲成溪不知道听没听到,他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一吹就破的纸美人,汗湿的长发粘在颈侧,反射着淋漓的水光,他微微成开眼,风声卷过落叶,盘旋着倒映在他眼底,将过往的回忆翻搅起来,恍惚间微黄的秋意被白茫茫的雪海覆盖。   几十年前,天灵山。   幽暗的房间,床上团成一团的被子下面,隐约传来了奇怪的声响,那声音很小,间断着响起,拌着颤抖的呼吸声,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低低呻-吟着。   小曲成溪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手指攥拳死死的抵在腹部,冷汗浸透了他薄薄的里衣,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他的眉眼紧紧地蹙着,侧脸的弧线死死的绷着,牙齿间紧咬在一起,几乎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阿漾,我也是不得已。”沈钦的千里传音犹在耳畔,似乎也很为难,“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依旧没有关于星河雪梅的任何消息传回来。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气得要狠狠惩罚你,是我求了他好久他才同意只用蛊虫给你点教训……你且忍着,不过一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以后更努力些就是了。”   蛊虫在腹中毫不留情地撕咬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腹腔蔓延上来,曲成溪猛地抓住了床单,只觉得疼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他的眼尾都溢出了生理眼泪,手指按着腹部,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想要蜷缩起来抵抗疼痛,却根本无济于事。   一天,十二个时辰。而现在,疼痛才刚开始。   忽的,窗外响起锣声,紧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和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快出来快出来!紧急集合!长老要训话!”   曲成溪听到自己的屋顶猛地一响,像是被人砸了一块石头,不怀好意的笑声从外面远远传进来:“曲漾!快出来!罗长老有事叫大家都过去,你可别迟到!”   笑声嘻嘻哈哈地跑远了,曲成溪听出那声音是他前几天刚教训过的一个小混混,那小混混手下一直跟着几个跟班,之前总找他麻烦,前两天他们把他围起来想要欺负他,结果反被他揍了一顿。   听他们这得意的语气,不知道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曲成溪闭上眼,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萧璋火急火燎的从澡堂冲到了集合地,寒冬腊月的他头发上的湿漉漉没擦干净的水不一会儿就冻成了冰,冻得他直哆嗦,他站到队伍里怼了一下旁边的二虎:“虎子,怎么回事?我这正洗着澡呢,出什么大事了罗长老要紧急敲锣?”   罗长老是他们天灵山学堂里脾气最大的也最狠的长老,就连最顽劣的小混混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否则说不准会遭到什么惩罚,上次一个学生被罚赤着身子围着山跑了十圈!   虎子摇头:“我也不知道。”   萧璋困惑的用毛巾擦着头上的冰碴儿,一抬眼就看到曲成溪从山坡上姗姗来迟地跑下来,最后一个站到了队伍的边缘。   “阿漾!”萧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把手拢道嘴边低声叫他,“到这来!”   然而曲成溪可能是没听见,没有回头,萧璋的眉头微微一皱,侧头紧紧盯着曲漾,他觉得曲漾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对。   那脸色是不是太白了些,动作也有些僵硬似的……   萧璋略微有些疑惑,然而还没等他多想,罗长老已经面如罗刹地站到了最前面,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兔崽子!”   这一下子已经把萧璋喊精神了,罗长老像一只愤怒的牛,怒目圆睁,那是他气急了时候才有的表情,萧璋心说不知道今天有谁要倒霉了,不过比起关心那个倒霉蛋,萧璋更关心曲漾,于是他悄悄的从人群后一点点往旁边挪,向着曲漾靠近。   “天灵山收留你们这些兔崽子,是你们的福分!你们应该兢兢业业!敏而好学!而不是每天浑浑噩噩,净动些歪心思!”罗长老面色森冷,举起一条床单,“就在刚刚,我发现我的床单上有些潮湿。也多亏了我犹豫了那么一刹,用力扫了一下,你们猜发我发现了什么!”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大家交头接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璋充耳不闻,一路挤到了曲成溪旁,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曲漾:“喂阿漾,你怎么回事,我叫你你怎么不答应?”   他根本没用力,然而曲成溪竟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喂!”萧璋脸色一变,压低声音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   曲成溪摇了摇头,萧璋只觉得他的身子都是颤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虚弱地道:“别烦我。”   萧璋的视线移到曲成溪的唇上,惊讶的发现那唇正在轻微的颤抖着,曲漾后槽牙紧咬,侧脸的轮廓几乎紧绷成了一道锋利的线,再往下,宽大的袖子下,那手似乎按在小腹上。   他不舒服?萧璋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是毒草汁!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浑身溃烂!”台上,罗长老忽然咆哮着把床单扔在了地上,那一瞬间的暴怒让所有学生都噤了声,就连萧璋都抬了一下头。   罗长老面黑如碳:“在我的管教下,你们小打小闹可以,但是此等品行不端,害人的恶毒事,我绝不允许!是谁干的!有谁看到了,立刻举报!”   “报告!”人群中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正是刚才往曲成溪房顶砸石头的那个混子,“我看见了,是曲漾干的!”   萧璋一怔。   混子往人群中一指,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全部集中在了曲成溪身上。他旁边的几个混子也跟着接话:“对!我也看见了!”“曲漾今早从罗长老房中溜出来,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干好事!”   这是借机泼脏水呢!萧璋暴跳如雷:“你们别放屁!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说是曲漾,我还说是你们呢!”   混子头冷笑一声,叉着腰走过来:“哟,你是他谁啊。不信?那就去曲漾房间里搜搜,一搜就知道了!”   曲成溪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起来今天早些时候,他离开过房间去外面打过水,如果那时候有人往他房间里放了东西……   唔!腹中一阵剧烈的翻搅,曲成溪颤抖的弯下腰,疼得几乎要倒下去,而那摇摇欲坠的动作在别人看来只会觉得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罗长老阴沉着脸一声令下:“搜!”   萧璋急了:“喂!”   他的制止根本不管用,一伙门生立刻冲上山坡曲漾和萧璋的小院,不一会只听里面一声:“找到了!”   门生拿着一小瓶药冲了出来:“闻过了!就是毒草汁!”   一时间,惊讶的声音如潮水般散开:“什么!”“曲漾竟然干这种事!”   “有什么奇怪的,你看他平日里那阴森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每天在想什么阴暗的东西呢!”“你同情他,小心下一瓶毒草汁就泼到你床上!”   罗长老冷冷地从台上走下来,人群自觉的让出一条道,罗长老径直走到曲成溪面前,萧璋立刻上前挡在曲成溪面前:“罗长老,曲漾他……”   罗长老一把将他推开:“我没问你!”   没了萧璋的支撑,曲成溪猛地晃动了一下,但是他依旧强撑着站住了,没有倒下,他抬起苍白的脸,和罗长老对视,乌黑的瞳孔倔强又冰冷,像一只不服训诫的野狼。   罗长老问:“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有什么要解释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一张嘴,如何说的过那一群准备充足的混子。曲成溪面色苍白如纸,一语不发。   “没有?好!”罗长老一扬手,“丢到冰窟洞里,明日午时再放出来!”   冰窟洞!冰窟洞里全是冰水,足足有好几米深,必须要一直在冰冷刺骨的水里踩水才能浮在上面不沉下去,就算是健康人都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冻僵,更可况曲漾!   萧璋的心脏都停了,扑过去拦住冲着曲成溪来的门生:“不是他!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门生冷笑一声:“不是他难道是你吗?让开!”   萧璋:“是我!”   一瞬间,全场寂静无声,罗长老缓缓回过头来盯住他。   萧璋上前一步把曲成溪挡在身后,少年稚嫩的脸上已经初具了英俊的影子,笃定地对着全场众人大声道:“是我对罗长老上次罚我抄书记恨在心,所以我偷偷托人下山买了毒草汁,就是为了报复!”   罗长老眯起眼睛,脸上阴云密布。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的二虎傻愣愣的摸了摸脑袋:“可是罗长老说床单是湿的,今早才被倒上毒草汁,今早你不是一直在帮我补习功课吗?补完就去洗澡了,也没去过别的地方啊?”   萧璋:“……”   罗长老溢出了一声冷笑,再次转向曲成溪:“带走!”   几个门生七手八脚地扑过来抓住曲成溪,萧璋急疯了,扑过来想要阻止,但是一个少年又怎么打得过几个身强力壮的门生,萧璋被他们甩倒在地又被其他人按住,眼睁睁看着曲成溪被拖进了山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初吻   噗通!   躯体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冰冷的水流就扑了上来,像是用冰做的毒蛇一样,寒意迅速包裹住了他全身,钻入他的骨缝,渗透他的每一个毛孔,将他向下拖去。   曲成溪挣扎起来,可腹中撕心裂肺的绞痛让他根本无法用上力气,刺骨的水流冲进鼻腔,他的头顶被水流没过,一瞬间,什么声音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布似的听不清了。   大口大口的气泡从他的肺中被挤出来,它们飞快地向上游去,像是被从笼中放出来的鸟,而曲成溪却在不断下坠,他伸出手,看着上方的光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是这样了吗。   ……也罢。   曲成溪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任凭自己的身体像是羽毛一样向下坠落。   他这一生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微不足道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倒也……忽的,无数的画面从面前飞速的闪过,到了最后曲成溪的脑海浮现出一个人,那人被包裹在金光之中,逐渐显露出来,冲着他露出灿烂的笑,曲成溪惊讶的发现那竟然不是沈钦,而是萧璋。   真奇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什么想的会是他……   笑成那样,傻不傻……   鬼使神差的,曲成溪又挣扎了一下,想要努力游起来,然而肺部已经传来炸裂似的疼痛,与腹中的剧痛交织在一起,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哗啦!!——   一个人从上方一跃而入,激起巨大的水花,水波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曲成溪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感觉自己被一只手猛地抓住,那只手力气太大了,一下子就把他拥入了怀里,两人之间的水流都被挤压走,他感觉自己的后脖颈被紧紧搂住,紧接着,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一口空气猛然灌入了他痉挛紧缩的肺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天了。   耳畔传来隐约的清脆的鸟鸣,曲成溪侧头看过去,看到了熟悉的窗户,是他自己的屋子。   肚子里的疼痛已经消散,他听到旁边似乎有声响,一抬眼,之间二虎正在吭哧吭哧地给他打扫屋子。   曲成溪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动了动被子。   二虎一个激灵回过头:“啊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曲成溪的声音还有些哑,乌黑的眸子盯着他,“是你把我救上来的?”   “我哪有那个胆子呀!”二虎笑着摸了摸头,“是萧璋!你被拉走之后他立刻嘱咐我这两天要照顾好你,他回头给我两粒金豆子,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直奔罗长老,说他要替你。”   曲成溪的瞳孔颤动了一下。   “罗长老那个老混球你也知道,肯定不同意,结果你猜怎么着?萧璋说他愿意用两倍的时长替你,罗长老冷笑了一下,说了声那你可别后悔,萧璋说他绝不后悔,然后扭头就冲到冰窟洞去了。”   二虎用抹布擦着曲成溪的桌子:“你被他扛上来的时候脸都青了,我还以为你没气儿了呢,没想到萧璋给你渡过去了些灵力,你缓了两天还真缓过来了。我都做好准备要联系你们门派的长辈了,哎对了,你们天源派现在是谁主事来着?”   曲成溪掀开被子跳下床,二虎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你去哪?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能下地!”   “萧璋回来了吗?”曲成溪踉跄地推开了门,“我要见他。”   萧璋刚回来没几个时辰,正在隔壁的屋子里躺着。   曲成溪推开门,只看见被窝鼓着,轻轻起伏。萧璋是个精力过剩的,平时不是在骚扰曲成溪就是在院子里搞练习法术闹得鸡飞狗跳,几乎从来没有大白天在被窝里安安静静躺着的时候。   “他发烧了,也在休息呢,你小声点,他可能在睡觉。”二虎在曲成溪身后小声道,曲成溪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二虎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曲成溪紧盯着萧璋的床,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站了好几秒,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呼出一口气,轻轻地走到了萧璋的床边。   鼓鼓囊囊的被子边缘露出萧璋的脸,他英俊的眉眼微蹙着,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曲成溪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   很烫,像是烙铁似的。   怎么这么傻,泡在冰水里两天谁能坚持得住?   萧璋温和的呼吸轻轻吹在他的胳膊上,曲成溪的心里忽的翻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辈子,好像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他过,他只觉得耳朵发红,心脏狂跳,下一秒几乎慌乱了起来,他抬起手转身就想走,却忽的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阿漾?”   曲成溪的动作猛地僵住了,顿了两秒,他转回身来,面无异色地道:“醒了?”   萧璋看着他,忽的弯起了眼睛:“你来看我了。”   “我没让你救我。”曲成溪坐下来,侧过头不去看他。虽然尽力保持着平淡的表情,那一瞬间萧璋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些局促的味道,这表情出现在铁石心肠的曲漾脸上简直太稀奇了,萧璋心里简直开了花,轻轻咳嗽了两声。   “是啊,你那么厉害,当然不需要我……”他滚烫的掌心搭在了曲成溪放在床边的手上,“可是我需要你啊。”   曲成溪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温度烫到了。   “阿漾……”萧璋发着烧,声音沙哑,然而那吊儿郎当的腔调加上虚弱的气音,竟有点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我好难受……”   曲成溪猛地起身:“我去给你找凉毛巾!”   萧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天知道他一个病人是怎么抓得那么精准又有力的:“不用毛巾,你帮我按按头就行……”   曲成溪坐立难安,他总觉得他俩之前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他没法描述,但是总觉得正常的“朋友”之间是不会这样的。   萧璋会让二虎给他按头吗?想想那场面曲成溪就觉得辣眼睛,那是必然不会的。那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帮他按?……这种感觉,几乎有点暧昧了。   萧璋目光炯炯的看着曲成溪,眼底像是有微光在闪,曲成溪受不了他那样的注视,终于决定落荒而逃:“我去给你找药!”   然而就在他离开床的那一颤那,萧璋忽然闷哼一声:“唔!……”   萧璋捂住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整个人向着曲成溪的方向蜷起身子颤声道:“头好痛……”   其实心里多半知道萧璋是故意的,曲成溪却还是忍不住坐回了床边:“哪疼?”   “这里……你伸手……是这里,哎对对对对……”   曲成溪被他抓着手指头,就这么被他半强迫的,给他揉起太阳穴来,萧璋就像一只得了便宜的大老虎,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你根本就头不疼对不对。”曲成溪叹了口气。   “谁说的……疼死了。”   屋外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曲成溪低垂着眸子,感觉阳光洒在自己的睫毛上,像是撒上了一层金色的细绒,连同着下方的萧璋似笑非笑的脸都被笼罩上了金色的光晕,那柔软的颜色让整个空间都安逸起来,就像一副缱绻的画。   曲成溪竟有些恍惚,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任务,他那时刻不停运转的大脑在这一刻完全放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下方的萧璋舒服地哼唧着,一边看似不经意的在枕头上乱动,没几下就把脑袋蹭到了曲成溪的大腿上:“头疼,得靠着点儿什么。”   曲成溪猛然回神,一低头就和萧璋四目相对,萧璋似乎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冲他一笑:“阿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长得真好看。”   仿佛烟花在心底猝然绽放,酥麻的感觉从心脏蔓延至全身,曲成溪发觉自己施加在脸上用来掩饰容貌的咒术似乎在萧璋的眼里根本不存在,又或者根本无论自己是什么样子,萧璋都会这样真心地赞美他。   这是为什么呢。   曲成溪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困惑的当头,忽的,他彻底僵直住了,因为萧璋抬起手,手指轻轻地划过了他的嘴唇,压低声音道:“还有,你这里好软。”   ……   “郎中!怎么样!”   无数的银针扎进榻上曲成溪的周身大穴,老得看不出年龄的郎中正在急迫地忙前忙后,一旁是心急如焚的张显。   曲成溪看起来却并没有半分好转的样子,整个人依旧神智昏迷,冷汗不住地从颈侧滑落,手指无意识的抓按着腹部的衣服,神色痛苦至极,不住的溢出呻-吟来。   “这毒实在是凶险,怕是难……”老郎中搭住曲成溪纤细的手腕连连摇头。   张显急的声音都变了:“那怎么办!您能不能治且不说,能不能先给他止痛!”   老郎中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只有两成把握,容我再试试。”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还得我来! 第60章 何为喜欢   老郎中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只有两成把握,容我再试试。”   然而试试这两个字刚出,就听床上的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曲成溪猛地翻身,手指用力地抠住了床沿,只听咔咔的脆响,那实木床沿竟然被他生生捏断,他似乎在是半清醒半昏迷的交界,腰侧的银针随着身体压下来的动作被猛地戳进了身体里,他却像毫无知觉一样。   撕心裂肺的腹痛已经完全盖过了所有其他的疼痛,老中医立刻扑过去:“快!按住他!”   张显一把搂住曲成溪的后腰,把他的圈在怀里,手中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轰然注入了他的小腹之中。   ……   “你这里好软。”手指尖划过嘴唇,那感觉就像是触电一样。   小曲成溪啪地一声拍开了萧璋的手,面红耳赤怒道:“你不想活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大胆无耻之人,自己是个男孩子,他也是,他怎么敢……怎么能!   小时候他趴在门外偷看过他母亲接待恩客时候的场景,那些恩客也是一上来就要吻他母亲的唇,他不明白,唇有什么好亲的,不过是说话时用到的工具而已,看着那场景他只觉得又恶心又难以言喻地心跳加速,厌恶又慌乱之下只会立刻跑开,不敢往下看。   如今,竟也有人惦记他的唇。   他和萧璋已经在一起度过了几百个日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璋对他的态度,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那态度和对待二虎还有其他朋友有着明显的区别,曲成溪不知道怎样描述,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似乎是一种隐约的占有欲和若有若无的狎昵。   萧璋不管他做什么事都要跟着他,如果看到有人试图欺负他会立刻采取措施,让那人后悔,如果有什么好东西,萧璋总会献宝似的第一个拿给他。   曲成溪觉得萧璋有点像大狼狗,平时狗的属性占绝大多数,但是偶尔,狼性也会浮现出来……   “不活了。”萧璋无赖地笑起来,强撑起高烧的身子,看着曲成溪,“但是死之前再让我亲一口呗。”   曲成溪气急败坏,跳过去把他按在了床上,萧璋哎哟哟叫起来,看似招架不住:“我是病人!救命啊!”却忽然趁着曲成溪挥拳的间隙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旋身一扭!   曲成溪的后背咚的一声撞在了床上,抬眼正对上萧璋笑意盈盈的眼睛。如今的萧璋早已今非昔比,他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世家公子,而是天灵山学堂中少有的几个突破地境一层的翘楚,和曲成溪持平了。   “萧无矜你干什么!”曲成溪的脸上发烫,奋力挣动被萧璋握住的手腕,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长得,明明每天和自己伙食一样,初来天灵山学堂的时候他们还差不多高,如今竟然已经快比自己高一个头了,力气也比自己大很多。   “你不是病人吗!怎么这么大力气!”   “我是病人啊。”萧璋的额头上还带着高烧出来的虚汗,深邃的眼睛却像黑曜石一样明亮,“病人才需要安抚呢……阿漾,给我亲一个。”   “不行!”   “亲一个嘛。”   “……”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曲成溪觉得脸上热得不成样子,要是现在他和萧璋脸贴脸没准自己要比他的温度还要高几分……等等,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脸贴脸……   忽的,唇上一烫。   萧璋灼热的呼吸轻轻扑在他的人中,曲成溪的瞳孔猛然睁大,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全空了,和冰窟中渡气不一样,此时此刻,萧璋是真的在亲吻他。   未经允许,擅作主张,却又小心翼翼,视作珍宝。没有过多的动作和得寸进尺,只是轻轻的碰在一起,却让人的心都跟着战栗起来。   曲成溪几乎动不了,僵硬地任凭他亲吻着,他能感觉到萧璋也很紧张,那灼热的唇正在微微颤动着。   奇怪,明明应该觉得恶心或者抗拒,可为什么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为什么要吻我?他难道……   忽然,窗外传来二虎的脚步声,曲成溪像是猛然惊醒一把推开萧璋,面红耳赤地跳下床就要跑出去。   “阿漾!”身后萧璋压低的笑声,“过两天学堂放假,你跟我一起回家去呗。”   “我为什么去你家?”曲成溪猛地回头,“我自己也有家!”   “你们天源派远在燕都,就放三天假哪里赶得回来?”萧璋笑着向前倾身看着他,眼底的光明亮而柔和,带着一丝小小的坏笑,“新媳妇过门,不都得见见家里人吗?”   曲成溪抓起一旁的靠枕就砸了过去,萧璋哎呦一声捂住胸口倒在了床上:“欺负病号啦!”   二虎闻声赶来:“哪呐哪呐!谁欺负病号啦!”   曲成溪从二虎身边通红着耳朵奔跑着掠过,只听身后那姓萧的混蛋还在叫他:“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不能反悔!”   呼啸的东风从耳侧飞速的流过,明明应该是刺骨的,可曲成溪却毫无感觉,甚至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他跑得那样快,从萧璋的房间一路冲向天灵山后山,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终于在后山的悬崖边停下。   万物苍茫映入他眼底,激起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按住胸口,呼吸急促,久久才将心中的波澜稍稍压制下去。   萧无矜亲我了。   亲吻是喜爱的表现,难道他……喜欢我?   这三个陌生的字眼在曲成溪的心底砸出层层涟漪,他惊惧又紧张,到最后满心都是无所适从的茫然:那我喜欢他吗?   喜欢是什么感觉,曲成溪不知道,他搜肠刮肚地回想着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人,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一个沈钦。   沈钦救了他,给他锦衣玉食教他修仙术法,他感激他、敬仰他,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可以豁出命去,但是,那似乎并不是喜欢。   那萧无矜呢。   曲成溪闭上眼摇摇头,脑海里蹦出来的全是些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小事,比如萧无矜每天放在他窗台上的鲜花,比如他拽着自己看他新研究出来的戏法,比如他俩一起翻墙出去看灯花,再比如他在自己弹琵琶的时候拼命鼓掌的样子……   明明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事情,可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让人整颗心都明朗起来,嘴角忍不住上翘。   这……是喜欢吗。   曲成溪困扰地按住头,他不知道,他没有过喜欢人的经验,他只知道自己可以容忍他在自己身边闹腾而不会觉得厌烦。萧无矜带给他的是从未有过的鲜活感和陪伴,这些东西他以前从未有过,如今拥有,似乎觉得也不错,不想放开……   曲成溪迎着微风坐了下来,眺望着寂寥的群山,云雾缭绕中,大雁成双飞,双峰遥相对。   从前他孑然一身,一曲琵琶只为自己演奏,曲毕而散。而如今,他在琴声悠扬中抬眼,总有一人在他身旁聚精会神地听着,静静地看着他,在他抬手的时候笑着对他说一声:“好听,我喜欢。”   “过两天学堂放假,你跟我一起回家去呗。”   曲成溪闭上眼,清风扬起他鬓角的长发,少年愉悦的嗓音仿佛犹在耳畔,曲成溪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我跟你回去。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   张显的额头上大汗淋漓,脸上一丝血色都不剩,汩汩的灵力让周遭的空气都发生了轻微的扭曲,他的掌心覆在曲成溪的小腹上,指尖都在轻微地颤抖。   如此不心疼的灵力输入方法看上去是有用的,曲成溪逐渐停止了挣扎,安静了下来,他低垂着头躺在张显的臂弯里,纤长的睫毛垂下来,不知在半昏迷中梦见了什么,脸上竟浮现出淡淡的安宁感来。   张显稍微松了口气,心道应该暂时是稳住了,敛住疲惫的神情问身旁:“郎中,他是不是好些了。”   老郎中放开曲成溪的脉搏,将一枚针扎进了他的手腕大穴,没有直接回答张显的问题:“我看过了,他的疼痛是因自身灵力攻击腹中仙骨所导致,外界的灵力灌入可以将他的疼安抚下来,但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他的灵力强于你,用不了多久你的灵力就会压不住的。”   张显的一颗心沉入谷底,曲成溪之前的判断是对的,只有超过天境三层的人才有可能治愈他,自己是不够格的,甚至连压制疼痛都只能做到暂时。   “您是江南仙家最好的郎中,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能救他?”   “……除了用更强的灵力压制,再无他法。”   屋子里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天色渐暗,淡紫的天幕宛若朱砂和靛青的调和,张显的一袭白衣在暮色中沉静如玉色,静静地抱着曲成溪。   说起来,他和曲成溪认识这么多年,但像这样安静地抱着他的时候,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怀中的美人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苍白虚弱,像是受伤的蝴蝶,收起华丽的翅膀将自己蜷缩在花瓣间,脆弱得让人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只看他这般样子,常人大抵是想象不到他平日里是艳丽狂傲到何种地步的,但是张显知道。他曾亲自跟随在曲成溪身后,看他率领仅仅数百花月教众将冲进号称固若金汤的皇宫,杀光禁卫军,把那荒淫无度的新皇逼得抱头鼠窜逃下洛阳。   硝烟弥漫中,白银万花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曲成溪懒洋洋地坐在皇宫正殿的飞檐上,钩吻剑随意的插在瓦片中,剑柄上挂着一坛刚刚缴获的贡酒。   他手里还拿着一坛往嘴里倒,耳侧的耳坠轻轻晃悠着,晶莹甘洌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经过颈部白皙的优美的线条,没入妖紫色的宽大领口里。   见自己抬头望着他,曲成溪笑眯眯地一招手:“看着干嘛,上来陪我一起喝!”   那一刻,还有无数个有关曲成溪的画面,都深深烙印在张显的心里,每到午夜都会轮番在他那刻本该皈依佛门不问世俗的心里流转,最终化作他遥不可及的梦境。   张显知道,曲成溪是狂傲的,却又是落寞的。他看得出,攻占皇城并没有让他有多开心,他又为沈钦摆平了一道障碍,饮酒不是因为快意潇洒,而是想要醉得不省人事直到看不清手上的鲜血而已。   张显想做那个懂他、护他的人。可是无论他怎么渴望和肖想,他都知道,自己配不上,哪怕是现在,也依旧是如此……   “这样下去不行。”老郎中摇头,“很快他就会再疼起来的,你灵力耗尽,到时候你我二人都制不住他,后果不堪设想,得尽快……”   得尽快,找能压制的人来。   “再等等。”张显打断他,嗓音有些沙哑。   老郎中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只是他拼尽全力下定决心才争来了这一把,也此生第一次,可是抢来了,却把握不住。   他不甘心。   “就算无法根治,用灵力帮他压制疼痛这一点我还是能做到的,”张显强行再次运转起周身灵力,将掌心置于曲成溪小腹之上,“我灵力没耗尽,还能坚持,让我再试试……”   然而他话音未落,曲成溪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继而眉头微微紧蹙,紧接着额头上又溢出了星星点点的细汗,在张显怀里挣动起来。   老郎中上前掐住他的脉搏,神色一紧:“坏了,要压不住了!”   张显:“可……”可之前在萧璋的灵力压制下曲成溪至少坚持了三四个时辰才到疼痛的巅峰,如今这不到一个时辰!   张显本以为自己就算不到天境,但靠豁出去了输出灵力怎么着也和萧璋持平,却不曾想竟然差距如此之大!   “唔!……”怀中曲成溪的挣扎越来越大,忽然猛的停起腰,一把抓住了张显的胳膊!   张显:“阿漾!”   曲成溪剧烈颤抖起来,左手抓着小腹的衣服,他似乎是醒了,但又没有完全醒,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眼间竟显得格外痛苦而焦灼:“不行……”   张显:“什么?”   “我不能去你家……”曲成溪神智不清,眼看着疼得越来越厉害,手指在腹部乱按,口中也跟着胡言乱语,“我去了就会看到……我不能知道!……”   “他怎么回事,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张显急了。   “可能不是胡话。”老郎中见状神色也是一紧,额头热汗渗出,飞快地在曲成溪身上重新施针,比之前下得更深,“灵力乱窜还会有一种效果,就是冲破身体里各处的禁制,包括大脑中的。看他这反应,他之前是不是被封过记忆?”   “记忆?”张显的心里咯噔一下,“我不知道他被封锁过记忆。”   “那可能是在你认识他之前。来不及了,你把他放到床上,我试试能不能把他的灵力暂时封起来,如果不行的话,一会儿这间屋子只怕都要被他掀翻!”   “呃……”几句话间,曲成溪已经疼得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似乎睁着眼睛,乌黑的瞳孔却没有焦距。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他看到星河雪梅,看到燃烧的火焰,又看到炙热的鲜血,纷杂的颜色在脑海中乱作一团,与疼痛的信号疯狂的交叠在一起,几乎将他折磨到崩溃。   恍惚间他记起来,似乎有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就发生在他去了萧璋家之后。   他不该答应的,如果他不答应,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别带我去……我不能去你家……”曲成溪绝美的容颜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床上左右辗转,修长的手指深深掐入小腹中,“我知道了就会告诉沈钦……别……我不去……”   听到沈钦名字,张显的心里猛然一跳,继而又猛然想,他要去谁家?   就在这一瞬间,疼痛徒然加剧!   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是点燃炸药的火苗,曲成溪瞳孔紧缩,只觉得小腹内脏被生生撕裂,手指狠狠戳进小腹,疼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灵力不受控制地轰然泻出!   轰!——   一声巨响,整个小房子所在的地界地动山摇,以曲成溪位圆心,灵力如同潮水般层层扩散,老郎中猛地被撞飞出去,就连张显都被撞得推后了两步。   “快去找人!”老郎中的骨头都要被撞散了,趴在地上呛咳不止,冲张显嘶吼道,“他上次能挺过去纯属侥幸,再不找人帮忙就晚了!”   房间内剧烈的震动起来,桌上的针灸器皿药罐子叮当作响,而床上的曲成溪翻滚得越来越剧烈,疼痛的呻-吟更是止不住地传出!   张显猛地咬破了嘴唇,这种情况下,再多的不甘都抵不上曲成溪的一声痛-吟,他认了,是他能力不及,不能护他,但有人可以。   “我去找萧璋!”张显扑向门口。   忽的,他面前的门被猛然撞开。   “不用找了!”萧璋冲进来直奔曲成溪,“跟了你们一路,忍着看你们折腾半天,这会儿才叫我?早就该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今天是大粗长不?是的! 第61章 识破   萧璋不是故意不进来,他跟了和尚一路,一直跟到这郊区的小院来,他躲在不远听着屋子里屈漾痛苦的呻-吟,心里跟针扎似的。   他本以为自己和屈漾只是萍水相逢、露水情缘,但是真正放手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心都空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屈漾在他心里的分量似乎比想象中重许多,那娇艳的美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在他心里盘根错节地扎根了,哪怕只是稍微想要剥离的动作,都扯得整颗心撕心裂肺地疼。   他无法接受屈漾和别人男人离开,更不放心在他最难受的视而不见,于是他悄悄跟着,像个心怀不轨的登徒子,又像是个被拒之门外的可怜人。   他有什么立场跟着呢。   是他自己先说了过分的话,屈漾都气得让他滚了。   如果自己出现,估计会惹他讨厌的吧。   可萧璋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他心说只看一眼,那和尚也是天境大能,看到他能把屈漾安抚好我就离开,却不曾想等到了屋内地动山摇的声响。   那一刻萧璋几乎是拔腿就冲了过去,心中极度担忧的同时竟然还掺杂着一丝狂喜,屈漾的病只有自己能安抚,他离不开自己,自己终于有了光明正大再次出现在屈漾身边的理由。   老郎中被忽然冲进来的萧璋吓了一跳,随即就反应过来,他就是张显说的天境大能,连忙往床上一指:“快!稳住他!”   根本不用他说,萧璋已经直奔床上,一把抱起了痛得颤抖不止的曲成溪,手中的强大的灵力立刻轰入了他的小腹之中。   一瞬间,灵力如同汹涌的浪潮,势均力敌地抚平了曲成溪体内剧烈翻搅的躁动,满屋狂震的针灸器具和药罐终于缓缓的安静了下来。   曲成溪垂下头,软软地靠在了萧璋的怀中,就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宛若一只柔软的小狐狸,清浅的呼吸轻轻地扫在萧璋的胸口上。   那一刻萧璋的心都化了,只觉得就像是心底一个巨大的空洞又被填满了一样,整个人都熨帖了。   张显面色苍白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微不可查地踉跄了一步,手指颤抖地握紧,最终,又无力地松开了。   直到曲成溪彻底安静下来,萧璋才抬头,他先是看了看老郎中,微微点了一下头,又看向张显。   “你不是天境吧。”萧璋平静地道。   张显的身子猛然一紧,萧璋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平常的问题:“那之前破开屏障的是谁?”   ……   曲成溪只觉得自己被投入了熔炉之中,烈焰灼烧着他的神经,纷杂的记忆在脑海中聚拢,又像飞灰一样飘散,他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刺痛着、叫嚣着,让他不要和萧璋一起回到朝云派。   可是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了。   回忆再次翻搅起来,他一会儿被抛向童年时期的冰冷小巷,又被拽回花月教的训练场中,最后被抛回天灵山的山顶,一睁眼,还是落日的余霞。   清风吹着他鬓角的发丝,小曲成溪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决定,不久后和萧璋一起回家。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冻僵的脸,发现之前滚烫的红已经散去了。   天色渐暗,风有些凉,似乎还飘起了些零星的小雪,曲成溪咬了咬唇,从草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后的灰,往自己和萧璋的小院走了回去。   山上已经点起了夜灯,跳动的烛火照亮着石阶小路,推开小院的门,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小雪花随风落下。   二虎已经回去了,萧璋那屋的灯亮着。   曲成溪的耳朵又有些发烧,蹑手蹑脚快步走回自己屋里,飞快的关上了房门。萧璋那边没动静,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回来,可能是在休息。   曲成溪轻轻松了口气,把贴着墙的耳朵抬起来,心中百转千回。他不知道现在应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萧璋,似乎和之前应该有些不同,但是又不知具体应该如何。   意乱纷杂间,他忽然想弹弹琵琶。   琴音静心,一切心绪尽可以隐在琴音中。   然而一转身看向墙角,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琴已经坏了有些日子了,之前有混混潜入他房中捣乱,弄坏了他很多东西,把琴也砸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气的要杀人,是萧璋拦住了他,跟他说为了这些人被长老惩罚不值得,结果没几天那些混混就被人揍得各个成了瘸腿乌眼青,问他们是谁揍的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这,曲成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萧无矜,以前是自己护着他,现在倒反过来了,这小子也学会了下黑手不留名的方法。   咚咚咚……“阿漾!”外面竟然传来了萧无矜的声音。   曲成溪的心里猛然一跳,正想着萧璋他就出现,曲成溪一瞬间几乎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只见萧无矜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衣,哆嗦着站在门口冲他笑。   “你干嘛!”曲成溪急了,“下着雪你出来干什么!病不想好了?”   萧璋的鼻尖都冻红了,吸着鼻子笑眯眯道:“你今天走的急,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曲成溪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大病,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进了自己屋里:“进来再说!冻不死你……什么事?”   萧璋解开他的棉衣,里面竟然裹着一把崭新的琵琶。   曲成溪一下子呆住了。   萧璋把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笑着道:“之前看你琵琶坏了,你那么喜欢弹琴,坏了肯定伤心,我就联系了城里的铺子,又给你做了一个,半个月不弹手痒了吧,你试试看?”   他并没有说花了多大的心血,更没有像沈钦当初送琴时一样说用了最好的木头最好的弦,只是因为你喜欢,于是就找人做了。   曲成溪接过来,一过手他就知道这是极好的材质,每个细节都精致到无以复加。   他的手有点抖。   萧璋贱兮兮地凑过去:“感动哭了?”   曲成溪踹了他一脚,萧璋笑着哎呦一声,没躲。   “坐过去。”曲成溪说,“我试试琴。”   萧璋于是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开心地坐到了一旁,满眼的期待。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像是星辰一样闪亮,曲成溪的心里忽然翻涌起难以克制的涟漪,手指一拨,情绪便落在了琴弦上。   不似之前他惯常弹奏的激烈慷慨之曲,处处透露着锋芒,这一次,琴声如流水潺潺,闻声仿佛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树,树下的嬉笑声缱绻,春意醉了时光。   萧璋听得痴了,等到琴音结束许久才回过神来,鼓掌叫好:“这次的曲子我没听过!太好听了阿漾!”   曲成溪放下琴,对他笑了一下:“谢谢。”   萧璋忽然就愣了,然后一点点从脖子红到头顶。他之前不打招呼亲人家,说要让人家当媳妇儿的时候都大言不惭,竟然因为一句谢谢整个人都慌乱了。   “不……不谢。”萧璋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看来琴不错,那我先……先走了,明天见!”   说完他就像是脚底抹了油,飞快地溜向门口,曲成溪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衣服:“等等!”   萧璋回过头,曲成溪摸了摸鼻子:“以后你不要顶着雪过来找我了。”   萧璋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隐形的尾巴都垂了下来,然而紧接着曲成溪忽的笑了,捶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是说,外面太冷,以后用传音符吧。”   他拉住萧璋的手,用桌上的笔蘸了墨,在他手心画下一个奇异的符咒:“这是我最近刚刚研究出来的符咒,把这个画在墙上,用灵力催动,就能听到隔壁的声音了。”   萧璋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坏笑着指着曲成溪道:“啊哈!阿漾原来你一直在偷听我那边的动静!”   “美得你!”曲成溪哭笑不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赶走了。   那天夜里,萧璋乐开了花。   “阿漾,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吗?我哥哥样样都贼优秀,哎到时候你去了朝云山,看看我俩谁更帅!”   “……哎对了,你知道我还有个姐姐吗?她性格有点古怪,总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文献,小时候她总欺负我,不过有什么好事也总想着我,见到你她肯定特别开心……”   “你回去那天穿哪身衣服?紫色的那套好不好,你穿那个颜色特别好看!”   “朝云山下面有一条小吃街,里面的吃的特别多!到时候我每家都带你尝尝。”   曲成溪知道他话多,可没想到能像滔滔江水般经久不绝,这家伙恨不得一刻不停的跟他说话,把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都跟他分享,乐此不疲。   最后曲成溪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强行打住:“闭嘴,我要睡觉!”   “哦……好吧。”隔壁的萧璋意犹未尽。   曲成溪闭上眼睛。   “阿漾。”   曲成溪:“……”   “阿漾……”对面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似乎还带着几分暗戳戳的开心。   少年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压低了更多了几分性感的味道,隔墙传过来清晰无比,仿佛对着耳朵耳语,曲成溪被他叫得耳朵发红忍无可忍:“干什么……”   “就是想叫叫你,”萧璋吸着鼻子,“你的名字真好听。”   “……”   曲成溪不再搭理他,困得意识昏沉,就在即将睡着的前一秒,他听见对面轻轻地道:   “阿漾,我喜欢你。”   ……   郊外郎中家。   萧璋怀中的曲成溪猛地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昏迷中经历了某种情绪的剧烈波动,然而那只有一瞬,便又重新安静了下去。   张显浑身紧绷,死死盯着萧璋和他怀里的人。   然而萧璋只是轻轻的将曲成溪鬓角的碎发捋到了耳后,那动作温柔自然,像是做了很多次一样,然后他忽然淡淡开口:“那屏障里没有第二人了吧。”   张显的喉结猛然收紧。   “所以破开屏障的不是你,”萧璋抬起眼,“而是屈漾。”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曲就会醒过来了!   ~ 第62章 竹笛   张显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手心灵力不动声色地升起,如果萧璋再多怀疑一句,有一丝对曲成溪不利的猜想,他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住曲成溪。   然而萧璋只是仰头看天,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继而摇了摇头,像是恍然之下的无奈:“怪不得我之前想要用灵力强行冲破他毒性的方法没成功。他不止有天境,而且还有三层。”   老郎中闻言眼睛一亮,顾不得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立刻道:“你试过?”   萧璋点头:“试过,阻力很大。”   老郎中眉头微蹙。   见萧璋似乎并没有对曲成溪不利或者追问下去的意思,张显的身子微微松了些许,谨慎地问道:“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呢?会不会能成功?”   郎中摇头从地上爬起来:“不行,太多灵力同时汇入他会爆体而亡,同一时间最多有一个人。”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   张显无声地看向萧璋,萧璋虽然可以让曲成溪暂时不疼,而且能在之后曲成溪疼起来时阻止他伤害自己,但是他不能治愈曲成溪,从天境三层到天境四层何其困难,曲成溪在和萧璋住的这段时间肯定尝试过暗中帮助萧璋的灵力,但肯定没奏效。   难道真的没救了……   老郎中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还有个方法,只是一个猜想,但或许可以试试。”   两人精神同时一震,萧璋刚才一直没来及观察那老郎中,现在一看,只见他须发尽白,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油尽灯枯之势,一双眼睛非但不浑浊,反倒比年轻人还要明亮锐利几分。   凭刚才他被曲成溪的灵力波动撞出去的反应看,灵力撑死高不过地境中层,一个灵力低微的老人却能有这种仙风道骨的硬朗感,绝对不是一般人。   “还请赐教。”萧璋道。   老郎中走到床边,用手指向曲成溪的小腹,绕圈向上:“人的身体里有几百条灵力的经络,以仙骨为中心流向四肢百骸,你第一次没能冲破,因为你用你全部的灵力对抗了他全部的灵力,两股灵力相当,自然是冲不开的。”   萧璋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过来:“您是说,如果我每次用我全部的灵力,只对抗他一部分灵力,或许就能冲开!”   “这方法我之前想过,”张显却摇头,“但是如果每次冲开一条灵脉,只是在当次药物发作时有效,等到发作结束,灵脉就会重新闭合,外部的灵力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阿漾体内撑着灵脉,下次还得从头再来。”   老郎中忽的嘿嘿笑了一声:“你们找我,不就是为了化不可能为可能吗。”   两个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老郎中冲萧璋打了个手势,一撸袖子坐到了床边:“小子你抱紧了他,大胆试,我有办法让被冲开的灵脉不缩回去!”   张显心脏狂跳上前一步:“如果每次只冲开一部分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你不行。”老郎中一盆凉水泼了下来,“我正要说,得和床上这中毒的小子灵力相当,才能保持住。”   萧璋把曲成溪往上抱了抱,那模样活似一个嘚瑟的大尾巴狼:“放心吧和尚,我天境,没问题的。”   张显:“……”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萧璋的神色凝重下来,看向郎中,“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阿漾这么隔三差五的发作,真的对身体没有影响吗?”   郎中的神色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张显。后者嘴唇紧抿,在萧璋看不见的地方对他做了个“不要说”的手势。   “影响?自然会有影响。”老郎中低下头摸出银针左右查看,敷衍道,“每次必然疼的死去活来,休息好几天才能缓过来,这影响还不算大?”   “我说的不是这个,”萧璋深邃的眸子凝望着怀中曲成溪的脸,“我是说……寿命。”   “修仙之人哪个不是长命几百岁,中毒而已,解了就行。快快快别啰嗦了,”老郎中过来直接解开了曲成溪的衣服,“接下来的过程他不会那么舒服了。和尚你去我东边的屋子取止痛药,小伙子,你做好准备。”   ……   雪渐渐大了,枝桠被厚重的雪一点点堆起来,压出咯吱的轻微声响。   小曲成溪就这么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呼吸都乱了,盯着画着传音符的墙,直到对面再也没有说话声,然后隐隐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他……喜欢我?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小曲成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他冷傲、阴森、又不合群,更不懂的人情世故,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值得被喜欢的呢。   小曲成溪呼吸急促,翻来覆去半晌,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想强迫自己把满心的思绪抛出去,却发现怎么也再也睡不着了。   萧无矜这个混蛋,自己睡得倒香!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似乎忍不住地欢喜,却同时又有种淡淡的忧虑,他害怕萧璋只是一时兴起,又怕他是因为并不真的了解自己才产生了错误的幻想。   可忧虑之后是更深的欣喜,那种被人喜欢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的与这个世界产生了实实在在的联系,再也不是孑然一人,有人惦念他,有人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这种幸福感是多高的修行都换不来的。   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乱撞,碰撞之后又产生新的思绪,几乎把整个脑子都撑得装不下了,小曲成溪再也受不了,翻身而起穿上衣服。   不管怎么说,萧无矜送了他礼物,他得回一个。   可是自己没有钱,眼看着年关将至,马上放假,也来不及下山找人做了。   曲成溪稍微琢磨了一下就立刻有了想法,他沿着学堂的小路一路跑下来,直到出了大门,来到了山门前的那片竹林。   大雪纷飞,这样的雪在南方并不常见,尤其是在天灵山这种四季气候温和的地方,纯白色的雪装点着还是绿色的竹子,美得像是画中仙境一般。   新的一年,仿佛处处都是新气象。   小曲成溪搓了搓手,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想到给萧璋做礼物,他竟然也有种说不出的开心和期待。   咔嚓咔嚓……   打磨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一直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萧璋从床上起来,一摸脑门发现不烫了,年轻力壮果然抗造,他迫不及待的从床上跳下来去找曲成溪,结果一推开门,却看见曲成溪刚从外面回来走进院里,脸蛋和鼻子都冻红了。   “你去哪了?”萧璋急忙迎上去,“几点起的?外面不冷吗!”   曲成溪笑了笑,冻僵的手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他:“送你的。”   萧璋惊讶地接过来,发现竟然是个精致的小竹笛,棱角和尖刺都被磨得圆润,竹身柔滑如玉,每一个细节完美到了极致,不像是乐器,倒像是艺术品。   “这是……你给我做的?”萧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阿漾竟然花了一晚上,给他做礼物!   曲成溪受不了他那大狗狗似的满眼发光疯狂摇尾巴的表情,红着脸拍了一下萧璋的肩膀:“不给你做,难道还是给狗做的?困死我了,我先回去补觉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天旋地转,萧璋拽着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进了怀里,紧急地抱住了。   “阿漾。”萧璋低头蹭着他的颈窝,“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皂角的香气灌入鼻腔,曲成溪心脏剧颤,愣怔了足足好几秒才从心灵激荡的眩晕中恢复过来。   我是不是,应该给个回应?   于是这辈子第一次,曲成溪鼓足勇气伸出双手,轻轻地、试探地环住了萧璋的后背——少年人的脊背摸起来还没有太宽厚,却已经足够让人安心。   萧璋浑身一颤,曲成溪的回应极大刺激到了他,他几乎无所适从,根本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幸福,半晌颤抖地深吸一气,郑重道:“我会一辈子把它戴在身上的。”   曲成溪靠在他强壮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淡淡笑了:“嗯。”   他没有告诉萧璋,自己留了私心,在竹笛的隐蔽处刻上了属于自己的记号,不管未来如何,在那一刻,他想在萧璋身边留下自己的痕迹。   清溪荡漾,流入心房,三条波浪线,雕刻在竹笛的内壁,愿永不相忘。   ……   忽然间,回忆骤然被打断。   一股极其强烈的剧痛猛然从腹中升起,那种疼简直无法言喻,就像是被刀尖猛地戳进了内脏,把肠子都洞穿,将曲成溪从繁杂纷乱的回忆中猛地拽了出来!   “呃!!”曲成溪猝然睁开了眼睛,低头只见自己的衣衫大开,老郎中正捏着一根银针的一端缓缓戳进了他的肚脐中。   “快抓紧他,别让他动!”老郎中对萧璋喊道,“要开始了!”   然而他话音刚出,曲成溪已经剧烈挣扎了起来:“疼!……啊……”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肚脐向整个腹腔蔓延,那简直是灭顶的折磨,曲成溪痛不欲生地挺起雪白的腰腹,骨节分明的手指猛地抓住了身侧萧璋的手背,青筋崩出。   腹中灵力在银针的刺激下剧烈翻搅抗议起来,仿佛要把他的肠脏都搅碎!   “阿漾!”萧璋紧紧抱住他,拼命地把他圈在怀里,心疼得声音都在轻颤,“乖,郎中在给你治病,忍一下,很快就好。”   那宽厚的身躯比记忆中更加结实,可熟悉的感觉却一模一样,就连衣服上的皂角香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几十年被封禁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的喷发而出,曲成溪在剧痛中强撑着用被汗水氤氲的双眼看向萧璋,心中的波澜再也无法克制:“萧……无矜……”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萧璋说,一刻都等不得。   ——我想起你了。   你一直烙印在心底,忘不了的人是我,你一直爱到骨子里的也是我!   从来没有什么阿杨,永远都只有一个阿漾。   是我啊!   曲成溪颤抖地抓住萧璋胸口的衣襟,心中百转千回,一点点红了眼眶。   原来兜兜转转,让自己嫉妒的,吃醋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泪水无声地从眼尾滑落到了地上,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竟然找到了曾经最珍贵的记忆,遇见了那个最珍贵的人,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萧璋看到那滴泪水的一瞬间心脏猛然一颤,竟被刺痛得心如刀绞,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紧得不行,像是被勾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但是他不确定那是什么。   “阿漾别怕,”他轻轻擦掉屈漾眼角的泪,“之前是我的错,这次我陪着你,我不会走了。”   曲成溪颤抖地凝望着他,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抓紧了萧璋的衣服,用尽全力扯开了他的领口,颤抖地抓住了他胸前挂着的小竹笛。   萧璋呼吸一滞,这竹笛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不允许其他人碰,但是现在,他却没阻止。   让他抓吧。萧璋心想。   这一刻他只想纵容曲成溪,只要能让他少疼些,哪怕用竹笛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也释然了。   老郎中对萧璋道:“神阙穴已经被银针通开,接下来我要将这根银针固定到他的身体里,支撑住灵脉!等银针刺入后,你立刻将灵力注入他的身体,一定要一鼓作气,听懂了没有!”   成败在此一举,萧璋回过神,心一横:“好!”   曲成溪喘息着,用颤抖的指尖托起那小竹笛,对准了阳光。   下一秒,一寸长的银针整根没入了他的肚脐神阙穴。   “呃!!——”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竹笛内壁上清晰的三条水波线在阳光下清晰的映入眼底——那是他曾经亲手留下的痕迹。   岁月流转,四季轮回,有些东西任凭时光飞逝,却从未改变过。   撕心裂肺的痛-吟从小屋中传出,强大灵力顺着萧璋的掌心轰然输入了曲成溪的身体,十条灵脉被疏通,那堪称无解的断肠之毒第一次被成功破解开,即便只有很一小部分,之后的路还远,但已经称得上是奇迹。   *   作者有话要说:   张显:我好像错过了好多……   香香:吱吱吱吱吱吱!(我错过了更多!) 第63章 情愫   偌大的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那平日里弟子们坐在蒲团上静心禅修的地方,现在一具挨着一具,摆满了尸体。   孩子们的尸体,八十多具。   那些前不久还满怀着希望,脸上洋溢的笑意的孩子们,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再也没有办法起伏。   哭声响了起来,是站在四周的孩子家长们。   “开始吧。”池清的声音有些发颤,女人丰富的同理心和母性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地面上的尸体,也无法面对旁边哭泣不止的上百位家长,只得看向一旁的镜庭派钟掌门。   钟掌门手中一柄金色的镜子在其他众掌门的注视下高高举起,柔和的亮光从中发出,笼罩在了所有孩子的身上。   “透过识元镜的照射,能看出每个孩子仙骨的属性。”钟掌门叹了口气,“诸位请看吧。”   蓝色是水系,红色是火系,绿色为木,金色为金,赭色为土,白色为风。   这是所有去世孩子的家长们的共同请愿,即便这些孩子们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仙门,但是透过识元镜可以看出他们本该归属的仙门派系,这是这些孩子们去世前最迫切期待的念想,也是每个家长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最后的慰藉。   我的孩子如果活着,是可以在某某门派成为一代翘楚的,他们起码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当然,这也是所有掌门们内心里不便明说的好奇和隐隐的不甘,他们想要知道,有多少孩子,本该属于自己的门派,壮大自己的门楣,却遗憾地被命运拦在了门外的。   一瞬间,孩子们的小腹仙骨在识元镜的照射下发出了各色的光。   “我的儿啊!”第一声崩溃的哭嚎爆发出来,紧接着,家长们纷纷冲过去抱住了自家孩子的尸体。   场面一度混乱,痛哭声充斥了整个厅堂,然而在这一片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明铎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红光倒映在他剧颤的眼底,那些死去的孩子,至少有八成都是火系的!   ***   “听说了吗,这次修仙门派损失惨重,死了八十多个孩子!有六十多个都是火系的!”   酒馆里人声鼎沸,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激烈交流的座位间穿过,几乎每桌都在说着最近万物教屠杀天灵山学子的话题。   几百年未曾有过的惨案,轰动之大,影响之远,足以在仙门历史上留下伤痕深重的一笔,仙门百家在事件后立刻围捕全国上下的万物教教众,入狱者上百。   江湖上感叹这件事情之惨,怒骂万物教凶残,责备六大仙门管理不利,然而最多的议论,却都集中在死亡孩子们的系别上。   “新生力量是六大门派最在意的事情了,明家家主明铎这可得气死了,这么多的准火系门生,几乎全没了!”   有人道:“其实也正常,本来这次的举办地就在火系和水系中间,根据以往的经验,火系和水系的孩子会占大多数,概率之下火系孩子死得多也难免。”   “那可不是!按这逻辑水系应该和火系死得一样,但是水系的孩子只死了十几个,远比火系要少,而且活下来的孩子里六成都是水系的,剩下的一些在金木土风中均匀分配,火系这次活下来的门生掰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众人啧啧。   有人奇怪:“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有的说法是水系仙骨更容易在危机时刻爆发能量,但是这种说法并没有人能证实……总而言之,就是明家时运不济吧。”   “啊,明池两家原本旗鼓相当,但是近些年,似乎池家越来越好,明家越来越不行了啊。炎阕宫这仙门第一家的位置,恐怕不久之后就要拱手让人了。”   楼上的包房阳台上,一只白皙漂亮的手端起酒杯靠近唇边,听到楼下“拱手让人”几个字的时候,杯子里的酒轻轻晃荡了一下。   越过阳台的栏杆是平阳城最漂亮的江景,夜晚灯火通明,河中华丽的画舫缓缓游过,笑声丝竹声吹散在风里,整条河就像是九天玄河,岸边的红灯花烛映入漆黑如墨的水中,水波的轻颤,仿佛星辰在天幕中迷幻的光影。   曲成溪一仰头,烧酒顺着他的喉咙滑下,他身上裹着深紫色的狐裘,雍容华贵中透露着慵懒,柔软的黑色毛领包裹在颈侧,露出来的皮肤就像白玉似的,一双媚眼黑得浓墨重彩,酒杯一放,淡粉色的唇角轻启:“明铎这老东西心眼小,这事儿不一定能轻易过去。”   夜晚的凉风吹过,他鬓角的发丝轻轻晃动着,怀中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黄鼠狼,像个暖手炉似的被他抱着。   “不能过去又怎样?”脚步声走到近前,一张挺厚的绒毛毯从背后绕过来,将他连人带貂一起盖住,“罪魁祸首已经死的死,该抓的被抓了。”   刚刚还慵懒贵气的曲成溪被裹成了个鹌鹑,他不满地扬起头点倒着看萧璋,从毛毯下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角:“让你去拿酒,你给我拿个毯子干什么,酒呢?”   萧璋握住他乱扯的爪子,捏了捏:“别总想着喝酒,你还没好利索呢,悠着点。”——早该给你裹住,在阳台上吹个风还这么招摇,也不怕被别人惦记。   曲成溪手上被萧璋捏得发热,嗖的一下子缩回了被子里。   他在老郎中那山沟里住了两天,每天不是药汤就是药丸,熬到第三天终于受不了了,胁迫萧璋带他来了这附近最豪华的酒馆住下,非得把之前两天静心修养的清苦都补偿回来不可。   不过确实刚才已经喝了不少,现在已经点醉意上头,肚子里也隐约有点不舒服的势头。   姑且听萧无矜的话。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住店用的是萧无矜的银子。   “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不认同那说法?”曲成溪眯起眼睛,毛毯虽厚,但的确实暖和。   萧璋在他身旁坐下:“我总觉得万物教被人当了挡箭牌,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怎么说?”   “我让人粗略检查了一番收缴上来的仙器,发现那些仙器都不像是黑市买来的重新组装的二手货,而像是正经制造的好货。”萧璋看着他,“一只民间组织怎么来的这么好的仙器?”   曲成溪意味深长地靠在椅背里笑起来,没说同意不同意,只是用媚眼看他:“‘让人’?,你还有这门道?”   “怎么说我也是朝云派前任掌门的儿子,”萧璋笑起来,压低声音贴在曲成溪耳边,“你对这些仙器最熟,等过两天我搞来一件,你帮我看看呗。”   一想起他看过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曲成溪就想咬他:“让我一天境大能给你当机械鉴定师?好意思吗铁板鸭。”   萧璋笑出声,唇有意无意地贴着他的颈侧:“你装小白兔蹭我灵力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天境大能呢?”   曲成溪像是被电打了似的,腰腹微微弓紧,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夜色暧昧,江水连绵,阳台上的气氛逐渐炙热,萧璋起身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曲成溪微微扬起头,藏在毛毯下的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萧璋不满足于他雪白如玉的脖颈,一点点向上,轻轻亲吻着他的侧脸,温柔却又热烈。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若有若无的情愫,就像是被风吹散了眼前的迷雾一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萧璋记得自己那天冲下天灵山寻找屈漾的时候心里有多焦急,更记得看到屈漾躺在和尚怀里的时候,自己有多嫉妒,千丝万缕的迹象连接在一起,在他抱着屈漾帮他疏通灵力解毒的那一刻,在撕心裂肺的心疼中,他终于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喜欢上了屈漾。   阿杨的存在让他一直强迫自己忽视对屈漾的感觉,只保持肉-体的联系,但是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再也骗不了自己。   或许是从屈漾在秦淮楼用一曲琵琶救下孩子们开始,又或许是从他叫自己“铁板鸭”的那一声开始,自己的目光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这骄傲的美人就像是有某种奇特的魔力,他艳丽又妩媚,浪荡又潇洒,从最肤浅的肉-体关系开始,将他的心一步步引向更深刻的情感里,直到再也难以自拔。   屈漾对他,也是一样的吗?   萧璋隐约能感觉到一些,大抵应该是的。   这种双向的连结让他心潮翻涌,有种立刻想把最后一层窗户纸彻底戳破的冲动。   可是,他却又总觉得这次毒性发作后,屈漾看他的眼神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但具体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他想起那日屈漾在剧痛折磨中沉浮,忽然有一刹那被痛醒,猛地抓住了他的领子,叫了声“萧无矜!”那一刻萧璋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仿佛有刻骨铭心的情感强烈到要呼之欲出似的,和之前他叫自己时完全不一样。   可那只是短短一瞬,屈漾又像是猛然惊醒,松开了他。   在任何关系有可能再进一步之前,他想弄明白这件事。   “阿漾。”月色正圆,仿佛能将人隐秘的心思都照亮,暧昧的气氛中,萧璋轻声问道,“那天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   作者有话要说:   香香愤怒咆哮:吱吱吱吱!!(你们还记得毛毯下有只貂吗!闷死爷了!焯!)   今天有点短小,明天至少4000! 第64章 一家三口   “那天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萧璋搂着曲成溪的腰轻声问道。   曲成溪窝在厚厚的毛毯里,闻言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继而抬眼盯住他。他的眸子又深又黑,看人一眼就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走一样,萧璋只听曲成溪轻轻地道:“有啊。”   呼吸骤然收紧,萧璋的心跳加速。   “但是我现在不想说了。”曲成溪忽的懒洋洋一笑,用脚尖勾住了萧璋的小腿,“除非你给我拿酒来。”   脚尖在他的小腿上蹭着,一点点向上,却又不怀好意的停住,又滑下来,故意的。   萧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上用力,几乎把他整个圈在怀里,叹息一声:“别喝了,你一会儿肯定要难受。”   江景映着曲成溪绝美的脸,他嗤笑一声:“要是怕疼就一辈子不喝酒,我真算是白活了。”   他攀住萧璋的脖颈,黏糊糊地蹭他:“快去,疼了你帮我揉揉就不疼了。”   就算自己不给他拿,曲成溪一会儿肯定也会偷偷喝的,萧璋知道自己管不了他,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住曲成溪,他就像是一阵风,随心所欲地想往哪刮就往哪刮。   萧璋起身回屋,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酒壶,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曲成溪倒满了。   “乖。”曲成溪笑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现在想说了吗?”萧璋看着他。   曲成溪用舌尖舔掉嘴角的酒,那动作分明是不经意的,却说不出的诱惑。   “那天我本来已经想好了,要和张现远走高飞,离开江南。”曲成溪说。   张现?是那和尚的名字。萧璋心如擂鼓,身子不自觉地绷紧,那天和尚抱着曲成溪在他面前转身离开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   一个和尚那么不检点,搂人家腰抱人家大腿,还想把人拐走?佛家的清心寡欲都修到哪去了,到时候让他找出是哪个庙的,看他不找大师傅告上一状!   “但是毒药的药性发作的太厉害,没走成。”曲成溪淡淡道,“他带着我去郎中家寻找能止痛的办法,可惜没有天境大能的灵力注入,一切都无济于事。我疼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   “想到只有我能给你注入灵力?”   “不。”曲成溪看着他,目光平静却深沉,“只是想你,想让你在身边。”   夜色渐深,江上的画舫已经渐渐平静了喧嚣,换做的悠扬绵长的琵琶曲,歌女哼着清浅的小调,融化在轻柔的浪花里。   萧璋的呼吸都静止了,然后他看见曲成溪笑了笑:   “那一刻我知道了,我是喜欢你的。”   仿佛一道闪电顺着脊柱直冲大脑,在眼前轰然炸开绚烂的碎片,这一瞬间萧璋几乎无法思考,浓烈的欣喜冲击上的无感,让他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了空中。然而这极度的欣喜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但还没等他细细琢磨,便只觉得淡淡的草药香扑了过来。   曲成溪将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靠进了他怀里,他好像醉了,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像是雪地上梅花透下的光影:“萧无矜,你喜欢我吗。”   萧无矜呼出一口气,像终于决定把埋藏在心底厚厚沙土下的真心一下子掏了出来:“喜欢。”   曲成溪笑了一下:“那就好。”   灯火摇晃,满目星河映入眼底,两只唇不知道怎么就吻到了一起,或许是曲成溪主动的,又或许是萧璋,草药香于女儿红的酒香一起混合成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味道,柔软的舌头将暧昧搅动起来,曲成溪无意识的溢出一声轻哼,抓住了萧璋的肌肉分明的肩膀。   那一声轻哼仿佛某个开关,萧璋环住曲成溪的腰将他直接抱了起来,有力的手指间微微发白,像是想把那柔软的腰肢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面对着曲成溪的时候总有难以言喻的冲动,就算强烈压制着,却也总会时不时冒出头来,然而现在,他无需再克制了。   “那和尚去哪了玉风盐?”喘息声粗-重。   “他……有事,回燕北了……唔!”   口腔里感受到萧璋极强的占有欲,曲成溪呼吸困难,双腿发软。   啪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是睡得人事不省的香香,软绵绵地“横尸”在了阳台的门槛上。   “我的黄鼠狼掉了……”曲成溪放开萧璋的唇想要伸手去捞香香,而萧璋却似乎不愿意放开他,往他手腕上一按,左脚脚尖在香香肚皮下一挑,直接把小黄鼠狼挑飞起来,落在了屋内椅子上的软垫里。   “让它接着睡吧。”萧璋亲吻着曲成溪的侧脸,“别吵醒它。”   曲成溪哭笑不得,他真是醉得不清,乌黑的瞳孔像是笼罩上了流光溢彩的光晕,身子软得像水一样,若不是萧璋撑着他几乎就要倒下去。   “萧无矜。”他用食指轻轻点着萧璋的嘴唇,“咱俩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萧璋问。   “你不能只喜欢我的身子……”曲成溪醉意朦胧的呢喃着,“你心里……得有我……”   自己心里当然是有他的,萧璋亲了亲他的额角:“已经在心里了,跑不掉了。”   “那阿杨呢?”   萧璋猛地愣住了。   曲成溪完全是醉人醉语,胡乱的揪住萧璋的领口,拉着他靠近自己:“你还喜欢他吗?”   红烛摇曳,美人绝色倾城的容颜在烛光下暧昧不明,衣衫凌乱地敞开,修长笔直的锁骨像是用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他松开萧璋的领子,顺着领口摸进去,习武之人的掌心带着轻微的茧,滑过萧璋坚实的胸口,带来阵阵酥麻的战栗。   萧璋紧咬住唇闭上了眼睛,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他离经叛道,做什么都没有顾忌,但是他不愿意撒谎,尤其不愿意对屈漾撒谎,即便是面对着这样的诱惑。   炙热的火仿佛在这一刻悄无声地退了下去,萧璋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从一场旖旎的梦境中醒来,缓缓起身:“你问得对,这件事应该提前说清楚。我忘不掉阿杨,这辈子都不可能。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境,我没有办法因为喜欢你而忘记他,抱歉……”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伴侣心里还有别人,萧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自私。   屈漾大抵是会离开的,萧璋摇了摇头,声音艰涩道:“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滚烫的心脏像是被冰凝固住了,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痛意,这段感情竟然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他不愿意看曲成溪的表情,因而也错过了那一瞬间曲成溪乌黑的眼底翻滚起的波澜,那漂亮的眼中分明一丝醉意也没有,就像是黑色的晶石,唯有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了下方的床单。   萧璋垂眸起身,却在离开床的一瞬间被猛地一拽,曲成溪欺身而上,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我不介意。”   “你说什么?”   曲成溪笑起来,捧着萧璋的脸:“喜欢就是喜欢,我不图未来,不论以往,只在意现在的喜欢。”   然后萧璋猝不及防地再次被他吻住了。   滚烫,炙热,夜晚江水潺潺,跳动烛火点燃了空气。   白皙到发青的手指挣扎着抓住褥单,手背上青筋紧绷,透露出濒死的力道,然而还没等获得一线生机,就又被层层叠起的浪潮淹没。   江水河畔,寒鸦静憩,被阁楼上传出声响惊起,呼啦啦地飞向天边。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颤抖地张开,像是要竭力地抓住什么,小麦色的大手随即覆了上来,温柔地握住,在那白皙手指稍稍放松之时,又一次用力地握紧。   “呃!……”   一夜未眠,高高的蜡烛燃烧到了只剩一指宽的底。   本就脆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曲成溪被萧璋抵在床头的软垫上,颤抖地按着小腹,看着上方的人:“不行了,肚子疼……”   他像一朵被□□的花,凛冽的汗水在灯火下闪动着,妩媚虚弱,嗓子里透着微微的沙哑,勾得人心颤。   温热的怀抱立刻将他圈住,萧璋让他将头靠在了自己坚硬炙热的胸口上,抱着他躺了下来。   腹中的疼痛被合适的力道按揉着,困倦席卷而来,他感觉到萧无矜低头亲了他的额头,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声道:“睡吧,阿漾。”   曲成溪的眼睫一点点垂了下去,他抱着萧璋,几乎不可闻地轻轻叹息出几个字:“如果我不是只剩下五年,该有多好……”   “什么?”萧璋没听清,只听见“多好”两个字。   曲成溪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最后一声鼓乐顺着风声散去,万籁俱寂,蜡烛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余光,扑的熄灭了。   月色中,曲成溪安静地睡着,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平和,枕着萧璋的胸口,随着萧璋的呼吸一起轻轻起伏着。   萧璋搂着他清瘦的肩膀,看着他。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上来,萧璋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此时的曲成溪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假象,风一吹就会散去似的。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在他心里盘桓不散。   一个人爱与不爱是能从眼神中看出来的,他能看出来屈漾真的喜欢他,但是这似乎并不能让他安心,他总觉得……屈漾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他抬起手,在空中顿了顿,轻轻碰了一下屈漾的脸。   天境大能,从燕北来,带着一身的剧毒,不知来处,没有归期。   萧璋将他的碎发捋到耳后,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阿漾,你到底是谁。   “吱吱……”   被子里忽然一阵鼓动,萧璋低头,发现是香香不甘寂寞地爬了上来,这小黄鼠狼眯缝着一双朦胧的睡眼,悉悉索索地闻了闻他,然后原地栽倒,躺在了他和屈漾中间,又睡了过去。   萧璋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它柔软的毛:“你倒是会找地方。”   香香闭着眼睛蹭了蹭他的掌心,又往屈漾身上贴了贴。   一人一鼠的睡姿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都靠在自己胸口,这一瞬间萧璋心里涌出一个荒唐的感觉,好像自己和屈漾还有小黄鼠狼,就像一家三口似的。   他没忍住笑了笑,这一点点笑意将方才心中朦胧的阴霾驱散,只剩下柔软。   没事,以后他们还有无数个日月会一起度过,日子还长。   ***   与江南的温润的冬天不同,北方的冬是真正的凛冬,白雪覆盖了街道,行色匆匆的人们都过上了厚厚的冬衣,恨不得把自己包裹得一丝缝都没有,省的被冷得蚀骨的风钻了空子。   冷风呼啸中,一辆马车穿越肃杀的城中路,一路由南向北,直到停在了花月教山下。   马儿喷出带着白汽的响鼻,似乎被什么情绪影响着,不安地踩着马蹄。   车门打开,白色的僧袍翩然而下,同样雪白的雪子踩在雪地里,张显抬起头凝望着花月教的石刻牌匾,眸色幽深似海。   沿着山路拾阶而上,道路两旁都是手持利刃的门生,他们在雪地里岿然不动,就像一个个雕塑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张显从他们中间走过,神色平淡,径直到了最顶端的议事堂里,沈钦在那里等他。   “教主。”张显走进曲,立刻躬身。   他没有看见凌玲,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这女人如果在,肯定要给他使绊子。   “左护法,你可让我好等。”高台上,沈钦的手里转着两颗珠子,似乎是用什么动物或者人的骨骼做成的。   “三天为限,你为何迟了足足一天?”深色的狐裘中,他的神色淡然如水,只有一双眸子像古井一样漆黑,强大的压迫感从他所在的位置轰然而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教主责罚。”张显低头,“不过这一天的等待是值得的。”   ……   “你说沈钦让你速速回去?”   前一日,曲成溪坐在老郎中门口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悠着,嘴里若有所思地叼着一根刚啃完玩的糖葫芦棍子。   张显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葫芦空签字丢到一边:“不小心扎了嘴怎么办。”   “扎就扎了,就当打个嘴洞了,回头穿个金环多带劲儿。”   曲成溪笑了笑,不过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变淡:“你这次回去,只怕沈钦不会轻易被你搪塞,秦淮楼的事情他太在意了,杨蛟的失败更是让他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你身上,你要是不给他带回去点真实有效的成果,恐怕下场会和杨蛟一样。”   可“偷花贼”就在他面前坐着,他能怎么办?张显咬了咬牙:“大不了,我和你一样直接躲起来,再不回去。”   曲成溪立刻摇头:“沈钦绝不允许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你如果敢和他玩消失,他就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你追到天涯海角去。”   “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曲成溪咬住嘴唇,“现在看来也的确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阿显,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清楚,然后立刻照做,时间还来得及。”   ……   “哦?”议事厅的高座上,沈钦淡淡笑起来,“左护法你倒说说,这多出来的一天值得在哪里?”   张显抬起头,头上的七棵点鲜红而妖艳,一字一顿道:“我找到秦淮楼的偷花贼了……来人,将人带上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真凶   江水轻轻拍打着河岸,曲成溪靠在窗边,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眺望着远方的天幕,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过了很久,碧蓝的天边却依旧白云飘荡,他等的东西并没有来。   张显的鸽子怎么回事?   距离张显回燕都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来。   风吹动了曲成溪鬓角的发丝,他垂下眸子,神色微敛,将担忧的情绪掩盖在浓密的睫毛下。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身边没有人,他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底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   香香看着他,往他怀中安慰地蹭了蹭:“吱吱。”   “他不会有事的,对吧香香。”曲成溪低声摸着香香顺滑的毛发。   萧璋不在,香香难得的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就像一团雪白的棉花,两只眼睛像两颗乌黑的宝石,微微闪着光。   肯定没事的。香香笃定地舔了舔主人的手指。   虽然只是灵宠,但是香香什么都懂,开智的灵宠几乎能理解人的一切行为,更别提他是灵宠之中灵力最高的一类。   香香知道,秦淮楼脱险之后,它的主人虽然看似只是在林中小屋赖在萧璋身边蹭灵力,终日除了撒娇就是指使萧璋种菜挖土豆,看上去无所事事作天作地,但是实际上,在萧璋外出打猎的时候,它的主人曾经多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具体去干什么,它之前还不知道,但是就在张显走的那天,它知道了。   它的主人早就知道秦淮楼一案沈钦不可能轻易放过,一丝一毫的破绽都逃不过沈钦鹰隼一样的眼睛,于是早就暗中开始了制定一套详密的计划——他找来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作为张显回去给沈钦述职的说法。   “那人是一个被通缉的散休,走火入魔地想要提升灵力,近些年屡次犯下杀人夺灵力的罪案,一直没有被捉拿归案,最近我发现他正好在江南附近活动,并且之前曾经屡次出入过秦淮楼,”老郎中的小屋里,曲成溪用毛笔在桌上的宣纸上圈出那人的行进路线,“时间、经历、偷花的动机,一样不差。”   张显吸了一口气:“这人也是命该绝,恰巧在这个时机撞在了这个当口。要说幸好有个他,否则还不知道用谁来顶替呢。”   “不,能找到这么一个替罪羊不是侥幸,”曲成溪幽深的眸子宛若深潭,“我梳理了近两周进出秦淮楼的上千人的名单,里面迫切想要提升灵力的,并且犯下过命案的,至少有八九个。”   接近千分之十,也就是说每一百个人里,就有这么一个为了达到修炼目的而犯过大罪的人。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概率。   “怎么会这么多。”张显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唐顺着脊骨爬了上来,让他遍体生寒,“我还以为……”   他本以为只有魔教之中才会有这种不择手段求灵力增长的人,却不曾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灵力畸形的渴望已经在悄然间遍布大江南北,在正道修仙门派云集的富饶江南,随便一抓,就能抓到一把罪孽。   看似平静的江湖,早已笼罩上了厚重的阴霾,一张张宽宏友善的面皮下,不知是人是鬼。   “是啊,如果不是亲自查出来,我也不敢相信,”曲成溪抽了抽嘴角,笑意中是浅浅的悲哀,“万物教那些屠杀孩子的畜-生们应该被千刀万剐,但是有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或许万物教的教义真的有几分道理。”   张显微微一震。   “修仙问道早已偏离了曾经的初衷,在登顶到极致的诱惑中,又有多少人能抵御住诱惑,还保持着最初济天下万民的初心呢。”曲成溪摇摇头,“正道或者魔道,又有什么区别,或许修仙这一条路,原本就是要求人类和自己自私的本心相违背,是走不通的。”   香香虽然极其通人性,但是那一刻它却没有理解曲成溪的意思,它只记得曲成溪那一刻乌黑的瞳孔中翻滚着某种极深的情绪和冲动,可最终却又只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另外,这个给你。”曲成溪丢给张显一袋东西。   “这是?”   “灵力。”曲成溪仰头靠在了椅背上,白皙的颈部宛若易碎的瓷,淡淡道,“从我身上抽出来的,稍微加工了一下。你把它注入那人身上,可以造成如同使用星河雪梅后灵力瞬间增长的假象,但是这么强力的注入也会让那人的脑子受损,而且是不可逆的。”   那一刻他就像是个妖艳的修罗,语气中没有半分犹豫和同情,透露出冷漠如同天道的寒意。   “沈钦想知道那花的下落,就这么告诉他,这人在用花的过程中走火入魔,花用掉了,人也疯了。”   ……   河岸旁顶层客栈大房的窗台上,曲成溪睁开眼睛。   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情况,花月教戒备森严,隔三差五就有巡查,有的时候张显和他相隔十天半月才能通上一次信,这都是无法预料的情况。   或许,这次也只是赶上了又一次森严的巡查,延误了些罢了。   曲成溪皱了皱眉,按住了眉心,他很少有这种心绪繁杂的时候,但是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心里却总是有种隐约的不安感。   “阿漾,”他想起临行前,张显在林边站住,回过头来看着他,“就算萧璋回来了,但我之前说的话依旧算数。”   曲成溪微微颤了一下。   张显笑了,他一席僧袍如同白雪,永远是那么淡然如水,和沈钦装出来的温润不同,张显就像一块润玉,即便是浸染在魔教的大染缸里,始终未曾变过。   “你可以倚靠我,永远可以。”张显温柔地看着他,“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何时。如果哪一天你和萧璋过不下去了,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半开玩笑地说出来,字里行间却是无比的认真。   曲成溪那一刻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故作听不懂的笑着踹了他一脚:“咒谁呢,快走,打发完沈钦赶紧告诉我,我等你消息。”   呼啦啦!   翅膀扇动的声音猛然打破了回忆,曲成溪猛地抬眼,只见一只白鸽由远及近,在他面前的窗台上落下。   香香激动地认出了那是张显的鸽子:“吱吱!”   曲成溪的一颗心猛然落回了地上。   “我回来啦!”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大门被推开,萧璋左手拎着一屉包子,右手拎着一只烧鸡,笑着走了进来,“阿漾!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香香惊慌的钻进了曲成溪怀里,变回了黄鼠狼色。   曲成溪正盯着刚从鸽子腿上的解下来的信看,一时没顾得上回头,随口应了一下:“嗯,放那吧。”   “看什么呢?”萧璋脑中铃声大作,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噔噔噔跑过来。   张显回信说一切顺利,曲成溪无声地松了口气:“没什么。”他把手里的小纸条一折,刚要收回怀里,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手腕。   “哎哟,张现!”萧璋一眼就扫到了纸条最后的张字署名,嘴角勾起危险的笑意,一把将曲成溪按在了窗台上,“好啊,自己对象刚出门,就和暧昧对象悄悄写信了!”   曲成溪的腰被萧璋的大手搂住,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半靠在窗台上,直不起身又躺不下来,推着萧璋胸口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和尚哪是暧昧对象,你让我起来!”   “我不!”萧璋抱着他不松手,醋味瞬间充满整个房间,咕哝着,“和尚真不检点,人都走了还勾引我家阿漾……哼,你也是,刚确定关系就要出轨,身为我的人怎么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什么叫你的人……唔!……”   曲成溪还没能说出口的一句话瞬间化作了颤音消失在了喉咙里,萧璋的大手滑进纱袍,大拇指落在了他神阙穴上,轻轻按了下去:“我得教教你。”   那一瞬间曲成溪几乎发不出声音,手指猛地抓紧了萧璋坚实的手臂,瞳孔紧缩成了一个颤动的圆点。   自从那次被老郎中在脐中施针之后,他的神阙穴就变得非常奇怪,可能是神经受损的缘故,稍微碰一下都受不住。   萧璋自从知道了这一点之后简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总要动不动玩一下,轻则让曲成溪浑身战栗,重则……此时更是成了他借机折腾曲成溪的好方法。   “萧……萧无矜……别……”   某人使坏,大拇指轻轻的打着圈:“还跟不跟和尚暗通款曲了?”   曲成溪声音打着颤:“不……不了……”   本来就只是朋友,哪里有暗通款曲一说。   “谁是你的好郎君好哥哥?”   曲成溪抓紧了萧璋的手,手指都在发抖:“是你……萧无矜……唔!……萧哥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萧璋整个人瞬间就飞升了,他放开曲成溪的神阙穴一把抱住他:“那让萧哥哥亲亲……”   “亲你大爷!”曲成溪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我的饭呢!”曲成溪一手捂着肚子面红耳赤地拢起自己的衣衫,冲地上脸着地的萧璋喝道,“怎么这么晚才来!饿死我了!”   片刻后,萧璋肿着半张脸,恭恭敬敬地把撕好的一盘子鸡小心翼翼地推到曲成溪面前:“阿漾,这只鸡腿你也吃了吧。”   “不吃了,吃饱了。”曲成溪翘着二郎腿把鸡骨头一扔,擦了擦手,萧璋赶紧又递上一杯水,“咸不咸?来点温水?”   萧璋前半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算是有了心爱之人,也一定是说一不二,护着自己的小娇妻叱咤江湖,在小娇妻仰慕的眼神中豪气冲天,却不曾想自己本质上竟然是个妻管严,方才把曲成溪按在窗台上折腾的壮举只是昙花一现,之后被立刻被“娇妻”一通胖揍,手都不敢还。   怎么会这样呢?萧璋想不明白,但是却又奇怪得乐得其所,仿佛内心里早就接受了这样的模式,明明在一起不久,却像是老夫老妻式的,似乎本来他俩之前就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真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幸福吧。萧璋想。   “你又在傻笑什么?”曲成溪敲了敲他的脑壳,“铁板鸭。”   萧璋笑着握住他的手:“想咱们俩。”   曲成溪微微一怔。   “有的时候我觉得真是天意注定,”萧璋眸子发亮地看着他,“我一出关就遇到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兜兜转转,到了如今这样,阿漾,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我真觉得挺神奇,两个天南海北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能走到一起。”   曲成溪的眼底轻轻颤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低声笑了一下:“是啊,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确实是天意了。”   萧璋看着他,有的时候他觉得曲成溪的性格其实挺神奇的,表面上浪荡恣意,但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个很安静的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融合在他的身体里,竟然也不显得违和。   萧璋握了握他的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之前万物教血案的物证,我带回来了,你帮我看看吧。”   曲成溪这才看见墙角放着的一个布袋子,萧璋进门的时候背在身后,他都没注意。   “我的人费了些力气才把这些东西带出来,”萧璋把袋子拎过来,把桌子上的食物收走,桌面擦干净,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在了上面。   都是些机巧武器,形色各异,虽然已经被清理过,但是靠近了,却似乎还能闻到依稀的血腥味。当日的惨状仿佛又被这些东西勾起来,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有些事情一旦看到了,就再难忘记。   曲成溪皱了皱眉,上前拿起其中一件,仔细翻看,半晌道:“确实和你之前猜得差不多,是精工制造,不是民间拼凑的手艺。”   “还能看出更多吗?”萧璋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的侧脸。曲成溪专注的时候和平时完全不同,那种慵懒的样子完全消散,就像是出鞘的利剑,锋芒在此时在展露出来。   萧璋微微屏住呼吸,只觉得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莫名的画面,好像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这样注视着某一个人。   “咦?”曲成溪忽的发现了什么。   萧璋猛然回过神来:“怎么?”   “这火-枪的内壁你看到了吗。”曲成溪端起其中一把,指给萧璋看,萧璋微微靠近,只闻到清幽的药草香飘进鼻腔,他克制住自己心中奇异的感觉,道:“有什么不妥?”   曲成溪眸色微深,指着一处微小的凸起:“这个是防漏拴,防止火油泄露的,一般的火-枪内壁不会有,因为制造的工序很复杂,一般制造者图省事的话根本不会加这个,就算不加,出事的概率也很小。”   “这说明什么?”   “只有名门大派才会如此慎重,出手阔绰,只为了防止门生受伤。”曲成溪抬眼看向萧璋。   后者已然明白了过来,呼吸微微收紧:“你是说!……”   曲成溪眸色幽深:“据我所知,目前用这种工艺的只有两个门派,炎阕宫明家和平澜派池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几句话改了八百次,我真的吐了 第66章 危局   曲成溪眸色幽深:“据我所知,目前用这种工艺的只有两个门派,炎阕宫明家和平澜派池家。”   空气微微凝固了一瞬,萧璋无声地吸了一口凉气:“阿漾,你确定吗。”   万物教手中的武器怎么可能出自正道修仙门派?难道杀害孩子们的背后真凶是修仙门派自己?这指控太重也太不可思议了,几乎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   但曲成溪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我确定。”   他端着那柄火-枪,锐利的视线对准管口内壁看了看,又放下来抚摸着□□外壁,对萧璋道:“不仅是那多余的防漏栓技艺,就连这铜管的质地,都是上好的淬金铜,而且并没有拆卸过的痕迹,这枪是完完整整从门派里流出来的。”   不是废弃武器重组,而是直接出自门派的武库。   萧璋深呼一口气,他没有再质疑曲成溪第二次,无论这个结论有多么的匪夷所思,只要曲成溪说确定,他便相信:“大门派的防盗措施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万物教的凡人绝对没有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从门派里将这些武器偷出来。所以这东西……是主动流出来的。”   所谓主动,就是有人故意。   “就算不是主动,也和正道门派内部的人脱不了干系,”曲成溪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炎阕宫这次损失惨重,参赛的弟子几乎死绝,但是反观平澜派,损失只有炎阕宫一个零头。”他微低着头,视线斜向上看向萧璋,眸色深入海底。   他并没说后半句,但是萧璋已经懂了。   萧璋嘴唇紧抿,沉吟许久,终于艰涩地道:“平澜派为了本门派的兴荣,故意设局将竞争对手的新生力量抹去,利用万物教痛下杀手?……这实在是……”   “我没说。”曲成溪摊开两只手,“现在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嘶……”   他又按住了后脖颈,这两天他闲来无事就歪歪扭扭靠在床上看书,看久了脖子就不太舒服,小时候他就有这个毛病,长大之后天境之体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有的时候更严重似的。   谁说修仙百病不生,都是放屁。   曲成溪揉着脖子后面紧绷的肌肉暗自腹诽,却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站掌心按在了他的手指上:“我来吧。”   萧璋本就在他旁边,此刻到了他身后,有力的大手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   “唔……”曲成溪舒服得打了个哆嗦,猫似的眯起了眼睛,萧璋的手指因为练剑的缘故有着一层稍显粗粝的茧子,按在柔软的颈部,却不觉得扎人,反倒是说不出的舒服。   他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微微后仰,靠在了萧璋的小腹上:“手法不错铁板鸭,再重点儿。”   萧璋的动作却忽的顿了一下,这一瞬间他按着曲成溪雪白的脖颈,从上方看着他高挺的鼻梁投在脸上的阴影,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   我好像见过这幅场景,他想。   在秦淮楼,蜘蛛制造的幻境中,同样也是如瀑的黑发,白皙的后颈,那幻境中的少年也是像这样,靠在他的小腹上享受着被他揉按脖子的舒适,让他再重一些。   怎么会?   萧璋的心脏忽的混乱狂跳起来,那时候他看不清幻境中人的脸,却清楚的知道那人是阿杨……可为什么,现在屈漾给他的感觉这么的相像?   “如果想要知道是不是池家干的,多半得潜入他们的武器库盘点一下。铁板鸭,你和池家人关系如何,知道他们品行如何吗?都是六大门派,怎么着小时候也打过交道吧。”   难道是太多年过去,自己已经记不清当初的场景,所以直接代入了屈漾,让记忆出现了混淆?   “铁……萧无矜?……萧璋!”曲成溪猛的挺身转头盯住他,在他面前打了两个响指,“嘿,怎么愣住了。”   萧璋猛然回神:“嗯,打过交道,但是不熟。”亏得萧璋一心二用的功夫还算到位,即便是走神也大概知道曲成溪在问什么。   “我只知道他们池家家族内部关系特别融洽,教中官职都是任人唯亲的。”   他将方才的情绪波动藏起来,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   “你刚才发什么愣呢?”曲成溪趴在椅背上看他,嘴角勾起妩媚的坏笑,“莫非是被我的背影迷住了?”   “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萧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脖子舒服点了没?我再给你按按。”   这家伙,小时候就挺会照顾人的,这么多年也没变。曲成溪吸了吸鼻子,心里忽然有点惆怅,他还记得以前住在天灵山学堂的时候,萧璋就总给自己按脖子……可惜,这些事情现在只有自己记得。   咚咚咚!   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都是一愣。这个时候有谁会找上门?又有谁知道他们住在这?   萧璋示意曲成溪坐着别动,自己谨慎地过去开门:“谁啊?”   木门拉开,门外海水江崖纹的平澜派门生赫然站了两排,为首的年轻男人上前一步拱手:“两位是萧璋前辈和屈漾前辈吧。”   平澜派,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为首这人的态度非常客气,但他背后的门生各个佩剑肃穆而立,分明是不容拒绝的态势,酒楼里的宾客都纷纷探头围观。   萧璋锋利的眉眼半眯起来,那为首的门生被他那强大的气场压的周身微微紧绷,做好了他要发难的准备,然而萧璋却又忽的无声一笑,那让人紧张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回头一耸肩:“怎么办阿漾,找上门来了。”   曲成溪耸回去:“打不过打不过。”   那人不愧是领头的,心理素质强大,面对着两人的装腔作势始终保持着微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平澜派池盈掌门邀请您二位上门一坐。”   萧璋有一百年没有来过平澜派了。   其实以前朝云派萧家和平澜派池家的关系还算不错,萧璋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穿开裆裤的那会儿经常往平澜派跑,因为平澜派四面环水,周围有河滩,可以堆沙子,是小孩的天堂。   那时候池盈还不是掌门,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和萧璋母亲的关系很好,萧璋那时候管她叫姑姑。   可后来萧氏夫妇被魔教所杀,朝云派没落,到了石惊云的掌控中,与池家的联系也就渐渐淡了。   世事难料,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或许转瞬即逝,那些原来从未想象过的事情,有些已经成为了新的事实。   江水拍岸,烟波浩渺。那领路的人步履轻快,带着萧璋和曲成溪上了岛,一路穿过纯白色砂石铺成的小路。   周围的景象逐渐熟悉起来,萧璋正有点触景生情,一回头却看见了曲成溪兴致勃勃的样子,这家伙正在用手戳一颗发着白光的含羞草。   “第一次来?”萧璋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曲成溪点头,四处环顾,又摸了一下路边石像的脑袋:“嗯,不仅仅是第一次来平澜派,而且还是第一次来你们正……咳,你们六大门派之一的总部,挺新鲜的。”   其实很久以前也悄悄来过,但从来没有走过正门,都是翻墙进来的。   那时候曲成溪帮花月教收集情报,偷鸡摸狗的间谍事情没少做,一般达到目的就走,没有停留过。   后来他位高权重,身份在那里,更是不可能来正道瞎溜达。   可即便是魔教副教主,小时候也是听着六大修仙门派的故事长大的,如今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正道门派的大路上,这感觉当真是有些神奇。   周围的一切都和花月教大有不同,平静淡然、花香环绕,像是另一个世界似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里修行的孩子们,想要不钟灵毓秀都难。   萧璋笑笑,他难得见曲成溪露出这种像小孩子逛灯市似的表情,除了新鲜感,似乎还有种淡淡的羡慕似的。   萧璋心念微动:“等和池掌门聊完,我带你逛逛。”   曲成溪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领路人忽的停住了脚步:“二位,到了。”眼前出现了一片平静的湖面,湖面正中静静立着一个小亭子。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贵妇人正坐在当中,远远望去,她身着淡蓝色纱衣,在飘渺的湖中水汽中有种似仙的柔和感,又同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见两人来了,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姑姑。”茶香氤氲在亭中,萧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平澜派真是好风光,一草一木都不是凡品,说是仙境都不为过。”   “你们朝云派的雄峰更是奇绝,相比之下我们这里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许久不见必然少不了客套,池盈举手投足间都是温雅的气度,给曲成溪的碗里加上水,又抬眼看向萧璋:“你还叫我姑姑,可是要折煞我了,如今你已经是天境,我应该尊称你才对。”   萧璋连忙:“不敢当不敢当。”   曲成溪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闲聊,池盈的神色看不出丝毫的不自然,她就像是任何门派里的长辈一样,周身散发着一种柔和平静的气质,就算是曲成溪这种识人无数的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违和。   “还有这位屈漾大能……”话题终于转到曲成溪身上,池盈看向曲成溪,淡淡笑了一下,“当真是一表人才,敢问师从何门?”   曲成溪微微低头:“家师是云游的散修,他老人家放荡形骸,池掌门恐怕是没听说过的。”   池盈笑了笑,也不追问。   她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今日请二位来,是为了感谢。如果这次不是二位及时出手相助,只怕死伤会比现在更惨烈得多,我在这里替孩子们谢谢你们了。”   态度真挚,言语温和,以茶代酒,气氛融洽,如果这个茶局从这个时点结束,那它将是一个完美的感恩局,但是它不是。   曲成溪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池掌门,今日你请我们来,应该不是只为了感谢和沟通感情的吧。”   看似和谐的友好氛围忽的凝滞住了,池盈的微笑不变:“此话怎讲?”   “两列门生列队房门前,这规格作为感谢,未免有点太重了。”曲成溪也笑着,但是那笑容却藏着锋芒,“您找我们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池盈的笑意微微凝固了。   明明此时应该将注意力放在池盈身上,但是萧璋却忍不住侧目看向曲成溪。   那漂亮的男人凤眼微眯,慵懒中带着深不见底的锋利。   一个散休,在面对着顶尖修仙门派的掌门人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和下意识的害怕,反倒在气势上比对方还要更高一些似的。   萧璋心里微动,只觉得曲成溪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又像是妖艳带刺的花,常人根本无法直面他的压迫感——那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特有的气质。   习惯谈判,习惯尔虞我诈,才会这么敏锐和直白。   可这种说话方式,为什么会出现在屈漾身上?   “屈大侠是个痛快人,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池盈脸上一直温润的笑意稍微淡了下去,放下茶杯看向萧璋。   “无矜,我虽然相信你父母的人品,但是我们毕竟百年未曾见面,我并不了解你。屈大侠,我更不了解你。我之前从池清口中听说过秦淮楼的事情,你们救了我的孩子,我不胜感激,但是……”   一切以但是开头的话都不回是什么好话。   果然,池盈轻声道:“为什么灾祸总与你们同行?星河雪梅百年不遇却让你们遇上了,万物教屠戮学生更是史无前例闻所未闻,这两件罕见的灾祸事件里都有你们的参与,二位你们觉得,我应该相信这都归咎于碰巧吗?”   燕北,花月教后山,几个时辰前。   入冬以后,山路变得更加崎岖不好走,更别提加了复杂禁制的山路,有的时候就连张显本人都要在自己的阵法中绕上一阵,才能准确的找到前往鸽子房的路。   不同于教中的信鸽,这藏在山野中的鸽子,是他亲自养的,只认特定的人。   昨天对沈钦的述职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那替罪羊完美的抗下了所有的罪责,沈钦并没有挑出什么破绽。   真是出奇的幸运。   张显迫不及待地打开鸽笼,选了最靠谱的一只鸽子绑上“别担心”的消息,用力抛上天空。   白鸽拍打着翅膀消失在天边,一桩心事也随之落定。   张显呼出一口气,坐到了鸽子房外的山坡上,眺望着南边的天。   天幕湛蓝如海,一丝云彩都没有,回信一般要等几个时辰,但是他却不想回去。   他从骨子里,是厌恶花月教的。   哪怕是只有放飞鸽子的一点点的安宁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奢侈。   可惜他不能久留,否则沈钦会起疑心。   张显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天,站起身来。然而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身后忽然响起了温润如玉的笑声:“看够了?”   那一瞬间张显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冷意如同毒蛇一样瞬间从脚底冲向头顶,他不可置信地猛然回头,只见沈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旁边是一脸兴奋冷笑的凌玲:“教主!他果然有问题!”   “左护法。”沈钦笑意温良看着张显,乌黑的眼底却卷起疯狂的浪涛,“等信回来了,我能和你一起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罪名   张显的冷汗无声地浸透全身,开口时却依旧是往日如常的平淡,多年在花月教沈钦身边已经让他练就了无论发生什么都面不改色的本事。   “教主,这些鸽子只是我用来联络江南下属的。我不知道右护法说的问题是什么问题,我不信任教中的鸽子,自己养了些,这是什么大罪吗。”   奢华的黑色大氅包裹着沈钦苍白的脸,将那双深渊似的眸子映得宛若夜色般幽黑:“养鸽子不是罪,但是私自潜入我的藏宝阁,确实是个大罪。”   藏宝阁三个字一出,就像惊雷在张显的大脑中炸响,他浑身都麻了,只觉得一股蚀骨的冰寒和恐惧顺着脊骨窜上来,让他的嗓子都像是被掐住,几乎无法呼吸。   山谷里的风呼啸着,鸽子房里鸽子像是感受到了诡异的氛围,在箱子里激烈地扑腾着,白色的羽毛从铁栏杆的缝隙飞落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隐藏身法的灵力已经到了顶峰,做什么都神不知鬼不觉了?”凌玲在沈钦身边笑得如同艳鬼,笑着向他款款走过来,“哈哈哈哈哈!可惜你不知道,你每天行进的路上早就被我安置了上百个拇指大小的娃娃,只要有你有任何异动都会被我立刻发现。”   “那日我正在屋里给我的新娃娃缝衣服,忽然听到听到墙上监视你的传声铃铛响个不停,我立刻潜伏到了你的居所附近,果然看到你正在往平时不会去的方向走了过去,”凌玲眼睛发亮,“你去的方向,是藏宝阁。”   “我那时心里奇怪,和尚好端端的跑到藏宝阁去干什么?”凌玲绕到张显的身后,手指揉上他的胸口,“难道是教主有令?不可能,教主从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藏宝阁。正想着,我就远远地看到你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按在了藏宝阁大门的机关锁上。”   张显:“够了……”   “我立刻明白了,你是要偷偷进去!”凌玲的眼里溢出兴奋的光:“可教主藏宝阁的大门何其严密,寻常□□怎可能轻松破开?但是你手里的东西却发出了一道光,紧接着我就听到一阵细微的机关响动,这东西竟然直接解开了大门的禁制!”   “那时候我只是惊叹于你竟然找到了这么高级的开锁宝物,并没有细想,”凌玲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那动作甚至是亲昵的,“可是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过来,这教中还有谁能有那么高超的机械制造本事呢?”   张显猛地挣开了她!   凌玲大笑起来:“你开门偷偷进入了教主的藏宝阁,我立刻丢出一只傀儡虫紧跟着你溜进去,看到你掠过一排排放着奇珍异宝的架子,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取走了架子上的止痛金丸。”   “你要止痛金丸做什么?我困惑了一下,立刻兴奋得要命,我以为你最近要练什么高级的功法,怕遭到反噬才提前备着。这样的机会我真是求之不得,如果能在你虚弱的时候杀了你,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于是我并没有阻拦你。”   她就这么直接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恶念,就像是说今晚吃什么一样自然,一旁的沈钦并没有对凌玲的话有任何反应,只是无声地盯着张显。   张显只觉得胸口发闷,头晕目眩,那是在重压之下难以克制的生理反应。   “我……确实进过藏宝阁。”许久,张显艰涩地说。   他抬起头,眼底全是血丝,脸色苍白,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教主!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进入了禁地藏宝阁,偷走了止痛金丸,理应受重罚……我都认了。”   然后他跪了下来,膝盖扑通一声落进了雪地里。   一步,两步。   沈钦缓缓走到了他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脸。   张显浑身颤抖,闭上眼睛,俊美的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但沈钦忽的笑了:“左护法,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得不承认,阿漾看人的眼光当真不错,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护着他。”   张显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揪住,瞳孔极具紧缩猛。   “教主,他还真是忠心呢!”   凌玲的笑声再次从他身侧响起,娇滴滴对张显道:“别那么着急认罪啊,我的故事还没讲完,谁说你的罪名只是进入藏宝阁了?”   张显脸上的血色终于在这一刻全部褪去!   “自你从藏宝阁出来,足足两天,你那边都没有动静。我等不及,找了个由头跟你打架,趁机拿走了你贴身携带的止痛金丸,换成了无效的假药丸,”凌玲开心地微笑着,“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你根本没发现。也是,那时候你的心思估计都在被某人身上,你担心他的安危,心烦意乱,根本注意不到我做了什么。”   张显浑身剧颤起来。   沈钦淡笑着,那笑容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凌玲:“我心想你没了止痛金丸,在修行时如果遇到大痛,只能强忍,可是等了十几天,你竟然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金丸可能不是你给自己偷的,而是给别人准备的。”   凌玲歪了歪头:“是谁呢?你这么个孤僻没有朋友的独狼,有谁能让你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偷药,还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呢。就在我纠结于这个谜底,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只觉得就差一点点就能破解的时候,忽然,被囚禁的副教主死了,再然后,他的棺材被雷劈了,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以为是老天显灵,只有我在那一瞬间将一切串联了起来!盗取止痛金丸,为的是克制的是假死的疼痛。天雷劈棺,为的事了掩藏人还活着的证据!”   凌玲疯狂地笑起来,一把揪住张显的衣领:“你这么多年一直装作他的死对头,实际上暗中与他交情极好!我一直跟着你,果然发现了更多的破绽!于是我立刻告诉了教主。曲成溪根本没有死对不对,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张显忽然被轰然踹飞了出去,沈钦这一脚几乎用了十成的力道,张显飞出去几十米重重的砸在了山石上,猛然咳出一大口血。   下一秒,沈钦鬼魅般闪现在他面前,一脚踩在了张显的胸口上,生生踩断了张显的三根肋骨!   耐心耗尽,疯狂的本色山呼海啸般爆发出来,让人心惊胆战的魔气冲天而起,沈钦的黑发在灵力中翻飞,一双眸子变得血红,嘴角勾起疯魔的笑意:“我就知道他死不了,左护法,在我把你的心脏踩爆之前告诉我,我的阿漾呢,他在哪?”   ***   江南,平澜派小岛。   茶香袅袅,气氛紧张。   池盈,这个年纪的修仙大能里最杰出的女性的代表,凭借着一己之力让整个门派在暗流涌动的江湖上立于前位,本身的灵力虽然不是最高,但是心思只细腻却绝非常人能比。   而此时这千回百转的心思正全部用在面前的萧璋和曲成溪身上,紧盯着他俩,轻轻地问:“这些年江南一直风平浪静,为什么你们出现之后就乱了呢?”   曲成溪忽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阿嚏!——”   一股凛冽的风从湖面上吹来,曲成溪吸了吸发红的鼻尖,心说今天为什么阴风阵阵的,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裹严实了。   池盈:“……”——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啦,我好不容易崩出来的威严很容易就破功了呀喂!   “我也想知道,”曲成溪撩起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稍微往萧璋那边凑了凑给自己取暖,“要是早知道窑子里有星河雪梅那么晦气的东西,我就不去了。”   “不去你就遇不到我了。”萧璋提醒他。   曲成溪笑起来,一双媚眼看得人春心荡漾,顺势靠近萧璋怀里,伸出食指挠了挠萧璋的下巴:“那是有点遗憾。”   池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两个狗男人是不是有点太有伤风化了啊喂!   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池盈没想到他俩竟然这么明目张胆。   ——萧璋这小子这些年吃错了什么药?小时候圆咕隆咚傻乎乎的也看不出有这心思啊。   ——等等,这两个人不会在池清面前也这样吧?……会教坏小孩子的啊喂!   不愧是修仙界的顶尖人物,池盈矜持地控制住了自己面部的肌肉抽搐,藏在桌子下的手却忍不住在大腿上狠狠抓了抓。   曲成溪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脸上露出微笑:“如果想要对孩子们不利,我们早就在秦淮楼的时候就动手了,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池盈眯起眼睛:“或许你们想要那花,但是又怕带在自己身上太多引人注目,所以借孩子的手暂时放在我这里,用我们平澜派转移江湖上众人的注意力,再暗中把花盗走呢?”   这话一说,曲成溪立马笑得更艳丽了:“倒是个好方法。”   萧璋很配合地看向他:“那咱们试试?”   “不用那么麻烦了。”池盈忽的一扬手,将一个绑着玉符的锦囊直接抛在了桌上,“你们想要,直接拿走。”   咣当。   妖艳的红光从锦囊里透出来,曲成溪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那正是之前他们从秦淮楼带回来的星河雪梅!   “平澜派千百年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我们不屑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法提升,”池盈温柔的脸透出坚硬的底色,冷冷道,“你们的算盘也别想打到我们头上,我们不会给你们顶锅。”   平静的湖水被风吹起一丝皱褶,波澜缓缓推向湖边,在岸边激起一层微小的水花,星河雪梅在桌上散发着夺人心魄的红,仿佛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陷进去。   若是在以前,曲成溪看都不会看,抬手就会把这花扔回去,然而这一次,他看着那花,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凑齐五朵,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任何一个愿望。   如果我想活下去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瞬间就像是洪水一样将他淹没了,曲成溪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震动,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从心底升腾起来。   星河雪梅对于无欲无求的人并无吸引力,但是人一旦有了强烈的愿望,就再也无法忽视那强烈的诱惑力。   千回百转用尽这辈子的运气才遇到儿时最重要的人,如果能和萧无矜一辈子在一起,如果不是只有短短五年……   “姑姑。”身旁的萧璋忽的打破了沉静,“您忘了我父母是因何而死的了吗。”   池盈微微一怔。   曲成溪猛然回神。   “沈为霖为了抢夺我家的星河雪梅,带着花月教教众冲上朝云派,血洗萧家。我萧家上下几十口,教众上百口,被杀的只剩下不到三十。”萧璋冷然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戏谑,“你觉得,我看到这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曲成溪的喉咙收紧。   因为天冷的缘故,萧璋穿了件稍厚的狐裘,结实的宽肩被锦袍隆起,衣服下是强悍的轮廓,他看见萧璋端着茶杯的手崩出了青筋,茶杯中的水无声泛起圈圈波澜,然后忽然扬手将那花直接丢回了池盈怀里:   “谁爱要谁要,都不要的话,池掌门丢湖里去吧!”   曲成溪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萧璋顺势反手曲成溪的肘部向上一扶,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对池盈道:“我们出现在天灵山纯属碰巧,您应该庆幸我们当时在那里,否则死伤可就不只是现在这些了。您今天既然是来感谢我们的,我们接受您的谢意,外面天凉不变久留,告辞了。”   池盈的脸色终于微变:“等等!……”   “母亲!”   忽的,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喊,湖中亭里的三个人回头,只见池清从远处招着手兴奋地跑到了岸边:“屈前辈,萧前辈,你们怎么也在!”   他的后面是几十个青涩的小门生,正是之前在天灵山惨案中幸存下来的水系孩子,如今已经入了平澜派,池清刚带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的操练,此时正从操练场回来。   那一瞬间亭子里的剑拔弩张瞬间消散了,池盈轻轻抬手,湖面中瞬间从水底升起一条石板路,远远地冲池清温和的笑了笑:“早就想约两位大能道个谢,这次终于约到了。来,你也过来,跟二位打个招呼。”   池清踩着小石板路踏着水花跑过来,许久不见萧璋和屈漾,少年原本傲娇的脸上藏不住的开心,脸蛋都有些发红:“屈前辈萧前辈你们这段时间都在哪啊,我找了你们好几次都没找到!”   曲成溪又恢复成了那个不正经的样子,在池清头上摸了一把:“你萧前辈把我拐到山沟沟里去了。”   萧璋:“??”   池清:“拐到山沟里干什么?”   曲成溪搭上萧璋的肩膀,笑得暧昧:“也没干什么,也就每天亲亲抱抱,晚上睡一张床罢了。”   池盈:“…………”   *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池清知道的秘密:我妈看似温柔贤惠威严尊贵,其实是一个内心os极其丰富的逗比。   只有池盈知道的秘密:萧璋小时候是个小胖子。   只有萧璋知道的秘密:屈漾是个lsp,每天睡觉都要摸我的腹肌。   ~ 第68章 醉意   池清毕竟是个正经门派出身的小少爷,他天真地愣了一秒,忽然恍然明白了过来,瞬间从头红到脖子根。   第一次见屈漾和萧璋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青楼里,过去这么久了,他俩还每天都睡在一起,而且更得寸进尺了!   “你……你们感情真好。”池清面红耳赤。   ——瞎了我宝贝儿子的狗眼。池盈赶紧拦在池清面前:“你先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吃饭吧,我和两位大能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说。”   “不着急,好久没见,我还挺想念的,”曲成溪揉了揉池清的头,问了问他最近修行如何,天灵山上可有受伤,在确定他和明禅一切都好之后,又问了问商唯如何。   “商唯前天来报道了,但是今天请了假,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处理。”池清说,“应该不是大事,估计很快就能回来。”   曲成溪点点头。   池清看向池盈:“母亲,您还有什么事情要说,要不赶快说了,眼看到饭点了,我想带着两位去湖岸楼吃点东西。”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池盈,池盈:“……”——熊孩子,傻不愣登的,早知道怀他的时候就应该多吃核桃补补脑。   池清:“……妈,以我多年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现在正在心里骂我。”   “怎么会呢乖儿子。”池盈笑颜如花,温柔似水,搂住他的肩膀,看向萧曲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她眸色微深:“就是新来的门生们缺个经验丰富的老师,无矜是朝云派的不太方便,我想问问屈大能,愿不愿意来我们平澜派,给新入门派的孩子们当先生。”   ***   平静的湖水倒影着天空湛蓝的颜色,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动人心魄的湖景从窗户看去一览无余。   平澜派的湖岸楼是招待重客的地方,平时鲜少有人来,此时二楼最好的位置正被曲成溪和萧璋坐着,他俩是今天唯一的贵客。   曲成溪夹起一块炒蘑菇慢条斯理地吃了,目光从湖边收回来,然后问:“你相信她吗?”   萧璋给他倒了一小杯酒:“我看不出什么破绽。”   方才池盈在试探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池盈。   清冽的酒香在杯子里散开,曲成溪抿了一口,江南酒品特有的柔中带辣的感觉就顺着嗓子滑了下去,烧得他咳嗽了一下。   “不能喝呀。”萧璋笑着去拿他的杯子,“不能喝还贪杯。”   曲成溪一爪子拍开他的手,护住自己的酒杯:“谁不能喝,老子在燕都喝烈酒的时候,你还在江南玩泥巴呢,我就是呛着了。”   萧璋笑笑,屈漾一喝酒就上脸,两片红霞浮在白皙的脸颊上,说不出的好看,他自己多半是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的,还一个劲儿地喝个不停,越喝越艳丽,越喝越妩媚。   “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答应池掌门的请求呢。”萧璋看着他,眼底微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曲成溪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着,“给小孩子们当当老师挺好的……而且,这下有理由住在平澜派,就可以找机会查看池家到底有没有藏着猫腻了。”   “你觉得池家有问题?”萧璋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他,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我不知道。”曲成溪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撑住头,“单从刚才的交流上来看,池掌门在面对咱们时的反应虽然是戒备,但是更像是护犊子的戒备和试探,并不是害怕秘密泄露的感觉,也没有半点心虚。如果只凭感觉,我也倾向于她没问题。但是凡事不能全凭感觉,还得讲证据。”   萧璋给他倒满:“你说的对,不过私心上,我也确实希望此事与她无关。”   曲成溪眯着迷离的眼睛看他。   “我不记得少年时候的事情了,但是更小的时候的事情却记得很清楚,”萧璋笑了笑,“我记得小姑姑总是偷偷趁我妈不注意给我好吃的,然后再顺手捏一把我的脸,一边感叹我真是肉乎乎,一边又爱不释手地一个劲捏。”   曲成溪噗嗤一声惊讶地笑了出来,语气慵懒中透出几分醉意:“你小时候原来是个小胖子?”   在他印象中,天灵山学堂的萧璋已经有了少年英俊的模样,身材匀称健壮,和胖根本不沾边,他还真不知道萧璋以前是什么样。   “那不叫胖,那叫圆润可爱。”萧璋纠正他,笑着捏了捏他放在桌上的手。曲成溪反手捏回去,努力想要找出一丝萧璋曾经胖乎乎的证据,却只摸到男人修长而坚硬的骨节。   “反正很早以前小姑姑就特别喜欢小孩,她看上去温柔似水,但是实际上是个内心戏非常丰富的小姑娘,脑子里每天稀奇古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性格跳脱又可爱,温柔又善良,对我也很好。”萧璋说。   “我不相信她会为了门派兴荣而杀害孩子,那不像她会干出来的事情……但是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百多年未见,我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曾经的她。”   曲成溪拄着脑袋看着萧璋,男人硬朗的轮廓线条在微光中格外分明,透露出坚毅和理性,但是在那份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柔软的心,会时不时被感性所影响。   曲成溪并没有觉得那份感性削弱了什么,反倒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喜欢,萧璋的感性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温热的人情味,不管是否正确,都让人觉得安心,这是他在沈钦身上从未见过的东西,是属于一个心理健康又阳光的男人该有的特质,是人性中最美好的组成部分。   “那如果不是她,还会是谁呢?”曲成溪轻声道,酒意上头,他看着萧璋的眼神有些朦胧,氤氲上了一层水雾。   萧璋看向窗外的湖景,许久,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那背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通过杀害新生力量打击明家,还是……打击整个正道?   哗啦。   桌上的酒杯忽然被碰洒了,曲成溪赶紧要把杯子扶起来:“哎,兄弟站起来啊,别躺着……”他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抓了两下才抓住杯子。   “你醉了。”萧璋哭笑不得,这家伙的酒量还真是不行,几杯就要到了。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绕到曲成溪边上,扶住他的腰,“我扶你去休息吧。”   “还没吃完呢。”曲成溪哼哼唧唧地推他。他的腰非常细,推拒的动作让衣服从领口滑了下来,细腰蹭在萧璋的掌心,漂亮的锁骨横在脖颈下,萧璋的呼吸瞬间就重了。   “这么好吃的鱼,你还没吃呢。”曲成溪一手搂住萧璋的脖子,指着桌上的西湖醋鱼,“你最喜欢吃鱼了。”   萧璋猛地一顿,低头看向他:“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吃鱼。”   “是吗……”曲成溪摇晃着抬起头,他蹙了蹙眉,也不知道清醒还是没清醒,露出一个醉意朦胧的笑,“住在山里那阵每次吃鱼你都吃得很多,这还用说……看都看出来了……”   “这么在意我呢。”萧璋抱着他,不知为什么,竟然无声地松了口气,像是刚才一瞬间心跳得非常厉害,现在忽然又平静下来了似的,几乎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曲成溪强撑的最后一丝意识终于被醉意占据,在萧璋怀里昏昏沉沉地醉了过去。——好险,差点儿……就让他听出来了。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就是阿杨。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不是失去,而是失而复得之后又被夺走。他不能对萧无矜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老郎中一次冲破几条灵脉的方法只是理论上可行,谁也不能保证到最后真的有用。那毒自发明出来就没有人能逃得过去,无论如何挣扎尝试,最后都是死。   所谓的治疗,多半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被回避压制了好几天难以面对的东西,在酒精的作用下天翻地覆地翻涌上来,曲成溪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多年前天灵山日夜的相依相伴,冰湖里炙热的亲吻,精心打造的琵琶,雪地上紧紧的相拥……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烈酒的灼烧下被撕扯成两半,疯狂又剧烈的痛起来。   我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既不敢开口告诉他真相,又不能狠心直接离开。在思念的诱惑下,故意忽视了终将离开的事实,和他在一起,只为了留下一点点新的回忆。   ——再等等……等熬过这段不舍,我再离开。曲成溪想。   在萧璋看来,只不过是在江南的青楼短暂认识了一个过客,有过些许的感情,分开就算难受,也不会持续多久,总比让他再一次失去“阿杨”要好得多。   只要不告诉他真相就好,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好。   江南的酒虽然大部分喝起来不如北方的辣,但是有的时候后劲却比北方的烈酒还要强许多,曲成溪睡了一下午都没有醒,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等了一天都没有回复,你为他卖命,可看来他对你也并没有多上心啊。”   阴森的花月教地洞里,凌玲手拿长鞭在掌心轻轻敲打着,血腥味从面前之人的身上传来——张显雪白的僧袍已经被血浸透,被绑在木桩上,被血浸透的脸上,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还透着森冷的光。   凌玲上千捏住他的下巴冷笑道:“秃驴,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可以逃过去,我有千万种折磨你的方法,看在咱俩共同辅佐教主多年的份上,我给你自己开口的机会,不要不识抬举!”   张显忽的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溢了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玲眼底一冷,正要动手,身后忽然传来淡淡的声音:“凌玲。”   凌玲手中高高扬起的鞭子猛然顿住,回头:“教主。”   “给他吃一颗续命丸,别让他死了。”沈钦掸了掸身上的灰,“明天再继续。只要他活着,和他联络的人,总会找机会跟他联络的,不急于这一时。”   张显喘息着盯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然而沈钦对于他的强硬和执拗并不恼怒,反倒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温和地对凌玲道:   “对了,蚀心蚁还有吧。”   “还有,教主。”   “给左护法安排上,今夜太冷,怕左护法吃不消,疼出一身汗来,就不怕冷了。”   池盈想要屈漾给学生们当老师的提议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想,就连客房都早已收拾妥当,特意放了张很大的床想要体现地主之宜,却没想到被萧璋占了便宜,一个人的豪华大房直接住进去两个。   夜幕降临,萧璋直接熄了灯,给曲成溪和自己都换了衣服,一起躺在了那张大床上。   “睡吧阿漾。”萧璋亲了亲曲成溪的额头,抱着他进入了梦乡。   然而就在半夜的时候,萧璋忽然在某一刻迷迷糊糊地醒来,似乎听到自己的身旁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暗流涌动   曲成溪睡觉不老实,不是左右翻腾就是乱蹬,之前住在山里的时候萧璋没少半夜爬起来给他盖被子。   萧璋迷迷糊糊被他从睡梦中吵醒,翻过身抓住被子一角想要重新给他盖好,却忽的听到了不太对劲的声音——曲成溪的呼吸很急促,带着轻微的颤。   萧璋立刻就清醒了,翻身起来按住曲成溪的肩膀:“阿漾?”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曲成溪的额头上全是细碎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听到萧璋的声音,他掀起浓黑的睫毛,艰难地翻过身,抱住了萧璋,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萧无矜……”   他整个人都是虚的,柔软的手臂抱着萧璋的后背,声音像是小猫似的软,萧璋赶紧搂住他的腰,这才发现曲成溪的另一只手正用力地按在胃上。   “我胃疼死了……”曲成溪靠在他胸口颤声说。   萧璋的心都化了,心疼得不得了,心道八成是喝酒喝的,赶紧把曲成溪圈在自己怀里,灵力注入手心轻轻地揉按起他的胃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刚才,”曲成溪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打湿了,疼得呼吸都不太稳,委屈又凶狠地抬眼,“我就知道那破酒不行,又辣又难喝……我们燕北的酒才不这样呢……嘶……”   胃里又是一阵抽搐,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似的,曲成溪抓住萧璋的手腕,用力地按进自己上腹,漂亮的眉眼覆上痛色。   萧璋的心肝都跟着颤:“揉揉就不疼了。”   “你没事儿?”曲成溪冷汗淋漓地抬头看他。   月光下曲成溪绝美的容颜失了血色,长长的睫毛掀起,一双眼睛氤氲着水雾,那种脆弱的感觉让萧璋有种想要把全世界的宠爱都给他的冲动。   “我没事。”萧璋轻轻揉着他的胃。   曲成溪狠狠掐了他一下:“铁板鸭……明明都是天境,怎么你就壮得跟牛似的……哎呦……”   事实证明老天就是站在萧璋这边的,曲成溪掐萧璋的动作还没做完,胃里就像是拧毛巾似的一阵绞痛,曲成溪哪受得了这个,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带着哭腔扯住萧璋的衣角:“萧无矜……”   萧璋立刻抱紧了他,手中的灵力轰然注入他纤细的腰腹:“没事的,马上就好了。”   夜色缱绻,窗外猫头鹰发出咕咕的啼鸣。   不知过了多久,曲成溪紧绷的身子终于松了下来,窝在萧璋怀里发出了一声舒服的轻哼,本来就是小毛病,灵力注入没多久那翻搅的疼痛就淡了下来。   萧璋低头看着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曲成溪瞪他:“你笑什么?”   萧璋说:“我想到不久前,你在秦淮楼疼得死去活来都不肯吱一声,现在喝酒伤了胃刚疼起来就要撒娇求揉揉。”   “有意见?”曲成溪看来是全好了,幽深的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妖媚,捏住萧璋的脸。   “没意见,挺好的。”萧璋搂住他的后腰,笑意在眼底散开,“阿漾,我越来越觉得你像猫,一旦真正熟悉来,黏人的很……话说,你现在是不是在偷偷摸我的腹肌?”   曲成溪嗖的一下从萧璋衣服下抽回手,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被子:“才没有,别自恋了你。”   萧璋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从那次天灵山屈漾身上的毒发作之后整个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虽然也妖媚勾人,但是那浪荡中总带着几分疏离和戒备,然而现在,那种隐藏在妩媚外壳下的清冷感似乎散去了。   屈漾在面对他的时候完全放松了下来,对他信任又依赖,看他的眼神灼热又深邃,更深处还似乎有某种萧璋不懂的情绪,而且一有机会就往他身上挂……   有的时候,萧璋几乎有一种,他是在用这种亲昵努力弥补什么的感觉。   萧璋的喉咙动了动:“阿漾,我有个问题……”   然而他的问题还没说出来,忽然听见窗外有声音。   “咦?”曲成溪几乎和他同时侧头看向窗外。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声音,像是风吹过似的,但是曲成溪和萧璋都明白,那是气境□□层的大能出现在附近引起的灵力的波动声,一般人感受不到,只有天境以上能听到这种声音。   “谁大半夜的来平澜派串门?”曲成溪奇怪地戳了戳萧璋的胸肌。   白日里不来登门拜访,反倒夜深人静时悄悄潜入,事出必有妖。萧璋的思路被打断,只得暂时把心里的疑惑放下,抓住曲成溪作乱的手指:“看看去?”   两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借着月色溜出房间,往灵力波动的位置赶去。   那声音发出的位置是平澜派北侧的一片树林,按理来说进入平澜派位于一片巨大的湖泊中间,如果想要进入必须要从桥上过才行,而这人直接出现在树林里,定然是有人从内部给他开了一扇穿梭门,让他可以跳过过桥的步骤直接进入,不至于惊动教派中守桥的门生。   谁能有这么大面子?   曲成溪和萧璋就像夜幕中两道暗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声音发出的树林,藏在了树丛后面。   清冷的月光从林间投下来,映照出一个女人的侧影。   曲成溪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萧璋:“哎铁板鸭,你看那不是池盈吗?”   身材窈窕气度温润,头顶上戴着浅蓝色的发冠,长发飘然,不是池盈又是谁。   “确实是。”萧璋侧头看向曲成溪,压低声音,“阿漾啊,我觉得有点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有外号,你没有?”   “你想叫我什么?”曲成溪暧昧地搭上他的肩头,“我允许你叫我心肝儿,或者宝贝儿。”   “咱俩得匹配,”萧璋温柔地看着他,“我决定叫你柔软鸭。”   “……”曲成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池盈无声地站在树林间的空地上,看向不远处的树林阴影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忽的开口:“这么晚了突然找我,你究竟有何贵干。”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地,一个人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到了月光下。   萧璋和曲成溪同时屏住呼吸,只见那人浑身都包裹在黑色的雾气之中,看不清容貌——这是不想暴露身份的修士经常使用的一种掩饰身份的方法,不过听池盈的语气,好想和他很熟,刚才的灵力波动就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   “这么好的月色,来看看你不行吗。”那黑影柔声道,他的声音也是经过灵力处理的,听不出本来的音色,但是从他的举止和说话的语速上来看,似乎是一个和池盈年岁差不多大的人。   曲成溪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这么酸溜溜,恶心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池家历代都流行表兄妹结婚,曲成溪记得池盈是池家的主脉,她曾经的丈夫是旁系的表亲,两人结婚之后感情甚好,只不过天意不如人愿,她的丈夫因意外去世,自那时起她便是一人挑起池家大梁,没有过任何绯闻。   “听这黑影的意思,怎么好像和池盈有点什么似的呢?”曲成溪侧头小声道。   萧璋:“唔……”   曲成溪听出他语气有点奇怪,回头看他:“怎么了?”   萧璋皱了皱眉:“我好像觉得,这黑影的身形有点眼熟……”   池盈淡淡对那黑影道:“孤男寡女的,你以这种方式见我本就不合适,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那黑影苦笑一声:“你总是对我这么冷淡。”   萧璋和曲成溪对视一眼,心里都啧啧,他们本以为有什么恶人半夜潜入要做什么坏事,没想到竟是池掌门和某个不知名男人的八卦,而且还是那个男的单相思。   偷听别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可现在他俩要是离开很可能被发现,只能干听着,着实是尴尬。   曲成溪百无聊赖地往萧璋肩膀上一靠,揪了根草在嘴里叼着,没想到刚放到嘴里,就被萧璋眼疾手快地抢走丢了出去。   曲成溪:“??”   萧璋揉了揉他的头:“脏,小心再肚子疼”   曲成溪讪讪:“……”——以后不叫你铁板鸭了,叫你萧老妈子。   池盈对黑影的话不置可否。   黑影叹了口气:“当年你被魔教围困,险些命丧魔教教主蒋融之手时还是个小姑娘,我拼了命带你从地牢里逃出来,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也罢,反正现在你我都已经今非昔比,往事倒也不必再提。”   池盈的眉心微微松动了些许:“哥哥误会了,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只是……我实在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这辈子已经发誓与阿靖永结同心,就算他已经去世,我也不会背弃这段誓言,我心里这一亩三分地,地方太小,只能装得下他一个。”   这句话不知怎的触动了曲成溪,他无声地看向萧璋,后者正在认真地听池盈二人说话,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答案,”那黑影无奈的摇了摇头,继而语气忽然变得认真,“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哥哥请说。”   “对于,明家,你要怎么办?”   “明家?”池盈不明白他的意思,“明家怎么了?”   黑影低声道:“如今天灵山惨案让明家元气大伤,不仅仅失去了新生力量,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池家几百年都被明家压着一头,如今真是翻身的好机会,不如再添把火。”   “添把火?”池盈的脸色有些发白,“你是说……”   黑影:“明铎最近正焦灼于挽救门派的衰落,无暇顾及布防和门生的防卫操练,如果在这个时候率领着池家门生杀入炎阕宫,或许可以一劳永逸,将明家彻底踩在脚下。”   曲成溪和萧璋的瞳孔猛然缩紧,虽然正道门派之间暗中的算计早就不是秘密,但是竟然真的有人打这么大一盘算盘!   池盈的嘴唇抖动起来,震惊半晌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能!明家和池家虽然又分歧也有竞争,但是两家世代交好,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交好?”那黑影冷笑一声。   “你可知明铎在背后给平澜派使过多少绊子,暗中杀过你们多少人?几千年下来天道的规则你还看不清吗,修仙门派本来就是此消彼长,一个时期只能有一个最繁盛的门派,如果各个门派都保持着差不多的水平,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乱!这也是为什么门派那么重视新生力量,因为任何一个微小的差距都可能导致门派的兴衰!”   池盈:“可是……”   “天道追求的是胜者为王,并不是平均分配,”黑影打断她,锐利的视线仿佛透过黑雾紧盯着她,“这个道理你心里其实也明白。”   池盈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攥,黑影见状语气微微缓和了些,温柔地劝导:“太过善良对你来说没有好处,你要知道,如果天灵山惨案的最大受害者是池家,明铎是很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池盈几乎把嘴唇咬破。   黑衣人进一步循循善诱:“如果只有一个门派站在巅峰,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统领整个修仙门派,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明铎。”   空气久久的静默着,只有微凉的晚风带着湖水的淡淡的腥气,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池盈缓缓抬起头:“不。”   她的语气笃定至极,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池盈看着黑影一字一顿道,“谁是天下第一门派又如何,谁站在顶峰又如何,我只想让我的孩子们幸福平安地活下去。天色太晚了,哥哥请回吧。”   ……   从小树林回到客房,重新在大床上躺下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微的光。   “你说池盈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曲成溪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盯着天花板。   萧璋和他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是吧。”   曲成溪闭上眼睛:“其实她留我在平澜派做老师,也是处于为学生们的安全考虑的。她怕我别有所图,所以找个由头把我留下平澜派她的眼皮下,防止我有坏心思……我越来越觉得你之前说的对,她确实是非常喜欢、也非常在意孩子们。”   萧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可是没想到,她的身边竟然会有抱有那种想法的人。这只怕是冰山一角,修仙门派里有那种想法的,只怕不止黑影一个。”   空气沉静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曲成溪侧头看他。   萧璋睁开眼和他对视:“我在想我小时候真是没心没肺,一点都不知道门派之间的这些暗潮涌动。想当年我们朝云派也曾是六大门派之首,我父亲一生正直,是不会用那些肮脏的法子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必然付出了百倍的心血来维持这个局面。现在的石惊云,可照他差的远了。”   曲成溪抱住他,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我小时候见过你父亲一面,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   “什么?”   萧璋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缘分,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喜道:“你见过我父亲!?”   “你父亲萧迹当时是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天境大能,没有人不崇拜他,我慕名而来见过一次也没什么稀奇的。”   曲成溪忽的问:“萧无矜,你想要重新光大朝云派吗?”   萧璋愣了一下,没有人会想看着父辈的荣光在自己这一辈落寞,即便是没有掌权,光大门楣依旧是烙印在萧璋心里的执念,如果能在有生之年让朝云派重回这种巅峰,那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几乎有种完成父亲夙愿的感觉。   萧璋点了点头:“我想。”   “嗯。”曲成溪没说什么,靠在了萧璋的胸口上,闭上了眼睛,“……睡吧,明天再说,我困了。”   萧璋其实还想和他再聊,但是想到屈漾今天醉酒又胃疼,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从明天起还得给孩子们当老师,更是得养精蓄锐,是该休息了。   萧璋轻轻吻了一下曲成溪的额头:“好,晚安。”   夜色静谧,身旁的呼吸逐渐平稳,月色下,曲成溪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心中百转千回,无数的思绪在脑中翻搅,侧头看着萧璋的睡颜,曲成溪眸中波澜涌动,最后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复兴门派何其困难,萧无矜如果有这个想法,只怕将来面对的是一条很难走的路。   曲成溪翻身,不愿再细想,正昏昏欲睡间,忽的又想起了什么。   张显的鸽子,自己还没回复。   曲成溪眨了眨眼睛,却没有起身,垂下了眼睫微微凝思。   他其实是不太信任那些鸽子的,在江南的时候用还暂且可以,但是一旦张显回到了燕都,沈钦的眼皮底下,他总觉得这个方法不太保险。   虽然他相信以张显的周密,必然做好了一切隐蔽的措施,但是沈钦毕竟是沈钦,那是曲成溪见过的心思最缜密也最毒辣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蛛丝马迹,曲成溪不想冒这个险。   这次还是不回复了。   他和张显之间的信件确实不是每次都有来有回,为了安全考虑单向传递的时候也很多,反正张显只是去燕都给沈钦汇报情况,估计很快就会找借口再回到江南,到时候直接见他人就行了。   曲成溪轻轻呼出一口气,翻过身把手伸进萧璋的里衣,摸上了那起伏如小山包的腹肌,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于言′: 第70章 赌大小   平静的河水轻轻地拍打着砖石岸边,距离平澜派十几里地的新桥县,此时正被浓密的夜色包裹在一片静谧中。   这片小县城中间被一条碧水河贯穿,商铺和人家都坐落在河两边,平日里溜达着到上游去赶紧,再坐小船顺流而下飘下来是每个小县城人的日常。   此时夜深了,所有的船都停在岸边,随着江水的波纹微微浮动着。   哗啦……   忽的,河中不知怎的泛起阵阵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缓缓浮了出来,水波被惊动撞在小船和河岸上,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   赌徒王武今天输了牌,早早就蒙头睡下,可怎么也睡不着,他实在是气不过,明明今天自己刚上手的时候牌运挺好的,怎么越打手气越臭呢?最后竟然输了十两银子!明天一定得赢回来……   正在一头恼怒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他院子的门。   咚咚。   “谁啊,大半夜的敲什么敲!”王武怒喝了一声,没起来。这个点儿了有什么人找他?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确定是月上梢头,谁吃错药了这时候敲人门。   然而外面的声音顿了一瞬,又继续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   那声音不紧不慢,重复着某种机械的频率,连间隔都一样。   “妈的!”王武火冒三丈,心说妈了个巴子非得打死你个半夜三更扰民的不成,他披上外衣冲出去,一把拉开大门,“谁呀!脑子进水了吧你!”   他劈手就想要抓那敲门之人的前襟,然而手刚伸出去就顿在了半空中——那人实在太古怪了,一张脸在月色下苍白如纸,一丁点血色都没有,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就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刚捞出来似的,脸上的皮都皱了起来,但嘴唇却是鲜红的,高高的向两旁咧着,竟是在笑。   那笑太标准了,没有一点人味。   王武只觉得一股凉意窜上后背,脑海里闪过无数淹死鬼的恐怖故事,心说这是碰到邪物了,缩回脚就要关门。   “等……等等……”那人机械地开口,声音就像是被门挤过一样尖细,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猜大还是猜小?”   这一瞬间金灿灿的光险些晃瞎了王武的眼睛,那人左手拿着三个骰子,右手竟是捧着一布兜的金子!   “猜大还是猜小?”笑容仿佛从那人的脸上无限延伸出去,将捧着金子的那只手抬到王武眼前,手上的水洇湿了布,“猜对了,给你金子……”   那么多的金子,够赌一辈子!   王武狠狠的吞咽了一下。   就玩一次,管他娘的!   王武:“大!”   那怪人手微微一抬,将骰子抛出,三枚骰子在空中翻转,啪啦几声掉落到地上。   一、一、三。   “啊。”那怪人遗憾地抬眼,“是小,你猜错了。”   “你……你要干什么?不!……啊啊啊啊!——”   ***   “起床了起床了!去操练了!”   清晨的起床号准时响起,一众刚入门派的小学徒睡眼朦胧地从被子里爬起来,互相推搡着,洗漱完毕之后终于精神了起来,叽叽喳喳嬉笑着跑到了集合地。   “听说了吗,好像掌门给咱们找了个新的先生!”   “什么先生?教文史的?”   “不是不是,是教实战的,据说是天境大能呢!”   “真的!?吹牛的吧,天境大能整个神州大地能有几个?怎么会给咱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当老师?”   “哎呀,反正你今天他就来了,哦对了,我还听说一个传言,据说这个大能长得特别好看!”   而此时,这个“特别好看”的天境大能正赖在他男人怀里四仰八叉地睡着。   萧璋先醒,一低头先看到一段细白如玉的腰。   “……”   萧璋小心翼翼的拉住曲成溪的衣襟,把他露在外面的小肚子盖上了。   ——睡成这样,你不肚子疼谁肚子疼?   萧璋隔着衣服悄悄又给曲成溪输了些灵力,把寒气吹散,捂着他的小腹,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感觉比起男朋友,自己越来越像屈漾的老妈子,时时刻刻都有操不完的心。   不过这样也挺好。萧璋心柔软成了一片温润的水,看着曲成溪安静的睡颜。小时候没有人关心他,自己现在,也算是稍微帮他弥补回来一些……   曲成溪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搂住了萧璋的脖子:“萧无矜……”   “嗯?”萧璋点了两下他高挺的鼻尖,“该起床了阿漾。”   “咱俩是睡了吗?”曲成溪咕哝了一声。   萧璋笑起来,知道他还糊涂着,昨晚是没睡,但是之前睡过很多次了:“嗯,你还夸我活好。”   “我早就想睡你了。”曲成溪垂着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缱绻,“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说……”   “早就?”萧璋没懂他的意思,正要再问,忽然只听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在萧璋怀里时曲成溪放松得毫无防备,但是一旦遇到任何外来的微小变动,立刻就恢复了百分百的警觉,曲成溪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里的混沌瞬间褪去,清醒了过来。   萧璋把他按回被窝:“你别动,小心着凉,我去。”   门外面是昨天带他们回来的门生,江砚,见萧璋出来,他立刻一拱手:“萧前辈,曲前辈,新桥县出了事,掌门邀您二位前去议事厅。”   按理来说,虽然曲成溪接受了担任平澜派外聘先生的邀请,但是起码要有个几天的缓冲期,第一天一般就是认识认识学生走个过场就行,池盈这么急匆匆的叫他过去,而且还叫上了和他在一起的萧璋,实在是不合常理。   然而一见到池盈,两个人就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新桥县几百年来一直风平浪静,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见。”池盈把门生带回来的简报和灵力成像投放到了半空,“昨夜一个叫王武的赌徒,被某种东西割掉了脑袋,惨死在了家中。”   没有了昨日品茶静坐的故弄玄虚,池盈今天开门见山,神色非常严肃。   投放到面前的画面上是一片鲜红,院落里全是血,男人的尸体趴在当中,头被从颈部整齐的切掉,血从他的颈部流出,几乎溢满了整个院子,在阳光下闪射着微微的波光。   曲成溪和萧璋同时微微皱眉,然后又暗暗对视一眼,有了昨夜池盈和某个陌生人见面的那个印象,再加上那时那黑影提到的话题,两人在面对的池盈的时候感觉都有些微妙,所以在面对她的请求时,也不由得有所保留。   “恕我直言,虽然有点没人情味,但是这种杀人案一般都是交给县衙来查的,”萧璋看了看那画面上的私人,又看向池盈,“池掌门为什么觉得这件事涉及平澜派呢?”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池盈呼出一口气,“就在五天前,同样有一个男人死于同样的死法,那时候县里的人确实都以为是普通的杀人案,因为那人也生性好堵,欠了很多赌债,仇人一箩筐,但是后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曲成溪:“什么事情?”   池盈抬眼:“查案的县衙差役都做了同一个梦,梦到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知县没当回事,结果第三天就以同样的方法死在了自己家里。”   萧璋微微皱眉,曲成溪紧接着问:“还有呢?”   屈漾太敏锐了,池盈本想有所保留,却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她道:“死掉的两个人都是前修士。”   萧璋和曲成溪的眉心都微微一跳。   “你们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在修仙路上一直走到头的,”池盈说,“有的人修到一定程度就放弃了,平澜派也有这样的人。新桥县风景秀丽民生淳朴,所以有一些平澜派的前修士会选择在这里度过余生。”   池盈深吸一口气看向二人:“死掉的是我平澜派的修士,即便他们已经脱离了门派,平澜派也要对他们负责,另外,我也担心那伤害这两人的邪物会顺流而上威胁平澜派,所以想要请二位出山,带领门内的新招的学生里最优秀的十个人,一起去处理掉这个邪祟,也算是对他们的第一次历练。”   “至于报酬,”池盈道,“只要是二位要求的,平澜派只要能做到,必然满足。”   萧璋心中暗笑,池盈说好了只让屈漾当老师,但是看自己必然和屈漾在一起,干脆也浑水摸鱼地把自己拉下了水,毕竟两个天境大能处理这种小事,估计是手到擒来的。   曲成溪悄悄捏了捏萧璋的手,两人心有灵犀,曲成溪对池盈微微一笑:“可以,但是我要的要求,池掌门不知道能不能满足。”   “您尽管说。”池盈道。   曲成溪弯起幽深的媚眼:“我想进一次平澜派的武库。”   “武库?”   “对,早就听说平澜派宝贝众多,想开开眼。”曲成溪微笑着道。   池盈略有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我同意。”   她答应得那么痛快,倒是让萧璋和曲成溪同时有些吃惊。   不过很快,曲成溪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笑意:“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池盈有些警惕:“……什么?”   “我从小就讨厌以老师的身份自居的古板传授方式,”曲成溪勾起嘴角,“我想要换一种方法带学生们抓邪祟。”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事事顺遂!! 第71章 重回年少时   “换一种方法?”池盈没懂他的意思。   曲成溪笑起来,看了一眼萧璋,漂亮的眼底似乎有些说不明的光,然后扭头对池盈道:“让弟子们先出发,我们随后就到。”   萧璋还真不知道屈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一旁,看着屈漾送走池盈,然后指挥着小厮送进来一个洗澡的大木桶放到屋子中央,又在桶里放上滚烫的水,看样子竟是要在出发前先洗个澡?   有的时候屈漾的性格太跳脱,他都跟不上,不过他挺喜欢这样的,和屈漾在一起他总觉得特别舒服,好像就这样一辈子都不会腻似的。   氤氲的水汽散在屋内,萧璋忽然有些恍惚,他忍不住想……如果和阿杨在一起一辈子会是怎样,会比和屈漾在一起更开心吗?   然而这个问题只冒出个头就被他立刻按了下去。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对屈漾对阿杨都是不公平。   “再送两套……来。”曲成溪神神秘秘地在小厮耳边小声道。   萧璋凑过去:“两套什么?”   曲成溪警惕的把他推开:“别偷听,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萧璋笑着坐到一边,只见小厮最后送进来一个屏风围在了木桶前,又把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在屏风后,这才退了下去,帮他们关上了门。   “萧无矜。”屏风后传来曲成溪的声音,那声音魅惑入骨,就像绵软的糖。   他抬手脱掉自己的里衣,柔软的布料顺着他的肩膀滑落在地上。   阳光将他的身形投在屏风上,成年男子的身形比平常人要更瘦一些,手臂上略微起伏的流畅肌肉线条却显示出某种不可忽视的力量感,而腰部的线条又忽的收紧,那狭窄的细腰让人有种想要用力握住的冲动,艳丽魅惑得毫不收敛。   萧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笑了:“大白天的怎么洗起澡来了?”   “勾引你呗。”   那漂亮的剪影抬起一支修长的腿迈进了木盆里,然后整个人浸了进去,水波被推开的声音让萧璋整个人微微绷紧,然后紧接着只见那剪影抬起一支玉手抓住了桶沿。   屏障后的屈漾扬起脖颈,靠在了木桶边缘,萧璋只听他发出了一声闷哼,似乎是被热水蒸腾下的舒服的喟叹,却又有几分像是痛意袭来忍痛低吟。   萧璋一惊立刻冲过去:“阿漾!”   屏障后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蒸腾的白汽中,木桶中的屈漾锐利妖媚的眉目收敛出稚嫩的模样,脸部的线条变得更为柔和,修长的四肢全部都小了一号——竟是变成了少年时候的样子!   “怎么样?”小曲成溪的下巴泡在水中,笑意盈盈的看着萧璋,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介于磁性和稚嫩,“萧哥哥。”   窗外鸟鸣声清脆的传进窗棂,在萧璋心底撞出剧烈的涟漪,他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道:“你是想变成少年门生混到平澜派的队伍里,以同伴的身份帮他们破解新桥县的谜题?”   “没错。”曲成溪划开水波向前一趴,到了他近处的桶边,黑葡萄似的眼珠看着他,“我可爱吗。”   萧璋的喉咙绷紧,一动不动地盯着曲成溪,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曲成溪笑了,一把扯住他的衣带:“热水可以帮助缩骨,你也来。”   片刻后,平澜派衣着打扮的少年人踏上了前往新桥村的路,之前还恭恭敬敬和他们打招呼的大门侍卫并没有认出他们,奇怪的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少年从平澜派的门口走了出去。   “萧哥哥,你小时候也挺好看的。”曲成溪溜溜哒哒地侧头看向萧璋。   萧璋摸了摸他的头:“还是你可爱。”   曲成溪笑了,没有说什么,只是放缓步速,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叼在口中吹了起来。   树叶吹出的小曲有一种悠扬却又深远的空灵感,曲成溪看着萧璋的背影,音调微不可查的轻轻颤了起来,在之前的某个瞬间,他其实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期盼,期盼萧璋能认出他。   如果萧璋能认出来,那他也豁出去了,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再也不隐瞒。   五年又如何,尽情恣意地与最爱的人厮守五年,胜过一辈子。   ……但是萧璋没有认出他,就像之前的无数个瞬间一样,萧璋对他笑、夸他好看,但是那笑意却只溢在眼底,从未到达过心底。   曲成溪的心里忽然翻涌起山呼海啸般的不甘和痛苦,他甚至想扑过去抓住萧璋的领子,大声冲他喊:“我就是阿杨!”,把心里的憋屈全部都喊出来!   萧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怎么了阿漾?”   仿佛有一阵风轻轻从两人对视的双眸间吹过,曲成溪心底的波澜一下子平息了下来,化作了沉静的深潭。   “我就是想……”曲成溪淡淡笑了,明明什么情绪都压制住了,但是鼻子有点酸,“想听琵琶了。”   ***   燕北,花月教。   铮——   琵琶声从茂密的竹林翻旋而起,惊掉一片扑朔的落雪。   “哇!教主的琵琶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凌玲趴在不远处的山石上鼓起掌来,她的身旁牵着一个小腿高的布偶娃娃,也跟着啪啪鼓掌。   沈钦默默的收起琴:“和他比还是差远了。”   他?   想也不用想凌玲就知道沈钦说的是谁:“这世间恐怕没有谁能和副教主比琵琶技艺,教主已经很厉害了。”   她没有说“曲成溪已经死了,教主您的棋艺只怕要天下第一了”之类的话,自从抓住了张显,某些之前认定的事情,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距离某些真相被捅破,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   “我并非要和他比。”沈钦抬眼看向天边南飞的鸟群,“他爱弹琴,更爱听曲,我只想有一天,要我的琴声能入他的耳,让他能喜欢。”   凌玲没来由的想起来了很多年以前曲成溪喜欢沈钦的时候,曲成溪弹遍各种绝世仙音给沈钦听,然而沈钦却总是回应淡淡,如今这境况竟然全然反了过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凌玲心中啧啧啧,表面上却认真的点了点头。   沈钦忽然看向她:“凌玲,你爱过人吗。”   凌玲被点名猛然一个激灵,做贼心虚地挠了挠头发:“没有吧……我只是喜欢他们的脸。”   沈钦:“那如果那个被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   “那我就直接把他做成娃娃,”凌玲戳了戳娃娃类似人皮质感的脸,“让他不能拒绝我,一辈子陪着我。”   沈钦笑了:“倒是个好方法。”   凌玲看着他温润的笑意,却只觉得一股毛骨悚然感蔓延开来,然而沈钦又接着摇了摇头:“可惜我喜欢的不只是他的躯壳,我舍不得抹去他嬉笑怒骂的鲜活样子,所以,还是算了吧。”   凌玲其实没有和别人谈心的习惯,她缺少最基本的共情能力,这一点她自己也知道,别人的喜怒哀乐在她眼中没有任何意义,她理解不了那些人丰富的情感,也不愿意花心思去理解。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沈钦才喜欢和她说话,有的时候凌玲甚至觉得沈钦并不是在和她说,他只是想要说出来而已。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找到他之后要怎么办。”沈钦说,“像你一样把他做成娃娃?还是用铁链拴在身边?以前的我可能会选择二者之一,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了。”   沈钦苦笑一声:“我发现我想要的,不过是他再像以前一样真心喜欢我。凌玲,你觉得这很难吗?”   凌玲吞咽了一下,摇了摇头:“不难吧。”   “应该是挺难的。”沈钦自顾自地说,“毕竟一开始我把他捡回来,看中就是他的仙骨。之后我给他锦衣玉食,帮他修习灵力,不过是想要培养一个衷心的下属,将来在我杀沈为霖、夺天下的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知道吗,其实他之前并不喜欢我的,他对我只有感激。”沈钦笑了笑,“他凶狠毒辣,但是却特别有良心,就像一只小狼,答应跟随我一辈子就一定要做到,答应要还我的恩情就绝对不负我。”   凌玲愣了愣:“我还以为他从小就喜欢您……”   “不是的,”沈钦摇摇头,声音沉了下来,“他真正‘喜欢’我,是从我把他从天灵山抹去记忆接回来的那时候开始的。”   凌玲不明白,却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真相。   “他醒来之后,把我当作了那个回忆中的影子。”沈钦抬起眼眸,平淡的声音中渗透出蚀骨的凉意,“他在天灵山爱上了一个人,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爱人,爱得刻骨铭心,哪怕是被我抹去记忆之后也依旧忘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爱意,而那时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我,于是他误以为那份爱意是对我的。”   “他从原来的沉默冰冷的性格变得张扬、艳丽,骨子里的浪荡也激发出来,都是为了追求我,确切地说,是为了追求他记忆中的那份爱情。”   凌玲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钦轻轻拿起飘落到琵琶上的落叶:“我那时从不回应,甚至觉得他可笑,对他越发冷淡,然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那时的心理——那是妒忌。我妒忌他真正爱的人,于是我愈发阴暗,心想反正这份爱是白来的,于是我变本加厉,疯狂地利用他,直到最后,他看清了我,而我也终于看清了我自己。”   凌玲整个人都僵硬了,心说知道了这么多教主不会把我灭口吧。   日头一点点升高,竹子梢头的雪逐渐融化成了晶莹的水,顺着微黄的竹竿流了下来,还未等落到地上,就被风吹干得消失不见了。   然后沈钦站了起来:“走吧。”   看来教主没把我当人看。凌玲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实在没忍住,问道:“教主,您这两天怎么不折腾张显了,他还没招呢!”   凌玲心里痒痒,心说你要是折腾累了我可以代劳,然而走在前面的沈钦却摆了摆手:“已经确认的事实,没有必要再从他嘴里确认了,我自己自会确认的。”   凌玲心中一激灵,立刻想起昨夜教主似乎已经往江南派去了什么,她微微明白了什么,只觉得风雨欲来,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她又道:“那能不能把张显给我!”   “不行。”沈钦拒绝得斩钉截铁,紧接着,凌玲似乎依稀从他后半句话中听出了一抹藏得很深的疯狂,“留着他,之后有大用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期间因为旅游更新时间可能会被打乱,感谢小可爱们的耐心等待!比心心~ 第72章 关系户   虽然不知道曲成溪为什么忽然想听琵琶,但是萧璋还是立刻满足他的心愿,他带着曲成溪一路赶到了新桥县,找了家小酒馆,点了里面的琵琶师,一边听着琵琶,一边吃了一顿美美的午饭。   他俩都是少年模样,平澜派打扮,掌柜的听他们要点琵琶师,还着实惊讶了一下,小声嘟囔了句:“现在的仙门小子弟都这么会享受了……”   两人一笑而过,说实话,被当成小孩子还是挺有意思的,若不是这次为了帮平澜派,他们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吃饭的时候萧璋本以为曲成溪会专心听曲,没想到这家伙只有三分心思在曲子上,七分心思都在自己这,总是时不时偷偷瞟他一眼,要不然就是趁他喝汤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萧璋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却隐约又觉得曲成溪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深似的,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正想着,萧璋忽然听到楼下有人说话。   “说好的又大能来带我们呢,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不满地从楼下响起,“咱们十几个人能行吗。”   “就是的,我还想看看屈大能有多好看呢,这下没机会了。”   曲成溪从窗外探出视线,低低笑了:“哟呵,这不是巧了吗。”   楼下正是平澜派今年新招的十个门生,走在队伍最前面带队的是池清,一行十一个人大部分都愁眉苦脸。   池清安抚他们:“能独自历练的机会少之又少,你们是这届学生里最优秀的学生,总分排名前十,所以掌门和长老才这么放心你们。”   队伍中一人接上池清的话:“池清师兄说的对,这是旁人都没有的机会呢,你们想想其他学生,现在都还在操练上吭哧吭哧练基本功呢。”   有对比才有差距,这些优秀的小学子都有些心高气傲,听了这话才算真正的舒心,脸色都缓和了下来。   池清感激地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人,后者对他心照不宣的眨了眨眼睛。   “那不是商唯吗。”楼上的曲成溪一眼认了出来,拄着下巴赞赏道,“果然还是这么会说话。”   萧璋却盯着他,似笑非笑:“他们怎么知道你好看的?”   曲成溪微微一愣,然后浪荡地一撩头发:“我自然是美名远……”   “扬”字还没出来,萧璋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柔软的脸蛋上狠狠捏了一下,“就不该让你当这什么劳什子老师,瞧把你给美的,抛头露面、被人惦记你很得意是不是?”   变小之后的曲成溪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稍微一碰就微微发红,被萧璋搂在胳膊下蹂-躏得两个脸蛋上都溢上了淡粉色,狼狈得锤萧璋的大腿:“铁板鸭你给我放开!”   这萧无矜小时候也比他力气大!   楼下的小孩子们已经走远了。曲成溪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揪住萧璋的领口:“萧无矜!”   靠!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先浪起来,但是最后总是反被萧无矜调戏?   “嗯?”   “咱俩得约法三章。”曲成溪喘息着指着他,“第一条,一会儿咱俩分头行动,不要同时出现在孩子们面前。”   萧璋挑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第二条,遇到之后你也要假装不认识我。”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一条,不许在孩子面前跟我亲热。”   萧璋靠过来:“哦?那是为何。”   低沉的嗓音在萧璋喉咙深处意味深长地响起,曲成溪紧盯着他,心忽然跳得很快,他看着这张和从前别无二致的脸,却从萧璋那笑意盈盈的深邃瞳孔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份年龄的成熟和深沉,几乎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萧无矜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萧无矜了。   以前萧无矜天真憨厚的像一张白纸,而自己就像一只浸透了黑墨水的毛笔,萧无矜和自己在一起只能被自己染上墨色,自己说什么他都信,说什么他都听,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萧璋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小狼狗。   而如今,岁月在萧无矜身上沉淀了某些更深刻的东西,曲成溪再也不能把他一眼看穿,更很难诱导他做什么,不过这却给了他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比起曾经占据主导地位,曲成溪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现在的萧无矜。   萧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断,会试探、怀疑、也会信任、爱上。这种慎重思考后的爱,比冲动之下的感情更加有分量,也更真实。不是一味的顺从,而是有来有往。   之前曲成溪一直不太确定,自己在秦淮楼在与萧璋重逢之后为什么会再次心动,究竟是因为是记忆中相爱过的潜意识,还是真的喜欢这个人,现在他似乎更加看清了一些。   爱是相互的,萧璋并没有想起来他,却也爱上了他,曲成溪终于意识到,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比起五年后的失去,珍惜现在的幸运,才是最主要的。   曲成溪环住萧璋的脖子,轻轻道:“因为少儿不宜。更因为我肚量小,你我之间的喜欢,我只想彼此看见。”   ***   新桥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个县城看似不起眼,但是历史却悠久得吓人,从仙门刚刚诞生时这里就存在。   传说当年仙门的开山鼻祖摩古真人就在附近的平澜山开创出了地境、气境、天境的修仙层级,并在朝云山颠羽化成仙。   那时的新桥县位于平澜和朝云的路程中间,还是一片荒凉的湿地沼泽,摩古真人路过此地,不忍看当地村民每日穿越危险的水域和肮脏的泥泽艰难度日,便将一粒种子丢入了水中,种子随即发芽生根,盘错的枝干变成了一座大桥,最后破水而出。   从此人们从桥上来来往往,再也不用挽起裤腿踏进泥泞的河泽之中,商贸和农业都发展了起来,新桥镇由此命名。   “你这个故事绝对是瞎编的。”队伍里叫柳杰的打断了队友罗明的讲述。   罗明眼睛一瞪,立刻急眼了:“才不是!这故事新桥县编年册里都写了,我来之前做了功课!”   小队一行人穿过新桥县的中心,走到了偏南的地段的小巷子里,距离出事的赌徒王武家已经不远了,队里却吵了起来。   “漏洞百出!”柳杰一撇嘴,“湿地沼泽怎么会有人住?”   “这世界上人这么多,住在沙漠的人都有,住湿地怎么了!”罗明反驳。   “就算是有人住他们干嘛要每天穿越沼泽,怎么这么闲?”队伍中另一人站在柳杰一边。   “他们或许要穿越沼泽去别的镇子交易!”   “那为什么他们自己不砍树铺桥,非得等摩古真人来给他们丢种子建桥?”   “因……因为……”   站在罗明这边的小学子们都卡了壳,谁都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   “因为当时这片湿地长得都是低矮的灌木,木制酥脆纤细,根本不能作为建桥的材料。”一个不属于队伍中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同时回头,只见小巷的另一头的墙边阴影里靠着一个少年。   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勾勒出他的身形,他歪歪扭扭地靠着,看起来非常站没站相,头发也不好好梳,随便地用根草结扎在脑后,明明看起来非常懒散,但是偏偏又不让人觉得邋遢,反倒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识微微站直,似乎感觉到有一种强大却又隐秘的气场从那少年身上散发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柳杰不满他站在自己对立面,又不知他是何人,梗着脖子上前一步,“你亲眼看见了?”   那少年轻笑一声从阴影中走出来,阳光照亮了他平澜派的衣服,在往上,是一张极其漂亮又俊美的脸,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场凭空消失,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还有点没正形:“我猜的,不行吗。”   队伍中的池清和商唯同时恍惚了一下,心道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可是细想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也不怪他们,曲成溪稍动手脚就在细微之处改变了自己和萧无矜的样貌,加上灵力的作用,就算是亲爹妈走在路上估计也认不出来他们俩。   柳杰:“你是谁?为什么穿着平澜派服装?”   曲成溪打着哈欠:“偷来的。”   被当大傻子敷衍的柳杰:“……”   池清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一拍掌心:“啊!我想起来了!”临行之前他母亲嘱咐他说这次两个大能不来,让他一个人带好队伍,千万要小心,另外可能中途有两个新弟子会加入,让他关照一下。   他那时候心思全在怎么带好队伍上,对后半句几乎没往心里去,这下总算是想了起来。   “你就是母亲说的中途加入的新弟子吧。”池清握了握曲成溪的手,“我叫池清,这次负责带队,你先进到队伍里吧,我们马上就要到王武家了,对了,你叫什么?”   “奚音。”曲成溪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名字,走到了队伍当中。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大家看他的神情都有点古怪,没人有打招呼——这个时候忽然加入新人,还是生面孔,一看就没参加天灵山招新会,除了走后门进来的还能是怎样。   几个少年沉默的对视,都不说话,但眼神中都隐约透露出了鄙夷,心道他刚才关于木料的说法肯定是胡编乱猜的。   曲成溪像是没注意到这种诡异的氛围,吊儿郎当地环顾四周:“这就是王武家门口了吧,怎么还不进去?我大概听说了怎么回事,有怪物吃人脑袋是吧,真吓人,哎,一会儿你们可护着我点儿。”   他简直一个纨绔,周围的学生都懒得搭理他。   池清也有点无语,不知道母亲那么讨厌歪风邪气的一个人怎么会放一个关系户进来,而且说不准一会儿还有一个。   “走吧。”池清不愿再耽搁,带着众人走到王武家门前,那里已经被衙役用封条贴了两道,不知后来为什么又被撕开了,此刻正飘飘悠悠的随风晃荡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就是这了。”池清看向众人,“都打起精神,我们进去吧。”   所有的学生都屏住了呼吸。   吱呀,大门被推开。   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谁救救我,我怕怕。 第73章   “呕!”   站在最前面的柳杰闻到这味立刻冲到一旁干呕了起来,其余的小弟子们也都被熏得后退了一步。   这和逢年过节的杀猪宰羊的血腥味不同,这是人血,前不久还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毕竟都是刚入门派的孩子,谁见过这么骇人的事情,这第一次就这么有冲击力,着实是有点吃不消,有几个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打退堂鼓的神色。   “哎呀,这是什么味啊,恶心死了!”人群后的曲成溪忽然捂着鼻子一副要不行的样子,“香包!屋子里有没有香包!我要赶紧吸两口!”   他说罢竟然直接推开众人冲进了王武的小院,在屋里一通翻找起来。   新桥县确实家家户户都有在屋里放香包的习俗,大多是为了驱赶蚊虫,香包里都放着清新的草料。   谁也没想到曲成溪竟然直接冲了进去,这下他们也没了办法,有一个人进去,其他人总不能一直在门口站着。   “这个奚音,就会添乱……”有人小声嘟囔吗,“果然是走后门进来的,矫情死了。”   “别愣着了,”池清打断他的话,侧身让出门口,“进去吧。”   大家没了办法,只得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两旁的门柱上的鲜血呈泼洒状,整个院子的土都是暗红色的,就像是被鲜血整个浸泡过一样似的,即便是尸体已经被衙役运走,依旧能想象出当时可怕的场景。   柳杰脸色发白:“一个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   “而且喷得满院子都是。”他身旁叫赵远的孩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之前的报告说被害人没有头,而且断口处粗糙。难道说,被害人的头是直接从脖子上被扯下来的,所以血才会到处喷?”   众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直接扯下去,这得多大的力气。   “院子里没有打斗痕迹,”另一个孩子蹲在地上检查着四周的痕迹,“说明王武是在对方发出攻击之后一下子就毙命的。”   “可是听池掌门说,王武原本是修士,虽然退出了门派,但是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功夫。如果能让他毫无反抗的余地,这袭击人的妖物只怕灵力很强。”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杀戮之后的血腥气依旧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检查了几圈,除了满地的鲜血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线索。   没有人往房间里走,因为知道奚音在那里找香包,本来命案就是在院落门口发生的,屋里估计没有线索,现在大家更是不想进去,生怕沾染了奚音身上的纨绔之气。   “什么破地方,连个香包都没有!”房里传来纨绔的声音。   众人:“……”   而此时此刻,屋子里的曲成溪已经溜达着把房间整个检查了一圈,掀开床上的铺盖,又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里面的一沓纸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眼底闪过一抹深意。   “但是一般的妖物袭击人不都是冲着吸□□气和灵力去的,为什么扯掉人的头?”几个孩子懒得搭理奚音,围在院落里讨论。   “是啊,我记得之前的调查显示王武的灵气和精气并没有损失……”   池清松了口气,见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来,知道他们都找回了状态。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带队出任务,如果刚才真的大家都打退堂鼓,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武房间,只见那个叫奚音的纨绔正从房间里溜达了出来,空着手溜溜哒哒地站到了人群的边缘,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起来,满脸都写着“怎么还不走”。   “……”池清心里直犯愁,有这么一个纨绔在队伍里可怎么办,如果真遇到危险,估计这家伙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边跑都得边担心自己衣服上的金丝料子染没染灰……   然而正这么想着,忽然,奚音就像是背后长眼了一样回头,冲他抛了个媚眼。   池清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莫名其妙又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如果这杀人妖物不要精气,那它要的是什么呢……”刚才一直在找线索的商唯也加入了讨论,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哎!你们说会不会是袭击王武的妖怪怕他挣扎,所以干脆直接扯掉他的脑袋,再取走想要的部分。我查过文献,记得这片地方之前出现过挖人眼睛吃的鸟怪,或许妖怪不要王武精气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要他头部的其他物件。”   商唯长得眉清目秀,说话的语气也向来柔和顺耳,他一说话大家都给面子的点了点头:“有可能。”   柳杰:“我觉得有点牵强,不过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解释。我也听说过一种怪物叫食髓兽,专门以吸食人的脑髓为生,也有可能是这种怪物扯掉了王武的脑袋,总之,有类似捕食习惯不需要用精气补充灵力的妖物都有可能。”   柳杰不允许任何人出风头赛过他,所以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要补充一下,不过这次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那咱们怎么确定?”有人问。   柳杰站起身来:“院子看得差不多了,我提议我们分头去新桥县四处寻找线索,然后在天黑之前在东巷回合。”   池清眉头一皱,这些孩子虽然是这届最优秀的门生,但是到底还太稚嫩,在明知新桥县有妖物的情况下还要分头行动,会不会不太明智,要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然而池清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想起母亲告诉自己要最大程度激发孩子们的潜力,不要过多参与他们的破案行为,那现在应该是拦还是不拦?   “我觉得可以。”罗明早就看柳杰不顺眼,听他这提议立刻跃跃欲试道,“我们分头验证各自的猜想,这样谁找到什么线索都是自己的,谁也别抢谁的功劳,咱们到时候再汇总。”   “还耽误什么,快去吧大家。”柳杰看了他一眼,眼底的不甘示弱几乎藏不住,带头就要往外走。   池清伸手拦在了门口:“哎等等。”   “怎么了池清哥。”   “你们这样分散着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我一个人又不能□□,到时候救都来不及救。”池清皱眉,“而且你们现在的猜测全凭想象,根本没有证据,这样乱找能到什么线索?”   前不久池清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现在他却得负责整个队伍的安全,可在暗戳戳的竞争氛围中,孩子们各个心猿意马,根本顾不上他说什么,都恨不得自己成为第一个找到有用线索的人。   “哎呀我们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只是去查线索而已,池清哥不用担心。”   众人安抚池清几句,又叽叽喳喳的就要往外走,曲成溪混在队伍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房檐上的鸟,忽的一伸脚。   “哎呦!”经过他身边的柳杰啪唧一声摔在了地上,脸砸进了血泥地里。   这可不是普通的泥地,而是混合着鲜血的血泥,黏黏糊糊的触感让柳杰整个人都要疯了:“谁绊我!”   曲成溪一摊手:“自己走路不看脚下还怪我。”   柳杰气的想要窜起来打他:“你找事是不是!”   商唯赶紧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弯腰把柳杰扶起来:“你没事吧……咦?”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伸手在柳杰脸上抹了一把。   商唯原本就长得好看又温柔,骄傲自大的柳杰被他轻轻一抹忽然脸就红了,对曲成溪的气愤一下子消了,拍开他的手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商唯:“这血不对劲。”   “怎么不对?”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没有人看见,角落里的曲成溪赞许的勾了一下嘴角。   商唯抬起粘血的手指:“颜色太浅,正常人的血是鲜红又浓稠的,而泥土里的血却特别稀。”他环顾四周,“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正常人就算是把血流干也不会把整个院落的每一个角落的土都染红。”   已经隐隐有人明白了过来,罗明问池清:“池清哥,前几天新桥县下过雨吗?”   只有掺杂了水的血才会这么稀!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池清调出这几日的气象报告,摇头:“没有。”   “怎么可能没下过雨,地上那里哪里来的水呢。”曲成溪嫌弃的抬起脚,“啧啧啧,我新买的靴子都湿了!十两银子一双呢!”   众人:“……”   曲成溪:“看什么看,嫉妒啊!”   商唯顾不上这些,他脑子里忽的像是过电一样,激动地抓住一旁的柳杰:“新桥县修建于小河水畔,村中没有井,水源来源只有河!那袭击王武的妖物或许是住在河里的!”   与此同时,宁王府花园。   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花园里花香浓郁,气味芬芳,平静的气息让正在服侍王爷的小厮有些困倦,刚倒完茶抬起来的手臂微微一晃,长袖扫落了桌上的物什。   哗啦!   那围棋盘对面摆着的、白玉做的小鹿顿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厮猛然惊醒,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惊恐道:“王爷恕罪!!”   商未离缓缓抬眼,他浓黑的睫毛就像两道屏扇,将浓黑的眼底拢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冷色,夹着白色棋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放了下去。   小厮浑身剧颤,他打碎的那可是宝贝,是四皇子商唯前不久刚刚送给王爷的,说是以后他去了平澜派不能常在皇叔左右,就由这小鹿陪皇叔一起下棋。   商未离下棋不需要陪伴,他一个人就给可以持黑白双子,自己和自己对弈,可贵的是商唯留给他的这份念想,打坏了这东西他十条命都赔不起!   “王爷……王爷饶命啊!”小厮涕泗横流,整个人颤抖成了筛子,“奴才不是故意的!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商未离轻轻呼出一口气,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两方缠绕在一起,白子已然有了颓势,距离气绝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   视线顺着棋盘向下看,地上的白玉鹿从脖颈处折断,尖锐的碎片尖端闪着阳光的微亮。   看来,是命数将尽了。   商未离的呼吸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而那只是一瞬,他垂下眸子,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里,道:“我累了,送我回去。”   小厮惶恐又狂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推着商未离的轮椅回到厢房,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轮椅上抱起,轻轻放到床上,恭恭敬敬地盖上了被子。   “王爷,那奴才先告退了。”小厮躬身离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却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间,见寒光一闪,脖颈上多出了一条红色的细线,然后鲜血喷涌而出。   影卫无声地从他身后闪出,抱住他坠落的尸体,然后转头冲屋中道:“王爷。”   “明日换个心细的。”商未离清弱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阿唯留给我的东西,不能再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以防大家忘了商未离,提醒一下皇叔是商唯的暗恋对象,双腿残疾,之前出现在商唯在秦淮楼遇到的蜘蛛制造的幻境里,商唯是不受宠的皇子,和皇叔一起住在江南。   ~ 第74章 人脸   “既然在河边,那就赶紧去呗。”曲成溪打着哈欠,“可累死我了,早点抓住妖怪早点完事。”   众人心中:你都干了些啥呀就累死了!   所有人一齐赶向河边,曲成溪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最后,看上去就像个凑数的,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嘴角轻轻勾起的浅笑。   多少年了,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潇洒过了。   曲成溪看着一众少年的背影,眼波微澜,没有了为花月教卖命的压力,不用操心天下局势,不用还欠谁的感情债,就这么自由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都说修仙的尽头是成神,成神有什么好的,天上谁知道是不是一堆麻烦事,哪有人间逍遥自在。   想着想着曲成溪忽的就看开了,就算还有四年半就要死,但是比起凡人,他已经多活了百年,比起神仙,他又少了劳碌和操心。   “萧无矜。”曲成溪用通灵术叫了叫萧璋。   对面几乎秒回,萧璋少年磁性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哎,怎么了阿漾。”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对面传来一声笑,听起来很开心:“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   “是啊。”曲成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通灵术相当于在心里默念,周围人都听不到,要不然这黏黏糊糊的情话只怕要让人脸红心跳,“想摸你的腹肌。”   萧璋正在天上御剑而飞,听到这话呼吸一滞,脚下的剑都抖了一下,曲成溪听到对面风声呼啸,问他在哪。   萧璋脸上发烫,赶紧清了清嗓子重新找回平衡:“我想趁着这功夫去平澜派武库看看,孩子那边有你盯着我挺放心的。”   “杀个回马枪?”曲成溪笑了,“池掌门肯定想不到你又回去了,不过至于这么着急吗,查完新桥县这边的事情咱们不就能光明正大进去了。”   萧璋顿了顿:“我还是有点在意那天晚上咱们听到的黑衣人和池盈的对话,那人想要挑起明池两家的纷争,这么大的事情绝不是一拍大腿想到的,我怕他之前做过什么,也怕他即将做什么,想尽快确认他的身份。”   “听你的。”曲成溪说。   哪怕没有看到曲成溪本人,只听到他的声音,萧璋都能想象出他对自己完全信赖的慵懒表情,萧璋的心里就像是被羽毛拂过一样,舒坦得不成样子,这世上恐怕再难有另一个人和屈漾一样懂他,理解他的每一个决策,对容颜的爱慕决定了第一眼眼缘,但心灵的契合才注定了感情的日渐浓厚。   “阿漾啊,”萧璋无形的尾巴在空中摇起来,“我现在特想抱着你。”   对面传来曲成溪开心的笑声,然后声音变得妩媚勾人:“那就忙完快点回来……”   萧璋喉咙猛然一阵涌动。   曲成溪的尾音仿佛带着小钩子:“我给你摸我的腹肌。”   那如丝绸般细腻柔滑的腹部,白皙如凝脂,漂亮的马甲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路延伸进腰带下方,精巧的肚脐仿佛最完美的精雕玉琢……一股热血顺着萧璋的心口直冲鼻腔,噗的变成鼻血喷了出来。   平澜派小队一路从城中往河边走去,曲成溪刚断掉和萧璋的通灵术,眼底还隐约藏着调戏完萧某人的得意坏笑,忽然看到一个人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装作不经意似的走到了他身边。   是商唯。   曲成溪微微一挑眉,心说难道这小子认出我来了?   “你叫奚音是不是?”商唯低声问他,“我叫商唯。”   “嗯,有何贵干?”曲成溪戏很足地倨傲抬头。   “一会儿到河边可能会遇到那杀人的怪物,”商唯斟酌了一下措辞,觉得这事还是直说最好,但是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委婉,“如果真的很危险,你可以到我身后,或者池清师兄身后躲一下,池清师兄已经是地境三层,一般的妖怪他都能对付的了。”   曲成溪的瞳孔惊讶地放大了一瞬,看向他:“你担心我?”   “不不不!我不是觉得你能力不行!”商唯摆着手有些慌张地笑了笑,“我只是担心咱们人太多,一会儿乱起来万一顾不上,受了伤就不好了。”   ——糟了糟了,还是伤了他自尊心了。   商唯整个人都苦恼了。   刚才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叫奚音的纨绔子弟,长得这么细皮嫩肉又好看,还是走后门进来的,多半在灵力上不是很精进,关键是脾气又臭,别人又不待见他,万一出了问题,估计没有人会保他。   从小商唯就知道自己是个操心的命,见不得别人受难,奚音是他的同伴,虽然才刚认识,但是商唯是真的担心他。   别人没有经历过实战,但是商唯经历过秦淮楼,他知道怪物发狂起来有多可怕,他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在自己的同伴身上。   可是看奚音的反应,自己好像搞砸了。   商唯尴尬地摸了摸头:“不好意思,我可能话有点多了,你别介意。”——算了,一会儿自己主动关照他吧。   他提起步速想重新回到队伍里,却忽的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回头只见奚音鼻子朝天傲娇地哼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就跟着你了,你可得罩着我,出了事我就找你。”   虽然依旧嘴硬,但那态度明显是信任了他,商唯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没问题。”   “商唯!”前面忽然传来池清的声音。   商唯回头,只见池清正在冲他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哎来啦!”商唯跑过去,池清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问他,“你跟奚音说什么呢?”   他俩本来就相熟,商唯立刻把自己的顾虑根池清小声说了,池清听完点了点头:“你做的对,我也会罩着他的……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事,你昨天为什么请假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他那关切的眼神让商唯心头一热:“没事,是我叔叔放心不下我,想在我入平澜派之前再多嘱咐我一些。”   池清想起来商唯确实提起过家里有个双腿残疾的叔叔,他微微放轻声音:“我知道了,如果日后你家里需要你回去帮忙,你随时来找我就行,我帮你跟我娘请假。”   商唯满眼感动的小星星,抱住他的胳膊:“池清哥你也太好了!”   池清被他整得不好意思了,推了他一把:“滚滚滚,肉麻死了。”   商唯笑着凑过去:“对了,你没多久就要过生日了是不是?我可是听说明禅哥精心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期不期待?”   “就你话多!”池清从脖子红到脸,往商唯屁股上踹去,商唯灵巧地躲开,捂着嘴偷笑着跑了。   不过能得到池清帮忙请假的许诺还是挺好的,商唯心想,皇叔的腿不好,下人照顾起来自己总是担心着,如果能多回去几次就太好了。   想着想着,商唯又不禁想起了临行前皇叔对他的嘱咐,让他事事小心,遇到危险不要冒进,实在不行就回家,当个闲散王爷虽然混不出什么名堂,但好在一辈子舒心……   皇叔永远是那么温柔,时时刻刻关心着他。商唯下意识看向北方——偌大的皇宫城墙里住着他父皇和兄弟姐妹,本来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冷淡到了几乎如同陌生人的地步。   如果这些年不是皇叔一直照顾他,养他长大,他只怕早就死在那深宫中,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白骨了吧。   商唯叹了口气,忽的想起什么,低头卷起袖子。   阳光洒在他白皙的手臂上,手腕内侧一颗小红点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像是雪地里的一滴血,商唯看着那颗小红点,眼底的光柔和了下来。   这是商未离在他临走前特意给他点的一颗福痣,据说是特地请了人用十六种材料特制出来的药水,有辟邪安神的效果。   商唯轻轻摸了摸那颗红色的小痣,皇叔待他的好自己无以为报,等自己修成大能,一定要治好皇叔的腿,让他幸福安康一辈子。   此时正值午后日头刚从最顶端落下去的时候,村中人都在休息,河边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平静的淡绿色水波拍打着河岸,就像任何一条穿城而过的普通小河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下到湖边了,要怎么能让那妖怪出来?”众人走到河岸边,走在最头的柳杰回头问池清。   他那态度挺傲的,池清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想着初入门派的学生还不懂事,也没追究,上前几步走到众人中间:“平澜派以水系法术见长,之前你们已经学习了如何操纵水流,今天我就来教你们如何探查甚至吸引水中的灵力体,看好了。”   池清开始演示,一众小学子们都瞪大了眼睛跟着比划,曲成溪在队伍最后浑水摸鱼。   “如果灵力足够强的人,甚至可以通过勾一勾手指头直接把水里的妖怪直接召唤出来,”池清手中运起灵力的白光,手指变化指法,灵力的光晕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指尖跳跃,“你们现在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十个人加起来,或许可以尝试着引出河中的灵体……如果那东西真的在水里的话。”   话音未落,他一扬手,手中的灵力光晕瞬间被抛入湖中:“就像这样,把你们的灵力抛入湖中,如果够强,就会有回应。”   水波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涟漪散开,再没有其他动静。   池清一耸肩。   然而他的失败反倒让一众孩子打了鸡血,各个脸红脖子粗地操纵起手中的灵力来。   这些成绩优异的孩子都心比天高,心想着别人不行的事情我一定能行,不一会儿,几乎所有孩子手中都亮起了灵力的微光,立刻就有第一个孩子想要趁人不注意率先把自己的灵力光晕抛进湖中。   “哎哎!”曲成溪眼睛尖得很,扯着脖子指着他叫起来,“你凭什么第一个扔,我的灵力也亮起来了!”   他大言不惭地挥了挥手中指甲盖大小的灵力光晕,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嘲笑他手中那寒酸的光了,整个队伍已经在他的话音下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吵着自己是先弄出灵力光晕的,要比别人先丢进湖里尝试,吵了半天把人的脑袋都吵大了,池清终于忍无可忍:“安静!!——”   这一声咆哮让河边终于又安静了下来,池清本来就是暴脾气,之前路上一直想着自己要为人师表不能发火,现在终于被气疯了:“老子说了一起扔!一个个的都聋了吗!”   众学子都惊呆了,甚至有人手里的灵力光晕被吓得啪唧一声熄灭了。   “争什么争!遇到危险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谁能出风头,而是团结合作!你们身边的都是你们未来的队友,日后都会有过命的交情,你们不是敌人!懂不懂!”池清双眼发红,“仙门百家都是一个整体,更别说同一门派的兄弟!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你们还学个屁!”   刚才还咋咋唬唬的孩子们现在都变成了鹌鹑,各个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池清的话仿佛一记惊雷劈响在他们头顶,典籍和长辈满关于合作的教诲终于被想起,一时间大家都意识到了刚才的行为有多离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我倒数三个数,所有人一起,谁敢先扔立刻就给老子滚回家!”池清冷声道,“三,二,一!”   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小学子敢争风头,所有的灵力同时抛出,十朵灵力汇聚成一颗巨大的白色光晕,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曲成溪人群后瞄着池清,狐狸似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池清哥,有反应吗?”罗明小声问。   涟漪在湖面上扩散开一圈又一圈,直到渐渐平静下去,河岸边水鸟飞过,天边淡云穿梭,没有任何变化。   池清冷静了下来:“有两种可能,第一,这家伙不在湖里,我们的猜测是错的,第二,它的灵力比我们预估的要更强,十个人的灵力都不足以将他召唤出来。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尝试下一种方法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旁忽然传来了水流轻微的哗啦声。   众人一起回头,却见并不是有妖怪从河中出来,而是柳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挽起裤腿蹚水溜进了河里,见被人发现,他一头扎进水里,快速往河中心游去!   池清头皮都炸了:“你干什么!!快回来!!”   “那妖怪一定在河里!”柳杰边喊边游得更快了,生怕有人来追他,“我觉得灵力得在河里投放才行!我再试一次,一定能把它引出来!”   临行前他父母就都嘱咐他一定要在小辈中崭露头角,千万不能被人看扁了,他们柳家小门小户就只有他一个进入仙门的,一定得争气。他现在就是在争气!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他一定要证明给大家看!   曲成溪脱口而出:“熊孩子!”   池清甩掉外袍就跟着跳进了水里,疯狂地往柳杰的方向游了过去:“你他妈快给我回来!!”——这混蛋疯了!那空手扯掉人头的怪物就在河里,而且专杀修士!他这么一个人孤身下水是想死吗!   岸上瞬间乱作一团!   “池清!”商唯看见池清跳进去的一瞬间心都凉了,扑通一声也追进了水里,边往两人那边游边冲身后喊,“岸上的别再下来了!立刻凝聚灵力!有问题立刻捞我们上来!”   岸上的孩子们那里见过这种突发情况,瞬间都慌了,听了商唯的话才勉强恢复神智:“快!把灵力运起来!做好准备!”“好!”“准备着了!”   “你们别追我!……咳咳!……”柳杰眼看着已经游到了河中心,吐出一口水花含混道,“我试试就回去!”   他已经精疲力竭,浑浊的墨绿色的水波将他包裹在中央,仿佛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上飘着一朵白色的小花,他用脚踩水停了下来,在掌心凝出一道灵力光晕。   “妖……妖怪,如果你真的在,赶紧出来……”柳杰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光晕猛然推进了河底。   其实是没指望能有回应的,只是无论如何想要拼一下,不想被人看不起。   光晕缓缓落入深不见底的河水深处,就像一根火柴落入了深渊之中,柳杰忽然感觉脚下的水流有异动,一低头,一张巨大的惨白色的人脸正从水底缓缓浮了上来,微笑着看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目标   一张巨大的惨白色的人脸正从水底缓缓浮了上来,微笑着看着他。   “啊啊啊啊!”柳杰魂都吓没了,拼命掉头想往回游,然而他刚扑腾起来一朵水花,整个人忽然被从脚底猛然一拽,消失在了水面上。   “操!”变故徒生,池清顾不上多想,一头扎进了水里,商唯距离他不到三米,也赶紧跟着潜了下去。   “这下怎么办!”岸上的孩子们焦头烂额,手里纷纷托着刚修练出来没几个月灵力光晕,也尝试着想要救人,然而灵力光晕却只是在水面上打出了几个水漂,就消散了。   那所谓优异的成绩在现实世界的残酷面前,就像泡泡一样灰飞烟灭,孩子们这才发现,他们没有池清的灵力,也没有商唯的勇气,在危机时刻只能站在岸上心急如焚地看着,刚才争夺第一的举动仿佛成了一个笑话,他们什么也做不成。   哗啦!——   冰凉刺骨的河水灌入鼻腔,池清的眼睛在水底艰难睁开,浓稠的绿色和泡沫飞旋向上的白色混和成光怪陆离的光影。   他看见巨大黑影从湖底伸展而来,顶着一张被水泡烂的人脸,两只细长的胳膊上抓着柳杰迅速拉向河底幽黑的深渊。   原来这就是这怪物的真容!……可这是什么恶心玩意?   池清心中惊异又愤怒,顾不上自己也是第一次独立面对危机,只想着赶紧把人救出来,挥起剑猛然砍向怪物的手臂!   轰!——   这一下的威力不可谓不小,剑波将地境一层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水底的水波被猛然推开,跟在后面潜过去的商唯被掀得几乎在水里翻了个跟头。   那怪物猛然回过头来,一张泡烂的脸和池清四目对视,剑光照亮了怪物手臂上戴着青光的鳞片,然而就在即将劈到身上的时候,那怪物却忽的轻飘飘地一挥手,啪地将灵力打散了。   池清脸色骤变。   而那怪物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很让它很感兴趣的东西,抛下柳杰,目光锁定池清,飞快的游了过来!   说是游,但那更像是瞬移。   水流的阻力对它来说仿佛根本不存在,池清看见那东西仿佛和水融为一体似的,一瞬间就到了他面前,诡异的人脸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下一秒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咳!”池清呛出一大口空气,抓住那双手,气泡疯狂从他的肺中被挤压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传来巨大的撕扯力道,像是要把他的头直接从脖子上扯掉。   奶奶的!   池清这人吃软不吃硬,怪物掐他脖子的举动没让他感觉到恐惧,反倒把他惹怒了,他手中灵力暴起,正要豁出去跟这丑八怪拼了,却忽的听到一声熟悉的:“池清。”   那一瞬间池清惊呆了,他死死的盯着水中近在咫尺的怪物,几乎忘了挣扎,只见那怪物张着诡异的嘴,又叫了一声:“池清,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那分明是明禅的声音。   这怎么回事!   池清从头皮炸到脚,毛骨悚然地看着那怪物用明禅的声音说着他明禅说过的话。   是自己疯了,还是这妖物成魔了!   “池清……”惨白浮肿的脸一遍遍叫着他,似乎对池清的反应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贪懒地观察着池清脸上表情惊恐的表情,掐着他脖子的手不断的收紧,空灵的声音在水中仿佛产生了某种幻觉似的回响,“我怎么会忘了你的生日呢。”   就在这时,池清忽的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猛地向后一拽,商唯一拳砸在了那怪物的白脸上!   即便有水流的缓冲,这一拳却依旧极重,那张脸几乎被拳头砸得瞬间凹陷下去,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显得分外狰狞,商唯嘶吼的声音在灵力输送下直冲池清耳膜:“快走!!”   池清猛然清醒了过来,却只见那怪物张脸上乌黑的瞳孔猛地一转,死死盯住了商唯,那一瞬间竟是浮现出了一种类似震惊又狂喜的表情,紧接着爆发出了一声欢喜的尖啸,震得整个河水就像沸腾了一样颤动波澜起来。   这让池清几乎有种荒唐的感觉:似乎这怪物看到商唯特别开心,像是一直在等他似的。   卧槽,难道商唯和这妖怪是亲戚?   还没等他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继续发散,那双掐着他喉咙的手已经猛然松开,扑向了商唯!   岸边一片焦灼。   “怎么这么半天不上来?”   “要不我们一起下河吧!”有人提议,“干等也是等,还不如采取措施!”   这个时候的孩子们已经和刚才大不相同,没有暗戳戳的小心思和竞争,大家都在想办法,就算是争论也都是为了救人的一致目标。   在人命关天面前,这些天之骄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集体,什么叫协作。   曲成溪欣慰地眯了眯眼睛,又看向眼河中央。   他给商唯和池清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这么半天还没上来,只怕是遇到了麻烦。   曲成溪掰了掰手腕:该我出场了。   “救……救命!”忽的,河面中哗啦一声浮起一个人,扑腾着向岸边游来,正是柳杰!   岸上的孩子瞬间炸了锅,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抛出灵力绳把他拽上来!”于是立刻所有人同时发动灵力,很快把落汤鸡似的柳杰拉上了岸。   “怎么就你一个!池清和商唯呢!”众人围着他急道。   柳杰狂喘不止,头上还挂着水草,颤声指向河里:“他们……他们被妖怪困住了!”   就在这当口,站在队伍最外侧的一个孩子忽然注意到奚音溜达到了水边,蹲下来用手指撩了撩水。   “你干什么?”那学生狐疑地问。   曲成溪头也没抬:“试试水温。”   那人没听清:“啊?”   曲成溪抬头微微一笑,他长得确实太漂亮了,即便是少年形态,那笑容绽开的一瞬间也几乎能摄人心魄,那学生被晃得一愣神,下一秒只见曲成溪竟然身子一歪,捏着鼻子直接侧倒进了河里!   “卧槽!!”那学生魂飞破散,“奚音掉水里了!!”   “怎么回事!!”   一瞬间,所有人都疯了,刚捞起来一个又掉进去一个,这还有完没完!   奚音这家伙真是添乱一绝!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混进平澜派队伍里的!   “快!准备下水!”   众人再不耽搁,手忙脚乱却又迅速地分成两个队伍,一队灵力在口鼻处形成呼吸罩准备下河捞人,另一队在岸上准备拉绳子。   然而就在要下水的一瞬间,众人只听湖中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一颗炸-药在湖底炸开了一样。   水面上猛然升起几米高的巨大的水花,然后又轰然砸回了水里。   随即河中心忽然翻滚起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几乎搅得让天地变色风起云涌,紧接着一道水柱噗地一下从漩涡中心喷了出来,裹挟着三个人抛向了岸上!   商唯、池清、曲成溪先后落地。   曲成溪砸在池清的胸口上,发出了一声娇柔的哀叫:“啊!摔死我了!”   池清差点被他压得喷出一口老血:“你摔死个屁……要死的是我才对啊!”   “池清哥……”商唯呕出一大口水,瘫倒在地拍了拍池清,“你太厉害了,竟然把妖怪打退了……”   “他们出来了!”众人飞奔而至,“怎么样!受伤没有!”   “没事……”商唯踉跄地翻身爬起来,立刻有人扶住他,又有人扶起了池清和曲成溪。   柳杰扑过来,泪都飙出来了:“还好你们没事,我还以为我害死你们了!”   在水底待了那么久,然后竟然平安出来,商唯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他感激地看向池清:“多亏了池清哥……”   “不是我。”池清呛咳了两声。   “什么?”   池清摇摇头,那妖怪太强了,他根本没有办法解救商唯不说,还差点因为空气耗尽把自己也搭进去,意识即将涣散之前他只感觉一股巨大的灵力横空而来,猛然把怪物掀翻了出去,然后他就只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翻搅的漩涡,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岸上。   他的视线忽然移到曲成溪身上:“奚音……你怎么也到水里了?”   曲成溪:“我头发乱了,想到河边照照,脚一滑就掉进来了。”   “……”众人心里都:这种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生死关头你为什么会在照镜子啊喂!纨绔果然是纨绔,无药可救啊简直!!   然而池清却紧盯着奚音,眼底波澜翻涌。   不对,刚才那股极其强烈的灵力不可能凭空而来,当时河里就他们三个人,如果不是自己或者商唯,那就只能是……   奚音抖了抖身上的水,一脸嫌弃地抓住一旁的一个小弟子:“喂,有没有手帕?我身上都是水草,借你的擦擦,最好要真丝的,其他材质的我过敏。”   “……”   怎么可能是他。   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吧,池清抵住太阳穴,或许真的是自己在危机时刻灵力爆发了。   池清呼出一口气,除去这件事,他依旧觉得脑海中的千丝万缕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怪物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强?   而且好奇怪,这怪物杀王武的时候并没有取走灵力,只取了他的人头,似乎对灵力不感兴趣。可是在水里,它却又明显地在自己使用灵力救柳杰之后,抛弃了柳杰将目标换成了自己,似乎又渴望灵力……   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怪物后来看到商唯会那么激动呢?商唯的灵力根本没有自己强啊。   这东西选择目标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还有它为什么会学明禅说话?它从哪里知道的明禅?   “池清哥,”担惊受怕的情绪过去后,好奇心翻涌了上来,小修士们小心翼翼又好奇万分地问,“所以你们看到了吗,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池清回过神来,商唯正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担忧:“没事吧池清哥。”   奚音也吊儿郎当的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不太关心。   池清强迫自己把心静了下来,示意商唯自己没事,然后看向众人,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描述了一下。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觉得,”池清沉吟了一下,“那怪物像是古籍上记载过的一种精怪。”   众人大惊:“你已经猜到它是什么了?”   “大概吧,不过还需要确认一下,”池清的目光沉静下来,又变成了那个冷静的带□□,“现在,我需要大家帮我找到这怪物两次杀人的目击证人。”   叮铃……叮铃……   清脆的声音随着风声而来,像是手链上银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一双精致的绣花鞋从空中落地,随后另一双稍小一些的脚落在了她旁边。   镇子把头客栈的老板这些年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眼就知道来的修士客人是不是有钱的主顾,看到来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女侠是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客房,酒菜都是镇子里最好的!”   “女侠?哈哈哈哈。”被称为女侠的姑娘笑起来,似乎对这个称呼感觉到很好笑,她身上妖艳的红色长裙衬得她肤如白雪,明明长得十分漂亮,但身上稀奇古怪的挂件和手中牵着的东西,却让她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住店。”她仰头。   老板心花怒放:“得嘞!一位里面请!欢迎来到新桥村!”   “是两位哦。”凌玲微笑着摇了摇牵着傀儡娃娃的绳子,“我和我的宝贝一起住。”   “没问题!”老板把她往里让,“您大概住多久。”   一粒金子随意的丢到了老板手心里。   “看情况。”凌玲笑意幽深,“或许我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能碰到有趣的人呢。” 第76章 人面   下午缱绻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平澜岛上,明明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平澜派武库门口的守卫却丝毫没有懈怠的样子,两个在门口站得笔直,另外周围有至少十几个在巡逻。   忽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顺着清凉的风吹了过来,仿佛山谷自有的清香,可是武库门口的守卫们却一下子如临大敌,瞬间戒备:“呼吸罩!”   刷拉!刷拉!   几乎只有半秒的时间,所有守卫的脸上都笼罩上了灵力罩,将气味隔绝在外,过滤之后变成纯碎无毒的空气才重新输送进鼻腔。   “立刻把周围一公里内排查一遍!”“是!”   不远处的树林中,萧璋摸了摸下巴,小声嘟囔了句:“够警觉的啊。”   平澜派的武库防备还真不是摆设,哪怕只是闻到了一丝迷药的味道,整个守卫队却已经迅速运作了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武库的戒备人员就增加了一辈,就像一个铁壳子一样把整个武库都围了起来,然后开始往林中巡逻。   萧璋笑了一下,他的面相其实并不柔和,人如其名,眉宇间带着一种嚣张的锋利感,尤其是当他想要动手的时候,这种锋利感体现得尤为强烈,高挺的鼻梁和坚硬的面部轮廓彰显出来让人不敢逼视的张狂。   守卫队只听林中树叶作响,无数的长剑立刻刷地指向声音发出的位置:“谁!”   一条腿堂而皇之地迈了出来,萧璋微笑着扬起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极强的灵力波动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不好意思,打劫。”   “找到目击者了!”队伍里叫张钦的孩子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了回来,“王武之前的那个受害者彭畅住的那条街……我敲了所有住户的门,终于找到了一家姓殷的人家,他们家有人亲眼目睹了命案发生!”   彭畅,又一个资深赌徒,和王武不一样,他的赌运非常好,几乎逢赌必赢,从他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位于城里最方便的地界,街的整体风格比王武那寒酸的小胡同好得太多,彭畅自家是二进院,街坊邻居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中上等阶层。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目击者所在地,张钦被池清狠狠表扬了一番,激动得脸上都冒红光,曲成溪从他身边走过也拍了他一下:“挺厉害啊你。”   “嘿嘿。”张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运气好。”   “几月生的?”曲成溪忽的冷不防问。   张钦愣了一下,惶恐地道:“三……三月。”   “挺好,起码从生辰八字的角度来讲,你脾气好,不极端,温柔善良还有同情心,”曲成溪幽幽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对他好一点,别欺骗人感情之后又后悔,被人甩了之后又回头狂地追,听到没有?”   他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迷惑性,有那么一瞬间张钦几乎有种他好像很厉害又比我大很多很有经验的感觉,不明觉厉下意识点了点头:“不会的。”   “乖。”曲成溪摸了一把他的头,背着手溜溜哒哒跟着队伍迈进了目击者的大门。   “哎呀仙长们!可把你们盼来了!”   目击者这家是一家三口,彭畅的邻居,此时这家的女主人正拉着池清的袖子一个劲儿倒苦水:“怎么偏偏发生那样的事情呢!真是作孽,我们孩子做了好几天噩梦呢!要说这仙家脚下应该最太平,怎么总出事?哎呀!……”   此时那位目击者,年方八岁的小男孩纯儿,正在他母亲旁边的凳子上低着头玩着手里的一块木头雕的兵人玩具。   商唯蹲下来轻声问:“小朋友,可以跟我们说说你那天都看见了什么吗?”   他长着一张论谁看都觉得如沐春风的脸,那股亲切感是与生俱来的,几乎没有人会拒绝这么温柔的问询,然而那孩子却只是抓紧了手中的玩具,用力之大几乎让手指都犯了白,嘴唇紧抿着一声不吭。   “仙长跟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他母亲脸上挂不住,叱责了他两声。   她丈夫是做木材生意的,最近才起家,说白了就是暴发户,他们买了这上等人居住的房子,艰难地融入着本来与她们格格不入的生活环境,就是为了以后孩子能有个更高的起点。   仙门是社会的顶层,能和仙家修士上话,哪怕是在他们心里留个印象,也是极大的恩典。   池清打圆场:“可能是我们来得太突然,吓到孩子了。”   “没有没有,这孩子从小就闷得很。”孩子母亲讪笑,一边用胳膊肘怼自己那不懂事的儿子。   “你的兵人手里的剑都钝了,遇到危险能保护你吗?”曲成溪忽然弯腰,修长的手指指向兵人手里高举的剑。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那原本自闭似的孩子猛然抬头看向他:“可我就这一个……”   他母亲瞪起眼:“你有那么多玩具,哪里只有这一个?……仙长们啊,这孩子在看到对面杀人的那天手里的玩具丢了,我后来给他买了一大箱新的,他哪个都不玩,每天就捏着这个兵人不放,你们能不能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这还能治好吗?”   曲成溪冲他母亲摇了摇头,那是一个很轻的动作,然而孩子母亲却莫名的心里一颤,一下子噤了声,曲成溪乌黑的双目平静地看向那孩子:“我帮你把兵人变得更厉害好不好?”   池清看着奚音,心里忽的又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只见刚才那还纨绔的奚音的手轻轻拂过兵人,刹那间一道微光闪起,透过他的手指缝漏出来,又渐渐暗了下去,他移开手,那兵人已经焕然一新,身上多了一套金光闪闪的铠甲,手中的长剑闪着金属的微光。   这其实并不是很难的法术,然而池清的心脏却狂跳起来,奚音那态度和说话语气,让他有种强烈的熟悉感,自己好像也曾经被这样对待过似的。   蜘蛛从四面八方逼近,腥臭的味道穿过秦淮楼零落的杯盏,焦灼可怕的生死关头,美得惊心动魄的男人悠然地靠在椅背上,耳边紫色耳坠勾勒出完美的脸型,他修长的手指按住琵琶琴弦,懒洋洋地转头:“捂住耳朵。”   同样的平静,同样的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淡然,与那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却柔软如水的,对小辈的关心和怜惜。   池清瞳孔剧颤,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叫奚音的“纨绔”到底是谁。   “你一直抓着兵人不撒手,是因为想用兵人保护妈妈吧。”曲成溪轻声道。   那孩子紧紧抓着兵人,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起来,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孩子的妈妈惊呆了。   曲成溪轻抚着孩子的脸:“你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自己害怕,也怕家人受伤,但是现在没关系了。”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孩子的眼睛,直到孩子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缓和下来。   “我们就是来帮你保护妈妈和所有人的,你看到了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骰子?”   片刻后,一行人从孩子他们家出来,往僻静的地方走去,罗明困惑地挠了挠头:“那妖怪闲的没事让人比大小干什么?难道是个骰子精不成?”   根据孩子的说法,他当时正趴在自己墙头想要翻出去和小伙伴玩,一低头就看见一只怪物正浑身滴着水,敲响了彭畅的家门,一手拿着骰子一手拿着金子,让彭畅猜大小。   彭畅运气真的顶呱呱,竟然猜对了大小,却没想到那怪物出尔反尔,直接把他的头扯掉了。   喷涌的血和怪物身上流淌的水混合在一起,铺成了满地的鲜红。   “扯掉头之后呢?”有人刚才离得员没听清,“是吃了还是怎么着?”   “那孩子说他看到这觉得太害怕,就缩回去了。”商唯说,他看向池清,“池清哥,你刚才说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东西是什么,现在咱们先到了目击证人,你能确定了吗,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池……清哥?”   池清正走在最后,目光灼灼地紧锁在奚音身上,那火辣辣的眼神几乎泛着光,商唯愣了一秒,倒吸一口凉气扑了过去挡在了两人中间。   “你什么情况!”商唯搂住池清的脖子把他原地绕了个圈,惊恐地压低声音,“莫非要移情别恋?”   “嗯?”池清猛地回过神来,锤了他一拳,“说什么呢!”   商唯瞪着他,从背后一指奚音:“你偷看他!”   池清哭笑不得,心说你要是知道他是谁也得跟我一个反应,不过他暂时不知道屈漾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所以保险起见他决定也先瞒着商唯。   “我是觉得他刚才发挥得不错,是个可造之材。”池清压低声音,“你难道不觉得?让你和一个心灵受伤的孩子交流得那么顺利你能做得到?”   商唯琢磨了一下,平静了下来:“也是。”   走在前面的曲成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勾了起来,这些小鬼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花月教当副教主的时候,除了上山下海抓鬼降魔,其他的时间都在带孩子。   对,带孩子,带花月教的小弟子。   哪些选择进入魔教的孩子们和正道的孩子们有着天壤之别,他们敏感又凶狠、自卑又自傲,甚至有的经历过的苦难比常人一辈子还多,跟这些比起来,和那目击者小朋友交流简直完全没有难度。   在那些孩子看来,从自己苦难的生活中来到花月教,就是一种走投无路之下的破罐破摔,兴许能在凶残的杀戮中拼出一条路来。   而曲成溪做的,就是把他们脑子里的水晃出去,灌进去一些些微弱的光亮。   这些年他在沈钦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直接或间接劝走的花月教小教众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那些孩子本就该走更明亮的路,而不是进入魔教这条杀人放火不归路,就算是在曲成溪还爱慕沈钦的时候,他也是一直这样想的。   自己已经陷入泥潭太久,即便厌恶到极致,却早已无法逃离,但是那些孩子还有选择的余地。   曲成溪闭上眼睛,无声的叹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他多么希望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能有人稍稍指点他几句,告诉他正确与错误,给他指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或许今天的一切会大不一样……   不过好在……曲成溪睁开眼,乌黑的眼底有微亮的光,在这段日子里他还可以发挥余热,让这些正道的孩子们,走得更远更顺些。   “池清哥,你快说嘛,别卖关子了!”说话的是队伍里的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曲成溪也认识,正是之前在天灵山时和商唯组队的清瓷。   眼看已经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池清把注意力从曲成溪身上收回来,招了招手让大家围过来。   “之前我们在水里,看清那东西有几个特点,有一张人脸,手臂上还有类似鱼鳞的鳞片,”池清在严肃的时候还真有几分仙长的架势,几句话就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这东西住在水中,又对人的头部感兴趣,还会说话,综合以上的特征,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生物。”   “什么生物?”   “人面鱼。”池清说。   人面鱼?   一时间队伍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这怪物的名字一听就让人毛骨悚人,罗明问:“池师兄,什么是人面鱼?”   “人面鱼是一种非常罕见又邪性的精怪,据记载百年才能被看到一次,”池清低声摇了摇头,“我本以为这东西早已绝迹,却没想到竟然在新桥县还有……人面鱼其实本相普通,就是黑漆漆的一条鱼,只生长在灵力旺盛的河流湖泊里,幼年的时候会一直沉在水底,从不上浮到水面来。”   “那他们吃什么?”商唯问。   池清看向他:“人肉。”   众人瞬间毛骨悚然:“什么意思!”   “人面鱼常年在水底听岸上的人们交流,久而久之就学会了模仿人类的声音,它们会发出小孩的哭声或者女子的呼救声引人们下水,然后突然从水底出击,把人拖进水里淹死吃掉。”   “那成年之后呢?”柳杰颤声问。   “成年之后,这东西会上岸。”池清眸色微深,“它们日复一日听着人类谈论岸上的生活,对人类社会充满向往,甚至妄想当人,可是它们的舌头并不如人类灵便,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长得也是鱼的样子,所以它们对人心生嫉妒,会上岸杀掉人类,把他们的面皮贴在自己脸上,再扯掉他们的舌头装进自己嘴里。当然,直接扯掉整个脑袋再慢慢装卸估计更方便些……”   清瓷猛地捂住嘴,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   “呕!!”柳杰就没有这么强的定力了,一低头,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想想若不是之前运气好侥幸逃脱,自己此刻八成了也成了这鱼的一条备用皮,商唯的脸色也一阵青白:“那它为什么会选曾经是修士的赌徒,又为什么会让他们比大小?”   ‘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池清如实说,“我找目击证人,只是为了确认它会说话这件事,至于这东西为什么盯上彭畅和王武……可能是因为这鱼幼时出生的地方在赌场附近的河底?又下意识在普通人和修士里选择了灵力更丰富的修士?”   池清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曲成溪。之前不知道屈漾在队伍中,他做事完全要靠自己的判断,现在知道有天境大能在队伍中,他忍不住想要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然而,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地方,曲成溪眉头微蹙,似乎并不认同。   ——我猜错了?   池清的心里猛地一跳,忽的就有点慌了。   其实他自己也只有六成把握,毕竟人面鱼的理论并能解释为什么那鱼会在水里叫他名字,还学明禅说话,毕竟这些事情他从未当众说过,同时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这怪物在水中的时候会选择商唯……   可是如果不是人面鱼,还能是什么呢?   池清吞咽了一下:“总之大家今晚准备好,我调查过了,整个新桥县,是资深赌徒又曾经是修士的,还有一个人,咱们今晚就去他门口守株待兔,一定要把那怪物捉拿归案!”   忙了一天,众人都有些疲累,清瓷带头找了家客栈,领着大家上楼休息,准备养精蓄锐晚上大干一场。   曲成溪又恢复了那副纨绔样子,吵着要最好的一间房,急匆匆地冲了上去。   池清走在队伍最后,神色略有些凝重。   ——我哪里像得不对了?   虽然曲成溪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蹙眉的神情却让池清的心高高提了起来。   他正边上楼梯,边从头到尾地把整件事情又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忽然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一回头,是商唯。   “池清哥,”商唯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衣袖微微落下,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手腕内侧一枚小红痣亮得惹眼,池清不知怎么忽的觉得又些违和,他记得之前在秦淮楼的时候,商唯的胳膊上是没有这个小红点的。   “怎么了?”池清暂时将这一点思虑压下,“有什么事?‘   商唯拉着他到了避开人的角落,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那时候在水里,被掐住脖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奇怪?”   被怪物掐住脖子差点淹死这件事有哪点正常吗?池清没理解:“哪里奇怪。”   “就是……”商唯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看向池清,一咬牙,“你有没有感觉到,那个怪物想要钻进你嘴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现阶段执念,嘱咐每一个名字是“钦”的人好好做人。   今天是个大粗长啊哈哈哈~ 第77章 只能是他   池清:“嘴……嘴里?”   酒馆里人声鼎沸,小二端着盘子从大声闲聊的酒客中穿过,窗外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上。   楼梯上的商唯抓着扶手,脸色有些难以言喻,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就是它掐着我脖子的时候,我感觉它其实并不是想把我的头直接拔掉,而是想逼我张开嘴。”   浑浊深绿的河水中,那怪物死死掐着商唯的脖子,看着他张开嘴,那被泡烂的脸上露出极端惊喜的神情,就像是……就像是赌徒赌赢后看到满桌的金子,想要立刻据为己有似的,然后那张脸在水流中扭曲,迫不及待地对着商唯的喉管探了过来。   也就是在那时,一股巨大的灵力冲开水流轰然在他们两个中间炸开,强烈的白光几乎把水底照得如同白昼。   妖怪惨叫一声被轰出去十几米远,脸上的皮肤被炸得皮开肉绽,重伤之下仓皇地逃向了水底深处,不见了踪影。   “它抓住我的时候确实是想把我的头连根拔起的。”池清下意识转了转脖子,那被拔萝卜似的感觉还让他心有余悸,“它想要钻进你嘴里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商唯拿不准,苦恼地挠了挠头:“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不过多亏了池清哥救我……”   “也不一定。”   池清拍了拍商唯的肩膀打断他的话:“你先回去休息,我帮你问问教中前辈有没有过这种现象,或许这妖怪身上真的有我们没有解开的目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并没有因为商唯说的话匪夷所思而置之不理。   商唯感激地点了点头:“好!”   他往楼上走去,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又回头一个坏笑:“池清哥,我发现你越来越有池掌门的风范了,明禅哥如果眼不瞎,绝对不会喜欢上别人!”   “小孩子一天到晚的说什么呢!”池清面红耳赤,追上去作势要踹他屁股,商唯飞快的夹着尾巴偷笑着溜走了。   池清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的神情微微翻涌,他在原地顿了顿,也走上了二楼。   附近的房间里传来小弟子的窃窃私语:“你说那个奚音怎么回事,明明是个纨绔,但是竟然对待孩子还挺有一手的。”   “是啊,要不是他咱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你看他之前掉到水里不久,池清哥他们三个就上岸了。要我说,这家伙没准有点运气,虽然人纨绔了点,但是可以当个吉祥物哈哈哈……”   池清没说话,继续向前,直到走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门口——奚音脾气古怪,没有人想和他一间。   池清在门口站定,如果有人能看到,就会发现他此时的神情非常恭敬,那是在面对从心底敬佩又崇拜的人时才会有的表情,然后他用手指关节在木门上恭敬地轻轻叩了两下。   花月教,沈钦房。   妖媚入骨的声音在浓稠的夜色中地响起,仿佛流动的三月水,只怕是个人都无法抵抗那种致命的诱惑。   然而,如果抛去那灼人心肺的诱惑听得更仔细些,却似乎能听到一丝刻意。不过那丝刻意很快被打断,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似的猛然收紧,变得破碎。   红色纱幔从榻上倾垂下来,勾勒出崩溃的剪影,纱帘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一张绝色娇艳的脸。   那赫然是一张酷似曲成溪的脸!   “阿钦哥哥!……”   沈钦一语不发,灯光透过红纱落在他肩颈手臂的肌肉上,属于男人的强悍让人下意识心生畏惧。   “既然害怕被惩罚,为什么还敢离开我呢。”沈钦轻轻将他颊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捋到耳后,那动作几乎是温柔的,仿佛面对最珍视的东西时一样,眼底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爱怜。   然而与曲成溪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人和沈钦那幽深如墨瞳孔对视上,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颤栗,忍不住浑身抖发起抖来。   “等等……教主……啊!”   咚咚咚。   吱呀——   就在池清敲响曲成溪房门的同一时刻,与之相距不到几米距离的三楼,曲成溪房间的正楼上,一人从窗户无声地一跃而进,落在了房间里的人面前。   “右护法。”那人恭敬道。   榻上,红衣妖艳如火、奇怪又精致的小配件挂了满身,正轻轻摸着玩偶的脸的女子抬起头,灯光照亮了看上去五分天真五分妖邪的脸——是凌玲。   “如何?”凌玲问。   “跟踪到了,”心腹恭敬地道,“那怪物白天被重伤,此刻正在城郊荆湖底修养,我已经在通往城中的沿途设置好了诱香,等到明夜开启诱香,它就会寻着香找到平澜派的这帮小崽子。”   夜色幽深,楼下的酒馆里的喧嚣顺着敞开的窗子飘进来,马上就过年了,节日的气息已经提前借着酒香洒在了空气中,温柔的夜风打着旋撩动了凌玲的发丝,勾起了她嘴角一抹妖艳的冷笑。   “就算你不放,它也会找到这里的。”凌玲微笑着抚摸着怀里的娃娃,“毕竟,这里有它找了很久的东西。”   心腹忍不住好奇:“右护法,那水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极其强大又极其罕见的宝贝。”   心腹不解。   凌玲隔空招来一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纤长卷翘的睫毛倒影在酒杯中,晃起微微的波澜:“那东西身上的灵力超乎想象,还带着远古时候的烙印……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甚至教主也不知道,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得到它,你说对吗?”   心腹连忙点头。   “物尽其用罢了,把那东西喂饱之后彻底激活,带回花月教,再利用它钓出我们想找的人,一举两得。”凌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心腹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右护法,教主怎么就那么确定副……曲成溪还活着?”   这不是钓不钓的问题,当初他也是亲眼看着曲成溪入棺的,他至今还记得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绝美面容和毫无起伏的胸口,就像是一具精致的大理石雕像,那生机全无的样子绝非是活着人所能演出来的。   难道只是因为从左护法张显那里查获了几只来路不明的鸽子?   “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几只鸽子。”   “曲成溪”的名字在凌玲那两颗黑玻璃球般的瞳孔中激起了意味不明微光,隐约透露出压抑的激动和疯狂:“你太小瞧教主,也太小瞧教主对曲成溪的执念了。”   心腹一怔。   “秦淮楼事件以后,教主便开始了铺天盖地的调查,圣灵阁关于后山符咒被篡改的说法更让他坚定了曲成溪还活着,而种种迹象都表明,曲成溪就在江南,于是教主立刻采取了行动。”   “你知道曲成溪是什么样的人吗?”凌玲侧头看向窗外的夜空,“这些年表面上他做着最阴暗狠辣的活,手染的鲜血不计其数,但是实际上不知暗中放走了多少人,救过多少蝼蚁的命。他是这世上最嘴硬心软的人,披着最凶残漆黑的外壳,但是实际上内里却纯净得沾染不得半分污秽。”   心腹的眼睛逐渐睁大。   星空倒映在凌玲眼底,勾起回忆中的波澜。   “你杀了自己的父母,仇已经报了,又何必再坚持。”曲成溪轻声说。   她冷冷地笑起来:“还不够。我要让所有人见到我都闻风丧胆,任何胆敢欺辱我的人那我都要他们后悔生在这世上。”   清冷的风中一声淡淡的叹息随风而逝,一件狐裘披在了她身上。   “不必如此……”   ……   “不得不说,这些年来正道、魔道、所有人都被他蒙在鼓里,只有教主是真的了解他。”凌玲眼底情绪稍纵即逝,冷笑道,“教主深知他在什么情况下绝不会袖手旁观,于是就创造了这样一个环境,果然,天灵山万物教屠杀正道门生那天,曲成溪出现了。”   心腹大惊:“原来万物教在天灵山的屠杀是教主安排的!”   凌玲:“并不是。”   “教主从来不会亲自动手,他所做的,从来都是借刀杀人。想要杀害正道小崽子的另有其人,教主不过稍加利用,将形势转化为对他最有利的方向,然后坐收渔利罢了。”   凌玲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那日我和教主就在天灵山不远的山头上看着,看着强大的灵力破开灵力罩的包围,那一刻我就知道,曲成溪完了。”   心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无比确信,”凌玲悠然地喝了口酒,“等到明天那怪物出现,他也会再次出现的。”   心腹忍不住问:“为什么教主那么在意曲成溪,自己却不来亲自抓?”   凌玲忽的一笑,扯过心腹的领子,凑近他的耳朵:“知道猫捉老鼠是怎么捉的吗?”   “不……不知道……”   “若即若离,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将猎物一步步被逼到绝望,最后在猎物毫无反抗之力的以后,再一口咬住,再不放开。”凌玲涂着大红色口脂的嘴唇像上弯着,“那种快-感无可比拟,尤其是当猎物极其有挑战性的时候。”   有的时候凌玲会非常确定,为什么自己成为了教主的左膀右臂,因为他们本是一路人。   “这就是教主,他爱曲成溪,却又恨他离开自己,所以他要惩罚他,像猫一眼玩弄他,一步步残杀掉他所有珍视的东西,直到外面的世界让他再无留恋的东西,将他逼到崩溃的绝境,再重新拥有他。”   心腹颤声道:“那又为什么偏偏是曲成溪,不能是别人?”   凌玲的手指一顿,松开了心腹的领子。   为什么,偏偏是他?   漫天风沙,乌云狂卷,风雨飘摇中那绝美的少年浑身浴血,将手里带血的首级轻飘飘地向下一丢,人头从他脚下小山一样的尸骸上滚落,鸦雀无声,那一刻狂风将他的长发迎风吹起,没有人敢直视他妖媚倨傲的笑意,万千魔众俯首称臣,像参拜神明一样朝着他跪拜下去。   那是绝对强悍,任何不服者都将死于他手。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站在角落里仰望着他,哪怕得到他一个眼神都激动得浑身战栗。   “只能是他。”凌玲轻声说。   万骨堆上,沈钦踏着鲜血淋漓的尸骨走上巅峰,牵起曲成溪的手,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这一握中尽在掌握,真情或是假意,那俯瞰苍生的狂傲资本,只有曲成溪能给他。   “不会是别人的。”凌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作者有话要说:   意会吧意会吧,我真的累了 第78章 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被锁之前看到的小可爱们可以再去瞅一眼!增加了一段关于凌玲对小曲的回忆,本来是应该放在后文里的,但是因为被锁之后删改了,导致字数不够,所以临时移到上一章了,大概100多字~   *   微凉的晚风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穿越新桥县的长街小巷,卷上窗棂,曲成溪静静地趴在窗口,抬眼看向漆黑的夜幕。   浓稠的夜幕漆黑如墨,连星星都看不见,寻常人只会以为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寒夜,但是曲成溪知道:   快下雪了。   鹅毛大雪花从空中飘扬而下,裹挟着纯白的回忆,落在天灵山连绵的群山中。   “没想到江南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比上次还大!”少年萧璋张开双臂在雪地中大笑着转圈,就像每一个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孩子一样激动得无所适从,“阿漾!你的家乡经常会下雪吗?这也太幸福了吧!”   “你要是经常在大雪里操练,就不会觉得幸福了。”小曲成溪躺在一旁高处的树杈上晃悠着小腿,侧头看着萧璋。   “才不会呢!”萧璋干脆躺到了雪中,幸福得在雪地上滚来滚去,“让我在大雪里操练一辈子我都愿意!”   他那样子实在可爱,曲成溪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璋立刻发觉,一骨碌爬起来:“你偷笑我!”   “笑你像个撒欢的狗子。”曲成溪一仰头靠回树上,假装没看他,“傻死了。”   “有本事下来单挑!”   曲成溪懒洋洋:“我才不。”   一阵悉悉索索,紧接着,一个雪球嗖地飞了上来,在曲成溪头顶附近的树干上散开。   曲成溪一挺腰坐起来,瞪眼:“萧璋!”   嘭!又是一个雪球飞来,松软的雪哗啦散在曲成溪胸口。   “再不下来我可认真了,”萧璋笑得坏极了,手里还团着第三个雪球,“连环攻击你挺不挺得住?”   曲成溪心里被那雪球砸得发痒,哪里容得下他这般挑衅,当即跳下树,却不曾想落地的一瞬间,萧璋竟然扔掉手中的雪球扑了上来,把他整个人按在了雪地里:“抓住了。”   这是个诡计。   为了骗他下树,抓住他的诡计。   两人呼出的白色雾气交织在一起,曲成溪的脸烧起来,萧璋乌黑的眸子被莹白的雪衬得明亮如黑曜石一般,紧紧盯着他,近在咫尺。   “你耍赖!”曲成溪推他的肩膀,心脏狂跳起来。   萧璋低笑:“不只耍赖,还耍流氓呢。”   下一秒,炙热的温度落在了唇上。   大雪纷飞,曲成溪的眼睛微微睁大,六角雪花落在他轻颤的睫毛上,瞬间化作晶莹的水滴,给眼眸染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色。   “阿漾……等开春,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什么礼物还要等到开春?   萧璋亲了他的额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曲成溪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他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不年不节的,你给我礼物做什么。”   萧璋笑了,轻抚上他的脸颊:“咱这家长都见过了,难道不是时候该准备下一步了?”   曲成溪蓦地睁大了眼睛。   萧璋:“到时候,收了我的礼物,人我就预定了。”   “阿漾,阿漾?”   脑内传来的声音让曲成溪猛地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熟悉的声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在。”曲成溪平静下来,在脑内回了一句。   通灵术的那一头,萧璋欢快的声音传来:“外面下雪了!”   “我知道。”曲成溪轻轻道,漆黑的夜幕中不知何时飘起来了雪花,顺着清风盘旋吹散在浓夜中,“我正在看……”   这么多年过去,萧璋还是那么喜欢下雪。曲成溪的眼底有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稍纵即逝,似乎是温柔的缱绻,又像是淡淡的叹息。   然后他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顺利极了。”萧璋那边听上去在室外,有隐约的风声,“我打劫了平澜派的武库,和他们的看守打了一架。不得不说平澜派在安保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我原本预计两个时辰解决战斗,没想到用了三个时辰。”   闯进号称天下第一大森严的武库,只用了三个时辰,这就是天境可怕的实力。   “阿漾我现在腰酸背痛脚抽筋,急需一个抱抱。”萧璋老脸不要,隔空冲曲成溪撒娇,“不对,一个抱抱不够,还得要个亲亲。”   曲成溪啼笑皆非:“亲亲亲,回来再给你做个全身大保健怎么样?快说正事,查到什么了?”   “我发现平澜派的武库里确实少了一些武器,根据武库的记录,缺少的那部分,正是万物教杀害孩子们时用的那批武器。”   曲成溪顿了一下,倒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池盈什么反应?”   “震惊。”萧璋说,“以平澜派武库那变态的防御措施,除非是天境,外人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进入而不引起围攻,最大的可能就是监守自盗。所以我在池盈赶到之后直接这么问她,她的表现和我预想的一样,震惊又气愤,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萧璋大摇大摆地去抢劫是有目的的,他就是要测试平澜派武库的防御水平,然后惊动池盈,当着她的面给她看武库内部武器缺失的场景,再当着所有人的面逼问她,观察她的反应。   “‘我正道门派自古同气连枝,我怎么可能杀害同胞小弟子!’,这是她当时的原话,”萧璋笑了一下,“当时小姑姑气得发抖,脸都白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八成在脑内小剧场狂骂我呢。”   曲成溪拄着脑袋,看着夜色:“你什么想法?毕竟确实死得都是火系孩子,剩下的八成都是水系,她有充分的动机。”   “平澜派不可能那么傻,”萧璋说,“如果真是她,肯定不会用自己武器库的武器提供给万物教杀人,这不是等着被查吗。”   曲成溪微微一笑,懒洋洋地接住一片雪花:“借刀杀人,这招自古以来就好使。”   “是啊,总有人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在背后就不会被发现,”萧璋呼出一口气,“但只是犯下过罪孽,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无论怎么抹杀,都是不会彻底抹去的,既然做了,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夜色寂静,曲成溪正在空中捞雪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定住了。   “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已经离真相很近了,明天我再去一个地方,基本上就可以确认了……阿漾,阿漾?”   曲成溪猛地回过神来:“嗯。”   “怎么忽然神游起来了?”萧璋清爽的笑意响起,然后尾音压低,低沉的嗓音变得磁性又暧昧,“莫非是想我了?”   “……嗯”   这要是正常情况下,曲成溪就算是不浪起来也高低得说上两句,可是今天,萧璋却敏感地察觉到曲成溪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怎么了阿漾?你那边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唔……”曲成溪的声音从通灵术中传到萧璋的耳朵里,“是出了些问题。”   萧璋心里一紧,立刻道:“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似乎是觉得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寒意,曲成溪关上了窗户,“就是发现和之前想得不太一样。我之前以为这再新桥县作乱的是某种鱼怪,但是现在好像并不是如此。”   屋内的浅黄的灯光映照在曲成溪的侧脸上,他的面部线条堪称完美,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本就深邃,在思虑过重的时候那双眼皮的褶皱会更深地压下去,甚至有多层眼皮的趋势,这让他漂亮的面相多了些更深更浓重的感觉。   “那怪物似乎想进入人的身体里,”曲成溪轻声道,“而且灵力非常强,我有点摸不准它到底是什么,我担心,它是某种不该被惊扰的东西。”   窗外的风大了起来,即将落地的白色雪花被席卷上天飘忽而去,一如几十年前,花月教后山地洞的实验阁的水晶罩中翻旋而上的黄沙。   “这东西是在哪发现的?”   “回副教主,是在沙漠里发现的,起初我们的人还以为它是某种普通的沙地妖物,后来才发现并不是。它不知道从哪里来,蕴含着巨大的灵力,但是无法发挥出来,必须进入人的身体,和人类融合才行。教主下令让我们不计成本,好好研究。”   面前,一团不明的物体趴在有灵力加持的水晶罩里面微微扭动着,近看上去,就是一团有生命的黄沙,随着灵力的波动,变幻成各种诡异的形状。   感受到有人接近,那黄沙忽然像疯了一样撞击起水晶罩来,像是要冲破桎梏直扑到曲成溪身上。   曲成溪皱起眉头,这些年沈钦为了巩固统治地位,一直在寻找各种灵力强大的妖魔鬼怪,收服它们之后为花月教效力,眼前这东西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曲成溪盯着那团沙子,只觉得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从毛孔中蔓延上来,那东西给他一种极其邪性的感觉,仿佛看一眼就要被它抓住似的。   “和人类融合?”曲成溪问。   “是的。”小厮双手递给他一个本子,“但是并不所有人都行,这是刚才实验的名单,请您过目,这上面的人被这东西钻进身体之后都是瞬间变得灵力爆表,但是很快就像是被吹爆的气球一样纷纷自-爆了,连骨头都被崩成了渣渣。”   “土系的人被上身之后活的时间是其他类型的四倍。”小厮说,“如果能找到一个人,和这个怪物完全匹配,兴许我们就完全得到它的能量。我们的地牢里现在抓住了八十多个土系的人,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都提上来。”   “胡扯!”曲成溪冷冷打断他,“你们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抓了八十多人等着被上身?”   小厮惊慌道:“可是副教主,教主说……”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就是异想天开。”曲成溪把本子往他胸口一拍扭头就走,“赶紧把地牢里的人抹去记忆之后放了,我们花月教养不起那么多人!”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放心,养得起。”   曲成溪的脚步猛然一顿,缓缓回过头来:“教主。”   沈钦从门口走过来,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一点点显现,冲着曲成溪露出微笑:“你尽管去做,这东西潜力巨大,一旦成功了,对花月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幽深的地洞中,哭嚎声远远传来,像是某种绝望的悲鸣,曲成溪无声地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怎么了?”沈钦关切的按住他的肩膀,“有什么难处?”   养育之恩培育之情,无以为报。自己曾经承诺过,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一辈子忠于沈钦。   “八十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阿漾不会舍不得吧。”沈钦低声问道。   “没有。”曲成溪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嘴角扯了一下,“一切听教主的。”   ……   “不该被惊扰的东西?”萧璋不解。   曲成溪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大雪纷飞,对面沉默了许久,萧璋再次开口:“阿漾,你是不是知道……或者猜出了什么。”   “我……”   “你要知道,你心情不对的时候,我是能听出来的。”萧璋轻声说,那是曲成溪最熟悉的,安抚又镇定人心的温柔语调,“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咱俩一起应对。”   曲成溪闭上眼睛,远隔十几里的萧璋看不到,那一瞬间灯火下曲成溪的眉眼中浮现起一种非常痛苦的神色,修长的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掌心。   “没事。”末了,曲成溪说,“我能处理,你放心。”   萧璋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好吧,我赶紧处理我我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   “嗯。”   “那我走了?”   “嗯。”   “……”   久久的沉默,萧璋眸色微沉,垂下眸子,就在终于要关掉通灵术的时候,对面忽然又传来了曲成溪的声音:“萧璋。”   萧璋立刻:“我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犯过非常严重的错误,做过很多错事,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曲成溪轻轻地问。 第79章 坦荡   空气寂静了几秒,那几秒萧璋的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念头,然后他道:“哪有人没犯过错,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没什么不能原谅的。”   总不会,是这种错误吧……   “也是。”对面忽然传来曲成溪的笑声,“我就是开个玩笑。”   萧璋也笑了:“吓我一跳,别瞎想了,赶紧休息,明天还有水怪等你收拾呢。”   两人切断了联系。   几乎是下一秒,萧璋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御剑的速度猛然加快,向着朝云山赶去,正躺在他剑尾悠哉悠哉的香香差点被甩飞,手中啃了半截的松果脱手而出,顿时发出了“吱”的一声尖叫。   这小家伙这段日子一直在天灵山和平澜派的小岛上找小母貂调情,潇洒得乐不思蜀,大概是知道萧璋和曲成溪在一起,它也没啥操心的了,整日寻欢作乐混吃混喝。   这次萧璋回来抢劫平澜派武库遇见香香,震惊地发现它已经胖成了圆筒状,于是不由分说把它拽走带在了自己身边,励志带领它减肥,重新瘦出腰来。   “吱?”香香在狂风呼啸中发出疑惑的声音看着萧璋,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   夜幕中萧璋俊美的面部线条紧绷着,眉眼里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不着边际,取而代之的如深海般的深邃,他伸手一捞把香香塞进衣领里,道:“赶紧把这边速战速决,阿漾那边我不放心,我得回去看看。”   咚咚咚。   曲成溪刚切段和萧璋的通灵术,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去开门,发现是池清。   “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曲成溪瞬间入戏,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刚才的情绪在片刻间就已经隐藏得滴水不露。   池清看着他那倨傲的神情,犹豫半晌,终于试探地叫了一声:“屈前辈?”   曲成溪表情一顿,不过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揪住池清的领子把他拽进了屋子里,啪的关上了房门。   “你都知道了?”曲成溪拽着池清坐到桌边。   “嗯。”池清看着他,两眼泛着激动的光,“我果然没猜错!”   “还挺敏锐的。”曲成溪放下满心的杂乱,笑眯眯的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打算今晚带着人去捉那妖怪?”   池清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装成小孩子,结果一提到正事又立刻严肃了起来:“对,不过我现在又有些犹豫了。”   “为什么犹豫?”   “因为确认了你是你。”   曲成溪一挑眉。   池清说:“屈前辈是天境,那怪物今天在水里被你打了一掌,必然要受重伤,我估计它今晚八成不会作祟了。而且……我怀疑我之前分析的情况有误。”   “哪里有误?”曲成溪问。   池清一下子有点噎住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真正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是之前瞥到曲成溪皱眉的眼神。   曲成溪给他倒了杯水:“确实有些问题,我觉得那怪物并不是人面鱼。”   “为什么!”池清立刻坐直了。   “人面鱼确实有学人说话,拖人下水吃掉的习惯。但是它们生性怕闹怕吵,一般都只存在于荒山野岭的池塘里,与世隔绝,只有非常罕见的情况下他们会吃人,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在模仿林间的动物,诱惑小型动物来水边然后吃掉。”   “可是如果偶尔吃人的话,为什么它要被叫做人面鱼?”池清不解,“而且不是说它们因为对人类社会充满向往,想要变成人吗。”   曲成溪翘起一条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确实有那么一部分妖怪想要变成人,但是仅限于高阶妖怪,那些妖怪已经突破了混沌的状态逐渐拥有了成熟的心智,他们好奇人类复杂的社会活动,又想要体验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所以才会有想变成人的冲动。”   池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有的时候觉得它们挺傻的,”暖黄色的灯光映在曲成溪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变成人有什么好的,当个山鸡野鱼自由自在的多好……”   柔软的发丝从曲成溪的颈侧滑落下来,他这么慵懒的时候即便是少年形态,也有种说不出的媚感。   然而池清看着他,却似乎从他那被睫毛敛住的眼底看到了一抹近乎哀婉的叹息,他不知那是为什么,但是只觉得自己都被他的情绪牵动,心脏被捏紧似的难受起来。   “人面鱼并不属于高阶妖物,它虽然罕见,但是也只是中阶而已。”曲成溪忽的又抬眼,冲着他笑了笑,仿佛刚才的情绪只是池清的幻觉,“所谓的‘人面’之称,多半是以讹传讹被魔化出来的,估计是山中偶尔有人被袭击,添油加醋出来的故事。”   池清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忽然微笑着看着他,低声靠近:“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都是我现编的呢?”   池清一下子就懵了:“啊?什么……”   曲成溪邪魅的笑意在脸上绽开,仿佛某种致命艳丽的花:“如果我刚才一句真话都没有,你还盲目相信了我,明天带着一帮小弟子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了?”   池清仿佛被当头一棒,后背上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曲成溪勾住他的下巴,扬起唇角轻声道:“你应该庆幸,我是个好人。”说完这句话,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缓缓地收了回去,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我刚才没骗你,不过这东西究竟这是什么,你得自己回去再做功课,我不会再告诉你了。”   池清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全身,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豁然明了了。   曲成溪摆了摆手:“明日再去找那东西,我有些乏了。”   池清却没有立刻出去,他推开椅子,跪倒在了地上,双手向前,行了个大礼。   曲成溪淡笑着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屈前辈的教诲,晚辈记住了。”这是池清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拜除亲族以外的长辈,但是他觉得曲成溪完全值得。   不依赖所谓的权威,时刻拥有自己的判断,这不仅是他成为一个修士,更是他成为一个领头人最该有的觉悟,这是曲成溪今晚给他上的最深切的一课。   拜完池清转身告退,临到门口却又忽的回头:“对了屈前辈,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变成小孩的样子混进队伍里。”   “是因为我不想当古板的教书先生……”曲成溪微微笑着。   池清听出他停顿的尾音:“还有其他原因?”   “还因为……我想再看看萧无矜小时候的样子。”   “再?”   呼,曲成溪却吹灭了灯,屋内陷入了黑暗,池清听到他上榻的声音:“去吧。”   ***   距离过年已经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节日的气息已经悄然在朝云派散开,山中道路两旁的树上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昨夜的大雪在红灯笼上铺上了一层纯白,晶莹的白雪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反射着闪闪的光。   坦荡斋,朝云派历届掌门居住的宅院,此时主屋内忽的传来一阵躁动。   “相公!怎么了?”石夫人慌张地抚摸着丈夫的胸口,眼底还有些许没睡醒的惺忪和困惑,“没事吧?”   她身旁的石惊云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将平静下来,按住了额角:“没事。”   石夫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凑过去小声问:“又做噩梦了?”   石惊云面色阴沉,没说话。   “又梦到他们了?”石夫人在一旁小声窃语,嗤了一声,“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总记着那事干什么,萧家夫妇早就在土里化成灰了,魂魄都散了,没有人会知道的,我看你就是因为最近萧璋混得风生水起所以……”   “闭嘴!”平日里和善的石掌门怒喝一声,那森冷的眼神让他夫人瞬间哆嗦了一下,闭了嘴。   石惊云没再说什么,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洁白的雪铺满了整个院落,院落里摆放着一块碧玉色的镇山石,已经被雪掩盖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石惊云走上前,手指拂掉上面的雪,雪下露出几个用刀刻下的稚嫩的两个字“坦荡”。   回忆在晨曦的光阴中翻滚而来。   “石叔叔,你看我刻得好不好!”虎头虎脑的小孩子不过成人的膝盖高,仰着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举着小刻刀冲他笑。   “萧璋!!”身后萧迹咆哮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这熊孩子!你知道这是我从燕北花了多少银子运过来的!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啊啊啊!我爹来了!石叔叔救我!”小胖子一溜烟躲到了他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角。   紧跟着,萧迹抓着扫帚气喘吁吁冲进来。   他哭笑不得地拦:“哎呀萧哥,孩子还小,别动气。”   小萧璋从他身后露个头:“就是啊爹,你这院子不叫坦荡斋吗,‘坦荡’两字我也没写错啊!”   “你你你这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惊云你别拦着我!”   “萧哥萧哥!消消气!这字写得挺好的,坦荡做人坦荡做事,这孩子从小就明白!哎!……”   “救命啊!老爹打人啦!”   ……   往事涌上心头,石惊云苍老的眼底浮起百转千回的复杂情绪,不过很快,那情绪就又消散了,变成了熟悉的深黑。   如今这只属于掌门的坦荡斋里,站的是他石惊云,不是别人,这就足够了。   咚咚。   忽的,院门外竟传来了敲门声。   谁这么早就求见,还没通报,这么不懂规矩?   石惊云皱眉,然而还没来得及说稍等一下,大门竟被灵力直接推开,一个人信步迈了进来。   “不好意思了石叔叔。”   萧璋在院中站定,俊眉星目的浅笑在白雪映衬下格外乍眼:“对这里太熟了,我就直接进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下一章有小高能~ 第80章 混沌   院落中,石惊云与萧璋静默对视,时空仿佛穿越岁月的长河,恍惚间似乎院落中相对的人还是胖嘟嘟的萧家少爷和“石叔叔”,寒风忽的轻轻吹过过,院中的桃花枝上雪花飞落,再细看时,却早已物是人非。   “贤侄大清早来有何贵干。”石惊云平淡开口,“好像从你出关以来,都没有来看过我这个叔叔呢。”   萧璋随意地一拱手:“不好意思,事情太多,把您给忘了。”   他这么直白的不客气让石惊云一噎,萧璋却随即露出一副苦恼又困惑样子:“可是我最近实在是有个困惑无法解开,想来想去,能问的也就只有叔叔您了。”   “但说无妨。”石惊云维持着一门之主的宽容。   萧璋压低声音靠近两步:“您说天灵山的屠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灵山?”   石惊云的眼底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开口时却依旧滴水不漏:“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是万物教记恨修仙门派实施的报复。”   “真的吗?”萧璋背着手在院中踱步,“可是我找了个非常厉害的人帮我看了看他们使用的武器,却发现是池家制造的,于是我昨日便造访了平澜派武库,发现确有缺失,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池家?!”石惊云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思索半秒,不假思索道,“那必是万物教潜入平澜派盗窃!”   “我已查看,平澜派戒备森严,万物教的凡人不可能潜入武库。”   “那或许是魔教的人暗中作祟,用邪术潜入武库偷走武器,再送给万物教,目的就是为了借万物教之手削弱正道的势力。”   “现场并未发现魔气残留,况且平澜派有专门针对魔物入侵的警报,近期警报并未响起过。”   石惊云拧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萧璋深深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半晌,石惊云看起来非常艰难地抬头,道:“其实有些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我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但是当一切的可能都被排除,只剩下最不可能的那一个了。”   萧璋:“哦?”   “我当时就有所怀疑,为什么那次屠杀死掉的大多都是火系孩子,水系的伤亡只有几个。”   “您是说……”   石惊云深深道:“这么多年池家一直和明家分庭抗礼,两家一直几乎并列仙门第一大门派,明家还稍微高一点,我怕……是池家终于不愿意与人平起平坐,联合了万物教,屠杀了本应成为炎阕宫门生的孩子们。”   萧璋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石惊云摇头,脸上浮现出痛心:“我对池盈还算有些了解,她本不应是这样的人,只是仙门兴衰乃一派掌门最重视之事,她若失一时糊涂,倒也不奇怪。但也有可能是万物教自己潜入偷走的,和池盈无关。”   “石掌门和池掌门相熟,你对她的评价自然是有说服力的,只是……”萧璋忽的笑了。   他的轮廓本就深邃,尤其是当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时,那下压的眉梢让他的眼神扬起如刀锋般锋利的弧度。   石惊云的心脏就像是被提到高空又抛下似的猛然一震。   那双眼睛和当年的萧迹如出一辙,那强烈的压迫感甚至比萧迹更甚。眼前的人已经早已不是曾经的孩子,而是整个神州大地都找不出几个修仙界翘楚,天境三层的大能。   “只是那日深夜,你为什么要一身黑衣潜入平澜派,怂恿池掌门灭了炎阕宫呢。”萧璋微笑着说。   石惊云:“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身后院门被再次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池盈。   新桥县,酒楼二层。   清晨的阳光洒在桌面上,上面铺满了各种文献,有的是池清来之前就装在乾坤袋里的,有的是昨晚现让飞鹰从平澜派文库连夜送来的。   “池清哥……你找到了吗?”商唯趴在池清身边的椅子上半死不活地在文献海里摸索着。   昨晚和池清一起翻看了一夜的文献,他现在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   “快了!”池清的双眼也都是红血丝,但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亢奋,手里一页一页翻查着文献,“我感觉就在这里……”   忽然,他呼吸一滞,文献某一页的东西让他瞬间瞳孔紧缩。   “商唯!”池清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商唯,“我好像找到了……”   “什么?”差一点就要睡着的商唯一下子睁开眼,“我看看。”   “这儿!”池清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指着一页发黄的古籍上面的字给他看,“咱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东西根本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商唯还处于半醒不醒的状态,“那能是什么?”   “这东西叫混沌。”池清飞快的看着文献。   商唯:“馄炖?”   “是混沌!醒醒!脑子里都是吃!”池清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你看这里写着,混沌其实是一种灵气的聚合体。”   商唯这下彻底清醒了:“什么叫灵气聚合体?”   “用人话解释一下,就是一般在灵力特别充沛的地方,灵气会汇集起来,久而久之会变成独立的灵体,产生灵识……就是本来是一团气儿,但是因为周围的灵力太强,这团气被养活了!”   商唯震惊了:“还有这种事!”   “有,但是非常罕见,比人面鱼还罕见……而且比人面鱼牛逼多了。”池清飞快的喝了一口水,浸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都没怎么喝水,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渴,但是眼睛却还是不离文献,他有预感自己即将触碰到关键,整个事件的谜底!   “混沌产生的条件非常苛刻,必须得是灵力最充沛的地方,还得有活跃的人气,而且要与日月星盘的运行相吻合,总而言之天时地利人和才能产生混沌。这东西一出来就是高级灵体,人面鱼在他面前只能是弟弟。”   商唯:“可是这和我们找的河妖有什么关系?”   “这就说到了,”池清真恨不得一下子把文献都读完,“这混沌的样子千变万化,本身并没有实体,如果产生在灵力充沛的沙漠,它就会长成沙漠生物的样子,如果生在河流丰富的地方……”   “比如新桥县!”商唯后背一凉,眼前闪过冰冷的鳞片,“那它就会变成鱼的样子!”   “没错!但是这只是它成长的第一个阶段,第二阶段,它就会开始向人的方向发展。”   “人?”商唯后背的白毛汗层层叠起,“什么叫往人的方向发展?”   “屈前辈之前跟我说,高阶的灵物已经拥有了成熟的心智,他们好奇人类复杂的社会活动,又想要体验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所以会有变成人的冲动。”   池清手指发颤:“你看这文献中也是这个意思,混沌会对人的表情特别感兴趣,它会刺激人作出某些表情,然后加以学习,学完之后,它会把人的脸皮收集起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假装自己是人,然后吃掉人的脑髓,试图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尽快变成人。它对灵力比较敏感,所以选择猎物的时候,会更偏向于灵力比凡人更丰富的修士。”   商唯只觉得心脏发凉,之前一切不合理的诡异之处忽然就有了解释:“所以池清哥,你说王武和彭畅之所以被杀,会不会和他们答对还是答错骰子的大小,根本就没有关系……那混沌只是想要学习赌输之后‘愤怒’的表情,还有赌赢之后‘惊喜’的表情,对吗。”   浑浊的水底,那怪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那表情就和赌徒看到金子的时候的惊喜如出一辙——而那正是从彭畅的脸上学来的。   池清吞咽了一下:“多半是的。”   商唯只觉得胸口翻腾,几乎要吐了。   池清赶紧拍了拍的后背,给他输入了些灵力:“还好吗?”   “……没事,只是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太诡异又太恶心了。”商唯脸色苍白,“学人表情,撕人脸皮,吃人脑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玩意儿,真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要存在。”   池清摇摇头:“可惜它还偏偏还特别受人追捧。”   “追捧?!”   “你看,这里写的。这东西因为是在灵气丰韵的地方孕育而生,所以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一旦成长到了第三阶段,几乎强大到与天境匹敌,就算是在第二阶段,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读心……”池清一手扶着商唯一边继续翻看着文献,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怪物会叫出明禅的名字,多半也是为了学习自己震惊的表情。   “天境!!”商唯惊呆了,“这玩意儿竟然能有天境的实力?等等……怎样才算第三阶段?”   “我看看啊……”   池清看着看着,翻看着文献的手却忽的顿住了,他抬眼看向商唯,眼底升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商唯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倒是说啊,看我干什么?”   池清喉咙发紧:“第三阶段,混沌的心智已经趋向成熟,学会了大部分表情和情绪,这时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人,作为自己的容器。这种容器非常难找,有的混沌几百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容器,但是一旦找到,它就会……占据他的身体。”   啪!   商唯后退了两步撞翻了桌上的茶杯,颤声道:“所以之前那怪物想要钻到我嘴里,是想上我的身?把我当成它的容器?他怎么会看上我的!!”   “你也别太激动!”池清赶紧安慰他,把文献给他看,“你看这上面写的,能成为混沌容器的要求非常苛刻,这人必须要和混沌本身的星盘命相匹配,修行属性相同,血液相融……总之整个神州大地都找不出来一个,不会那么巧就是你的,之前混沌想要钻你嘴里,可能也只是试试。”   不会是自己的,不会这么倒霉的。   商唯崩溃地摇头,自己只是阴差阳错入了平澜派,又全凭运气混到了前十名得到了来新桥县抓妖怪的机会,和这混沌没有半毛钱关系,怎么可能样样都匹配,一定是搞错了。   “你别担心,就算真的是你也别慌,它现在还只是第二阶段,屈前辈揍他绰绰有余,不会让它真的对你做什么的。”池清搂住他的肩膀。   商唯哭丧着脸,勉强从“屈前辈”几个字里获得了一点点的安慰:“文献上有没有记载,那些被上身的人之后都怎么了?”   池清又翻了翻:“好像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这本文献是平澜派上一任大学士写的,反正他活了五百岁,还没见过真被上身过的。你看,最近一个被发现的混沌是在三十年前,是被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抓回去的,这混沌一直停留在第二阶段,没找到可上身的人,后来灵力耗尽死了。”   商唯抬起了头:“曲成溪?那个恶名昭著的大魔头?”   “是他。”池清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曲成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正道最憎恶的人排名第一,沈钦都只能屈尊排第二。   原因是沈钦虽然负责在背后谋划,但一切真正动手的事都是曲成溪做的,而他又真的很强,每次与他交手正道都损失惨重,给所有正道人士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这里写的:那只混沌出生在西域的沙漠里,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已经杀了半个城的人,距离第三阶段之差一个容器。曲成溪奉沈钦的命令过去抓它,一碰面就把那只混沌打了个半死,拎回了花月教。沈钦原意是想把这只混沌培养成效忠于自己的杀戮武器,但是最终苦于没有合适的容器,没能成功。”   商唯若有所思地听着,忽然问池清:“池清哥,你说要是屈前辈和曲成溪打起来了,谁能赢?”   “当然是屈前辈。”池清不假思索,“正定胜邪,那姓曲的邪魔外道遇到真正的大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商唯:“也是,得亏他死了,要不然定要让屈前辈揍他一顿。”   “何止揍他一顿!”池清哼了一声,愤恨道,“也怪我们正道这些年来学艺不精,被一个魔教压制,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把花月教一锅端了!”   这么一番豪言壮语倒是把之前的紧张气氛冲散了不少,商唯笑了笑:“我相信你肯定可以!……不过池清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其实有点怕以池清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不肯服输的骄傲性子,会让他们立刻去追混沌。   那么可怕的东西,他可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没想到池清的情绪瞬间平稳下来,按住了他的肩膀:“这种高级灵体已经超过咱们能对付的范畴了,我可不能冒着你们被撕脸皮、吃脑髓的风险逞能,咱们这就回去,禀告掌门让他们来处理。”   “池清哥!……”商唯瞬间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觉得池清真是越来越成熟了,该傲气的时候傲气,该收敛的时候收敛,多少老前辈都做不到这一点。   “我可太崇拜你了!”他一把抱住池清。   池清这辈子第一受不了明禅的夸赞,第二受不了商唯的恭维,立刻老脸一红:“你给我正常点!”   商唯嘿嘿一笑,正要再夸他几句,池清却忽的皱了皱眉:“你闻到什么味了没有?”   “啊?”商唯心说自己不过一天没洗澡不至于就臭了吧,“什么味?”   池清吸了吸鼻子:“好像是水腥味。”   “屋子里哪来的水腥味?”   商唯摸不着头脑,嘀咕着抬头,然而这一抬头却让他瞬间头皮炸起,从头凉到脚。   窗户上趴着一个影子!   那影子奇长的四肢扒着窗沿,扁圆的脸紧贴着窗纸,像是在极力窥探,水渍一点点顺着窗纸渗透了进来。   正是混沌。   *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片段还没写到,发现字数有点超了,今天先发这么多,明天继续!终于熬过了这段衔接剧情,接下来估计会持续高能了,前男友要搞事情了~小曲挺住!亲妈微笑.jpg 第81章 残忍真相   朝云山。   院落中三人对视,雪从屋檐融化掉落,落地无声。   “哥哥,我一直只道你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做出那种事情。”池盈的声音里带了哽咽和愤怒,一双美目里泪花在打转,深处是刻骨的失望和痛心,“承认吧,我们都知道了。”   石惊云在看到池盈和萧璋同时出现的一刹那脸色就变了,却依旧冷硬地咬牙:“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萧璋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石掌门,勾结万物教,杀害正道孩子们的元凶,就是你!”   此话一出,石惊云立刻目眦尽裂:“你血口喷人!!”   无论是不是他,这幅愤怒的样子只怕让路人看到都会觉得他是无辜的,甚至还很占理,然而萧璋看着石惊云青筋暴起的样子,心中却全是讽刺的冷笑。   当一个人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时候,演戏就已经成了他的潜意识习惯,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能用最恰当的角色演绎过去。   但即便再真实的演绎,都只是演绎而已。   萧璋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意。   曾几何时,石惊云当真是他父亲最信任的人,他至今仍记得父亲夸赞石惊云真心向善、门派的孩子们都爱戴他。   那时候的石惊云确实是那样的,他可以在风雪里跑到百公里外给孩子们运送过冬的棉衣回来,也会在灼灼的夏日顶着骄阳给孩子们修坏掉的剑。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在通往权利的路上,那个曾经的石惊云一点点变了,直到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影子……就像是从芯里腐烂,只剩下一层看似华丽的空壳,过往本该珍贵的东西化作了浮灰,被风一吹就散了。   “你们两个今日到底是想干什么!为何一进门就给我安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石惊云抬手指向池盈,“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客气,武器是从你池家被盗,我看就是你池盈监守自盗,还反咬我一口!居心实在可诛!”   池盈脸色苍白,泪水滑落下来。   萧璋:“平澜派武库里的武器是被外人窃取的。”   他一句话顿时让石惊云呼吸一紧,萧璋冷冷看着他:“你大概之前并不知道,平澜派武库的武器并不是组装好摆放的,而是按零部件。比如火-枪-筒,枪-筒和弹夹是分开的,点火芯更是放在另外的架子上。”   “如果是平澜派自己将武器私自运出,断不会手忙脚乱,”萧璋眉眼压低,“可而事实上,我进武库查看,却发现被盗的火-枪-筒四周相邻的架子上明显有翻找的痕迹。那是不知道弹夹放在哪里的人,才会在慌忙中犯下的错误。”   石惊云的额角抽搐,道:“那又如何!这只能说明是被盗窃的,并不能说明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璋眯起眼睛,只是这停顿的瞬间,石惊云盯着他的表情,忽的明白了过来,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你根本没有证据对吧。是,我承认我曾经在夜里见过池盈,劝说她趁此机会消灭炎阕宫,但是这是在万物教事件之后,我只是按照当时的事态提出建议,你可以说我无情,但不能说万物教的事情与我有关!”   池盈哭道:“哥哥!”   萧璋却忽的反问他:“石掌门,你可曾在任何时候碰过从平澜派流出的武器?”   “我怎么可能碰过那东西!我都说了与我无关!”石惊云怒道。   “你发誓没碰过?”   “没碰过!”   “不是你拿的?”   “不是!”   “你敢向上苍发誓,向三千神明发誓,向你祖宗十八代发誓你从来没碰过!”   “我他妈说了我从来都没碰过!!”石惊云刚才还保持着气度,现在却被这莫名其妙的连环逼问气炸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萧璋嘴角勾起朝上的弧度,“忘了跟你说,我有证据。”   石惊云的心脏几乎骤停:“什么!?”   萧璋笑起来,石惊云看到那深不见底的微笑,忽然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心悸,萧璋那幽深的瞳孔仿佛能看透人心,那一瞬间石惊云几乎后背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不对。石惊云想,我刚才好像说错了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萧璋已经开口:“平澜派武库戒备森严,但唯有一处疏漏,就是这通风口。”   萧璋一扬手,一道平澜派武库的影像便出现在了当空:“我在这通风口处发现了火药碎屑的残留,查验之后发现碎屑和被窃的武器火药匹配,说明当时武器就是从这里被偷出去的。”   石惊云死死盯着那通风口画面,额角冷汗无声落下:“那又如何……”   “朝云派以风系法术见长,化作风从通风口潜入,再用风裹挟着武器从通风口出来,对你来说几乎没有什么难度吧。尤其是对于你这种和池掌门私交甚好,可以随意进出平澜岛的贵客来说。”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证据!”   “你既然说你从来都没有碰过那批武器,那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手上,有火药的残留吗?”萧璋缓缓道。   石惊云就像是被雷打了一样:“什……!啊!”   一只黄鼠狼闪电般的窜上他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石惊云的手指上立刻喷出一股血线。   石惊云震惊的捂住自己的手,只见血液顺着手指流下来,滴落在雪地上竟然发出了“嘶啦”一声响,将雪地烫出了一个小坑,一股浓重的火药味瞬间弥散在空气中。   “这是我专门从圣灵阁借来的搜魂貂,听说过吧。”   萧璋一扬手,香香嗖嗖两下就窜上了他的肩头:“这世间任何味道都逃不过搜魂貂的鼻子,我先带它闻了平澜派通风口处的火药味,它一路寻着味道找到了你这,咬住了你手指。被搜魂貂唾液沾染过的血液会散发出之前触碰过的东西的味道,石掌门,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谁知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黄鼠狼!我怎么知道它就是搜魂貂!”石惊云眼底全是血丝,狂吼着冲萧璋咆哮。   香香呲牙:“吱!!”   萧璋冷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圣灵阁信牌,绝无可能造假。”   “吱吱!”香香倨傲地叉腰。   阳光下,一枚银色的牌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那种牌子的材质很难描述,只能说是某种金属,却和当今存在的铁铜银之类完全不同,一看就绝非凡品,上面还刻着奇异陌生的文字。   圣灵阁信牌,仅有三枚,只发给绝对信任的人,绝无可能造假。   石惊云就像是被五雷轰顶,狰狞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萧璋和池盈无声地与他对视,只见他狂怒的气焰一点点散去,化作了颓唐,仿佛在片刻间苍老了下去,踉跄后退两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上。   “圣灵阁都参与了……”石惊云哑声道,“天下人都会知道了……”   这是认了。   池盈的泪水再次滑了下来,高悬的心坠落在地,却并没有水落石出之后的舒畅感,看着昔日的老友,她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般,有些人早已在岁月的分岔路上渐行渐远,她早就有所察觉,却没能及时干预……   “小姑姑,别想了,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与你无关。”萧璋目视前方,用通灵术无声地对池盈说,“你不必自责。”   ——这孩子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继承了他母亲的脑子,又继承了他父亲在灵力方面的天赋,青出于蓝胜于蓝。   池盈闭了闭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忽的又想到了什么,无声地问:“你这貂真的是圣灵阁的搜魂貂?我记得这小貂特别贵,借出来一次黄金万两,你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这不是搜魂貂,是我媳妇的灵宠黄鼠狼。”萧璋淡笑,“所谓的火药味是我用灵力做出来的效果,诈他的。”   池盈:“!”——果然天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那这块圣灵阁的牌子也是假的?”池盈问。   “这牌子倒是真的。”   池盈又惊又懵:“这是怎么回事?”   萧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小姑姑,你还记得我姐吗。父母去世之后我们三兄妹各奔前程,我二姐独自去了北方。她比我还聪明,在北方找了个好差事,如今已经是那的老大了,这牌子,便是她给我的。”   池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忽然脑子里像是过电一样,前因后果所有的时间线都在她脑子里串联起来,圣灵阁开始在江湖上闻名的时间,正是萧璋他姐萧璃离开江南进入燕北后的三十年!   难道当今的圣灵阁阁主竟然是……!   萧璋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没想到这事会被人知道的。”石惊云瘫坐在地,靠着那块碧绿的镇山石,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我只是……想要让朝云派重回昔日的辉煌而已,有的时候必须要心狠,心狠才能往上走,我没做错什么。”   池清不可置信又愤怒:“你杀了那么多孩子,还觉得自己没做错?”   “又不是我亲手杀的!”石惊云灰暗的眼底露出凶狠的光,再无顾忌,“万物教本来就策划杀害正道子弟,我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武器装备而已,我的手上没有血!”   “你是怎么做到让万物教杀害的孩子里以火系为主的?”萧璋懒得跟他废话,直戳要害。   处理完这摊子事,他还急着去找阿漾,也不知道他那边顺不顺利。他心里有点痒,悄悄开启了和屈漾的通灵术,在心里叫了声“阿漾?”。   没有回复。萧璋心道可能是这会儿还没起,还是别吵他了,关掉了通灵术。   “我没有。”石惊云咬牙,“死的都是火系的我也很惊讶,不过我一直讨厌明铎那眼高于天的样子,死的都是他们家的倒也算是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就应该把你也收走。”萧璋冰冷道。   奇怪。   这种情况下,石惊云没有理由再说谎,可是如果没有人刻意安排,这实在是太巧了,难道真的是炎阕宫运气不好?   萧璋皱起眉头,心底有种感觉翻腾起来,有什么似乎不太对……   “我本想着这届的孩子里肯定又是以水火为主,让万物教的人去天灵山屠杀,死的多半都是水火系的孩子,这是必然的概率。”或许是被逼到了绝路,石惊云已然毫无保留,“此消彼长,天道无常,只有把炎阕宫和平澜派的势头压下去,朝云派才能出头。”   “可没想到死的都是火系。那正好,我两边游说,先去劝池盈把握时机歼灭炎阕宫,被拒绝之后我又去找了明铎,暗示他平澜派要趁此机会翻身,再不打压炎阕宫就要被压下去了……”   池盈惊道:“你也去找了明铎!”   “是啊。”石惊云笑起来,“就算你不动手,炎阕宫也迟早会动手的,心软的人在这世上永远不可能长久地活下去。”   “明铎更不可能受你挑拨!”池盈愤怒地上前抓住石惊云的领子,“我们早年一起求学,我知道明铎的品格,他虽然争强好胜不甘落后,但他绝不是那种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   “他暂时没有同意,但是以后呢?”石惊云笑得森冷,“你我早年也曾一起求学,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池盈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你不了解人性!如果让明铎提早知道万物教要袭击天灵山的消息,他难道就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吗?”   萧璋瞳孔一缩,骤然抓住了他话中的某一点:“当初万物教要袭击天灵山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惊云却狂笑起来,再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应该感谢我萧璋!你爹萧迹在的时候朝云派是修仙界的第一位,我不过是想让朝云派重回巅峰而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继承他的遗志!他也一定愿意的!”   池盈怒了:“你做出这种事还怎敢提他!”   咚!   池盈的手背被人一按,紧接着手里抓着的领子猛然脱手,萧璋拎着石惊云狠狠撞在了那块坦荡石上。   咔嚓!   石惊云只觉得后背的脊椎骨都几乎被撞断,他惊恐的发现长幼尊卑在此刻的萧璋眼里屁都不算,那青年男人俊美的容颜比坚冰还要冷硬,深黑的眼底透出浓云翻搅似的底色,几乎让人胆寒。   “我爹活着时候的愿望是让正道门派同心协力共治太平。”   天境可怕的实力当头压下,石惊云只觉得浑身如同被重锤猛地当头掼下。   “正道本应该同气连枝,共同对外,保护万民,谁强谁若本该是最不重要的话题。可是就因为有你这让的人,这些年我们才会越来越分裂,魔教才会趁虚而入。”萧璋紧攥着石惊云的手发出了可怕的咔嚓声,池盈几乎有种感觉他要把石惊云活活掐死,“萧璋!”   石惊云脸色涨红,在绝境中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萧璋不为所动把他死死的按在坦荡石上,强悍的天境灵力几乎让石惊云的衣服都被崩开。   “你的心早已不坦荡,也早已不配住这坦荡斋。”萧璋冷然俯视着他,“你的名字只配留在耻辱柱上,朝云派一直是我们萧家的,现在,该还给我了!”   他猛然松手,石惊云像是死狗一样扑倒在地,石夫人尖叫着从房间里扑过来。   院落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满了朝云派的孩子们,黑压压的一片,一个挨着一个,无声地目睹了一切。   萧璋抬起头,朝阳融化了昨夜的冰雪,晨光从屋檐后升起,从背后勾勒出他强悍高大身形。   池盈凝望着萧璋,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萧璋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不谙世事孩子,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强大到无可比拟的男人,无论是灵力还是魄力,都已然向着顶峰靠近,甚至连她自己都已经难以匹敌。   池盈的眼眶湿了,新一代正道的翘楚已经在悄然间顶天立地,准备将天下翻搅个天翻地覆,从今往后,这是他们的天下了。   “石惊云罪孽深重,我将把他交与正道大会处理。”   萧璋开口,目光扫过人群,视线所到之处,尽是激动颤抖的对视:“自此刻起,从我朝云派做起,与正道其他门派之间不论远近,不谈得失,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以万民安康为指向,同气连枝,如同兄弟!”   这是萧璋下的第一个指令,回答他的是震天动地的:“谨遵掌门教诲!”   如同海浪一般,层层不息,在山谷间久久不散。   “行了,这没我事儿了。”萧璋虽然很想继续享受“萧掌门”的待遇,但是奈何心中有更强烈的牵挂,他对外面的孩子们一挥手,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然后转身拜托池盈帮忙照顾一下后续事宜,说完正要走,忽然听到身后阴冷的声音响起:“夺回萧家多朝云派的掌控,你一定觉得很骄傲吧。”   “是啊。”萧璋转头,“骄傲死我了。”——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幺蛾子?   石夫人在一旁拼命拽他,似乎想要阻止石惊云说什么,然而石惊云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估计是知道自己免不了魂飞魄散的处刑,神情已然露出了歇斯底里的意思。   “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吧。”石惊云阴毒的声音仿佛毒蛇一般钻进萧璋的耳膜。   萧璋皱眉:“什么?”   石惊云直勾勾地听着他,他双眼血红,脸色苍白,全无之前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厉鬼:“当初你爹娘死得那么惨,被沈为霖一刀刀砍死,我就在旁边看着。”   萧璋缓缓转向他,瞳孔紧缩成了针尖大小的一个点,表情几乎可怕:“你说什么……”   “是我联络的花月教沈为霖!是我哈哈哈哈!!!是我想把他搞下去,我想自己上位控制朝云派,所以我和沈为霖做交易杀了他!!是我啊哈哈哈哈哈!!”石惊云狂笑不止。   那一瞬间几乎天地变色,池盈爆发出一声大吼:“萧璋!!”疯狂的扑过来挡在石惊云面前,然而已经晚了,萧璋暴怒起来的灵力根本没有人能阻挡,池盈刚建起的灵力屏障被萧璋轰得粉碎,巨大的冲击波让周围瓦片横飞,房顶都几乎被掀翻。   萧璋一把掐住了石惊云的喉咙:“你再说一遍!!”   池盈差点肋骨都折了,她胸口剧震,强撑着扑过来抓萧璋的手臂:“萧璋你冷静一下!你不能杀他!他得由正道大会审判之后才行!杀了他就死无对证了!”   然而石惊云却火上浇油,他已经毫不在乎了,疯狂的笑着,只想用言语化作利器将萧璋伤得千疮百孔,作为他最后的回礼:“你知道萧迹死得时候有多么傻吗?他到最后都不知道是我出卖了他,还把朝云派交到了我手里!我真是笑死了!!你们萧家人都是榆木脑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你,你爹,一个比一个蠢!那个小崽子先从你这收集消息传给沈为霖,再由我里应外合,萧家能不灭吗!”   萧璋如同被雷劈,震惊和极度的痛苦中他抓住了一丝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音:“你说什么!什么小崽子?”   池盈拼命拦他:“萧璋!别问了!都过去了!他就是为了在你心里扎刺,你不要听!!”   石惊云死死盯着他,笑声如附骨之蛆:“就是当初那个和你谈情说爱的小崽子啊,你喜欢的不得了的那个!他是魔教的人!是沈为霖放在天灵山的眼线!”   萧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向后倒退几步。   有那么一时半刻他什么都听不见,天地间混乱的声音仿佛都变得朦胧远去,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片死死的搅在一起,胸口剧痛,一张口,竟是呕出了一口血。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今天是大粗长啊啊啊~ 第82章 拖延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歧义说明一下,石惊云告诉萧璋“那个和你谈情说爱的小崽子是魔教的人”指的是当年和萧璋谈情说爱的小阿杨,不是现在的曲成溪。小时候萧璋带阿漾回过朝云派,高调谈恋爱,所以石惊云是见到过的。   等于说现在小曲只掉了一层马甲,萧璋知道曾经的“阿杨”是魔教的了,但是还不知道现在的屈漾就是曾经的阿杨。   另外小曲在天灵山学堂那段时期用的名字就是“曲漾”,萧璋之所以记成“阿杨”,纯属是因为他被抹掉记忆后记错了。在小曲自己的回忆里,萧璋是管他叫阿漾的。   (作话是不算在正文字数里的哦)   以下正文:   *   有的时候,剧变就发生在一个朝夕之间。   起码在昨夜吹熄烛台的时候,石惊云不会想到明天他的掌门生涯会到头,萧璋不会想到自己明天会得知一个让他心底翻搅起史无前例剧痛的秘密,池清和商唯也不会想到明天混沌会趴在他们的窗口准备攻击。   这一夜,一切都平静而安宁——新桥县也一样。   和江南城区不一样,新桥县没有那么繁华,夜深人静时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看起来就像是山谷中的偶然出现的萤火。   吹了灯,又把池清送走,曲成溪没有直接去睡觉,而是又下床去了窗台,趴在窗沿上往外看。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里衣,是平澜派给门生统一发的那种普通款式,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慵懒闲淡的感觉,可细看那艳丽的眉眼,却似乎又有一种清冷疏离感沉在深处,烙印在灵魂里似的,好像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   长发落在肩头,扫得颈侧有些微痒,曲成溪微微侧了侧头。   他睡不着。   对于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来说,来到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以前那些不曾在意过的景色,都舍不得放下不看。   也不知道萧璋那边怎么样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犯过非常严重的错误,做过很多错事,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哪有人没犯过错,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没什么不能原谅的。”   ……如果,是比杀人放火还恶劣的事情呢。   曲成溪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呼啦啦。   忽的,一只纯白的鸽子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身边的窗台上,左右踱步。   曲成溪侧头,认出那是张显的鸽子。   按照以往的频率是该收到鸽子了,曲成溪起身拆下鸽子腿上绑的信看了看,见上面还是熟悉的笔迹写着如常的问候,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就知道这家伙没事。   曲成溪歪歪扭扭的靠在窗台上琢磨,最近要不和张显约个酒吧,再这样下去,人没死,脑子里先憋出毛病了。   这些年他能随意倒苦水求安慰的人只此秃驴一个,有段时间没聊了,是时候烦烦他了。   曲成溪回屋写了封回信,绑在鸽子腿上又放了出去。   江南城外,冷风吹拂而过。   “收到副教主的回信了!”张显的亲信抓住刚飞回来的的鸽子,飞快地解下上面的信件。   “里面说什么?”身旁的是张显最信任的副手。   两人共同看完了回信。   “大概就是说了说近况,然后说在新桥县遇到了个混沌,最后说想找显哥约酒。”   两人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情绪像是庆幸,末了,却又有些难以言喻的伤感。   亲信拿着信低声道:“副教主没看出来这字不是显哥写的,说明这些年咱们练的火候够了。”   副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显哥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咱这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我如果出什么事,不要让阿漾知道。你们代替我继续和他保持联络,告诉他我还好。”   这话张显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们很多遍,最近更是屡次提起,郑重地嘱咐他俩。   “别让他为了我涉险,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自由过,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不能成为他的累赘……起码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是张显在前往燕北述职前最后留下的话,说了这话的第二日就被沈钦捉拿下狱,再无消息。   “可是这样下去真的行吗?”亲信的眼圈红了,“显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要是真的被沈钦……”   “嘘!”副手竖起手指让他别提那个名字。   “显哥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副教主,咱们不能违背他的心愿。”副手重重的叹息一声,“找个理由推辞和副教主的酒局……就像显哥说的,能拖一天是一天。”   黎明的光洒进房间,池清和商唯的呼吸同时静止,那趴在窗户上的混沌见自己被发现,竟然顶破窗户,惨白的脸皮探了进来,脖子一扭转向商唯,嘴角扬起,露出可怕的微笑:“身子……给我……”   “给你妈啊啊啊啊啊!!”没有人懂一个熬了一夜没睡觉,天一亮又要被怪物盯上身子的少年的心路历程,商唯整个人三百六十度炸毛,抄起一旁的凳子对着混沌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想要我的身子你做梦!老子这金枝玉叶的身子能给你!?自己重新投胎去吧你!!”   哗啦!——   这种攻击哪里能挡得住混沌,然而椅子的破碎就像是开启了什么信号,混沌一下子疯狂起来,猛地撞破了窗户冲了进来:“给我!!”   “到我身后去!”池清一把扯过商唯,混沌的尖利的指甲几乎贴着商唯的胸口擦过,紧接着池清手中剑风轰然扫出,混沌瞬间后撤。   池清根本不给它喘息的余地,挥起长剑直斩混沌的头颅!   这一下混沌竟然没躲过,池清的长剑直劈进了他的脸中。   嘶啦!——   锋利的刀刃几乎毫无阻拦的直砍到底,让人牙酸的皮肉撕裂的声音次啦啦响起,血肉喷涌而出!   “卧槽池清哥你把他砍死了!这也太厉害……”商唯的彩虹屁只喊出来一半就噎在了喉咙里。   混沌破裂的面容上绽开疯狂的笑意,紧接着那破碎的脸一点点凝聚起来,脸皮下是流动的水流,手臂上的鳞片也褪去,露出了身体本来的原貌——就像是一团人形的水。   水化万物,坚不可摧又不可毁灭,这怎么能对付的了!   商唯崩溃了:“不是说屈前辈在吗?这么大动静他怎么还不来?”   “我怎么知道!”池清的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说这个时候可就别锻炼我们的屈前辈,该出来您就出来吧,“你现在立刻带着其他人赶紧走,这里我顶住!”   “这是高阶妖物,你怎么顶得住!”   “闭嘴!快走!!”   几墙之隔,屋中。   “呃……”   榻上被褥凌乱,被窝里空无一人,而桌子附近的地面上,却跪坐着一个人。   曲成溪的左手深深地嵌入了肚子里,喘息着撑着椅子,豆大的汗珠正顺着他的下巴滚落到了地上,他单薄的里衣几乎被冷汗浸透,艳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就在凌晨时分,腹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把曲成溪生生从睡梦中疼醒了过来。   那疼痛就像是把钢钉一颗颗钉进他的小腹,然后又用力的攥着针头狠狠的拧动,曲成溪跌跌撞撞地下床,本以为是趴在窗户那吹风着了凉,想要给自己倒些热水暖一暖,一下地却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   那疼痛是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呼吸而加重的。   这种疼他熟悉——不是寻常病痛,而是“断肠毒”发作的前兆。   明明距离毒药副作用发作还有一段时间,但是疼痛却要先来了个预告,以往他也经历过几次,但是却远没有这次这么强烈。   曲成溪抵着小腹强撑着抬头,不远处隔壁的隔壁正传来打斗的巨响,他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混沌靠近引起的灵力波动距离他一公里时他就感觉到了。   但是他动不了。   剧烈的腹痛让他四肢绵软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这种在五年之内夺人性命的剧毒并不只是让人时不时的被剧痛折磨,它还会消耗人的身体,越靠近五年的期限,这种衰弱就体现得越明显。   ——动一动曲漾。没有那么疼的。   曲成溪死死咬住嘴唇,抓住桌沿用尽全力撑住身体,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崩了出来。   池清发现有的时候商唯并不是完全乖巧的,就比如现在,自己让他赶紧滚,他却与自己肩并肩一起挥剑向着混沌砍了下去。   “商唯我回去一定要告诉母亲你不听管教!!”   “你说去啊!!”   两道凌厉的剑意同时刺向混沌的胸口,混沌流水一样的身体被猛地穿透刺破,然而下一秒,“轰!——”水流轰然喷出,那水流中包含的灵力就像是千斤重锤一样,将两人猛地掀翻撞了出去!   池清的后背砸穿了大门直接摔在了走廊里,猛地吐出一口气,商唯撞塌了房间里的大床。   走廊的客房门一扇扇猛然打开,平澜派的学生闻声赶出,看到面前的场景都吓呆了。   “池清师兄你怎么样!”“商唯!”   “我靠那怪物追过来了!!”“怎么办!快列阵!”“小心!!”   混沌一步一步地向外走来,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弥漫了整个空间,强大的灵力几乎让客栈上方的天空都凝聚起了阴云,楼下的宾客和店家尖叫着四散跑开,小修士们纷纷抽出宝剑准备迎敌,然而他们谁也没有直面过这么恐怖的妖怪,所有人的腿都几乎在打颤。   “吃掉……吃掉……”混沌向着门口逼近,它的脸上就像是被煮沸一样冒起了咕咚咚的水泡,紧接着一张全新的人类面皮再一次出现在了它的脸上,那赫然是之前彭畅的脸。   “呕!”队伍里甚至有人吐了出来。   混沌顶着新脸露出诡异的笑,然而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它忽的闻到了什么似的回头,视线凝聚在了废墟中的商唯身上,确切地说,是他手臂上的小红痣上。   那一瞬间,仿佛是赌徒看到了金子,又像是食客看到了珍馐,混沌忽然发疯一样地扑向了商唯:“要吃!!要吃!!!——”   众人:“商唯快跑!!——”   废墟中的商唯被那撕心裂肺的呼叫愣是从昏迷中叫醒了过来,然而一睁眼就看到向他直扑过来的混沌。   惨了,要被钻喉咙了。   那一瞬间商唯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生,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凉定的时候,忽然,一个人闪电般的挡在了他面前,飞起一脚狠狠一踹。   咚!!——   这一脚之强悍简直让所有人惊到目瞪口呆,被踢到胸口的混沌就像是炮弹一样飞了出去,轰然砸破了酒楼的外墙,势头还未没有停止,又继续向前接连撞烂了墙外七八座楼,足足有百米远,最后才狠狠撞在了县城中心的石碑相旁。   硝烟散去,尘埃落定,商唯看到了面前已经恢复成成年人的曲成溪缓缓收回了脚。   “屈前辈!!”商唯差点没哭出来,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屈漾就像天神一样散发着救世的光辉。   曲成溪回头看向一众孩子和商唯池清,他眉眼美艳无双,耳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回去的紫色耳坠衬得他肤白如雪,唇色虽比平时淡些,但一开口就是身居高位者那令人安心的指令:“这儿没你们事儿了,回平澜派禀告你们掌门,让他们带人来收拾残局。”   池清立刻上前一步:“可是……”   他话音未落,面前狂风席卷过,曲成溪已经跳出了窗户,顺着混沌飞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人是谁呀?”有不认识的小门生问周围人。   “屈漾。’池清盯着曲成溪离开的背影,“咱们的新老师,也是之前的奚音。”   “什么!”“那就是屈前辈!!”   这要是在平时池清肯定要享受一下点名真相后看人震惊表情的爽-感,但是此时他却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你听见了吗?” 他把商唯从废墟中扶起来。   “我听见了。”商唯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声音有点抖。”   灰尘横飞,碎木零落中,商唯和池清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揪心的担忧。   屈漾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是受伤了?还是身子不舒服?   商唯忽然想起了之前天灵山惨案时,屈前辈似乎也不太舒服,难道是有什么隐疾又发作了?   如果是这样,他一个人能对付的了混沌吗。   商唯按住池清的手背:“你带人回去,我得追上去看看……对了,还有萧前辈呢?怎么没看他来?” 第83章 故人   “那个和你谈情说爱的小崽子是魔教的眼线!”   魔教的……眼线……   胸口剧痛如刀割,眼前天旋地转,桃花碎片疯狂飞旋着将记忆撕裂成碎片,刺骨幽寒的冰窟水底炙热的唇缠绵相碰,却又瞬间被彻骨的冰寒取代,恩爱缠绵的尽头是鲜血迸溅,利刃刺进父母的心脏,留下痛入骨髓的伤。   这不可能是真的……   阿杨怎会……   “萧璋!!萧璋!!快!快让人去取镇魂药丸来!!”   萧璋跪倒在了地上,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吐了一口血,下意识用手去擦嘴角,但他的手抖得厉害,心脏的剧痛让手指端传来的麻木感,擦了半天只弄得满手都是血。   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红,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荒诞的梦境,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虚幻和现实混为一谈,真真假假,他怎么也看不明白。   “萧璋,没事的,咱们一定会查清楚,你先振作起来。”池盈抱住他的肩膀帮他擦干净,“你先把这个镇魂药丸吃了,乖,吃了就好受了。”   萧璋却一扭头闪过那药丸,然后扶着坦荡石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不吃了,我还有事……”   池盈看他那状态只觉得心惊肉跳:“萧璋!”   “我没事小姑姑,”萧璋脸上毫无血色,摆了摆手对着池盈笑了一下,调动起自己的佩剑站了上去,“阿漾那边需要我呢,我得赶紧过去……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这是痛到极致的自我麻痹!   “萧璋你先别走!”池盈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然而长剑气浪瞬间破空而走,萧璋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天际。   “哎?刚才那只小黄鼠狼了?”“怎么不见了?”   呼啸的风中,香香从萧璋的领口钻出来,软绵绵地吱了一声。   萧璋瞳孔一颤,像是被从某种混沌的情况中叫醒了过来,低下头。   香香蹭了蹭他。   “我没事。”萧璋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摸了摸香香的头,“咱们先去找你娘亲。”   香香似乎有一瞬间不敢直视萧璋的眼睛,然而萧璋心绪繁杂,并没有注意到,香香的小绿豆眼里透出犹豫的情绪,蹲了几秒,终究还是靠近萧璋,舔了舔他的手指。   新桥县平静了百年的传统,今日算是破了。   混沌被曲成溪一脚踹出去好几百米后暴怒而起,可怖的人皮脸几乎崩裂,水做的身子瞬间膨胀了几倍,狂吼着向着曲成溪疯狂扑来。   灵力灌注的水流和玄铁利刃几乎没有区别,周围的房顶被他一路掀起,乱瓦横飞、尖叫四起,百姓疯狂逃窜,场景仿佛末世降临。   曲成溪从酒楼二层踏到半空,悬停住,静静地看着那狰狞的怪物咆哮着冲到了他极近之处,灵力的风猛地扬起了他的乌黑的长发,水流凝结成的利刃凶狠地刺向他心口!   轰!!——   下一秒,混沌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它甚至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硕大的身体就被猛地砸进了地里!   皲裂的纹路顺着地面裂开,那是堪称可怕的实力,曲成溪毫无预兆的出手,它甚至没有反应的余地。   “商唯的命格并不是水命,”曲成溪白皙的面容衬得一双黑瞳如同深渊,手指收紧,“你为什么会想上他的身?”   混沌惊恐地发出咔咔的声音,四肢拼命挣扎着,一会儿显出鱼鳞一样的纹路一会儿又化作沸腾似的水。   怎么会?!   明明只是一个修士而已,怎么会比凝聚灵气而生的自己还强?   混沌自被孕育而生以来从未遭受过如此惨烈的挫败,它那颗刚刚有了类似人类心智的大脑生出了羞耻又不甘的情绪,再之后是更加强烈的暴怒。   “我劝你别做无用功。”曲成溪仿佛能读心一样冷冷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丑东西,尤其是你这种人不像人鱼不像鱼的东西更是讨厌,再加上我现在不舒服,心情很烦躁,你痛快说出来是对你好,我一旦烦躁到了头你后悔都来不及。”   混沌狰狞的面皮听了这话后几乎扭曲得看不出原样,机械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尖啸:“我要吃了你!把你的仙骨当成我的养料!”   下一秒它周身的灵力轰然而出,远处大大地忽然传来了闷闷的震动声,曲成溪猛然侧头,只见远处新桥县里那条穿城而过的河就像是被煮沸了似的翻滚起来,水柱冲天而起,瞬间化作无数几米长的尖利水柱,铺天盖地地冲着他的后心扎了下来!   城郊。   “快!快走!”   平澜派的小门生们在池清的催促下气喘吁吁地跑着,眼看着马上要出了城,商唯却忽的站住了。   “怎么不走了?”池清奇怪地回头。   商唯咬了咬唇:“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池清摆摆手让其他人继续往前赶路,说:“你回去做什么?你地境还不到根本帮不上忙,再说那可是天境的屈前辈,混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不用担心。”   商唯摇头:“天灵山招新会上屈前辈救我的时候也身子不舒服,池清哥,你上次没看到,他严重的时候疼得站都站不起来,我不知道他是有什么隐疾还是怎样,但那病痛发作起来他是真的无法行动,我怕他会吃亏。”   池清沉吟了一下,一推他:“那你带着你同僚们回平澜派,我回去找屈前辈。”   “不行。”商唯拽住他,“最近江湖上不太平,我总感觉正道仙门的处境越来越微妙,万物教只是个开端……在这种时候你不能离开刚入门的弟子们,万一再遇到什么险情他们处理不了。我回去找屈前辈,见势不妙我就背着他跑,你放心,轻盈术我练得炉火纯青,逃跑总是没问题的。”   话音还未落,所有人只听远处一声闷响,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让人的心脏剧震,整个大地都颤了一下。   商唯的甚至差点摔倒,紧接着众人只见远处的新桥县城中无数水流冲天而起,化作了无数的水剑,疯狂地刺向了地面!   池清和商唯同时脸色一白,是混沌!这家伙竟然这么强!   商唯失声道:“池清哥!”   池清明白他什么意思,现在已经不只是屈前辈一个人的问题,若是屈前辈因为病痛顶不住,那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在这种水剑多来几次下只怕方圆十几里内都没有活口了!   商唯一个人回去根本不够,他们所有人都应该回去帮忙!   修仙门派自古以来都是以保护寻常百姓为己任,可是这么危险的地界让这些初出茅庐的孩子去帮忙真的合适吗?本就是好不容易在天灵山惨案中幸存下来的宝贝,万一出什么意外……   “池清哥!”忽的,身后有人喊他,池清回头一看竟是柳杰。   柳杰身后跟着一众平澜派小弟子一起上前,所有人的神情都出奇的一致:“我们跟你回去!”   “你们……”池清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你们还小不用逞强,但是现在这种情形,有灵力的孩子回了新桥县绝对可以在救人上派上用场的。   商唯:“你们想好了吗,重回新桥县你们可能受伤,甚至可能死掉。”   “我们想好了。”罗明站到了柳杰身侧,“我们入仙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灵力帮助百姓,既入仙门,此生无悔。”   “此生无悔。”“此生无悔!”   池清直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些孩子们早就不是风一吹就倒的娇弱花朵,而是一颗颗顽强的树苗。   刚参加招新会时那战战兢兢的怯懦和犹豫已经不在了,经历了天灵山惨案,新桥县混沌……将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劫难曲折,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尝了个遍,尝过挫败又尝过成功,经历过争吵又重新凝聚在一起,已经有某种更坚强的东西脱胎换骨而生,将那稚嫩的青涩覆盖了下去。   “好,我们走!”   唰啦!!——   地动山摇中漫天水剑从高空落下,那用灵力凝结的利器比刀剑还要锋利,只要被刺中必然血溅当场,混沌的脸皮剧烈的翻涌起来,猩红的口中发出刺耳的狂笑!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暂停,曲成溪轻飘飘的一抬手,那些直奔他后心的水剑忽然在空中停住,疾冲的势头当即消失,连个急刹车的惯性都没有。   下一秒,啪,曲成溪打了个响指,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那些水剑瞬间破散成了毫无攻击力的水花,从空中掉落了下来,就像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雨。   在这一刻,混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完了。   “我说什么来着。”曲成溪弯下腰看着他,“不听美人言,吃亏在眼前。忘了告诉你,早些年我就杀过一只混沌,当时大家都以为它是找不到宿主自然消耗死的,但那只是我编出来给沈钦听的说辞,它是我亲手杀的。”   混沌的脸皮上露出极端惊恐的神色:“你……是你……”   “被我遇到的混沌绝不可能活到第三阶段。”曲成溪微笑着,他的眼睛原本是桃花眼,笑起来时候看得人忍不住心神荡漾,然而此时那笑容却有种艳丽到极致的妖邪,“你们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好好当一团虚无缥缈的灵气不好吗,非要当人,当人前还要害人,变成人之后还要被人利用成为更难缠的杀人工具,老天爷造你们的时候不知道脑子进了多少水,害得现在我还得为民除害。”   混沌惊恐地挣扎起来,然而此时再想逃跑已经晚了,曲成溪将它倒拎起来,一脚踹飞,随即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碾压,混沌被他从城中暴揍到城郊,最后几乎散成了一滩泥水,在城郊的泥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郊外人烟稀少,在这里杀了混沌,就算它垂死挣扎,应该也不会殃及城中百姓了。   曲成溪懒得再耗下去,左手翻掌朝上,掌心里冒起一丛冒着蓝光的火焰——三昧真火下任何灵物都得灰飞烟灭。   他的掌心已经抬起了一半,就要把这最有应得的恶心玩意就地正法,却忽然感觉腹中如同被针扎,剧痛毫无预兆再次袭来!   “唔!……”曲成溪蹙眉一弯腰按住小腹。   气息奄奄的混沌见此机会忽然爆发出绝地求生的疯狂,瞬间拔地而起,将整条右臂化作水刃直捅曲成溪仙骨!   混沌:“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旁忽然窜出一道白光,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像是撞上金属的声音,一柄剑横拦在曲成溪面前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剑身却也随即破裂,看来是用剑之人灵力并不强。   曲成溪按着小腹后撤一步看清了救自己的人:“商唯!?”   商唯气喘吁吁:“屈前辈你没事吧!幸好赶上了,我和池清哥兵分两路,我来找你,他们去城里善后……”   “小心!”根本没来得及寒暄,曲成溪忽然将商唯往身后一拉,下一秒混沌再次疯狂扑来。   而这一次却不是奔着曲成溪,而是奔着商唯,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比刚才和曲成溪打斗的时候更瘆人,几乎是什么也不顾了!   “你站远点儿!别让它碰到你!”曲成溪冷汗渗出,幽深的瞳孔里却已然杀意爆棚,手中天境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轰然祭出,三昧真火直劈混沌的头顶!   商唯不该出现在这儿!这混沌原本已经被揍得几乎濒死,但若是上了商唯的身,就会瞬间变成天境实力,绝不能让它有这个机会!   灵力拍下的气浪几乎让周围的树木都被狂风掀得向后倒去,曲成溪这一击几乎必中!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女子天真又妖邪的声音忽然在曲成溪背后响起:“你这一掌要是拍下去,这小帅哥就死定了。”   这一声仿佛又某种致命的魔力,曲成溪的手在距离混沌只有几厘米的距离猛然停下,震惊的转过头来。   凌玲站在距离他不远处微笑着,她身旁,一只傀儡娃娃正趴在商唯的肩膀,手中的匕首直抵着商唯的脖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凌玲   城郊的空气上冷风卷过,两个人静默的对视着。   凌玲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曲成溪的时候就像一个看到棉花糖的小姑娘,眼底透露出欣喜来,然而更深处却是暗潮翻涌的疯狂。   “你果然没死。”凌玲朱唇轻启,“师父。”   曲成溪手中的三昧真火还在跳动着,距离混沌那张人皮脸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   “你早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曲成溪神色冷然,若不是脸色苍白如纸额上细汗淋漓,看上去就像是卷轴里美艳的邪神,“叫了我大名那么多年了,这个时候嘴甜是想让我对你手下留情吗?”   回忆翻滚而来,花月教后山的大槐树香飘十里,树下,花月教的孩子正在操练的间隙庇荫聊天。   “哎,快看,那个今天刚来的女孩走过来了,长得还挺可爱!”   “你可别招惹她,我听说她可比你我狠多了。”   “咱们来花月教的哪个不狠?你别唬我。”   “没唬你,据说她杀了她亲爹妈,还杀了她弟弟,捅了不知道多少刀,尸体几乎都剁碎了!”   “啊?”   “嘘!别说话,她来了!”   凌玲听见了那些男孩子说他的话,但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别扭,反倒有种莫名的骄傲感。   她扬起头,故意向着那些男孩子大步走去,或许是她脸上的笑意真的太让人毛骨悚然,男孩们赶紧互相推搡着一溜烟的跑散了。   凌玲笑意加深,一股强烈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果然只有狠起来,别人才会怕你,才会不敢招惹你,那些书中的中庸仁和的处世之道都是放屁,只有真正心狠手辣的人配潇洒地活在这世上。   然而忽的,一声煞风景哈欠声从树的背阴处传来。   凌玲转头只见树底下坐着个少年,正昏昏欲睡的靠在树上,好像是嫌树荫挡阳光还不够,又拎起一串桂花盖在脸上,这才继续闭目养神。   柔软的花瓣轻轻掉落,划过他的脸庞,凌玲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那少年坐在那里仿佛将整个场景都变成了一幅画,美得让人连呼吸都不住放轻,然而凌玲却同时皱起眉,那少年的反应让她非常不爽。   凌玲确定那少年是听见了刚才其他的对话的。   ——他难道不怕我吗?   凌玲忽的笑了,走到那个少年旁边坐下:“知道我为什么杀我父母和弟弟吗?”   少年的眼皮轻轻抽动了一下,没睁开,那浓密的睫毛就像两道乌黑的小扇子。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父母对我们一视同仁,穿的衣服是一样,吃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后来才知道,同样的衣料子里我弟弟的是鹅绒,而我的是碎棉,看似一样的一碗面里面,他的碗底每次都藏着鸡蛋。”凌玲看着他。   “每次我弟弟欺负我,我找母亲告状,她不是说弟弟是在和我玩,就是骂我没有个做姐姐的样子。而我碰我弟一下,我父母都会在第一时间冲过来抱起他,然后再狠狠揍我一顿。”   少年平静地呼吸着。   “渐渐的我发现了我和弟弟之间细微的差别,这些差别我原来没注意,发现之后却发现处处如此,而且随着我们两人长大越来越明显。吃饭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在笑,我跟着附和,这段对话就会立刻冷场,过一会儿他们三个又会笑起来。”凌玲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像一个多余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我努力的洗衣做饭,以为是因为我不够懂事爹娘才不喜欢我,结果换来的只是弟弟的嘲笑和父母的漠视。”   “你知道吗?”凌玲靠近那少年,低声道,“我那时真是做梦都渴望父母对我的肯定和关心。终于有一天,我得到了。”   “那天我发了高烧,我娘终于主动来我房里看我了一次,送了我一个娃娃,说是花大价钱买的,非常珍贵,说她只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平安长大。”   “我开心得哭了。没过几天我的病就好了,我抱着娃娃开开心心到院子里玩,结果碰上了我弟弟,他看到我怀里的娃娃立刻大笑,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这是他前两天刚扔的,嫌弃长得太丑就不想要了,怎么被我捡回来了?垃圾果然也喜欢捡垃圾。”   少年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凌玲的笑容变得越发让人毛骨悚然,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回去哭了一整晚,却终究没舍扔那个娃娃,因为我这辈子就只有那一个娃娃。再后来呀,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有一次上山拾柴不小心掉下来,结果激发了仙骨!我带着满身伤跑回家告诉我爹娘,他们特别开心,我从来没见他们对我这么笑过!我爹甚至还抱起我转了一圈!”   “我幸福极了,觉得有了仙骨之后我爹娘终于可以爱我了,当天晚上我甚至是笑着入睡的,还做了个香甜的梦……可是半夜我忽然起夜,竟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靠近一听,你猜怎么着?”她靠近少年的耳边,“我爹娘正在商量把我的仙骨挖出来给我弟弟。”   少年的眼珠终于动了。   凌玲稚嫩的脸上始终绽着微笑:“我娘说‘城外有先生能换仙骨,我儿子的仙途可不能耽搁’,我爹说‘那玲儿怎么办’,我娘沉默了一下说‘咱们养她那么大没让她报恩已经够可以了,如果真死了……那死了是她命不好。而且不一定非得死啊,大多数被挖了仙骨的都只会变成瘫子,咱家玲毕竟脸蛋还是好看的,瘫了之后找个老实人嫁了,以后也不用咱养着,不也挺好’,我爹说‘行,听你的’。”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后来去厨房取了最快的刀,先去了我弟弟房里,他惊醒之后第一句话是骂我为什么半夜犯-贱来吵他,我一刀劈进了他脸里,他的惨叫惊动了我爹娘,他们冲进来,我爹拿起木棒忘我身上打,但是凡人哪里打得过开了仙骨的我,我反手将刀捅进了他肚子里,肠子拽了出来。”   “我娘最后缩到了墙角哭着求我,说她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因为太爱了才会对我过于严厉。我说我信你,为了报答你,我提早送你去极乐,然后我一刀捅穿了她的心脏。”   凌玲挑起少年的下巴,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少年的装睡,笑容中透出蚀骨的冷意:“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弟弟都能眼也不眨地杀了,现在,你还不害怕吗?”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凌玲几乎有种心跳骤停的错觉。   “你说你在床上坐了很久,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少年一双桃花眼平静地看着她。   凌玲猛然一怔。   “你若真是冷血暴怒,在听到那些话的那一刻就冲出来杀人了,”少年握住她挑起自己下巴的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微凉的温度,有种勾人心魄的魅惑感直戳进人的心窝子,“你回去,是在哭。”   凌玲瞬间脸色煞白:“你胡说什么……”   “哭到心灰意冷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出来杀人的小姑娘,我不觉得你可怕,”少年轻抚上她的脸颊,“只觉得你可怜。”   凌玲这一瞬间像是被触到了某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忽的尖叫着跳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少年的脖颈:“你什么都不懂!我谁也不怕!我不需要被同情!——”   啪。   少年轻飘飘地抬起手,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匕首的刀刃,那那刀刃还在兀自震动不休,然而无论凌玲咬牙切齿,使多大力气,都无法再将匕首推近少年分毫。   “戾气太重,不懂收敛和压制,长此以往胡乱发泄,你会万劫不复的……放任你在这世上也是个祸害。”少年后半句话声音很低,凌玲没听清,然而下一秒她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道沿着刀锋袭来,将她手中的刀片瞬间断成了无数小节。   “啊!”凌玲终于忍不住手腕的酸痛猛然松手,刀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少年站起身来:“既然想要杀人,不如好好杀,以后我教你。”   “你好大的口气!你是谁就想教我?”   少年没说话,远处却忽的跑来一个人,凌玲认了出来,她之前见过这个人给花月教的教众上课,应该是个地位挺高的领队。   只见那人冲少年恭敬地拱手:“曲统领,休息时间差不多了,继续操练吗?”   凌玲的瞳孔猛然缩紧,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看起来不比她大几岁的少年。后者点头:“继续。”   姓曲?……难道是!……   “你……你就是花月教大名鼎鼎的曲成溪!”那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气境的天才,沈钦最信任的第一人,凌玲的脸色瞬间因为激动而涨红,忽的又想起他刚说的话,“你真的愿意教我杀人?”   曲成溪看向她,那一眼其实非常深,只是那个时候凌玲的心智根本无法看透那其中隐含的情绪:“是的,你的目标如果是让这世上无人再敢欺辱你,跟着我,你能做到。”   凌玲眯起眼睛:“那你怕不怕,我学成之后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   “多怀念那个时候啊!”   新桥县城郊,凌玲仰头看天咂了咂嘴:“初见的时候你就担心我杀气太重,若是没有约束,恐怕以后会变成嗜杀四方的大魔头,所以你将我近身培养三十年,明面上是教我杀人,实际上却是纠正我的心念,压制我的魔性。”   曲成溪神色冰冷,淡漠地看着她,那个曾经杀气四溢的女孩子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事实证明效果并不好。”   来者不善,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遇见凌玲,意味着什么,曲成溪清楚得很。   他腹中痛如刀绞,平静冰冷的面容下藏着剧烈翻搅的内心波澜。   沈钦知道了。   如果不是有百分之八十的确定,沈钦不会直接派凌玲过来,凌玲见到他时,也不会是这种并不意外的反应。   曲成溪的手指无声的掐入掌心,心脏仿佛坠入彻骨的冰寒。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难道是……   “师父,人人都说你十恶不赦,但他们不知道你内心里住着个活佛呢。”凌玲笑起来,随后那笑容却变得阴狠,“可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那副暗自悲天悯人不想与我们同流合污的样子实在让人恶心,都是淤泥里出来的,你凭什么不一样?”   “啊对了,教主也让我问问你,你赌气假死逃离他,是不是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呢。” 第85章 侵入   “啊对了,教主也让我问问你,你赌气假死逃离他,是不是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呢。”   “教主”两个字让曲成溪从背后到头顶窜起蚀骨透心的寒凉,他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却又被他用力攥住了。   几十年的欺骗和利用,最后被一刀捅死在雪山之巅,被逼得宁愿只活五年也要离开,那些刻骨铭心的折磨用一个“赌气”就一笔带过了,曲成溪忽然很想笑,但是面部肌肉好像僵住了,他笑不出来。   如果真是愤怒,他就不会假死,他会会放火烧山,率领百万厉鬼屠了花月教,把沈钦这辈子在意的一切都毁掉。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已经不在意了,当一个人失望到心死的时候,就像是深渊死水,冷得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任何情绪都不会再有。   “你们在说什么?”忽的,一旁传来惊恐的声音,被凌玲的傀儡控制住的商唯嘶声道,“什么教主?屈前辈!她在说什么?”   凌玲才想起身边有这么个小玩意,笑眯眯地捏着商唯的脸蛋道:“你还不知道呢吧,你们前辈是花月教的副教主曲成溪呀。”   商唯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颤抖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曲成溪,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屈前辈?……”   但曲成溪没有看他。   凌玲在一旁添油加醋:“他不姓屈,他姓曲。”   “天灵山惨案的时候你们在江南?”曲成溪打断她,城郊树木在风声中微动,他漂亮妖媚的眼底平静如水,“你们指使万物教屠杀天灵山的孩子们,是为了引出我?”   “谁说万物教与我们有关?正道残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用得着我们出手?”   凌玲歪头冷笑:“秦淮楼之后教主确实怀疑你在江南,正打算尽全教之力搜捕你,就出了万物教的事,是你自己控制不住当烂好人使用天境能力破屏障,把自己暴露了,只能怪你自己。对了,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吃了什么假死药还是用了咒法?”   “怎么,你也想死一回?”曲成溪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代劳,保证一送到底,绝对不会诈尸。”   凌玲一噎,好些日子不见她险些忘了曲成溪毒辣敏锐的口齿。曲成溪的敏锐更是让她一阵心悸,几句话之间,曲成溪已经猜出了他们一步步接近他的大概脉络。   以往被曲成溪的心机碾压的记忆又翻卷上来,凌玲心底的杀意汹涌地蔓延开,那种被压制的感觉让她讨厌至极,仿佛又变成了曾经那个被人当作垃圾的小姑娘。   如果没有曲成溪的压制,她或许灵力没有现在强,但是凭着狠戾肯定早就在魔修届翻云覆雨,站到了最顶端的位置……   凌玲看向曲成溪毫无血色的脸,眸色变深。   如果这次能趁着曲成溪身体虚弱杀了他……不,杀了他教主必然不会答应,但如果只是重伤或者把他弄残废,不仅仅教主以后不用担心他逃跑,以后副教主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   商唯几乎崩溃了:“屈前辈!……你怎么会是……”   凌玲恶意地摸了摸商唯苍白的脸蛋:“别哭啊,小郎君,你的眼睛长得那么好看,哭伤了可就不好了。”   “滚开!”商唯愤怒地挣开她的手,然而喉咙却立刻被傀儡割出了一条血线。   “商唯。”曲成溪终于对着商唯开口,“别挣扎。”   商唯双眼通红浑身颤抖,他现在完全混乱了,面前的人究竟是那个处处护着他们的屈前辈,还是屠杀正道的大魔头曲成溪。   “我是特意回来找你的……”商唯泣不成声地哭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怕你出事,特意回来找你的……”   曲成溪柔声说:“我知道。”   “哟,”凌玲讽刺的笑了一声,“以前怎么没看你对我这么温柔呢。”   “这个时候知道跟师父争风吃醋了,以前暗中捅我刀子的时候怎么没看你这么乖巧呢。”曲成溪如数返还回去,“混沌这玩意儿可不好找,你们为了钓出我往新桥县放一只可不容易吧,我听说我不在之后花月教各大产业收入锐减,你们可别为了抓我连底裤都典当了。”   凌玲脸色瞬变:“你走了之后所有的产业都由我负责,一时的亏损只是因为天灾导致的不景气!”   在教中谁要是提这事肯定要被她挖出眼珠子,“不行”是凌玲这辈子最恨听到的话,如今这话从曲成溪嘴里说出来更是讽刺,凌玲气的脸都涨红了:“这只混沌早些年就一直在新桥县,教主早在十几年前就发现了,只不过怕抓回来之后再像之前那只一样因为没有容器耗尽灵力而死,所以一直没动。这次为了钓出你,又正巧发现了合适的容器,所以才刺激它开始杀人!我们这是一举两得,你以为你是什么……等等!你在套我的话!”   曲成溪露出意味深长的嫌弃:“以后见人别说你是我徒弟,丢人。哦不对,或许过了今天,你就没有以后了……咳咳!……”   腹中忽然一阵剧痛,像曲成溪这么能忍的人都没挡住倒吸一口凉气时气管的剧烈拧绞,猛地捂住嘴呛咳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凌玲忽然发难!   她早就在等这个时刻,又正在暴怒中,手中爆发出妖粉色的光急切地狠扑向曲成溪,甚至不顾上收住死手。   刹那间地动山摇,周围方才还正常树木丛林树叶唰啦啦掉落,柔和的天空就像是被洒进了一盆墨汁,天色骤暗,无数枯骨从地下破土而出,鬼魅毛骨悚然在四面八方响起,像是有无数的幽魂在疯狂地乱窜!   商唯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看傻了!   那是真正的邪术!魔修的妖法!   凌玲:“我先送你一程!”   白骨包抄而来,正中虚弱的曲成溪捂着嘴喘息着,毫无防备,眼看就在要被被白骨和凌玲的攻击同时吞没,他却忽的抬眼,白皙绝美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妖邪的笑意,那一瞬间半空中的凌玲心脏骤停,这表情她太熟悉了,曲成溪发狠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下一秒,更强大的魔气从地底轰然爆发,那些本该朝着曲成溪扑过去的白骨竟然扑向了凌玲,无数的尖利的指骨扯住了凌玲的脚腕,凌玲被直接从高空被扯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曲成溪直起身,长发在乱风中倨傲地飘扬,本该被病痛削弱的灵力一点都没有衰减的迹象,万鬼哭嚎声盘旋在城郊的天空,整个世界都仿佛被狂狷的魔气席卷,白骨锋利的骨刺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瞬间刺入了凌玲的身体,鲜血迸溅。   凌玲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你是装的!!”那些白骨发出可怕的咔咔声,瞬间就爬满了她全身,就像一张白骨做的网,将她死死的罩在了地上,“曲成溪!!”   “这称呼听着顺耳多了,”曲成溪拎着混沌走过来,“倒也不全是装的,确实挺疼,只不过……”他在凌玲的身侧弯下腰,勾起淡粉的唇,“就算是疼得走不动路,你也依旧不是我的对手啊,乖徒儿。”   凌玲目眦尽裂,疯狂的尖叫起来。   “从你刚才各种虚张声势的反应来看,沈钦应该是没有亲自来江南的,这我就放心了。”   曲成溪勾了勾手指,那挟持着商唯的小傀儡没了主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抓了过来,和商唯一起飞到了曲成溪身边。   商唯哭得眼睛红成了兔子,曲成溪下意识抬手想要擦掉他的眼泪,然而手抬到一半却又顿住了,商唯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曲成溪垂下眸子,放下手去:“有些事情并非我本意,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   毁了人三观再解释!解释个头啊!商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多少正道死于曲成溪之手,这个名字一听他都厌恶到无法直视……   可是,可是他又偏偏是屈前辈啊。   那个不计代价和后果,无数次拯救正道同伴的屈前辈,那个看似傲娇却总是暗中关心他们的屈前辈,那个被他仰慕的屈前辈啊。   “屈……曲成溪,”商唯哽咽着,“你以前待我们时,可是真情实意?”   曲成溪看着他的眼睛:“毫无虚假。”   商唯哭得更厉害了:“你发誓!”   曲成溪郑重地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商唯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嚎哭了出来,不管屈前辈是不是曲成溪,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而他看到的屈前辈对他是那么好,他忍不住扑向曲成溪怀里,曲成溪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曲成溪忽然瞟见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   “你这手腕上是谁给你点的?”曲成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商唯惊道,“是我叔叔给我点了,怎么了屈前辈?”   曲成溪急道:“这东西是……”   噗嗤!——   刀尖刺破皮肉的声响毫无预兆地响起,曲成溪震惊地低下头,一把刀子正插-在他小腹上,攥着刀柄的是一只用人皮做成的傀儡手,那手从商唯的腋下悄无声息地伸出来,动作隐秘又迅速得根本无法察觉。   起初的一刹那其实是不痛的,曲成溪甚至还很清醒,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天境的大能,被一把匕首捅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但事实就是如此,天境大能再强大也是人,最主要的是,断肠毒素让他的身体日渐衰弱,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无论是身体的素质还是灵敏度,都和从前天差地别。   第二个反应竟然是慌张,他想,我不能让萧璋看到。   这个反应其实很奇怪,以前他上刀山下火海,受了多少伤都不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怕了,他怕自己来不及收起满地的枯骨,挥散四溢的魔气,他怕自己做不到给自己收尾,让萧璋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因为他怕萧璋知道,他是曲成溪。   人骨阵法剧烈地躁动起来,狂风浓云呼啸翻滚,凌玲在濒临破裂的阵法中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在你和你的小正道师徒情深的时候,我把我全部的灵力都倾注到了傀儡上,师父你看,我还是学有所成的!”   “咳!……”曲成溪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商唯:“屈前辈!!——”   下一秒初始的麻木褪去,疼痛轰然在腹腔炸裂,曲成溪捂住小腹控制不住地跪倒了下去,他那铁钳一样的手终于松开,一直装死的混沌抓住这机会猛然挣脱,狂笑着扑向了商唯!   新桥县,此时城中乱作一团,就像是被洪水洗劫过一样,大街小巷里全是水渍,到处都是受伤的百姓在地上呻-吟。   池清正在给一个扭伤腿的老奶奶正骨,一边急吼吼地指挥着旁边的小门生:“那边有一个撞破头晕过去的!你们快去看看!”   “好的这就过去!”   “还有那边!清瓷!瓦砾下面好像压了人了,你快去!”   “池清哥我看到了!……姑娘你没事吧!”   忽然,池清只觉得一股强大灵力由远及近,他赶紧抬头,便见一阵风轰然吹了他满脸,紧接着一个人从空中匆忙落下,问他:“这里什么情况?”   是萧璋!   “萧前辈!”池清惊喜道,“你也来了!”   萧璋的脸色看起来异常憔悴,但是池清现在顾不上问,他简短地把混沌事情和萧璋说了一下,道:   “虽然屈前辈挡住了混沌的水剑,把伤害降到了最低,但是那些水几乎抽干了整条河,化作水滴洒下来的时候就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了一场洪水,现在新桥县到处都是受伤的百姓,我们正在尽力救治的同时等待教中的救援。”   “萧前辈,您这几天去哪了,是从平澜派过来的吗,我娘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得到新桥县的消息了,怎么还没派人来?”   萧璋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今天早上,正道已经天翻地覆,那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被捅破,一切都变了。   “你娘他们现在有些忙,可能要你们多顶一会儿,”萧璋声音发紧,他环顾四周,“你屈前辈呢?”   他现在脑子很乱,只有一个念想无比清晰而迫切,那就是想见到屈漾。   没有理由,就是想见他,确定他没事,然后把他用力抱进怀里不松手。   回忆会骗人,回忆里的人也会骗人。但是现实不会,他相信他经历和看到的,无论如何,屈漾都是那个屈漾,起码这是不会变的……   “我正要跟您说,屈前辈在收拾混沌呢,不过他好像看起身子不太舒服,商唯已经去找他了,萧前辈你也快去吧!他现在就在城郊!”   城郊的黑云中响起混沌狰狞的狂笑声,要说这混沌学人,别的东西没学会,趁人之危倒是学了个精通。   没有了曲成溪的桎梏,混沌水做的身子再次沸腾起来,撞开曲成溪猛的抓住了商唯的脖子。   谁曾想本该重伤不起的曲成溪竟然一把抓住它,猛地一抹自己嘴角刚才吐出来的血,“啪!”地按在了混沌身上。   “啊啊啊!——”   那血不知道被加持了什么咒术,混沌被按住的地方竟然冒起了白烟,就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瞬间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   曲成溪咬牙按着混沌,额头滚落下来豆大的冷汗,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摇摇欲坠:“放开他……”   这一刻,他想的竟不是不能让沈钦得到进化后的混沌,而是在想商唯,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变成不人不灵物的怪物,否则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不知道是天生脾气死倔,还是下了狠心绝对不放开自己的容器,混沌就是死死掐着商唯的喉咙不松手:“我的!他是我的!……”   商唯脸色涨红,几乎要被活活掐死:“救……命!”   曲成溪嘴唇飞快的翕动起来,语速飞快,刹那间血咒徒然加剧,混沌只觉得浑身如被烈火灼烧,再次发出惨叫:“啊!!”   “碎魂咒?你休想!!”不远处的白骨阵法被猛然破开,凌玲挣脱出来直扑曲成溪。   轰!——   重伤之下曲成溪被凌玲猛地按在了地上,后背下方瞬间砸出皲裂的纹路。   “咳!!”他又呛出一口血,手指控制不住地一松。   混沌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刻从他手中挣脱,双手猛地卡住商唯的脖子:“张嘴!”   曲成溪还要动作,却被凌玲欺身而上,一把掐住了脸:“我就知道你身子不行了,看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出来了。花月教是我的!你要死就死个透彻!”   话音未落,她竟是将手指狠狠戳进了曲成溪腹部的伤口里!   “呃!!”   那一瞬间曲成溪痛得几乎弹了起来,冰凉的手指凶狠地侵入他受伤的腹腔,毫不留情的用尖利的指甲戳进他的脏腑,拼命的抠进他的伤口里,那种疼几乎无法言喻。   鲜血喷涌而出,曲成溪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见了。   周围的世界仿佛都隔了一层水雾,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听见凌玲在狂笑,朦胧间看见混沌化作一道水流,猛地钻入了商唯的喉咙。   刹那间,一股刺目的光瞬间从商唯的体内炸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傀儡   池清还没说完曲成溪在城郊这句话,萧璋已经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东边。   刚才一路赶来他就感觉到新桥县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瘴雾似的魔气,现在落在城中立刻感觉到那魔气来自东边城郊。   还是很强的魔气。   就像是地府的门被打开,万鬼齐出将整个地面都侵占,生灵涂炭的感觉。   “萧前辈,你怎么了?”   池清看到萧璋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可怕,那平日里和他们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萧无矜就像是被什么极其阴霾的情绪笼罩了,周身翻涌起浓烈的杀意,池清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蚀骨的恨还是愤怒,只觉得他整个人骤然冷了下来,看得认人心惊肉跳。   “魔修大能也来凑热闹了,”萧璋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深处压出来的,“是知道我正想杀魔特意送上来的吗?”   下一秒池清只觉得劲风扑面而来,再睁眼时眼前已经没了萧璋的影子。   “啊啊啊!!——”   刺目的光中,商唯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撕扯开,不属于他的意识侵入他的大脑,他的四肢就像是被融化了,血液被注入了熔岩似的翻滚起来,心脏宛若被撕裂,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像是被挤进了另一个存在似的,几乎将他撑裂!   周围乱石翻飞,草木都被卷起,混沌进入第三阶段的巨大灵力波动让地上离得近的白骨都化成了灰粉。   “融合完这小崽子他们就是天境了!果然是借天地灵气而生的灵物,那强大的灵力让我都嫉妒了呢!”   凌玲的瞳孔里倒映着刺目的白光,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疯狂,她附身靠近下方的曲成溪:“这小崽子应该感谢混沌,要不然让他自己修炼,或许一辈子都达不到天境,你说对吗师父?”   “他手腕上……被点了改命痣……”曲成溪面色苍白如雪,被开膛破肚的剧痛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沾湿了颈侧的发丝。   或许是看惯了曲成溪高高在上的倨傲样子,此时看着曲成溪那俊美的容颜在她的折磨下露出痛苦的神情,那种被凌虐的美感竟然凌玲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是啊师父,你不知道凡人有多贪婪和冷血,这小子的叔叔和教主做了交易,亲手给他侄子点上改命痣送给了混沌。”   曲成溪喘息着看向光圈中的商唯,骨节分明的手指痉挛地抓进地面,似乎想要再做些什么,然而骑在他身上的凌玲却勾起了唇角,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在重伤的情况下,曲成溪身上的灵力已经凝聚不起来了。   “你的身体真是和从前没法比了呢,”凌玲的手指在曲成溪的伤口里打转,曲成溪几乎立刻溢出了痛苦的闷哼,更加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现在这幅身体已经不足以撑起你天境的实力了吧,你被困在一个日渐衰弱的壳子里,是不是很绝望啊师父?”   曲成溪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白瓷似的面颊反射着水光,乌黑的睫毛颤动着,然而即便疼成这样,他的瞳孔却依旧如同深渊般:“沈钦并不在乎你……”   “你说什么?”   曲成溪低低喘息着:“他让你来江南找我……把我带回去了固然好……但如果带不回去,我将你杀死……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你只是一个试探……”   凌玲:“你放屁!”   “他并不知道我身体衰弱……”曲成溪呛咳着笑起来,“他明知道你不到天境还送你来……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你被我杀死的准备……如果你死了,就证实了我确实活着……除掉了你,他也算是一举两得……”   “教主他已经许诺带回你就给我副教主之位!他非常看重我!甚至把产业都交我了!怎么可能想除掉我!你休想挑拨!”   “沈钦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明白吗……”曲成溪苍白绝美的脸上绽开笑意,就像是妖艳的牡丹,那脆弱又华丽的美感让人心跳都几乎静止:“他希望你忠诚……却又忌讳你有野心……即便是再看重你也不会完全信任你……你的锋芒太盛,他容你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就算你这次活着回去……他也会找机会除掉你的……”   这一瞬间凌玲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大脑,烧得她几乎炸裂,她不想相信曲成溪的话,然而那虚弱妖媚的美人似乎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她控制不住想起之前种种,沈钦对她看似关切但实则削弱她实权,明明是对她奖励,却只给她一个无关痛痒的虚名……   一股疯狂的怒火不可抵挡地窜了上来,烧着了她这辈子最深的恨,那种被人看不起、被欺骗、被利用又被抛弃的感觉几乎让她丧失了理智。   她掐住曲成溪的脖子,右手猛地狠戳进他腹腔深处:“既然如此就把你的仙骨给我!反正你也用不上了!等我到了天境,先杀沈钦再夺取整个花月教!!我看你们谁敢再看不起我!!——”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闷响让曲成溪溢出了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呻-吟,猛地挺起了腰,天境的灵力轰然外泄,四周风云翻搅,几乎天地变色。   凌玲双眼一片血红,周身魔气暴起,她的手指在那滚烫的脏器中触到了一个更加炙热的圆形东西——是仙骨!   ……   “把她的仙骨挖出来给她弟弟,可别耽误了我儿子的仙途!”   ……   去死!!都去死!!   等我到了天境就杀光你们所有人!!   凌玲疯魔到了极点,抓住曲成溪仙骨猛地向外一拽!   轰!!——   强悍到极致的天境灵力轰然爆-炸,足以烧毁一切的火焰瞬间将凌玲吞没,然后轰飞了出去!   ——怎么会?凌玲在高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着火的四肢。   挖仙骨不会产生爆-炸,除非……   除非曲成溪刚才一直在暗中积蓄灵力,就等她抓下来的那一刻!   这又是他的计!!   凌玲的后背重重地砸进了白骨堆里,有一根不知道是碰巧还是早就竖直地立在白骨堆中的尖锐骨刺,猛地刺透了她的胸口。   噗嗤!——   白色进红色出,凌玲被钉在了地上,大张着双手,浓稠的血水顺着她的嘴和胸口滴落下来,在白骨上破碎,仿佛绽开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几乎是同一时刻,混沌与商唯身上的白光亮到了极致,然后猛然撤去。   扑通。   商唯扑倒在了地上。   ……或许已经不能叫商唯了。   男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按在地上的手指纤长,嶙峋的骨骼几乎要冲破手背薄薄的皮肤突出来,他仿佛在短短时间内从孩子长成了青年,面容清俊苍白,看起来几乎和曲成溪一样大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商唯颤声喃喃,他的声音已经没了之前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子微哑的嗓音。   脑海中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兴奋又阴邪的笑意:“助你成天境而已。”   商唯痛苦地捂住脑袋,他只觉得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有的属于他自己,有的却完全陌生,他看见自己在水底蛰伏,看见自己撕扯着咬掉王武和彭畅的脑袋,最后看到自己被曲成溪死死的掐住喉咙,水做的四肢沸腾似的翻滚着……   “我们从此以后就是一体了。”脑海中那个声音仿佛贴着他的耳膜震响,“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不!!……   我还有我的人生,我还有朋友,还有家人!我还有……皇叔……   “他们不过是蚂蚁一样的存在,你现在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们,你已经远远高于他们了。”脑中的混沌竟然能读取他的内心。   “从今以后,只有你和我……”   商唯滚下豆大的泪来,猛地捂住耳朵崩溃地嘶吼:“闭嘴!!你给我闭嘴!!”   “商唯……”   不远处的曲成溪扶着膝盖强撑着站了起来,他捂着腹部,看起来已经用灵力勉强将腹部的伤口止住了血。   “混沌现在和你融为一体,你必须尽力压制住它,否则它会把你的本性压下去……”   曲成溪比刚才还要虚弱,脸色几乎白到透明,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深潭般的黑色,向着商唯艰难地挪过去:“你现在立刻去找池清,让他护送你回平澜派……池盈会保你平安……”   商唯跪在地上盯着白骨的碎末,喃喃地摇头,泪水打湿了脸孔和胸前的衣襟:“可是我已经不是平澜派的门生了……我已经……不是人了……”   他的状态很不对,曲成溪忽然感觉一阵心悸,顾不上腹部剧痛抬腿追过去:“商唯!”   商唯猛地抬头,刹那间他的面容竟然凭空化去,整个人变作一道浓黑的风扑向了远处的树林,不见了踪影。   “教主在他……改命痣的染料里加了东西……”凌玲咧开嘴,鲜血从嘴角流出,顺着脸颊滑下来,“之后那小子的命,就是教主的了……无论你多想救他……都无济于事……”   曲成溪站在原地喘息着,身子晃了晃,像是要倒下去,但终究还是站住了,踩着白骨一步一步向着凌玲走过来。   “你要杀我吗?”凌玲忽的歇斯底里起来,她被钉在白骨上动弹不得,说是歇斯底里,其实也只是歪着头用大眼睛死死瞪着曲成溪。   “你和我的傀儡有什么区别呢?”   曲成溪的脚步顿了一下。   “就算挣脱了吊线,你也不是个完整的人了……你的一生已经被花月教毁了!你以为你出淤泥而不染吗!你以为你还能洗心革面混入正道堆里吗!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足够天诛地灭!咳咳咳……”凌玲的嘴里涌出大量的血沫,双腿已经开始不自主地抽搐起来。   曲成溪喘息着走到她面前,看着凌玲的脸色逐渐灰败下去,他只觉得悲哀。   “是我的错。”他伸出手,抚摸上凌玲灰败的脸,“我应该在知道你无可救药的时候就杀了你,不应该心软……”   不该尝试教你,也不该尝试救你,将你杀死在那槐花飘落的树下,总好过一路错下去,走到现在这般模样。   凌玲的瞳孔猛然收紧,然后剧烈的颤抖起来,那向来凌厉骄傲的眼底泛起红色,她就像个委屈的小姑娘,终于哭了出来。   她这辈子从来不在人前落泪,上次一次落泪还在坐在自家的床上,不久后她举刀砍死了父母弟弟,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那时哭了,她伪装成冷血的模样告诉所有人自己有多狠,却被曲成溪一眼识破,如今此生最后一次落泪,也是在他面前。   “我恨你!……我恨你!”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来,凌玲这辈子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为什么你不早些出现,为什么你来的那么晚!……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在当初在她被父母兄弟欺辱的时候,能有一个像曲成溪一样的人出现,抱住她,识破她脆弱的内心,告诉她你的路还长,我可以帮你向前走,那她砍向亲人的刀子就不会落下来,她就不用那么拼命地用心狠手辣武装自己,追求那从未得到过的安全感。   从滚烫的鲜血溅满她稚嫩的脸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覆水难收。   曲成溪抱住了她。   那温暖的怀抱让凌玲剧烈颤抖的身体逐渐安静了下来,曲成溪在她耳边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对不起。”   下一秒,锋利的刀尖捅进了凌玲的心脏。   凌玲睁大了眼睛,但这一瞬间,她的眼底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平和,仿佛疯魔了一生,终于可以休息了似的,露出了释然的平静。   当啷。   匕首被抽出,掉在了白骨堆里。   曲成溪靠在了凌玲的身上,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了身体,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世道无常,人生惘惘,有些遗憾是注定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在儿时最脆弱的时候碰到萧璋,而不是沈钦。   但天道不可违,他们都是命运中的浮萍,无法左右自己前行的路。   “沈钦抓住了张显……”凌玲的声音就像是烛火燃尽的最后一丝光亮,一吹就会散似的。   曲成溪仿佛被雷劈,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沈钦已经知道了……”   那一刻曲成溪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几乎如同白纸,一把抓住凌玲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知道的!张显明明昨天才跟我通过信!这不可能!”   “你看……”凌玲的笑容天真的像是即将坠入美梦的孩子,“沈钦根本不用亲自来抓你……因为他知道……你身上的吊线……从来都没有断过……”   “吱吱!!”   空中,萧璋带着香香闪电般地飞向城郊。   萧璋:“闻到味道了吗!”   香香飞快点头:“吱!”   这边的天空都和城中的不一样,萧璋已经冲进了浓云中,闻到了越来越浓重的魔气,那种辛辣妖邪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阿漾不会有事吧。   说来奇怪,不久之前他才因为阿杨的事情被刺激到吐血,情绪几乎崩溃,但是现在,他的全部心思却都是屈漾,甚至没有半点空余分给阿杨。   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张,就好像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快点就见不到屈漾了一样,这种第六感给他带来的恐惧已经完全压过了其他任何情绪。   萧璋在云端大声向下喊:“屈漾!!——”   凌玲瞳孔放大,终于没了气息。   曲成溪捂着小腹踉跄后退,剧烈地喘息着,一股类似窒息的感觉堵住了他的喉咙。   ——张显出事了!   怪不得之前回信的字体看起来有些微妙的奇怪,那如果那些信都不是张显本人写的,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沈钦抓走的,难道是从江南会燕北述职的那天就……   那张显现在还活着吗?   曲成溪眼前发黑,几乎要吐出血来,腹部的重伤和心神的剧烈震荡让他整个人的情绪几乎站在在悬崖边缘,就差最后一点就要掉落下深渊。   他这辈子唯一的至交好友落到了沈钦手里,而沈钦是什么人,曲成溪最知道,他几乎不敢想象张显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得回去!   曲成溪顾不上浑身的伤痛,猛地从袖中召出了钩吻剑站了上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听到身后熟悉的呼喊。   “屈漾!!——”   曲成溪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急切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带着十二分的焦灼,曲成溪几乎能想象到萧璋心急如焚的表情。   “萧无矜,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不能只喜欢我的身子,你心里……得有我……”   “已经在心里了,跑不掉了。”   ……   曲成溪的手指剧烈的颤抖起来,萧璋的声音已经到了极近的地方,只要冲破这片云彩就能看见,曲成溪的喉结极剧收紧,眼眶通红,死死的盯着那片浓云——他多想再看萧璋一眼,因为此番回了燕北,或许就是永别。   可是他也知道,若看了这一眼,他便走不了了。   浓云忽然剧烈的翻搅起来,下一秒一个人御剑而出!   “阿漾!!”萧璋带着香香从云层疾冲下来。   白骨堆上,只有一具少女的尸体如同雕塑般被插-在尖锐的骨刺上,傀儡娃娃静静地落在远处。   冷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浓郁的魔气,放眼望去,白骨堆上再无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追   无数的人骨以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方式排列着,以被白骨穿胸而死的少女为圆心,形成了一个朝内卷起的漩涡,从高空上看下来,简直震撼人心。   萧璋从空中一跃而下,落在了白骨上。   少女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摇着,手腕上稀奇古怪的小手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闭着眼睛,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脸上甚至还挂着安恬的笑。   “魔修。”萧璋低声说了句,看不出什么情绪,上前按住那少女的脉搏。   已经死了,但是身子还是温热的,看来是刚被杀死不久。   “萧前辈!”   忽然,背后云层中接连落下一群人,收到池清的消息的平澜派的门生们几乎和萧璋前后脚赶到,所有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惊呆了。   “好强的魔气……等等,这不是凌玲吗!”有个门生叫道。   萧璋猛的一抬眼:“你认识她?”   “认识!这是花月教的右护法凌玲!”说话的人又惊讶又愤恨,指着少女的尸体,“就是她之前带着花月教教众袭击了我们在汾河的兄弟,那次我们死了一百多人!不只是那次,还有之前无数次,这女魔头就是沈钦的狗腿子,要不是她气境九层的灵力实在太强,早就该将她千刀万剐了!多谢萧前辈替我们杀掉她!”   “不是我杀的。”萧璋道,“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众人皆是一愣,不过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我听说还有一位姓屈的天境前辈此番是陪着门派中小辈一起来的,莫非是他杀的?”   “等等等等……凌玲这魔修怎么来了,新桥县不是混沌作祟吗?”   “对啊!不是说混沌和那个叫商唯的孩子也在这边,怎么没见着?”   无数的问题涌入众人的脑海。   “我听说之前沈钦就一直想要一只混沌,难道说凌玲是他派来新桥县抓混沌的!”   “池清还说混沌看上了商唯……”   为首的门生拳头一锤掌心:“所以这件事的逻辑是,混沌想要商唯做自己的容器,凌玲黄雀在后,奉沈钦的命令前来,准备带回融合完整的混沌,却不曾想遇到了屈前辈,凌玲召唤出白骨阵法和屈前辈搏斗,结果被屈前辈反杀!”   “那混沌呢?”   “混沌或许见势不妙,趁机挟持着商唯跑了,屈前辈去追了!”   “萧前辈!”为首的门生立刻转向萧璋,“您觉得这推断对吗?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分派人马去追混沌了。另外凌玲死了的消息也得立刻通知各大门派,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正道在正邪纷争中终于扳回一局!”   萧璋没有说话,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凌玲冰冷的脸蛋。   手指上传来微湿的触感,一滴晶莹的泪水反射着耀眼的日光,落在他的指尖上。   萧璋的瞳孔微微缩紧,心脏控制不住的剧烈收缩,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   不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犯过非常严重的错误,做过很多错事,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   白骨上仿佛开出妖艳的花,漫天的魔气冲天而起,萧璋仿佛脱离了自己成熟强健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噩梦里,烈火将朝云山的神木点燃,灼热的大火中魔教修士如海啸般杀向朝云山。   血水迸溅残骸落地,父母的身躯重重落地,俊美的少年哭着扑过来抓住他沾满鲜血和泥土的手,对他说:“我错了!”   我做过很多错事……   我错了……   萧无矜……对不起……   萧璋头痛欲裂,无数或朦胧不清或俊美非凡的脸孔在眼前闪过,无数的恩怨情仇仿佛一个个遥远的梦境,他几乎无法分辨是真实还是虚幻,甚至连记忆中的人都混淆起来,但同时却又有什么微妙的东西翻滚着,像是要浮出水面。   忽的,远处的白骨堆中有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萧璋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快步过去,只见地上是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是凌玲的血?   萧璋蹲下来将一滴血在指尖捻开,回头看向凌玲的尸体,少女胸口干涸的鲜血几乎和身上的红裙混为一体。   不是,她的血已经流尽了,不可能还有这么多……   那难道是……   “萧前辈?”“萧前辈这是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下一秒萧璋猛地站了起来开启了通灵术:“阿漾!回答我!!”   距离新桥县城郊不远是一片连绵的小山,山不高,只是怪石嶙峋,连树木都长得零落稀疏,此时曲成溪正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顶巨石上靠着。   滴答,滴答。   鲜血从白皙修长的指缝中渗出,曲成溪闭着眼睛侧靠在那,乌黑的长发遮盖了他大部分面容,只露出半只美得过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若不是身体在控制不住的轻颤,腹部微微起伏,乍一看上去几乎像是死了。   灵力缓慢地从仙骨流出,在周身运转着,缓慢修复着残破的身体。这平日里一时半刻就能全好的伤,此时却成了折磨人的酷刑,虚弱的仙骨根本无力在短时间内治愈如此严重的伤口,剧烈的疼痛敲打在神经上,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本想着一路向北飞,却伤口崩裂差点痛得从天上摔下来,只得先休息片刻。   腹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丝毫不见好转,曲成溪的喘息逐渐加重,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渗出,终于受不住蜷起双腿,痛苦的扬起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吟。   “你笑什么?”   “我笑你之前在秦淮楼疼得死去活来都不肯吭一声,现在喝酒喝伤了胃刚疼起来就要撒娇求揉揉。”   “有意见?”   “没意见,挺好的。”   ……   萧璋宠溺的笑恍惚间还在耳边萦绕,神智稍微清醒时,却又散了,曲成溪缓缓睁开被汗水浸湿的乌黑眼眸,顿了片刻,抬起掌心幻化出一条白布,艰难地缠在了自己的腰上,在腹部打了个结。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用力一拉。   那一瞬间他痛得浑身痉挛,整个人颤抖如筛糠,猛地咬破了嘴唇,但是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只有他一人,再疼又能如何。   用灵力不能恢复伤口,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止血。   曲成溪松开绑带,整个人如同被水洗,精疲力竭的卸下力来,却忽的听到脑海中嗡的一声,有什么声音猛然炸响:“阿漾!回答我!”   是萧璋。   曲成溪没有接通,喘息着靠在了山石上,看向了新桥县的方向。   之所以选择在这座山上休息,还有一个小私心,就是这里视野好,将灵力凝聚在眼睛上的时候可以看见新桥县城郊。   白骨堆上的萧璋看上去急坏了,周围的平澜派教众们都劝不住他,曲成溪近乎贪婪地把萧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连一个头发丝都不放过。   “阿漾!阿漾你快回话!再不回话我就……”   “我在。”   萧璋愣了,通灵术那边响起了熟悉的磁性的声音。   曲成溪实在受不了就这么看着不说话,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得寸进尺,终究还是放不下或许是最后一次和萧璋说话的机会。   “你怎么样!”萧璋劈头盖脸地急问,“受伤了吗?”   “没有啊,别咒我。”曲成溪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如果不细听的话只会觉得声音有点低沉。   萧璋的手指嵌入掌心:“你在哪?”   “跟你说个坏消息,混沌抢占了商唯的身体,往北逃了。我正在追。”   萧璋:“你是不是受伤了?”   “……”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难道听不出来?!”萧璋方才的镇定瞬间消散,一下子爆了,几乎是咆哮道,“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立刻去找你!混沌既然抢占了商唯的身体就是天境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追不上,你给我先回来!”   周围的平澜派门生们都吓得噤若寒蝉,他们有人之间是认识萧璋的,印象中的萧璋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哪里见过他这副样子,这是真的心急如焚的时情绪没藏住,漏了,爆发出了骨子里的强悍来。   曲成溪的心脏剧烈的撕扯起来,他扶着石头艰难地站起身,看着远处萧璋焦灼的样子,终于再也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不用管我,我能追上……可能时间久一点,但是你不用担心,等我追上了,就回来找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萧璋的声音里也带了颤,“你跟我说实话,自从上次咱俩聊到混沌的事情开始你就不太对劲。”无关混沌,无关其他,萧璋敏感地猜出曲成溪有什么关于他俩之间的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他,萧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有什么事你回来跟我当面说,没什么不能聊的。”   不能聊的太多了。   这一瞬间曲成溪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横亘在他和萧璋面前的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里面填满了鲜血和欺骗,稍微触碰都会将曾经美好一切毁于一旦。   他错了。不应该因为一时忍不住和萧璋通灵的,既然决定了要走,又何必给萧璋留下念想。   “我先走了,要追不上了。”曲成溪撑着石头站起来,“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然而就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曲成溪的瞳孔骤然缩紧——他看见远处的萧璋忽然转身看向他这边,深邃的眸子如箭一样盯住了他所在的山峰。   “你还没走远是不是?”萧璋周身的天境灵力翻涌而起,“我感受到了你的灵力波动了。”   下一秒,他竟是猛地祭出长剑,向着曲成溪所在的方向御剑疾飞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第88章 抓住你了   曲成溪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伤口剧痛飞身就跑。   他都忘了萧璋是真的人如其名,竟然一言不合拔腿就追,嚣张得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屈漾!!——”萧璋眼睁睁看着一道暗紫色的光闪电般的从不远处的山头飞出,风一样的逃向北方。   他果然在!   刚才自己不过是感觉到了极其微小的灵力波动,追过来只是试探,没想到真的是屈漾在不远处偷看!   这他妈的……靠!!   “屈漾你给我站住!”萧璋肺管子都要气炸了,把速度拔起一倍狠追向那暗紫色的背影,“留下一地的血就想走!你让我怎么办!”   “你别追了!我没事……咳咳……只是受了点小伤!”   通灵间两人已经追出去了几十里,萧璋把灵力提到了极致,长剑在疾飞中几乎和空气擦出了火星子。   他能明显感觉到屈漾体力不支,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只差一米的距离就能追到,萧璋看见屈漾腰上有一根白色长带子在飘,还以为是腰带,伸手一拽!   “唔!!”   曲成溪痛的差点吐出一口血来,那是他绑在腰上止血的束腰止血带!   带子被萧璋一拽猛地勒进了伤口,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旋转,被萧璋一把扯进了怀里。   “跑什么跑!”萧璋怒喝,“非得来一段猫捉老鼠你才爽是不是?……”   然而下一秒,萧璋像是被掐住了嗓子,怀中的曲成溪仰起头,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襟,绝美的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额头豆大的汗珠向外渗出,萧璋感觉到满手潮湿,低头看到自己搂着曲成溪的手竟然沾满了血!   “阿漾!!”萧璋整个人从头皮炸到脚,抱着曲成溪疯狂地冲下地面,刚才你追我赶的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四周没有客栈全是树林,萧璋什么都顾不上了,看到一处山洞抱着曲成溪就跳了进去。   洞中有几只正在睡觉的小狐狸崽被他吓炸了毛,吱哇乱叫地窜出去逃走了。   萧璋鸠占鹊巢,抱着曲成溪登门入室霸占了小狐狸们的草窝,一挥手将洞里的环境净化,然后迅速把曲成溪放到了草窝上。   “你竟然……带我来狐狸窝……”曲成溪虚弱地环顾四周,“萧无矜……这未免太寒酸了……”   “借你老乡的窝一用,别嫌弃。”萧璋迅速解开曲成溪腹部的绑带,手指都在发抖。   那绑带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解开绑带,下面清瘦的腹部肌肉起伏着,一道伤口从小腹划到肚脐上方三寸的位置,深得几乎能看到肠脏。   这要是凡人,早就死了八回了,就算是修士,这伤也称得上是极重了。   自己刚才还扯了一下他的绑带,这得有多疼……   萧璋内疚又心疼得心都碎了:“疼吗?”他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覆盖到曲成溪腹部,雄厚的灵力瞬间流入,伤口修复的疼痛让曲成溪猛地皱眉弓起腰,闷哼一声抓住了他的肩膀。   “特别疼?我慢一点!”萧璋赶紧减慢了灵力输入的速度,搂紧了曲成溪的后腰,轻轻地抚摸着,“好一点了没,现在如何?”   怀中美人的颤抖逐渐平息下来,末了,精疲力竭的趴在了他肩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一刻,萧璋忽然就被一股莫大的委屈淹没了,这股委屈来得汹涌极了,等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紧紧抱住了屈漾,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别跑了,行吗……”   明明这么依赖我,为什么要跑呢。   萧璋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屈漾到底为什么要躲他。   他这一生都在追,追回忆中淡去的人,追过往消散的岁月,那些他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总在不断的失去,甚至被毁掉。   从石惊云那里离开就一直被压制的情绪翻滚上来,萧璋觉得自己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几乎到了极限,如果现在屈漾也走了,他真的会疯的。   曲成溪的身子僵了一下,萧璋没有看到,曲成溪艰难地抬手,想要从后面搂住他宽阔的后背,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顿住了,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克制力,终究没有落下来。   “我只是……想要追到混沌……”曲成溪轻轻地说。   “平澜派已经派人去追了。”这种理由搪塞不了萧璋。   萧璋抬起头:“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凌玲不过是气境顶层,本不应该是你的对手。”   “凌玲?……”曲成溪的眼底露出一丝迷茫,然后像是又明白了过来,“那小姑娘原来叫这个名字……”他的声音虚弱得只剩气音,听得人心颤。   萧璋将他的表情反应尽收眼底。   “她原来是魔教的人……”曲成溪喘息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我那时正赶上毒发的前兆,身子虚弱……一时不察中了她的招……好在后来还是有惊无险……”   屈漾的种种反应都很合理,萧璋的心里没来由的松了些许似的。   他把屈漾轻轻平放到草堆上,继续给他输入灵力,一边柔声问:“ 毒怎么这么快又发作了?之前明明已经通开了两条经络,我以为这一次发作起码要再等到一周后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身体底子弱吧……嘶!……呃……”   曲成溪忽然痛的叫了出来,灵力已经修复了表层的皮肉,开始修复更深处的脏器,那种疼不逊于万蚁嗜心,曲成溪脸色瞬间煞白,痛苦的抓住了地上稻草,骨节分明的手指痉挛似的收紧,挺起腰下意识溢出了一声求助的呻-吟:“萧无矜……”   落日的光从洞口洒落进来,将曲成溪脖颈上淋漓的细汗折射出绚丽的色泽。他就像是玉做的,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到无以复加,脖颈紧绷出来的经络、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甚至因为疼痛而微蹙的眉头,都美得让人心惊肉跳,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魅色与清冷融合的极致美感,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   尤其是当这种极致的美色夹杂了虚弱,散发出来的致命诱惑力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萧璋心如刀割又心动如擂鼓,立刻抓住他的手,可是同时,他却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心慌。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中的一种直觉,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然而他顾不上多想,曲成溪已经痛得挣扎起来,萧璋赶紧再把他抱紧,正要做些什么缓解他的疼痛,却忽的被扯住了领口。   曲成溪一把将他扯到近前,吻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逃跑三十六计——美人计。   今天有点短小对不起!时间有点紧,本来没写完打算攒起来明天更的,想想还是哪怕字数少点别间断效果更好,明天继续! 第89章 离开   那吻是颤抖的,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萧璋整个人从深处战栗起来,以前屈漾也经常会忽然吻他,屈美人浪荡不羁,开心了总是想亲就亲,从不忍着,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萧璋却觉得不同于往常。   他不受控制的搂住曲成溪的后腰,想要探寻到底有什么不对,却被曲成溪直接推倒在了草垛上。   最后一抹夕阳将绚烂如火的光投射进山洞里,那一瞬间萧璋看着自己上方的曲成溪被金红的阳光包裹,乌黑的长发仿佛被烈火点燃,就像扑进火里的蝴蝶,翅膀上燃烧着熊熊的火光。   然后那火烧到了他的身上。   “萧无矜……”   虚弱的缱绻流入耳膜,在平静的心里撞出剧烈的涟漪,素手一握,白昼似的光明瞬间将他包裹住了,萧璋在那片刺目的光中从懵懂变得疯狂,他拼命地向深处探寻,试图找到一丝让他心安的慰藉,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曲成溪勾着他的脖子颤抖着,“羡慕你的出身……羡慕你曾被父母亲人毫无保留地爱过……”   晶莹的汗水混合着泪水的落在萧璋的后背肌肉的沟壑里,无声地滑下,萧璋什么也说不出来,湿润的味道仿佛雨水浇灌,让树木的种子膨胀生长,顶破泥土的禁锢,猛然冲出来,他听着曲成溪的声音变得破碎不堪。   “我小时候,被人欺负,被人侮辱……饿得头晕眼花还被人揍得半死不活几乎是家常便饭……但是……也会有面相凶恶的屠户在我快要饿晕的时候丢给我一个包子……磨坊的大婶会在冰天雪地里把破旧的棉被盖在我身上……”   “阿漾……”萧璋的大脑全空了,意识仿佛一会儿被投入火焰,一会儿又浸入深海,海浪一遍遍的侵蚀着他的五感,他感觉自己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完全不懂。   “我经历过足够的恶和伤痛……所以才知道善有多珍贵和美好……我想要这世间所有人都不要经历我受过的伤痛……就算经历过,也能学会放下……”泪水浸透了曲成溪苍白的容颜,“但是这太难了……我做不到……真的太难了……”   朦胧的泪花仿佛抽打在萧璋心口的鞭子,他抬起手去擦曲成溪脸上的泪水,却怎么擦也擦不尽。   不知怎的萧璋想起了凌玲眼角的那滴泪。   他忽然很想要从这欲-仙欲-死的混乱中抽离,可曲成溪的瞳孔却像是深渊,让他像是坠入了一场烈火中的醉梦,只能向深处陷去。   “这个世界太复杂……我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曲成溪按住他的手,“唯一还能做的,只有不让别人再因为我而死……”   无论是张显,还是商唯。   “我走了……”曲成溪捧住萧璋的脸,最后吻住他的唇角,“愿我们还能再相见。”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山洞,萧璋沉重的眼皮动了动,睫毛抬了起来,下一秒他猛然坐起。   四周已经没有了屈漾的影子,只有地上的残血和杂乱的草窝,证明着昨天山洞里发生的一切。   萧璋跳起来冲向洞外想要追,然而林海茫茫,就连灵力的余韵都早就消散在了风中,哪里还追得上。萧璋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被卸去了全部的力气,弓起腰,把脸埋进了双手里。   啪嗒啪嗒!   白鸽扇动着翅膀落在了雕花窗前,窗户开着,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白鸽顺从地飞到那手上,任凭屋中的人拿走它腿上的信件。   “右护法凌玲已死。”几个朱红色的大字落在素白的纸上,像是泼溅上去的血。   沈钦捏着那一行字,深邃的眼底如同深渊般波澜不惊,想是早就料到似的,许久,他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然而紧接着,那笑意逐渐变深,其中深藏翻滚的疯狂几乎让旁边的项超后背猛然发寒,他几乎从未见过沈钦掩盖不住狂喜的样子,就像是饿狼蛰伏许久,终于等到了羔羊。   “传令下去。”沈钦说。   “各大分舵三日后向江湖上散发消息,花月教右护法凌玲在江南战死,凶手为花月教左护法张显,因嫉恨凌玲和自己争权夺势,所以痛下杀手。花月教已出兵将张显捉拿回教,重刑伺候下张显拒不承认,但人证物证俱在,判定其有罪。十五日之后,行五马分尸之刑。”   这一年的春节前夕,平静了数十年的江湖终于再一次天翻地覆地翻搅起来。   朝云派掌门石惊云勾连万物教残害正道门生,被正道大会判处死刑,死后不得进入转生堂。   销声匿迹数十载的朝云派萧家重新接掌门派,萧璋成为新一代掌门人,上任第三天就对门派进行了大换血,选举门派中最得人心也最有能力的新生力量担任教中要职,将尸位素餐的老古董们都换了下来,只留下了几个真正德高望重的老长老坐镇。   同时,他颁布了一条新的门规,朝云派内初独门风系法术外,其他法术均可与其他正道门派共享。   这一门规一出来登时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这简直是让把自家的老底都泄给了别人,正道门派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萧掌门难道不怕朝云派的密法被偷学,被其他门派比下去吗?   对此,萧璋的回应只有一句话:正道本该同气连枝一致对外,没什么可担心的。学就学了,学不会来朝云派,我们包教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湖上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一股被掩埋多年的“正道共进”思潮势不可挡而起,很快又有其他门派将本门派的法术分享了出来,一时间,分享成为了新的正道风向,加入分享的门派越来越多。   但诸多好消息中也掺杂着坏消息,混沌和商唯再没有出现过,正道派出寻找的小队都无功而返,最后的消息只说“商唯”向着北方去了,之后便再无发现。   转眼间,十日已然过去。   晨曦还未亮,燕郊山野静谧得像是被施下了静语咒,只有浓雾在山巅缓缓流动着。而山间一隐秘的小屋里,一人在榻上睡着,似乎睡得并不踏实。   自从离开了萧璋,曲成溪已经有很久没有做梦了,然而今晚不知怎的,或许是春节临近,他一整晚都在翻来覆去地做梦,一会儿梦到在天灵山学堂学习的日子,一会儿又梦到那年春节放假,和萧璋一起回到朝云山。   那年学堂放假原定只有三天,却没想到东南沿海突发海啸天灾,各大修仙门派都出了人去救治灾情,天灵山的先生们也去了大半,于是学堂延迟开学,这一延迟就是三个月,门派中的小孩子们得此机会,放了一个漫长的假期。   从大雪满梢头的凛冬到山花开遍山野的初春,曲成溪和萧璋本还在萌芽的朦胧感情在这段时间里火速开枝散叶,在一个桃花灿烂的日子里,他收到了萧璋的春节大礼——一只小雪貂。   “这……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曲成溪头一次见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小家伙被放到他掌心里的时候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醒的意思,热乎乎软绵绵的触感让他几乎有点无所适从。   “朝云派后山。”萧璋看着他惊喜的样子,笑得几乎合不拢嘴,“我发现它的时候还是冬天,这小家伙在一个树窝里睡大觉,周围也没有大貂陪着,我观察了好几天基本上确定它是被大貂抛弃了,就把它带回家了。本想着等它醒了就送给你,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能睡,冬眠到现在都不醒……哎!”   没想到正说这,那小白团子忽的蹬了蹬腿,在曲成溪手心里打了个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萧璋:“卧槽!”   曲成溪瞪大了眼睛:“它是不是要醒了!我该怎么办?它在动!”   “没事你拿住了就行了,别掉地上。”萧璋可能是从没见过向来淡定的阿漾这么慌过,憋住笑扶住曲成溪的胳膊,“快跟它打个招呼,这是你俩第一次见面。”   小雪貂舒舒服服的吧唧了几下嘴,柔软的四肢蹬直伸了个懒腰,然后一个仰卧起坐起了身,睁开了眼睛:“吱?”   桃花飘然而落,一貂一阿漾,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曲成溪的心脏在这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将一个生命交付给他,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然而他不好意思和萧璋道谢,谢谢二字显得生硬,可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回应?曲成溪想着想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红了耳朵……   “可爱吧。”萧璋从他背后抱住他,和他一起看着那软绵绵的小雪貂,“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就让香香陪着你吧……”   “香香?”   “我起的,这个名字是不是和它特别配?”   是很配,小雪貂闻起来香香的,像个小糯米团。   “阿漾。”温热的气流扫过耳侧,萧璋的笑意温柔到骨子里,“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一家三口?”   曲成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燕郊城外清冷的空气钻入鼻腔,隐约带着爆竹燃烧后的硝烟气,天色还未亮。   “吱吱……”一只柔软的小东西从他的被窝里钻出来,蹭了蹭他的脖子。   曲成溪愣愣地看了香香半晌,终于,轻轻摸了摸香香的头。   “咱们该出发了,香香。”   话音落地,曲成溪眼中的情绪已经压制了下去,化作了夜空般的深黑。   “吱!”香香瞬间站直。   曲成溪掀开被子,宽松的里衣下,他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上愈合,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   “寅时花月教戒备最松,这时候去救张显,能有六成把握。”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寅时。   年关将至,南边温软的春风还未能吹到北方的凛冽寒气中,暗色的天幕如同帷帐一样压下来,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阴寒里,黑暗中,唯有花月教的地牢门口灯火通明。   盔甲摩擦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地牢门口整齐列队的花月教侍卫从监狱门口走过,寂静昏暗的黎明中被脚步声震得微微颤抖。整个监狱就像铁桶般密不透风,每一处死角都安排了岗哨。   “有动静吗。”护卫首领站在暗处问。   身旁的手下拱手:“回首领,周围一切正常。”   其实手下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教中戒备如此森严,只是自从右护法凌玲死后,全教,尤其是地牢立刻加大了防卫力度,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地牢中唯一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犯就是前左护法张显了,可是张显几天后就要被五马分尸处死,难道是怕他逃走,或者有人劫狱不成?   忽的,首领的眼神猛地一变:“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什么?……”   “噤声!”首领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密林,手指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下一秒猛地拔了出来,“戒备!!——”   轰!!——   那真是一瞬间的变故,林中树木被猛地向两旁掀翻压倒,腥风扑面而来,足足有一人高的巨蟒轰然而出,双眼如同两站明晃晃的灯笼,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首领旁边的手下!   鲜血瞬间迸溅!   “是阴蚀蟒!”   “拉弓放箭!!——”   凌晨的深黑就像是被骤然搅乱,无数带着火的利箭瞬间被射出,流星一样扑向狰狞的巨蟒,火花在漆黑的鳞片上炸开,巨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身体轰隆隆从林中一跃而出,蛇尾狠狠砸向花月教众侍卫!   方才还紧密至极的防卫阵型瞬间被砸得混乱散落,当场就有三个人被蛇尾砸成了肉泥,这种情况下首领的反应已经称得上迅猛,立刻嘶吼着让余下众人中心列队,将阴蚀蟒围在了当中展开了疯狂反击。   “不要慌!保持阵型!左翼攻击蛇头!……”   被关在花月教后山锁妖谷中的阴蚀蟒怎么被放出来了!   “右翼顶上!”   他们所有的防备都防的是人,可从来没有防巨型妖兽的准备!   如果阴蚀蟒被放出来了,那意味着什么?锁妖谷中还有无数被之前副教主抓回来的奇珍异兽,各个都是天生邪物灵力暴强,难道的其他的灵兽怪物也……   下一秒,首领担心的事情成真了。   一声高亢的尖啸划过夜空,火红色的大鸟从锁妖谷的方向轰然飞起直奔地牢,扇动的羽翼让周围狂沙乱卷,大鸟扬起脖颈一张嘴,刹那间熊熊火焰从高空直喷向下方地牢的守卫,将整个天地都照亮成赤红色。   “啊啊啊啊!!”   “朱雀鸟!朱雀鸟也出来了!”   无数的花月教守卫被大火吞没,有的浑身包裹着烈焰却没有直接被烧死,拖着浑身的火焰发出凄厉的惨叫疯狂地逃窜,刚刚凝结成型的队伍在烈焰中溃不成军,后续冲上来的守卫用灵力拼命扑水救火,却根本无济于事。   硝烟弥漫,巨蟒一口一个吞噬着逃窜的士兵,朱雀鸟在空中盘旋喷火尖鸣,首领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但是此时已经无人听从他的调遣,方才还平静的地牢门前此时几乎成了人间炼狱,惨叫声和妖怪的咆哮声压过了所有的指挥。   “别慌!!列队!……列……列队!!!”   “左翼!!步灵力法阵啊!……别跑!快!快灭火!!”   花月教几乎从未遭到过如此严重的袭击,首领几乎疯了,所有的准备在妖兽的面前都变成了炮灰,失去先机之后灵力阵法根本无法凝结,而散兵们又根本不是妖兽们的对手!   一只妖兽已经是极难对付,更何况是两只一起!   “报告首领!……”一个小兵腿上燃烧着火苗挣扎着扑过来,“锁妖谷被人用灵力轰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妖物正倾巢而出,朝着地牢这边来了!”   首领几乎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竟然真的是……   锁妖谷上用了最繁复的阵法和最强大的灵力锁加持,根本不可能有人强行破开,那阵法和灵力锁都是前副教主设置的,除非他亲自从土里爬出来……   等等,莫非!?……   “快去通知找教主和长老!!……”这一刻首领声嘶力竭到几乎泣血,猛地推开小兵,下一秒,地牢正对的树林剧烈的晃动起来,无数的猛虎妖兽从林中轰然而出,咆哮着扑向了地牢。   “曲成溪回来了!!”   远处的山巅之上,青色的天幕勾勒出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   乌黑的发丝在带着硝烟气的风中向后飘扬,他耳侧的紫色宝石耳坠轻轻晃动出叮当的脆响,锋利的桃花眼将火光的颜色映在深渊似的眼底:“香香,做得漂亮。”   香香站在曲成溪的肩膀上,凝望着下方群妖攻击地牢的地狱般的场景,坚定地“吱”了一声。   昨日夜里,它将全身裹满了妖怪最喜欢的香料气味,悄悄潜入,涂抹在了地牢的四周和屋顶上。   只是……香香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曲成溪,这些人都是主人昔日的手下,他难道真的就一点负担都没有吗……   “花月教侍卫对沈钦唯命是从,心如玄铁,老弱病残在他们眼中都如同草芥,这些人中每个人手上都至少有五条人命,杀他们,无愧。”曲成溪轻声道。   “再者,我本来就是魔教副教主,心狠手黑,难道不应该吗。”   香香隐约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但还没来及的品出他话中深意,便被曲成溪当腰抱起丢了出去:“时候差不多了,趁乱去救张显!”   香香“吱!”了一声立刻化作一道白光冲向了下方的混乱中,几乎是同一时刻,花月教远处猛然飞起四道各色的光,曲成溪的眸色压深,下一秒,花月教四大长老骤然出现在了他面前的空中。   “曲成溪?”为首的老头震惊地睁大了铜铃一样的双目,震惊到了极点,“刚才听说下面的人说是你的时候我还不信,原来真的是你!”   “早就知道副教主神通广大,没想到还通鬼神呢!”长得像猴子一样瘦小的第二个男人笑起来,眼底露出贪婪的精光,笑声就像是尖锐的风声,若是凡人听了只怕当场就要心脏炸-裂而死,“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教教我啊!”   第三个老太太拄着拐杖咆哮打断他:“曲成溪!你竟然狂妄到这种地步!救张显已经算是胆大包天,你竟然还不暗中潜来,竟敢开锁妖谷的禁咒!”   “副教主活着是好事啊……”第四个男人眼底露出兴奋的颜色,“那是不是谁杀了他,谁就是新的副教主了!”   曲成溪抬起头,那漂亮的双眸透出令人心颤的魅色,却又同时高贵得仿佛居高临下的神衹,他忽的笑了。   刹那间四个长老下意识齐齐瑟缩了一下,曲成溪周身强大的杀意几乎让人心脏剧颤,只听他轻声说:“你们大可以试试。”   那轻慢慵懒的语调让原本已经被微微淡忘的被曲成溪压制的可怕日子瞬间被勾了起来,几个人从骨子里升起一种恐惧感,几乎瞬间汗毛直立。   “谁说我今天只是为了救张显。”   一把通体全紫的长剑被曲成溪从袖口中抽出来,他的动作堪称优雅:“曾经我送了沈钦一个繁盛的花月教,如今,我想要连本带利的取回来。”   “报!!!——”   教主寝殿。   项超连滚带爬地冲进沈钦的屋子中,扑通一声跪下,颤抖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清:“教主!禀告教主!曲成溪……曲成溪活着回来了!!”   温润的茶水在杯中荡漾出柔和的颜色,一片茶叶在水中轻轻晃着。   沈钦轻轻吹气,水中的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粘在了杯壁上。   “让我好等。”   沈钦淡淡浅笑着,似乎对这个消息没有半分的意外。   “什……什么?!……教主!曲成溪回来了啊!!”项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到无法自持,“我们守在地牢门口的兄弟损伤过半,锁妖谷中的妖怪全被放了出来,八大长老有四个不在教中,剩下四个正在和曲成溪鏖战,战况极其激烈,看样子不是曲成溪的对手……曲成溪知道花月教的每一个细节和秘密,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花月教就要全军覆没了!”   沈钦看向门外。   晨曦的微光已经开始逐渐显露出来,青色的天幕逐渐有了微微的白。   “陪我一起等。”沈钦说。   等什么?   项超急得大汗淋漓。花月教都大祸临头了,教主竟然不着急!?那可是曲成溪啊!!!   “报!!!——”忽然,门口跑来一个报信的小厮。   “报告教主,摩格长老死于曲成溪钩吻剑下!”   项超目眦尽裂。   沈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知道了,下去。”   过了没有一盏茶的时间。   “报!!三笠翁长老被曲成溪一掌毙命!”   沈钦的笑意更深。   ……   “报!!雕龙长老被曲成溪一剑穿心!!”   ……   “报!!萍珠老媪长老被曲成溪砍死在了山顶上!!”   项超几乎瘫软下去,而直到这时,沈钦终于有了反应。   “当”的一声,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   忽然,又一个小厮面无人色的扑进来:“报!!!教主!曲成溪向着您这来了!!!”   沈钦站了起来,正对着敞开的大门。   “好,我知道了。”   这一瞬间,项超只看见他的眼底翻滚起疯狂的神色,像是一只饥饿的狼,长大了血淋淋的血盆大口,等待着即将撞上来的兔子。   “我等了你好久了,阿漾。”沈钦迎着朝阳,缓缓勾起了嘴角。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疯魔   长阶从半山腰延伸到沈钦的殿前。   咚,咚……   沈钦站在门口,听着脚步声一步步向着他而来,仿佛敲在心口最深处的鼓点,他眼底疯狂的暗色疯狂翻滚起来,兴奋得身体都在颤抖,死死盯着前方。   空气中飘来了一丝血腥味,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长阶尽头。   初升的朝阳如烈火般染红了天幕,曲成溪左手剑尖指地,抬起头轻轻喘息着看向沈钦。   他仿佛浴火而生的凤凰,长发在灵力翻涌中无风自动,脸上不知溅了谁的鲜血,绝美的眸子锋芒毕露,面容白皙如雪,比地狱中修罗艳鬼还要可怖又艳丽,鲜血顺着他手臂的伤口渗出,从修长的指尖滴落。   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隔空相望,那一眼仿佛穿越了时空。   “阿漾,我只有你了。”   “阿钦,我这辈子效忠于你,绝不背叛。”   ……   “阿漾。”沈钦盯着他的脸,轻声说,“你受伤了。”   曲成溪执剑的手一寸寸抬起:“接下来要受伤的,是你!”   “你”字还未落地,灵力已经轰然灌满了剑身,曲成溪腾空飞起直劈沈钦面门。   那一瞬间四周的砖石地面都被震得轰然碎裂,这一下没有半分留情,就是冲着把沈钦劈成两半去的!   然而沈钦根本没动,就在曲成溪即将劈裂他的脸皮时,他手中幻化出长剑,横前一挡!   铛!!——   两把绝世神剑撞击在发出巨大的冲击波,站在沈钦身后正欲帮忙的项超被直接掀飞了出去。   地动山摇,寝宫的石柱都崩出了裂纹——这是两个天境之间的战斗,旁人根本不可能插手。   曲成溪的握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他原本就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了大量了灵力,此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像火烧一样,仙骨深处的旧伤也跟着绞痛不已。   “你的体力好像不如以前了,打到现在,你的身子扛得住吗?”草木乱飞天崩地裂中,沈钦心疼地问,他那温和又担忧的神色让曲成溪一阵生理性反胃,从前有多少次沈钦就是这么对他说话的,那温柔的背后的别有用心让人胆寒。   然而这次,似乎还有某种炙热的暗色在深处翻涌似的,沈钦轻声笑起来:“不过我不得不说,阿漾,你忍痛逞强的样子特别诱人,让我特别想狠狠地欺负你,看你哭出来。”   两剑相交的位置缓缓上移,曲成溪向下压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几分:“你做梦!……”   “话别说那么早。”沈钦温柔至极地看着他,“没准,很快我就能看到了。”   曲成溪没回应,他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再说话,剑下向上的力道仿佛有千军万马,他连呼吸都带了颤。   沈钦缓缓用力:“你知道吗,把你放到棺材里那天,我坐在你旁边看了你一晚上,只觉得后悔得发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要了你。”   曲成溪瞳孔剧颤。   “那时可能是想吊着你吧,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样你才能死心塌地的喜欢我。现在想想,真是傻得可以……不过没关系,你又回来了,我有的是机会。”   以往沈钦将所有情绪都藏得极深,而现在,他竟然将那肮脏的欲望直接说了出来,毫无保留。   曲成溪只觉得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背蔓延上了后背,似乎有什么变了,沈钦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沈钦猛地提剑向上,钩吻剑瞬间被强大的灵力轰然震开,曲成溪仙骨大震,痛的眼前一黑,差点吐出一口血!   然而下一秒他灵敏到极致的第六感,让他不顾疼痛猛然向后翻身,腰身几乎崩成了一道拉紧的弓。   刷拉!——   纯黑色的灵力网罩贴着他的鼻子落下,这要是被罩住了根本不可能逃脱!   鏖战之后的身体承受能力几乎到了极限,曲成溪落地的一瞬间脚步控制不住的踉跄了两步。   就是这片刻的疏忽,他只觉得眼前一暗,抬眼间沈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出去数十米,后背猛地砸在了林中的山石上!   轰!——   “呃……”后背和胸腹同时剧震,曲成溪终于溢出了一声痛吟。   沈钦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痛吗?”   曲成溪脸色苍白如纸弓起腰,疼得说不出话来。   沈钦心疼至极,手指将他鬓角的发丝捋到耳后,他的手没有什么温度,就像滑腻的蛇一般从曲成溪的耳后游走到脸颊,动作却极其温柔,仿佛二人是最亲密的关系,有着最深的眷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是……早知道这么痛,当初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呢。”   “!!”   下一秒曲成溪的双眼震惊地睁大,瞳孔紧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点——沈钦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住了他。   不像与萧璋亲吻时是温柔的,沈钦死死搂住他的后腰,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一样吻着他,凶残地侵入他的唇舌间,疯狂而又歇斯底里,就像是沙漠中许久未能喝水即将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了甘霖。   那气息曲成溪太熟悉了,却是第一次与自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曲成溪的大脑一片空白……童年时期向沈钦伸出的手,少年时期被接过沈钦手中的毒药,再到后来雪山之巅被他一刀捅进小腹,种种画面在眼前闪过,仿佛一场场光怪陆离的梦。   震惊、愤怒、恶心、厌恶……无数的情绪扑面而来!   曲成溪这一刻周身爆发出滔天的杀意,掌心灵力爆棚就要劈下去。   然而沈钦却仿佛未卜先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狠狠按在了背后的山石上,力道大得几乎把他的手骨都捏碎,灵力随即化作铁锁将他牢牢桎梏在了石头上!   “阿漾,”沈钦含混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是我的。   只要回来了,就再也别想跑。   这一刻沈钦连灵魂都战栗起来。   他感觉到曲成溪的灵力大不如从前,甚至连天境都几乎到不了,这有点奇怪,因为他轻而易举就把曲成溪的反抗压灭了下去。   但是他无暇顾及,猜测只是因为刚才曲成溪和四大长老战斗消耗了太多灵力。   唇上炙热的触感给了他久违的真实感,让他兴奋到发狂,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继续深入,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嘴唇上传来一阵剧痛。   “嘶!……”   曲成溪狠狠咬了他一口,力道之大几乎咬掉了他一块肉。   沈钦停了下来,擦掉嘴角的血看了一眼,眼底却涌起更疯狂的笑意:“除了你,再没有人敢对我这么凶了,可是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滚你妈的。”曲成溪向后仰头靠在山石上剧烈喘息着,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极度的抗拒。   他双手被灵力锁在石头上,体力透支到极限的疲惫让他的脸色苍白如雪,淋漓的汗水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微光,明明虚弱至极,却又妩媚艳丽得让人心惊肉跳。   那一刻沈钦几乎压制不住内心疯狂的躁动。   曲成溪侧头呸掉了嘴里的血:“真脏。”   沈钦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沾血的嘴唇几乎咬着他的耳朵低语,兴奋地压低嗓音里的微颤:“别嫌脏,今晚还有更脏的,你都得给我咽下去。”   曲成溪的喉咙一阵痉挛。   “你为了一个和尚能做到这份上,真让我嫉妒呢。”他那抗拒的样子更加刺激了沈钦,“我其实很好奇,以你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单枪匹马地从花月教救了人就逃走纯属做梦,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底气让你回来的?”   轰……   就在沈钦这句话说完,原本清澈的天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雷声。   沈钦并没有在意,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曲成溪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笑容,像是期待已久:“我的底气,这不就来了。”   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艳红色的朝阳骤然暗了下去,天边浓云剧烈的翻搅起来,雷声毫无征兆的从远处滚滚而来,仿佛天地低沉的咆哮!   沈钦的心脏狂跳起来,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咔嚓!!——   刺目的闪电在天边炸起,在沈钦瞳孔深处映出刺目的白。   “虽然我体力没有从前好了,但是如果从我到花月教的一开始就暗中凝聚灵力召唤天雷,一点点积攒,循序渐进,等到此刻才放出来,那这一攻击威力根本不会有丝毫的削弱。”   曲成溪轻声道:“许久不见,就当见面礼了。”   是天雷!!   轰!!——   惊天巨雷从当空直劈而下,曲成溪的千分之一秒之内用尽全力挣脱灵力束缚猛然后撤,天雷劈裂长空而下,正中沈钦头顶,炸开了史无前例的巨响!   整个花月教密林就像是被海浪席卷了一样瞬间向后倒去,巨大的冲击波让沈钦的寝殿都轰然倒塌,余韵持续了许久才缓缓淡去。   沈钦刚才站过的地方被天雷砸出了一个几米的深坑,深坑中烈焰燃烧,站得很远都能感觉到里面火焰的温度。   曲成溪的身子晃了晃,引来天雷之后他几乎脱力,却还是勉强站住了,他闭了闭眼睛,等满眼的雪花散去,捂住越发绞痛的小腹,缓缓走到了深坑边。   火焰渐渐燃烧殆尽,坑中里面一片焦黑,什么都没有。   天雷的威力下,就算是神仙,也烧成灰了。   竟然真的成功了……   有那么一瞬间曲成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久久才平静下来。   他无声地看着坑底,看了许久,终于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吹散了一个纠缠了一生的噩梦。   从此,沈钦这个名字将从他的生命中永远被抹去了。   无数种情绪不受控制地想要翻上来,却又被他压制下去,最后涌上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余生四年多,终于可以平坦度过,现在,他可以回江南,和萧璋一起过年了。   曲成溪浑身散架似的剧痛着,嘴角却轻轻勾了一下。   他缓缓转身,正准备先和香香张显汇合,然而就在他即将回头的一刹那,身后一个人抱住了他。   “阿漾。”   那一瞬间,曲成溪仿佛被万丈寒冰从头冻到脚,血液瞬间凝固在血管中,手脚发麻浑身剧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灵力真是没有从前强了,连我是不是真身都看不出来。”沈钦抱抱着他的腰,下巴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这样,我会担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筹码   “听到远处雷声响的一瞬间,我的真身就已经到了三丈外你的背后,你面前的只是我用幻术做出来的虚影,雷劈多少道都无所谓。”   沈钦在他耳边呢喃着,温热的呼吸扫在曲成溪的耳廓里,带着浓浓的眷恋,就像是挚爱之人在和恋人撒娇。   “不过你竟然舍得用天雷劈我,我好伤心啊。”   那一瞬间毛骨悚然根本无法形容曲成溪的心情,他回身一掌,灵力轰然推出,拼尽全力挣脱沈钦旋身就跑。   然而沈钦像是早就料到似的猛然闪身,然后幽魂一样追了上去,扳住他的肩膀往地上一掼!   咚!——   “唔!”曲成溪仰头摔倒在地上,长发散落一地,这一摔差点让把魂都摔出去,刚才后背上的淤青和腹中的疼痛还没缓解,这下更是痛极!   极度的疼痛和眩晕中他全凭条件反射狠狠一踹!   天境的狠踹和一般人的狠踹全然不同,这一踹是带着灵力的,要是被踹中了不死也得重伤,然而沈钦根本没躲,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更加强大雄浑的灵力瞬间盖过了曲成溪,瞬间让他动弹不得。   “难得看你这么激烈反抗的狼狈样子,阿漾,你可让我越来越兴奋了呢。”   曲成溪大骂:“沈钦我操-你-妈!混蛋!!”   沈钦的眼睛越发地亮,似乎被他的恶言恶语激起了更加疯狂的欲-望,他欺身压过来,高大的阴影将曲成溪整笼罩在其中,居高临下地向他靠近:“我母亲仙去多年,你要是想要,我来满足你就行。”   这样过分的亲密姿势让曲成溪几乎要发疯,两人眼看着就要贴到了一起,他甚至能感觉到沈钦的呼吸变得奇怪而沉重。   “知道为什么我能抓到你吗?因为我知道你的为人,也知道你最在意什么。”   沈钦的长发扫在曲成溪颈侧,右手抓住他的左手,十指相扣的地压在了地上:“从我放出抓住张显的消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滚开!!沈钦!!……”曲成溪左右扭头挣扎,然而沈钦周身强大的灵力就像一个罩子,将他死死的笼罩在桎梏中无法逃离。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重,旧伤在这番折腾下终于彻底复发,内部脏器紧绞成一团,曲成溪痛得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双腿控制不住地蜷起。   “这些年我一直在利用你,直到失去了,我才开始真正了解你,是我的错。”沈钦深情的声音逐渐沙哑低沉,“阿漾,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滚开!!”   沈钦非但不躲,还愈演愈烈,去亲吻着他的耳朵。   从耳廓亲到耳垂,曲成溪浑身战栗拼命躲闪,然而下一秒他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僵直——沈钦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舌尖挑逗了几下,然后含在了嘴里。   ……   回忆翻滚而来。   “阿钦,你理理我嘛,我难道没有书好看?”   那时的自己浪荡得像个妖精,扯掉沈钦手中的书本扔到一边,跳到了他的怀里,仰躺着看着他。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在沈钦脸上,人温润如美玉。   曲成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越看越喜欢。   自打从江南回来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他的心里就总觉得也缺了一块什么似的,像是某种炙热的感情一下子戛然而止,让他抓心挠肺地想念,每晚都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梦中总有一个少年的影子。   他梦见自己和他手牵手在桃花下奔跑,梦见他俩之间炙热的情愫像是春日初融的水。   那人是谁?   曲成溪绞尽脑汁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甚至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想。   思来想去,自己性格古怪冷漠,不会交朋友,更不会与人交心,从儿时到现在对他好的只有沈钦一人。   所以那梦中人,多半就是沈钦了。   自己没有理由对其他人产生情愫,只能是他。   曲成溪心里焦灼难耐,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那空缺填补上,可沈钦却始终对他如从前一样,温润如玉、若即若离。   这样的情感回馈根本就不是曲成溪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强烈,更炙热的,和梦中一样的感情。   他不明白沈钦为什么给不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   于是曲成溪变了,从淡漠冰冷变得热烈妩媚,这些年一直被他强行压制的、从母亲那里学来的魅惑被他全然释放了出来,只为了勾引沈钦,只想得到同等的回应。   “阿钦,看累了吧,歇歇。”曲成溪勾住沈钦的脖子攀上去,妩媚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不听?”   “你说。”沈钦垂眸静静地看着他。   曲成溪笑得像只魅惑众生的狐妖,靠近他的耳朵低声说:“我的耳朵特别怕碰,一碰就浑身发软……”他温热的呼吸扫进沈钦的耳廓里,带着让人心颤的诱惑,“你要不要来试试?”   ……   柔软的耳垂被滚烫的湿润包裹住,仿佛全身都被丢进了温水里,曲成溪的腰身剧烈颤抖着,右手痉挛地抓着地面,酥软的感觉从脊骨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无法动弹,紧绷的喉结却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发出声音。   沈钦抓着他的左手,感受着他的指尖不受控制的锁紧,和自己紧紧十指相扣,那一瞬间沈钦心里的刺激感和满足感几乎强烈到无法言喻。   不要再强忍着了。   接纳我,爱我,像从前一样……   “放了我……”曲成溪颤抖的声音溢了出来,尾音几乎变了调子。   沈钦越发凶狠的压了下去,牙齿轻轻摩着他的耳垂,低沉道:“这辈子都不可能。”   曲成溪剧烈喘息着,他眼尾发红,白皙的脖颈上冷汗淋漓,腰腹极具紧绷,用尽全身力气微微侧头看向沈钦:“我知道你最怕什么,别逼我。”   沈钦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来:“我最怕什么?”   他松口的一瞬间,曲成溪就像脱力一样瘫软了下去,从胸腔猛的呼出一口气,后背重新落回了地面上。   他乌黑的睫毛已经全被汗水打湿了,像是沾了露水的蝴蝶羽翼,缓了片刻才掀起,那一瞬间,眼底虚弱的魅色美得让人心颤:“你这一生最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你想要花月教称霸天下,自己站到权力的最顶峰,不是吗?”   沈钦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深渊,死死盯着曲成溪。   曲成溪在他的注视下虚弱地笑起来,腹中的剧痛让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然而他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稳:“你最怕的,是花月教覆灭,你最怕你多年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钦脸色微变。   “沈钦,这些年,花月教是我一手打下来的,教中大大小小的细节都是我一手操办,我知道的远比你还要多。每个分舵的详细地形,出口、入口、暗道、人员部署和岗哨,甚至和当地官员的关系,都在我脑子里。”   曲成溪逐渐恢复了语调:“如今,这些情报被我分散在各地,一旦我失去联络,这些消息就会立刻发给正道,你敢说,你不怕吗?”   朝阳金黄的光染红了大地,山谷中传来了悠扬的鸟鸣,远处甚至能听到放爆竹的声音——天已然亮了。   沈钦眯起眼睛,许久,抚摸上曲成溪的脸:“阿漾啊,这世上如你一样绝世聪明又有胆量的人,还有几个呢?”   曲成溪这次没有躲开,迎上他的目光。   “怪不得你敢这么放肆的闯入花月教救张显,原来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天雷加情报,你为自己全身而退铺好了路,万无一失呢。”沈钦叹了口气,“罢了。”   曲成溪再次一字一顿地开口:“放了我。”   沈钦凝望着他,阳光落在他温润的眉眼上,那俊美的面容就像璞玉一样柔和,然后他忽的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曲成溪忽然心里一阵剧颤,如同被雷猛地从头劈到脚,一股极度的恐慌从心底漫了上来。   不对……   沈钦的反应不对!   “阿漾啊。”沈钦轻声说,“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最在意的是花月教吗?”   他眼底的疯魔在这一刻滔天地翻涌起来,其中毫不掩饰的狂热让曲成溪感到了史无前例的恐惧。   下一秒,他被沈钦死死的掐住了他的下巴:“我害怕的东西早就变了,就算你把整个花月教覆灭,我都不怕。”   一切曲成溪坚信的前提在这一刻山崩地裂,地狱的锣鼓声在这一刻奏响,沈钦灼热的眼神如同烙铁般烧在他身上:“我现在要的,只有你一个。”   这一刻,曲成溪才知道自己错了。   一切的安排,一切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准备,在这一刻皆化为泡影。   沈钦真的变了。   仿佛只有一瞬间,又仿佛一辈子,曲成溪闪电般的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掌心幻化出一柄灵力金光凝结而成的匕首,猛地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其实从他来救张显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即便有两手准备,但是他并不相信会万无一失。   成固然好,如果不成,他绝不再让自己落入沈钦的手里。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切都成了慢动作,沈钦瞳孔骤缩,那张向来将一切尽在掌握的脸上,露出了惊恐到极致的表情,疯了一样地劈手抓向曲成溪的匕首!   然而已经晚了,曲成溪闭上了眼睛,刀刃已然刺破了胸口的衣襟。   ——可惜,不能见萧无矜最后一面了。   他想起天灵山学堂中那个每日往自己窗台上放花的身影,想起那灿烂如阳光的笑,想起他牵起自己的手,在漫山遍野的桃花中奔跑……   兜兜转转人世间,恩恩怨怨上百年,未曾相守,便要离去了。   来生,还会这么波折吗……   那一瞬间,曲成溪忽然很想哭,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然而就是这一瞬间,金光刀刃人被猛地抓住!   次啦!——   灼热的灵力瞬间割破了沈钦的手掌,鲜血喷涌而出,沈钦所有温润的伪装在这一刻全然破碎,疯了一样的抱住曲成溪,把他死死圈进怀中暴怒咆哮:“你要是死了我让全天下给你陪葬!!”   曲成溪仰倒在他怀里,泪水滑下:“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以后也不会……”   “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沈钦的双眼里蔓延上血色,将曲成溪抱了起来腾空而起,“这辈子,你再也别想逃!”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抢媳妇了!   ~ 第93章 寻觅   华丽的金丝锦绸帷帐垂落下来,阳光洒在上面,就像是红海中的星河一样闪着细碎的粼光,奢华到了极点。   屋内点着上好玉露香,空气中却似乎还隐约混合着浓郁的药味,其中不乏百年人参等名贵的药材,侍从恭敬地在床边站了两排,手上捧着温热的毛巾和银针。   床上躺了一个人。   帷帐遮盖了他的面容和身型,只有一只手露出帐外。   那只手白皙如雪,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从手背的皮肤上透出来,手指非常修长,掌心微微向上翻着,能隐约看到有茧子在指尖和掌心,似乎是常年握剑和弹奏乐器的手,只看手,就知道这人定是极美的。   “怎么样?”   坐在一旁的沈钦问道。   他的声音乍一听似乎和平时一样温润平和,然而在教中从事多年的郎中一下就听出了他语气中暗压的焦灼和担忧,立刻松开曲成溪的颈部脉搏从帐中起身,回头拱手道:   “回教主,副教主仙骨空虚,灵脉受损,看情形……像是中毒。”   沈钦眉头一皱:“什么毒?”   “一时验不出来。”老郎中额头冒出冷汗,“老生惭愧,要说这教中最精通用毒的,就是副教主本人了,如果是他亲手调制出来的毒药,那其中的复杂程度旁人根本无法想象,老生也无法判定。”   亲手……调制的毒?   郎中话中的深意让沈钦不会听不明白,他垂眸,握住了那只雪白的手。   病中的曲成溪就像是白瓷做的艺术品,容颜绝美,但却连呼吸都清浅到听不到,不知道是难受还是疼,他的眉头一直微蹙着,就连昏睡都不是安眠的状态,脆弱得让人心颤。   在什么情况下他会服下亲手调制的毒,把自己的身体祸害成这个样子。   大婚当夜,曲成溪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回荡,久久不散。   “曾经舍不得死,但现在,我巴不得……”   “你想要我……我偏不给你……”   ……   ——这就是你逃离我的方式吗。   沈钦的呼吸都发冷,闭上了眼睛,许久又复睁开,声音沙哑:“这毒对他身体的损害可以调养好吗?”   “……未可知。”郎中说,“似乎曾经有人想要冲开他淤滞的灵脉,帮他解开此毒,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成效。其实就算是全部冲开,能不能行,也不一定。”   沈钦疲惫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服侍的下人和郎中鱼贯而出,项超关上门,轻声走回沈钦身旁:“教主,南边最近动静很大。”   “说。”   “萧璋继任朝云派掌门之后还没到一个月,已经端掉我们在江南的两个据点了,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底下的弟兄们已经开始有些慌了……”项超吞咽了一下,“江南附近的分舵甚至出现因为害怕萧璋带领的正道进攻,连夜逃走的叛逃者。人已经抓回来了,您看……”   沈钦轻轻整理着曲成溪的衣服,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剥皮抽筋吧,把所有教众都叫过去看。对了,他们的家人也一直在教里的照顾下吧,那就和他们一起吧。”   项超:“是。”   “阿漾啊,”沈钦轻声叹息,抚摸过曲成溪的脸颊,“你看上的人,给我带来了大麻烦呢。你说怎么办?”   曲成溪静静地呼吸着,仿佛和周围的一切都断绝了联系,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钦俯身,在曲成溪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   “可是我从来都讨厌那个人,以前就讨厌,现在更讨厌了。本以为消除你们两个的记忆,你们这辈子就再无瓜葛,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他还能凑到你身边来。”   项超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他从沈钦的话中听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意,那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紧接着他只听一句:“萧璋现在人在哪呢?”   “回教主。”项超正要说到这,立刻躬身,“萧璋这些日子一直在一边灭咱们的据点一边北上寻找副教主,昨夜收到消息,他已经到了燕都,今早正在满城发副教主的肖像。”   冷意从沈钦周身蔓延开,而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浅淡温润的笑:“来得好。”   ***   “不活了不活了!官老爷不管平明老百姓的死活了!”   燕都郊县,衙门府邸门口,一老农户正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他媳妇儿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周围已经围满了一大圈的人。   “要说这迁都之后燕都就一年不赶一年了,以前还是皇城根的时候,怎么会任由我们惨成这样还不管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哦!”老农户扯着脖子喊,活活一副要把肺管子喊裂的架势,“草菅人命啊!!”   他身后不远处的街上,一个俊朗的青年正拿着一张牛皮画像左右询问着走来。   “打扰了,见过这美人吗?我媳妇儿,离家出走找不到了。没见过?没事,多谢多谢……”   眼见衙门口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青年一抬眼也瞧见了,琢磨了一下凑了过来,挤进人群中问身边的围观群众:“大哥,这是怎么了?都喊成这样了官府怎么不出来人管管?”   “嗯?”围观的人侧头一看,只见这青年剑眉星目,一身青衣英俊潇洒,在人堆里简直鹤立鸡群,甚至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笑起来却又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十分接地气,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嗨,不怪人家官府。”那围观人对他低声道,“这家就是无赖,他们在山里买了片果树林,没收成就来官府门口嚎叫,你说官府的补助草粮也发过,钱也给过,但这家还是隔三差五就闹这么一出。”   “还是穷啊。”一旁有人接话,“其实也不怪他们,这家确实命苦,前些年唯一的儿子为了救落水的路人,溺死在了湖里,留着老父老母守着一片果园。其实也是没办法,他俩也得活下去不是?”   “啧啧啧。”青年咂舌,忽的把画像往掌心一拍,竟然大步走了过去,蹲在了那老夫妻身旁,“来来来,一起吧,正好赶上了!”   周围一片哗然。   老夫妻两人都是一愣,老农夫警惕道:“你干什么?”   萧璋:“跟您二位一起告状啊!”   老夫妻:“啊?”   “您二位不知道,我家后山也有一片桃树林,最近也遇上了麻烦事,但是官府就是不管啊!可气死我了!”萧璋愤愤撸起袖子,一副要击鼓鸣冤的样子。   老夫妻看着他那一身金贵的衣服将信将疑:“你家桃树也结不出果子?”   “哎呀恰恰相反!我家那桃春夏的时候漫山遍野地开花,等到秋天的时候果子多得都摘不下来,家中雇了几十号人没日没夜的摘才勉强摘完,结果您猜怎么着!大冬天的树上又结果了!这眼看着过年了,谁还有心思去摘桃,那么多的桃子都烂在树上了,官府竟然说他们不管!”   围观群众:“!!”   老夫妻两个的眼睛都睁大了:“你胡扯呢吧!”   萧璋道:“不信?看看!”   他二话不说往怀里一摸,竟然真拽出一个桃!   那桃在寒冬腊月中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散发着诱人的喷香,整颗桃子又大又饱满,品相简直比进贡的都还要好!   “怪不得这公子哥衣服品质这么好,原来都是卖桃子赚出来的啊!”周围群众一片惊呼。   萧璋看着桃子仿佛触桃生情,低头抹起泪来:“想当初我这漫山遍野的桃花种下,本是为了讨我媳妇儿欢心的,没想到人家就是想得到我的身子,根本不在意我的心,睡了我就跑,连个话都不给我一句!留着我守着一堆烂桃独守空房……”   竟还有这种故事,周围人顿时一片唏嘘同情:“公子莫伤心,你这番深情总有回报的!”   萧璋趁机扬起周中画卷四处展示:“诸位谁见过这画上的美人请速速告知于我,必有重赏!我愿意散尽家财换我那负心媳妇儿回家!不管他怎么对我,反正我这辈子认定他,就不会再负他!”   “好!”连老农户都被萧璋情绪带动,激动得狠拍了两下萧璋肩膀,“小伙子就该这样,有始有终,是个好男儿样!我儿子若在世,也该是这样有担当的……”   说到这,老夫妻的情绪又低落下来,老农户忽的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的:“对了!敢问您家桃树用了什么奇招?怎么能长那么多!”   萧璋握住老夫妻衣衫褴褛的胳膊,凑近他们耳边低声道:“实不相瞒,是找修士帮忙贴了帮果树结果的符咒。”   “符咒?”   萧璋从怀中摸出两张画了符的黄纸:“瞧,就是这个。道长说只要找到与我家桃树八字相符的另一片树林,把符咒贴给他们,把果子分他们一半,我们家果子就不会长这么多了,我从江南来燕都也就是为了找这么一片八字相合的果树。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啊!”   果树竟然也有八字相符一说!   老夫妻顿时激动起来,莫非这就是上天的指引?   “能不能去我家果树林看看,或许能配上呢!”老夫人恳求道。   萧璋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立刻道“行啊!”   出门在外,能帮一个是一个,萍水相逢即是缘分,修仙者以苍生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在顾忌人们自尊的情形下施以援手,是修仙者的本分。   ——只是,找了一路,还没有一个人见过阿漾。   萧璋无声的把满腹心绪暂且压下,跟着老夫妻上了山。   果园在半山腰,土地贫瘠了些。   萧璋心下了然,用符咒当幌子帮他们用灵力浇灌了贫瘠的果园,心道等到天稍微暖和的时候,这里的桃花估计也能漫山遍野的开了。   “好了!符咒贴好了!以后果子就转移到您家果园里了!没想到我家果树林正好和您家果树林八字相符,真是巧了!”萧璋握了握老农户的手。   后者正对他千恩万谢,几乎老泪纵横:“谢谢!谢谢……”   “没事,互帮互助嘛。”萧璋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   老夫人眼眶发红急着拦他:“别走啊,起码吃顿饭再走!”   “不了不了。”老夫人的热切的真心让萧璋心脏发热,他扬了扬手中的画,“还得找媳妇儿呢。”   “等等!”忽的,老农户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刚才混乱之中没看清,现在仔细一看,这小伙子我好像见过!”   萧璋的心脏都静止了一秒,猛地举起手中的画:“您见过他!”   “啊!”老夫人也锤了一下掌心,“我也想起来了!就是昨天还是前天,这个漂亮的小伙子从我们果园面前一闪而过往山顶去了!”   老农户:“对,他长得太漂亮,看一眼就忘不了,绝对是他没错!”   “多谢!!”   那一瞬间萧璋甚至顾不上隐藏自己的灵力,几乎化成了一道风猛地冲向了山顶。   阿漾竟然在这!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见了自己会是什么反应,自己能不能把他带走?   脑海中在几秒间闪过千万个问题,萧璋眨眼间已经飞奔上了山颠,只见山颠之上的林中不起眼处,有一座小木屋。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阿漾来过这里,他飞扑上前猛地推开小木屋的门:“阿漾!!”   屋中没有人。   不大的小屋中只有一张床,晨曦的光从窗户照了进来。   萧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快步走过去抓起床上的被子深吸一口气——一股清香猛地涌入他的后脑,那是屈漾的味道。   萧璋转身冲出小木屋,站在山顶大喊一声:“阿漾!!——”   层峦叠嶂,山谷中响起一阵阵空阔的回响,鸟群惊起,他的呼唤飘散在风中,没有回应……   萧璋的喘息逐渐缓慢下来。   来过,但是走了。   为什么是这里?他接下来会去哪?   理智重新回归大脑,萧璋站在山巅向四周眺望——北面是山,东边是荒野,西边是另一座山,南边……   萧璋的瞳孔骤然紧缩,他认出了那个炊烟袅袅的地方,那是花月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赎罪   “教主,探子传来消息,萧璋昨天在山头上观察了一晚,现在已经往花月教来了。”   这是项超今天第二次来曲成溪的寝宫,沈钦的姿势几乎和他两个时辰前来时没有半点区别——他坐在榻上,怀中抱着沉睡不醒的曲成溪,手中握着一本书册,上面写着“广寒谱记”几个大字。   ——难道教主一直在给副教主将口述琵琶曲广寒散编曲的故事?   项超心中唏嘘,脑海中没来由的想起很久以前曲成溪给沈钦作曲,沈钦听都不听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   “一个人来的?”沈钦放下书册笑了一声,“他怎么那么有底气。”   萧璋灵力水平虽然与沈钦实力相当,但是花月教教众上千,就算之前有折损,气境以上的大能也至少还有五个,和之前对曲成溪有意放水不同,萧璋如果来,面对的肯定是花月教最强悍的反击。   “属下看他就是人如其名,嚣张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项超愤恨道,“他敢来,咱们就让他有去无回!”   熏香缭绕,沈钦容颜清俊柔和,干净的衣衫精致得看不到一丝毛边,似有似无的强大灵力在周身浮动,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九重天上的谪仙一般高贵俊雅。   “倒也不错,他敢来,说明他对阿漾是真心的,”沈钦淡笑着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我们阿漾绝世无双,他这般爱慕也是应该的……对了,按脚程,改命痣也该指引商唯那孩子到燕都了吧。”   项超周身一凛,立刻明白了过来,垂首道:“今日已经到了城外树林。”   沈钦微笑:“让他和萧璋打个照面,自打这孩子成了天境之后,实力还没能派上用场呢,他萧前辈宅心仁厚关照后辈,就让他帮忙练练手吧。”   改命痣除了能逆天改命,还被加了血咒。   被点了痣的商唯会控制不住地被沈钦吸引来到他身边,对沈钦言听计从,成为他的傀儡。   而同时,处于第三阶段初期的混沌会让宿主神志混乱,会对一切强大的灵体产生敌意,除了沈钦外,如果商唯再碰到其他天境大能,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商唯神智不清收不住手,但萧璋呢?他身为正道的前辈,在面对被混沌占据身体的熟悉的小后辈时,他能下得了手吗?   当两个天境碰到一起,其中一个于心不忍,结果又会是怎样的呢?   “唔……”   就在这时,沈钦怀里的沈钦却忽的轻轻动了一下,项超只看见沈钦脸上那虚假幽深的微笑瞬间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紧张和在意,立刻低头:“阿漾?”   项超非常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一时间,偌大房间里只剩下沈钦和他怀中的曲成溪。   “醒了吗?”沈钦的声音很轻,但是尾音的轻颤却暴露了他的紧张和激动,曲成溪已经昏睡了两天多,这是第一次有醒的迹象,他看见曲成溪绝美的眉眼似乎蹙得更紧了些,额角也隐约有汗水溢了出来。   “哪里疼?”沈钦轻声问。   他抱紧了曲成溪紧盯着他的脸,想要得到一丝微弱的回应,可惜即便是这微小的要求都没有如愿。   这种无能为力的焦灼感觉让沈钦的指甲嵌入掌心,这一刻他真恨不得自己替曲成溪受了所有的疼,只换他眉心的褶皱消失。   远处传来咕噜噜的声响,是药煮好了。   沈钦抬手招来那温在壶里的名贵药汁,倒出一小碗端到曲成溪嘴边,说:“我喂你喝药吧。”   曲成溪没有回答,沈钦于是用臂弯环住他,将他固定在身前,一手端碗一手用瓷勺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   那往日娇嫩的唇如今颜色淡得让人心疼,沈钦的心脏就像是被刀割一样,一点点的用瓷勺撬开他的唇缝,把药汁往里送。   “张嘴,乖阿漾,这药喝下去就能舒服些了。”   这分明是非常困难又没有成效的事情,但是沈钦却没有半分不耐烦,一勺药喂了好几分钟才喂进去,还有一多半从曲成溪的嘴角流了下来,他只是立刻擦干净,又接着吹凉下一勺:“乖,再来一勺。”   曲成溪的身子就像水一样软,头靠在他胸口,只有昏迷的时候,他才能这么安静地与沈钦和平共处,否则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冰刃相向。   “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沈钦深黑的瞳孔里映满了曲成溪,瞳孔深处几乎有种恳求的轻微晃荡,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如果真能这样照顾他一辈子,沈钦想,我也愿意。   然而就是这分神的一瞬间,曲成溪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一口药不知怎么呛进了气管,单薄的身子就像是风中落叶似的颤抖,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沈钦瞬间慌了,搂住他的腰,将灵力注入他的后背:“我错了阿漾!咳出来就好了!”   曲成溪的呛咳逐渐平稳下去,然而额角的汗却越来越多,刚刚呛咳时好像震动了什么,他的神色越发痛苦,刚刚恢复些许的脸色又苍白得毫无血色。   沈钦的心脏几乎被凌迟成一片片:“是肚子疼吗?我帮你揉揉。”他立刻从后面环抱住曲成溪的细腰,轻轻地揉按起他的小腹来:“这样好些了吗?”   那小腹平坦而紧致,在触碰到一瞬间,沈钦忽然被唤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时光仿佛飞逝回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屋中依旧点着熟悉的熏香,那时候的曲成溪躺在床上,而自己则站在一边……   “何必这样假惺惺……”   沈钦的思绪被猛然拉回来,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一样剧颤,低头看向怀中——曲成溪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神色,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整个人却依旧从极度的虚弱中,透露出蚀骨的冷淡来。   “阿漾你醒了!……”   曲成溪看了一眼他按揉着自己的小腹的手,讽刺地打断他:“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回忆翻滚而来,拉扯着沈钦往他最不愿意回想的记忆中下陷,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儿时的夏天。   ……   “有什么感觉?”小沈钦按住小曲成溪的肩膀轻声问。   坐在床边的小曲成溪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抓着床沿,浑身都像弓弦似的紧绷着:“现在还没什么感觉。”   虽然性子深沉早熟,但是小孩子还不会完美的隐藏自己的情绪,沈钦听了这话立刻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不会吧,这药的剂量很大,应该很快就有效果才对啊……”   他话音未落,小曲成溪忽的弯下了腰,溢出了一声闷哼。   “怎么样!”沈钦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扑过去。   曲成溪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发颤:“肚子疼。”   “我就说。”沈钦笑着松了口气,“差点还以为这药又研制失败了。”   曲成溪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冷汗,死死抓着床沿的左手终于忍不住抬起来按住了腹部,用力压了下去。   “很疼?”沈钦好奇道。   小曲成溪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换做双手交叠地按住小腹,呼吸都重了起来,腹中如同被冰刀切割着疼痛难忍,毕竟是第一次,他有些怕了,忍不住抬眼看向沈钦。   后者立刻反应了过来,坐到床边搂住了他的肩膀:“没事,这药伤不了身体的,我有数。”   小曲成溪心中稍安,轻轻点了点头:“我信你。”   然而下一秒,疼痛就像是钢针猛地刺入脏腑,曲成溪痛得啊的一声死死捂住肚子颤抖起来,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大腿上,下意识扯住了沈钦的衣角。   “哎哟,怎么疼得那么厉害了!”沈钦的两眼放光,却表现出担忧的样子,“快躺下吧。”   豆大的汗珠顺着曲成溪的下颚滑落下来,他强忍着剧痛摇了摇头:“没事……我能坚持。”   “多亏有你,阿漾。”沈钦“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你也知道,我父亲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日还研制不出来厉害的毒药就要罚我了。”   曲成溪痛的眼尾都带了微微的红,嘴唇发颤,他原本就长得极好看,抬眼看人时那虚弱忍痛的样子竟有种说不出来的风韵:“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一刻,沈钦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小爪子在心口挠似的,他一方面单纯想要知道药效,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想要看到曲成溪更痛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好像非常喜欢曲成溪对他百依百顺,臣服于他、任他凌-虐都心甘情愿的样子,这给了他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   “有多疼?阿漾?”沈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详细描述有助于我知道药效发作的程度,帮帮我。”   曲成溪漂亮的脸上早已克制不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指尖深深地掐进了腹部,几乎坐立不住:“刀割似的疼,满分十分的话,现在已经到了七分……嗯!”   那一瞬间,疼痛忽然成倍地升腾起来,仿佛被无数的钢针同时搅动起来,曲成溪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竟直接倒了下来。   沈钦早就在等这一刻,立刻上前一把抱住他:“阿漾,你没事吧!”   怀中的人颤抖得厉害,那急促的呼吸几乎带了难以忍受的低吟,沈钦只觉得曲成溪软得像水一样,柔软的发丝扫在他的颈侧,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他知道,曲成溪的性格是很冷的,从第一天把他捡回来他就知道,曲成溪在那黑暗艰难的市井生活中被逼出了极高的忍耐性,即便再难受,他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然而正是这样,他现在脆弱的样子才格外的诱人,更别提,他对自己绝对忠诚。   沈钦的眸子微微发暗,侧头无声的嗅闻着曲成溪发间清新的香味,曲成溪的腰很细,用力按肚子的时候后腰的衣服紧绷起来,勾勒出狭窄的腰线,沈钦听着他忍痛的沉重呼吸声,心里蔓延上一股奇异的舒适感。   这世间还有这么称心的玩物,真是自己运气爆棚。   忽的,沈钦只感觉手臂上一紧,一低头,是曲成溪抓住了他。   “呃……”曲成溪的声音带着痛苦的轻颤,他的睫毛比一般人要长许多,垂眸的时候沈钦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睫毛扫在自己的手指关节上。   手腕上透出越来越大的力道,沈钦知道是他快忍不住了。这毒药用的断肠草剂量非常大,寻常人吃半颗只怕就要肚子疼得满床打滚,而曲漾能挺到现在已经算是非常能忍的了。   按理来说,现在测试药效的作用已经达成,该给曲成溪吃解药了。但是沈钦的嘴角却无声的勾了起来,他现在还不想给,这样的美景他还想再看看。   “坚持一下阿漾,”沈钦扶着他的后腰把他放平到床上,眉宇间露出痛心的神色,“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但是我只有你了,整个花月教只有你能帮我。”   曲成溪倒在床上喘息着,长发散落一床,捂着肚子颤抖的摇了摇头,沈钦知道他想说没事,但是剧烈的腹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   “呃……”曲成溪疼得仰起头,雪白的脖颈上冷感淋漓,他死死的抵住腹部蜷起双腿,又痛苦的伸直,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捂着肚子在床上左右辗转起来,“唔!……好疼……”   “再坚持一下阿漾!”   “很快就过去了!”   “我陪着你!别怕……我在!”   沈钦面露担忧扑过去,各种安慰的话语从口中说出来毫不走心也毫不费力。   他就这么看着曲成溪被剧痛折磨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痛到叫都叫不出来,衣襟都扯破,整个人几乎昏死过去。   “谢谢你阿漾,我这下可以跟父亲交差了。”终于,沈钦看够了,蹲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曲成溪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辛苦你了。”   曲成溪的脸上一丝血色都不剩,乌黑的睫毛都浸透了冷汗,用尽最后的力气抬眼看向沈钦。   那一刻,沈钦的心脏忽然颤了一下,曲成溪的眼神中没有责怪,没有后悔,只有深深的信赖,乌黑的眼底露出了完成使命的释然,甚至虚弱的笑了一下:“还好……没有拖你的后腿……”   沈钦那看似温热实则毫无温度的心脏,忽然猛地跳动了一下,他不知怎么的,竟有点受不了曲成溪那湿漉漉的眼神,移开目光:“怎么会呢。”   “阿钦……”曲成溪颤抖的抬起手,像是痛到崩溃,才终于斗胆到想要讨取一丝卑微的爱抚,“我好疼……能帮我揉揉吗……”   沈钦愣住了,他的喉咙涌动了一下,想要拒绝,却竟然没开的了口。   曲成溪的眼角落下泪来,浸透了苍白的脸,那眼神中的希冀和渴望让人心颤:“阿钦……”   “少主!!”忽的,外面闯进来一个小侍从,激动的对沈钦道,“您新锻造的剑出炉了!师傅说做得特别好,您快去看看吧!”   沈钦像是被救了似的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一步:“阿漾我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你好好休养,我看完宝剑就来看你!”   曲成溪颤抖地像是风中的落叶,死死盯着他,沈钦再不敢多看一眼,猛地一转头,跟着侍从跑了出去。   每一次转身,都是一道在心口的刀痕。   千疮百孔,注定了再无回赎。   很久之后沈钦才想明白,以曲成溪那种要强的性格,是有多疼才会寻求他的安慰,又是有多信任和爱他,才会一次次被他利用还心甘情愿。   然而懂的时候,已经一切都晚了。   “阿漾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只希望……你去死。”曲成溪毫无波澜地低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沈钦同学火葬场请查收~ 第95章 营救   明明是冬末春初,为什么太阳会这么刺眼。   好饿……好累……   脚下忽然踢到了一块石头,商唯双腿一软向前栽倒,摔进了河岸草堆中。   锋利的草尖划在他细嫩的皮肤上,传来细密的刺痛,他试图挪动双腿让自己站起来,然而骨缝连接处像是断了一样疲惫,身体里如同火烤,他扑腾了两下,又跌进了泥里。   “真狼狈啊。”一个冰冷阴邪的声音在他耳边讽刺地笑起来,“人类的身子真是弱得可以。”   这一路走来商唯早就熟悉了这个从他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   “那你从我身体里滚出去啊!”商唯虚弱的咬牙怒道。   这要是旁人看还以为商唯在自言自语,只有他知道自己脑海中有个多让人厌恶的寄生虫。   “那可不行,我还要借用你灵光的脑子呢。”那怪物感叹地咂着嘴,“混沌混沌,之所以我被称为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没有开智,如今终于找到你这个合适的容器住进去,天地间的知识疯狂涌入我的脑海,我真是爽极了啊,怎么可能走呢!”   “那是我苦读学来的知识!你凭什么看!”商唯愤怒极了。   混沌阴冷地笑起来,声音中带着蛊惑的意味:“有本事你阻止我啊。”   商唯的指甲掐入掌心,从小到大他为了能有朝一日在皇室里出人头地,以后让皇叔过上更好的日子,一直拼命学习,皇家子弟没有一个能像他一样把毫无享乐之心全部用在学习上的,如今这拼了命学到的知识竟然被一个怪物轻易占有共享。   自己好不容易一步步进入仙门走到现在,如今全都毁了,商唯眼眶发红,浑身颤抖,心里涌起滔天的杀意,却又觉得蚀骨的绝望。   还有皇叔……我还能再见到皇叔吗……   之前他和混沌融合,神智不清时听到屈漾和那少女说皇叔出卖了他……一定不是真的,皇叔对自己那么好,怎么可能……   “他们说的没错。”混沌冷笑,“要不是你皇叔给你点了改命痣,我还上不了你的身呢。”   商唯怒吼:“别偷听我的内心!”   混沌暧昧道:“我这不叫偷听,叫心意相通。忘了你那皇叔吧,忘了凡世的所有人,从今以后,你只有我。我们一起不老不死,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不要!”商唯声嘶力竭地咆哮,声音回荡在山谷里。   “你不要也得要。你对你皇叔旖旎的想法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你永远只能有我!可怜虫,那么喜欢你皇叔,但是你皇叔却想杀你呢!”   “你住口!!”商唯狂吼咆哮。   天境的实力轰然爆发,周围草木被灵力波冲击向后倒去,后方的小河都被推出了巨大的波澜。   被背叛的痛苦让商唯几乎难受到死掉,他想破头都想不出来为什么商未离会那么对他,以往商未离手把手教他围棋,自己趴在他腿上帮他按揉的场景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到底为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   皇叔!……   商唯泪如雨下,这一刻只觉得心如死灰痛苦到了极点,只想让一切噩梦都结束,猛地抓起草中一片尖利的的石头,刺向自己脖颈动脉!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剧痛猛地刺穿他的大脑。那种疼痛根本无法描述,就像是一根钢针把大脑整个洞穿又狠狠炸开。   商唯惨叫一声捂住脑袋,手中的石头掉落在地。   “想死?”混沌冷道,“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我同意你死了吗?”   大脑像是被劈裂一样剧痛,商唯在痛苦中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疼得满地打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停!……停下啊……”   混沌折磨了他半晌,才慢悠悠的停了下来:“怎么样,还舒服吗。”   商唯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整个人如同被水洗一样,冷汗浸透了全身,动都动不了。   “别想了,你屈前辈和萧前辈救不了你,”那可恶的怪物又在读他的心,“如今我们已经是天境,和他们对等的实力,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赢呢。”   “……”   “所以……你要乖乖听我的话。”脑海中的声音又温柔了下来,“别惹我生气,知道了吗,我随时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也可以让你□□,何苦选择前者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商唯清秀的面容毫无血色,上面沾满了泥土草叶,他感觉到大脑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涌过,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抚摸他剧痛过后的脆弱神经,他只觉得厌恶,却逃离不了,只得颤抖地合上睫毛,自暴自弃似的沙哑开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感觉到问完这句话之后混沌明显兴奋了起来,似乎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我也不知道以后怎样,但是现在,我想要去前面的花月教,有种力量一直在召唤我过去……快起来小孩,别逼我催你。”   ***   “我只希望……你去死。”   花月教寝宫中,曲成溪看着沈钦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空气沉默了下来,曲成溪的身体下意识地一点点紧绷,他知道沈钦那温润如玉的容颜下是一颗冰冷嗜血的心,这么多年他见多了沈钦上一秒还在云淡风轻的和人笑,下一秒就抬手砍掉人家手脚的事情。   虽然这些年沈钦没有直接对他下过狠手,但那是因为忌惮他,想利用他,如今自己身体虚弱不说,还彻底和沈钦撕破了脸,如此忤逆,只怕迎接他的是暴风骤雨。   可不过半秒,曲成溪又释然了,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怕的。   既然来了这,那就是生死都看开了,要杀要剐随他的便。   沈钦缓缓抬起了手。   曲成溪毫不畏惧的仰起头,却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一热,沈钦轻轻抚了上来:“你这幅样子,是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吗?”   他的语气中有些无奈,像是在苦笑,深处却有一丝悲切的哀怨。   曲成溪甩开他的手:“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装深情,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早就知道。沈钦,你之所以放不下我只是因为得不到我,不甘心而已,别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沈钦摇了摇头:“以前确实是的,但是现在……罢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哪有什么以后。   如果不是你,我至于只剩四年半的寿命。   曲成溪只想把沈钦的头拧掉,可惜他肚子疼得厉害,身体虚弱至极,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想休息,可沈钦就在床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根本没根本要走的意思。   “对了阿漾。”沈钦忽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香囊,献宝似的送到曲成溪枕边,“你还记得吗,这个香囊是有一年我生辰时你送我的,说用了好几个月才配齐里面的安神香料,香味可以延续百年。你现在身子虚弱,我放在你枕边,你闻着这个,晚上或许可以睡得更安心些。”   他那真诚的样子看得曲成溪直恶心,曲成溪劈手夺过那香囊,掌心毫不留情的升起一团火,刷拉一声把香囊烧成了灰。   曲成溪:“浪费那么多珍贵草药给你做什么劳什子香囊,真是暴殄天物,早知道就应该都做成春-药,够我自己享受好几年的。”   他在沈钦煞白的脸色下把手中的灰尘抖落到了地上:“劳驾!我记性不好,记不太清我还送过你什么,你不妨一次性都拿出来,我一并烧了,剩得废火。”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黑,咚的一声!沈钦掐住他的脖子猛地把他抵在了身后的床板上:“你不要太过分!”   “咳咳……”曲成溪呛咳着笑起来,“怎么,装不下去了?”   沈钦像是从梦中惊醒,眼底翻滚的黑色几乎在瞬间消散了下去。   他松开曲成溪,轻轻抚摸着他纤细的脖颈,脸上露出毫不作伪的内疚:“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冲动的。”   脑子有病。   曲成溪对他的反复无常简直烦透了,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精神分裂似的累不累啊!   曲成溪正想再出言刺激他几句,却忽的,听到脑海中一声熟悉的:“阿漾?”   曲成溪的瞳孔猛地一缩,是萧璋的通灵术!   这些天他都刻意关上了通灵术,现在是因为身体虚弱才让通灵术又打开了口子。   通灵术有距离的限制,难不成……萧无矜竟然已经到了燕北?   萧璋:“阿漾!你是不是在花月教?我正在从你住过的小房子往花月教赶,你身子怎么样,怎么到花月教去了?”   真的是他!   几天不曾联系的焦灼和担忧如同滔滔江水汹涌而出,远处的萧璋连环炮似的发问,拼命的想要得到回应:“魔教的人抓住你了吗!你到底怎么样,快回话!”   曲成溪的心脏狂跳起来,控制不住的鼻子一酸,朝云派更新换代、正道局势剧变,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每一步都需要极其谨慎的时候,萧璋竟然为了他抛下江南的一切,来到燕北来找他了。   本以为之前已经是诀别,这莽夫居然一路追到了花月教。   傻不傻……   “你怎么了阿漾?”沈钦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曲成溪猛地回过神来,后背瞬间凉透。   沈钦太敏锐了,自己的任何情绪波动都会被他捕捉到。   “张显……”曲成溪垂下眸子,“你把他怎么样了。”   沈钦的语气比之前还柔和,帮他按揉着脖颈:“你原来在担心这个。他只是我用来钓你鱼饵,如今有了你,我没有理由再为难他,噬魂雪貂把他从狱中救走之后我甚至没有安排人去追,如今他俩应该已经走远了。”   “那商唯呢?”   沈钦的神情闪动了一下。   “商唯呢!”曲成溪逼问。   沈钦看着他苍白如雪的容颜,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我在他的改命咒上动了手脚,混沌正带着他往花月教来。你不必担心他,他如今已经是天境,没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你毁了他的人生,还说没什么能伤得了他……”曲成溪怒道,“就像你当初毁了我的人生,如今又说要对我好……咳咳!!”   似乎是情绪过于激荡,曲成溪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清瘦的细腰整个折了下来,趴在了床沿上,左手死死的抵住小腹,深得几乎把整个拳头都压了进去。   沈钦神色瞬变扑过来扶住他:“阿漾!”   豆大的汗珠顺着曲成溪的下巴滴落,他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沈钦魂飞魄散,正要冲着外面大喊郎中,却忽的被曲成溪一把抓住了胳膊。   “蜈蚣珠六两,芊翎花二钱……用烈酒熬煮……”曲成溪喘息着低声道,痛苦的闭着眼睛颤抖着,“材料在药库东侧甲层十三格和八十六格……”   是解药的方子?!   教中所有的药物毒物都由曲成溪负责,从采药到研制,沈钦几乎从来都不过问,若曲成溪身体里的毒真的是他自己下的,那也只有他自己能解。   “我这就去!”沈钦立刻起身冲向了门外,“等我!”   曲成溪趴在床上喘息着,紧盯着沈钦的背影冲出房间,消失在远处的石阶处,等了片刻,他忽的猛地掀起被子,从床上一跃而下。   或许是想要营造二人独处的氛围,又或许是知道他身体虚弱逃不出固若金汤的花月教,沈钦并没有在寝宫四周布置太多的兵力,甚至没有用手链铐住他。   曲成溪下地的一瞬间眼里还有些发黑,他强撑着桌子站住了,紧接着没有半刻耽搁,他立刻无声地溜出了屋子,冲着花月教后山疾奔而去。   如今他的灵力能发挥出来的不过三成,自己肯定逃不出花月教,但是如果萧无矜在,里外配合,他凭借着自己对花月教的了解,或许真的能在沈钦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通灵术时隔几天终于再次接通:“萧无矜!我在!”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记起来吧   萧璋其实并不确定屈漾是不是去了花月教,毕竟从一间山顶上的小房子里能看出来的线索实在有限,只是他心里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直觉,看着远处那隐秘在山谷中的花月教,冥冥之中只觉得屈漾一定就在那。   花月教,怎么又会和花月教扯上关系。   萧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缓缓的捏住提了起来,指尖掐入血肉,痛得鲜血淋漓。   这些年来他一直大大咧咧做人,低调修炼灵力做事,从来没有把复仇挂在嘴边过,但是他心里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自己冲上山顶看到父母惨死在沈为霖剑下的样子。   还有阿杨。   有关阿杨的记忆就像是被砸入石头的水面,无数的碎片纷杂混乱,无法凑出完成的画面,但那声对罪魁祸首的控诉“是曲成溪!”,他一直刻在心里。   花月教是他一生的死敌,就算曲成溪和沈为霖都已死,这种仇怨也无法化解。   萧璋御剑乘风看着越来越近的花月教,指甲嵌入掌心,他真想直接冲进去把花月教杀个片甲不留,但是理智告诉他时机还不到,不是因为有沈钦坐镇,而是因为这不是私人恩怨,是正道和魔教的恩怨。   只有积攒了足够的理由,在某个强有力的契机下,才能有把握将花月教一举铲除。   萧璋一边往花月教飞一边给屈漾打通灵术,其实没打算收到回应,这些天他几乎没间断的给屈漾通灵,无论是有什么新进展都说一说,没有回应他就当自言自语,本以为这次也是这样,却不曾想脑海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萧无矜!我在!”   萧璋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从惊讶到狂喜:“阿漾!你怎么样!”   对面的屈漾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似乎还在移动,声音有些喘:“我没事,我追着商唯一路到了燕北,感觉到他可能在花月教,我就偷偷潜进来了……咳咳……”   萧璋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你怎么了?怎么听起来这么虚弱?”   “时机不巧,我中的毒又快发作了……”曲成溪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你说的对,我应该带你一起来的。现在我这身体有点支撑不住……”   萧璋立刻:“那我先带你出去!”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西北角戒备疏松,你可以去那接我,我马上就到……还有……”   曲成溪的声音停了下来,萧璋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还有什么!”   曲成溪轻声说:“我想你了。”   那一刻萧璋整个人就像是被柔软的水瞬间包裹住了全身,整个人从内到外暖得无法言喻,这些天所有的担忧、愤怒和不解仿佛被这四个字一碰就化了,他只想立刻看到屈漾,把他抱在怀里。   “我也想你了。”萧璋的鼻子发酸,速度猛然提到了极致,“等你回来,咱们一起过年。我给咱俩在朝云派的房间里都贴好了窗花,年货我都准备好了,干果蜜饯都是你喜欢的。”   对面响起了曲成溪的轻笑声,萧璋甚至能想象出他慵懒缱绻像猫一样眯起眼睛的样子:“可我最想吃的是你,怎么办?”   “让你吃个够。”萧璋毫不犹豫地说。   他心想,这一次,我一辈子都不放手。   眼看已经离花月教很近了,再在天上飞就要被巡逻的人发现了,通灵术也最好不用,萧璋最后嘱咐曲成溪自己在西北角等他,切断通话,从空中一跃而下跳到了地上。   天境落地的时候比羽毛还要轻,萧璋就像一道无形的风,瞬间就到了西北角的的墙边。   一想到他和阿漾只有一墙之隔,萧璋激动得手心都冒了汗,正要直接翻进去,却忽的被什么挡了一下。   面前竟然有一道灵力罩——萧璋抬头,发现花月教的整个教址都被灵力罩包裹在其中,无形的微光在围墙外闪动着,他把手掌按上去,灵力罩上瞬间浮起了一圈闪光的涟漪。   这罩子和之前万物教用在天灵山的灵力罩怎么那么像?   萧璋皱紧眉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忽的听到几声谈笑声从不远处靠近——是巡逻的士兵。   萧璋动都没动,只轻轻眯了一下眼睛,远处两个走近的士兵忽的僵住,然后齐齐向后摔倒在了地上,被天境的脑内攻击瞬间解决,不省人事了。   西北角的警戒果然松懈,这么半天只有两个人巡逻,只是这屏障怎么办……   萧璋眸色微深。   上次天灵山的灵力罩被阿漾破开时,那动静天崩地裂,这次阿漾是怎么不引起花月教的注意进去的?   来的路上似乎听说前几日花月教遭袭,难道阿漾是趁乱混进去的?   似乎到了有什么不太合理……但是花月教向来是众矢之的,经常受到各路势力的攻击,倒也不奇怪。   只是现在,自己要怎么进去?   萧璋试探的把灵力一点点注入灵力罩中,想要尝试把灵力罩局部震碎,却忽的听到“咔嚓”一声。   面前的灵力罩上竟然有一处极其轻微的裂纹,被他这么一注入灵力瞬间崩裂,周围的灵力罩紧跟着掉落下来,竟然出现了一个能让一人通过的洞。   萧璋愣了愣,这未免太顺利了。   西北角的防卫疏忽也就罢了,就连灵力罩都有破损,阿漾选择西北角只是因为护卫少吗?可如果不是,这么细微的细节阿漾是怎么知道的。   萧璋的脑子里一下子堆满了问题,但是他现在无暇管这么多,多和屈漾分开一秒都是多一分这么,现在把屈漾救出来才是最主要的。   萧璋拔腿就要一跃而入,却忽的只听身后一声颤抖的:“萧前辈!”   萧璋猛地转头,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个浑身脏污狼狈不堪的小身影正紧紧的盯着他,要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萧璋几乎没认出来。   萧璋:“商唯?!”   这一瞬间,商唯的眼底升起疯狂的渴求和委屈,就像是落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泪水汹涌而下哭喊着扑了过来:“萧前辈救我!”   但几乎是同时,他脑海中一个狰狞的声音狂笑起来:“又一个天境大能!小孩儿,如果咱们能把他吃掉,灵力肯定大增!”   萧璋眼睁睁的看着商唯的眼神从希冀变成惊恐,那向他张开的双手在瞬间灌满灵力,不受控制的向他猛地砸了下来!   与此同时,曲成溪赶到了西北边的墙角。   只是跑了这短短的一小段路,路上杀了几个人掩人耳目,曲成溪却几乎虚脱,冷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浸透,但是一想到萧璋就在墙的那一边,曲成溪的浑身瞬间又灌满了力气,喘息着压低声音叫道:“萧……”   轰!!!——   他的话音被墙外巨大的轰鸣声盖过,极强的灵力冲击波把高达三米的围墙都震得开裂,灵力罩上泛起巨大的涟漪,从西北向中央扩散而去!   曲成溪的瞳孔骤然缩紧,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萧璋在强攻灵力罩,然而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对,那灵力的波动太强了,不是一个天境就能造成的,是两个!   “正好赶上了。”一个毒蛇似的声音从曲成溪背后响起,曲成溪的心脏瞬间静止,浑身都僵直得如坠冰窟,缓缓回过头来,只见沈钦在他不远处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也不知道天境三层的朝云派新掌门和天地灵物混沌打起来,到底谁能赢呢。”沈钦一扬手,曲成溪面前的整面墙瞬间化作透明,墙外的景象一清二楚。   只见萧璋抬手和商唯的灵力猛地撞在一起,然后猛地退出去十几米,然而还未等站稳,商唯全身包裹着烈火从高空轰然砸下,哭喊着:“萧前辈快闪开!”而身体的动作却是在对萧璋痛下杀手。   “萧璋!!——”曲成溪失声叫了出来。   “别费嗓子了,他们听不见的,从这里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也听不到灵力罩里面的声音。”沈钦出现在曲成溪的的身后,抱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阿漾,咱们好久没有一起看戏了,这次你就和我一起看看,他俩谁会先死吧。”   一切都是计。   以沈钦的心思缜密程度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么轻易的逃走,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让商唯和萧璋撞在一起,让自己看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你死我活。   自己从来都没有脱离过沈钦布下的网。   那些充满希望的愿景在这一刹那化作泡影,近在咫尺的梦这辈子都再也遥不可及,曲成溪冷到了骨头缝里,浑身颤抖到无法控制。   他带着必死的人来救张显,却在得知萧璋来找他后又燃起了生的希望,如今这希望再一次被毫不留情的熄灭,这种绝望才是真正的绝望,痛苦的情绪终于如同海浪般蔓延上来,让他几乎窒息。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可能,和萧璋一起过年了。   曲成溪这辈子不管面对什么都游刃有余,这一刻绝美的面容却几乎崩溃,他已经几乎使用不了灵力,直接回身一拳砸在了沈钦的脸上:“放开我!!”   沈钦没躲,被打得脸歪向一边,然而他却立刻更紧地抱住曲成溪,强壮的手臂就像铁箍一样把曲成溪死死圈在怀里:“你注定是属于我的。”   “滚!!”又是一拳。   这一次沈钦却没有让他打下来,曲成溪挥到半空的手被猛地抓住,继而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沈钦抓着他的手把他的身子一扭,狠狠按在了透明的墙上,逼迫他看向外面的商唯和萧璋。   “你看啊阿漾,萧无矜舍不得下狠手,混沌可不会舍不得。”沈钦紧贴着他的后背,咬着他的耳朵,“投鼠忌器,你猜这种情况下萧璋赢的概率还有多少?”   “你闭嘴!!”   曲成溪剧烈地颤抖着,看着外面烈火灼烧地动山摇,火焰中两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几乎快成虚影,让人心颤的灵力攻击闪电般的一次次亮起,整个大地都在跟着剧颤,天地变色。   他的指甲抠进灵力罩里,目眦尽裂。   “就算他不死,你以为你们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吗?”沈钦观察着曲成溪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笑容逐渐阴狠冰冷下来。   曲成溪对萧璋的关心让他心底里嫉妒的火疯狂的烧起来,充斥了所有的感官,他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热的,真恨不得把曲成溪对萧璋的爱和关心全部燃烧殆尽。   “他死了,我就和他一起死。”曲成溪道。   那一刻沈钦温润的面具轰然破碎,他大笑起来,心底的疯魔再也无法压制,一把掐住了曲成溪的下巴:“那看来,是时候该让你记起来,你都做过什么了。”   曲成溪瞳孔骤缩:“什么!……”   下一秒,他猛地按住了曲成溪的太阳穴,灵力轰然冲入!   “呃!——”   深入骨髓的剧痛自大脑最深处迸发,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灵魂仿佛都被于烟与否撕扯成碎片,无数纷杂的回忆在这一瞬间疯狂的翻搅起来,逐渐组合成似曾相识的画面。   金黄的枫叶被风从树梢席卷下来,打着旋扫过天灵山最隐蔽的林中小路,匆匆的脚步踩着落叶疾行而过,来到了天灵山最僻静的悬崖边。   一个高大男人背着身在悬崖边负手而立,小曲成溪单膝跪了下来,那人缓缓回身,强大的压迫感瞬间让他后背凉透。   “阿漾,星河雪梅的下落,你找到了吗?”那人轻声说。   那是花月教的第二把交椅,沈钦的父亲,沈为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血梅   “阿漾,星河雪梅的下落,你找到了吗?”沈为霖轻声说。   几十年前记忆中男人强大的压迫感如同乌云罩顶,那锋利的目光仿佛剑刃一样落下来,然而曲成溪跪在草地上,稚嫩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恐惧和游移,平静的像是冬日山谷里的湖水:“回右护法,暂时没有。”   “是吗。”沈为霖俯身捏住少年俊美的脸,“我怎么听说朝云派有一朵星河雪梅就藏在朝云山萧迹手里里,你最近和萧家三少走得那么近,他甚至还邀请你去他家过了个年,难道什么都没发现?”   少年神色不变,抬起头来对上他阴鸷的目光:“我套了萧璋很多次的话,但他只是一个孩子,确实不知。”   “你没有潜入朝云派藏宝库寻找?”   “如果藏宝库那么容易进入,那您早就直接潜入了,还用得着我这么费劲儿跑到天灵山装学徒?”   沈为霖笑起来:“好一副伶牙俐齿。”   明明还稚嫩,却敢和强者对抗。   沈为霖看着曲成溪的眼神愈发的亮,就像是看到了可口猎物,曲成溪平静淡漠的脸激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欲-念,让他只想把这桀骜冰冷的小狼玩-弄到崩溃,看他哭出来的样子。   他忽的拎起曲成溪的胳膊提了起来,猛地飞向了空中。   “右护法!”曲成溪惊呼一声,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肆无忌惮,直接从燕北来到江南,闯入天灵山不说,还在光天化日直接把他带走,“天灵山的长老们会发现的!”   “就凭他们?”沈为霖提着他飞跃山林,冷笑道,“如果这是朝云派我还值得忌惮一下,天灵山那几个老学究,有种就追来!”   风声呼啸,曲成溪被他从空中丢了下来,滚到了一处山洞里,洞里一个人立刻扑上来扶住了他:“阿漾?”   曲成溪喘息着支起身:“阿钦?……”   沈钦竟然也在,他搂住曲成溪后背,焦急地压低声音:“一会儿父亲问你什么,你一定要如实说,否则我怕他对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曲成溪已经被沈为霖拎着后脖颈拽了起来,重重地按在了石壁上。   “我送你来天灵山,可不是为了让你谈情说爱享受风花雪月的,是让你找星河雪梅的。”沈为霖眯起眼睛,“这么久过去,你传回教中的信息都无关痛痒,我甚至怀疑你的真心还在不在花月教。”   沈钦扑过去抱住沈为霖的大腿:“父亲!阿钦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真的天地可鉴吗?   曲成溪的喉结上下涌动了一下,曾经他对沈钦没有半分保留,连带着对花月教也衷心不二,但是现在,他的心里有了另一个人,那个阳光一样的少年照亮了他积攒了半生的阴霾,把他从泥沼中一点点拉了出来,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爱。   他从萧璋身上获得的温情是他一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的,让他背叛这种爱,他做不到。   曲成溪的手指掐入掌心,他不用想都知道,沈为霖能带着沈钦从燕北赶来逼问他,那就是已经忍到了不能再忍,抱着一定要把星河雪梅拿到手的念头来的。   以沈为霖的阴狠,如果真的确认星河雪梅就在萧家,会对萧璋做出什么?   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萧璋承受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死。   “阿漾啊,”沈为霖看着他的眸子,“提起花月教年轻的一辈,你的名头是最响亮的那个,多少次暗杀正道的行动都是由你牵头,正道听到你的大名都要抖上几抖。如今把你送到花月教做卧底,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等你回来,我让你做我的副手,如何?”   “多谢右护法看重,”曲成溪抬起头,“但我确实不知。”   沈为霖的脸骤然阴冷:“看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钦失声:“父亲!”   下一秒,沈为霖右手两指合并,做出几个诡异的动作,曲成溪只觉得腹中一阵钻心的剧痛,就像是有人把长矛捅进了他的脏腑里!   “唔!”曲成溪猛地按住肚子跌倒在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沈钦惊恐地扑过来扶住他,“阿漾!……父亲你做了什么!”   沈为霖冷笑着捏着咒法:“不过是让他肚子里的蛊虫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伴随着他的动作,曲成溪只觉得肝肠寸断,腹中痛如刀割付款,他修长的手指深深嵌入腹部衣物,整个人跪在地上痛的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钦抓着他的肩膀声嘶力竭的道:“阿漾!你就快说出来吧!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住的!”   汗水在额头凝结,又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曲成溪死死抵着小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依旧还是执拗道:“朝云派没有星河雪梅……呃!”   更加剧烈的疼痛瞬间升腾而起,沈为霖悠然的加重了咒法的力度,眼底透出印痕兴奋的光:“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想要百分百确定一下,你说对不对?”   曲成溪这辈子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剧痛,这种疼甚至比沈钦让他试毒时还要强上几倍,就像是有活物在啃咬他的脏腑,他双手死死按进腹部痛的摔倒在地,疼得眼角都带了生理泪水,捂着肚子左右翻滚辗转,拼命挣扎想要摆脱这种疼痛,却根本无济于事。   “阿漾!阿漾!”   沈钦好像抱住了他,语气担忧心疼到了极点,但是曲成溪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汗如雨下地在沈钦怀里挣扎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是神志已经痛得昏沉,几乎昏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沈为霖说:“是时候了。”   然后沈钦回答了一句:“那我开始了。”   这句话的语气让曲成溪在半昏迷中猛地激灵了一下,他只觉得沈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冰冷平淡,丝毫没有刚才担忧心疼的情绪在其中,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紧接着,一股灵力猛地侵入了他的大脑。   “唔!!”   曲成溪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放大,在这种虚弱的时候他根本无力抵抗,只觉得那灵力就像是一条滑腻的蛇似的钻入了他大脑深处,然后猛然释放出毒液,将他的记忆翻搅起来。   沈钦轻声说:“父亲,我看到了。”   不!不行!……   深藏的记忆被挖掘出来,曲成溪拼命挣扎,却被沈钦紧紧抱住了。   “阿漾,乖,我就看一眼。”沈钦搂着他的腰,温柔的耳语仿佛魔咒。   曲成溪死死抓着沈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许久,终于一点点松了下来,脑海中出现了萧璋的模样。   ……   “阿漾!你之前不是问我星河雪梅的事情吗!我问到了!”   不久前,朝云山上。萧璋拉着曲成溪来到桃花林的僻静处,激动的压低声音道:“我昨天问我爹了,他还挺惊讶的。我这才知道原来这花不是种来看的,之前还以为和兰花牡丹花什么的一样呢,没想到是个神物!还能实现愿望!”   曲成溪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嘘,小声点!”   “唔……”萧璋懵懂的点了点头,曲成溪这才放开他。   “不过阿漾,我听我爹说这花邪性得很,你想要看这花做什么?”萧璋好奇地问。   曲成溪的心跳得厉害,寻找星河雪梅是他来天灵山当学徒的目的,也是沈为霖交给他的任务,他在很早以前和萧璋还不太熟的时候试探过这花的下落,本以为萧璋没放在心上,却不曾想他一直记得。   可是现在,曲成溪不想知道答案了——他不想让沈为霖知道星河雪梅的下落。   那些过往的肮脏心思他都想丢下,他只想永远像现在这样,和萧璋在一起。   曲成溪抬手掸了掸萧璋肩膀上的灰,平淡道:“只是听说这花非常罕见,一时兴起想要看一眼罢了,现在已经过了这热度,不想看了。”   萧璋却正在兴头上,拉住他的胳膊:“别呀!昨天我爹都告诉我这花放在哪了!我带你去看一眼!这花这么罕见我也想看呢!”   “别去了吧!”曲成溪的语气难得地冷硬了下来,几乎有些严厉的甩开了他的手,“我不想去。”   “阿漾?”萧璋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怎么生气了?”   曲成溪也知道自己这样在萧璋眼里肯定非常莫名其妙,但是他没法解释,他没有办法告诉萧璋他之前看花是别有所图,更不想伤害他。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星河雪梅,真想自己只是一个被流放到天灵山的小学徒,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觉得这东西太珍贵,看了太冒犯?”萧璋重新握紧他的手,认真的说,“你别这么想,你是我认定的媳妇,我的以后都是你的,一朵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曲成溪没想到他这么说,瞬间耳朵都红了,他想要拒绝,但是这个时候再拒绝就太伤人了,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璋见他不答,以为他默认了,立刻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冲向了朝云山正殿。   那花竟然不在藏宝阁,而在朝云山的主峰里,萧璋拉着曲成溪七拐八拐,进了好几条秘道,开了无数个机关,在此期间对曲成溪没有一点避讳。   曲成溪无数次想要抽手逃走,可萧璋却始终抓得非常紧。   罢了,最后曲成溪也放弃了,心里暗暗的想,看就看了,只要我抵死不说,沈为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曲成溪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地下多深的地方,萧璋终于在一道石门前站定:“到了。”   他推开了门。   刹那间,刺目的红光映满了两个少年的脸。   萧璋微微吸了口气,握紧了曲成溪的手,指向面前:“阿漾你看,那就是星河雪梅。”   艳红的梅花在白玉的支架上流光溢彩,花瓣上流动着星河般的光点。   曲成溪的瞳孔微微缩紧,星河雪梅的血光映入他眼底,翻搅起惊涛骇浪。   萧璋笑着侧过头看着他:“美吗,阿漾。”   “美。”曲成溪下意识点了点头。   萧璋看着他呆愣的样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道:“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   “找到了。”山洞中,沈钦的嘴角勾了起来,松开了按着曲成溪太阳穴的手。   曲成溪整个人都瘫软下去,陷入了昏迷。   沈为霖激动得声音都拔高:“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了一朵……憋屈当右护法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等我杀了姓蒋的,花月教就是我的了!!”   “提前恭贺父亲了。”沈钦淡淡拱手,他把曲成溪放到一边靠在石头上,走到沈为霖旁边,“您打算什么时候攻上朝云山。”   “很快……”沈为霖的眼底翻滚起疯狂的暗色,冷笑着蹲下来,抚摸着曲成溪昏迷中的睡颜,“多亏了你啊,小阿漾,以后萧家人死绝了,我可以把他们的骨头做成念珠给你留个纪念。”   阴冷的笑声回荡在山洞里,久久不曾散去。   现实世界中,曲成溪猛地惊醒!   不远处山崩地裂,天地变色,透明的墙外能看到萧璋和商唯两股实力相当的灵力轰然相撞,在天地间撞出巨大的灵力漩涡。   “怎么醒了?阿漾。”沈钦微笑着从背后抱紧了曲成溪,“好戏还在后头呢,你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放开我!……”曲成溪面色惨白如雪,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我不想看!”   那一刻,沈钦罕见的在他脸上看到了歇斯底里的神情,那是内心极度痛苦,即将崩溃的表现。   “看看吧。”沈钦的手指在曲成溪的太阳穴打圈,“不看清楚你是怎么害死他全家的,你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他在一起呢。”   曲成溪目眦尽裂地隔着透明的墙看着萧璋,这一刻他多想冲开一切桎梏,扑上去抱住萧璋。   趁现在一切还未想起,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和他在一起,亲吻他的唇角。   可他做不到。   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痛苦几乎让曲成溪窒息,心脏像是被刀子凌迟似的鲜血淋漓,他有种预感,一旦想起来过去的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梦碎   春末夏初的暖阳洒在天灵山柔软的草地上,山顶的蓝英花晃动着蒲公英一样毛茸茸的大脑袋,在和煦的春风中宛若一片碧蓝的海。   萧璋吹着曲漾送他的小竹笛,兴致盎然地地走进了蓝英花地里,挑挑拣拣地选出了一把颜色最艳丽的,准备像往常一样准备给曲漾带回去。   天空湛蓝,阳光和煦微风轻柔,萧璋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草木的清香钻进肺腑,浑身都仿佛焕然一新似的,说不出的畅快。   人生最快乐莫过于此吧。   萧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心情这么好,甚至没憋住笑了出来,父母健康,兄弟姐妹争气,自己学有所成,如今还收获了爱情……阿漾那么可爱,自己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爹啊。”萧璋看向远处的朝云山感叹道,“您当初和娘怎么这么明智把我送到天灵山历练呢。”   远处的朝云山在晨光中静静地伫立着,山巅绿意依稀。   萧璋笑了一下,掉头穿过蓝英花海往山下走去。   今天是天灵山的休息日,不上课,本想着带阿漾和香香去集市玩,没想到阿漾一大早就匆匆请假出了山,自己都没来得及跟他打个照面。   “干什么去了这么着急?”萧璋有点吃醋,心说一会儿一定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勾得阿漾魂都没了。   ……不过说起来,有些事情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萧璋捏着花杆晃悠着,他和阿漾已经在一起挺久了的,前不久过年也见过了父母,到时候挑个好日子见见阿漾族中的长辈,就可以把终生大事定下来了吧。   ——阿漾披着红盖头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萧璋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来,脑内第无数次闪过他编排出来的各种大婚当日的景象,逐渐又延伸到婚后的幸福生活,再往后怎么也看不到头,他打断自己继续扩散的脑内幻想,期待之下只觉得脸颊都有些发红。   阿漾父母早亡,自己以后一定要待他好。   爹娘也特别喜欢阿漾,大哥二姐这次虽然不在,但也一定没问题,以后阿漾嫁过来,就是一家人了。   “萧璋这小子有的时候没心没肺,你要是看他不顺眼了,就揍他两巴掌。”前不久回家的时候老娘拉着曲漾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萧璋在一旁哭笑不得,“娘啊,我还是不是你亲儿子!”   “你皮糙肉厚不怕揍。”老娘毫不掩饰胳膊肘往儿媳妇那边拐,满眼发光的拉着曲漾,“阿漾以后遇到什么事都和伯母说,听到没,伯母给你做主,啊。”   曲漾微笑着点了点头,身子却略微有些僵硬,萧璋知道他的性子喜静,乍一遇到自己过分热情的老妈可能会有些局促,赶紧凑过去把曲漾揽回自己怀里:“哎呀妈,你看你说的,我喜欢阿漾还来不及,还能欺负他吗?再说,平时都是他欺负我!”   一桌子人大笑起来。   老爹喝得醉意上头红光满面,可能也是不敢相信自己这混世魔王幺儿能找到这么优秀的媳妇儿,开心得不得了,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块白玉一个劲儿往曲漾手里塞:“拿着拿着,以后我家小混球就交给你了。”   ……   真好。   萧璋决定了,等今天阿漾回来就跟他说成亲的事,他们已经不小了,凡人的话孩子都抱仨了!   一想到这萧璋整个人都开心到要起飞了,迈开步子就要冲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巨响!   轰!!——   那一声那声音隔着崇山峻岭而来,整个大地都为之颤动,山谷中的鸟儿刷拉一声被成片地惊起。   萧璋猛地抖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震停了一秒,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极端的恐惧,就像是有什么深入骨髓的可怕直觉叫嚣着让他回头!   远处的朝云山升腾起滚滚硝烟,冲天的火光从半山腰窜起,烟尘翻滚着冲向高空,映在萧璋紧缩成一点的瞳孔里。   “怎么会……”   萧璋第一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紧接着他听到了天灵山下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二十公里外朝云山被袭击!所有人立刻集合,立刻通知外出的学子回天灵山!”   蓝英花猛地从手中掉落,哗啦散了一地,萧璋心脏惊恐到像是被冻结成冰,整个人雷劈了似的从头麻到脚,下一秒疯了一样的向山下冲去。   山下一片骚乱,天灵山的学子们惊慌喊叫的集合声和警报声混杂在一起。   萧璋大脑一片空白,怕到呼吸都在发颤,心脏在胸腔里撕扯着,极度的恐惧和不安让他几乎无法思考:“爹!娘!!”   隔着几十里路都能看见,得是多大的爆-炸!朝云山发生什么了!怎么会忽然被袭击!   轰!!轰轰!!——   第二声,第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远处的朝云山上瞬间升起无数的火光,整个山头上方的天空都被烈火熏红。   萧璋整个人几乎疯了,拼命的往山下冲,然而忽的,他被从林中窜出的一人拦腰抱住!   “萧无矜!”抱住他的人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其中却还混合着一股熟悉的清香,那是曲漾。   “阿漾!”萧璋抓住曲漾的肩膀,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你怎么在这?你怎么浑身都是血!……朝云山出事了!我爹娘……我得回去!”   “你不能去!”曲成溪嘶吼着抓住他,双眼血红。他的脸上和头上粘得全是灰尘,不知为什么,声音在发抖,几乎带了哽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那一身的硝烟味呛得萧璋几乎窒息,他看着曲成溪,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虚幻的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阿漾你放开我!我要回朝云派!”   “萧璋!你看着我!”曲成溪一把捧住萧璋的脸,绝美的眼眸竟然落下了泪来,颤抖却不容置喙的盯着他的眼睛,“你现在立刻跟着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能走!我要回朝云山!”   “已经晚了!再不走你也会死的!”   “什么叫‘也’?”萧璋猛地抓住曲成溪的肩膀,指尖几乎掐入他的肉里,他觉得自己疯了,他听不懂曲漾在说什么,心脏却已经如同刀割一样剧痛到无法呼吸,“你在说什么!!”   曲成溪的脸色苍白如纸,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萧璋,花月教右护法沈为霖攻上了朝云山,萧伯父和伯母此时恐怕已经……他们正在找你,如果找到了你,你也会没命的!”   萧璋的耳朵里“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感觉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   他不明白沈为霖为什么忽然攻上朝云山,朝云山戒备那么森严,他是怎么上来的,又是为什么要忽然攻入?   正魔两道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他怎么会忽然血性大发?自己的父母那么厉害,又怎么会死……   “萧璋!萧璋!!”   曲成溪猛地抬手扇了萧璋一个耳光,哭着吼道:“醒醒!你只有活着,才能给他们报仇!”   萧璋被猛地打醒了,曲成溪二话不说拉着他的手疯了一样的就往反方向冲去:“我记得山里有一个隐秘的出口,咱们从那里出去!然后坐船南下!”   然而忽的,咔嚓一声巨响!   一道灵力光刃骤然霹在了他们面前,地上登时被烧出了一个几米深的火坑!   两人的脚步猛然顿住!   “百闻不如一见,原来你就是萧璋啊。”   那熟悉的声音让曲成溪瞬间浑身剧颤,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分都不剩。   空中,沈钦缓缓降落到他们面前,他的身后是五个花月教的长老,各个都接近气境顶层。   “你是谁……”萧璋面色灰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曲成溪一把将他拽到身后,拦在了他面前和那人对峙,“沈钦!沈为霖既然知道了星河雪梅的所在,萧璋就没用了,放他走!”   两个人的手没有放开,萧璋感觉曲漾死死紧握着他,声音、手指、乃至于整个人都在颤抖,掌心里都是冷汗。   萧璋抬起头,看着曲漾绝美的侧颜,看着他白皙的脖颈,前不久他还赖在那雪白的脖颈上亲昵,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心底里像是有一块最珍贵的东西一点点碎成了粉末,萧璋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阿漾,你叫他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遗忘   萧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捅进血肉里,又攥着刀柄用力地旋转,直到把整颗心都碎成一滩烂肉,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萧璋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惊讶和痛苦到了极点,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麻木,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不明所以的被拉入一场大戏,成了一个惶惑又迷茫的观众。   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曲成溪,曲成溪抓紧了他的手:“萧无矜!……”   萧璋乌黑的瞳孔看着他,像是一潭死水:“阿漾,你为什么认识魔教的人?还是说……你就是魔教的人。”   曲成溪脸上的血色全部退去,心痛到无法呼吸,面无血色的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之前探子说你真的爱上了萧璋,我还不信。”沈钦温柔地看着曲成溪,视线饶有兴趣地把萧璋从上到下扫了一圈,“现在看来还真是。”   曲成溪立刻挡在了萧璋面前:“你有什么冲着我来!萧璋已经没有价值了,只要你肯放他走,我什么都答应!”   沈钦眯起了毒蛇一样的眼睛,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特别的不爽,就像是自己心爱的宠物忽然有了别的主人,而且还愿意为了那半路横插一脚的外人顶撞他。   “他有什么好的,阿漾,你说来我听听?”沈钦轻声说。   曲成溪死死咬着嘴唇,水墨画勾勒似的眼尾晕染着微微的嫣红。他之前受了伤,整个人的气息都显得虚弱,然而那向来淡漠的眼底却翻滚起剧烈的情绪,一字一顿道:“他什么都好。”   沈钦眉头猛然一蹙,他从来没有看到曲成溪会为任何一人、一件事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好像豁出一切都要护住那人,就算付出生命也无所畏惧似的。   沈钦忽然感觉到每一个毛孔都不舒服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从心底升腾而起。   “你如果执意要杀他,”曲成溪说,“那就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了。”   沈钦没忍住“呵”的一声冷笑了出来。   可笑至极,面对着自己身后一众的气境长老,竟敢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找死。   然而那冷笑并没有在沈钦的脸上保持多久,他只觉得一股陌生的愤怒从身体最深处燃烧起来,像是星火燎原一样烧遍了全身,他看着曲成溪死死握着萧璋的手,眼神越发幽暗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不在意曲成溪,只当作玩物,可他却不能容忍自己的玩物爱上别人,那种烦躁的感觉让他想要杀人。   “动手。”沈钦说。   他身后的花月教长老们早就等不及,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头立刻扑了上来!   曲成溪回手往萧璋肩膀狠狠一推:“快走!!”下一秒袖口中凭空幻化出一把妖紫色长剑,扑向了迎面而来的魔教长老。   那是萧璋第一次看到曲漾真正出手。   他掌心爆发出的强大灵力绝对超过气境,刹那间地动山摇,山谷中狂风大作仿佛万鬼哭嚎,阵法在曲成溪脚下瞬间凝结,妖紫色的光芒从地底而出衬在他雪白的皮肤上。   直到这一刻,萧璋这才知道曲漾之前在天灵山学堂里都是伪装,以前在天灵山他装作和所有人差不多的进度,灵力看上去只是稍微高一点点,就连被人欺负都从不明着对抗。   萧璋的心凉透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关于曲漾的一切认知都是假象,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不愧是教中最年轻的翘楚,美貌的艳名也当真不是谣传,”为首的白胡子老头狂笑着,手中降魔杵照着曲成溪的脑袋当头砸了下来,“老夫今日就来领教一番!”   轰!!——   妖紫色长剑和降魔杵相接,爆发出冲天的灵力气浪。   曲成溪胸口一闷,脸上的血色一丝都不剩,手里的剑险些脱手,缠上老头的阵法魔气瞬间淡了几分。   早些时候他冲上朝云山阻止沈为霖屠杀朝云派,孤身一人杀了几十个花月教教众,却也受了不轻的伤,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杀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他冲回天灵山带萧璋走,一路上血流如注,如今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曲成溪下意识回头看向萧璋,只见萧璋站在原地,没有跑,也没有过来,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那一刻曲成溪的心脏像是被撕裂成碎片,鼻腔酸涩到几乎无法呼吸。   罢了,他想。   这辈子唯一真正快乐的时光,都是萧无矜给的,如今自己害得他家破人亡,又有什么资格再指望他自己还有一丝余情。自己欠他的,来生再来还吧。   下一秒白胡子老头狂笑着,猛然抬起降魔杵,狠狠扫向曲成溪胸口!   这一下如果扫上了能把曲成溪的胸骨锤成碎渣,曲成溪却没有再抵抗,闭上了眼睛。   站在一旁的沈钦心脏忽的抽了一下,想要张口说声“留他性命”,却忽然感觉面前一暗,萧璋化作一道风猛冲过来,那一瞬间就连气境的沈钦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动作的,他竟然生生把曲成溪从长老的致命一击下拽了出来!   降魔杵狠狠砸在曲成溪刚才背后的山石上,瞬间让整块石头灰飞烟灭。   曲成溪只觉得自己被拽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后腰被猛地搂紧,脑袋咚地一声砸在那人的胸口,撞得生疼。   曲成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到了萧璋发红的双眼。   “你欠我一个解释!”萧璋掐住他的下巴,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灵魂里,恨之入骨却又痛苦到了极点。   “曲漾!”萧璋的眼角滑下泪来,捏着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如同一只绝境的中的困兽,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你欠我的!”   “萧无矜……”那一刻曲成溪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把抱住萧璋的腰,“如果这次咱们活着出去,我用后半生还你。”   一旁忽然传来沈钦冰冷蚀骨的声音:“一起上。”   日落西斜,湛蓝的天空早已不复存在,如同被血染,朝云山上滚滚的硝烟已经融入了天幕,飞鸦悲鸣,说不清是唱得谁人哀歌。   天灵山上,蓝英花海被鲜血浸透。   曲成溪趴在地上,鲜血正从他腹部的伤口不住的流出来,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身体非常冷,像是在冰湖中无限下坠。   距离他很近的地方,萧璋侧面躺在地上,他的脸孔已经被鲜血铺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看不出是死是活。   两个少年在魔教几大高手的围攻下撑了几个时辰,如今,终于到了尽头。   曲成溪的手指颤抖地抬起,这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在从身体里消失,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让他奋力的伸开指尖,想要触碰到萧璋的手。   “萧……”   萧璋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暗淡的瞳孔亮起了微光,同样的,抬起沾满血的指尖,用尽全力伸向曲成溪的方向。   两个指尖一点点靠近,终于触碰到,继而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曲成溪剧烈的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他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萧璋的面部肌肉动了动,看不出来是在哭还是在笑,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在颤抖。   曲成溪看懂了他的嘴形。   “为什么……要骗我啊……”萧璋他死死的抓着曲成溪的手,看着他,深入骨髓的爱和痛楚凝结成的千言万语化作泣血的几个颤音,“为什么啊……”   曾经的欢笑,曾经的幸福,都在今日湮灭,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沈少爷,这个萧家小崽子,杀了吗?”几个长老围在沈钦身后问他。   沈钦没说话,深渊似的目光凝聚在地上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他忽的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不必,让他活着。”   曲成溪的瞳孔猛的放大,然而沈钦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浑身剧颤。   “抹掉他们两个的记忆吧。”   沈钦温柔走向曲成溪,在他身边蹲下:“看到这两个人爱的那么深,在心底里烙印下对方的影子,却永生永世都无法想起互相爱过,日后即便在大街上打照面都会擦肩而过的样子,光是想想这场景,就让我开心呢。”   曲成溪目眦尽裂,沈钦的笑意加深,靠近他的耳朵:“阿漾,我以前没觉得你好,今日却发现你有些可爱了。”   “沈钦!……”   “对了,就这么叫我。”沈钦温柔的抚摸着他苍白的面容,“以后你只有我,让我们回到从前那样,我会珍惜你的。”   曲成溪剧烈地喘息,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然而他的身子太虚弱了,就连手指都是软的。   沈钦站起身来,一扬手:“抹吧。”   身后专攻人心智之法的长老立刻走上前来,一把拎起了地上了曲成溪。   一瞬间,强大的灵力轰然笼罩了他,如同烈火灼烧般冲进了曲成溪的大脑,烧向了记忆的浓荫。   那些快乐的、幸福的、与萧璋在一起的时光山呼海啸版翻滚上来,又瞬间被烈焰吞噬掉,一点点化作漫天的飞灰……   从他背着琵琶在天灵山脚下初见萧璋的第一眼,到每天窗台上放着的鲜花,再到冰窟洞水波荡漾下炙热的吻,再到落英缤纷中的相拥……   “不!……放开我!!……”曲成溪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长老抓着他的手却像是铁钳,那些美好的回忆在飞快地消散,仿佛沙子一样从指尖落下又被风吹散,他甚至开始记不清萧璋笑容的模样。   “萧璋!!萧无矜!!……”   曲成溪疯了一样的挣扎着,一口咬在长老手上,长老一个吃痛放开他,曲成溪立刻挣脱扑倒在地,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抓住了萧璋鲜血淋漓的手。   “我不会忘的!死也不会!!”   曲成溪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死死抓着萧璋的手,指甲几乎抠进对方的肉里:“萧璋!你记得我!你不能忘!!”   萧璋目眦尽裂的看着他,却同样受到长老灵力的影响,眼底的光一点点变得混沌不清。   “别忘了我,求你……”曲成溪的哭喊着,想要告诉地上的少年他们发生过的回忆,然而开口时却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下一刻,他甚至忘了面前这少年叫什么名字。   曲成溪慌了,嘶吼着抓住那少年,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活生生挖掉一块肉,疼得几乎疯魔,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这少年不要忘了他。   “我是曲成溪!你记住,我是曲成溪!!——”   “曲……成溪?……”地上的少年看着他,眸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下去,他看着曲成溪,眼底是浓雾似的迷茫。   紧握的手终于一点点松开,曲成溪垂下头,跌落回地上,安静了下来。   “沈少爷,成了。”长老说。   沈钦走上前,抱起曲成溪。   绝美的少年苍白的脸颊上还戴着泪痕,乌黑如墨的眼底却空洞一片,像一片死海。   “阿漾,”沈钦温柔的捋顺他鬓角的长发,“还记得我是谁吗?”   曲成溪的眼角沾着泪,看着他:“阿钦……”   “是我。”沈钦笑了,“咱们回家吧。”   曲成溪轻轻点了点头。   沈钦抱起他,向着山下走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曲成溪的脸上,他靠在沈钦怀里,只觉得身上很痛很累,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太久没回家了。   风吹凉了他脸颊上的泪水,似乎有桃花的芬芳,曲成溪忽然感觉到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像是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下意识想要越过沈钦的肩膀回头看,却被沈钦按住了后脑:“怎么了?”   好像……也没什么。   曲成溪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没事……阿钦,咱们回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分手   沈钦抱着曲成溪一路下山,正要出山的时候忽然用余光撇到一道白光闪电般向他扑来,杀气腾腾地一口咬向他抱着曲成溪的手,速度快得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沈钦身边的长老赫然出手,挥掌把那东西击飞了出去。   “吱吱!——”   雪白的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翻身而起,呲牙炸毛冲着沈钦一行人咆哮。   沈钦怀中的曲成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挣动了两下,却因为失血过多连眼睛都睁不开。   “嘘,没事。”沈钦把手盖在他眼睛上,“睡吧。”   曲成溪的长长的睫毛扫在沈钦的手心里,因为皮肤太白,眼皮上都依稀能看到细微的青色血管,沈钦轻轻地安抚着,直到他彻底睡了过去,再没有了动静。   “香香是吧。”沈钦笑了,“给一只畜生取名字,阿漾还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天真。”   香香四脚抓地发出尖锐的嘶吼,一双小眼睛血红死死盯着沈钦,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穿他的喉咙,沈钦抬手一挥:“杀了。”   他不喜欢曲漾身边有任何过于亲近的东西,人不行,畜生也不行,阿漾的所有心思都只能在他一人身上。   况且,就是这只小畜生受阿漾的命令背着纸条提前跑上朝云山通知了萧家夫妇。   不过幸好沈为霖准备充足,即便萧家在雪貂传信后立刻开始布阵准备,依旧没有逃过被灭杀的命运。   天时地利人和,沈为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绝不允许有半点失误。   自今日起,正道、花月教的命运都将改变。   沈钦继续向前走去,身后传来踏辉长老挥动兵刃的声音和雪貂的嘶声尖叫。   等待接应的马车就在前面,小厮掀开帘子,沈钦弯腰抱着曲成溪上了车,正要启动,却忽然听到车外长老的叫声:“少爷!”   沈钦掀开车帘,只见长老拎着那只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雪貂跑回来,激动地对他道:“这不是普通的貂,是只灵兽!”   沈钦眼睛一眯,视线落在那团血肉模糊上——雪貂被提着后脖颈拎着,眼睛紧闭,嘴角流血,要不是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已经死了。   “这灵兽刚才和我们打的时候,灵力被第一次激发了出来,幸好还是个小崽子,否则我差点吃亏!教主,天然灵兽可遇不可求,养好了假以时日肯定能派上大用场!”长老兴奋得眼睛里都冒光。   沈钦看向怀中沉睡的人,灵兽认主,一旦跟定了主人就注定了一辈子跟随。   如果“主人”已经对自己死心塌地了,那再多一个灵兽,也只能为自己效力。比起不想看到阿漾身边有任何亲近者的烦躁,这种锦上添花,似乎是更划算的买卖。   “那就留着吧。”沈钦淡淡道。   “是!”   沈钦抚摸过曲成溪苍□□致的侧脸,发出了一声宠溺的叹息:“阿漾,看我对你多好。”   ……   “阿漾,我会对你好的。”沈钦的手按在曲成溪的腰上,看上去是一个非常亲昵的动作,但实际上,手掌的力道重达千斤,把曲成溪牢牢压在单向透明的墙上,只能看着外面萧璋和商唯激战的硝烟。   “只有我会对你好,萧璋不会。”沈钦贴在曲成溪的耳侧,“你害了他全家,他如果知道了真相,杀了你都算轻的。”   曲成溪微仰着头,乌黑的睫毛颤抖着,他从记忆中脱离出来,泪水早已湿透了面颊,雪白的脖颈上筋络紧紧的绷着,给人一种非常脆弱的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碎掉:“我没有害他全家,害他全家的是你和沈为霖!是你们偷走了我关于星河雪梅的记忆!”   他那颤抖的样子让沈钦觉得可怜又心疼,却又愈发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和兴奋,他能感觉到曲成溪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点崩塌,那些记忆已经成了压倒曲成溪的最后一颗稻草,只需要他再最后用一丝力。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阿漾。你去天灵山潜伏,不就是为了那一天吗?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星河雪梅藏在哪,如果你没有去天灵山,萧璋的父母又怎么会死,是不是最后捅刀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沈钦轻声说:“萧璋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你觉得他可能和自己的杀父仇人在一起吗?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曲成溪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呛咳,像是要把血肉都咳出来,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从他的心里被狠狠剜去了,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歇斯底里。   沈钦立刻抱住了他,托住他的身体,曲成溪拼命的推他、挣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下一秒却猛地呛出了一口血,紧接着又是一口。   过往的所有模糊的记忆都变得连细节都一清二楚,他看见自己在天灵山寝院的被窝里浅笑着在墙上画下传音符,对面萧璋欢快又不正经地对他说着情话;他看见自己躺在蓝英花海中看着夜晚流星划过,身旁的萧璋立刻放下正吹着的竹笛拉住他的手,一起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愿望;还看见萧璋牵着他逃学去看花灯,看见自己倚在他身上笑……   那些美好的记忆一幕幕在心底留在最深的刻印,到最后,却化作一地的猩红,沈为霖剑起剑落,萧璋的父母在鲜血四溅中倒下……   曲成溪五脏六腑痛得几乎死掉,倒在了沈钦怀里,他仿佛看见萧家夫妇躺在血水里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对他说:“都是你的错。”   “你如果真的为萧璋好,就离开他。”沈钦按住他的后背渡入灵力,在最后的稻草上压下了最后的力道,“否则我会杀了他在意的所有人,最后用尽一切办法杀了他,阿漾,你了解我,知道我会的。”   “我艹!”   萧璋在小辈面前一向是自诩很有长辈风范的,但是当商唯足以把他的脑袋削掉的滚烫灵力狠狠甩过来时,萧璋还是没忍住爆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粗口。   “对不起!!”商唯涕泗横流地道歉,“萧前辈我不是故意的!”   他嘴里疯狂道歉,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对不起三个字还没落地已经劈手抓向了萧璋的下盘,那动作分明是毫无章法又急躁的混沌手法,毫无经验,但是天境的实力就注定了他动个小指头都足以引发地动山摇的效果。   萧璋一句卧槽又在心里瞬间渔娘,向后险险猛然躲过,天境灵力掀起来的风贴着他的宝贝扫下,瞬间把他刚才站的地方炸成了碎片。   “商唯你可悠着点!稍有不慎你屈前辈的后半生的性-福就没有了!”萧璋咆哮。   商唯哭得声嘶力竭:“对不起啊!!”   其实不是打不过,而是不能下手,这要面对的是混沌自己,萧璋早就下死手把这玩意捏成肉馅了,但是现在这玩意占了商唯的身子,自己的每一个攻击都不得不考虑对商唯身体的伤害,他下不去手,但是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想着商唯又扑了过来,萧璋眸色终于暗了下来,商唯奔跑时踩在地上的每一脚都地动山摇,临到近前时萧璋忽然抬起灵力灌满的左腿一脚踹了出去!   “不好意思了小商唯!老子要速战速决了!”   轰!商唯就像流星一样飞进了树林里,撞倒了一整排的树。   “啧啧,不好玩了,他认真了。”脑子里的混沌发出了遗憾的咂嘴声。   商唯的灵魂都差点被萧璋的一脚踹出来,后背撞在了山石上才停了下来,足足飞出去几里地,差点没痛死过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架子都要碎了,挣扎着道:“你别再……操控我的身体了……萧前辈你打不过的……你这是找死……”   混沌哼了一声,明显不太服气,但是紧接着只听林外风声呼啸直逼他而来。   萧璋说的速战速决是真的,这家伙竟然没有半分正道该有的循规蹈矩和矜持,这是要把商唯揍个半死再制服!   “这家伙不是正道的前辈吗!”混沌惊了,初为人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是疯了吗!”   正常的剧本不应该是萧璋一直投鼠忌器,最后被自己反杀吗!   商唯:“还不是你先找死!”   混沌初入人世还不想第一战就被生擒,他本来就是打着试试看的想法去挑衅的萧璋,想着能吃掉就吃掉,现在看来不仅吃不掉自己还要倒霉!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混沌操控者商唯的身子猛地弹起,瞬间像是一道烟一样消失在了远方,萧璋追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道残影。   “跑得还挺快。”萧璋也没再追,立刻调转方向冲回了花月教西北角。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阿漾还在等着他。   “阿漾!”萧璋冲到了西北角墙边,扑在墙上用通灵术传声,“混沌带着商唯跑了,我先把你救出来,之后再想办法搞他,妈的,这家伙真是欠收拾,等抓到了看我不……”   “萧璋。”   墙内的通灵回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虚弱又淡漠,萧璋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只感觉心脏一阵紧缩,他觉得刚才曲漾的声音好像还不是这样的,似乎就在他和商唯激战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   “怎么了阿漾?你到墙边了吗?”   “我不走了。”曲成溪轻声说。   萧璋愣住了,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萧璋。”曲成溪轻声说,“咱俩就这么算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散似的带着轻颤,但是却又无比的笃定,仿佛不管萧璋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萧璋整个人五雷轰顶,完全懵了:“怎么……阿漾你在说什么啊!”   “我想明白了。”曲成溪说,“我之前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毒药发作时你碰巧在旁边,我享受你的照顾而已,是病痛下的依赖和习惯罢了。”   他的声音非常冷静,冷静得几乎到了冷漠的程度。   “我喜欢的是那种被人怜惜安抚的感觉,而不是喜欢你这个人,如果那时候在我身边的是别人,我同样也会产生喜欢的错觉,从而和他在一起。”   萧璋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的一个点,手指几乎抠进墙里:“屈漾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胡说什么呢!你刚刚不是还说想我了,还说要一起过年呢!是不是里面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忽然想通了。”曲成溪淡淡打断他,“我本就是多情浪荡的人,没有什么道德感和长久性,喜欢一个人的时间非常短暂,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不想破坏我们两个之间现有的美好氛围,但这终究不是个办法,总而言之,就是我腻了。”   萧璋目眦尽裂,他觉得屈漾好像在说另一种语言,他拼命的想要理解却根本听不懂。   “之前我从江南逃走就是因为这个,我觉得咱俩的差异太大,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所以就直接借着找商唯的借口离开了。”曲成溪似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追到燕北来,我以为你找不到我,咱俩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分开,没想到今天一打开通灵术,又听到了你的声音。”   萧璋:“我当然要追来!因为你是我媳妇!”   “不得不说,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我感动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的爱让我犹豫了,所以我跟你说‘我想你了’,我确实动了和你回去的心思,可是冷静下来又一想,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曲成溪轻轻呼出一口气:“毕竟,我已经不爱你了,拖下去又有什么结果,长痛不如短痛,咱俩就这么算了吧。”   他像是就凭这口气吊着,说完就要垮了一样,然而萧璋被震惊和痛苦充斥着根本没有听出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血管里凝结成冰,心脏痛的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他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明明爱的那么深,明明一切都本该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全变了!   那高高的围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屈漾到底怎么了!   “你当着我的面说!!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信!”   萧璋一拳锤在了墙上,甚至顾不上被花月教的巡逻听见,双眼血红:“我不信你之前抱着我说爱我是假的!我不信你看我的眼神是假的!你是不是真心我分辨得出来,你是不是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我也知道!屈漾你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说再也不见!我不同意!你到底怎么了!”   “别这样萧璋。”   墙内,曲成溪浑身发抖,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像是断线的珠子,要不是沈钦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扶着他的后腰几乎要倒下去。   痛到极致是无法描述的,那是心脏硬生生被凌迟的痛楚,千刀万剐。   曲成溪泪眼朦胧,视线却穿过透明的墙死死的看着萧璋,像是要把他的每一个细节到烙印在心底,然而开口的时候却像是坚冰一样冷硬,带着无情的戏谑和淡漠,整个人像是灵魂都被割裂成两份:“你这样放不开的样子很狼狈,没有必要。”   萧璋狂吼:“屈漾!你再胡说八道我直接冲进去把你抓出来!!”   “除非内外配合,否则这里的墙大罗神仙都进不来,你别费功夫了。另外看在咱俩好过的份上提示你,硬闯的后果你想清楚,正邪两道正式冲突是需要契机的,别犯傻。”   “什么叫好过?咱俩现在好着!以后接着好!这辈子到头也不会分开!”   曲成溪甩开沈钦,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地按住了对他来说透明的墙,墙外萧璋看不到墙内,正扑在墙上嘶吼,两个人的手隔着厚厚的围墙对在一起,那一瞬曲成溪有种强烈到骨子里的奢望,想要再感受一次萧璋掌心的温度,可是传到掌心的只有墙本身冰冷的触感。   “萧无矜,”曲成溪那一刻忽的痛到了极点,颤抖的闭上了眼,“咱俩认识不过几个月,我对你的感情本来也没有多深,你对我,应该也是吧,没必要弄得生离死别似的,过段时间就忘了。”   萧璋的的大脑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感情没有多深……   不过几个月……   这句话就像是刀子一样直戳进萧璋的心脏,萧璋忽然觉得可笑,他嘴角抽了抽,继而竟然觉得自己浑身发抖手脚发麻,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气愤又痛苦到了极致的反应。   “好了阿漾。”沈钦从后面揽住曲成溪的肩膀,“就到这吧。”   “永别了,萧无矜。”曲成溪轻声说。   然后他切断了通灵术。   “乖。”沈钦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虽然我一直给你补充着,但是你的灵力消耗太大了,该回去休息了。”   他话音未落,曲成溪忽然毫无预兆地向后倒了下来,沈钦瞳孔一缩立刻接住,曲成溪晕倒在他怀里,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元气,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里。   沈钦的眸中百转千回,擦掉了曲成溪眼角的泪水,从这一刻起,曲成溪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他抱着曲成溪头也不会的离开墙边,想要回到寝宫去,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一瞬间沈钦的神色骤然变了,猛地回头。   墙外,萧璋腾空而起,天境的实力让天地骤然变色,那是和刚才对付商唯时完全不同的级别,刚才那声巨响正是他冲天的灵力竟然向着花月教的围墙轰然砸下来的声音!   “老子今天非要带你走!魔教的胆敢来,老子就杀尽!”   咔嚓……   坚不可摧的围墙上裂开了一道缝。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放人   “你说什么!萧璋一个人去砸花月教围墙了!!”   池盈比往常提高八度的嗓音响彻云霄,连内心戏都顾不上在心里演练直接喊了出来:“他这是疯了吗!一个人单挑花月教,他以为自己是大罗神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沈钦和他一样是天境,手下还有那么多大能,萧璋这小子就算再能干也不用着刚当上掌门就以身殉正道啊!”   今天原本是明家和池家的茶会,两家家主正在和往常一样喝茶谈事,谁能想到忽然发生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朝云山萧掌门攻打花月教,整个江湖上从北到南立刻全炸了。   一旁的明铎急问道:“他打进去了吗!”   台下的小厮欲哭无泪:“没有。”   听到没有两个字,两位掌门一时竟不知时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花月教固若金汤,没打进去是正常的,但如果打进去了,正魔两道的正面冲突或许就要提前拉开帷幕了,赶鸭子上架,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是风险。   “他为什么要忽然攻打花月教?”明铎又问。   池盈忽然一个激灵:“难道他是故意的,想要逼魔教在愤怒之下反扑,好给江南剿灭魔教余党的行动转移注意力争取时间?”   以萧璋灵活的脑子和胆大妄为的嚣张个性,这方法虽然冒险了点,但也不失为一种好手段。   明铎恍然大悟点头道:“有道理。”   台下传来小厮小声的否认声:“探子本来以为是这样的,结果后来发现,好像不是为了这个。”   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表情有些古怪,明铎一拍桌子:“别磨磨唧唧,有话就说!”   小厮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敢再含糊:“两位掌门,探子的消息,说屈漾前辈好像追商唯追进了花月教里,萧掌门一时心切这才攻打了花月教,为的是把屈前辈救出来!”   “……”   刚才高大上的解释忽然有点尴尬。   “萧家历来出情种。”池盈嘴角微微抽搐,“之前萧迹大哥也是这样的追媳妇儿的,一脉相承,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确实,萧璋之所以去燕北就是为了找回屈漾。   “救出来了吗?”明铎问。   小厮摇头:“虽然萧前辈灵力强大,但是据说他一边攻墙,沈钦一边指挥手下在墙内补墙,还说那墙原本就是专门用来御敌的灵力墙,等到萧前辈灵力耗光了,他正好出来一刀把萧前辈捅死,省得费力气……”   “奇怪。”明铎打断小厮微微皱眉:“这不像是沈钦的作风,敌人都杀到门口了,沈钦竟然不出来迎敌,还在里面慢悠悠的补墙?……难道里面有什么事情让他走不开?”   不得不说明铎还是非常敏锐的,池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太明白。   小厮继续:“萧前辈边砸管沈钦要人,沈钦说没有,萧前辈就继续砸,一直砸了几个时辰的墙才放弃,其实谁都知道这样下去是徒劳,只是萧前辈不愿……不过最后,萧前辈还是走了,毕竟再这样下去也没个结果。”   池盈思索了一下,看向明铎:“如果屈漾真的在花月教的话,他为什么不和萧璋里应外合?难道说他受了伤没有余力?可是如果是这样,沈钦为什么不把屈漾抓起来当作人质逼萧璋就范?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有点理不顺。”   “或许是屈漾躲起来了,沈钦也没找到。”明铎皱眉。   “总之,”小厮吞咽了一下,“沈钦放下狠话,说萧璋上门砸墙是正道对魔教的挑衅,今日之事他记住了,必将加倍奉还给正道。”   大殿中陷入了沉默,炎阕宫外似乎有浓云翻滚,少顷,空中闷雷声响起,和山下的爆竹声轰隆隆的混成一片。   池盈凝抬头望向远处的苍穹,微微抿住了嘴唇。   “阿盈。”明铎呼出一口气,“这次,是真的要变天了。”   ***   曲成溪从床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雕花床顶。   他在花月教这寝宫里住了大半辈子,以至于第一看看到这么熟悉的场景竟然有点恍惚,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以为自己还是花月教的副教主,一会儿就要给小教众们上课。   然而紧接着他,他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醒了?”   沈钦正坐在他床边,手里端着药要往他嘴里喂,曲成溪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毕竟以前的沈钦,是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讨好他的。   “你别坐我的床……”一股极度的厌恶从胸口翻腾而起,曲成溪看着沈钦,目光冷淡幽暗。   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瞳孔非常黑,像是黑夜的颜色,鼻梁高而挺直,眼尾微微向上挑起,那是非常妩媚却又凌厉的长相,以致于在冷冷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让人浑身发冷的压迫感,而现在那眸子又多了心如死灰的冷寂,像是再也不会有更多的情绪波澜,直让人心悸。   沈钦手中的汤勺顿了顿,放下了去,招来一把椅子,从床边起身坐了过去:“听你的。”   “你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曲成溪不再看他,抬头盯着床顶,“就算我和萧璋一刀两断,也不可能跟你。”   沈钦不知道自己还剩四年的寿命,曲成溪的心里忽然升腾起阴暗的恶意,他想,如果自己在四年半之后的某一天忽然死掉,不知道沈钦会是什么表情,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沈钦放下药碗:“如果我说,我没想关你呢。”   曲成溪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沈钦温柔的看着他,如果曲成溪能侧头看一眼,就能从沈钦的眼底看出翻滚的复杂情绪。   “你现在随时可以走,我不拦你。”沈钦说。   曲成溪根本不信他说的,然而他还是是带着挑衅的心态狠狠一掀被子直接跳下了床,径直向外走去。   然而走了两步他就愣住了,身体上没有任何灵力的桎梏,沈钦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好像是真的,在放他走。   曲成溪的眼睛微微睁大,心脏狂跳起来,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被沈钦灌了那么多灵力走路还不成问题,几乎是立刻他拔腿就跑,半点留恋都没有!   “你要去找萧璋吗。”   就在曲成溪即将冲出寝宫时,他听到身后的沈钦淡淡开口。   那一瞬间,之前所有的回忆一股脑的涌入他的脑海,曲成溪的脸色刷的白了,脚步顿在了门槛上。   他刚才的下意识的确是去找萧璋。   但是找萧璋又能怎样呢,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是自己害死了他的父母,在这样的血海深仇下,自己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出现在萧璋身边。   “现在的你还有脸见他吗?”沈钦轻声笑起来。   “闭嘴!”   “阿漾啊,现在就算萧璋主动来找你求爱,我也已经不担心了。”沈钦眯起眼睛,“我放你走,是给你和他做最后了断的机会,你们一干二净了,我心里才舒服。”   曲成溪紧紧咬住牙关,就连脖颈到锁骨的经络都紧绷了出来,紧攥的手指颤抖着像是要杀人,然而他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一抬脚,跨出了大门。   就在这一瞬间,沈钦乎的无声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搂住他腰猛地把他拽回怀里,一口咬住了他白皙的颈侧。   曲成溪“啊”的叫了出来,抓住了沈钦的胳膊:“沈钦你干什么!……”   沈钦死死搂着他,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融进血肉里,尖利的犬齿狠狠刺入他的颈部血管,暗色的灵力瞬间顺着伤口涌入。   曲成溪的睫毛剧烈颤动着,想要挣扎却根本无法动弹,喉咙里发出难忍的痛-吟,拼命地推拒着,沈钦终于放开了他的脖子,搂住他的发软的细腰:“虽然放你走,但是我不放心你,给你种个追踪咒,以后你在哪我都能知道。”   曲成溪回身一拳揍了过来,沈钦向后一闪,再抬眼时,曲成溪已经跑出了大殿,只剩下一个被背影。   沈钦看着他逐渐变小的身影,舌尖舔掉嘴角的血迹,勾起了一抹淡笑。   “教主。”一旁的暗处的项超走到沈钦身侧,“需要属下带人把副教主追回来吗?”   “不用。”沈钦一甩白色锦缎的长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回来找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过渡章有点短小,接下来即将迎来我最喜欢的狗血环节之一啊哈哈 第102章 大凶   燕都城中的一间小酒馆里,人声鼎沸,南北的酒馆差距不可谓不大,南方人大多爱喝浓香型烈酒,而到了北方,酒坛中尽是清香甘洌,喝酒的器皿也从小杯变成了大碗豪饮,更有甚者整坛直接往喉咙里灌。   就连自诩糙汉的萧璋到了北方都觉得自己有点秀气了起来,端着酒碗往楼下看,觉得挺有意思。   “还看热闹呢我的祖宗!”他对面的崔铭在桌上敲了敲,一张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脸上露出了便秘似的表情,以至于脸上的褶子都有点折不过来了,“你这次突袭花月教,可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石惊云一倒台,他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崔铭,立刻变成了萧璋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   崔铭其人,为人油滑得像个泥鳅,明明长了张帅脸却偏偏要顶着老头的模样以显身份,着实是朝云派第一大奇葩。   但是偏偏他的脑子又极其灵光,门派中的大大小小的成百上千件事落到他手里,瞬间就会变得井然有序,说白了,这烂摊子别人干不来,只有他能干。   萧璋和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早就知道崔铭是个什么德行,这家伙没什么良心和正义感,更没有所谓的忠心,只有一个追求,那就是成为史上最牛逼的谋士。   至于谋谁,无所谓。   谋石惊云的时候,这缺货想尽办法劝自己和镜庭派和亲,现在成了自己的谋士,心思全都放在了怎么让动荡重组的朝云派立足脚跟和对付魔教上,也算是物尽其用。   萧璋其实很喜欢和崔铭打交道,这种目的明确的聪明人让他很放心,所以他这次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江南,干脆就把崔铭叫了过来。   崔铭喋喋不休:“刚听到这消息我当时的反应就是,完了,沈钦肯定要报复!果然,你看看,这几天花月教各地分舵都开始向正道反击,尤其是渝州分舵,竟然集合了五千号人马!赶上个小型战争了!”   萧璋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笑,幸好我们这次正道还算运气好,镜庭派在渝州的分址一直暗中驻扎着精兵,这次直接顶住了,还反胜了一些,还顺道摸清了他们在川渝的底细……说来真是撞大运了。这次亏得沈钦从渝州打开突破口的算盘没有实现,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你不能每次都指着老天帮忙啊萧璋,万一……”   崔铭忽的顿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萧璋,萧璋长了一张非常俊美的脸,线条虽然硬朗,但那双笑眼又让整体显得并不过于凶猛凌厉,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只会玩闹的公子哥,但是此时,崔铭却被他笑容里的深意猛然一震,只觉得一股如剑一般的凌厉和压迫感隐在那云淡风轻的笑里,藏着锋芒。   “难道你是故意攻打花月教的!”崔铭惊得一缩脖子。   “倒也不是故意的,”萧璋用酒碗灌了一口烈酒,酒香在空气中散开,他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我硬闯的时候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阿漾带出来,但是……我潜意识里其实是知道的。”   这句话说得模糊,但是崔铭一下子就明白了。   萧璋的潜意识里知道硬闯花月教可能遭受的报复,而他还闯了,因为他早已有了十足的把握,他早就知道镜庭派偷偷藏在川渝的精兵,对正道明面暗里一切的动向都了如指掌,无论花月教做出什么反扑动作,他都不会意外,因为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早已被纳入了考量。   崔铭无声的吸了一口凉气,那个小时候和他一起和泥巴的胖小子,早已今非昔比,那缜密的思维让他都忍不住心颤。   “真他娘的厉害。”崔铭拍了拍萧璋的手,“之前我就觉得你孺子可教、根骨不凡,看来这掌门的位置就该是你的。”   萧璋弹开他的咸猪手;“再倚老卖老我就当众揪掉你的胡子。”   “……”   “不过别高兴太早,沈钦不是傻子,他很快就会意识到我们在各地的情况,然后会反扑,我们得做好准备。”萧璋说。   崔铭点点头,不用萧璋多说,这些事已经都在他脑子里了,不过时下时局动荡,萧璋最好和他一起回江南,门派里有太多事情需要萧璋亲自镇场子,有他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是看萧璋这样子,似乎还没有走的意思……   崔铭不禁又想起了一路上道听途说的某些事情,忍不住看了看萧璋。   “看什么看,太久没见被我帅晕了?”   崔铭拄着下巴凑近,小声问道:“我只是在想,你那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璋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崔铭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所以?”   萧璋当的一声放下酒碗,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什么导火索,刚才掌门的威严凌厉一去不复返,瞬间化身被媳妇儿甩了的怨夫,愤慨敲桌:“我怎么知道!老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想和老子结婚的人从江南排到燕北!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他为什么忽然就说不喜欢我了,老子这张帅脸就算再看八百年也看不腻好吗!”   崔铭赶紧给萧璋顺毛:“不气不气,是他不长眼吃错了药,实在不行你就换一个,排队的那么多你随便挑一个不就行?”   “那不行。”萧璋愤慨气焰瞬间熄灭了,变成了根霜打的茄子蔫巴,“只能是他。”   所以说不谈恋爱保平安嘛,你瞧瞧这被甩了的男人有多拧巴。   崔铭一边拍着萧璋的后背,一边啧啧,他本还想问问这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能让萧璋这么牵肠挂肚,但是看着萧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情不知所起,所以一往情深,这千古以来,又有多少人能真真正正把一个“情”字掰开揉碎看透了的?   只怕是神仙也没有办法。   萧璋从前就是个情种,一旦人定的人,多少年都放不下,这次又要记多少年呢……   崔铭心中感叹,又忽然想起来,这家伙以前的白月光叫“阿杨”,这个叫“阿漾”,名字都差不多,莫非真是命里就是有这个劫?   啧啧。   以他对萧璋的了解,就算是之后有再多感情经历,“阿杨”萧璋绝对不会放下的,但他现在又对阿漾这么上心,这心里一下子装了两个人,不会郁结成疾吧……   崔铭心说你可得给我挺住了,你要是疯了,正道可咋办,我要再给谁当谋士去?   想着想着,他忽然心里微微沉了下来,且不说爱情不爱情,这个阿漾从出现在萧璋身边就很突然,现在忽然离开又很突然,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是神秘的空白,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这样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崔铭的眸子闪了闪,犹豫了一下,问:“那屈漾现在还在花月教里?……如果他是偷偷潜进去的,那肯定也能偷偷潜出来吧。”   萧璋的身子微微一顿,抬起头来:“你好像话里有话。”   崔铭笑了笑:“我哪敢啊。”   “有什么话,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啦……”崔铭微微坐直了身子,看似随意的笑着说,“只是屈漾说他是为了追商唯才进花月教寻找,可是我分析了商唯的行进路线,屈漾进入花月教的时候,商唯才刚到燕北城郊。”   萧璋的眉头微微皱紧。   “所以屈漾是怎么知道追到商唯前面去的?商唯还没到燕北呢,他怎么就知道商唯要往花月教去了?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哈哈,没什么别的意思。”崔铭挠了挠后脑勺,“毕竟无论如何,屈漾也不可能和魔教本身就有关系吧。”   咔嚓。   萧璋捏着的酒碗上瞬间裂开了一个小口子,还剩一个底儿的酒从缝隙里渗了出来。   崔铭后背上冷汗刷就下来了:“就是随口一说。”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怀疑。”萧璋抬手,把酒碗复原,“但是我不相信他和魔教有牵扯,否则认识这么久,他早该对我和对正道不利了,但是他并没有,他甚至还是平澜派孩子们的老师,那些孩子们都可以作证。”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最好。”   崔铭其实也只是提一嘴,他知道以萧璋的聪明,该考虑的事情,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稍微一提点,点到为止,不需要多说。   如果真有问题,他相信萧璋也不会徇私的。   “所以我一直在等他,只要我在燕北,他就不可能不见我,我总会找到他。”萧璋呼出一口气,“等到见了面,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可是你这么一直守着也不是个办法,江南那边需要你出面,而且你在燕北离沈钦那么近也不安全。”崔铭提议,“留几个人在这守着,屈漾一出面就通知你行不?”   萧璋摇头:“不见到他,我不会走的。”   “你看看你……”   “崔铭,我不甘心。”萧璋沉声道。   崔铭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萧璋一拳锤在桌子上:“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甩,我得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崔铭哭笑不得:“知足吧你,你问问多少人只被甩过一次,你这已经远超平均水平了。”   “哪有这么被甩的!”萧璋情绪激动起来,“毫无理由!我这被甩一次就顶别人十次了好吗!”   他向后摊靠在了椅背里,两腿微微岔开,长叹一声:“崔铭啊,你说为什么,我这辈子的恋爱就那么不顺呢,想好好找个伴怎么这么难。”   崔铭琢磨了一下:“要不找个大神给你一卦吧,去去霉运。”   “!”萧璋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可提醒我了,还找什么大神,老子自己算一卦看看。”他立刻从怀中摸出几块写满了文字的小石头。   修仙门第有一堂入门课就是学习如何占卜未来,虽然不能确切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吉凶还是能知道的,灵力越强占得越准。   萧璋就是那个算得最准的。   以前哪怕是扮猪吃虎,在门派里不露头角的那会儿,都有不少凡人慕名而来请他算卦,以前他甚至还产生过以后如果没能当上掌门,去路边摆算命摊也不错的想法。   崔铭伸长了脖子:“给自己算能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走一个!”萧璋一甩袖子丢出去三块占卜石,石头在桌子上滚了两下,不动了。   崔铭也好奇起来:“看看,什么卦象?”   萧璋的盯着那三块石头,眼神总期待逐渐变成了一言难尽:“好像是大凶。”   崔铭:“……”   “肯定是我太久不用占卜石,生疏了!”萧璋一把抓起桌上三颗占卜石,“不准不准,再测一次!”   正在这时,楼下忽然骚动了起来,似乎是来了一波新酒客,一进门就激动的议论起来。   “哎听说了吗!醉春楼里今天来了个大主顾!”   “醉春楼?我好像听说过。”崔铭摸了摸下巴,“好像目前是燕北最大的青楼?”   萧璋愣了愣,听到青楼两个字,他不由得想起了秦淮楼。   那是他和阿漾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们互相把对方当成了鸭,这事儿现在说出去都觉得好笑,可当时确实就真的发生了。   萧璋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天屈漾烧红的脸和水一样柔软的身子,还有他靠在自己怀里坏笑着捏自己胸肌,叫自己“铁板鸭”的样子。   萧璋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末了却又觉得悲伤蔓延了上来。   生活中的种种处处、哪怕是一句话都会让他想起屈漾,曾经那些回忆,已经再难追溯了。   “什么样的大主顾?有什么稀奇的?”   楼下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你可不知道,那大主顾长得跟天仙似的!就连醉春楼里最漂亮的头牌看了都自惭形秽!不好意思收他钱呢!”   “还有这种事!”   “是啊!那大主顾也没客气,一口气点了十几个美男进了自己房间,今晚只怕是……嘿嘿嘿……”   十几个!这不得肾虚了。   萧璋挑了挑眉,心说得有多空虚多浪荡的人才会找十个美男同时伺候,真是荒唐,燕北的有钱人奢靡起来真是没谱,看不下去。   “我主要关心这大主顾有多好看!你描述一下!怎么可能比头牌还好看!”   “哎呀,根本没法描述,那眉眼就跟画出来的一样,眼含桃花肤色雪白,长发乌黑如瀑……”   崔铭也在一旁偷听着:“燕北什么时候有这种有钱的美人了,我的情报都没收集到。”   “啊对了!这美人耳朵上还挂着紫色的耳坠,看起来特别妖艳,就像是魅妖似的,比魅妖还好看!!”   萧璋猛地抬头:“什么!??”   听这描述,怎么那么像阿漾!?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欺骗   南有秦淮,北有醉春,相比于南方最大青楼秦淮楼的热烈奢靡,北方的醉春更注重格调和档次,每一寸装潢都是精心配制的。   就连穿梭在其中的老鸨和男女舞妓都没有浮华聒噪的市井气,乍一进去就像进了仙界似的,仿佛里面的不是迎客的小倌,而是天上的仙子仙女。   萧璋破门而入,推开惊叫的小厮舞妓冲上三楼,成为了仙境中的唯一不和谐因素。   “咣”的一脚踹开门,质量上乘的木门竟禁住了他这一脚,弹了回来,轻轻撞在了他肩膀上。   上好的檀香在空中缭绕,榻上的曲成溪缓缓抬起头,浓密的睫毛向上掀起,仿佛两道羽扇。   “哟,”他笑了一声,吹出一口暧昧的白烟,“你怎么来了。”   白烟扫过他精致妖邪的面容向上飘去,曲成溪慵懒地歪在榻上,长发从颈侧滑落,身上只披了一张艳红色的绒毯,像是刚沐浴过。   他雪白的胳膊搭在毯子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妖艳魅惑得不像话,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长烟筒,那修长手指被黑色宝石制成的烟筒衬得如同雪做的,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单是幻想那只手背上用力到青筋毕露的样子,就让人忍不住血脉喷张。   萧璋的血液直冲大脑,却不是因为被美色所惑,而是因为曲成溪的榻上不只他一人,七八个漂亮得天仙似的男孩正围在他身边,不是搂着曲成溪的腰就是趴在他的大腿上!   曲成溪笑着拍了拍他身边的男孩,示意他腾个地儿,看着萧璋:“虽然咱俩分了,但是你既然来了,我也不介意再加你一个位置,来吗?”   那一刻萧璋暴怒到发狂,抬手一挥,屋内“轰”的一声!所有的瓷瓶摆设乃至桌椅瞬间化作齑粉!   “不想和这些东西一样的粉身碎骨的,都给我滚!”   他一声暴喝,房间里赖在曲成溪身上的小倌门瞬间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地冲出了房间,慌忙地关上了门。   “啧。”曲成溪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似乎有些遗憾,“你这是干什么,正要到开心的环节呢……唔!”   他后半句根本没说完,因为萧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狠狠按在了榻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颈部的痛感让曲成溪有些气息不稳,他皱了皱眉,然而很快眉心的褶皱就舒展开,他在萧璋强悍的压迫下云淡风轻,抬起左手,用烟筒抵住萧璋的胸口,把他向后推,却又根本没有用力,有那么一瞬间萧璋几乎有种不是自己在压制他,而是他在居高临下调戏自己的错觉。   “你以为我在故意气你吗?”曲成溪看着他,“我有什么理由呢。”   绒毯从他身上滑下半边,露出白皙如玉的半边肩膀,魅惑到了极点,萧璋牙关紧咬,死死盯着他。   烟斗从胸口慢慢向上,划过锁骨,最后轻轻挑起萧璋的下巴,曲成溪笑着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了,没有半分被抓包的惶恐和尴尬,甚至没有半分内疚,或许从他招摇的进入青楼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萧璋会知道,但是他不在乎。   萧璋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乱中,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前不久屈漾还在一心一意地爱他,现在却能转身就重新醉心青楼,这么毫无顾忌的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调情。   他心里有一种直觉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屈漾做出来的假象,但是他不知道理由是什么,而且屈漾的种种举动越来越像真的,萧璋从他的眼底看不出一点昔日的深情,他甚至觉得屈漾看他的眼神和看那些小倌没什么不同,这让他觉得害怕,他几乎开始怀疑,这就是真正的屈漾。   萧璋:“屈漾你到底想干什么!”   “纵情潇洒,及时行乐,这是我一贯的作风,”黑色的精致烟管在萧璋的下巴上暧昧地蹭着,“要不然咱俩第一次也不可能在秦淮楼相见,不是吗。”   萧璋抓住曲成溪的手腕:“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我不清楚吗!你对我是不是真心你觉得我感受不到吗!你以为你在这包个青楼就能把我气走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没有这么天真吧萧璋,”屈漾面无表情的打断他,脸上的笑意散了,几乎有些不耐烦了,“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腻了就是腻了,你还要自我催眠到什么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的,也没有人规定我和你在一起过就要和你一辈子。”   这世间恐怕再没有一个人有这种极致的美色,哪怕是不耐烦的时候,那张脸都是极美的,以前萧璋沉溺于这种美,然而现在这美色却让他发疯,他根本无法想象屈漾如果不属于他了该怎么办,他根本无法接受!   萧璋掐着曲成溪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他抱着怀疑的心来,想要撕破屈漾的伪装,现在却陷入了未曾预料到的泥沼,而且仿佛再无翻身之日。   曲成溪终于烦了,推开他支起身子:“你说完了没有,说完就滚吧,如果不玩儿,就不要在这里碍事。”   谁知下一秒,萧璋狠狠抓住他后脑的头发按向自己,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要确定屈漾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没感情了,他不信一个人能演戏真到骗过身体本能的反应!   曲成溪瞳孔骤缩,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顾不上再装下去,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了萧璋!   “你他妈干什么!”   萧璋抓住他的手腕,眼睛里的光几乎让曲成溪潜意识感觉到了灼烧感:“你为什么不敢继续吻下去,你在躲我,说明你心里有鬼!”   “那是给你留面子!”曲成溪呵地冷笑出声,“你既然不要脸,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绝情!”   下一秒他猛然抬手,大红色绒毯滑落的刹那间,屋内的窗子门框全部化作锋利的刺,劈头盖脸地向着萧璋扎了下来!   萧璋抬手一档,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以他为圆心散开,空中所有的木刺被灵力一扫而过,全部被轰成了粉尘。   楼下传来了尖叫声,两个天境大能的斗法足以引起巨大的混乱。   曲成溪翻身而起,一脚踹向萧璋胸口,萧璋反手抓住他纤细的脚腕,紧接着扑上前去一把按住了他的腰,把曲成溪猛地按回了榻上!   “要打是吗!打就打,谁怕谁!……”   “唔!”曲成溪猛地扬起了头,后背瞬间绷直,用尽全部的力气才把喉咙里的□□压了回去——他早已腹痛了好几天,算下来今天就是毒药发作的正日子。   早些时候他一直用灵力压制着没有露出半分端倪,现在却被萧璋这一掼差点直接破功,腹中的剧痛轰然冲破灵力的压制升腾起来,就像是万箭齐发,曲成溪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痛的几乎动都动不了。   “阿漾?”萧璋几乎瞬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冲天的灵力立刻撤掉,惊慌的抱住他,“你怎么了!”   曲成溪半天才喘过一口起来,强行又把疼痛压制了下去,抓住萧璋搂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推:“不关你事,放开我!”   “我不放!你是不是又到了毒素发作的时候了?这种时候你还赶我走,发作了你怎么挺过去?”   曲成溪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冷笑道:“我最近听说一个新的克制毒发的方法,只要在毒发的时候和人睡一觉,用阳气补充体内的阴缺就能缓解疼痛,我同时找七八个鸭子睡,不比你一个有用?”   “老子一个顶他们八个!”萧璋几乎被气笑了,危险地压了下来,“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曲成溪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瞳孔乌黑如墨,睫毛轻颤微微喘息着,看上去虚弱得像是随时就有可能扛不住似的,萧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得要命,只是短短几天不见,屈漾的身体状况似乎又恶化了很多,他真恨不得把屈漾拴在身边,含在嘴里珍惜着,用尽一切办法对他好,可屈漾却偏偏要推开他。   “阿漾,跟我走吧。”萧璋的语气弱下来,几乎是哀求,“有什么事咱们回江南说,你的身子一个人在燕北怎么能行。”   曲成溪看着他,忽的笑了出来:“谁说我是一个人。”   “什么?”   “你知道我之所以往燕北走的真正原因吗。”曲成溪凝望着萧璋,他精致的面容和狭长的桃花眼在这一刻现得无比淡漠又残忍。   “是你非要逼我说出来,那我就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商唯,我压根不在乎。我只是厌恶了你,又听说燕北有个天境大能同样爱好男色,我想着或许换一个人帮我缓解毒发,还能艳遇一场,于是我就来了。”   萧璋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几乎无法描述:“艳遇……和谁?”   “燕北的天境大能还有几个,”曲成溪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玩笑,一字一顿地说:“当然是沈钦了。”   萧璋浑身剧颤,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否则你说我为什么要潜入花月教呢。”曲成溪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怪物   被灵力震碎的窗户外,爆竹声远远地传来,大街小巷的每家每户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节日欢乐温暖的气氛被轻柔的风裹挟着盘旋向上,晃动起醉春楼屋檐下垂挂的风铃。   曲成溪躺在榻上,柔软的红色绒毯一半盖在他身上,一半顺着床沿垂落下来,他抚摸上萧璋的脸,抬手时带起温软的幽香,仿佛在地狱河岸绽开了一朵朵曼珠沙华。   “你和他不一样,”曲成溪轻声说,“你情到深处的时候太温柔了,总怕弄疼我,但沈钦却没有那么束手束脚,他会把我弄到哭都哭不出来,我更喜欢这种刺激和疯狂,这是你给不了的。”   萧璋的耳朵里嗡的一声,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心底里仿佛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轰然破碎,尖利的碎渣刺破他的血肉,扎进他的心脏里,搅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你和他睡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曲成溪推开他直起身,兴致索然地招来衣服披上,“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和别人睡很正常,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追来。”   “其实挺尴尬的,我知道你和花月教有仇,但是没办法,沈钦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不追求忠诚的恋爱关系,只在乎双方享受,我心情好了出来睡鸭他也不介意。比起你,他跟我合适得多了。”   曲成溪拢起衣服站了起来,绕过萧璋走向门口:“你不走我走,反正已经没兴致了。”   淡紫色的衣衫扫过萧璋的小腿,掠过一阵幽香的风。   萧璋忽然转身一把揽住曲成溪的腰,把他搂回来按在了地上,刺啦一声撕破了他的衣服!   “萧璋!!——”   “你不是喜欢刺激的吗,老子也能给你。”萧璋把他翻了个身直接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曲成溪剧烈挣扎想要逃脱,却被萧璋单手抓住了两只手腕按在了前方的木地板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   萧璋整个人压上去俯身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像是野兽一样用犬齿用力的磨,曲成溪啊的叫了出来,萧璋单手掐住他的腰,那力道像是要把他的腰都掐断:“就那么浪?非得被人睡才行?”   曲成溪只披了一件淡紫色单衣,现在衣衫全都散乱了,雪白的小腿在地上蹬踹挣扎,汗水浸透了脖颈,他的长发散落一地,耳垂上的紫色耳坠随着晃头挣扎的动作发出碰撞的声响。   萧璋看着曲成溪被桎梏时那绝美的容颜上露出痛苦又狼狈的样子,只觉得心底里某种深藏的躁动被瞬间点燃,那种宛若将妖艳的花弄得残破的感觉,曲成溪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凌虐欲,就像是骤雨狂风一样席卷过他的每一寸感官。   “你再去找别人啊?你去啊!老子把破碎的几十年的真心拼合起来给了你,你就这么扔在脚下随便踩!”   理智被愤怒和疯狂吞没,被极度的痛苦点燃成了凶凶的烈火和疯狂的报复欲。   “你不是嫌我温柔吗?那这样呢?”   “啊!——”   曲成溪的身子痉挛似的绷直,手指几乎抠进地板,巨大的痛苦让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停……停下……”   “你不是喜欢吗?”萧璋呼吸急促,捏住他的下巴,“和沈钦在一起的时候,你喊的是继续吧。”   “呃!——萧璋……别……啊!”   萧璋低声嘶吼着,他就像是野狼一样疯狂,蹭着曲成溪的侧脸,咬他的耳朵和嘴唇,曲成溪痛得发疯,脚趾绷直又蜷起,细腰弓起来想要逃脱,却被萧璋再次狠狠拽回来。   “你对得起我吗,屈漾……”   曲成溪浑身颤抖着,长长的睫毛都被泪水浸透,手脚都开始发软,萧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去亲吻他的侧脸,曲成冰凉的泪水落在萧璋嘴唇上,萧璋看着曲成溪那因为痛苦而哭红的桃花眼和苍白的脸色,只觉得心脏史无前例地剧痛。   那个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伤了的,用尽真心去呵护的人,此时正被他折磨得痛哭落泪,他就像是生生把自己耗尽心血珍藏的珍宝,咔嚓一声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种剧烈的痛苦几乎让萧璋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跟着碎了,再也拼合不起来。   痛苦之下是破罐子破摔的歇斯底里,萧璋无处发泄这种痛苦,只得加倍的发泄在曲成溪身上。   他把曲成溪猛地从地上拽起啦,扯到窗户边狠狠按在窗台上:“如果你不背叛我,咱们本该和那些阖家欢乐的百姓一样,在江南一起准备过年,可是现在呢?”   “啊!……”   曲成溪绝美的表情几乎扭曲,豆大的泪珠顺着他苍白的面容滚落下来,萧璋想要从他被泪水朦胧的瞳孔里看出一丝懊悔和触动,然而那眸子的颜色太深了,即便在这种临近崩溃的情绪下他都看不出曲成溪心底的任何想法。   “你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喜欢刺激的吗?你说话啊!”这一刻萧璋这一刻觉得更痛的是自己,他觉得自己几乎要难受得死了,他发疯似的想要从屈漾那里得到一个回答,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得到的回答是什么,混乱中力道根本收不住,压得曲成溪的小腹重重的卡在了窗沿上。   曲成溪发出了一声痛不欲生的惨叫,后背的肌肉绷紧出了纵深的线条,声音几乎崩溃:“萧璋……疼……”   “疼就对了!”萧璋心如刀绞,卡住他纤细的腰不让他滑下去,强迫自己不要心软,咬牙一字一顿,“你自找的!”   轰!——   终于,无声的疼痛剧痛在多重刺激下在腹中炸开,断肠毒素不合时宜地彻底发作,然而戏还没演完,还差最后一点。   “你心里……一直有别人……你又对得起我吗……”剧烈的疼痛让曲成溪面如白纸,豆大的汗水如雨下,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抬起头,视线越过嶙峋的肩骨看向萧璋,“我凭什么要给他当替代品……你有什么脸说我……”   萧璋猛然顿住,两秒后他的暴怒到几乎咆哮道:“你早就不是什么替代品!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会真心待你一辈子,你是你他是他,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   竟然搬出阿杨?他竟然搬出阿杨!   萧璋气到了极点,几乎头晕目眩,一开始他是觉得屈漾和阿杨有些相似,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混淆过他对阿杨和屈漾的爱!   斯人已逝的道理他早就明白,所以他才更加珍惜眼前人,他对屈漾这辈子都问心无愧,而屈漾竟然用他水性杨花的三观来以己度人!   还能有更可笑的事吗。   那一刻萧璋只觉得又悲哀又绝望,他和屈漾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有些天堑一样的鸿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   曲成溪死死咬着牙关,闭着眼睛,萧璋分不清他是疼,还是单纯的不想看自己。   这一刻,萧璋心如死灰。   “你以为我是你吗。”他说。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句话,将是他后半生最后悔说出的几句话。   “屈漾,你生性凉薄、薄情寡义,从小没有爹娘告诉你什么是爱,但是我不是,有人爱我疼我关心我。老子知道什么是付出真心,而你一辈子都学不会。”   曲成溪的瞳孔缩紧,看着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萧璋缓缓松开他,暴怒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冷却成了死水一般的沉寂:“我现在知道你小时候为什么被人排挤了,因为你没有心,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冷漠凉薄的怪物,活该被人厌弃。”   说完这话,萧璋转身,把曲成溪丢回了榻上,拢紧衣服,扬长而去。   他走得太绝情,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就在他的身影离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榻上的曲成溪猛地掐住小腹蜷缩了起来,手指几乎掐紧腹部的肌肉里,溢出了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呻-吟,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命不久矣   都说疼痛到了极点是麻木,曲成溪曾经也以为是的,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疼到极点是千倍万倍的钻心刻骨,那巨大痛苦仿佛将他的血肉和灵魂都撕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伤痕深深地烙印在了三魂六魄之中,再也无法消弭。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曲成溪蜷缩在榻上颤抖着,天境大能呼风唤雨纵横天下,此刻却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花,他衣不遮体,冰雪般瓷白的皮肤的遍布着青紫和红痕,后背弓着,骨骼的形状暴露在空气中,像是嶙峋的山。   他瘦的过分了,明明几个月这幅身体还柔软强韧得刚刚好,可如今却已经在断肠毒的消耗下露出了败相,骨节处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腰也瘦了一圈……但是萧璋在盛怒之下并没有发现。   结束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不可能拼合到一起。   从这一刻起,直到生命的结束,他和萧璋,注定再无交集……目的达到了。   曲成溪被泪水浸透的眼底露出了片刻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着活下去苟延残喘的意义是什么,然而紧接着他的腹中传来剧痛,就像一把利刃猛地捅刺进了他的肠子。   “呃!”曲成溪闷哼一声翻过身,光裸的肩膀绷起线条,双手紧握成拳死死抵进小腹里,疼得几乎晕过去,就在这时,他只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窗户外落了进来,焦急的脚步声直奔向他,将他从床上一把抱起,灵力瞬间输入进他的小腹:“阿漾!”   曲成溪躺在那人怀里喘息着,涣散的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张显?……”   张显粗布衣服蒙头,一看就是掩人耳目的打扮,好久不见,他比之前沧桑很多,仙风道骨的圣僧脸上居然长出了细碎的胡子,脸上还依稀能看出受过刑留下的伤口。   “吱吱!!”一道雪白的影子几乎是同时嗖的一下窜上了床,钻进了曲成溪怀里,拼命的用脑袋蹭他。   “香香?”曲成溪发抖的按住香香:“我不是让你赶紧带着张显离开燕北吗……你怎么……”   “是我不肯走。”张显的眼眶发红,看着曲成溪这幅样子他简直心疼得要发疯,扯来一旁的绒毯盖住曲成溪的身子,“把你一个人留在燕北我做不到,要走一起走!”   香香心疼得连叫声中都带了哭音,拼命的舔着曲成溪颈侧的勒痕。   “萧璋怎么能这么狠……”张显抱着曲成溪连声音都在颤抖,他几乎不忍看曲成溪的身子,从脖颈向下,没有一处不遍布着伤。   “我猜到你是为了他的安危故意激他,但是至于做到这份上吗,这简直……”   “长痛不如短痛……我害死了他全家,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与其拖泥带水,不如斩钉截铁地断掉……”   曲成溪仰起头,白皙的容颜美得像是九天神衹,这一瞬间张显竟然从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看到了释然,像是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触动他。   张显无法想象曲成溪现在的心境,他知道曲成溪有多爱萧璋,被深爱的人折磨、践踏,最后丢弃,这样的痛苦要怎么承受得住!   那种深海似的平静让张显心慌到无以复加,他从来没有见过曲成溪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下一刻就可以化作飞灰散去。   “阿漾!”   灵力的注入让疼痛不那么猛烈,曲成溪看向张显,开口时话音甚至是平稳柔和的:“从知道我没死那一刻,沈钦就不会再放手……你不了解他,他远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可怕……如果我不和萧璋彻底一刀两断,他肯定会对萧璋甚至整个正道下狠手……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张显几乎说不出话来,曲成溪却淡淡笑了:“没事,我不后悔。”   那一刻张显肝肠寸断,香香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哭,曲成溪却忽的咳嗽起来,他就像是一盏燃尽的美人灯,惊心动魄的脆弱感让人心悸。   张显知道是自己的灵力不够抗衡断肠的毒性,立刻就要继续给曲成溪加码输送灵力,却被曲成溪用尽全力推开。   “快走……”曲成溪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重新升级的疼痛让他的身子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沈钦一直在关注着我的动向……他很快就会来……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带你一起!”张显怎么可能自己走,曲成溪为了救他豁出命暴露在沈钦面前,付出了一切,连萧璋都失去了,自己怎么可能抛下他,留他在沈钦这个火坑里!   张显直接就要把曲成溪抱起来,却只听曲成溪大喝一声:“香香带他走!立刻!……”   香香瞬间浑身一个激灵,主人的命令对他来说不可忤逆,不管它自己多么希望曲成溪能和他们一起。   可是它也知道,那个叫沈钦的男人只手遮天,根本不可能让主人从燕北离开。   “吱!——”   香香一口咬住彰显的手腕,灵兽强大的灵力瞬间爆发,拖着张显从窗户一跃而出,张显反应神速猛地抓住窗沿,半个人强撑着吊在了窗外,目眦尽裂道:“曲漾!!”   “带着我那份活下去吧秃驴……”冷汗浸透了曲成溪苍白的面容,他看着张显,妖艳的容颜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仿佛牡丹花在地狱的泥沼中绽开,“去过属于你的人生吧……”   “吱!!”   下一秒,香香带着张显扑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楼下的醉春楼忽然骚动了起来,似乎是有人跑进来传了一句信,紧接着老鸨小厮和歌舞妓们竟然立刻抛下了客人们,全部冲到了门口,惊慌又恭敬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鼓乐声骤停,醉春楼一片死寂,樱桃掉落在地滚了两圈停下,没有人捡。   宾客们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有个正在兴头上的醉汉发起火来,一拍桌子:“怎么停了!继续啊!”   下一秒,醉汉的喉咙被一枚小石子洞穿,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一队人黑衣人径直走了进来,立在了门口两边。   宾客中有稍微眼里好的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各个灵力都在地境五层以上。   这是多大的排场和身份,才能出门用十几个地境修仙者给自己开道!   所有人都不敢动,周围鸦雀无声,小厮们大气不敢喘一个,只有老鸨以头抢地磕头不止:“不知您今天大驾光临,醉春楼有失远迎,还望您海涵!”   一只穿着长靴的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在老鸨面前站定,老鸨的视线颤抖地向上,沿着精致的长靴往上是笔直的小腿,再往上是男人宽阔的肩膀,和温润如玉的脸。   “今日生意不错?”沈钦微笑着弯下腰来,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和温柔的语气瞬间让老鸨颤抖如筛糠。   “回……回教主,今日生意如常……”   “那就好,不必拘谨,我就来找一个人。”沈钦摆摆手,“你们继续吧。”   话音未落,他脚尖轻轻一点地,就像是飞鸟一样瞬间到了三层,又像羽毛一样落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屋内还残留着奢靡的淡淡幽香,床上侧身伏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大红色的绒毯只遮住了他的腰下,露出的皮肤如同白雪,他似乎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一手死死抓着床单,两条长腿绞在一起,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沈钦深不见底的瞳孔似乎出现了某种波动,上前走到床边,将人抱起:“阿漾。”   曲成溪修长的双手按在腹部,身子软成了一汪水,长发如瀑布般滑落,虚弱得几乎动不了。   沈钦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这次,分干净了吗。”   曲成溪的眼尾嫣红,面容毫无血色,眼神却如寒冰般冷。   “乖。”沈钦亲了亲他湿润的眼角,抬起头时视线落在了他从颈部一直蔓延向下的红痕和青紫上。   沈钦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抬起手,轻轻触碰着那些伤痕,就像是白瓷上的裂痕,他只觉得像是触电一样,手指下那青紫的痕迹让他心颤。   “疼吗?”   曲成溪咬着唇颤抖着侧头躲开。   “有的时候我真想直接杀了萧璋。”沈钦抚摸过曲成溪的伤,灵力将伤口都抚平,“可是我又更想看萧璋爱而不得的痛苦样子,那样同样让我开心,我现在甚至都有点分不清哪个愿望更强烈了。”   怀中的曲成溪没有回答,他似乎精疲力竭了,垂着头靠在沈钦胸口,甚至没有挣扎。   这一刻沈钦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是把一朵觊觎多年的花终于摘到了手,那种满足感让他兴奋到难以自持,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他真想立刻对曲成溪做些什么。   这是我的了,沈钦想。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曲成溪的一切,低头嗅闻着曲成溪的长发,触摸他被其他男人碰过的身子,覆盖上自己的味道,然而忽的,他感觉到了不对。   曲成溪的身子颤抖得太厉害了,沈钦低头一看,只看见曲成溪的两只手几乎戳进肚子里,指尖已经用力到刺破了腹部的皮肤,像是要深深掐进脏腑!   “怎么了!你肚子疼?”沈钦一把抓住曲成溪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从腹部拉起来,却竟然一拽之下没能拽动。   曲成溪痛得脸色几乎泛起了青白色,被他拽得闷哼一声猛地扬起了头,修长的脖颈上瞬间崩出了青筋。   第一秒沈钦还以为是萧璋把曲成溪弄伤了,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不是,曲成溪身体里的灵力正在疯狂乱窜,攻击着仙骨本身!   是毒!曲成溪之前给自己下的毒发作了!   沈钦脸上的云淡风轻瞬间消散,心脏猛然缩紧,立刻抱起曲成溪:“我带你回去找郎中!”   “唔……”曲成溪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撕心裂肺的腹痛让他的腰腹绷紧到了极致。   沈钦只觉得那柔软的身体冰凉到让人发慌,他把灵力探进曲成溪的身体,竟发现那灵力混乱得像是发了疯一样狰狞乱走!   这不对劲!阿漾当初吃下去的不过是假死药,怎么会引发这么严重的灵力乱动?   如果毒性完全发作时这么严重,对身体得有多巨大的影响!   沈钦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蔓延了上来,不祥的预感在心脏里轰然散开,他拼命晃动怀中的曲成溪:“阿漾你当初到底吃了什么药!”   曲成溪痛得整个人几乎神智不清,在沈钦的晃动下睁开眼,汗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在看清沈钦的模样之后,他竟然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了类似恶作剧得逞的虚弱浅笑。   “沈钦……”   曲成溪声音弱得细若蚊蝇,但在沈钦耳朵里,却如同炸-药一样轰然炸开。   “难为你未尽心机得到我……忘了告诉你,我吃的是断肠……只剩四年多的寿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心愿   大年三十,此起彼伏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绚烂得让整个天幕都染上了五颜六色的光,欢笑声从每家每户传出来,河岸两旁灯火通明如白昼,河中画舫上演着最动人的歌舞,歌声绕过江水流过热闹的集市面,随着千家万户的炊烟盘旋而上,直到掠过城郊的燕山,猝然被撕心累肺的惨叫打断。   那声音本该是非常磁性的,是那种让人听了会脸红心跳的声音,可此时却像是被劈裂了一样,似乎承受着极大的折磨,就像是整个人被剧痛碾碎,挤压出濒死挣扎的痛苦呻-吟,尾音中带着痛不欲生的颤抖,让人听了只觉得肝肠寸断。   “按住他!郎中!止痛金丸还有没有!快拿上来!”   “没有?!没有怎么能行!所有止痛的法子都拿过来!快!!”   郎中满头大汗地在项超的指挥下冲了出去,身后的寝宫里传来了桌子被撞翻的剧烈声响。   哗啦!——   曲成溪从床上翻滚下来,双手死死的掐在腹部,绝美的容颜被痛苦溢满,细腰挺起又落下。   “呃!——啊……”   太痛了,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灼烧撕碎,曲成溪大汗淋漓地在地上挣扎辗转,疼得把腹部的衣衫都撕成了碎片,指尖在肚子上掐住一道道深红的血痕,毒性发作一次比一次强烈,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到自己或许会被活活疼死。   然而他立刻被抱住了,沈钦死死的把他桎梏在怀里不让他满地乱滚,巨大的灵力瞬间罩住了他的身体身体,涌进了他的小腹中。   “阿漾别怕,我在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沈钦颤抖的在曲成溪耳边说。   一直以来,项超印象中的沈钦都是完美的,起码从外表上是这样的,他从不允许自己的身上有一点脏污,甚至有一点轻微的褶皱都会重罚熨烫衣物的小厮,然而现在,沈钦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曲成溪,任凭曲成溪在痛苦挣扎中把他的衣服踹得乱成一团,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似的。   “好些了吗阿漾……”   沈钦强大的灵力毫不心疼的涌入曲成溪的脏腑,几乎让空气发生了轻微的扭曲,然而曲成溪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好转,他靠在沈钦的臂弯里喘息着,美艳绝伦的脸上露出了濒死的白,剧烈的痛楚让他乌黑的双目失神,睫毛颤抖着,上面沾满了星光般细碎的泪滴。   “好疼……”曲成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被汗水浸透的鬓发湿漉漉的粘在青筋崩起的雪白脖颈上,那种脆弱的美感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惊人的,项超没忍住呼吸一滞,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忽的扬起脖子,双腿蜷缩,双手攥拳猛地压进了小腹里,像是痛到了极致:“呃!……”   沈钦向外面怒喝:“药呢!!”   正冲回来的郎中连滚带爬的把药送到项超手里,沈钦一把抓住那至痛药丸,捏住曲成溪的下巴——曲成溪已经痛到几乎把牙齿咬碎,沈钦废了极大的力气才让他的嘴张开一条小缝把药塞了进去,然而曲成溪立刻吐了出来。   “都滚!”沈钦的灵力轰然爆发,项超和侍奉的小厮郎中瞬间被灵力掀了出去,寝殿的大门啪的一声关上,沈钦搂住曲成溪的脖子拉紧自己,猛地吻了上去。   “唔……”   唇齿交合在一起,沈钦搂住曲成溪的后颈,手指插-进他凌乱的乌黑发丝里,舌尖几乎凶猛的侵入他的口中,把药丸狠狠的顶了进去,曲成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呜咽,挣扎着抓住沈钦的胳膊,在剧痛中一口咬破了沈钦的嘴唇。   然而沈钦没有松开他,他紧紧搂住曲成溪的腰,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散开,曲成溪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将药丸吞了进去。   止痛金丸只有一枚,现在的替代品即便没有那么有效也是极其名贵的药材,起码能缓解几分。   沈钦缓缓放开他,舔掉嘴唇上的血,又伸手去擦曲成溪被汗水浸透的脸,动作温柔细致的就像是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艺术品,然而不管他怎么擦,下一秒又会有新的冷汗从曲成溪的额角溢出来。   沈钦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他一把将曲成溪紧紧抱住,从背后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阿漾,你今天说的话,是骗我的对不对?”沈钦闷声说,“说只剩下四年多的寿命……你只是为了让我担心是不是?”   曲成溪没有回答,他的长发散落下去,连喘息声都那么虚弱,虽然美到了极致,却像是即将凋零的花,处处尽是油尽灯枯四个字。   沈钦觉得自己难受得要发疯了,痛的肝肠寸断却无处发泄,像是一个在绝望中想要嘶吼的人被毒哑了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低头拼命嗅闻着曲成溪身上的香味,亲吻他雪白的脖颈,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一丝慰藉,曲成溪却忽的动了一下,微微侧开了头。   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但是沈钦却僵住了,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曲成溪即便痛得意识昏沉,都还在抗拒他。   万家灯花照亮了夜空,除夕夜的欢庆似乎与他们完全隔绝,沈钦有好几秒喘不上气来,眼前都是黑的,心脏像是被刺穿了一样剧痛。   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沈钦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什么都没有说,抱起曲成溪回到床上,把他轻轻的放下。   曲成溪被剧烈的腹痛折磨得精疲力竭,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在后背碰到床的时候却似乎清醒了一瞬,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掀起来看向沈钦,似乎想要辨认出什么。   沈钦的眼底亮起光来,握住他的手,然而曲成溪视线慢慢聚焦,在清是他的那一刻,眼底的神采幻灭成灰,消散沉寂成了无尽的深黑。   “你以为我是萧璋吗?”沈钦忽的笑了一声,“看到我不是他,你很失望是吗?”   曲成溪再次侧过头,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有对沈钦说过,仿佛不愿意和他多费一句口舌。   沈钦忽然发了疯,他一把将曲成溪从床上拽起来,抓住他的肩膀嘶吼:“你看着我曲漾!萧璋他已经走了!是你害死了他的家人!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你的身边只能是我!”   药物带来的短暂麻-痹感已经散去,疼痛再一次在腹中升腾起来,曲成溪的眉头再次皱紧,前所未有的疲惫从身心两方同时升起,他看着沈钦哑声道:“沈钦,杀了我吧。”   沈钦死死盯着他,双眼发红,眼底爬满了血丝,有那么一刻曲成溪几乎以为他会暴走发疯,然而下一秒,沈钦只是将他再次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我不会杀你的。”沈钦低声呼出一口气,“我会把你治好,然后让你这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过了除夕,俨然是新的一年了。   项超老早就守在门口,不多晌,只听屋内传来动静,紧接着房门被推开,沈钦走了出来。   “教主。”项超立刻躬身。   “去后院说。”沈钦的眼底难掩疲惫之色,摆了摆手,项超跟了上去。   昨夜副教主身上的毒发作了一整夜,后半夜的时候几次痛的要把房子掀翻,多亏教主一直给他输入灵力压制,否则只怕今早寝殿已经是一片废墟了,他刚才斗胆往里面看了一眼,副教主似乎终于睡下了,床榻上隐约露出了一个消瘦的背影。   不过就算是天境,灵力也不是无穷的,教主这一晚上的消耗,只怕近期内也得修养一阵了。   “商唯现在在哪?”沈钦问。   “回教主,按照您的吩咐,没有对商唯进行抓捕,只是放出信号给混沌让他们一直留在燕都,这几天商唯一直在燕都附近的山沟里晃荡。”项超说。   “好。”沈钦的脚步在牡丹丛前停下,眸色幽深似海,“之前的计划提前,派人放出消息,就说商唯打败了萧璋,灵力已经达到天境,不久之后融合稳定就会回到池家,成为平澜派一大助力。”   项超身子一震,似乎明白了沈钦话中的深意,低头郑重道:“是。”   初春的牡丹还没有开花,枝头上只有一个隐约的花苞,沈钦修长的手指抚摸过那娇滴滴的花苞,动作温柔至极。   “以前我想要得到星河雪梅以称霸天下,后来发现,我想要的不过一人,花本身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再后来,他假死,我于是再次拼尽全力寻找星河雪梅,就是为了凑够五朵,许愿他回到我身边。谁知如今造化弄人,人回来了,却只剩下几年的寿命……所以我现在有了新的愿望。”   “项超啊,”沈钦侧头,“四年凑够五朵星河雪梅,你觉得希望大吗?”   项超低头:“虽然自古以来无先例,但是教主所想之事,没有不成的。”   “说的倒没错。”沈钦轻轻笑了,指尖轻轻一掐,就把那还未能开放的花苞折了下来,“那就先从收回平澜派那朵开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阿杨   自从那一天以后,萧璋就像是个行尸走肉,他没有立刻回到江南,却也没有继续留在燕北,而是毫无目的地在大江南北晃荡,似乎想要回家,却又因为某种原因磨磨唧唧地不肯离开似的。   他和屈漾这回是彻底完了,萧璋心知肚明。   两人互相都说了那么狠的话,自己还把屈漾给强-上了,就算之前有再深的感情,这下也算伤干净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忘不掉他呢。   娘的,自己堂堂天境大能,怎么能像个怨妇似的!   萧璋强行说服自己根本不在乎屈漾如何,一路上喝酒闲逛,拼命转移注意力,但是每每一静下来,心里就会浮现出屈漾的脸,怎么也压不下去,而且一翻涌上来,就心如刀绞。   这种情绪在他逛游到一座小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这里山涧的构造特别像他和屈漾在天灵山脚下住的小屋附近那片山谷。   萧璋忍不住想起以前屈漾生病时自己抱着他安抚,屈漾在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模样,继而又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屈漾那痛苦苍白的、被泪水浸湿的脸。   他的身子那么弱,看上去毒性又要发作了,自己那天又弄他弄得那么狠,他一个人,能挺过去吗……   “……”   萧璋无声的骂了一句什么,在小溪边来回踱了几步,左右扫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终于做贼似的在空中飞快的画了一道符咒。   符咒亮起蓝色的光晕,紧接着里面传来了崔铭的声音:“怎么了老大?哎我这正算最近对抗花月教的支出呢,比原先预估的高三成,你看看这……”   “从我自己的银库里出,”萧璋打断崔铭的话,“我有别的事要问你。”   虽然萧璋压低的语气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崔铭这种人精一耳朵就听出了他暗藏的焦急,他的心里立刻有了隐约的猜测,眯起眼睛:“你要问屈漾?”   对面噎了一下,传来了萧璋嗤之以鼻的声音:“我才没有要问他,我就是忽然想到咱们朝云派名下在燕北也有药庄,应该有些止痛的药剂,我想让你帮我找些备着。”   崔铭哭笑不得:“跟我你还装什么,担心他就直说。”   “我才没有!”萧璋恼羞成怒,“我担心他干什么,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还想让我担心他?笑死人了!我担心狗都不担心他!”   “好好好,不担心最好,反正止痛药也用不上了。”   “什么意思?”萧璋立刻警觉起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天你前脚刚走,沈钦就去醉春楼把人接走了。”崔铭遗憾地耸了耸肩,“现在已经在花月教住了好几天了。”   “你说什么?!”   崔铭说:“他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他和沈钦好了,这几天我观察确实是这样的,那天他被沈钦接走后就一直住在花月教没出来,看样子是和沈钦一起过的年。”   萧璋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钦早些年一直有在节日期间寻花问柳的习惯,这次却始终没有踏出花月教半步,看来两人如胶似漆,感情十分好了。”   崔铭客观分析:“其实也能理解,虽然沈钦十恶不赦,在正道眼里死一百次都不够的,但是单纯这个人本身来说,长得帅身材好,又有钱,还是天下第一□□的教主,坐拥整个燕北,对屈漾有吸引力也是应该的……”   然而崔铭的后半句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完,因为符咒里骤然传出了萧璋愤怒的咆哮:“应该个屁!他眼瞎了才会看上沈钦!老子长得不比沈钦帅身材好?老子没钱?老子也他妈还坐拥整个江南呢!”   崔铭耳朵嗡嗡作响:“掌门你稍微消消气……”   “你的账本做完了吗!咸水湖的布防安排好了吗?朝云派的最新菜谱定好了吗!”   “没……”   “没你还在这里废话!还不快去!”   萧璋一把火愤然烧了通讯符,然后一掌挥了出去,暴怒之下的灵力在不远处的岩壁上轰的砸出一个大坑,山石扑朔掉落,砸在小溪里。   萧璋一肚子的气没有半分消减,又连砸数下,只听轰轰轰轰一串巨响,对面的山体上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马蜂窝,灵力轰-炸的余音就像闷雷一样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啊!——”   末了萧璋发出了一声嘶吼,心脏几乎在胸腔里炸-裂,可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就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了出口,无论怎么发泄都不得要领,愤怒地几乎要发疯。   他想要屈漾付出玩弄他的代价,他想要杀了沈钦泄愤,但是他却舍不得真正伤害屈漾,又因为大局势无法立刻对沈钦下死手,一切都仿佛和他对立,萧璋只觉得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颓然地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忽的,背后传来一声“啧啧”:“那面岩壁上可刻着几百年前留下的青莲派的祖训呢,你把它炸成马蜂窝了,以后小弟子们可没处抄了。”   萧璋猛地回过神,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青年正站在林中看着他。   男人看上去非常年轻,身形修长眉目俊美,身上的衣服勾勒着淡绿色的缠枝莲纹,看纹路应该在门派中级别不低,那双眼睛带着笑意,眼尾微微上挑,是那种介于艳丽和柔和之间的长相,美中带着清丽淡雅,非常有辨别性,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   萧璋心说坏了,一不小心到了青莲派的地界还毁了人家的祖训岩壁,这下可麻烦了:“抱歉,需要多少钱修缮,我赔给青莲派。”   “没事,”那人笑着走到萧璋身边,用下巴点了一下远处千疮百孔的山壁,“早就看着祖训岩壁不顺眼了,砸了正好,你放心,我不告诉门派里的老头子们,就说是被雷劈了。”   那人靠近时带来一股清幽的香气,就像是草木的清香,萧璋的心里一跳,屈漾身上的常年有草药淡淡的香气,闻起来竟然有几分类似。   他忍不住打量这人,忽的发现那人眉眼间竟依稀有点像屈漾!都是上挑的眼型,笑起来的时候卧蚕都灵动的浮现在眼底,都有点眼带桃花的意思,再仔细一看连身形都相似,略比自己矮一些,细腰纤瘦却不柔弱,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挺。   萧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中邪了,看谁都像屈漾,而且越看越像。   “怎么了?”那人被他盯得有点奇怪,却还是礼貌的笑了笑,“我脸上有什么吗?”   萧璋猛地回过神来移开目光:“失礼了,只是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个朋友。”   那人笑着歪头:“该不会是让你在这里气得砸山的朋友吧。”   萧璋有点尴尬,笑了笑,没说话。   不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阿漾妩媚妖艳,美得张狂毫不收敛,就像是怒放的牡丹,而这个人却更加平和,像是带着雨露的荷花,清新淡雅。   “那你可是挑了个好地方。”那人说,“我平时生气的时候也会来这里撒气,只不过不会像你一样砸山罢了,这里平日里没人来,就算是再愤怒的表情也不会被人看到。”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发脾气的人。”萧璋说。虽然不同,但是这人说话轻描淡写的语气也和阿漾有几分类似,就像是阿漾的贤惠版。   “是吗?”那人笑着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谁没有点烦心事呢,现在天下这么乱,正道魔道不分上下,就连人间皇室也争斗不休,我们这种在浪潮中漂浮的人,自然也不得安生。”   萧璋笑了:“你挺了解天下局势?”   “道听途说罢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最近镜庭派的布防确实有些问题,如果稍加改进或许会效果更好。”   “哦?怎么讲?”   ……   萧璋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纯粹的聊天了,自从前不久和屈漾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他们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变了感觉,有的时候放下通灵术萧璋几乎有种心力憔悴的感觉,他摸不清屈漾到底怎么了,但却能感觉到屈漾对他的疏远,渐渐的,每一次通灵都让他感到焦虑,直到最后,两个人彻底分开……   和面前的人聊天,让他几乎找回了点从前和屈漾在林中小屋谈天说地时的畅快感觉,他能感觉到这个人非常博学又聪明,在门派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人才。   这种纯粹的聊天让萧璋觉得轻松,青年的性格也让人觉得非常舒服,萧璋像是整个人从情感的泥沼中被短暂的拽了出来,暂时忘掉了那些细心裂肺的痛和愤怒,获得了片刻的安逸与平和。   这是他这些天最放松的几个时辰了。   两人相谈甚欢,几乎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直到天色都暗了下去,萧璋才回过神来:“这么晚了,我该走了。”   青年站起来,有点意犹未尽地看着他:“要不要去青莲派坐坐?说实话,我好久没有和谁聊得这么投机了,甚至有种咱俩之前就很熟悉的错觉。”   那一刻萧璋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他从青年的眼底看到了跳动的微光,就像是流动的星火,曾几何时,自己也是用这种好奇又热切的眼神看着初见的屈漾,期待着能和他再近一些。   “这次就算了,着急回家。”萧璋推脱了。   或许是因为和屈漾有太多相似,萧璋确实对青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但是这种亲切仅限于朋友,其他的就算了。   就算和屈漾一刀两断了,他也接受不了和别人在一起,屈漾占据了他心里太大的空间,已经容不下任何另外的人了。   青年也是个聪明人,遗憾的笑了笑:“那好吧……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灵力,像是风系法术。”   “你眼光很准,”萧璋伸出手,“朝云派的萧璋,以后有机会,欢迎你来朝云派坐坐。”   青年的眼底露出惊讶的神色,笑着握住他的手:“原来是萧掌门,怪不得……是我自不量力了。”   两人刚才谈天说地无所不谈,现在倒客气起来,都心照不宣,忍不住笑起来。   “你呢,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萧璋问。   “不敢,我姓韩,单名一个杨字,”青年柔声道,“你叫我阿杨就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别有所图   萧璋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面的青年在他和开玩笑:“你叫什么?”   “阿杨。”那青年笑着说,“杨柳的杨。”   不是青年在和他开玩笑,是老天在和他开玩笑。   萧璋有种近乎荒谬的错乱感,千头万绪砸得他晕头转向,他觉得脚底发飘,眼前发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面部肌肉几乎有些抽搐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韩杨歪头看着他,“你这个表情,好像觉得我不该叫这个名字似的。”   萧璋闭了闭眼睛,按住了太阳穴,把情绪强行平息下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有一个朋友,也叫阿杨。”   “是吗,那看来我们确实很有缘。”韩杨微笑着揣摩着他的神色,“不过看你这样子,你认识的阿杨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吗,我怎么觉得像是恋人呢。”   “你似乎很会猜人的心思。”   韩杨耸了耸肩,狡黠一笑:“确实,这算是我的一项秘密技能吧。”   他笑的时候眼睛像是会说话,三分柔情七分明朗,却又不显得太热烈,仿佛轻柔的风,轻而易举地撩拨人心弦又游刃有余。   不是他。   虽然名字是“杨”,长相甚至语调都给萧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他记忆中天灵山的阿杨。   没法表述,但是他就是觉得不是这个感觉,而且非常确定。   萧璋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但是这口气吐出来,他却忽的有些恍惚。   自己为什么会在确定韩杨不是阿杨后有种轻松的感觉?难道自己不希望他是阿杨?   自己找了阿杨那么久,如果真的是的话,自己应该开心到发疯才对。   而且韩杨一表人材,和自己相谈甚欢,从各个方面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抛去所有事不谈,如果自己在大街上看到韩杨,肯定会心跳加速目光跟着走。   如果他是阿杨,简直皆大欢喜。   然而萧璋只觉得庆幸,幸好不是。   为什么。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他的心底再次难以抑制的浮现出一张脸,萧璋忽然就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是因为屈漾。   如果记忆中真正的阿杨和屈漾同时站在他面前,他已经不知道怎么选了,一年以前他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这世间所有人再好都抵不上他心里的阿杨,可是如今屈漾已经占据了他心里太多的位置,就算已经分手了,他依旧放不下。   幸好,老天没有给他出这个难题。   “其实我有点嫉妒,”韩杨靠近萧璋,“那个和我名字类似的人能让你这牵肠挂肚,你甚至为了他在这里撒气砸山,他真是很好的福气。”   他竟然全然没有正道门派的古板委婉,看似温和却意外的直白。   “我不是为了阿杨砸山,”萧璋摇了摇头,“是为了另一个人。”   韩杨惊讶的挑了一下眉,开他的玩笑:“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浪子。”   萧璋哭笑不得,没有解释,韩杨笑了笑,忽的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膀,靠在他耳边低声道:“既然要回家,那我就不留你了,只是我真的非常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你。毕竟如果我和你这么好的人在一起,一定舍不得惹你生气。”   萧璋微微一怔,温热的气配合着那暧昧的话吹进他的耳朵,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然而韩杨却非常识趣地在他对过分亲密感到到不适的时候后撤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再见了萧掌门。”韩杨微笑着说。   萧璋微微点了一下头,御剑离去。   风声耳边呼啸,萧璋没忍住摸了一下自己刚才被韩杨吹过热气的耳朵,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如果这辈子,在遇见阿杨和阿漾之前,他先遇到韩杨,会是什么结果呢?   像韩杨那样的人,不让人感觉到任何的不舒服,他懂事又太会做人了,肯定会把爱人的情绪照顾得非常好,是个完美的伴侣吧。   但老天早就安排好了出场循序,一切都是注定的。   而且……萧璋忍不住又想起屈漾对他撒娇,耍小脾气时的样子,似乎比起完美,那样的鲜活,更让他心动。   萧璋停在了半空中。   无论如何,无论遇到谁,他都无法摆脱屈漾的影子,那个妖艳的美人已经融入到他的血肉里,成为了他一部分,不可能从身体里割舍掉。   他越想屈漾就越思念,越思念就越想。   “去他妈的沈钦!”   萧璋猛地转头,这一瞬间什么都想通了:“老子的媳妇儿就是老子的,谁也别想抢走!”   青莲山中,韩杨仰头望着萧璋离去的方向,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幕,遗憾地呼出一口气。   “真是……很可口呢。”韩杨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起萧璋那俊美的容颜,那肩膀和手臂被衣衫遮盖下依旧明显的肌肉线条,男人毫不刻意散发出来的雄性魅力,无论从一点看,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里。   可惜,名草有主了。   韩杨虽然嘴上热辣直白,但是打眼一看他就知道萧璋心有所属,这样的感情,外人是没有可乘之机的,他也不想惦记别人的东西。   不过能在自家后山有这么一段邂逅也挺神奇的,韩杨笑了笑,觉得这也算是缘分了,以后再见或许能和萧璋当个知己,他正要转身回教里,却忽的看到面前的树荫下站着一个人。   “师父?”韩杨惊讶地挑眉,“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呢?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树叶的沙沙声响起,林中走出一个身材矮胖的小胡子男人。   “还以为您偷听我墙角呢,”韩杨笑了,随意地作了个揖,“您让我摘的草药我摘到了,正要给您拿回去呢。”   “不急。”范掌门从阴影中走出来,夕阳的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你刚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韩杨少年时入青莲派就一直被范掌门带在身边,被当他半个儿子养,两人之间无话不谈,韩杨自然地耸了耸肩:“遇到了朝云派的萧掌门,说来奇怪,他竟然会忽然出现在咱们这,警报竟然没响。”   “你觉得他怎么样?”   “嗯?”韩杨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我记得你一直喜欢这种类型的,怎么样?萧璋合你胃口吗?”   韩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提起地上的药篓走上前去:“您怎么这么八卦了,萧璋确实不错,长得帅极了,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人家心有所属,没我什么事……师父这草药您是要用来做什么,又要做新的药丸了?”   范掌门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一把抓住了韩杨的胳膊,韩杨被他眼中的严肃惊了一下,在他印象中师父一直没什么脾气,每天往那一站就像是个弥勒佛似的,今日这种神情几乎从未有过。   “怎么了师父?我胆子小,您别吓唬我。”   “我没吓唬你。”范掌门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如果觉得合适的话,你要不再多接触一下萧璋,毕竟他现在身边没人了,你如果和他在一起,未尝不是件好事。”   韩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萧璋出现在咱们这和我遇到,是您安排的?”   “你太聪明,我瞒不住你,”范掌门呼出一口气,“的确,是我安排的,用了点小小的迷惑咒让他走到了咱们这。”   “为什么!”   “你对天下局势看得那么清,难道看不清我们的处境吗?”   范掌门按住韩杨的手,掌心粗糙的剑茧让韩杨一阵心颤:“现在平澜派越来越一家独大,尤其是有了天境的商唯之后,更是风生水起,就连炎阕宫都逐渐落于其后,朝云派则是在萧璋的带领下逐渐翻身壮大,池家和萧家原本就是旧相识,如果他们两家联起手来,正道的格局必然要大变。”   韩杨的脸色有些发白:“师父,您为什么说这些……”   “咱们青莲派势单力薄,靠着祖上的基业才坐到了正道六大门派之一的位置,这些年咱们一直依仗炎阕宫,如果炎阕宫靠不住了,将来池家一旦发动对其他正道门派的清剿,我们怎么办?”   “清剿!”韩杨不可置信地摇头,“池家不会这样的,虽然正道一直有此消彼长的说法,但是这些年我们六大门派不也均衡的过来了吗!”   正道本该是一家人啊!   “你太天真了!”范掌门摇头,“平衡只存在于己方势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如果你是平澜派,你甘心在强大后还和别人平起平坐吗?更何况这天地间的灵力本来就是有限的!”   韩杨脸色煞白,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猜到了范掌门的意思,但是他不敢相信范掌门真的会对他提出那种要求,也不相信那种事情真的会发生。   “在风雨欲来之前,咱们必须寻找新的靠山,”范掌门紧紧抓着他的手,一派掌门沧桑的阅历仿佛刀刻斧凿似的烙印在他眼角的细纹里,“如果你能和萧璋在一起,青莲派和朝云派联姻,那起码之后的几百年里青莲派就站稳了。”   “可是……”   “你难道对他没有好感吗?”   “我有,但是感情之事不能强求,他已经心里有别人了!”韩杨挣扎道,他这一生虽然并不算潇洒不羁,但凡事起码能凭自己心意而定,但现在,范掌门是让他赶鸭子上架,逼着他和萧璋在一起,他虽然喜欢,但是有目的地接近,这已经完全变味了!   正道门派的暗流汹涌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本以为是一次简单的邂逅,没想到是精心安排的偶遇,是范掌门特意为他安排的一场“相亲”。   韩杨只觉得后背发冷,这些日子以来门派间隐晦翻涌的危机感,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冰山一角,那些本以为远在天边的危机,已经近在眼前,而他正被迫成为这风雨中的一枚棋子。   “小时候我给你讲的天下四分的故事你忘了吗。”范掌门凝视着他,“七百年前的四大正道门派为了争夺灵力资源展开了长达百年的厮杀,最后死伤者不计其数,数不清的门派被昔日的盟友灭门,惨不忍睹。”   “师父……”韩杨颤抖起来。   “阿杨,我告诉你,不要心存侥幸,这样的事情已经离我们不远了,”范掌门凝重的神情仿佛火灼一样烙在韩杨眼底,“为了青莲派的平安,我希望你趁着萧璋感情游移的这段机会,拿下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控制欲   铮——   似乎是在梦中,又似乎是很久以前真实的过往。   悠远婉转的琵琶声随着晚风打着旋从屋顶吹落,扫过花月教的石阶长廊,掠过被月色染上白霜的院落,飘扬在空气里。   那曲子的技艺真是非常高超,就连远处走夜路的行人听到一缕尾音,都忍不住驻足停留,露出了缱绻的神色。   然而院中的大门却忽的被推开,沈钦神情平淡地走出来,仰头看向对面的屋顶上:“大半夜的你在吵什么。”   “晚莺夜啼吸引雌鸟,我半夜弹琵琶,自然是为了求爱了。”   一袭淡紫色长衫在夜幕中仿佛妖艳绽放的花,曲成溪放下琵琶从屋顶一跃而下,捏住沈钦的下巴:“怎么样,午夜听我的曲儿,有没有心神荡漾?”   星河流转在曲成溪眼里,他绝美的容颜在月色下仿佛发光的白玉,妩媚妖娆导致了极点,任何人被他看一眼只怕都要心跳加速到面红耳赤无法自持。   然而沈钦却抓住他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摘了下来:“明日还要修行,你吵到我睡觉了。”   星光却仿佛在一瞬间破灭,曲成溪的神情暗淡了下去,却还是心有不甘,忽的咬牙扬手撞开背后的门,把沈钦推进去,直接按在了屋内的大床上。   “可是我寂寞死了。”曲成溪豁出去了,直接跨坐到了沈钦身上,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胸口,“阿钦,你不寂寞吗?”   心里百爪挠心似的痒,有一块空缺怎么都无法填满,曲成溪觉得曾经有一种热烈的情感让他的心像是被投入炙热的火里包裹着,可如今那样鲜活生动的爱却像是被深深隐匿了起来似的,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曲成溪焦躁得要发疯,栖身压下去抱住沈钦宽阔的肩膀,亲吻上了他的脖颈,从唇边溢出呢喃:“阿钦……”   沈钦躺在榻上没动。   曲成溪的美色世间罕见,以前少年时他带着曲成溪出街,曲成溪没戴面具,在看到戏班子时轻飘飘的笑了一下,当时就惊得正在翻跟头的戏子直接从高脚凳上摔了下来。   更别提像现在这样,那妖艳的魅力根本让人无法抗拒,沈钦的呼吸不由自主地重了几分。   这是曲成溪第无数次半夜来找他了,却是第一次这么大胆地直接推门而入,或许,是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也是,曲成溪爱萧璋爱得那么深,就差这最后一步没走出去,被自己横空出现截断了,能不憋得慌吗。   沈钦眸色深下去,那一刻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满足,那本该属于别人的温情如今都给了自己,若是萧璋知道了,只怕要疯吧。   他缓缓抬起手,像是鼓励似的搂住了曲成溪的后腰,那腰柔软紧致,却细得像是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掐断,曲成溪意乱情迷,不受控制的绷紧身子,溢出了一声发颤的激动低-吟。   谁能想到,白天用一把剑横扫千军,踩着人头把无数人吓得尿裤-子的倨傲战神,晚上却在他床上求欢呢。   沈钦无声地勾起唇角,曲成溪柔软的发丝扫在他颈侧,那炙热的身躯像是被火点燃了一样。   沈钦享受着这一刻,就在曲成溪情动到了极点,想要脱他衣服的时候,沈钦却忽的抓住了他的手:“阿漾,等等。”   曲成溪迷茫的抬起头,一双媚眼已经蒙上了迷离的光晕:“嗯?”   那真是非常有诱惑力的表情,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形下只怕都忍不住,但是不得不说沈钦的自控力强大得令人发指,生生克制住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沈钦深知这一点,这些年他都把这个尺度把握得非常好,曲成溪越想要,他越不给他,因为只有这样,曲成溪才会对他死心塌地。   “你的第一次不该在这种场合,这么随便地给出去。”沈钦温柔地抚摸上曲成溪白瓷一样的脸颊。   曲成溪困惑又焦急:“可是……”   “回去吧。”沈钦平淡却又不容置喙地说。   曲成溪被欲-望氤氲的双眼透出不愿意,那表情几乎会让人立刻心软,有那么一瞬间沈钦几乎有些忍不住,想要掐住他的细腰把他直接压住,然而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藏在下方的右手忽的无声的掐了一个诀。   几乎是立刻,曲成溪闷哼一声按住了小腹,用力到后背的蝴蝶骨都凸显了出来:“怎么回事……”   “肚子疼?”沈钦关心的扶住他,顺势坐起身,“我说什么来着,多半是你半夜在屋顶上胡闹,吹风着凉了。”   从天灵山回来之后,沈钦立刻把沈为霖放在曲成溪腹中的蛊虫取了出来……起码,他是这么对曲成溪说的。   然而实际上,他只是用麻药让曲成溪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做。   怎么可能取出来呢?   那小东西那么有用,想让曲漾疼就让他疼,想让他舒服就让他舒服,把一个人最柔软的脆弱之处掌握在手中,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着迷。   曲成溪脸色发白,疼得呼吸都有些发颤:“不至于吧……”   旖旎的气氛被打断,曲成溪双手按进绞痛的小腹里,抬起头想要得到沈钦的安抚,却见后者径直下床走到窗口,叫了一声:“来人,曲统领身体不适,把人扶回去速速找郎中来看看。”   几个影卫立刻出现,不顾曲成溪的不甘,扶着他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色绵长,沈钦关上门走回榻边,眸色幽深似海,他盯着凌乱的床单,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忽的拎起床单的一角,放在鼻子下轻轻嗅闻起来。   床上还残留着曲成溪身上淡淡的幽香,那股香气直勾人心魄。   阴暗的躁动在心底翻涌起来,沈钦一抬手,眼前便出现了此时曲成溪房间的景象——美人正捂着肚子伏在榻上喘-息着,妖娆的身形曲线在薄薄的紫纱下一览无余,那困惑的忍痛表情和冷汗淋漓的面容说不出的柔软,直让人心疼。   隐秘而疯狂的火苗在沈钦身体最深处燃烧升腾,他乌黑的眼底翻滚起暗涌波澜,紧紧盯着曲成溪在腹部揉按的白皙手指,忽的毫无征兆的默念出一句咒语。   蛊虫瞬间隔空被催动,曲成溪“啊”的一声惨叫,冷汗瞬间从额头溢出,疼得蜷缩起身子,双手几乎戳进小腹里:“怎么会……”   那一瞬间,沈钦被莫大的满足感席卷了,他眼睛发亮呼吸急促,恨不得钻到画面里,更恨不得成为蛊虫本身,享受曲成溪因为自己一个微小的动作而痛不欲生的反应,贪婪汲取那种近乎完美的控制带来的快-感。   “啊……呃……”   曲成溪被腹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翻滚,沈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样子,方才的淡漠在此刻灰飞烟灭,疯狂的欲-望席卷了全身。   他的嘴唇翕动,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抓来条帕子在曲成溪越发痛苦挣扎中动了起来。   跳动的烛火燃了整夜,天幕晨光微熹,直到曲成溪痛的几乎昏死,沈钦才仰倒下去,大汗淋漓又满足地笑了出来。   ……   “教主,教主!”   沈钦按着太阳穴的手微微一动,午后的阳光从纸窗透进来,洒在他的眼皮上,项超跪在地上看着沈钦端坐在椅中,漆黑的眼底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自己身处何处似的。   莫非是……睡迷糊了?   项超震惊万分,对于沈钦这样心思极深把世间所有事情都装在脑子里的人来说,时刻保持清醒几乎是永远的常态,即便是刚小憩睡醒,也绝不会有这种迷茫的神态露出来。   自从副教主回来之后,教主就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也就是今天有紧急军务处理才暂时出来。   项超总觉得,教主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清醒过来的一瞬间,他似乎在教主眼底看到了内疚的情绪……   “叫我干什么。”沈钦哑声道。   项超猛地回过神来,低头说:“教主,副教主醒了。”   沈钦的身子似乎微不可查的僵直了一下,然后他立刻站了起来:“走。”   曲成溪被囚禁在花月教最豪华的院子里,说是囚禁,实际上是无微不至的养着,只是不能离开罢了。   每日都有最新鲜名贵的水果吃食送进来,院落里小桥流水一样不少,美得跟仙境比都不遑多让。   一队精锐正尽职尽责地守在院子门口,沈钦经过他们,正要走进院子里,脚步却忽然顿住了,他回过头,锐利的目光盯住一个小侍卫:“出什么事了?”   那小侍卫一直在强忍着脸上的表情,却不曾想被沈钦一眼看出来,只能哭丧着脸道:“回教主,今天副教主出来溜达了一圈。”   沈钦:“溜达了一圈?”   “副教主今天稍早些的时候说是要赏花,然后就一路赏到了门口……”   小侍卫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哆嗦,当时曲成溪闲庭信步地走过来,随口问他们:“你们就安排了这么几个人守着?”   “回副教主!我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我们,四周还有灵力禁制,您是绝对逃不出去的!”小侍卫浑身紧绷,强行镇定目不斜视地扬声道。   曲成溪忽的笑了:“是吗。”   那一瞬间一整队人都猛地打了个哆嗦,曲成溪那玩味的语气实在太可怕了,那可是天境的曲成溪啊,天境的实力要是真要强攻出去,他们就算再有十倍的人手都挡不住。   然而幸运的是曲成溪并没有和他们动手,他似乎真的兴致到了提了一嘴,说完又吹着小曲儿溜溜哒哒地走回了屋里。   “他在试探。”沈钦低声道。   小队人马一愣,沈钦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进了小院里。   穿过亭台楼阁后是悠长的长廊,沈钦快步走到庭院的最深处,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最里面正屋的大门。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风起   曲成溪正在房间里看书。   沈钦走进去,看到他斜靠在窗台边的美人塌上背对着门口,一只手拄着脑袋,翻阅着榻上的书卷。   阳光洒在他的肩膀和颈侧,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暖色调的,身上的戾气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沈钦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把手放上去时掌心下的温度,那触感必然是柔软的,发丝萦绕在指尖,想必还会有淡淡的幽香。   “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曲成溪平静地开口,毒性发作后他的身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我修复,听上去倒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气力。   沈钦回过神,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我没有关着你,你想出随时可以出去。”   “是吗?”曲成溪嗤了一声,那俊美的侧脸冷得像是寒冰似的。   “只不过,要有我陪同。”沈钦轻声说,他越过曲成溪的肩膀拿走他手里的书,“看了那么久累不累,我给你按按肩。”   曲成溪啪的一声打开他往自己肩膀上按的手:“不劳您费心。”   那一下其实非常用力,完全是曲成溪本能的反应,沈钦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空气仿佛凝固了,曲成溪浑身紧绷,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做好了沈钦立刻翻脸把他按在榻上掐住他喉咙的准备。   然而沈钦却只是僵硬了一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冲外面招了招手:“我给你准备了莲子桂花羹,对肠胃好,你尝尝吧。”   仕女从外面端着白瓷汤碗袅袅走进来,沈钦接过瓷碗,扬手让侍女又下去了。   虽然曲成溪并不打算喝,但是沈钦似乎页并没有把瓷碗递给他的意思。   “你该不会是想喂我吧。”曲成溪双手撑在身后紧盯着他。   沈钦舀起一勺吹了吹:“你身子虚弱,我喂你理所应当。”   曲成溪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虽然之前他已经有过一段被沈钦囚禁的经历,那时的沈钦对他好得不得了,但是现在远比那时还过分。   “来。”沈钦拿着勺子靠近他的唇边,“张嘴。”   曲成溪看着他那温柔的样子只觉得毛骨悚然,在经历了被利用、被折磨后,他根本无法再相信沈钦分毫,所有的温柔在他眼里都是沈钦的伪装,所有的善意也都别有所图。   “我不喝。”   “我放了很多花蜜,味道不会差的,你就尝一口,好吗?”曲成溪抗拒的神情让沈钦的心脏像是被揪住了似的痛,但这是他亲手调制的,熬了好几个时辰,里面加的全都是最好的食材,莲子都是他一颗颗挑的。   他知道曲成溪讨厌他,可就算尝上一口也好,真的对身体好。   沈钦的眼里满是希冀,小心翼翼的把勺子送到过去。   曲成溪浑身紧绷到了极点,就在勺子即将碰到他嘴唇的一瞬间,忽然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扬手,啪的一声把勺子和瓷碗全都摔了出去:“我说了不喝!”   哗啦!   白瓷破碎,莲子桂花羹撒了一地,晶莹的汤汁顺着沈钦的衣角滴落下来。   曲成溪胸口剧烈起伏,再也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翻身而起,直接绕过沈钦往屋里走,不愿意再和他同处一个时空里,却忽的感觉手腕剧痛。   沈钦抓住了他的胳膊,眸中暗色翻涌:“够了。”   “哟?”曲成溪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上定格在他的脸上,火气也一下子窜了上来,冷笑道,“这是玩够了过家家的游戏了?”   沈钦呼吸粗重,像野兽一样死死盯着他。   曲成溪把两只手怼到他面前:“还想用铁链把我锁在床上吗,来呀!只是下次我再逃,喝的就不是‘假死药’了。”   沈钦的瞳孔猛的一颤,像是惊醒了似的松开曲成溪的手。   “你非要这样吗,阿漾。”沈钦沙哑道,心脏像是撕裂一样剧痛,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反应,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和曲成溪正常地说说话,就像曾经一样,“我只是想要对你好而已。”   “对我好?”曲成溪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   “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就喜欢我了,”他揪住沈钦的衣领,“你对我一直只是利用而已。”   沈钦紧咬着牙关。   “现在你又误把你变态的控制欲当□□情,还逼我陪你一起演戏,沈钦,醒一醒吧,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只是怕我离开,自私地不想我属于别人罢了!”   沈钦脱口而出:“不是的!”   “那你能想起你真心爱我的一个瞬间吗,哪怕一个!”   沈钦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曲成溪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有的。”   曲成溪一愣:“什么?”   沈钦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波澜翻涌,那一刻曲成溪几乎有点看不懂他那复杂的情绪。   “有过的。”沈钦闭上眼轻声说。   曲成溪忽的有点心慌,眼前似乎闪过了一些零散的画面,曲成溪把它们狠狠按下去,猛地甩开沈钦:“扯你-妈的蛋。”   然而沈钦却再次一把将他抓住,许是刚才曲成溪用“真死”威胁他,他手上的力道大得让曲成溪感觉是要抓进他的肉里:“我这辈子从小没学会过什么是爱,我娘死的早,我爹是个疯子,所以我承认我扭曲、我疯魔,但是我在一次次失去中慢慢地学。”   “你这条疯狗!”曲成溪咬牙一巴掌挥过来,然而他大病初愈体力根本不行,直接被沈钦当空架住,顺势扯进了怀里:“最后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做梦!”   曲成溪剧烈的挣扎深深刺痛了沈钦,沈钦这辈子没有对谁有过这种真心,然而曲成溪却把他的真心踩在泥里根本不屑看一眼,心里的阴鸷又凶猛地浮上来,沈钦的视线下意识飞快地扫过曲成溪的小腹,脱口而出:“你知道我现在依旧有法子让你对我百分百的服从,只是我舍不得,别逼我。”   什么法子?   曲成溪的心里猛地一凛,难道沈钦还在他的身上下过什么咒?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沈钦忽的又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整个人又软了下来。   两个人的身形差距很大,沈钦几乎比他高出半个头,虽然看着瘦但是实际身上全是紧实的肌肉,曲成溪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灼热烙铁包裹住了,无法挣脱。   “你说什么我都能改,只要你说。别恨我行吗,阿漾。”   浓烈的香气涌入曲成溪的鼻腔,像是点燃烟草后散发出的焦香,带着辛辣的攻击性,是沈钦常年在岩浆中修炼沾染上的气息,曲成溪曾经痴迷这种味道,但是现在一闻他就觉得恶心。   曲成溪下意识想起了萧璋身上阳光般的清香味,像是满树的桃花和轻柔的山风,然而下一秒,痛苦从心底翻搅而起,醉春楼里痛苦的一幕幕像是狰狞的利爪,将山风和桃花撕得粉碎。   曲成溪浑身发抖,却无法控制自己回忆起那清香中混合的血腥气,还有自己撕心裂肺的痛苦惨叫……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从那一天起,自己竟然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我说什么,你都会去做吗。”曲成溪不再挣扎。   “任何事。”   曲成溪双目血红,侧头看向沈钦首:“我希望你立刻死掉。”   沈钦的身子僵硬了一瞬,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放开曲成溪,然后忽然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向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啪!   匕首被曲成溪猛地击飞了出去,打着旋猛地插-在了地上。   沈钦双眼发亮抓住他的肩膀:“你舍不得我死?”   曲成溪像是被卸去了全部的力气,连灵魂都暗淡了下去:“你死了,天下的魔修会变成一盘散沙。群魔乱舞杀伐抢掠的时代又会回来,对人间是一场浩劫。你也知道我在意这一点,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拔刀,因为你知道我会阻止。沈钦,到现在了你还在做戏给我看,不累吗?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沈钦的神色几番变换,末了,亲吻上他的颈侧:“阿漾,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到底是一种福祉还是诅咒。”   曲成溪不再理会,甚至躲都没有躲,他实在是对于周围的一切都疲惫了,甚至懒得做出回应。   和沈钦的任何交锋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今后的四年时光,自己只能重复着这样的过程,直到死亡。   沈钦贴在他颈侧,静静摩着他的耳垂:“其实我也知道,这样把你强行留在我身边不是办法,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曲成溪没有兴趣,就算是沈钦把太阳射下来他都懒得看一眼。   沈钦小声说:“有一个孩子这些天过得很凄惨,没有办法控制体内的天境灵力,心灵也受到重创,再以这种状态下去,怕是活不了几天了,我现在把他作为礼物交给你,让你继续当他的老师,阿漾你愿意吗?”   曲成溪冰封似的面容骤然破碎,猛地回头看向门口——影卫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在他门口跪了下来,商唯沙哑的哭腔响起:“屈前辈!”   千里之外,炎阕宫。   轰!!——   “父亲!”明禅扑过去抓住明铎的手,后者的掌心里熊熊火焰暴怒燃烧,猛地甩开明禅:“滚开!”   火球狠狠劈在了正殿当中的掌门座上,掌门座在高达千度的高温下瞬间灰飞烟灭,化作了一地的黑灰。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平澜派运气总是这么好!”明铎疯狂咆哮,声音回荡在大殿里震耳欲聋,“先是天灵山招新会上一共没死几个人,现在还多了一个天境的混沌!这样下去炎阕宫怎么办,乖乖等死吗!”   “父亲!你别这样!”明禅扑上去抱住明铎的肩膀,“炎阕宫就算没有天境也无所谓,我们自己发展自己,或许等过几年,我也成了天境呢!”   明铎咆哮:“那得多少年!”   自打前几天收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探子传信,说混沌已经和商唯充分融合达到了天境、还打败了萧璋,明铎情绪就一天比一天差。   身为炎阕宫家主,他本该心思缜密,哪怕再小的一言一行都不该出失误、让人留下笑柄,然而就是这几天,他却屡次因为心不在焉和愤怒而出现披露,甚至在有一次池家也在的正道会谈上几乎全程黑脸,惹得大家都十分忧心,最后还是明铎以父亲身子不适的借口搪塞过去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明禅劝说道,“也许池家就是赶上了这一波呢,接下来就该咱们了!”   “如果轮不到呢。”明铎喃喃道,他头发散落目光失焦,根本没有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掌门威严。   明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是他亲爹啊,为了门派的事情操劳成这样。明禅特别想要做些什么,然而现在他除了调停,似乎也没什么可做。   明家和池家的差距真的越来越大吗,几百年后,难道真的要就没有炎阕宫了吗。   炎阕宫出了坐以待毙,还能怎么办。   明禅脸色发白,却还是保持着理智:“父亲,没多久就是池清的生日宴了,要不我安排一下,让您和池家掌门聊一聊吧,池家掌门那么好说话,咱们两家一定还能像从前一样的!”   “一样……吗……”明铎跌坐在地,看着明晃晃的穹顶。   窗外一排鸟儿飞过,领队的鸟儿似乎是没了力气,第二只超了上来,取而代之夺得了第一的位置。   明铎看得出了神,眼底映出天空的湛蓝,许久,他轻声道:“那就生日会由我来办,我们见一见池家的高层吧,你都安排好,别落下谁。”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下一章就出来了!莫着急~~ 第111章 相见难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嗨,能不早来吗,教主盯得很紧,一定要最新鲜的,一个时辰都不能耽搁。”   “让我看看……霍!东海血燕,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可不嘛,教主房里那人身子娇贵的很,什么都非得吃最好的,教主也是真宠他,他说什么都答应,要不然这么多天都没从院子里出来过呢,不知道把教主迷成什么样了……”   意味深长的笑声低低想起。   “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送进去了。”   看门的拉开门,车夫推着车从花月教的后门进去,车轮滚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很快到了第一道关卡,卫兵上前用灵器将他和车从头扫到脚,确认并无异常后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去。   车夫陪笑着弯着腰往里走,很快到了第二道关卡,犬吠声隔着门炸响,车夫一个哆嗦,硬着头皮敲开大门,两道暗影瞬间狂吠着到了他身侧。   “是我!送货的!”无论是来了多少次,车夫依旧会被那两头灵犬吓得发抖,举手挡住头,“还和昨天一样,送的是新鲜食材!”   两只遍体纯黑的灵犬绕着车打起转来,发出骇人的低吼,锋利的犬齿上涎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一寸寸的嗅闻着车厢的每一个角落。   忽的,其中一只警惕地竖起耳朵,盯住了车底边缘,然后猝不及防回身猛地把车夫扑倒在地,狂吼着咬向他的脸。   车夫吓得快尿了,在地上蹬腿哭叫道:“来的路上撞到了一个人!我发誓只是个路过的普通人!撞完我看他没事我就推着车走了,车上绝对没藏人!”   灵犬低吼着松开他。   车夫赶紧连滚带爬地推着车往前跑了,那两只灵犬明知道他车没问题,只是吓唬他,冲着他的背影发出了嘲笑似的喷气声。   “艹!”走远的车夫狠狠低骂了一声,小跑着进入第三道关卡,“再厉害不也是畜生!”   花月教自从前不久被攻击了地牢,损失了几员大将以后,戒备变得异常森严,说来也奇怪,之前被攻击的那几日戒备十分松懈,几乎给人一种是故意似的错觉。   车夫摇了摇头,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要把货送进第三道门就行了。   以往他进入第三道关卡的时候都非常顺利,那道门里甚至都没有守卫,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反正他从来都没有触发过。   车夫快速推着车进入第三道门,然而就在他迈进门内的一刹那,四周看似平常的墙壁忽的强光四起,几乎能把人眼睛闪瞎的强大的灵力轰然劈向木车底部,瞬间把整个车劈地四分五裂!   在车夫惊恐的惨叫和闪电般密集的灵力劈砍中,一道白光从碎裂的车中猛地窜出,瞬间消失在了天边。   花月教内,曲成溪猛地抬头,只看到白光划过天幕的一道残影。   “怎么了师父?”商唯气喘吁吁地问。   豆大的热汗正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明明是初春,商唯却只穿着一个小背心,脑袋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双手持平在面前,抓着一个铁棍似的东西。   那铁棍遍体纯黑,只有被商唯握住的地方散发着红光,而那红光似乎正在商唯的催动下艰难地向两端蔓延。   “没什么。”曲成溪回过头来,“别走神,继续。”   阳光下,曲成溪的面容有种类似瓷器的白,紫色的耳坠在他的鬓侧轻轻晃着,风吹过时,随着他鬓角的发丝一起向后扬起,给人一种非常柔软却又脆弱的感觉,同时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商唯愣愣地看着他,他觉得屈前辈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曾经那种张扬倨傲的艳丽就像是沉到了水底一样,取而代之的,是死水似的平静和淡漠,像是对一切都不太关心了似的,虽然现在屈前辈还是会和他斗嘴开玩笑,但那种感觉就是和他跟萧璋在一起时不一样了。   “还想别人呢,你自己好到哪去了。”脑子里的混沌冷笑道。   商唯心里一颤,好不容易蔓延出去的红光瞬间退回了掌心下,曲成溪的小棍子立刻精准地敲在了商唯的手腕上:“走神儿了。”   商唯“嗷”的一声惨叫,铁棍脱手掉到了地上,他哭丧着脸叫:“太难了师父!把灵力精准控制到这种地步,这根本不可能做到嘛!”   脑子里传来一声嫌弃的叱责:“蠢材。”   商唯:“…………”咱俩是一体的好吗!你也蠢!   曲成溪捡起地上的铁棍,单手握住,刹那间,红色的光就像是被点燃的炮竹一样,刷拉一声从他的掌心两侧蔓延至整个铁棍。   商唯惊讶的长大了嘴,曲成溪把棍子在指尖转了个花,重新递给他:“很简单的,这是最基础的灵力控制法。”   “师父,我受到了打击……”商唯仰倒在地,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师父之间天堑般的鸿沟,即便两个人都是天境,甚至屈漾现在灵力被压制,自己依旧差的很远。   商唯拖长了尾音扯住曲成溪的衣角晃了晃:“我得学到什么时候才能成您这样啊……”   他还保持着孩子撒娇耍赖的天性,然而脑海中混沌的一声冷笑却把他瞬间拉回了现实:“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的样子了,还想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不恶心吗。”   曲成溪蹲下来,弹了一下他的脑壳:“你天赋不错,别灰心。”   商唯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角。   曲成溪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商唯的眼圈发红,摇了摇头:“没什么。”   曲成溪看着他。   商唯抬起头,用了很大的努力才克制住声音中的哽咽:“师父……你会想萧前辈吗。”   曲成溪正要摸他头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商唯终于没忍住落下了泪来:“说起来很丢人,但是我还是很想我皇叔,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还给我煮了我最喜欢的梨汤……虽然这些日子我也听到,他在沈钦的帮助下领军一路北上直逼皇城,当初他抛弃我确实换来了他想要的回报,但是我还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他明明说他从来不在意权势,只想和我在江南平安的过一辈子的……”   清风将花园里的落叶吹下,轻轻地飘落在商未离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皇叔!我走啦!”少年恋恋不舍地站在路口地冲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摆手,“等我学成仙法,回来一定把你的腿治好!”   “阿唯。”商未离忽的叫他。   商唯背着行囊回过头,稚嫩的脸上绽开笑容:“皇叔,你舍不得我吗?”   商未离深色的瞳孔倒映着商唯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扎入掌心。   “皇叔?”   手指缓缓松开,像是放开了最后的犹豫,商未离轻声道:“风凉,记得添衣。”   明明离开时还是少年,如今若再见,却早已物是人非。   商唯泣不成声,曲成溪抚摸上他的头,轻声安慰:“人表露在外的样子,并非都是真实的。他心里想什么,你无法预料。”   无论商唯变成什么样子,屈漾似乎都当他是当初的那个孩子,这让商唯在痛苦中感觉到了一丝甘霖似的慰藉,他抬起头:“那师父你表露在外的样子是真实的吗?……自从到了这里,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萧前辈。”   曲成溪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像两道扇子,将瞳孔笼盖在了暗处,就在商唯觉得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曲成溪轻轻开口:“想与不想,都无所谓了。”   商唯微微愣住。   “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见到萧璋了。”   轰!哗啦!——   城中一家酒肆的后院,杂物堆被从天而降的白光叮了咣啷砸得散落一地,一个人从杂物堆里跳出来,疯狂跺脚,总算是把裤子上的火扑灭了。   “娘的。”萧璋抬起烧出一个洞的裤腿愤出离愤怒了,“这可是我为了见阿漾新买的裤子!”   但是花月教是肯定不会给他赔的。   萧璋一撩长衫遮住裤子上的洞,绕到正门走进了酒馆里。   刚才他算是摸清楚了,前两道关卡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但是第三道关卡的机关,让只要是有灵力的人从那里进入,就会立刻受到攻击,而且灵力越强受到的攻击越大。   看来从送菜的入口进入花月教这个方法也泡汤了。   这些日子他把能试的方法都试了,但是每一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如果真那么容易闯进去,这些年花月教早就被正道拿下了。   那么如今的方法只剩下最后两个,一,直接受邀请从正门进去,二,等着曲漾自己出来。   第一种除非做梦否则绝无可能,第二种……   萧璋灌了一大口小二新上的酒,这些天他一直在周围溜达,听到坊间传闻说沈钦极其宠爱新来教中的男人,两人每日如胶似漆连院门都不出,像是总早到晚都黏在一起似的。   “客官!您上的菜来了!……”   小二惊恐地看着座位上强悍俊美的男人把手里的酒碗像是捏沙子似的生生捏碎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生吃了一斤苍蝇,然后下一秒就要把整个酒肆炸飞似的。   “客……客官,酒不和您胃口的话可可可可以给您减掉些钱,您别生气……”   萧璋咬牙:“再上三斤!”   “得嘞您内!”小厮一溜烟的跑了。   酒肆里人声鼎沸,过年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窗户上还贴着窗花,就连从窗户看去,楼下的院子里也还堆放着爆竹的残屑。   萧璋一身的愤怒忽的就散了,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惆怅。   不知道阿漾的年是怎么过的。   如果阿漾还在自己身边,他那么娇贵又懒散,肯定不会亲自动手,多半是自己跑前跑后又贴窗花又放鞭炮,他在旁边吃着热腾腾的饺子看着,最后亲自己一下,以示奖励。   如果真是那样,该多好。   “掌门。”识海里忽然传来崔铭的声音,先跟他汇报了这几日的战况,然后道,“过几日就是池家少主池清的生日宴了,炎阕宫帮忙张罗,几乎邀请了正道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柬已经送到了,你要不要参加?”   “我回不去,你替我去吧……对了,把我藏宝阁里的准备好的礼物给池清送过去。”   “行,知道了。”   萧璋现在分不开心思给其他事,这些天过去,越想到那一日他在醉春楼里干的事情,他就越想打死自己。   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啊,把媳妇儿狠狠那个了之后丢在那里自己走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是被媳妇儿绿了又怎么样,绿了就绿了,批评教育一顿有什么过不去的,可自己直接甩手走人,阿漾那么虚弱,能不被沈钦捡漏么!是自己拱手又把自己媳妇儿送到别人怀里去了!   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萧璋痛心疾首又灌了三碗,忽的却只听楼下的院子传来一声重物撞击似的闷响。   楼下的酒楼里依旧嘈杂,没有人注意到酒肆后院传来的异动,只有萧璋微微侧头看了下去,自己刚才就是落在后院里的,可别是花月教的人追来了……按理来说不会,他特意隐蔽了行踪,况且这酒楼后院位置得天独厚,被遮挡在众多楼宇后,是城中少有的隐蔽所在。   一个人从灰烬中踉跄地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按着肋侧,看样子是受了伤。   萧璋眯起眼睛,却忽的心里一跳,他认出了这个人,好像是青莲派的韩杨!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联姻吧   “伤口有点深,你忍一下。”   城中一处客栈里房间里,空气寂静。萧璋用棉花蘸了烈酒,拿起来轻轻按在了韩杨肋骨的伤口上。尖锐的疼痛瞬间从伤口窜向头顶,韩杨的脊背就像是被鞭子打了似的猛地挺直,抓住床沿溢出了一声闷哼。   “疼就叫出来。”那伤口深得几乎见骨,萧璋看他那样子都觉得疼:“这里没别人,不用忍着。”   韩杨单手撑住床沿微微喘息着抬眼看向萧璋,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雪白,上身赤-裸着,肌肉漂亮的形状在阳光下一起一伏,那虚弱的样子和萧璋第一次在青莲山见他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有种难以言喻的病弱美感。   “你好像很会照顾人。”韩杨哑声看着萧璋虚弱地笑了一下。   萧璋的目光却平淡地落回了他的伤口上,又从药膏中挖出一块:“唔……可能是因为有个经常生病的对象吧。”   “是前对象。”韩杨纠正道。   韩杨的眼睛长得非常深邃,尤其是在盯着人看的时候,那种暗处的炙热毫不避讳:“我之前说过,我真的挺嫉妒他的,如果我有你这么温柔的人作伴,我肯定舍不得放开。”   萧璋的动作顿了顿。   “你们已经分手,而你滞留在燕北,是还想追回他?”韩杨低低喘息着笑起来,“萧掌门,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向前看吧,向身边看也行。”   空气中似乎有种若有若无的暧昧伴随着熏香散开,韩杨似乎有种魔力,能让周围的环境在悄然间变得缱绻温和,让人莫名产生一种像是泡在温水中的舒适感,想要进一步与他亲近。   而萧璋却只是笑了笑,把药膏又往伤口深处抹了抹,注入了些灵力进入帮助融化:“你这么一表人才找谁当对象不行,非盯着我。”   疼痛让韩杨微微蹙眉:“我只是不喜欢藏着掖着,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而已……嘶……”   药物渗入伤口,疼痛直往骨髓里钻,韩杨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抓住萧璋的手腕,低声求饶道:“萧大侠,轻点儿,疼。”   “你轻点揉,疼……”   天灵山下的小屋子里,屈漾在床上撒娇,衣襟敞开着,抱着萧璋的手不放,往他怀里蹭。   “祖宗。”萧璋哭笑不得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刚才不是忍得挺好的,怎么我一回来就现原形了。”   他刚打猎回来一进院子就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屈漾在难受,躺在被子里一声不吭地攥着床单发抖,冷汗把枕头都打湿了。   可就在听到他冲进门的一刹那,这祖宗就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丧失了所有的忍痛功能,在榻上打着滚□□起来,让他帮忙揉肚子,揉还不行,还挑三拣四。   “还说我,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屈漾瞪着眼睛控诉他的负心,“再晚点儿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香香都比你靠谱……”   “吱!”香香蹲在屈漾的脑袋边上叉腰点头表示认同。   “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想给你做兔肉煲吗,跑远了一点。”   “不行我得要补偿。”屈漾忽的翻身居高临下地按住了萧璋,疼痛让他的双臂有些发抖,但那双妩媚的眸子中炙热的火却像是能把人燃烧成灰,“害我一个人疼了这么久,不让我舒服回来可不行。”   微暗的天色将房间笼罩上一层微醺似的光,墙边放着刚打猎回来的新鲜兔子。   屈漾俯身搂住萧璋的脖子,吻了下来。   其实屈漾骨子里也是个很能忍的人吧,难受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强撑着,除非是撒娇才会哼哼唧唧地说疼。   萧璋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利刃刺痛,只有一个人在全身心地信任你时,才会把所有的脆弱都展示给你看,寻求你的安慰。但那时自己还以为屈漾只是天性妩媚浪荡,并没有多想。   ……那现在他如果不舒服,会向沈钦撒娇吗?   韩杨看着萧璋的表情,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示弱好像有点适得其反了,不但没有激起萧璋的保护欲,反而让他想起了旧情人。   大概萧璋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想那个人的时候眼神会变得温柔,温柔的深处却又沉淀着伤感,情绪复杂却又刻骨铭心。   韩杨的心里忽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被一个人这么挂念过,他甚至似乎真的有点嫉妒又羡慕起来——能让萧璋为他这么牵肠挂肚,这位旧情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真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和你的对象分开。”韩杨歪头看着萧璋。   萧璋垂下眸子敛住情绪,心说这家伙又在精准揣摩他的心思了,他给韩杨的伤口轻轻缠上白布:“你倒是先说说你来燕北干什么?看伤口的形状,应该是灵犬的爪痕,你去了花月教?”   韩杨呼出一口气,萧璋真是铁桶一个,什么话轻易都套不出来:“是,两天前青莲派的驻地遭到花月教攻击,我们掌门派我来燕北,试试有没有可能从花月教打探到一些接下来的动向。”   遭到攻击是真,但是受掌门嘱托来花月教打探消息是假,他只是受掌门所托,来接近萧璋的。   “那你就硬闯?未免胆子太大了些。”   韩杨摇摇头:“谁都知道花月教戒备森严,但是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正邪两道的战况日渐焦灼,再畏缩不前就等着被干掉了。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天境大能坐镇,距离花月教总部又最近,一旦花月教决定下死手,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   这话是真的,但是里面隐含的意思让萧璋无可奈何地一笑:“抱歉,我一个人确实分身乏术,不过最近蜀中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我可以派两个气境八层的大能来青莲派帮忙。”   整个神州大地的天境大能就那么数的过来的几个,正道里一个萧璋,一个垣理寺闭门禅修的老和尚,魔教里一个沈钦,剩下的都是藏在深山里的老散修,有的可能都仙逝了。   如今正魔两道从暗斗变成了明战,虽说全天下正道都是一家人,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和天境大能走得越近,越能得到保障,而天境大能中真正主事的,只有萧璋一个。   “那我替青莲派谢谢萧掌门了。”韩杨笑了笑,继而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啊,没有福分请到萧掌门来坐镇。”   在想要和正道大能接近这件事上,韩杨并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说出来,萧璋反而更容易接受。   他要藏匿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是通过撩拨和接近掌控萧璋的心,从而达到真正的将青莲派的命运和萧璋牢牢拴在一起的目的。   出卖色相,这曾经是他最不耻的事情,但是掌门说的没错,如今在正魔两道的硝烟中,这是让六大门派之中垫底的青莲派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了。   “哎,或者,我还有一个想法。”韩杨轻声说。   他侧着头,长发从鬓侧垂落,那似笑非笑的侧颜看起来竟和屈漾有六分相似,萧璋的心脏漏了一拍,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想法。”   韩杨轻轻按住萧璋放在床边的手笑起来:“不如和我联姻吧。”   萧璋愣住了,然后哭笑不得:“你可真会说笑。”   “有什么不可以,你未婚我未娶,正好相配。”   有的时候长得太好看的缺点就是无法让人看清是真心还是玩笑,韩杨那双眸子像是含着温柔的水,深处却深得看不清颜色,那一瞬间,萧璋只觉得一阵心悸。   “你叫我阿杨就行。”   “我是屈漾……”   “我是阿杨。”   记忆中三双熟悉的眸子一一重叠,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重组又碎裂,一幕幕如同春风又如同利刃,在心底刻下一道道无法磨灭的刻痕,最终化作此时此刻,韩杨一声蛊惑似的“我们联姻吧。”   萧璋猛地抽出手,起身向外:“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来。”   糟糕,过头了。其实韩杨并没有理解自己的一句玩笑话为什么会引来萧璋这么大的反应,但是他很快转变了策略:“萧璋!”   萧璋背对着他站住,没回头:“还需要什么?”   韩杨轻轻喘息着坐直身子:“我在闯花月教的时候,无意听到小厮说,过几日沈钦要带着房中新人去郊野狩猎,倒时候花月教的戒备将大大降低,你……可不可以帮我拖住沈钦,让我有时间潜入花月教找一找花月教接下来的部署。”   建立亲密关系的第一步,有求于他。韩杨决定放慢攻势顺其自然,先从让萧璋帮自己小忙开始,逐步建立起两人之间的信任关系。   然而他没有看到,背对着他的萧璋在听到“房中新人”几个字的时候瞳孔猛地缩紧,在听到“狩猎”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以沈钦如今对阿漾的喜爱程度,会不会带他一起出来狩猎?那到时候,自己或许就有机会能见到阿漾!   “好。”萧璋猛地回过头,“我帮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和小曲见面倒数计时~~~ 第113章 生辰   从很久以前,池清就一直喜欢明禅,这种喜欢或许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开始的。   两家大人把襁褓中的他们并排放到婴儿床里,小池清竟然翻身抱住了身旁的小明禅,小小的手指抓得紧紧的,笑得眼睛都没了,像是无论如何舍不得放下。   “这么喜欢,要是个姑娘,干脆直接定娃娃亲了哈哈哈……”   “这哥俩肯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池清和明禅就在这样的期待下长大了,他们一起修炼,一起玩闹,有的时候,他会比明禅的亲兄弟更像明禅的血亲。   每当明禅被他那些兄弟姐妹欺负时,池清就会愤怒地冲出来把他们都推倒,然后拉着明禅跑到平澜派的后山上。   “别伤心了阿禅,你看,我给你折了个蜻蜓!”   明禅接过蜻蜓,捏在手里转动着,垂下眼眸:“阿清,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爹娘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池清有点慌,摩挲着他的后背:“怎么能这么想,如果不把你生下来,我怎么能认识你呢。”   “也是,”明禅苦笑,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伤感,“要是我生在池家就好了,伯母那么温柔,你的家人也都那么好。”   年幼的池清无法理解明家兄弟之间的纷争,但他知道明禅不开心,他想护住明禅,不想让他难过。   “你可以嫁到我家来!”小池清急迫地拉住明禅的手,“我……我听说男孩子也是可以在一起的,虽然比较少,但是凡人已经有男孩子嫁给男孩子的例子了,阿禅你以后也可以嫁给我!”   说到最后,池清的小脸不受控制的红透了。   明禅笑了,池清的眼睛亮起来,却又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是我是仙家人啊。”   草蜻蜓被灵力充满,从明禅的指尖飞起,风从远处掠过青绿色的草,掀起绿色的海浪,托着草蜻蜓盘旋而上,扇动着翅膀奔向金色的太阳。   明禅羡慕地看着,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今日的平澜派热闹空前,几乎平时在外的所有池家长辈都回到了平澜岛上,为池家未来的掌门人池清庆生。   被压抑在魔教阴云下好久没有过盛大活动的江南这次又沸腾了,仙家凡间都被这一次庆生宴会的豪华程度震惊了。   酒席在岛上绵延几里,请了凡间最有名的戏班子一早就赶了过去,据说是要从早唱到晚,珍馐佳肴更是一船一船地往岛上送,晌午十分,大声叫好的声音和笑声几乎隔着茫茫河海几乎都能听到。   据说这次给池清庆生的活动是明家一手操办的,明池两家世代交好,近日有关明家因为池家繁盛而嫉妒的流言更是立刻不攻自破。   凡人们隔岸观望,不少文人墨客在江边吟诗作画,用或华丽或文邹邹的辞藻羡慕又感叹地记录下仙家池少爷这让人兴叹的生辰。   台下仕女穿梭在大笑的宾客间,不断把新鲜的美酒佳肴送上来,宾客把整个宴厅坐得满满当当,欢笑声充斥了整个宴厅。   两位家主池盈和明铎坐在上方的主坐上碰杯闲聊,醉意上头,池盈的脸上都染上了红晕,向明铎端起酒杯:“阿铎哥哥这次费心了,池清小孩子一个,这次生辰也不是百岁,何必搞得这么隆重,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哪里的话,池清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早就跟一家人似的。”   明铎举杯和池盈碰了一下,看上去也有些醉了,那张向来骄傲得有些高高在上的严肃面孔上竟露出了些许愧疚的神色:“说实话,我这次之所以搞得这么隆重,还有赔罪的意思。”   “哦,这怎么说?”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明铎按了按眉心,把酒杯放下,“这些日子平澜派风生水起,我确实起了嫉妒的嫉妒的心思。”   池盈惊讶地抬眼。   明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动作在醉意下显得比平日的他更坦率,有了几分酒后吐真言的意思:“我这心里确实是焦灼。天道无情,正道此消彼长,我特别怕明家被比下去,怕在我这一代没落。”   池盈:“你那么厉害,明家不会……”   “你听我说完。”明铎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掌心滚烫,“在焦灼痛苦了几个日夜之后,我终于想明白了。”   “自从惊云……石掌门出事,咱们这一代,就剩你我二人了。而之所以走到今天,都是因为正道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那些无谓的争端让正道日渐衰落,人越来越少。我忽然就明白了,何必呢,就算有的门派强一些有的门派弱一些也没什么,只要能匡扶正义惩恶扬善,谁多谁少其实无所谓,毕竟我们本来走的就是一条路。就算明家不再是第一,也没什么。”   池盈忍不住想到了从前他们几个还是孩子的时候形影不离的过往,那时候有谁会知道,志同道合无话不说的几人,如今竟会这样。   有的人早已在路上渐行渐远,但也还好,有的人还在。   “铎哥哥……”   明铎摆摆手:“这次我办这次宴会,把池家所有人都请来,其实就是想让大家看到我的态度,我明池两家以前亲如一家,现在也是,以后更是。”   所有的顾虑和暗流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池盈紧绷了好几个月的脊背终于无声地放松了下来,鼻子发酸地点头:“如今大敌当前,我们更是要携手才是。”   “敬正道。”明铎再次举起酒杯。   “敬朋友。”池盈含泪淡笑着和他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燕北的花月教,封闭许久的大门忽的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在阳光下豁然打开,一队马车从门中腾空飞起直奔高空,向着雾灵山的方向驶去。   “在家里憋坏了吧。”沈钦问,“你好久没出门了。”   马车腾云驾雾速度很快,但是车厢里却平稳地像是在陆地上一样,沈钦从茶壶里倒出来的茶精准的落在了瓷杯里,没有一滴溢出来,他拿起来递给对面的曲成溪,但是曲成溪没接。   “那不是我的家。”曲成溪没有看沈钦一眼,只是盯着窗外,下颌线的弧度在这个角度看上去优越到近乎完美。   “你的家不是花月教,又能是哪呢?江南?”沈钦在曲成溪骤然冰冷的眼神中把茶杯放回案上,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笑了笑,“春天的景色最好,山里的花都开了,天气也不冷不热的,在这种时节打猎最合适不过。”   “你大可不必这么折腾。”曲成溪收回目光,懒洋洋的靠在了身后的软垫里,“把我圈在房间里,又或者是带我满世界周游,效果都是一样的……”   他扬起下巴,嘴角勾起的笑容像是恶意绽开的花:“我都一样的讨厌你。”   这要是换任何另外一个人,在面对这种直白的厌弃时脸上都或多或少会有点尴尬或者恼羞成怒,但是沈钦看着曲成溪的眼神依旧温柔似水,就好像刚才曲成溪对他说的不是讽刺而是情话似的。   “但你喜欢打猎不是吗?”沈钦笑着伸手撩起他鬓角的长发捋到耳后,“我记得你还是统领的时候一直都是教中打猎最厉害的那个人,那些战利品我的仓库几乎都放不下,别的统领都要嫉妒死了。”   他又瘦了,沈钦看着曲成溪因为消瘦而越发深邃的双眼皮,只觉得心如刀绞。   这些日子沈钦想尽办法、变着法地用各种珍宝想让曲成溪开心,但是曲成溪从不在意,他就像是把自己锁进了一个小小的匣子里,拒绝对外界的任何东西产生兴趣,只是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里,等着时间把剩余的寿命一天天熬没。   除了每天给商唯的上课,他没有任何活动,甚至连饭都吃得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沈钦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挺到四年。   自己想要的不是木头一样的曲成溪,他想要的是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我从来都不喜欢杀戮。”曲成溪平静地说,他陷在车厢暗红色的软垫里,皮肤透着几乎透明的白,“我当时做那些只是傻,想要讨好你,让你有面子罢了。”   沈钦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曲成溪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做什么好不好,只要你说我都能满足。”   曲成溪却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像是累了,然而沈钦知道,那是他又把自己封进了那个小匣子里。   疼痛从心底撕心裂肺的翻搅上来,沈钦忽然就爆发了,曲成溪猛地仰起头睁开眼睛,下巴被沈钦捏在手中狠狠抬了起来:“你别想就这么等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凑够五片星河雪梅,让你永生永世都陪在我身边!”   “五片?”曲成溪仰着头冷笑,“你现在手里只有一片,还是之前我在雪山之巅用半条命换来的。凑齐五片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你八百年后凑齐,我也早就死了。”   “谁说我只有一片?”沈钦墨色的眸子深处透出疯狂的底色,“我在江南不是还有一片吗。”   曲成溪的身子微微一僵,下一秒脸色骤变!   “没错,就是你在秦淮楼抢走,又送给平澜派的那一片。”沈钦摩挲着曲成溪光滑的脸颊,“那片已经借给池家太久了,我该拿回来了。”   啪!   曲成溪猛地抓住了沈钦的手腕,手指几乎刺破沈钦的华服:“你想做什么!!”   这是这些天沈钦接收到的曲成溪最鲜活也最剧烈的反应,沈钦兴奋得血液瞬间沸腾起来:“怎么,担心了?”   “沈钦!”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隔岸观火罢了。”沈钦忽的猛地把曲成溪按在了车板上,剧烈的撞击让整个马车都在空中晃动了一下,“就这么在意那些正道?你不过在平澜派当了几天的先生而已,他们值得你这样吗?还是说……爱屋及乌,你是因为萧璋才对那些正道的杂碎格外怜惜?”   “如果你伤害他们我不会放过你!”曲成溪牙齿咬得死紧,一股极端的恐惧和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起,让他几乎发起抖来。   ——萧璋在不在江南?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应该是走了……他一定得在江南坐镇!否则江南恐怕要出事!   沈钦惊讶地挑起眉,像是第一次认识曲成溪似的,用拇指按住曲成溪的唇,轻轻摩挲着:“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和他们混在一起过,你就和他们是一家人了吧。”   “……”   沈钦低声道:“你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你注定属于黑暗,光明之下阴影无处藏匿,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曲成溪,你猜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   “屈前辈好厉害!以后我也要成为你这样的天境大能!”   “屈前辈,我的灵力总是运转不顺,你能帮帮我吗?”   “真的感谢了,屈前辈能给我们的孩子们当老师,正道有您真是天大的幸运。”   “屈前辈!……屈前辈!”“屈前辈!——”   “阿漾,你真好……”   ……   无数稚嫩的脸天真无邪地笑着,阳光透过阴霾将阴森冷淡的灵魂从泥沼中拽起来,却又在顷刻间被更浓重的黑暗吞没……   他原以为自己不在意,一个将死之人对于生死都置之度外,又怎么会关心其他,可是这一刻,心中无声的声音却在嘶吼呐喊,仿佛灵魂揪成了一团。   曲成溪一口咬破了沈钦的拇指!   鲜血从沈钦的手指溢出来,在指尖凝聚成红色的血珠,就在即将掉落的瞬间,沈钦伸出舌头,把那滴血舔舐掉,笑了:“这才是我熟悉的曲漾。”   然后他忽的狠狠地压住了曲成溪,膝盖顶在他的胯骨上,掐住他的腰,未卜先知似的制止了他想要跳出马车的动作:“别动。”   “你想让我更恨你吗!”曲成溪挣扎着嘶吼道。   “恨就恨吧。”沈钦带着血腥气的唇凑近他耳边:“为了你的命,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那朵星河雪梅,我必然要拿回来。”   同一时刻,浓重的云层后一直紧跟着马车的萧璋御剑从空中无声地落了下去——雾灵山就在脚下了,这一次,他一定要见到阿漾。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相见   车内没有人说话,如果有人此时掀开车帘的话,大概率会以为两人之间正在进行什么暧昧的动作,沈钦掐着曲成溪的腰把他按在车板上,两人的距离极近,沈钦低头就能亲到曲成溪的唇。   然而只有沈钦自己知道,曲成溪的袖中早已无声的滑出一柄短刃,锋利的刀尖就顶在他的腰眼上。   沈钦呵的笑了一声。   咔嚓。   忽的车身晃了一下,小厮敲了敲车厢:“教主,狩猎场到了。”   沈钦温柔的看着曲成溪:“看你一时半会儿也杀不了我,不然咱们先下车吧。”他说完松开曲成溪掀开帘子,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示意曲成溪出去。   曲成溪冷冷收回到,目不斜视地下车,直接冲小厮伸手:“箭呢。”   山风呼啸,把曲成溪鬓角的头发高高扬起,小厮只觉得他身上有种强大的气场,不敢怠慢,立刻把镶了宝石的箭递到曲成溪掌心。   曲成溪接过来看了一眼,嗤之以鼻地冷笑了一声,看也没看沈钦地道:“你在这雾灵山周围早就布置了只进不出的结界吧,我也跑不了,你也没必要看着我。”   沈钦淡笑:“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散心……”   嗖!——   利箭贴着沈钦的侧脸划过,凌厉的风瞬间刺破皮肤,紧接着咚地一声扎进了沈钦身后十几米外的一棵树上,箭头上一只野兔被一箭穿头,瞬间毙命。   曲成溪松开握着弓弦的手,笑得像个妖精:“心情确实舒畅了不少。”   沈钦轻轻摸了一把脸,指尖一片殷红。   周围的小厮们瞬间惊恐地跪倒了一片,那可是花月教教主沈钦!整个神州大地都闻风丧胆的天境魔教首领!谁要是稍微让他看不顺眼了立刻就会死在他手下,这人竟敢刺破沈钦的脸!   曲成溪回来的事情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教中大部分教众都以为这美人只是沈钦的男宠。   就当所有的小厮都以为曲成溪死定了时,沈钦却忽的对他道:“敢不敢打一个赌?比今天谁的猎物多,如果你赢了,我放你走。”   远处的林中传来了呦呦鹿鸣,曲成溪几乎是瞬间原地消失,根本没有问输了会怎么样,已经闪电般地冲进了密林深处。   “教主。”小厮小声询问,“要不要我们带人跟上。”   “你们跟不上他的步伐的。”沈钦笑起来,温文尔雅地脸上露出了近乎享受的表情,舔掉了手指上的鲜血,“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好。”   沈钦会放他走?鬼才相信。   林中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鹿之间一道紫色的风瞬间袭来,立刻奔窜逃走,然而曲成溪直接略过它们根本没有停,直扎进密林最深处。   他顾不上沈钦打的什么算盘,现在最重要的是事情是借机离开沈钦的眼线,通知江南!   “那片已经借给池家太久了,我该拿回来了。”   “为了你的命,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沈钦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样的威胁太实质了,他肯定在江南布置了什么局,而且很快就要应验!   曲成溪猛地停下脚步,此时他已经处密林深处,距离沈钦已经足够远,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曲成溪仰头对天,两指放在口中用力吹了一声。   尖锐的口哨声穿越树林直冲云霄——   希望自己假死这几个月张显不仅照顾好了那些鸽子,也喂了自己放养在燕郊的鹰。   远处传来一声鹰啼的回应,曲成溪猛地松了一口气,正要再吹一声帮鹰确认自己的位置,却忽的感觉身后冷风微动。   那一瞬间曲成溪简直毛骨悚然,身后这人在他背后忽然冒出来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灵力肯定到了天境,大山里除了沈钦还能有谁!   下一秒背后那人猛地抱住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阿漾。”   猎鹰在空中发出了悠长的鸣叫,没有得到回应,又疑惑地飞远了。   风从山中吹过,树木哗哗作响,曲成溪整个人都僵直住了,像是被电流直穿心脏,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好想你。”萧璋沙哑的声音从耳后响起,宽厚的臂膀把曲成溪紧紧地抱住,像是无论如何都再不会放开。   江南。   宴会的欢庆像是永远都不会完结,池清穿着往日里根本不会碰的鲜艳华服坐在明铎和池盈下方的座上,被接二连三的敬酒灌得晕头转向,人都有点认不清了。   “二舅来啦!哎呀您怎么还送礼啊,多谢多谢……”   “老婶您又漂亮了!哎哟这不是小铁棍吗,都长这么大了!快让表哥看看。”   明禅:“这是你堂妹小蜜桃……”   这酒喝的,男女都不分了,再这样下去连人畜都不分了,指不定要抱着门口的看门狗叫二哥呢。   “行了,别喝了,都醉成什么样了。”送走二舅一家人,明禅赶紧夺走他的酒杯,以前明禅羡慕极了他有那么多和善的亲戚,今天却真实犯愁。   “我……没醉吧……”池清的脸上飘着醉酒的绯红,整个人在座位上摇摇晃晃的傻笑着,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天真,直往明禅身上倒,明禅扶住他散发着酒香的柔软身子,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   眼看着又有人凑了上来要敬酒,池清一梗脖坐直了又要端杯,却被明禅直接拦下:“大伯大娘,他喝醉了,我先带他去后面洗个脸。”   池清晕晕乎乎的被明禅拉着手不由分说的拽走了,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好像被推进了一个屋子,然后脚下一扭,就摔进了柔软的床塌里。   “这好像,是我的房间……”池清抹了抹熟悉的枕头,仰躺在自己的床上笑起来。   “你在这里休息休息,醒醒酒。”明禅坐到了床边。   池清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冲明禅招招手,拍拍自己身边:“明禅,你过来……陪我一起躺着……”   明禅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躲闪:“咱们从十岁以后就没有再睡过一张床了。”   “来嘛!”池清发起酒疯来,扯住明禅的腰带一用力,直接把人拽到了自己身上,这一下池清自己都懵了,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只是这姿势,怎么有点……   明禅双手撑在他耳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池清被他笼罩在阴影里,莫名的清醒了几分,他似乎听到了明禅加重的呼吸声。   不能这样。明禅在心中对自己说。不能乘人之危。   这些年池清对他的爱慕他一直知道,但是他从未回应过。自己旁观着他笑,安慰他哭,装傻充愣的装作不懂他为什么总往炎阕宫跑,假装不懂他的心。   因为自己是明家的继承人,注定要以门派为重,他和池家可以是兄弟,但是不能联姻,正道门派不会允许两家势力最大的家族紧密到这种程度,否则对其他门派威胁是致命的……   父亲也不会允许,多疑的父亲时刻警惕着池家窃取明家的密法,可是这太可笑了,池清和自己对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感兴趣。自己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人……   “阿禅……”池清的眼睛在酒意下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的卧蚕温柔地鼓起来,“你是准备送我你的礼物了吗?”   醉酒醉到这个程度,会忘掉发生过的事情吗,明禅已经不在乎了,他捏住池清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雾灵山。   萧璋的气息那么熟悉,那宽阔的胸口和梦中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曲成溪足足有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抱住朝思暮想的身体再不松手。   萧璋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眷恋地轻轻蹭着:“你放心,我用了秘术,不会触发结界,沈钦不知道我来了。”   “你以为我想见你吗。”曲成溪的声音冷得像冰,思念和痛楚同时在身体里翻搅,几乎把他从内部撕裂,“你在醉春楼对我做的事情,我还没忘。”   萧璋的身子微微一颤,紧紧抱着他的手立刻更紧了几分:“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阿漾,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曲成溪闭上眼睛。   这番话几乎是卑微了,这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像萧璋这样,容忍自己的爱人和仇人在一起,还不计前嫌地来道歉,这是多想要追回,才会这么没有原则地原谅。   但是曲成溪不能答应。   “你应该立刻回江南去。”不能让萧璋知道他还在意,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从未改变,江南即将出事只有萧璋能阻止,得让萧璋立刻回去。   “我不想看见你,滚。”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灭门   “我不想看见你,滚。”   燕北雾灵山,一个“滚”字冰冷得毫无感情,山间风声呜咽着吹过,风声掩盖了那冰冷后的轻颤和焦灼,继续穿越树林一路南下越过秦岭,盘旋着吹散在平澜岛卧房的窗边,晃响了窗沿的铃铛。   屋内床上明禅和池清动情地吻在一起,少年间深藏在心底的情愫在酒精的作用下再也无法隐藏,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风继续吹拂,扫过平澜岛中清澈的河,直到消散在喧闹的宴厅上方。   宴厅里,喧天的鼓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戏班子也撤了下去,然而沉醉在欢乐中的人们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欢庆热烈的喧闹声在觥筹交错中依旧继续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   池盈依然半醉,多日以来心结解开的愉悦让她忍不住在儿子的生辰宴上多喝了几杯,此时已经从高台下到了宾客之中碰杯大笑。   宾客们更是东倒西歪,在美酒的作用下飘飘欲仙,刚入门派不久的平澜派小学徒们也都被果酒灌得烂醉,嘻嘻哈哈的闹做一团。   一切都那么的正常,只有安安静静坐在人群中低头玩着娃娃的池清表妹小蜜桃,忽的懵懂地抬起头,看向高台主座上。   台上的明铎侧头对着身边的亲信低语了一句什么,那亲信点点头,然后就像是一只老鼠一样毫无存在感地贴着墙根快步走向门口。   小蜜桃好奇地眨着大眼睛,看着炎阕宫那几个门生无声的跟在那亲信身后,离开了宴会厅,片刻后,一道无形的屏障忽的悄无声息地在宴厅的大门前缓缓升起。   “哇!”小蜜桃用小手捂住了嘴,惊讶地看着那透明的屏障边缘逐渐延伸,一点点仰起头,直到看着那屏障将整个露天宴厅完全包裹住,与外界完全隔绝,弯曲的弧度在阳光在反射出一抹微亮的光。   “诸位!”   一声沉稳的呼唤忽然响彻整个宴会厅,是明铎。   六大门派之中举足轻重门派的掌门发话,所有人几乎立刻停下了闲聊看过去,有的人还笑着叫了一声:“感谢炎阕宫这次盛情款待!池清这小子有您这伯父,真是有福气!”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友善的应和声,池盈也举杯示意。   明铎笑了笑,他其实并不经常笑,常年向下的嘴角已经让他的法令纹深深刻进了面部结构里,以至于笑的时候几乎显得有些牵强而古怪。   醉意朦胧的池盈看着他深黑的瞳孔,心脏忽然毫无理由的猛跳了一下。   “都说吃饱了好上路,以后魂魄不会有执念在凡间阴魂不散,”明铎轻声说,视线扫视整个厅堂,“希望是真的。”   台下一片静默,没有人反应过来明铎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明兄这是说的什么意思?”“这吃得准备得这么好,当然吃饱了哈哈……”   池盈的脸色却刷的一下子白了,死死盯着明铎:“铎哥哥?”   她和明铎从小一起长大,实在是太了解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池盈端着酒杯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一个让她不可置信的想法从心底疯狂地冒出来,让她瞬间浑身冰冷到了极点,几乎发不出声音。   难道说……难道!……   “明铎!!”池盈的酒杯猛地掉落在地。   明铎转头看向池盈,他深黑的色的眼珠就像是某种没有生机的石头:“六大门派里只能有一个门派站在最高点,而那个门派只能是炎阕宫。”   下一秒,明铎打了个响指。   啪。   轰!!——   一瞬间,冲天的烈火团毫无征兆的从地面各个方位轰然而起,明亮的火红色瞬间充斥了整个宴厅,烈焰席卷上木质的支撑结构,掀起滚滚浓烟,高达几百度的火焰舔上了宾客们的衣角,在眨眼间就将人整个吞没!   “啊啊啊!!——”“怎么着火了!!”“救命!救命!”   那火根本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灵火!   整个宴厅在几秒钟内变成了一片火海,宾客们四处逃窜,熊熊的大火疯狂地燃烧起来,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桌椅板凳全部被烈火点燃,人的皮肤被火苗扫到立刻就被烤焦,糊味散在空气中和酒气混合在一起,嘶心累肺的惨叫直冲天际!   “快用灵力灭火!用水系法术!”   然而灵力根本不管用。   池清的二舅在逃窜中跌倒在地,挣扎着双手合十结印做出水系法术的攻势,掌心却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火焰从他的下方冲天而起,熊熊火焰瞬间将他一口吞下,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被烧成了焦炭,融化的皮肉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池盈目眦尽裂,在烈焰中带着众人冲向大门,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嘶吼:“快跑!!——”   惨叫声、哭声、烈火燃烧人肉的噼啪上混合在一起,所有人在烈火中疯狂扑向大门。   明铎屹立在火中微笑着,灵火能烧尽世间一切,却唯独对火系法术者毫无伤害,火光照亮了他的眼底疯狂的深黑,他站在火焰中,就像一个疯魔的行刑者:“你们喝的每一口酒,吃的每一口食物都被我加了抑制灵力的药。”   咚!咚咚!   第一个人扑到无形的屏障上的人是池清的姑姑。   凶猛的烈火让屏障的温度高达上百度,池清的姑姑手刚碰到屏障就被烫掉了一层皮,她惨叫一声想要后退,然而身后随之是疯狂的人群。   “放我们出去!”“快跑!”“快跑啊!”   几百号人推搡着,嘶吼着,用尽全力向前逃生,后面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前端的人被后面的人死死的压在了屏障上,前排的瞬间被高温活活烫死,皮肉粘在了屏障上,发出了烤肉般的刺啦声,而后面的人还在不停的往前挤。   “唔……阿禅……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池清在亲吻的间隙扭头看向门口,“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   明禅喘息着,用尽极大的克制力才停下,没太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吧。”   多半是宴会厅又在表演什么节目。   爹这次搞得项目还真多,以前还真没这么铺张过……不过这是不是变相地说明了对池清的认可?   明禅的心里滚烫地烧了起来,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脏几乎冲出胸膛。   这简直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终于和池清互相表明的心意,父亲对池家的态度也明显亲热了许多,这让明禅几乎产生了或许在很久很久的以后,自己和池清真的能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感觉。   池清放下心来,他刚才被明禅亲得缺氧,脸颊上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其他,浮着两抹诱人的微红,他还有点不太相信现在发生的事情是真的:“阿禅,你亲我,是喜欢我吗?”   “……不是,是想和你交换口水。”   池清歪头困惑地:“啊?”   明禅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掐了掐池清的脸蛋:“傻,非让我说得那么明白吗。”   所有的规矩和矜持都在这一刻被他抛在了脑后,明禅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这么大胆,他只觉得,他再也不想错过了。   “是喜欢。”明禅抱住了池清,“当然是喜欢。”   “阿禅……”池清的眼眶刷的就红了,秦淮楼幻境中的遐想,那他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在这一刻,以礼物被送给了他,成为了现实。   “我也喜欢你,”池清颤抖的闭上了眼睛,无比珍惜的抱住了明禅的后背,“我一直……很喜欢你。”   雾灵山。   “滚!”曲成溪猛地挣脱萧璋的怀抱,狠狠推开他,“我让你回江南!别缠着我!”   “你丫不带这么绝情的!”萧璋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曲成溪惊讶地发现萧璋竟然在被逼急了的时候会蹦出燕北话,“屈漾!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之前翻脸得毫无征兆,我绝不相信一个人会忽然没有理由的变心!你今天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就跟你耗着了!”   江南很有可能会随时出问题,而萧璋却还在这里想逼问出个答案!   在花月教被拘禁的日子里,曲成溪就靠着心里对萧璋那点念想活着,但是现在他真恨不得萧璋对他毫无感情,他甚至想一巴掌把萧璋抽回江南去。   到底怎么办,他要怎么才能让萧璋知道江南不安全?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立刻回去,才不会暴露自己还在意!   曲成溪深吸一口气:“你……”   “你什么你!”萧璋这次来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一搂他的腰,“老子今天绝不会让你再跑了!走,跟我一起回家!”   ……   跑不掉了。   偌大的宴厅被灵力罩牢牢的圈禁起来,周围气温滚烫到连空气都几乎被点燃,池盈的头发都被烧焦,眼睛里倒映着刺目的火光,她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中只能听到亲朋好友的惨叫和哭嚎。   她看到自己的姐姐被烧成了焦炭,她姐姐的孩子,自己六岁的外甥正跪在气浪里嚎哭。   她的叔叔被掉落的火柱砸到脑袋,头破血流地倒下,鲜血又瞬间被烈火蒸发。   那些刚入门派的孩子们,侥幸逃过天灵山劫难的孩子们在烈火中奔逃,他看到有个小男孩身上燃烧着烈火滚倒在地,剧烈挣扎中惨叫声一点点微弱到逐渐消失,最后被烈火彻底淹没。   几百号人的哭嚎逐渐变少,没有了灵力,他们只是一个个在火场中脆弱的普通人,宴会厅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参加宴会的宾客,无论男女老少,都是炉中的牲畜,逐渐在高温下失去了生命的迹象,渐渐的,周围只剩下的火苗的噼里啪啦声。   池盈跌倒在地上,火苗舔舐上她的小腿,钻心蚀骨的剧痛,但是她已经浑身都是伤,再没有力气做出任何的反应。   咚,咚。   脚步声一步步走近,明铎在她面前停下,缓缓蹲了下来,抬起了她的下巴:“阿盈,你说,咱们是怎么搞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呢?”   “……”掌门人的高贵早已不复存在,池盈血红的两眼溢出泪来,却瞬间被灼热的气浪蒸腾得灰飞烟灭。   “曾经年少的时候,我可是喜欢过你的。”明铎轻声说,“可惜,咱们的缘分始终差一点。也可能是,是明家池家注定就是孽缘吧。”   他摇了摇头:“我也真是迫不得已,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好几次都要做罢了。可晚上一闭眼,就又会想起天灵山惨案中我死掉的那么多炎阕宫门生。我就觉得不公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凭什么剩下的都是水系的呢?老天为什么偏要炎阕宫没落呢?难道,这不是老天的旨意,而是你?”   疯了,他疯了……池盈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明铎在日复一日对丧失六大门派第一名头的焦虑中逐渐疯魔,甚至臆想是自己动手脚害死了明家后代门生。   自己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如果有怀疑为什么不找自己当面质问!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   以明铎的谨慎,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说这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可是池盈已经无法再想下去。   “不过现在,我放心了。”明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把身上千斤重的担子卸了下去,他环顾四周,看着大火燃烧中尸横遍野的池家人,流露出欣慰的释然,“再也不会有人和我炎阕宫抢了。”   池盈挣扎着抓住他的衣角,那力道太大了,其实按理来说被烈火灼烧得半个身子都烧焦了不该有这样的力道,但是她却像是被某种残存的力量支撑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明铎挑起眉。   “都是你的了……”豆大的泪水从池盈的眼角溢出,又在晃动的滚烫热气中挥发,“求你……放过池清……”   明铎低头看着她,深黑的眼底似乎有无数的情绪在暗处涌动,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站起身,掌心猛然释放出烈火——火焰刹那间将池盈吞噬,池盈的衣衫和血肉一同化作飞灰,飘扬散去。   一代风云大能、平澜派第一个女掌门,就此陨落。   明铎跨过一地的尸体,走向大门,一扬手撤去了灵力罩。   手下早已在外等候,明铎擦了擦手上的灰尘,轻声问道:“池清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孽缘   平澜岛的卧房里,微醺的夕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闪动着金箔似的碎闪。   床上两个少年并肩静静躺着,手牵在一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浓郁的幸福感却溢散在空气中。   明禅侧头看着池清,后者正闭着眼睛安静地呼吸着。   自己装聋作哑克制了那么多年,还以为已经丧失了说出真心话的胆量,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有些情感是压制不住的。   明禅轻轻吞咽了一下,心潮翻涌,炎阕宫后山金光的枫叶送树梢飘落,打着旋儿落在昔日的少年们中间。   ……   “你们不许欺负阿禅!”小池清嘶吼把小明禅牢牢护在身后,怒视着面前比他高一头的壮小子明钊和他身后的跟班们。   明禅头发散乱,在池清身后气得发抖,挫败感席卷了全身,刚才明钊骑在身上打的感觉不只是痛,而是屈辱,他愤怒得眼圈发红,却又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自己是家族中最瘦小的孩子,现在都还没开发出灵力,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再翻盘,希望实在太渺茫,他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来。   壮小子轻蔑的抱着双臂冷笑:“池清,你是眼瞎吗,明禅是我们明家这一辈里最弱的,我听说你已经开发出了灵力,何必再和他混在一起,不如加入我们,我让你当我的副手。”   “是啊!”“以后亏待不了你!”后面的小跟班们跟着起哄。   明禅感觉到池清护住他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那真是把他吓坏了,池清抛弃他比自己被揍更让他感到恐惧,然而紧接着,他发现自己错了,池清只是更加用力的抓紧了他的手。   “阿禅永远是最好的,你们谁都比不上。”池清仰起头,笃定地看着所有人,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游移,“总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都要仰视他。”   ……   “看什么呢?”   明禅回过神来,发现池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冲他笑着,两条卧蚕在眼底弯出漂亮的弧度。   明禅笑了笑:“你还记得那次你为了护着我,和明钊打架的那次吗?”   “当然记得!”池清一骨碌坐起来,“我一个左勾拳揍得他当时脸就肿了。”   “可是后来你又被他一脚踹到了地上,”明禅握着他的手,用大拇指蹭了蹭他的手背,“咱俩都被揍得不轻,最后几乎走不了路,还是被小厮扶回去的。”   池清脸上闪过一丝微红,男子汉的自尊心让他有些挂不住:“怎么忽然说这个。”   明禅眸子里亮着微光,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下:“只是开心,当初你说的,我如今真的做到了。”   做到什么了?   池清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明禅已经拉着他一起坐了起来,笑了笑:“走吧,毕竟是你的生日宴,还是不能离开太久。”   “啊!还要喝酒!”池清崩溃的扶额,一想到还要喝酒他就感觉胃里直翻腾,不过能收到家人们的祝福和礼物,他又不由得开心了起来。   “对了阿禅!小姨说给我带了南边的新奇水果,到时候咱俩一起吃。还有!二伯好像弄了些东夷的玩意,咱俩可以一起玩……”   “知道啦知道啦。”   两人从床上一起下来,明禅帮池清拍了拍皱了的衣服,池清忽的就有点脸红,虽然这动作没什么,但是在经历了刚才的亲吻之后,之前看似平常的动作都似乎变了些意味,甜滋滋的。   直到从二楼的房间出来,往楼下走,池清还有点飘飘然的不真实感,他扶着下楼的栏杆故作若无其事地问:“阿禅,你真的要和你爹说?”   “嗯,肯定要说。”明禅郑重地点点头,“你说你是相当上门媳妇,还是想嫁过来?”   “你可真好意思!”池清锤了他一拳,“你怎么就默认了是我嫁过去,你怎么不嫁过来?”   明禅捂着肩膀笑,正要再说什么,忽的听到窗外有人声。   池清住的地方是两层的小楼,从二楼走下来的楼梯拐角处有一个小窗户,小时候池清经常趴在这个窗户上七大姑八大姨家的表兄弟姐妹互相丢沙包玩。   说话的是从宴会厅方向走来的两个明家门生,池清从窗口瞥见了他们的赤红色火焰纹衣角。   “她肯定觉得自己特牛逼,修仙界一代女豪杰!可是最后怎么样谁?哈哈哈……”一人笑起来,“还不是被烧成黑炭了!”   池清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明禅,用眼神示意“他们在说谁?”,明禅困惑地摇了摇头。   “哎呀你别这么幸灾乐祸,好歹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江南第一大美人!”另一人恶意的笑声响起来,“怜香惜玉懂不懂?”   “怎么着?你还想在她被烧死之前玩一把啊?哈哈哈确实她那时候灵力使不出来,你真该直接上,这要是平时你哪里碰得着她一个脚趾头,你要真干-了池盈,肯定能吹一辈子!”   “哪里轮得到我啊,要干也是家主干啊!哈哈哈哈……”   轰!!——   那一瞬间池清什么都听不到了,鲜血顺着紧缩的心脏被猛地挤进了他的耳膜,他感觉到自己的的手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地颤抖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黑了,天旋地转的感觉中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不明白!他听不懂!   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烧成黑炭!?   “池清!!”   明禅急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被淹没在湖水里,等到池清的耳边再次听到清晰的声音的时候,他已经从窗户一跃而下,死死掐住了其中一人的喉咙。   “你们在说什么!我母亲怎么了!你再说一遍!”“咯咯”的喉骨错位声从那人的喉骨传来,池清根本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泪水却已经从血红的眼眶里冲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嘶吼道,“我母亲呢!!”   “池清在这!”另一人惊呼一声扑上去掰池清的手,回头对明禅急道,“明少主!我们是奉命家主之命来抓池清的!今日剧变已经发生,事后再跟您解释!您快帮忙!别让他跑了!”   “放你娘的屁!!”明禅目眦尽裂。   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自己只离开了短短一个时辰,一切都变了!   池清发疯似的丢开手中被掐得半死的人,拔腿向着宴厅冲去,身后风声呼啸,那另一人立刻幻化出长剑朝他背上砍来,然而那一剑并没有砍到他身上,明禅灌满灵力的一脚直接把那人吹出去了几十米远,重重砸在了地里。   池清没有回头,他就像是一只急迫寻找母亲的小狼,嚎叫着哭喊着寻着母亲的气味一路狂奔到了宴厅。   眼前的一幕让他呆住了,一个时辰前还富丽堂皇、让所有人羡慕的华丽装潢此时已经全部化作了焦炭,还未燃尽的火苗在地上跳动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呕!!——”   池清扑倒在地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部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揉捏着,五脏六腑都被搅乱,眼前天昏地暗,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最可怕的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母亲……”他抹了一把唇角的胆汁颤抖地爬起来,踉跄地冲进了宴会厅里。   脚下忽的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一低头,是一个带着扳指的焦黑断手——那是他二舅的翡翠扳指。   那一瞬间池清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浑身剧颤,手指在万分之一秒内冰凉到几乎丧失了感觉。   他机械地、跌跌撞撞继续往里走,像是一个行尸走肉,地上一块又一块的焦黑有的还能凭借配饰辨认出来是谁,有的却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一丝一毫本来的样貌。   路过墙边,墙角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焦黑的尸体,手腕上的金镯子在夕阳下闪闪发亮——那是池清亲手送的,那是他还不到人膝盖高的表妹小蜜桃。   池清缓缓的移开空洞的目光,继续向前,直到来到了宴会厅最中央,那里躺着一具被烧成炭状的尸体,池清盯着那尸体半晌,跪了下来。   “母亲。”他抚摸过焦尸的脸。   焦黑的尸体向前伸着手,仿佛在最后一刻还在乞求着什么。   池清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握住了那焦黑的手:“母亲,是孩儿啊。”   “阿清回来啦!”池盈温柔的脸上绽开笑意,“快来快来,娘给你做了新鲜的糯米糕!尝尝好吃吗?”   幻想中的回忆仿佛泡沫般破灭,池清握着那漆黑如木炭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孩儿还想吃糯米糕……”   明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宴会厅门口,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进来,将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池清!”明禅从远处冲进来,老远就看见池清跪在满地的焦黑里抱着一具尸体,下一秒,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啊啊啊啊啊!——”   明禅双膝一软,差点倒下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再清楚不过。   “父亲……”明禅颤抖地看向明铎,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干了什么!!——”   这对于平时从不忤逆的明铎几乎是惊人之举,明铎冰冷的眉梢轻轻抬了一下,平静道:“池家勾连魔教,意图对正道不利,我今日已将池家斩草除根,还正道一个太平。”   “胡扯!!池家怎么可能和魔教有关系!”明禅目眦尽裂,他完全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这些年来他早就知道明铎对池家的嫉恨,却从未想到他竟然真的会下这种毒手!   明铎皱眉:“注意你的态度。”   “你屠杀了池家!”明禅几乎发了疯,撕扯着明铎的衣服,“你是杀人凶手!!你杀了他们!!”   明铎的眉心皱出一道深痕,明禅却猛地推开他奔向宴厅当中的池清。   “池清!你没事吧!……”明禅一把抱住池清,颤抖得不成样子,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也知道有多离谱,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仿佛一切都走上的不归路,再也回不去了,“没事的,你还有我……”   池清回过头来,猛地给他一个耳光!   啪!——   明禅的脸偏向一边,俊秀的脸瞬间肿了起来,下一秒,池清拔剑而起直扑门口!毕生的灵力全部凝注在剑刃上,照着明铎的脸就劈了下去:“我要杀了你!!!”   铮!——   颤抖的剑刃被明铎两根手指夹住,气境顶层和地境的鸿沟就像是天堑一样,明铎轻飘飘一抬手,池清瞬间被轰飞了出去,砸进了尸骨里。   “阿清!”明禅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挡在了池清和明铎中间,“你别动他!”   那声音几乎破了音,就像是刚长出羽毛的雏鸟在雄鸟面前炸毛亮爪子,明铎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抬起明禅的下巴:“我不杀他,他还有用。”   “你要干什么!”明禅在他的阴影中颤抖得厉害,却死死挡在池清面前。   “认清你的立场,”明铎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他,记住,你姓明。”   明禅的瞳孔猛地缩紧。   “把他俩带回去。”明铎对手下轻声道,“从此以后,江湖上再无池家,只有明家了。”   与此同时,雾灵山。   萧璋抱住曲成溪的腰就想带他走,曲成溪剧烈挣扎,却就在这一刻,心中忽的猛地一颤。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第六感,但是曲成溪就是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抬起头看向南边——天边浓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不虐了,熬过这一段! 第117章 等价交换   雾灵山浓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放开我!”曲成溪剧烈挣扎,萧璋抱着他的腰,被他一脚踹在小腿上,疼得抽了口气:“你还真踹啊!”   曲成溪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他妈还让我说几遍!我不爱你了!你这样强行带我走不怕我对你动手吗!”   头顶阴云翻搅,萧璋顶着山风抱着他健步如飞直奔山下:“真忍心你就动手!来呀!”   他才不信屈漾真的会对他动手,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真心不是白付出的,就算是养了条狗都有感情,屈漾的心除非是石头做的,否则不可能说不爱就不爱。   沈钦布置在这山周围的只进不出的结界看似严密,但是并不是毫无破绽,肯定能带屈漾出去!   “萧无矜,这是你自找的。”曲成溪说。   仿佛时空被无限拉长,萧璋抱着曲成溪一跃而起,跨过一条激流,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忽的却瞳孔猛然一缩,他就像是被蛇咬了一样猛地挺起身子,曲成溪的手掌正按在他的小腹上,诡异的红光骤然亮起!   轰!——   萧璋抱着曲成溪重重摔倒了在了对面的草地上,这对于天境大能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曲成溪瞬间从他怀中脱离跳出去几米远。   “你……”萧璋挣扎着撑起身子,却差点没坐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屈漾的手按在他小腹上的一瞬间,他仙骨中的灵力就像是被一股飓风般强大的吸力拽了出去,尽数涌进了屈漾的手掌心里。   “这是……”萧璋不可置信的抬起苍白的脸看向曲成溪,“灵吸之术!”   “没错。”曲成溪漂浮在离他几米远的空中,他白瓷一样的脸仿佛在瞬间红润了起来,甚至舒适的眯起了眼睛,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浓烈的妖邪感艳丽得摄人心魄,他低头舔了一口自己的掌心:“你的灵力还挺甜。”   “灵吸之术是把别人灵力强行吸收给自己的邪术,你怎么会这种邪法!”萧璋颤声道。   “自然是沈钦教我的。”曲成溪冷淡地眸子注视着萧璋,仿佛和看刚才被射死的兔子没什么区别,深处还有浓浓的讽刺,“我早就告诉你我们感情很好,是你不信。再过不了多久,我可就要加入花月教,给沈钦当二当家了。”   这样总行了吧。   看到昔日的爱人不仅仅背叛了曾经的爱情和誓言,还抛弃了信仰,抛弃阳光走进了黑暗里,自愿沾染泥泞变得脏臭不堪,成为了你最厌恶的存在,这样,你终于能放手了吧。   没有人看到曲成溪宽大的衣袖中紧攥的拳头颤抖得有多厉害,真正的讽刺是他甚至并非走进了泥沼,而是本身就是泥沼,只是暂时有阳光层洒在他身上而已,如今又退了回去。   他本就不配拥有希望。   曲成溪心脏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甚至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毅然转身离开,然而刚走出两步就感到后面风声呼啸,然后再次被那个结实的怀抱死死抱住了。   “我说过,再不放你走了。”萧璋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就算是入火海,我也要把你拽出来。”   曲成溪的眼眶刹那间红透,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绝情到这种地步,萧璋竟然想的还不是恨他,而是要救他,然而也正是这一刻,曲成溪知道,有些感情是无法用三言两语就斩断的,自己如果再这么优柔寡断下去,萧璋永远不会离开。   被吸走灵力的虚弱让萧璋声音有些轻微的气喘:“阿漾,你再信我一次,我这就带你……唔!”   萧璋的后半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颤抖地低头,只见自己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正握在曲成溪手里。   曲成溪抽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   萧璋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瞳孔里映出曲成溪冷漠如雪的脸孔,他看见曲成溪抬手放出一枚信号烟,然后一脚把他踹进了茂密的灌木中。   鲜血从胸口喷薄而出,浸透了胸前的衣襟,周围的草木森林仿佛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萧璋感觉自己的世界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纱,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动不了,只能听见远处依稀传来对话的声音。   “怎么主动放信号烟?吓得我赶紧就赶来了,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   “我能遇到什么危险,”屈漾声音淡淡,“只是玩腻了。”   “打到多少猎物?”   “……”   “这么看来,你输了。”男声听起来心情非常愉悦,忽的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   “射到一头鹿,让他跑了。”   “被你射中还能跑掉?这倒是罕见。”男人的声音顿了顿,然而却好像有什么其他让他非常开心的事情,让他没太过多在意这些细节,“那咱们回去吧,今晚我摆宴席。”   “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今天有一件非常让人开心的事情。”   萧璋颤抖的张嘴,然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知是屈漾踹他时给他下了噤声咒还是如何,他只觉得嗓子里堵了一块棉花,任凭心脏如何痉挛,痛到极致,都无法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   两道光腾空而起,他眼睁睁看着曲成溪跟着那人离去,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知道,那是沈钦。   无论他用尽什么办法,付出多少真心,得到的永远是无情的背叛和伤害。   人心都是肉长的,当那颗炙热的心一次次被冰刃刺透,一次更比一次深,还要怎么顽强地跳动下去。   罢了。   萧璋颤抖的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鲜红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忽的觉得自己很可笑。   那一厢情愿的样子真的太丑了,丑到屈漾都不稀得看一眼。   人家过的好好的,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拯救呢。   轰隆——   闷雷在天边响起,下一刻,雾灵山的结界如同天女散花般被撤去,花月教的马车轰然而起从他上方的天际略过,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雨点终于落了下来。   萧璋闭上眼,雨水顺着眼角滑落,他眼中那仿佛永远为屈漾而亮的光,终于熄灭了下去。   ***   这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年,新年后的第一声惊雷平地乍起,毫无预兆!——平澜派全派被灭门,只有少主池清幸存,如今寄养在炎阕宫门下。   这个消息仿佛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整个正道瞬间被震惊得炸了锅,正道联盟立刻召开大会,召见了据说将平澜派灭门的“罪魁祸首”炎阕宫。   在大会上,炎阕宫掌门明铎将真相告知了所有正道同盟:原来平澜派早已私下与魔教花月教勾结,犯下了弥天大错,其家主池盈更是在生日宴上布置了杀机,想要将参会的炎阕宫众人全部灭杀。   幸好炎阕宫平日训练充足,在争斗中拼死反抗,反杀平澜派逆党,这才保住了炎阕宫血脉。   明铎将事后搜到的平澜派与花月教勾结的证据一一呈现,其中不仅仅包括池盈于花月教的书信往来、金钱账簿等,甚至还有平澜派的小厮人证,声称早就见过池盈暗中约见花月教沈钦。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众人震惊中也不由得唏嘘,感叹贪心不足蛇吞象,平澜派最近已经处于六大门派之首的位置,多半是怕这个位置坐得不稳,才出此下策想要除掉竞争对手,当真是糊涂。   明铎痛哭,说如果自己能早些发现池盈的异常,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众人皆安慰,并啧啧,说怪不得探子汇报说那个和混沌融合成天境的商唯迟迟不回江南,一直在燕北出没。   当初新桥县混沌一案结案时就发现有魔教参与的痕迹,结果不了了之,现在看来,新桥县混沌作祟本来就是平澜派一手操办的,就是为了把商唯升级成天境,然后送给花月教,这分明就是利益交换!   一时间,江湖上群情激愤。   所有人都怒斥平澜派的愚蠢和花月教的居心叵测,无数义愤填膺的正道门生冲到炎阕宫门口,请求明铎掌门不要因为私情保护池家少主,应将他也绳之以法,正道还下发了对商唯的斩杀令,若有人能将商唯头颅取下,赏金无数……   而在这番盛大的变故中,有不少人发现,正道第三大门派朝云派一直没有参与,萧掌门不知去了哪里,始终没有露面。   天气一点点转暖,江南从冬日的寒意中又恢复了百花锦簇的盛景,不知是不是被灭掉了在江南最大的盟友,最近花月教也消停了不少,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日,明铎正哼着小曲为自己院中的牡丹添水,忽的听到身后一声浅浅轻笑:“明家主兴致不错啊。”   明铎的瞳孔猛的一缩,那一瞬间仿佛从灵魂里战栗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水,壶回过身去,看向来人:“我还在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来讨要你的那份回报呢。”   他的对面,沈钦微笑着背手而立:“这不就来了。”   “我帮你提供了灭池的药物和灵器,又为你做好了一切栽赃的证据,”沈钦轻笑着伸出手,“现在,你从池家缴获的星河雪梅,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n年后,萧璋某夜和往常钻进被窝和曲成溪腻乎亲亲,气氛逐渐火热,抱住曲成溪的细腰欲行不轨,被曲成溪以“腰还在酸”为由踹开。   萧璋立刻捂住胸口,熟练地战术后仰:“啊媳妇!我的旧伤好痛好痛好痛!你快看看是不是裂开了!”   “你个八尺糙汉用一口软糯南方腔在床上撒娇打滚好意思吗?”   曲成溪拄着脑袋哭笑不得,揉了揉萧璋早就好得就剩一道白疤的伤口:“行了行了,揉揉就不疼了,快睡觉。”   萧璋一把将他圈进怀里:“不行,还在痛。”   灼热低沉的嗓音性感地撩进曲成溪的耳膜,曲成溪呼吸一滞,心脏深处被激起了颤抖的共振。   “得媳妇儿亲亲才能好。”   “萧无矜等等!说好了今晚不……唔……” 第118章 养精蓄锐   “我帮你提供了灭池的药物和灵器,又为你做好了一切栽赃的证据,”沈钦轻笑着向明铎伸出手,“现在,把你从池家缴获的星河雪梅交给我吧。”   明铎放下水壶:“牡丹开得繁盛,沈教主何不先赏赏花?”   微风徐来,院中花香四溢,初开的牡丹热烈得像是要把大红色溢满整个院子,在清风中骄傲得晃着花瓣,亦如明铎身上明晃晃的火焰纹。   沈钦轻轻笑了一声。   下一秒,原本是无声的,但是明铎却感觉一股莫大的灵力轰然散开,刹那间满园的牡丹花在几秒间内枯萎凋谢,最后化作了一地的灰尘。   “可能是我之前太和善,给了明家主我很有耐心的错觉。”沈钦走上前去,温润如玉的表情明明没变,但阴冷妖邪的压迫感却铺天盖地而来,“我的星河血梅呢?”   明铎几乎立刻后撤了一步,手中水壶里的水一个逛荡撒了出来,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但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的时候已经藏不住了,沈钦已经看出了他的恐惧。   明铎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锦囊递了过去:“花在这里。”   沈钦拿过去打开看了一眼,立刻收进了怀中,然后二话不说就转身。   他竟是拿到花一句话都懒得说就要走了!   “等等!”明铎脱口而出。   沈钦脚步顿住,侧头:“明家主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要记得你的保证。”明铎梗着脖子上前一步,明明他现在已经是正道最强大的门派的掌门了,但是面对着沈钦,他却有一种自己低人一等的错觉,或许是天境和气境的实力差别让他总是不能保持硬气,“不能把花用在对付正道上。”   “你是怕我自己吞了这花,然后反过来灭了你明家吧,明家就明家,说什么正道不正道。”沈钦冷笑,“我就算用,你有什么办法呢?”   “你!……”明铎一噎,脸色瞬间涨红。沈钦当时与他合作并不是友好协商,而是威逼利诱,除了灭掉池家的巨大诱惑外,沈钦威胁他,如果他不答应,那就先灭掉明家。   “放心吧明家主,我要是自己用这花,早就用了,毕竟我已经有一朵了。”   明铎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过来,震惊道:“难道你凑够五朵星河血梅去许愿?就算你现在有两朵了又怎样,星河血梅那么罕见,你可能一辈子都凑不到五朵!”   沈钦没说话,阳光下他的容颜看起来非常俊美,那是一种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一眼觉得赏心悦目的面相,然而此刻,那无时无刻不向上微弯的唇角却落了下来,嘴唇抿紧成了一道平直紧绷的线。   “一定会的。”   下一秒,狂风平地而起,明铎下意识抬手一挡,再放下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沈钦的影子。   “教主,回燕北吗。”在外面等候的影卫恭敬地问。   “先不回去。”沈钦一扬手,刹那间换了一张脸,声音又柔和了下来,向着城中走去,“去集市,我记得阿漾喜欢吃江南的豆沙青团,买一些回去带给他。”   与此同时,燕北。   “你说什么!他哭了?”房间里,曲成溪随意的披着间薄衫趴在床上小声地跟谁说着什么,他两条修长的腿原本交叠着搭在床沿上,白皙得几乎反光,此刻却立刻不搭着了,一个轱辘坐了起来。   床内侧的香香拼命点头,吱吱吱地给他比划,又忽然一个仰倒躺在了枕头上,两只小短手作西施捧心状,眼角挤出了两颗绿豆大的小泪珠。   “他……他……真哭了……”曲成溪哑口无言,半晌垂下眸子艰涩地开口,“我从来没见过他哭呢。”   香香翻身而起跳起来,插着腰愤怒地冲着曲成溪吱吱吱。   “我知道我太狠了,但是不这样,萧璋肯定不会离开的。”   曲成溪叹息一声捏住香香的小胖脸:“我心里也难受得要命,但是没办法……这一次,他估计是彻底死心了。”   曲成溪的眸子暗淡了下来。   香香也安静了下来,它在曲成溪身边太久,早已知道他每一个微表情意味着什么——曲成溪在伤心,而且是非常伤心,这种伤心曲成溪几乎没怎么用言语表达过,但是自从那天从雾灵山回来,悲伤乎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流出来。   “吱吱……”香香轻轻叫了两声,贴到了曲成溪的手指边,用小脑袋拱了他一下。它早已恢复了雪白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白绒绒的毛团子,暖烘烘的。   曲成溪微微回过神,轻轻摸了摸它。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似乎是有人惊慌地叫喊着什么,紧接着是人混乱的跑动声和什么被砸坏的声响。   “快跑!快跑啊!商少爷发疯了!”   “天境发疯哪能拦得住!快跑!小心一会儿被炸成肉泥了!——”   紧接着只听一声巨响,商唯房间的门被轰然炸开,商唯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框走出来。   他和平日里的样子完全不同,披头散发双眼赤红,就像是饥饿了三天的野兽一样,嘴里喘着粗气,攥着门框的手稍微用力就把木头捏成了粉末。   “好热!怎么这么热!小子,我觉得我要炸了!”脑海里的混沌不安地躁动着,在他的耳朵里左右穿梭。   “你闭嘴……”商唯和混沌的感觉没什么两样,他只觉得自己要被烧化了,像是有什么极高的热量正在从身体里升腾起来,而体内的混沌远比他更加强大,在这种灼烧感中混沌的意识几乎要压过他。“我就吵!我就吵!你是不是要压不住我了!”   “……”商唯头痛欲裂,踉跄地扑倒在门前的护门石上,豆大的汗珠如雨水般从他俊秀的脸侧滑落。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在变强!你不行了!快把身体完全交给我!”   啪!——   商唯一掌劈碎了护门石,飞溅的石块让下人们吓得四散逃窜,门口很快出现了赶来的花月教门生,各个拿着剑对着商唯想要阻止,然而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巨大的灵力从商唯身上轰然泄出,他大叫一声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起来,所到之处砖石破碎树木被连根拔起,强悍的攻击性让周围的小厮侍女们吓得大声尖叫,门生们束手无策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电般地从门口冲进了院里。   发狂的商唯感受到身后的灵波动,面容狰狞地回头,劈手就往来人心口抓去,然而下一秒,曲成溪按住了他的额头。   在周围众多的小厮和门生看来,贸然闯入的曲成溪只是轻飘飘地把书放在了商唯的脑门上,动作轻柔地像是都没用力。   风扬起他的薄衫,勾勒出纤细得几乎有些的单薄的腰线。   然而商唯自己知道,那一瞬间他浑身剧震,因为一股强大到离谱的灵力顺着曲成溪的掌心轰然贯穿他全身,让他如遭雷击,身体里那股疯狂的燥热瞬间被压制了下去,连混沌都立刻哑巴了一样没了声音!   “师父……”   商唯眼前一黑,一头栽到了下来,被曲成溪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还看什么热闹呢?”曲成溪抱着商唯冷然侧头,艳丽的眼尾扫出锋利的弧度,“等我送你们?”   门口的小厮和门生们如同梦中惊醒,噤若寒蝉地哗啦一声散了,跑得很远了才有下人敢小声议论:“那不是教主的男宠吗?怎么会这么厉害!”   有在教中待的时间长的老人立刻“嘘”了他一声:“你们都是新来的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男宠,而是……”老人压低声音说了三个字。   “什么!?”   商唯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滚烫的梦境,在梦里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皇叔商未离抱着自己放在他大腿上,给自己讲故事听,他还看到了平澜派,池掌门笑盈盈地来新生寝房看他们,给他们每个人送了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   他又看到池清和明禅,还有自己的同期平澜派小伙伴,他们笑着向前奔跑,回过身来冲自己招手,让他跟上。   “我来啦!”商唯开心地追上去,跑到近前却发现自己比他们都要高,伸出的手指有着清晰的成年人的骨节。   “你是谁?”小伙伴们的眼神变得陌生而警惕,“我们不认识你。”   “是我啊!我是商唯!”商唯急得要哭了,“我是商唯啊!”   “我们不认识你。”   小伙伴们缓缓向后退去,离他越来越远,像是要走进光中,商唯急得追上去,刹那间,大火从地底轰然而起,将小伙伴们瞬间吞没,刺耳的尖叫刺破耳膜,商唯猛的惊醒!   “啊!——”   “别怕,”曲成溪按住他剧烈颤动的肩膀,“没事的,我在呢。”   商唯满头冷汗,一把抱住了曲成溪的腰,眼眶瞬间红了:“师父……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的小伙伴都被烧死了!”   曲成溪搂着他后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声音有点哑:“怎么会呢,快躺下吧。”   “他说谎了。”脑海中的混沌忽的说。   商唯猛的抬头。   曲成溪看着他的眼睛,立刻看出了什么:“混沌在说话?”   商唯面色苍白地点点头,他真是吓坏了,一抽一抽地怎么也止不住:“师父,江南没事吧,我真的好害怕……”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按住额头闷哼一声。   “江南没事,”曲成溪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回了床上,“你在发烧,别动,好好躺着。”   “我怎么了?”商唯仰躺在床上虚弱地问,这么一躺下他才觉得自己四肢像是灌了铅似的沉,浑身都疼。   混沌:“你的脑子被烧糊了。”   商唯:“……”   “你毕竟不是通过修行到的天境,而是和混沌融合被一下子拔上来的,身体有个适应的过程。”   曲成溪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揉起来:“所以你可能会隔段时间就像今天一样感觉身体发热难以控制,这实际上是你的身体在适应天境的灵力,是好事,说明你在进化。”   “哦。”商唯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曲成溪的揉按让他觉得特别舒服,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生病时被皇叔照料的日子。   混沌窃笑:“原来如此,那等着下次你进化的时候,我一定要做好准备,把你的身体抢到手。”   商唯:“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跟着暴躁混沌每天说话,他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脑内爆粗口了。   混沌的笑声变得暧昧:“你还挺享受被他按头的,不过别说,你这师父长得真好看,我在人间晃荡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么标致的美人。”   商唯:“馋死你。”   然而心里虽是这么说着,他却忍不住抬眼偷偷看向曲成溪。   刚才师父太帅了,轻飘飘在自己脑门上一按就把自己身体里的躁动压制了下去,这世上再没有能做到了吧。   商唯看着曲成溪精致完美的面容,越看越觉得崇拜又羡慕,心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达不到师父这样。   “真好看。”混沌咂舌,“等我占据你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日-了他。”   商唯:“……你给我闭嘴!!”   或许是愤怒的青筋都从脑袋上崩了出来,曲成溪看着商唯,挑眉:“混沌又说话了是吗?”   商唯的脸色瞬间涨红,眼神有些躲闪:“啊……没有。”   “碎嘴鱼。”曲成溪啧了一声,轻轻在商唯脑门上一弹,“老实点儿。”   又是那种被雷击的感觉,然而这一次只击在混沌身上,商唯只听脑内嗷一声惨叫,然后再也没了动静。   “师父你把混沌消灭了?!”商唯激动道。   “只是暂时把他揍晕了而已,”曲成溪按住商唯的小腹,缓缓把灵力输进他的身体,“你们现在是一体了,长时间让他沉睡其实对你的身体并不好。”   “哦……”商唯有点失望地点点头,不过这一来二去,他好像发现了一个事情,“师父,我怎么发现你的灵力强得吓人,根本一点就不虚弱呢?”   曲成溪眯起眼睛一笑:“我只是隔三差五难受一次而已,又不是一直那样。”   商唯惊讶道:“那可是之前沈钦一直困着你不让你出门,你怎么也不反抗?”   “我的小徒儿。”曲成溪揉了一把商唯的头,黑色瞳孔深不见底,“听说过养精蓄锐的道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自责   “养精蓄锐?……”商唯咂摸这四个字,忽的倒吸一口凉气明白了过来,惊呼道,“师父难道你要……唔!”   曲成溪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的嘴:“就你这天真无邪的傻样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命大。”   平时商唯没少被师父毒舌损,这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有多不谨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还有些发烧,俊秀的脸上浮着两层绯红,虽然已经是青年模样,却依旧有着少年人的青涩和天真。   曲成溪目光深处柔和了下来,用灵力把毛巾弄冰,放在了商唯的额头上,低声道:“咱们两个虽然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了俩,但毕竟是两个天境。沈钦关得住我们一时,关不住我们一世。我说的意思你懂吗?”   商唯虽然天真,但是绝对不傻,立刻明白了等到他和混沌充分融合,沈钦一个人肯定困不住他们两个。   “师父我明白了,我会好好修炼的!”   “乖。”曲成溪赞许地点头,“那就每天多加一个时辰的马步吧。”   “啊!!?”   曲成溪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真是漂亮,就连商唯这种每天和他形影不离的都没有办法习惯那种满堂生辉的美貌。   “躺好了,别乱动,我给你过过灵气。”曲成溪把商唯按回去,他虽然没用什么力道,但是商唯立刻就感觉自己陷在床里起不来了。   曲成溪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从他头顶抚过,刹那间商唯只觉得自己滚烫的身体就像是被浸泡在了冰水里似的舒服得直打颤,虽然平日里曲成溪懒懒散散,看上去就像一个精致易碎的花瓶,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柔软得毫无攻击性的皮囊下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就像是隐没在冰河下的巨兽,静谧地蛰伏着。   “师父,虽然你总欺负我,但是我还是好崇拜你啊。”商唯窝在被子里小声说,不仅崇拜,而且感谢,如果没有屈漾,经历了被皇叔抛弃又被混沌占据身子的种种,自己早就撑不住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胡说八道。”曲成溪媚眼一翻勾起唇角,“崇拜我是自然,有我这么绝世无双厉害的师父,你不崇拜我崇拜谁去?”   商唯:“……”   然而忽的,曲成溪脸上笑意一顿,手指在他的小腹上方悬停住,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怎么了师父?”   曲成溪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阿唯,你最近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啊?”商唯吓了一跳,心说难道自己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赶紧伸着脖子看向自己的小腹,“没有啊师父。出什么问题了?”   “问题倒是没有,只是……”   商唯的仙骨未免和混沌融合得太好了,曲成溪眸色微深,按照古书上记载,和混沌融合的人类多多少少会出现排斥的现象,仙骨上肯定会有缺损,可是商唯的仙骨却非常完美,甚至比预想的要成长得更快。   难道古书上记载的是错的?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   “应该没什么大事。”曲成溪摇摇头,拍拍了商唯的被子,“你先睡一觉吧,醒来之后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叫人跟你准备。”   商唯松了口气,立刻道:“我要吃烧鸡!”   “昨天不就吃的是烧鸡?”   “师父!可是徒儿又馋死了~”   “你是香香的同类吧,”曲成溪哭笑不得地拽走被商唯扯住的袖子,“好好好,给你买……”   商唯开心了,翻了个身侧躺看着曲成溪:“师父,等到咱们离开了花月教,你想要做什么?”   曲成溪垂眸给他掖了掖被角:“自然是找个山清水秀地方的娶妻生子,逍遥自在地再也不管世间这烂摊子事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呢。”商唯眨着眼睛。   “睡你的觉吧。”曲成溪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起身向外走去。   “师父!”身后床上的商唯忽的叫他。   曲成溪脚步顿住。   “以后你要是不成家,咱俩就相依为命,我给你当一辈子徒儿!”商唯说。   ***   “怎么还不醒啊,睡了那么多天了郎中,您看看萧掌门到底怎么回事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身体其实没问题了,只是这心里……”   “什么意思?”   “他是自己还不想醒来,不愿意面对,所以才沉睡的不醒的,强求不来……”   ……   仿佛过去了好久好久,萧璋睁开了眼睛,看到熟悉的自己房间的屋顶,他有种已经睡了一辈子的感觉,又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一睁眼,他还是朝云山上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少年,爹娘马上就要催他练剑。   “掌门,你醒了!”   这称呼让萧璋的侥幸一下子碎了,他动了动酸涩的眼皮,看到了崔铭。   “我睡了多久……”萧璋开口时嗓子就像是被砂纸磨过似的,他心说嘿,这可不用装深沉了,这次是真深沉了,他支起身子想要坐起来,谁料胸口立刻传来刀割般的剧痛,“唔……”   “快躺下快躺下!”崔铭还是那副小老头扮相,扶住他起伏的肩膀,“你胸口的伤可重了!差一点点就要刺破心脏了!就算是修仙之人也经不住这种大伤,起码要养个十天,还有一半呢,你先休息着。”   萧璋捂着胸口躺下,脸色苍白如纸,微微喘息着。   崔铭真是见不得他这样,看着都觉得心疼,但是他一个每天脑子里只装着门派大计的智囊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你……你也别太想不开,谁没有个犯浑的时候,屈漾他……”   “最近门派里怎么样了。”萧璋打断他,虚弱却不容置喙,崔铭愣了一下,然后把最近门派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和萧璋一一道来。   夕阳西下,柔和的阳光笼罩在朝云山上,朝云峰在云层中熠熠生辉,就像是圣洁的仙地,山脚下的凡人们远远眺望,都忍不住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仙人们的庇佑。   最近真是太不太平啦,湘宁王商未离在江南蛰伏十二年,如今忽然反叛,谁也不知道他手下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多了那么多兵的,更让人惊讶的事这些兵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从未有过败仗,把朝廷兵打得节节败退,如今已经快打到皇城了。   有流言说他借助了邪术……但是无论如何,谁能想到一个瘫子竟有这种城府和能耐,早知如此当初皇上忌惮他时就不该只弄废他的腿,应当斩草除根才是。   不过当今圣上也不是什么好鸟,神州大地饥荒瘟疫不断,都是拜他的胡乱统治所赐,换个人当皇帝,未尝是件坏事。   “什么!你说什么!”萧璋一把抓住崔铭的衣襟,“池家被明家灭门!?”   崔铭早就预料他会是这样的的反应,赶紧安慰:“我知道你和池盈关系好,但是池家和花月教勾结的证据确凿,大会已经审判过了,不会出错的。”   萧璋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剧烈颤抖起来,脸上一滴血色都没有,他只是离开了江南几天时间,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池姑姑竟然死了!一个傲然于修仙界百年的门派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池盈不可能和花月教勾结!”萧璋怒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一定要……咳咳!……”   “萧璋!”崔铭扑过去扶住萧璋,萧璋宽厚的肩膀因为呛咳剧烈地抖动着,挣扎着推开他:“我没事……”   没事个屁!崔铭清晰的看见他掌心里藏着一口血。   “你先别着急,等把身子养好了再去查。”崔铭道,“说实话,我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明家反杀得太容易了,甚至没有损失一兵一卒。总之等你修养几天,咱们可以再接着查……喂!你先躺下,别再想了!”   萧璋重重地倒回床上,崔铭急着起身去给他叫郎中,忽的被萧璋抓住了手腕。   “崔铭……你说池家灭门,是不是我的责任……”   “你说什么傻话呢!跟你有什么关系?”崔铭以为萧璋伤口发炎烧糊涂了,正要伸手摸他的额头,却看到了萧璋的目光。   崔铭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目光,很多年前他见过一次,那是在朝云山被沈为霖屠杀后,萧璋坐在血泊里露出的表情,像是极度的自责和内疚,却又说不出的迷茫。   “如果我不去燕北,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萧璋干涩的嘴唇动了动。   几十年前,跪在血泊中的少年颤抖地捂住脸:“如果我不去天灵山,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崔铭的嗓子发紧到几乎说不出话来:“萧璋……”   “如果我没有追寻那可笑的爱情,如果我一直留在江南,池家是不是就不会灭了。”萧璋苦笑了一下,用手背挡住眼睛,胸口缠着的白布渗出殷红的颜色。   “这事情与你无关!”崔铭说,“你追媳妇儿天经地义,屈漾也不可能也预料到江南会……”   “以后不要提这个名字了。”萧璋轻声说,“他和我再无关系了。”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悲伤,说出这话的时候异常地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决定好的事实。   崔铭默然。   这次是真的了,萧璋说这话时的笃定,是心死之人才会有的情绪。   之前哪怕跨越大半个神州大地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萧璋再也不会去追了。   “我知道了。”崔铭起身,“你好好休息,三日之后我接你出去,门派中很多事情还在等你处理,你确实离开太久了。”   其实自己是一直不太喜欢屈漾的,崔铭心想,那美人太张扬也太艳丽,对于萧璋来说不是良配,起码从门派声誉的角度上来说是的。   可为什么,现在看到萧璋和屈漾彻底断掉,他却觉得那么揪心呢。   崔铭甚至有种错觉,这次的影响比之前阿杨对萧璋的影响更大,他甚至有些怀疑在被伤过两次之后,萧璋这辈子还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崔铭一步步走到门口,忽的回头:“对了,还有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心态和目的说出这句话,又或者只是想要萧璋振作起来。   萧璋仰躺在榻上没动:“什么。”   “韩杨在等你。”崔铭说,“是他把你从雾灵山救回来的,这些天也是他一直在照顾你的,今天听说你快醒了,他怕你醒来要和我聊门派的事,为了避嫌就先离开了,现在估计在帮你熬药,你要见见他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梅花香   啪嗒,啪嗒……   水滴落在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得突兀,火把照亮了湿淋淋的石壁,也照亮了明禅的脸,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檀木饭盒,阵阵饭菜香正从饭盒顶端的小孔中散发出来。   明禅沿着漆黑的洞道走到最里面,湿冷的空气涌入鼻腔,他的嘴唇抿紧,心脏钝痛。   “阿清,我来看你了。”   回音空荡荡的响起,没有回应。   几天前的那一晚。   “把他压到牢里,省得惹事。”明铎从车上下来。   “我看谁敢!”明禅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推开押送池清的门生嘶吼道,“池清和我一起住!谁敢动他别怪我不客气!”   他双眼通红瞪着明铎,就像一只凶兽似的粗喘着,那样子论谁看了都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谁要是敢动池清,明禅真的会和他们拼命。   明铎看着他,眸色幽深,忽的笑了:“好啊,那你们就一起住吧。”   他竟然没有反对!   明禅生怕他后悔,立刻拉着池清冲向了自己的寝殿。   “阿清,我给你擦擦身子好吗?”   温热的水淋在池清赤-裸的身上,他一语不发地坐在热水升腾的木桶里,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任凭水滴从尖尖的下巴滑落,在水里砸出一个荡漾的圆圈。   明禅心如刀绞,手都在发抖,一寸一寸的把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   “阿清,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累了吗?咱们睡觉吧。”   无论他说什么,池清都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是只剩下的一个躯壳,灵魂已经死去了一样。   明禅给他洗了澡,又给他换上衣服,最后拉着他一起躺在了大床上,吹灭了灯。   夜色幽深,池清静静地躺在床上,背对着明禅,单薄的后背在月光下像是石塑一样。   明禅就那么一直盯着池清的后脑,不敢碰他,也不敢说话,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池清会这个样子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那种迷茫让明禅害怕到发慌,他终于忍不住试探地碰了碰池清,在没有得到反应后,他小心翼翼地抱了上去,池清的身体冷得像冰,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毫无反应。   明禅地双臂逐渐用力抱紧他,直到两个人胸口贴着后背紧密得几乎毫无缝隙,却依旧觉得两个人之间有着天谴般的距离。   忽的,池清说话了:“你知道吗?”   他说话了!   明禅太开心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嗯?”   “明铎做的事情,你事先知道吗?”   池清缓缓转过头来,深黑的眼睛仿佛寒冰:“你把我带走和我表白,就是为了把我从那里引开,对吗?明家需要给正道一个说法,所以他留我一条命,作出‘哪怕池家叛变我们依旧善待池家小孩’的样子,而你是他的帮凶。”   明禅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从头凉到脚,颤抖道:“我怎么可能会!……唔!”   哗啦!——   下一秒池清猛的扑了过来掐住了他的喉咙,动作之大甚至撞翻了一旁的矮桌!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池清疯狂地掐着明禅的脖子。   明禅拼命地蹬踹着床单,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要生生被他掐断。   池清愤怒地嘶吼着,那声音却逐渐带了哭腔:“为什么骗我……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明禅眼前逐渐黑了下去,他其实可以反抗的,在灵力上他和池清势均力敌,但是他没有,这是他欠池清的,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不会反抗。   这一刻他忽的就明白了明铎之前意味深长的笑,他早就预料到池清会对自己动手,却并不出手阻止。明铎就是想要自己亲身体会到池清恨不得他杀死他的愤怒,然后让他意识到他和池清之间再无可能。   明禅闭上眼睛,泪水滑下,任凭肺部炸裂似的疼痛侵蚀他的意识,然而就在他彻底丧失神志的前一秒,池清猛的松开了他。   明禅呛咳地坐起来,只看到池清踉跄离开的一个背影——他拿了自己放在门口的剑往明铎的寝宫去了。   当天夜里,不出所料,池清被明铎的侍卫挡住,在经历一番殊死搏斗后被打败,然后关进了山洞牢房里。   “阿清,吃饭了。”明禅走到了洞穴最深处,把精致的餐盒放到了正中央的青石桌子上。   桌子上还摆着今早的饭盒,明禅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一点都没动过。   “我不想看见你,你的东西我也不会碰。”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明禅的心脏一阵剧烈的颤抖,举着火把照向暗处——池清抱着双膝坐在墙脚,长发散乱,脚上铐着漆黑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死死的焊在洞壁上。   明禅向着他走过去:“你不是想报仇吗?绝食而死怎么报仇?”   “我死了又如何,”池清冷笑,深黑的双眸在黑暗中发着冷光,“反正你们也能想到合适的说辞解释我的死亡,你们连我全族都杀了,又何必现在假惺惺地来劝我吃饭。”   那陌生的语气让明禅心痛到几乎连呼吸都静止,他苍白地解释:“我不是我父亲,你知道的阿清,我和他不一样。”   池清紧盯着他:“那你愿意为了我抛弃继承明家吗?带着我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明禅愣住了,他下意识想起了自己从小拼死拼活修炼的场景,想起了自己为了站到顶峰脱颖而出做的那些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努力……   那是自己付出的一辈子啊!自己真的可以抛弃一切带着池清走吗?就当之前的那些付出都白费了?   “你犹豫了。”池清笑起来,那笑声中尽是悲凉,“我早就该看清你的明禅,你不愧是明铎的孩子,你们的骨子里都留着蛇蝎一样的冷血!我是看错了人,你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喜欢!”   明禅下意识想要解释:“我……”   “如果咱们俩的情况对调,”池清打断了他,“我一秒都不会犹豫。”   明禅哑口无言,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他觉得自己又像一只被剥皮示众的猴子,所有的一切都暴露无遗,丑恶得无地自容。   明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洞里出来的,或许嘱咐了几句让池清吃饭,又或许没有,他几乎落荒而逃,与池清面对面的每一秒都让他羞愧到崩溃。   原来我竟然是这样的人吗?他想,看似比所有人都要优秀,但是实际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连保护自己心爱之人都没有胆量。   山洞中,池清拖着沉重的铁链走到了石桌旁,掀开了饭盒。   新鲜的饭菜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那其中的红烧茄子一看就是明禅的手艺,再细看,几乎所有的菜都是熟悉的用料——都是明禅亲手做的。   池清那冷淡的眼底剧烈的颤动起来,汹涌的情感从心底翻涌而出,却又瞬间被极度的痛苦所掩盖。   他忽的发了疯似的把饭盒稀里哗啦摔在地上:“杀了我全家又给我做饭用屁用!”   愤怒、悲伤、痛苦,无数的情绪几乎要把这半大的少年冲垮,亲朋好友们被烧焦的尸体仿佛在向他哭喊,母亲向他伸出焦黑成碳的手,抓住他的胳膊:“都是你的错!”   “啊啊啊啊啊!!——”池清抱着头跪倒在地上疯狂的撕扯起自己的头发,莫大的痛苦让他几乎发狂,他用头碰碰的撞着地面,直到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可是无论他怎么发泄,无论他有多后悔,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些,我做错了什么!   身体上的痛却根本抹去不了心里痛的半分,池清恨得几乎把牙咬碎,沾着鲜血在石壁涂画起来,刀山火海、割舌穿刺,他把他能想到的一切残忍的手段都用在了明铎身上,不一会儿就画了满墙。   死!死!死!   血债血偿!   他瘫倒在地上,手指全部磨破,而那些用鲜血画成的画面仿佛活了起来,在他面前跳跃着上演。   就是这样,就得让明家人受尽折磨!   池清笑起来,如果此时他有一面镜子,他就会看到自己的双眼已经全部变成了诡异的血红,黑暗的魔气在周身疯狂翻涌,几乎将他完全包裹在其中——那是即将入魔的前兆。   忽的,他听到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了来:“来找我吧……”   那声音并不大,池清的狂笑却猛地止住,他只觉得脑海中如同地震般轰的一声,震得他心神剧颤,仿佛来自远古的召唤,带着致命的诱惑。   “想要变强吗,想要杀掉害你的人吗,我可以帮你变强……”   池清就像是被蛊惑似的坐起身:“你是谁!”   那声音并不回答,可池清却似乎凭空闻到了一股梅花香。   “来吧……顺着我的声音找到我吧……我在等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 偷窥   “顺着我的声音找到我吧……我在等你呢……”   诡异的声音仿佛凭空从大脑深处响起,又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池清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站起来,匆忙地在山洞里左右奔走寻找:“你在哪!你是谁?”   那声音并不回答,但池清却似乎听到了“它”在笑,那笑声温柔而柔软,带着熟悉上扬的轻快尾音——池清的瞳孔骤然缩紧,那是池盈的笑。   “母亲?是你吗?”池清发疯似的扑到了山壁上,寻找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娘!你在哪!孩儿一定为你报仇!孩儿一定灭了明家!!”   他知道自己八成是在极度的痛苦和思念中疯掉了,但是即便这样他也想在幻觉中听一听母亲的声音。   梅花香越发浓郁,池清在疯狂的拍打中只觉得天旋地转,冰冷的地面贴在面部的皮肤上,他摔倒在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恍惚间竟看到了星河一样的梅花开满了整面山墙。   啪。   曲成溪合上书册,有些头疼得按了按太阳穴。   本想着在沈钦的藏书阁里找找有没有关于商唯和混沌为什么融合得那么好的原因,谁知道沈钦这家伙的藏书阁里竟然有这么多书!这找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   曲成溪仰起头,他站在二层,而面前圆筒状的书格墙从地面直通到天,几乎一眼望不到头,满满当当的说是成千上万本都不为过。   这藏书阁是新建的,他在花月教当副教主的时候还没有,也就是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建起来的。   以前不记得沈变态这么爱看书啊,这是转性了吗?   曲成溪揉着酸痛的脖子琢磨着,自己以前倒是爱看书,不过那时候看书得偷偷看,因为沈钦不喜欢他把时间花在看书上,觉得是不务正业……那变态巴不得自己的目光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他一人身上。   做梦吧。   曲成溪冷哼一声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正要再寻找下一个目标,忽然看到他塞进去的这本旁边有一本名为“血梅怪谈”的书册。   这本“血梅怪谈”实在是太破了,毫不起眼,就连名字都被磨得几乎没了,一看就是从市井小摊收的旧书,曲成溪一边感叹沈钦这藏书阁的书真是全,一边把书取出来。   说来也奇怪,平时这种叫什么什么怪谈的,多半内容里都是作者胡编乱造吸引人眼球的不入流小短文,曲成溪根本不屑看,但或许是有关星河血梅,今天他却鬼使神差的翻了翻。   “星河血梅极难被找到,但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它主动显露行迹想让人找到它的时候。”   曲成溪嗤笑一声,翻着那几乎掉页的破书心说果然是胡扯。   主动显露行迹的星河血梅?怎么可能,就算这花再邪性也只是一朵花而已,又没成精,难道还会张嘴说话不成,就算成精又怎么会故意让人摘?果然是胡编乱造的……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书里继续,“星河血梅是世间至邪之物,凝聚世间恶意而生,具有极其强大的灵力,但这种灵力并不是永久存在的,如果在世上存在了千年甚至更久,它的灵力就会衰退,为了避免自己枯萎,星河血梅会寻找遭受了极端痛苦、心存极大恶意无处发泄的修士,诱惑他们将自己吞下。”   “吞花的修士会瞬间灵力暴涨,甚至提升一个层级,但是这种效果是短暂的,最多十年后,使用花的人就会被星河血梅从内部吞噬殆尽,日渐衰弱并最终死亡,而那时,新的星河血梅花瓣会从他们的尸体上绽开,然后随风飘落到新的隐蔽处,重新开始它又一个千年的轮回……”   曲成溪盯着书愣了好一会儿,他原本以为自己看完后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却没有,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沈为霖。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后脊梁爬了上来,曲成溪想起,当初沈为霖抢走了原本属于萧家的星河血梅一口吞下,之后果然灵力大增。   凭借激增的灵力,他杀掉了当时花月教的教主蒋融,并一举成为了新的花月教教主,叱咤风云。   但是没过几年,他的身体就开始出现了问题。   最开始是沈钦先发现他的牙龈总是出血,再之后,曲成溪发现他开始怕吹风,而且经常发烧,到后期越来越严重,甚至有的时候会神智不清,对着空气怒骂大发雷霆。   也正是借着这种机会,沈钦和曲成溪才在某日找准机会趁着他发疯时杀掉了他。   其实当时曲成溪就有所怀疑,是不是星河血梅造成了他身体衰弱,但是无暇验证,因为新组建的花月教高层动荡,他一门心思在稳固教派上,没有深究。   但现在看来,且不说星河血梅会不会主动勾引人,但是只要是用了,必然会付出代价。   人人都渴望得到星河血梅,但是几乎没有人提过使用星河血梅的副作用。   等等!   如果这怪谈里说的是真的,难道当年在沈为霖死后,他的身上也开出过新的星河血梅?   曲成溪倒吸一口凉气,当初沈为霖的尸体被沈钦直接丢到乱葬坑喂了狗,根本没有正经下葬,如果星河血梅开放后会随风飘走,那也会是在乱葬坑附近!   如果自己用那瓣星河血梅转移沈钦的注意力,或许就可以……   “阿漾。”   藏书阁的大门忽的被推开,沈钦走了进来:“怎么在藏书阁呆了那么久,该吃饭了。”   声音顺着藏书阁的楼梯层层盘旋而上,沈钦抬起头,看到了曲成溪。   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阳光从天井照进来洒在他身上,让他的皮肤白得好像会发光一样,沈钦只见曲成溪神情慵懒,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慵懒地半眯着,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一推,咣一声轻响就让书回到了原位。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做出来,那种不经意的妩媚却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还不饿。”曲成溪说。   沈钦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二楼,手按在了曲成溪面前的栏杆上,那是一个半圈禁的姿势,他眸色微暗,仗着身高优势将曲成溪笼罩在阴影下,暧昧地轻声道:“不饿也得按时吃饭,对身体好……你刚才在看什么。”   曲成溪冷淡得一如既往,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管得着吗你。”   “是这本吗?”沈钦一笑,精准地抽出了他刚才放回去的书。   曲成溪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不自然。   这罕见的表情让沈钦有些惊讶,挑眉看向手里的那本书。   “春闱秘事……”   “不是要吃饭吗?走啊!”曲成溪劈手夺过那本“春闱秘事”塞回去,扭头便要走。   原来如此。   曲成溪那恼怒的反应和微红的耳朵瞬间让沈钦难以言喻地兴奋起来,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把拽住了曲成溪的胳膊,低声道:“人非圣贤,有七情六欲是正常的。”   “说什么呢!滚开!”曲成溪恼羞成怒。   沈钦不放反抓得更紧,贴在他耳边:“算来你也有些日子没有‘玩乐’了,如果需要,我可以满足。”   曲成溪一巴掌狠狠扇过来,沈钦后撤闪过,曲成溪趁着这功夫从二楼一跃而下,飞快的消失在门口不见了。   沈钦笑起来,意犹未尽地抬起手,掌心还带着曲成溪身上的幽香,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   沈钦的眼神暗下来,那一天很快了,他会让曲成溪身心都重新属于他。   曲成溪从藏书阁夺门而出,绕过门口的小花园,身形一闪,便隐匿进了暗处。   如果此时沈钦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就会发现曲成溪刚才恼怒的神情和脖颈的红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那双深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乱葬坑在距离花月教五公里左右的野山里,得找个理由出去。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曲成溪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呼出一口气,小腹深处传来闷痛——断肠的副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无法忽视了。不过自己其实逃不逃都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但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把商唯从这片泥沼中拽出去。   曲成溪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萧璋的模样。   “你他妈还让我说几遍!我不爱你了!你这样强行带我走不怕我对你动手吗!”   “真忍心你就动手!来呀!”   利刃刺破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刺穿了血肉,也终于割断了情谊,仿佛一辈子的梦魇。   曲成溪睁开眼睛看着蓝天,轻盈的白云从他眼前缓缓飘过,他心想,萧璋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想起我了吧。   过不了多久,他估计就会找个合适的伴侣结婚生子,再过个几十年,江南肯定是他的天下,到时候正道都得以朝云派马首是瞻,而他必然是正道的头把交椅,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心脏忽然痛得无法呼吸,曲成溪面色苍白地弯下腰捂住胸口,手指收紧。   他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装作多么不在意,当回忆翻滚升腾,当对于未来的猜想扑面而来时,他还是无法承受,哪怕只是想想萧璋和别人在一起,都疼得撕心裂肺。   萧无矜现在怎么样了,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有没有想我。   曲成溪终于抬起手,像是下定了决心,白色的光晕在指尖亮起,在树干上无声的划出一个形状奇异的符咒——那是传音符,和很久前在天灵山学堂时他和萧璋画在各自墙上、每晚聊到天亮的符咒一样。   其实曲成溪说谎了,他没有告诉萧璋,这符咒并不是两边同时使用才能接通。而是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偷偷画下符咒,看到萧璋那边的情况。   灵识在脑海中亮起,曲成溪屏住了呼吸,他眼前出现了萧璋那边的景象——此时萧璋似乎是在朝云山的房间里,正强撑着床沿坐起来,胸口的纱布浸透了鲜血。   躺下休息,你起来做什么!曲成溪心急如焚。   “你先躺下好好休息呀,起来做什么?”这话忽的从画面中响起,是个陌生的声音。   曲成溪的瞳孔猛的缩紧:他看到萧璋的床边坐着一个身着青莲派纹饰衣装的俊美男子,正心疼地扶着萧璋的腰,而萧璋并没有躲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求饶   曲成溪先是愣了愣,起初他还以为或许是郎中之类的人在给萧璋治伤,但是很快他就看见了男人身上的青莲纹饰,还有那张俊美的脸。   那张脸并不是明艳的长相,却看起来非常舒服,每个五官都漂亮得恰到好处,挑不出毛病,举手投足的气质也并非凡俗,一看就是门派中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曲成溪只觉得一股火噌地从脖颈直冲头顶,百爪挠心似的难受了起来。   好个萧无矜!不过是刚回江南,竟然就已经找到新相好了!   “先把药喝了吧。”韩杨扶着萧璋的后腰,一手端着汤碗送到萧璋面前,任何人都没法会拒绝这种不带爱美的温柔关切,就仿佛相熟的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心。   萧璋低头,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   “你堂堂青莲派门主,还亲自给我煮药。”萧璋哑声道,“我哪受的起。”   千里之外曲成溪攥着衣角的手心下瞬间传来了裂帛的吱吱响,气得冷笑一声。   哟呵你们还挺熟!之前就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萧无矜你胆子肥了!   萧璋愣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一声熟悉的冷笑。   难道是伤得太重了出现幻觉了?   “什么门主不门主的,”韩杨淡笑,“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生疏。”   用得着!!曲成溪气的压根都在痒痒。   萧璋有些困惑地晃了晃头,韩杨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听闻平澜派被灭的消息,心绪有点乱。”萧璋说。   因为心脏被捅了一刀,他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许多,意气风发的模样被暂时敛盖下去,受伤的样子有种病中的脆弱感,直让人心疼。   曲成溪的心脏一阵抽痛,抬手轻轻抚上传音咒透出的画面,想要摸一摸萧璋的脸,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虚空。   他看到韩杨又拿起一旁的毛巾轻轻擦拭掉了萧璋额头的冷汗,扶着他躺了下去,给他盖上了被子。   曲成溪移开目光,他几乎无法再看下去,那些曾经觉得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如今都成了奢望,只能看着别人去做。   虽然他想尽各种办法让萧璋远离他、忘记他、讨厌他,继续过自己的人生,但是当真正看到别人进入萧璋的生活,取代了自己曾经的位置,那种心痛的感觉当真是比刀割还难受。   罢了。曲成溪实在听不下去正要关掉传音咒,忽的却听到韩杨又说了句什么。   “你说以后和屈漾再无关系了,是真的吗。”   曲成溪浑身一颤。   萧璋抬眼看向韩杨。   韩杨抱歉又坦然地笑了笑:“抱歉,刚才在外面给你煮药,离得不远听到了。原来你之前远赴雁北确实是为了追回他,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成功吗?”   其实根本不用问,萧璋胸口渗血的伤口就说明了一切,除了那位心上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别人能轻易伤他。   萧璋垂眸,那一刻曲成溪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然而下一秒萧璋开口,那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是,以后我和他毫无关系了。”   韩杨轻轻呼出一口气,帮萧璋把被子盖好,又整理了一下他的枕头:“那以后……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一句玩笑话,又好像不是玩笑,韩杨修长的手指似有似无地蹭过萧璋的脸颊。   萧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阿杨……”   韩杨笑了笑,忽的就吻了下来,柔软的唇落在了萧璋的额头上。   轰!——   曲成溪身后背靠的大树被他掐得应声断裂,在巨响通过传音咒传到江南前被他生生截断了,心脏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痛苦地捂住头蹲了下来——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萧璋没有避开那个吻。   而且那个人叫阿杨。   曲成溪双眼一点点发红,难受得无法呼吸,萧璋又找了一个叫“阿杨”的,这比随便找了任何另外的人都更让他痛苦。   萧璋心里最深处始终忘不了的,永远是年少时候的“阿杨”,而那个陪他走过短短几个月的“阿漾”,终究是在无数次互相伤害后,被他彻底放下了。   可所谓的“阿杨”和“阿漾”其实都是自己啊。   曲成溪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赶走萧璋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他将仅剩的时光里,眼睁睁看着萧璋与“阿杨”的又一个替代品谈情说爱,而他作为“阿杨”本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爱而不得,而比爱而不得更痛苦的,是看着曾经的爱人追忆着自己,却与别人相拥。   没想到人之将死,竟然还要受这种折磨。   曲成溪苦笑一声,踉跄离去,身后大树断裂的粉末随风而散,他掌心里的传音咒随之而灭,从今以后,那专属于萧璋的咒语,或许再也不会亮起了。   千里之外,萧璋猛的推开了韩杨。   韩杨愣了一下,微微后撤了一些:“抱歉……是我唐突了。”   刚刚萧璋没有拒绝他的时候,他心里还着实欣喜了一下,现在看来竟然是萧璋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杨心中暗叹,他早就知道萧璋没有那么容易拿下,现在果然再一次印证了他的判断。   “感情之事不能强求。”萧璋微微喘息着说,“不怕你笑话,我是个一根筋的人,即便上一段感情无疾而终,也没那么轻易就能放下。”   “萧掌门是个重感情的人,我明白。”韩杨笑了笑,“不过也不瞒你说,我是一个不会轻易接受‘不’作为答案的人,比起一见钟情,我更相信日久生情。”   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双方的意思点到为止,无需多说,韩杨淡笑着起身:“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好休息,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就要起身,然而忽的萧璋却叫住了他:“阿杨。”   韩杨回头。   “先别着急走。”萧璋脸色苍白,一双眸子却半分不减锐利,“私事先放一放,还有件公事,我想要和你商量商量。”   燕子从南方飞向北方,小溪里的碎冰终于融化得一点都不剩,春回大地,盎然的绿意席卷了北方的山野——转眼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哐!——   “教主!副教主在休息!说不想被打扰!”   曲成溪院落的大门被灵力猛的撞开,沈钦大步而入。   门口的守卫在这两个月内早就被换回了曲成溪曾经相熟的部下,对曲成溪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就连沈钦都敢拦,然而今日沈钦明显是被什么事惹恼了,谁拦都拦不住,径直推开了曲成溪的寝殿的门冲了进去。   榻上美人的倩影背对着门口侧躺着,一层薄纱勾勒出他曼妙的侧腰曲线,他白皙修长的腿上下搭在一起,就连脚趾都修长得堪称完美,仿佛误入凡间的妖媚花神。   此时他正在午睡,迷迷糊糊被门口的声音吵醒,蹙眉不耐烦地翻过身来,掀起浓密的睫毛:“谁啊……”   宽大的身形如同乌云罩顶,沈钦翻身上床压上来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怒火仿佛能将榻上的人烧成灰:“阿漾,你知道你那在江南的宝贝老相好做了什么吗?”   侍卫们紧跟着冲过来,紧张地围在门口,曲成溪递给他们一个眼神,示意自己没事,门口几人瞬间消失,训练有素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难不成是刨了你的祖坟?”曲成溪半眯着一双媚眼笑道,似乎是还处于午休的慵懒中,“啊不对,忘了你没有祖坟。那你死了之后葬在哪呢,对了,我可以友情把你运到乱葬坑去。”   沈钦掐住曲成溪白皙的脸:“他和青莲派毁了我在皖南的据点,五万精兵,全被他歼灭了,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招数。”   “皖南,那不是你最在意的据点之一吗?这下毁了,你雁北和江南军队之间的中转就断了,南边的补给都成问题。”曲成溪半仰起头,明明是被桎梏的那个人,神情却像是居高临下地嘲笑一般,妖媚艳丽得像是怒放的花,“啧啧,真可惜呀沈钦。”   “你好像很高兴?”沈钦怒极反笑。以这次正道反扑的规模,这场围剿至少策划了一个月有余,在这期间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姓萧的还当真不容小觑。   但是萧璋越强,沈钦就越恨,那种恨不仅仅是正邪两道之间的仇视,更是一种源于更深层次的危机感。   曲成溪挑眉,宽大的衣衫从肩头滑下去,露出漂亮的锁骨,摸了摸沈钦的脸:“看你吃瘪的样子,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开心……唔!”   那句话的尾音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曲成溪猛的抓住了沈钦的手臂,后者的手正用力地掐在他的不盈一握的腰上,拇指按进了他的肚脐里。   “沈……沈钦!……”曲成溪笑不出来了,声音里都带了颤,“别按那里……”   沈钦的拇指却反倒愈发微微用力下压,曲成溪的瞳孔骤然缩紧,差点叫出来,身子不受控地蜷缩紧。   “虽然战场上不利,但是一想到你在我怀里,我的心情立刻就舒坦了。”沈钦说。   曲成溪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上片刻就凝聚了一层的冷汗,挣扎着挺腰想要逃,却被沈钦死死的握在手心里。   “你原来就肠胃脆弱,肚脐更是碰不得,如今中了断肠之毒,果然如郎中所说,脐底神阙穴越发敏-感。”   沈钦眸色幽深阴暗,带着疯魔的占有欲:“可惜无论萧璋带领正道打了多少胜仗,他都看不到你此时的模样,不是吗?”   “沈钦……别……”豆大的汗珠顺着曲成溪的额角滚落下来,腹中一阵剧烈搅动,曲成溪疼得脸色发白,耳廓嫣红,向来骄傲的嗓音带了哀求的意味,“疼……停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每一次示弱都不是白示的。 第123章 改变   “疼……沈钦……”   曲成溪后仰在床上,绝美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身子在疼痛中颤动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的抓着沈钦按在他肚脐中的手,脸上的血色都一点点褪尽了,声音都在发抖:“放开我……好疼……”   沈钦就像是被石头猛的砸醒了。   “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沈钦慌忙抽出手指,曲成溪几乎立刻双手捂住肚子蜷缩了起来。   沈钦扑上去搂住他发颤的肩膀,想把他转过来,但曲成溪是真的疼极了,趴在床上死死咬着嘴唇根本不动,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往下滚。   “我……我犯浑了,对不起阿漾!”沈钦心里慌得不行,内疚得真想抽自己。   他刚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这些日子听到了太多萧璋战胜的消息,让他原本就躁怒的神经紧绷到了临界值,曲成溪刚才的冷嘲热讽无疑是火上浇油,让他那根紧绷的筋下一下子就崩断了。   那一刻沈钦疯狂地嫉恨那个夺走曲成溪的心又屡次三番挑衅他的男人,他只想让曲成溪臣服于他身-下,让他对自己服软。   “滚开……”曲成溪声音沙哑,伏在床上喘息着,刚才狠按肚脐的动作似乎带来了比预想更严重的后果,疼痛根本没有好转的态势,他低垂着双目强忍着疼痛,肩胛骨的形状清晰的在薄纱下突出来,脆弱的易碎感美得惊心动魄。   “给我看看。”沈钦心都碎了,抓抓他的手腕柔声道,“我帮你揉揉,我……”   “教主!”忽的门外传来一声喊,“有急事禀报!”   这个时候沈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外面手下没听到回答,以为教主默许他说下去,愤恨道:“教主,燕都城中有人闹事,那些凡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好多法器,我们的人巡街的时候被凡人用雷火球砸了!有两个受伤严重!”   沈钦急尝试着帮曲成溪揉肚子,却被曲成溪狠狠甩开。   “那些凡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花月教的人也敢惹!我抓了带头的凡人回来,您看要怎么处置……”   沈钦:“压下去!我现在没功夫处理那些琐事!”   沈钦被曲成溪三番五次的推开搞得有些恼火,心底疯魔的暗火又烧上来,正要用点蛮力直接把曲成溪按住,却忽的感觉胸口遭重击,曲成溪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这一脚当真是耗费了曲成溪全部的力气,踹完他的脸上当真一点血色都没了,咚的一声倒回了床上,急促地喘息着。   沈钦翻身而起真是要疯了:“萧璋碰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抗拒呢?你只能被他碰是吗!”   曲成溪没回答他,又或许是根本没有力气回答,他眉头紧促,乌黑的长发散落一床,肩膀随着喘息起伏着,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的压在小腹上,深得几乎隔着薄纱把腹部掐出了红痕。   沈钦心疼得抓心挠肝,可又偏偏碰不到曲成溪,那种被拒之千里的感觉让他想要杀人,温润的面皮几乎无法再阻挡内心疯狂翻搅的躁郁。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似乎总是在把曲成溪推得更远。   “教主!教主?”外面那没眼色的手下还在叫。   沈钦忽的转身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   那手下正要敲门的动作僵在原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教主!”   “人呢?”沈钦冷冷道。   那手下立刻冲后面招手:“带上来!”   一个平民打扮的络腮胡中年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推了下来,手下把人一脚踹翻在沈钦面前:“教主在此!还不认罪?”   男人重重倒地,众人这才看到,他宽大的衣衫下还藏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看容貌应该是他闺女,正抱着她的爹的大腿瑟瑟发抖。   沈钦眯起眼睛。   男人被他目光中森冷的寒意吓得毛骨悚然,沈钦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他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凶残的巨蟒当头盯住了一样。   “雷火球是正道给你们发的?”沈钦轻声问。   手下们齐齐一惊!   正道?原来如此!只有正道能有渠道搞来这么多质量上乘的法器,又能有这么强的执行力,把全城都发遍。   他们找了那么多天的源头,竟然被教主一眼就看了出来。   “就应该把你们这帮邪门歪道都炸死!”男人咆哮着爬起来把女儿护在怀里,他这么一说,所有花月教门生都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的正道发的。   男人知道自身难保,干脆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挺起胸口,死也要当个有骨气的鬼:“总有一天正道会把你们都灭掉!”   沈钦嘴勾起微笑。   刚才的手下也终于迟钝的感觉到了教主身上那泰山压顶般的森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燕北有多少百姓手里有法器?”沈钦问。   手下:“回……回教主……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就好像几天之内忽然冒出来了似的。”   沈钦的笑意逐渐疯魔,几乎笑出了声:“萧璋这一招用得漂亮,暗中策反燕北的百姓,虽然这些凡人一个两个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积少成多,若是全城的百姓都与花月教为敌,扰乱花月教的行动,切断粮食供给,那还真是会演变成大问题,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啊。”   手下瑟瑟发抖:“教……教主,要怎么处置?”   男人闻言立刻热血涨红了脸:“萧仙尊会给我报仇的!沈狗!你们魔教这些年抓走城中百姓试药、炼丹、练邪术,害人无数!必遭天谴!”   手下瞳孔猛然一缩,真恨不得立刻割了男人的舌头让他赶紧闭嘴。   这些日子萧璋在神州大地的威望越来越强,甚至在有些地方有被神化的趋势,他带着花月教在城中巡逻时还见过有人把萧璋供奉起来,每日烧香祭拜。   怕沈钦发怒,这件事他们一直遮遮掩掩只和教主说了个大概,如今竟被直接点破,教主不得气疯了!   “燕都城中几十万人,花月教抓走的,不过几百。”沈钦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笑起来,“如果不是借着花月教的荫蔽,燕北这些年怎么可能如此安稳。你们从未受过战乱的侵扰,从未遭受过饥荒瘟疫的侵袭,如今却喊着让我遭天谴,遭哪位的谴,‘萧仙尊’的吗?”   男人浑身猛的一紧,下一秒沈钦虎的弯腰拉过那小姑娘的手,男人目眦尽裂地扑上去拦,却立刻被身后的花月教教众按在了地上。   “多好的孩子呀。”沈钦垂眸抚摸着那小姑娘的细腻的脸蛋,“细皮嫩肉的。”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噙着泪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乱得看看地上的父亲又看看沈钦:“爹爹……”   沈钦轻飘飘地说:“把这小姑娘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吧,旁边放上一口锅,割下来一片,就煮熟喂给着她爹一片。”   男人爆发出了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另外。”沈钦丢开小女孩,在身后男人的哭喊和求饶中用帕子擦了擦手,“他说的对,我太久没有关注过燕北的民生了,去挨家挨户搜搜看,只要家里藏着正道发放的法器的,一律将家中妻女处死,没有妻女的,处死父母。”   “是!”   至高的权利果然是最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在绝对的压迫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无济于事。沈钦的心情终于略微舒畅,阳光从正面洒在,将他高大的阴影投在地上。   不知萧仙尊在发给这些人武器的时候,有想过他们面临的后果吗?   你所做的一切,都会一一毁掉,你从我手里夺走的东西,我都会加倍的拿回来。   “等等……”   沈钦的动作一顿,那声“等等”清晰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脸上疯魔的阴鸷在瞬间消散,又恢复成了温柔的模样。   “还痛吗阿漾,”沈钦快步走回房里,好像刚才什么发生似的坐回曲成溪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你不用操心,已经都解决了。”   曲成溪捂着小腹喘息着仰起头,妖娆锐利的凤眸被疼痛蒙上了一层水雾,绝美的面容苍白如雪:“你所谓的解决……就是杀掉所有人吗……”   他这幅脆弱的样子有种难以言述的诱惑,沈钦心疼之余只觉得一股暗火从腹底窜了上来,眸色顿时深了几分。   “我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   沈钦轻轻托起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抬起曲成溪尖尖的下巴,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的皮肤:“我知道你又心软了,阿漾。但是他们不值得同情,你听……”   外面传来了男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哭喊。   “他在诅咒花月教的人都死无全尸呢,你我都是花月教的人,不是吗。”   曲成溪扭头闪开他的手,然而这动作却牵扯了腹中的疼痛,他闷哼一声,侧头咬牙弓起身子,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顿时青筋都崩了出来。   沈钦几乎无法克制自己躁动的欲.望,曲成溪就像是有某种魔力,让自己心疼的同时恨不得将他全部占有,将他的脆弱全部囊括在自己股掌之中。   外面传来了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手下已经开始把她往木桩上绑。   曲成溪忽的抓住床沿,竟是踉跄着就要下床,沈钦眸色一暗,曲成溪只觉得感觉后腰被一股大力猛的一拽,短暂地天旋地转后径直摔回了沈钦怀里。   “你肚子还在疼,就别下地了。”沈钦从后面抱着他,下巴轻轻搁在他肩膀上,那动作看上去温柔而亲昵,却根本不容拒绝。   外面的已经开始烧火煮水,空气中飘来了木柴燃烧的味道。   “沈钦,”曲成溪的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火苗,声音都在发抖,“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沈钦笑了一声。   “这辈子能让我有绝对的耐心的只有你,至于别人,”沈钦扫了一眼外面的惨烈景象,“你是了解我的,你觉得我有可能让忤逆我的人继续活下去吗?”   “爹爹!爹爹!”   “闭嘴!”   刀尖扑哧刺入小姑娘的手臂,鲜血顺着稚嫩白皙的皮肤滑下来,瞬间激发出惨烈的尖叫。   下一秒,一股巨力轰然从屋中冲出,强大的灵力气浪将屋外的锅炉猛然掀翻,柴火被飓风扑灭,拿刀的花月教被轰然摔了出去,人仰马翻,小姑娘哭喊着挣脱出来,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屋内的曲成溪喘息着放下了高抬的手,灵力从他掌心散去,就像是熄灭的火。   沈钦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从他怀中挣脱的曲成溪,曲成溪回头看向他,下一秒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了下来。   然而他并没有落到地上,沈钦一把将他稳稳的接到了怀里,心疼地叹息道:“你又何必出手呢,不过是蝼蚁而已。”   “……他们是蝼蚁,那我呢?”曲成溪虚弱得声音几乎全成了气音,反手抓住他的领子,淋漓的冷汗在雪白的皮肤上反射着水光,“多年前你在城中捡到落魄的我,那时的我难道不是蝼蚁吗?”   沈钦微微愣住。   “人从来就不该有贵贱之分,只是这世道太愚昧。”曲成溪的呼吸急促,攥着沈钦的领口的领口却越来越紧,“城中的人……你不许碰……”   沈钦低头看着他,深遂的眸子宛若深渊:“你以为你拯救他们,他们就会感激你吗?”   曲成溪左手抵着小腹,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俊美的眉眼露出强忍痛苦的神色。   “你信不信,”沈钦低声道,“如果有一天你以花月教副教主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管你做过什么好事,他们都会恨不得杀你而后快。”   曲成溪看着他,两人对视,仿佛有无声的电流冷然炸开。   下一秒,曲成溪忽的笑了,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弱的艳丽:“那就试试……”   沈钦这么多年无数次被曲成溪的美貌惊艳,然而这一笑却让他心神剧震,那笑容艳丽得像是雪山之巅绽开的红花,带着义无反顾的骄傲和执拗,这世间所有的风华都仿佛被他比了下去,沈钦的呼吸几乎都静止了。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忽的痛苦的猛然弯腰,噗的吐出了一口血!   “阿漾!”沈钦猛的惊醒!   “你怎么了?”   他抱着曲成溪,只觉得怀中的人身体中的灵力剧烈的翻搅着,那脆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曲成溪双手掐住小腹,大口大口地向外吐血,像是内脏都被搅碎了似的。   “叫郎中!!”沈钦肝胆俱裂,这一刻他甚至有了和大婚之夜看到曲成溪在他怀里断气时一样的恐慌感,几乎能感觉到曲成溪的生命在流逝!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按了一下肚脐而已,怎么会严重成这样!   “阿漾!”沈钦慌得声音都劈了,“我听你的,我不动城中那些凡人了!你听见了吗!”   “来人!!快来人!!——”   ……   曲成溪这次当真是比想象中要严重,沈钦原以为用了灵药又输送了灵力,曲成溪当天下午就能醒来,谁能想到曲成溪这一昏睡就是足足三天。   这期间沈钦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内疚得饭都吃不下,几天下来足足瘦了好几斤,原本就深遂的眼窝几乎有些深陷了下去,眼底的红血丝可怕得连手下都不敢和他对视。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沈钦想不明白,在他心里早已把曲成溪排到了第一位,为了追回曲成溪他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左右护法和最得力的长老。之后与正道斗争让花月教壮大的一切努力,也都是为了给曲成溪一个无忧的后半生。   可为什么,在面对萧璋的挑衅时,他还会下意识把气撒在曲成溪身上,想要通过极端的方式占有他,让他臣服,让他眼里只有自己。   明明已经发誓一辈子对他好,再也不伤害他了的。   沈钦苦恼烦躁得发疯,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在极度困惑的时候他甚至还问了项超,对此项超小心翼翼地回答:“教主……或许,您真的不懂得怎么爱一个人吧。”   沈钦恍然,他觉得项超说得可能是对的,他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母亲早逝,父亲是个醉心权利把他当工具的混蛋,他没有被爱过,所以不知道要怎么爱人。   他只知道占有,却在拥有之后手足无措,在得不得到回应后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强行稳固这段关系。   他曾经在曲成溪不在的日子里找过一些和曲成溪长得很像的男倌们养起来,幻想他们就是曲成溪,可却总是因为各种琐碎的问题被触怒,觉得他们是在假意讨好自己,在感受不到真心后恼羞成怒,把人活活折磨死。   原来,是因为不会爱吗?   “项超,我其实很害怕。”沈钦对项超说。   这话一出倒是把项超惶恐得半死:“您……您怕什么,教主?”   “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忍不住对阿漾那样。”沈钦说。   项超说不出话来。   沈钦问他:“我该怎么办?”   项超犹豫许久:“或许……控制欲不要那么强?我觉得副教主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除了药的作用,更主要的是心里不开心。您的压迫感太强了,让他没盼头。如果让副教主真正开心起来,或许一切就可以慢慢改变了。”   “让他开心?”   “对,别逼他,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这么简单,就可以吗?   三天后,曲成溪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是浓重的药香,现在他闻到药味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觉得有些亲切,曲成溪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正打算动一动,忽的感受到了身旁一道灼热的目光。   曲成溪回头,一眼就到了坐在床边目光炯炯看着他的沈钦。   “醒了,要不要喝碗燕窝?”沈钦轻轻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曲成溪觉得今天的沈钦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第124章 伪装   沈钦见曲成溪没回答,以为他还难受不想吃东西。   “还疼着吗?我帮你揉揉?”沈钦说着就要伸手帮他揉肚子,结果被曲成溪啪的一声打开了。   沈钦微微僵住,曲成溪躺在床上看着他,冷笑:“怎么?还想掐着我的脖子逼我接受你的‘好意’吗?”   出乎意料,沈钦并没有露出那种虚假的温柔笑容,也没有阴鸷发疯和曲成溪翻脸,他的情绪很平稳,就像是早就在心里预想到了这种结果,也做好了准备。   他帮曲成溪拉上了被角:“今天风有点大,别着凉。”   曲成溪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又听身边有人轻咳了一声。   “咳,那个教主,”说话的是个年轻的郎中,带着医官帽,看样子在一旁坐着半天了,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副教主现在身子虽然虚,但是大补的东西还是不宜多吃,他的肠胃很脆弱,稍有不慎就会有大问题。”   沈钦也像是才记起来过来旁边还有别人,闻言点了点头:“那就不吃燕窝了。”   他握住了曲成溪的手:“阿漾,你昏睡了整整三天,我找来的名医都无计可施,是你这院中的医倌帮你施针你才醒过来的。这医倌怎么这么厉害,他跟了你很久吗?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曲成溪看了那医倌一眼,后者冲他颔首,熟络地叫了声:“副教主。”   “我当副教主的时候,养了那么多影卫、厨子、丫鬟、医倌,难道还要我一一介绍给你不成?”曲成溪看向沈钦态度冷淡,他的皮肤苍白如雪,说话的时候气力不足,但那慢条斯理的吐字却依旧给人一种艳丽的傲慢感。   “你既然已经允许我把曾经的部下都召集回来服侍我,就别问这问那,要是有所顾忌就干脆还把我圈禁在你院子里,用不着这么打探。”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钦解释,“我只是……算了。”   沈钦摇了摇头,整理好情绪又笑了笑:“那对父女我没杀,我把他们放了,还给了他们银钱。”   曲成溪微微挑眉。   “我让手下对城中放出话去,只要上交灵器的,我都会给重金奖励。”沈钦温柔地将他鬓角的发丝放到耳后,几乎有些讨好地道,“你不喜欢杀人,我便不杀。我说过都听你的,以后就都会做到。”   曲成溪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看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你真是病得不轻。”   沈钦没有生气:“情根深种,病入膏肓,你说得没错。”   曲成溪不想再跟他多说,扶着床沿缓缓坐起来,问:“商唯呢。”   他大病初愈,脸色依旧如同初冬的白雪,像是稍微碰见太阳就会融化一样,沈钦立刻站起来,想把他按回去让他别动,却忽的想到了项超说的“别逼他,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沈钦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商唯这几天一直在照顾你,眼都没合过,今天我看他实在撑不住了,就把他赶回去休息了。”沈钦轻声说。   “小家伙还挺有良心。”曲成溪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扶着床站起来,沈钦尝试着去扶他的胳膊,曲成溪微微顿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直接甩开。   沈钦的呼吸都急促了,看着曲成溪绝美的侧脸,忽然就觉得项超说的真的很对。   他没有告诉曲成溪,眼都没合守在他床边的还有自己,不过没关系,现在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躺了那么久我腰都酸了,我出去活动活动,你们该回哪去回哪去吧。”曲成溪摆了摆手。   郎中站起来有些担忧地跟在身后:“其实副教主,您最好再在床上多躺一天,而且您的伤……”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曲成溪有些不耐烦,“在躺下去我的腹肌都要没了。”   沈钦看了郎中一眼:“听他的。”   两人跨过门槛走进院子,曲成溪挣开沈钦的手,自己往前走去,沈钦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感受着手心的温度逐渐消失,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然而就在曲成溪走到花丛边的一瞬间,异变突生!之间曲成溪就像是被利刃猛的捅了一刀似的,闷哼一声,捂住肚子直接软倒了下来!   “阿漾!”沈钦心脏都停了,立刻冲上去抱住他,扭头冲郎中急道,“怎么回事!”   郎中也冲过去:“刚才我就想说,副教主这幅身子没好利落!还差得远!”   沈钦猛的回头:“你说什么?什么叫差得远?”   郎中顾不上说话,一针扎在了曲成溪的手腕上。   曲成溪呜咽一声,蜷缩起了身子。   他就像是溺水的鱼似的大口喘息着,明明上秒还好好的,如今却痛得眉眼紧蹙,额头上凝聚了大颗晶莹的汗珠,他抬起另一只没被扎针的手抓住了沈钦的袖子,喉间溢出了一声颤抖的低吟。   沈钦的心都碎了,抱着曲成溪柔软颤抖的身子冲郎中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郎中又在曲成溪的雪白的脖颈上刺入一根针,这才来得及解释:“教主,您掀开他的衣服看看!”   沈钦心底一颤,立刻掀开曲成溪宽大的衣袍,只见那雪白如玉的小腹正中,那颗原本狭长漂亮的肚脐竟然高高肿了起来,红得几乎发紫,像是内部充血严重。   “昨天还不是这样的!”沈钦目眦尽裂,一把扯住郎中的衣服,“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昨天还没肿起来,是因为挤压在体内还没发出来,”这郎中也是个有胆子的,面对沈钦的盛怒还能语句完整,“教主,副教主本就身中断肠之毒,肠胃非常虚弱,在这种情况下肚脐中的神阙穴就像是命门,轻轻碰碰还行,要是使劲捅按,且不说会不会加快毒素发作,重的话要他半条命都是有可能的!”   沈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整个人就像是被刀砍了似的晃了一下:“怎么会……我那时只是气急了,怎么会这样……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郎中叹息摇头:“那是因为我之前还抱有侥幸,但是如今看副教主这个样子,是真的伤到了根基。”   “可有补救方法?”沈钦双眼血红,“什么都行!”   星河血梅还没有凑齐,如果在那之前阿漾有什么事,他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动作太大,曲成溪痛苦地挣动了一下。沈钦就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轻轻的抱紧了他,想要给他注入灵力,却不敢碰到他的肚脐,手章半悬在空中颤抖着:“没事的阿漾,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曲成溪看着他,乌黑的睫毛上冷汗淋漓,瞳孔深处深不见底。   “您别着急,治愈断肠虽然不可能,但是肚脐受伤带来的后果却是可逆的,只需要一味药材,捣碎之后涂抹在肚脐上。”郎中从怀中摸出一个泛黄的纸页,沈钦一把夺过去,看着上面的图画和注释:“……珠融草?”   “对,珠融草。”郎中指了指那页纸,“这是我昨晚在古书中查到的记载,这世间仅有这种药对断肠所用的毒素有抑制作用,还可以养神阙、铸根本。而这种草只生长极少数地方……”   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沈钦也一定要去,他问:“在哪!”   郎中年轻的脸上露出一种宿命似的苦笑:“说来也巧,这东西生长得最繁盛的地方,就在燕北。珠融草尤其喜欢阴气极重之地,尤其是有大量腐尸骸骨的地方,而燕北阴气最重的地方就是……”   “乱葬坑。”沈钦按住了太阳穴。   他有些心烦意乱,似乎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想,更大的烦躁就把他淹没了。   乱葬坑是他抛尸沈为霖的地方,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去过,即便乱葬坑的特别适合修炼邪术,但那地方真的是让他生理上的膈应,一想到沈为霖的尸骨烂在那,他就恨不得把那整座山一把火烧掉。   那个男人是他一生的梦魇,即便是死了,只要回想到都会让他反胃。   但是为了阿漾,这又算得了什么。   沈钦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启程去找。”   郎中:“不行!”   沈钦:“?”   “呃那个……”郎中挠了挠头,“这珠融草有个特性,就是摘下来很快就会腐坏化成灰,必须得现摘现用。”   “……也就是说,我得在场。”沙哑的声音从怀中响起,沈钦低头一看,发现曲成溪的气息顺畅了些,但脸色还是惨白的。   沈钦轻声对怀中的人道:“那咱们明日启程,我让他们准备最舒适的车马。”   曲成溪缓缓抬眼,他就像是天上坠落的魅仙,艳丽又虚弱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我不想和你一起去。”曲成溪说。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沈钦瞬间僵住,郎中非常识趣地假装自己聋了,转头去玩一旁的花。   “阿漾。”沈钦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自己又要翻滚起来的躁郁,抚摸上曲成溪的脸颊,“这个时候就别孩子气了。”   “孩子气?”曲成溪冷笑了一声,“不,我是在为我的命考虑。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温柔的兴致过了,又发疯把我按住狠捅我肚脐,我的命本来就剩四年,不想让它缩短成两年或者两个月。”   沈钦就像是被冰水从头泼到脚,心脏宛如被刀活活剜去了几块肉,他勉强抬了抬嘴角:“我不会的阿漾,我说了对你好,就一定会。”   “我不信,”曲成溪喘息着推开沈钦,他已经大抵恢复了过来,不需要人扶了,“让商唯和我去,要不然我就不去。”   “商唯一个毛头小子,”沈钦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心底的暗火,咬牙道,“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他怎么保护你?”   “香香也去。”曲成溪踉跄地站直了身子,狭长的眼睛冰冷如霜地扫过来,“况且,我身边最大的危险,从来都来源于你。”   沈钦脸色差得几乎难以描述。   “你要是担心我跑,大可叫人跟着,更何况我身体里还有你和沈为霖一起种下的蛊虫,你要是想用随时可以用。”曲成溪按着小腹喘息着。   这真是句句往沈钦心尖上戳,沈钦几乎控制不住脸上肌肉的抽搐,手指尖几乎戳进掌心里。   极度的痛苦和内疚几乎把他淹没,他想要解释和反驳,却根本无从开口。   怎么反驳?曲成溪说的都是真的,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他所受的一切折磨都源于自己。   他看着曲成溪疏离冷漠的样子,真想扑过去把他用最厚重的铁链拴起来,把他困在自己身边,强迫他看到自己的好,逼迫他接受自己……但是他不能。   这些事情他都做过了,可是结果呢,不但把曲成溪的心推得越来越远,甚至身子都在日渐衰弱。   “别逼他,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   沈钦闭上眼睛,仿佛足足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重新睁开眼,对着曲成溪扯出一个艰难的笑:“那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告诉商唯。你……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花园,竟是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就这么同意,然后离开了。   曲成溪紧盯着门外,直到彻底感受不到沈钦的灵力波动,才终于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似的晃了一下。   “阿漾!”‘郎中’赶紧过去扶住他,把他搀回了屋里,在关上门的一瞬间,郎中面容上的法术瞬间散去,变成光头和尚的模样——那赫然是张显。   “我没事。”曲成溪摆摆手,坐到了椅子上,“只是躺了这些天,确实有点手脚发软。”   张显心疼到了极点:“你未免对自己太狠了。”   “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骗过他?”曲成溪笑了笑,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轻轻掀开了自己的衣襟。   张显下意识避嫌移开了一瞬目光,下一秒,只听曲成溪轻微的闷哼了一声,“当”的一声脆响,一根银针被他从肚脐中扯了出来,丢在了桌上,针上还带着血。   曲成溪猛的捂住小腹趴倒在了桌上,薄纱勾勒出他纤细的后腰,随着喘息起伏着。   他这下是真的疼狠了,星星点点的冷汗打湿了鬓角的发丝,喘了一会儿才能说话,声音都带了颤:“操……真他娘的挺疼。”   张显赶紧按住他的后背,把灵力渡进去,心疼得几乎不忍心看:“能不疼吗。”   为了制造一个去乱葬坑的理由,布置了这么一个详密的计划,先是刺激沈钦伤害自己,然后在被捅肚脐之后,暗中用针刺入神阙穴加重病情,顺理成章引出去找药这一出。   不得不说曲成溪是真的了解沈钦,也是真的心思深沉,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根据现场情况临场发挥出这么完美的一出戏,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这么狠。   “那乱葬坑附近真的有星河血梅?”张显问。   曲成溪冷汗淋漓的趴在胳膊上摇摇头:“不一定……总得碰碰运气……”   张显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孩子,值得吗?”   曲成溪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精致深遂的眼睛:“如果真的找到星河血梅,以此为筹码让沈钦放了商唯,我这短暂的余生,也算是没白费。”   张显默然不语。   “阿显,你知道吗。”曲成溪歪着头趴在肘窝里看着他,声音虚弱中带着熟悉的慵懒,“我觉得商唯和我很像,都是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然后被背叛,我不想看着他走上和我一样的歧路,哪怕有一点可能能让他离开这个宿命,我都要试试。”   张显叹息一声:“你做的决定,向来都是对的。”   “所以别哭丧着个脸啦,秃驴。”曲成溪戳了戳张显,“另外,如果这次真的成了,商唯离开了花月教后,一定会去找萧璋,萧璋会真心待他、培养他,以后他们两个联手,正道就几乎不会再有什么大风浪了。”   张显猛然抬眼,惊讶他竟如此的深谋远虑,又惊讶他竟然还记挂着:“我以为……你已经放下萧璋,不在意了呢。”   曲成溪看向窗外,院里的牡丹舒展着枝叶和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他忽的就想起了天灵山那漫山遍野的蓝英花,和山顶抬头仰望时那片璀璨的星海。   “可能我只是舍不得那片花海吧……”曲成溪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我回来了   正道在长达数月被花月教侵扰的阴霾后,终于在萧璋的带领下成功反击,迎来了一次接一次的胜利,而花月教似乎陷入了萎靡中,偃旗息鼓好久都没有反击。   整个江南的气氛都不一样了,之前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骄傲和热烈,随着春风的尾音一起卷入了初夏。   “庆功宴就是今天了吧!”   “当然!你往天上看看,这御剑嗖嗖飞往朝云山的不都是前来参会的仙家吗!”   江南一片热火朝天的氛围,老百姓们纷纷跑上大街,仰头张望着只见从各地云集而来的修士不时从天边穿行而过,天上飘着指示方向的灵旗,在云层中灵光闪烁,直看得凡人倾仰不已。   为了庆祝对抗魔教取得阶段性成功,正道大会的老头们特意在今日这个良辰吉日,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庆功活动。   这是近几十年来正道唯一一次召集整个神州大地的正道同门都来参与的庆典,据说是为了感谢五大门派的掌门在对付魔教上作出的贡献,和鼓舞士气而举办的。   庆功宴的通知一出就得到了积极的响应,无数的修士不顾距离从远方飞来,当然,为的可不是听老头们的长篇大论,而是为了另一个原因——见一见大名鼎鼎的萧璋萧掌门。   据说正道之所以能战胜花月教,九成原因都是因为萧璋,这位掌门几乎厉害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无数次事先预判了花月教的出兵方式和时间,并且多次亲自带兵出阵,花月教那些可怕的长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都被他打得屁滚尿流。   总而言之,无论是计谋还是天境的灵力,萧掌门都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如果没有他,正道恐怕要在和魔教的争斗中吃大亏。   “我曾经见过萧前辈!还差点和他说过话呢!”庆功宴的大门口,刚到的各派小辈们一进来就簇拥到一起,乌泱泱地三五成群聚成了一片。   “吹牛吧!”“就是的!你想得美,梦里见过吧!”   “真……真见过!那天他从我们门派上方飞过去,我冲他招手了!”   旁人顿时笑成一片:“哈哈哈哈!这也算见过?”   又有人道:“不过没关系,没见过的今天也该见了!一会儿萧掌门肯定坐在高台的最主位!”   “对啊!”   “啊!坐在最主位,让全天下的正道同胞们都敬仰,这也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我能像萧前辈一样呢……”   话说到这,忽然所有小辈都收了声,刷啦啦所有人一起恭敬地低下头去:“前辈!”   五大门派的高层从他们面前经过,为首的是朝云派主事的崔铭长老,后面跟着的是炎阕宫明铎,青莲派韩杨,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或者主事长老。   崔铭从人群中穿过,冲周围的小弟子们一笑:“诸位,咱们这就开始了,大家都往会场去吧。”   众弟子:“是。”   一行高层们一路往朝云山的顶峰的主会场走去,待他们走远些,小修士们也纷纷跟了上去,有人边走边急忙问:“哎!你们有谁看到萧掌门了吗?”   “好像没看到……”   顿时一片遗憾声:“怎么还没来?”   “不过好像看到了青莲派的韩杨前辈!”   “啊韩前辈也来了!最近青莲派几乎被老掌门全权交给了他,据说他也厉害的很,好几次和萧前辈配合,拿下了花月教好几个据点!大能果然是大能啊……”   小辈们没有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灵力高深的修士耳力大多惊人,他们以为在掌门们走远后的小声议论,其实都被尽收耳底,尤其是有心人的耳底。   明铎走着,眼底微微有些发冷,这些议论中有萧璋,有韩杨,有其他门派,甚至还有怀念以前的池盈的,却唯独没有怎么提到炎阕宫。   说来这些日子和花月教的斗争,炎阕宫确实没有出什么太多的力,不是不想出,而是根本没机会。   不知真的凑巧还是萧璋有意,那些战况都不涉及炎阕宫的领地,有的时候明铎几乎觉得萧璋像是故意绕过去似的,各大门派都有出力,却偏偏极少喊上炎阕宫。   最开始的时候明铎还安慰自己,可能是萧璋顾及炎阕宫今年新人凋落,想让炎阕宫保存实力,可后来他发现,炎阕宫不参与战争不说,而且被一点点隔离出了权力的中心圈子,越来越边缘化。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萧璋不信任自己?   他为什么不信任自己?   明铎的眼底森寒之气闪动,莫非是他怀疑自己和平澜派灭门的事情有关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是不是该采取行动了……   “明掌门。”   明铎猛的回过神,发现是崔铭在叫他,一抬眼已经到了庆功宴的场地,各种准备已经就绪,现在是在安排座次。   崔铭一张老头脸上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温和的笑容,微微躬身做了指示的动作:“烦请您坐在韩长老旁边的位置吧。”   明铎的眉心猛的一跳,那赫然是第三个座位。   第三个?!   前些年的活动,炎阕宫哪次不是和平澜派一起坐在首位,甚至有的时候炎阕第一平澜第二!如今竟然沦落到了第三!   第一是谁?明铎忍着翻滚的怒火将视线瞟过去。是萧璋。   好,认了。如今朝云派风头正盛,比不过。   第二呢?竟然是青莲派!这么个小门小派竟然敢踩到炎阕宫头上,反了天了!   明铎几乎用尽自己毕生修为才忍住没有让自己的脸色有变化,倒是一旁的韩杨先说话了:“崔长老,我和明兄换一下吧,我们青莲派毕竟比不上炎阕宫,这么坐有点僭越了。”   明铎赶紧摆手:“哪里哪里,韩长老说的这是哪的话,咱们正道同气连枝,怎么坐都是一样的。”   “明掌门大气,您说的对。”崔铭笑得滴水不漏,“都是一次排开,有什么先后?大家都在击败魔教的战斗中出了力,天下人都有目共睹,都是一家人。”   垣理寺和镜庭派的掌门也笑起来,大家互相恭维,笑呵呵地各自坐到了座位上。   不多时,台下的众小辈门生们也到齐了。   锣鼓已经预备好,鼓手蓄势待发,美酒佳肴已经摆满桌,台下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台上,那唯一一个空座——最中间的首座。   “萧掌门怎么还不来?”在一片寂静而焦灼的等待中,韩杨轻笑地问崔铭,“某人打花月教的时候飞得那么快,庆功宴上倒是欲拒还休起来了。”   这熟络的态度让台下响起了一片小声的窃窃私语,原来青莲派韩师叔和萧掌门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让人不由得怀疑最近江湖上有些关于两人之间暧昧的小道消息是不是真的。   “萧掌门贵人事忙,许是有要事耽搁了些。”明铎说着,心中却冷笑,萧璋啊萧璋,就是想要在全天下面前摆谱,如今你是天下正道最热的领袖,非要在众目睽睽下登场才行,这番耀武扬威的风光可真是被你掌握得透透的了。   嫉妒的火几乎要把明铎烧透,他看着台下那一道道期待的目光中,只觉得像是针扎一样刺眼,那些注目和崇敬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忽的,天边飞来一只鸽子,扑朔着翅膀落在了崔铭肩上。   崔铭打开鸽子腿的纸条一看,顿时一拍大腿,冲在场所有人道:“诸位抱歉了,我家掌门说今日有些疲累,晚些再来!让咱们先开始吧!”   明铎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理由未免太敷衍,这分明就是懒得来,临时想出来的搪塞!   自己把嘴咬出血也想坐的位置,姓萧的竟然懒得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明铎心中的滔天怒骂中,崔铭笑着冲台下海浪般的众人微微颔首,宣布庆功宴正式开始。   欢庆的锣鼓响彻云霄,翻阅朝云山的绿意盎然的山峰,越过山涧河流,穿越十几里地,散在天灵山的山巅上。   与此同时,“疲累”的萧掌门正在和天灵山学堂里的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   “啊哈哈哈哈哈抓到了!”堂堂萧掌门根本没有一丁点正道首领的气概,老鹰扑食般一把抱住队尾矮小的小门生,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你们接着我不玩了!玩了五把了!”他笑着摸了摸扑过来的孩子们的头,放开他们让他们自己玩去。   阳光下,他坐在台阶上,额头上闪烁着晶莹的热汗,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英俊大男孩。   看着面前欢声笑语揪着衣服闹成一片的孩子,萧璋擦了一把汗,眼里浮起一抹浅浅的暖意。   和从前一样,依旧招收那些在门派里“不入流”“开窍晚”的孩子们,不过现在,配的是最懂得因材施教的老师——天灵山学堂重新开办,是他的命令。   比起去什么歌功颂德的无聊庆功宴,还是在这地方呆着更舒心。   萧璋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往山上走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在原址的基础上翻修的,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仿佛穿越了悠长的岁月,周围的茂盛的竹林依旧绿意盎然,就连空气都和曾经一样,带着草木的清香。   萧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有点恍惚,下意识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以为下一秒会有琵琶声响起。   然而艳阳高照,只有清浅的风吹拂而过,扬起树叶响成沙沙的一片。   萧璋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继续走,路上碰到了一些蹦蹦跳跳的孩子,笑着和他打招呼,和他很熟络,他一一点头应了。   青石板路走完,便到了学生们住宿的山坡。   一间尖小院已经重新修葺好,安排好了新主人……但只有一间空着。   他特意下的令:这间不要动。   萧璋推开那间小院的门,院子里的杂草被稍微修过,但摆设都没有动过,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我又来了。”萧璋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小曲基本上是隔一天更一次哦,比如一三五七这种~ 第126章 婚配   “我又来了。”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两件小屋并排挨在一起,萧璋走进去,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新鲜的蓝英花,放在了阿杨的窗台上。   屋子里的陈设和从前一样,一副桌椅,一张床。   萧璋走进去,在阿杨的床上躺了下来,成年人男人的身形对于这张床来说又些过于大了,萧璋微微蜷起双腿,让自己躺得舒服些。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细小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中,仿佛细碎的星沙,萧璋注视着它们,呼吸放得很轻很轻。   他不知道很久以前阿杨是不是也曾像现在一样,静静地看着阳光下的灰尘发呆。   或许不会,阿杨总是在沉思,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松过,即便是安静的时候,那双墨色的眼睛也像是深海一样,藏匿着旁人无法看透的深。   不过那片墨色也是散开过的,在自己把他逗笑时,或者抱住他和他腻乎时,那浅笑的深黑的眼底就会像是洒进了细碎的光。   萧璋翻过身,抚摸上了墙壁,手指间传来凹凸的线条感,昔日刻下的传音符还在。   “阿杨,我好像……有好久没来看你了。”   传音符亮起淡蓝的微光,远处依稀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伴随着竹叶晃动的沙沙响。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不敢来这,”萧璋轻轻用手指描画着那线条,“我在山下建了间小房子守着,每日只敢远远的往山上看一眼,我怕上来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蒙上灰尘,自己会承受不住,我不敢相信你已经不在了,好像只要不看见,你就永远存在着。”   他浅浅笑了一下:“可是后来,有个人告诉我,憋在心里一辈子只会越来越难受,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   萧璋的声音顿了一下。   “要不是他肚子疼急需天灵山的灵力滋养,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上来,如果不是他劝我,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踏进天灵山学堂……他总能说服我,说起来也挺神奇的,我好像对他有无限的包容。”   萧璋的声音很轻很轻:“他其实和你挺像的,很坚强,聪明又狡猾,却也很可爱。但是……也都很会骗人。”   外面艳阳高照,屋内却笼罩在淡淡的阴影中,萧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微凉的墙:“阿杨,你是魔教的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   “我真的感觉像做梦似的。”萧璋苦笑。   那俊朗的容颜在屋内的暗色中显得有些落寞,在外面面对着所有人,他就像一头威风凛凛的野兽,可现在这头野兽却在无人的地方蜷缩了起来,心里巨大的伤口暴露在外鲜血淋漓,却根本无法舔舐。   “不知道为什么,我爱上的人都会伤我,我却放不下,可能我就是死脑筋吧……没有这个命。”   “其实韩杨挺不错的。”萧璋搓了搓脸,“和对你们不一样,我对他没有心动,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感觉舒服。”   窗外树影婆娑,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由远及近,看样子是到了午休的时间了。   “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和他结婚。”萧璋轻声说,按在传音符上的手指尖光亮暗淡了下来,“人生哪有那么多浪漫和刻骨铭心,不过是找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罢了。”   千里之外,晃动的马车上。   咔嚓!   曲成溪手中的冰盏茶杯碎成了无数的碎渣。   坐在对面抱着香香的商唯吓得一哆嗦:“怎么了师父!”   “没什么。”曲成溪美艳的面容上露出微微扭曲的皮笑肉不笑,“我好着呢。”   娘的!!你敢娶他?!!萧无矜你个棒槌胆肥了!!!   传音符和通灵术一样,曲成溪当初都告诉萧璋只有两方都连上灵力才能传音,但实际上,只要萧璋那边单方面发动,曲成溪只要不是刻意关闭,都能听到。   曲成溪气得脸色发白,真恨不得隔空咬萧璋一口。   商唯还以为他肚子痛,赶紧从大包小裹里翻出热手炉用灵力点着,小心翼翼地捂在他小腹上,担忧又心疼道:“师父这个暖,你抱着能舒服点。”   曲成溪的满腹暴躁被这小东西柔软的关切生生压灭了,一肚子闷气化作长叹一声呼了出去,抱着暖炉歪歪扭扭地靠回了车上,神色恹恹。   ——又是这个韩杨……   其实不该生气的,萧无矜娶妻组建家庭继续好好生活挺好的,但是曲成溪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气得牙抽抽,他知道萧璋不会认错人,但他总有种被别人顶了名头的委屈感。   本该是自己的。   如果自己不是花月教的副教主,如果自己不是只有三四年活头,那个和萧璋牵手一生的本该是自己……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不是别的什么杨。   ……或许萧璋和别人暧昧自己还不会这么难受吧。   曲成溪摇了摇头,真不一定,想到萧璋抱着任何一张陌生的脸他都觉得浑身别扭。   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曲成溪沮丧地想。   我不想让他好。曲成溪两眼放空。   “香香,师父好像还犯了点别的什么病,”商唯担忧地看着曲成溪越发生无可恋的脸,紧张地晃躺在自己大腿上睡死过去的某胖香,“你快看看啊……”   香香睡成了个大字型,大尾巴当被子盖在身上,呼呼地打着鼾,雷都劈不醒。   混沌:“……这真的是灵兽吗,炖肉吃都嫌肥。”   忽的,马车停了下来。   曲成溪放空的美目几乎在瞬间凝神,恢复了往日的幽深,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了一眼车外的某个方向,几乎是紧接着,他看的方向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阿漾,咱们到了。”是沈钦的声音。   “阿唯,带着那胖子,咱们走。”曲成溪对商唯道,然后掀开帘子就走了出去。   “哎!”商唯赶紧回神,抱着香香跟上。   眼前已经是一片荒凉的郊外景象,燕都的繁华被抛在了身后,放眼望过去只有几座矮山错落着,风很大,空气中都是细碎的黄沙,乌鸦从头顶上方飞过,给这里增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城郊四十里,距离乱葬坑不到五里的距离。   周围的森冷气让商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花月教的势力几乎遍布整个燕都,却唯独没有涉足这片地界,因为沈钦极其厌恶乱葬坑,极少数知道缘由的人知悉这与沈为霖有关,不知道的人也不会去触碰沈钦的逆鳞。   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一片被遗弃之地,无人管理,没有人知道如今这篇荒地里住着什么人、有没有妖魔鬼怪出没、是不是有危险……   “确定不需要我再送你们了吗?”沈钦站在曲成溪身边轻声问,“前面路还有一段。”   “都说了不用,我不想和你同路。”曲成溪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被舟车劳碌颠痛的后腰,“送我们到这都是多此一举,马车没了你就不跑了么?”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消瘦的身形隐没在宽大的紫色华衣下,只有颈部和手腕处露出的一段极白的皮肤,像是白雪一样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沈钦的眸色暗了暗,视线扫过他纤细的腰腹,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修养了几天,曲成溪虽然能下地走路了,但是正如那年轻郎中说的一样,身子虚弱得很。   如果让沈钦自己定,他一定会寸步不离的守护着曲成溪,直到找到那治疗脐伤的珠融草为止,可是曲成溪不让,而曲成溪的拒绝向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如果自己强行跟着,他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沈钦嘱咐:“如果遇到危险,随时发信号叫我……”   他话还没说完,曲成溪已经不耐烦地大步往前走开了,商唯看了沈钦一眼,也跟了上去。   这世上能对大魔头沈钦翻白眼还无视他说话的恐怕只有师父了,商唯想。自己虽然也不待见沈钦,但是心底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混沌:“怂!”   商唯心说你行你上啊狗东西,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从沈钦身边擦身而过,然而就在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沈钦阴影中的一瞬间,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商唯浑身一颤抬起眼,沈钦高大的身子几乎把太阳全部遮挡在了身后,俊美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却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照顾好他。”   商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不卑不亢地抬头:“我会的。”   “那就好。”沈钦弯腰靠近他耳边,商唯几乎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身体里的混沌一针战栗,那是对于强敌下意识的反应。   “如果他出什么问题,或者逃走了,我会让你比死更难受。”   商唯的脸色猛的变了。   “阿唯!”曲成溪在远处回过头来,“磨蹭什么呢?”   沈钦微笑着放开他:“去吧。”   商唯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冲着曲成溪奔了过去:“来了!”   沈钦的车队调转车头,准渐远去,曲成溪和商唯背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逐渐没入风沙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才的站过的土地忽的鼓动了一下,像是地下有什么活物苏醒了过来,下一秒,那东西向转向了曲成溪和商唯的方向,将土地拱出一道蛇形的突起,无声地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没大没小   天灵山的小学徒们修炼完回寝院,就看到了萧璋正从上面走下来。   “萧掌门,您要回去啦?”   孩子们立刻像是小蜜蜂似的纷纷迎上去,缠着他让他多留一会儿,萧璋平日里总来,孩子们对他都亲得很。   萧璋笑着在这些小蹦豆脑门上每人摸了一把,又从怀里摸出一包糖豆发下去,说自己还有事,这才从过分热情的孩子堆里脱身出来。   从天灵山的半山腰往下走的路上,能看到远处朝云山上七彩的祥云光——庆功宴还在进行着。   萧璋只瞥了一眼,又继续往下,根本没有过去的意思。   山涧流水潺潺,天灵山的灵气在夏日仿佛更旺盛了些,奇珍异草美轮美奂,虫鸣鸟叫伴随其间,与秋冬的景象相比,夏日的天灵山更似仙境。   萧璋的脚步慢了下来。   ——不知道阿漾会不会更喜欢天灵山的夏天,他呆的时间短,还没见到过呢。萧璋冷不防地想。   下一秒他猛吸了一口气,呸呸呸几声。   “靠!管他怎么想!”   萧璋磨牙嚯嚯,为自己竟然又想到那个男人感到深切的恨铁不成钢。   ——屈漾这负心玩意正躺在别人怀里呢,就算是真回天灵山自己也不让他进!   萧璋满腹愤恨大步向前,把青石板踩得哐哐响,吓得草丛里野兔乱窜,然而忽的脚底一空,青石板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平整的土地,萧璋一抬头,只看到一个熟悉的小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下,面前那正是他和屈漾住了好几个月的山下小院。   萧璋:“……”   自己竟然下意识走到这来了。   萧璋的脸上神色变幻,忽的飞快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握拳挡在嘴边咳了一声:“好久没打扫了,应该有好大的灰了。”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萧璋仰头推开小院的栅栏门走了进去。   他没敢先去主屋,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先去了几个侧屋装模作样的溜达了一圈,把厨房的锅碗瓢盆都考察了个遍,才若无其事地推开了主屋的门。   屋子里的摆设和屈漾离开的时候一样。   萧璋走进去站在房间正中,愣了好一会儿——屋子里竟然还有屈漾身上的味道,那种带着药香的淡雅幽香萦绕在空气中,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外面推门而入,吵着肚子饿要萧璋给他做饭。   萧璋忽的难以忍受,冲到窗户前想把开窗空气放进来,把那熟悉的味道冲散,然而他的手抓住窗沿,手指发颤,却终究没舍得推开。   屈漾留给他的,可能只剩下这一屋子熟悉的味道了。   混蛋,为什么他能那么潇洒的说离开就自离开,而自己却还会因为一点味道而难受成这样?   萧璋一拳砸在窗台上,这辈子简直从未没这么憋屈过。他发现在这间房间里,他心里的难受程度竟然比在阿杨的房间里还要高。   “就知道你浪!走了还留我一屋子香!简直阴魂不散!”   萧璋只觉得那味道钻入鼻腔,掠过衣服,几乎要渗入他的身体里,萧璋忍无可忍,忽的冲出房去,猛的把身上沾染了屈漾味道的外衣拽下来摔在地上,直奔房后不远的山涧清池。   “老子今天非得给你洗掉!”   燕北。   呼啸的狂风裹挟着细小的黄沙扑面而来,商唯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混沌也在他脑子里大骂,只有香香藏在他胸口衣襟里依旧睡得很像。   “这什么鬼天气啊!”商唯顺口就把混沌的话说了出来,“师父,燕北什么时候跟塞北似的刮风了!”   明明刚下马车的时候还只是轻微的黄沙,谁能想到越往前走风越大,视线几乎超不出两米开外了!这地方当真邪门,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这乱葬坑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这样子不像是个好兆头。   曲成溪回眸一笑:“妖风呗。”   他随意地在头上披了一张薄纱挡住狂风,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随风飘扬向后,即便在这种狂风里依旧显得慵懒闲适,美得妖艳又张狂,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明明都是天境,但商唯就是觉得自己在曲成溪面前像个小垃圾。   “师父!”商唯扯着脖子在狂风中哀嚎,“为什么我都被吹得不成人样了,你还那么好看!”   曲成溪哂笑一声:“普天之下谁能和我比?”   商唯:“……”   混沌:“总有一天我要日-了他。”   商唯:“…………”   “咦?”曲成溪忽的眯起眼睛,握住了薄纱。   商唯屏住呼吸顶着风勉强小跑着跟上,只见前方的黄沙中竟然依稀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卧槽这什么!”商唯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抓住了曲成溪的衣角。   曲成溪直接把他的手褪下来,照着他屁股一踹:“还当自己是小孩呢?快去!师父需要你保护。”   “哎哟!”商唯连滚带爬直接扑向了那黑色的影子,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调动起与混沌共同的灵力,一瞬间只觉得耳清目明,呼啸的狂风碎沙仿佛都变成了柔软的雾气,竟是一下子被点通了在狂风中的防御法术,整个人的气都顺了。   紧接着他便看清了,面前那巨大的黑影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道城门。   “师父!前面是个小镇子!”商唯兴奋地回头冲曲成溪道。   城门的匾额上清晰的写着两个大字“玉城”,看上去字迹并不太古老,顶多几十年,越过门洞能看到里面一座座小建筑,路上穿梭着行人。   “在乱葬坑附近建起来的小城镇,有点意思。”曲成溪摸了摸下巴,和商唯一起从城门洞走了进去。   近乎是他们走进城门的一瞬间,风沙就停了下来,商唯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外漫天的黄沙,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晴空万里,嘀咕道:“真是邪门了。”   “这世上邪门的事情多了,傻小子。”曲成溪把薄纱摘了,走在他身侧,“多出去走走,涨涨见识,以后再见到什么,心里就有谱了。”   商唯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曲成溪看上去漫不经心,但是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教他,虽然总是时不时刀子嘴一下,但那颗真心却无半点虚假。   如果此行真的能找到星河血梅,商唯想,我要不用它来换我的自由,星河血梅那么厉害,一定有方法治好师父的病,我要把它用在师父身上。   “师父,我觉得我保护你指日可待。”商唯说。   曲成溪挑眉看了他一眼。   “你看!”商唯挽起袖子正要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然而下一秒,只听一声清晰的“咕~”从商唯的肚子里传来。   商唯瞬间面红耳赤。   混沌:“丢人!”   “饿了?”曲成溪笑眯眯道。   商唯摇头:“没有!”   “我也饿了。”曲成溪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保护师父从请客开始,先填饱肚子再干正事。”   两人一路沿着主街往前走去,路上的行人不多,商唯一边左顾右盼地寻摸着饭馆,一边放下心来。   “师父,方才那黄沙有些古怪,但是这镇子倒还算是正常。”   商唯小声说:“虽然没有燕都城那么繁华,看起来却也平和,有人摆摊,有人晒衣服,该有的铺子居民区都有。你看!还有小孩在路上打闹。”   曲成溪:“看来这乱葬岗附近的村子也并无奇怪,住的都是普通人,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之类。”   正说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从二人面前跑过,有个还撞到了商唯身上,商唯赶紧扶住他:“没事吧。”   曲成溪顿住脚步。   “谁啊,腿那么硬!”孩子揉着脑袋抬眼,看到他俩的一瞬间,忽的惊叫一声,立刻挣脱商唯跑开了。   混沌:“瞧你的长得多吓人,把小崽子都吓跑了!”   商唯颇为受伤,心中怒道:“才没有!要可怕也是你可怕,你这个鱼头怪!”   “可能是这里不经常来外人吧。”曲成溪从孩子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冲一旁抬了抬下巴,“这有一家饭馆,看上去怎么样?”   商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是一家小客栈,看上去生意不太好,冷冷清清的,但还算是干净,此时正是饭时,有袅袅炊烟从房后升起来。   商唯立刻带着曲成溪进去,这家老板娘正在台后打瞌睡,听见有脚步声才悠悠转醒:“欢迎……”   看见商唯和曲成溪的一刹那,老板娘的眼睛猛地睁大,那一瞬间商唯几乎以为自己的皇家身份被认了出来,因为老板娘的表情活像是看到了当朝天子亲临一样,激动得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哎呀贵客里面坐,想要来点什么!”老板娘冲过来。   商唯松了口气,老板娘的热情明显是对着自己和曲成溪两个人,看来不是自己被认了出来,只是这店里太久没客人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俩太帅了。   不好!自己竟然被师父传染了上自恋!   “要个辣子鸡。”曲成溪大手一挥。   老板娘立刻:“好嘞!”   商唯看着他苍白的脸□□言又止:“你能吃辣的吗?”   混沌激动道:“让他吃,疼死他!”   商唯内心:“闭嘴!”   曲成溪一拍桌:“老子这些日子天天喝小米粥,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说了请客,不许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商唯哭笑不得,转身对老板娘柔声道,“听他的,麻烦来一份辣子鸡,不要辣。”   老板娘:“……”   片刻之后,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   在商唯的捣乱下,曲成溪点的辣子鸡、毛血旺还有酸辣汤被商唯分别换成了酱油炒鸡、炖酥肉和西湖牛肉羹。   “啊,闻起来好香!”商唯笑眯眯的看着满桌子清淡菜,恭敬地先给曲成溪盛了一碗西湖牛肉羹,“师父您请!”   曲成溪不满地哼哼着,似乎为自己没有吃到辣而耿耿于怀。   “您就别气啦,”商唯笑着道,“这家的饭菜还真做得不错,刚上桌我就闻到香味了,看这卖相,我觉得和燕都城里最好的馆子比也不遑多让!”   “我们家的手艺是玉城里最好的!”老板娘在台后远远的笑着,“您二位尝尝,保准好吃!”   曲成溪拄着脑袋郁郁寡欢:“人生最悲惨莫过于连辣都吃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商唯知道他又犯了娇气的脾气,笑了笑,道:“那我先帮您尝尝行不?不好吃咱再换。”   曲成溪哼了一声。   商唯拿起筷子,伸向那没有辣子的辣子鸡。   木筷子碰到鸡肉,筷间压下去一个轻微的弧度,那鸡肉弹性十足,压下去的时候汁水溢出,看着都觉得喷香四溢,商唯心中感叹这小地方厨艺当真不错,夹起来就往嘴里送去。   啪!   忽的,一旁传来一声重响,一回头,曲成溪把筷子直接拍在了桌上。   “没大没小,谁让你先动筷子的?”曲成溪冷声道,像是不让吃辣的躁郁终于挤压到了顶点,在商唯惶恐的目光中径直起身走人,“这饭我不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愁死,傻徒儿什么都敢往嘴里送,没了师父怎么办? 第128章 思念   商唯自从成了曲成溪的徒弟,被他捉弄过、毒舌过、调戏过,却从来没被他这么严厉的训斥过。   商唯瞬间慌了,扑过去抓曲成溪的手,却被直接甩开了,这个动作忽的就让商唯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违和,好像曲成溪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自己端架子。   但是毕竟第一次被师父骂商唯还是手足无措,赶紧解释:“师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曲成溪冷着一张美人脸,看也不看他径直上了楼:“店家,开一间房。我看楼上都空着,我就随便进了。”   “哎!”老板娘从柜台后急匆匆跑出来,“客官!这饭不吃啦?”   “先不吃了!”商唯往老板娘手里塞了一把碎银,连滚带爬地追上了楼,在曲成溪关门的一瞬间跟着冲了进去。   “师父,我真的!……”商唯靠在门上气都没喘匀就赶紧要解释,却看到曲成溪迅速对他竖起一根手指,那是一个别说话的动作。   再看曲成溪脸上的表情,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狡黠地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商唯整个人都是懵的,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曲成溪一挥手,刹那间,整间屋子的木质结构就像是被吹散了一样,两个人仿佛站在二楼的空中,踩着透明的木地板,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所有景象。   商唯目瞪口呆,同是天境,但曲成溪对灵力的运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己比起他来简直还不如一根豆芽菜厉害。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只见楼下从后厨冲出来一个佝偻着背的小胡子男人,压低声音狠狠推了老板娘一下。   老板娘微胖的身子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嗫嚅着不敢还嘴。   “这么半天让他俩吃一口饭菜都做不到!我娶你干什么?啊?”   看来这是老板了。商唯心中犯嘀咕,自己没动饭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已经把钱给了,这老板未免有些太刻薄了。   然而身侧的曲成溪却低低冷笑了一声,商唯只见他锐利的桃花眼半眯起来,似笑非笑:“果然如此。”   “怎么了师父?”商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桌上的障眼法早已褪去,哪里还是刚才诱人的饭菜,而是四盘白花花蠕动的蛆虫!   “呕!”商唯猛的捂住嘴,胃里一阵抽搐,差点没恶心得直接吐出来。   “你刚才要是吃下去,这会儿八成已经是行尸走肉了。”曲成溪慈爱地捋了捋他的后背。   商唯的脸皱出了九曲十八弯,只听楼下又传来动静。   “那怎么办啊!”老板娘看样子急的要哭了,“他们不中招,神明吃不到贡品,我们还怎么收成?要不然我再给他们做些点心送上去?”   商唯:神明?收成?   老板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小心被听见!”   混沌在商唯脑子里忽的冒出来:“这小破地方难道还有什么厉害的东西?到时候我一口吞了,肯定灵力大增!”   商唯泼他冷水:“别想了,我起码三天都不会想吃东西了。”   曲成溪眸色幽深,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这两个人身上是有修为的。”老板的小眼睛里透出狠辣,往楼上的方向瞥了一眼,几乎和商唯对视上,然而只有商唯能看到他,“别用虫了,我怕他们看出来。等到晚上,我们再……”   他趴到老板娘耳边小声嘀咕,商唯使劲将灵力汇聚到耳朵上,却还是没听见,只看见老板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点了点头,然后把桌子上的吃食撤了下去。   两人一起消失进了后厨里,远远的还能听到老板娘小声的嘟囔:“这两个长得还挺漂亮,尤其是那个紫衣服的……”   “你这个蠢婆娘!你难道还觉得可惜不成!?”   “没有没有相公,我哪敢啊,今年如果不是他俩闯进来正好当祭品,就得是咱们的人了……”   曲成溪一挥手,周围的环境又恢复了方才的正常样子。   商唯跌坐在椅子上,三观都被震碎了:“我刚才还觉得那老板娘看着挺正常的呢!”   谁能想到这看似平常的小镇竟然暗藏着这种怪异!   来之前他本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还以为是给曲成溪找医治腹疾的草药的,在马车上曲成溪才用密语传音告诉他真相,本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寻花之旅,没想到竟然逐渐复杂了起来。   这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乱葬坑附近生出的妖魔,还是什么别的鬼怪?   “不只是老板娘他俩。”曲成溪坐回椅子上,从桌上的果盘上拿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这城里可能所有人都有参与。”   商唯魂飞魄散,扑过去抓他的手:“师父你怎么还敢在吃这里的东西!”   “没事儿。”曲成溪飞快地往他嘴里也塞了一颗,笑眯眯地说,“这盘没问题。”   甘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商唯看着曲成溪近在咫尺的美艳容颜,微微恍惚了一下。   混沌立刻:“想……”   “闭嘴!”商唯及时截住了它的后半个字。   师父真的是长得太漂亮了,就算是自己对他毫无那方面想法,也没有办法不被那美貌震动。   不过师父只能是萧前辈的,只有萧前辈那般厉害的人物才配得上。   萧前辈……   想起萧璋,商唯心中不禁一阵酸涩,上一次见萧璋还是在花月教门口,自己被混沌控制着和萧璋打了一架,也不知道萧璋最近怎么样了,还有池清和明禅……   思念一旦破开了口子就像是潮水一样轰然而出,商唯说不出的难受,那些在平静岁月里的友情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他甚至连问候都做不到。   “在想什么?”曲成溪看着他轻声问,眸深似海。   商唯慌忙回过神:“没……没什么,师父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所有人都有参与?”   他不想暴露自己还和小孩子一样的多愁善感,他也知道曲成溪和萧璋的感情似乎结束的并不愉快,于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正事上,生硬的把话题扯了回来。   曲成溪深深地看着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反问道:“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们有修为的?”   商唯一愣。   曲成溪拎起一颗葡萄梗晃了晃:“刚才我们在路上明明刻意隐藏了灵力,而且根本没有出过手,但他们还是一眼看出来我们是修士。”   混沌冷笑一声:“是风沙。”   商唯脱口而出:“风沙?”   曲成溪微微抬眼,他半仰着头,动作慵懒闲适,修长白皙的手臂悠闲地搭在桌子边,而当他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商唯却感觉自己身体中的混沌猛的瑟缩了一下,那是一种被震慑到的下意识反应。   “鱼头怪还是有几分智力的。”曲成溪向后一靠。商唯惊了,他竟然能感知到混沌在自己身体里说话。   “这城外的风沙就是第一道关卡,如果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只怕会被活活困死在里面,根本走不出来。”   商唯恍然大悟:“怪不得!”   如果是这样,城中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蹊跷!   商唯不禁又想起了刚才撞到的小孩,和他们那奇怪的眼神和反应,顿时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只怕这镇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所谓的神明,并且都做好了把闯入的陌生人献祭的准备。   “师父,我们怎么办!”   曲成溪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冷艳得像是冬日里妖艳的腊梅花,捏起盘子里最后一颗葡萄意味深长地转了转:“小妖物既然班门弄斧到我面前了,那就陪他好好玩玩。”   与此同时,江南。   扑通!   山涧清池水花飞溅,池中暗流翻涌,不一会儿,萧璋哗啦一下钻出来睡眠。   清冽的山泉水带着天灵山特有的灵气,仿佛能把灵魂都洗涤干净,萧璋在水中折腾了一会儿,游到树荫处,后背靠在了岸边的石头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晶莹的水珠从他健硕的肩膀上滑下,萧璋张开双臂搭在石头上,仰起头,从脖颈到手臂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分明而漂亮。   这下浑身上下没有屈漾味了吧。萧璋心想,低头在自己肩膀上闻了闻。   嗯,没了。   “哼,没了才好。”萧璋也不知道是要跟谁确定似的嘟囔了一句,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起来。   周围鸟语花香,阳光洒在他微闭的眼皮上,眼前一片亮色的白。   人在大脑放空的时候总会不受控制的想起一些事情,一些人……   “萧无矜。”   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美艳的脸,萧璋皱了皱眉,强行不去想。   “铁板鸭?”   萧璋的嘴唇抿紧。   “你看着我……”   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美人面颊潮红,桃花眼仿佛含着娇艳的水雾,长发散落满床,雪白的手抚上他坚硬的胸膛,发颤的声音甜腻地仿佛融化的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更喜欢正面,因为能看到你的脸……”   ……   哗啦!   萧璋猛的往自己脸上泼了一碰水,水面上晃动的倒影反射出他狼狈到红透的耳朵,水面深处晃荡起可疑的波纹,仿佛什么悄悄抬起了头。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啊屈漾!   为什么老子回忆起阿杨都是些唯美画面,回忆起你就都是少儿不宜呢?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浪了点??   萧璋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心平日和,长呼出一口气,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重新往后靠去,说服自己只是在闭目养神。   然而一闭眼又是少儿不宜,各种时间地点场景不重样的少儿不宜。   “他娘的!……”萧璋面红耳赤猛的睁开眼,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气得噼里啪啦怒砸水面,弄得水花四溅。   然而越扑腾越无法平息身体里的燥热,屈漾就像是某种致命的毒药,一旦触发,不做点什么根本无法平息药效。   ……这里应该四下无人。   萧璋急促的呼吸透露出几分挣扎,半晌,终于往水里沉了几寸,原本架在两旁石头上的手臂也收进了水面下。   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份思念不发泄出来,自己真的会疯的。   萧璋两耳通红,紧紧咬住嘴唇,整个人几乎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藏在水中的手终于要做些什么,却忽的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你在干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佛音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又好奇的:“你在干什么呢?”   萧璋瞬间从头皮炸到脚,“哗啦”一声整个人扑进了水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刚在岸边蹲下的崔铭被溅得白头发湿糊了一脸,跳起来大骂:“我靠你犯什么病!”   自己不过是想问问他是不是在泡澡,自己也想一起泡而已呀!   “你干嘛突然出现啊!”萧璋从水里又“哗啦”一声钻出来,面红耳赤光着膀子露着上半身站在水里,就像一只炸毛的大型犬。   “你一个天境竟然没察觉到有人到了你身边还怪我!你才是应该去找郎中看一看吧!”   崔铭甩掉满头的水珠,看到萧璋那张尴尬狼狈到涨红的脸,又看到他那半蹲在水里的僵硬站姿,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逐渐震惊,颤抖地指向萧璋:“我操!你该不会是在……”   轰!   冲天的水柱从小溪里轰然而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崔铭嗷地一声被水流冲倒在地,成了一只彻底的落汤鸡,连伪装成老头的灵力都维持不住了,躺在地上打滚,嚎叫着萧璋做贼心虚、杀人灭口。   “你来干什么?老实交代,不交代就灭口。”萧璋在他打滚的时候已经跳上了岸,三两下穿上了裤子,蹲到了崔铭身边作势拎起他的衣领晃了晃,“庆功宴你不帮我盯着了?”   “那种宴会有什么意思,”崔铭拍开他的狗爪,嗤了一声仰倒在了草地上,“我都帮你多少忙了,偶尔溜一次天又不会塌下来,你不也溜了?”   萧璋笑起来,躺到了他身边。   天上的云彩慢悠悠的走过,温暖的微风轻拂而过,送来阵阵清甜的花香。   小时候萧璋性格野,和优秀的大哥和机敏的二姐比起来,就像一只未开化的野猴子,好在崔铭和他一样野。   两个人经常漫山遍野地乱跑,有的时候撒野累了也会这么随便往草坪上一躺,看着云彩一看就是小半天,不过长大以后就几乎没有过了。   现在想想,上次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看天,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如今正道重新占据上风,世道日渐平和,一切仿佛一个轮回,又回到了最初的的样子。   “唉。”崔铭看着蓝天,“你刚才在水里……是想谁呢。”   萧璋想也不想:“想你呢。”   “滚。”崔铭侧头白了他一眼,“问你呢,是想阿杨还是屈漾?”   萧璋叹了口气,没瞒他:“屈漾。”   宇枫岩“我就知道。”崔铭笑了一下,扭回过头去,倒是萧璋立刻反过来侧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崔铭眯起眼睛,他其实长得很好看,一双眼睛细长上调,乍一看有些精明,但仔细揣摩那卧蚕和眼尾的形状,却有种别有格调的俊美,不装成老头的时候可以说得上是人模狗样。   “你和阿杨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说呢,总是有点端着,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心动吧,你总是显得有点拘谨,又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会亵渎他似的。这种拘谨在他走后更明显,所以你肯定不会想着阿杨做那种事。”   萧璋抿了抿嘴,崔铭看人非常准,他没有办法否认。   “但是我总觉得,你其实和屈漾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崔铭笑了笑,“当然,我和他接触也不多,只是感觉那时候你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好,特别鲜活,就像是被点亮了似的。”   萧璋愣住了,半晌才低声道:“是嘛,我都没发现。”   崔铭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他俩挺像的。”   萧璋一时没理解过来,屈漾撒娇、蛮横、妩媚,就像是致命的毒药,只要沾染上就戒不掉,可是每每他想着屈漾,心里就会有种愧疚感,觉得好像背叛了阿杨。   崔铭这句话忽的把他敲蒙了,他曾经在初见屈漾的时候确实觉得他有点像阿杨,但是后来这个念头被他断然否定掉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对阿杨思念过度,才会在谁身上都寻找阿杨的影子,可是现在崔铭竟然也这么想。   崔铭侧过身来:“你不觉得他俩的气质其实挺类似的吗。”   “哪里类似?……”萧璋的心跳忽的没来由的有些快,“阿杨多安静清冷一个人,屈漾那浪得没边的哪里和他有半点相像?”   “看人不能只看表象,要看深层。且不说他俩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得秦淮楼那次不,你事后跟我说觉得屈漾是为了帮那几个孩子抹掉痕迹才返回去,我忽然就想起了阿杨,以前你们一起被丢到深山里特别惊险的那次捉妖,阿杨后来不也是冲回去救你了,那时候你们才刚认识没多久,还不太熟。”   崔铭徐徐道:“也就是说,他俩在面临相同的问题时,会做出一样的反应,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他们确实很像。”   很像的吗……   萧璋的心脏没来由的跳得特别快,仿佛有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从心头闪过,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几乎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苦恼地抱住脑袋。   “还有你之前一直说你情路坎坷,”崔铭支起半个身子,“其实我倒是觉得,两个心有大义的美人都爱上了你,你这是踩了多大的狗屎运啊。”   萧璋说不出话来。   崔铭在他的小腹戳了一下,又在他的左胸口戳了第二下:“两道疤,两个美人给你留下两道终生不灭的印记,和两端刻骨铭心的感情,你这辈子算是值了。”   阳光照射在萧璋胸腹的肌肉上,隆起的形状像一座座坚硬的小山包,在肚脐下方,一道三指宽的疤痕经历了年月已经变成了浅淡的白色,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而胸口的那道紧挨着心窝,伤口处还泛着淡淡的粉。   崔铭盯着他小腹那道浅色的疤痕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感叹:“这道疤还是在燕北留下的吧,当年阿杨消失后,你为了找他,可真是……”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萧璋打断他。   崔铭耸了耸肩,从身旁揪下来一朵小花在手里转悠着瞎玩,没再受什么。   闲散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在湖边无所事事的休整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萧璋整理好衣服站起来,递给崔铭一只手:“起来吧,在外面得瑟了这么久,该办正事了。   “那破宴会还没结束呢,再等等……”崔铭难得清闲,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懒得动。   “不是回宴会。”萧璋蹲下来敲了敲他的脑壳,眼底闪过一抹微深的光,“好些日子没见到池清了,明家主一直藏着掖着,今天趁这机会跟我去炎阕宫找一圈,打个招呼。”   燕北。   太阳渐渐落了下来,客栈外的天幕被落日染成了血色的红,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整个大地像是一层血色的纱罩住了似的,小镇子里散发着寂静的诡异。   商唯神经紧绷了一个下午,眼看就要到晚上了,越发精神抖擞,盯着门口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师父,一会儿出了问题你别上,我先冲!学了这么久了是时候用上了!”   “嗯,交给你了。”榻上的曲成溪低声应了一句。   商唯跟在曲成溪身边的时间不短了,听到他这句话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不对,身子一绷转过去看向榻上:“师父?”   曲成溪正扶着窗沿从榻上坐起身来。   他一下午都在榻上闭目养神,商唯知道平时他有闭着眼思考的习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而现在一看却发现曲成溪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不舒服。   “怎么了师父?”商唯顾不上守着门口,快步走回床边蹲下来,“哪里难受?”   曲成溪的眼前有些发黑,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睁开,摇了摇头。   之前他刺入脐心的银针虽然已经拔了出来,但距离断肠的毒性发作的日子本来就没几天了,这下可能是又刺激到了,小腹中一阵阵针扎似的隐隐作痛,已经难受了一下午。   “我没事儿,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曲成溪对商唯说,“你帮我倒杯水吧。”   “好。”商唯担心得不行,立刻起身跑到桌子那边去给曲成溪倒水,然而就在他拿起杯子的时候,忽的,窗外似乎传来了歌声。   那歌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毫无征兆的响起的,又像是直接在心底炸开,无数的人声和在一起,男女老少,构成了一种低沉又空灵的幽响,其间似乎还伴随着朗诵佛经时敲钵的“当——”声。   曲成溪眸色一深。   “来了!”商唯猛的回身,下一秒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他立刻想起了曲成溪之前教过他的,明白了外面的人在唱什么——这是惑心音!   一种非常简单却有效的初级法术,只需要唱出某些特定的音调,用灵钵敲击伴奏,就可以蛊惑人心,没想到这些村民竟然会这种法术!   商唯丢下杯子冲回曲成溪身边:“师父咱们得立刻堵上耳朵!”   惑心音用一般的棉花还堵不住,得用灵物才行,但是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找能堵耳朵的灵物?   商唯左右环顾,忽的灵光一闪,从怀中香香的屁股上揪下来四坨毛毛,正要给曲成溪塞上,却忽的被曲成溪抓住了手腕:“等等。”   漆黑的窗外的歌声仿佛由远及近,到如今几乎像是在耳边吟唱,那声音空灵悠长,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无端脑海中浮现出雪山深处的寺庙,还有香炉里飘渺的白烟。   商唯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而曲成溪却走到窗边,猛的拉开了窗户。   刹那间,看到了外面的景象的商唯倒吸一口凉气——窗户下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感觉几乎全城的人都集中在此,男女老少嘴里低唱着惑心音,跳动的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盏莲花灯,死死盯着曲成溪和商唯,神情虔诚而疯狂。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玉观音   曲成溪趴在窗台上居高临下望去,楼下小镇众人手中捧着跳动的莲花灯火映在他幽深如夜的瞳孔里,他美艳的容颜在夜色下显露出一种晦暗不明的光影,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明明是凡人,怎么会唱惑心音呢。”   “师父不行我要晕了……”商唯再也撑不住,他本来就被那惑心音唱得头晕脑胀,现在又被楼下那无数的灯晃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天旋地转间他一头栽倒,却没有砸在地上,只觉得身子靠在了某处柔软的地方,幽兰香扑鼻,一抬眼已经被曲成溪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傻徒弟啧啧啧。”曲成溪嘲笑他,“有点天境的样子好不好,这点歌就把你唱麻了。”他看上去清瘦,但是抱着商唯这么大的人竟然一点也不费力似的。   商唯欲哭无泪,自己好像真的只有在和混沌融合的头一天,被混沌控制着和萧璋打架的那会儿像是个真天境,其余大部分时间依旧像是个废柴。   不是他不想厉害,而是不能。   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在掌握混沌天境的灵力的同时,不被混沌控制身体和心智。   那日和萧璋打完,是曲成溪强忍病痛,用极其强大的灵术把混沌压制回他体内并加上了层层禁制的。   混沌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那么强大又诡异的灵术,就仿佛天地所有的巨力都压在了它身上,无数的利爪从黑暗中钻出来把它毫不留情的扯回了商唯身体里,只要它稍微挣扎就要被粉身碎骨——以至于之后混沌一直十分害怕曲成溪,变得相对比较老实。   商唯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导权,但混沌的老实只是表面上老实,暗地里依旧作妖。商唯身体里的灵力其实大部分由它控制,它故意不配合,搞得商唯使用天境灵力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不得要领。   这一点连曲成溪也没办法,于是曲成溪开始从最基础的基本功开始训练商唯,随着商唯的逐渐强大,能控制的灵力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完全摆脱混沌的束缚,将天境的灵力真正使用自如。   不过现在还早……   “不会有那一天的,”混沌的声音阴恻恻地在商唯心中响起,这家伙又读了他的心思,狰狞地冷笑起来,“我一定会找机会杀了姓曲的。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我,我总有一天回重新占有你的身子,让你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商唯:“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有点猥琐吗。”   混沌:“……”   “阿唯。”   曲成溪的声音响起,商唯的神思瞬间回归现实,屏蔽掉混沌在他脑中的怒骂,只觉得曲成溪的右手按住了他的后腰右侧:“这里,感觉到灵力在转动了吗?”   楼下的歌声越来越大,诡异的气氛越发浓重,仿佛即将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商唯强忍着头晕调动体内灵力,果然感觉到了曲成溪按的地方有微弱的灵力移动,但是却似乎被淤堵着:“感觉到了师父,不过这里和克制惑心音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听到了楼下动静,似乎是人们开始涌入了客栈里。   怎么办,再不清醒过来自己就要彻底晕过去了!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不过都是□□凡胎,五脏经络的规律与灵力运作其实都是一样的,肾脏之能反馈于耳,”曲成溪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把这里疏通了,耳朵自然就通了。”   商唯心脏狂跳,立刻闭上眼睛艰难地调动灵力。   “快,”曲成溪瞥向门口,“他们上楼抓咱们了。”   楼下传来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咚咚咚的脚步声如同急促的鼓点,歌声中掺杂着着急不可耐的说话声,无数的人冲向二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商唯的额头上都急出了汗,然而体内的灵力却在混沌的阻挠下运转得极其缓慢:“师父!”   混沌大笑:“你要完蛋啦!”   “别叫我。”曲成溪几乎无情,“我身子虚弱救不了你,等人一进门我就溜。”   身子虚弱是借口,但是开溜是真开溜!商唯知道曲成溪向来说话算话,如果自己不开窍真的会被丢下!   “细皮嫩肉的正适合献祭,”曲成溪缓缓放开扶着他的手,“教了你这么久还不开窍,我也别费功夫了。”   咚咚咚!咚咚咚!脚步声已经到了二楼,眼看就要到门外!   混沌诱惑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不如把主动权交给我,我帮你摆平一切。”   不!不行!   “把门撞开!”“他们就在里面!”外面传来人们疯魔的喊声,紧接着一声巨响。   哐!大门被猛的撞开!   下一秒,商唯猛然冲破了灵力的淤堵!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清流直冲耳朵,所有扰乱心神的惑心音对他再无作用,头晕目眩感完全消失。   商唯一把抓住曲成溪的手,抬脚就要带着他冲出去,却忽的感觉自己被曲成溪轻轻一捏,然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从头麻到脚——曲成溪竟然用灵力电了他一下!   卧槽!?   商唯震惊的转头,心中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人已经向前倒了下去,大头朝下摔在了地上,手脚全麻动弹不得。下一秒,曲成溪竟然也倒了下来,把他当个垫,软绵绵地躺在了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同时,外面的人冲了进来。   “晕了吗?”   几个人围在商唯和曲成溪旁边,为首的老板娘试探地踹了商唯一脚。   “晕了晕了,没动静了。”   “行,赶紧把他俩抬上船,别耽误了吉时!”   商唯只觉得自己被无数双手抬了起来,然后快速地运下了楼,曲成溪就在他身旁,也被人抬着向前走去。   “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要溜吗?”商唯整个人都是懵的,用灵力传音给曲成溪。   “骗你的。”曲成溪懒洋洋的笑声顺着灵力传回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当一回祭品,看看那神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商唯仰头看天:“……”行吧,已经被坑习惯了。   几乎整个城镇的人都来到了街上,曲成溪和商唯被抬在退伍的最前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歌声依旧不断,男女老少都在手捧莲花灯低声吟唱着,星空闪烁,古朴的曲调在漆黑的夜中有种虔诚的空灵感。   他们要带我们去哪?   商唯心跳得很快,刚才他似乎隐约听到有谁说要把他俩抬上船,这附近难道有河或者湖?   这个想法刚出来,商唯忽的就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水的味道,带着潮湿的腥气。   紧接着,他就感觉下面托着他们的人停了下来。   “上船!——”   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商唯随即感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地放到了晃晃悠悠的船上,落下的时候质地竟然还挺柔软,像是动物的皮毛,紧接着曲成溪也被放到了他旁边,和他并肩躺在一起,然后像是谁在他们下方推了一把,他们便向前飘了出去。   歌声忽然变了个调子,不再是惑心音,而变成了某种更虔诚的祭祀曲,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周围的水声哗啦啦微动。   商唯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师父,现在怎么办?”   “不急。”身旁的曲成溪也睁开了眼睛,摸了摸身-下,“这小船里还铺了兽皮,摆了金银首饰,弄得挺豪华。”   他们在湖里。   月色星空下暗色的湖仿佛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小船的船头点着活吧,在湖中仿佛一片赤红的落叶,无声地向前飘着,而刚才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们早已手捧莲花灯围在了湖周围,跟随着船一起缓缓向前走。   商唯微微抬起头,只见船飘行的正前方是两座并立的高山,仿佛平地而起的一样,形状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三角被对半劈成了两半,中间形成了一条外宽内窄的狭长缝隙,圆形的湖面就从这里收紧,如同一个尖嘴漏斗。   “这是什么诡异的地形。”商唯只觉得阴风阵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小船被无形的力道牵引着,径直飘进了那两山之间的水道中。   “进去了!快跟上!”周围的人群也跟着涌进了狭窄的山缝,他们个个神情激动,几乎争先恐后,仿佛生怕被落下似的。   就在进入山缝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让商唯的眼睛猛地睁大,就连曲成溪都微微吸了口凉气。   这狭窄的山缝河岸两侧,竟然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尸骨!   白色的骨骼几乎铺满了整个向前延伸的河岸,有些骨头甚至已经碎裂得看不出模样,而有些却显得很新,上面甚至还挂着些暗红的血肉。   更最让人惊奇的不是这些尸骨,而是尸骨上金光闪闪的珠宝,几乎所有的白骨上都金光灿灿,各种首饰挂满了骨头全身,几乎要把骨头本身都压垮,金银彩宝的光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疼。   “这……这不会就是乱葬坑吧!”商唯说话都结巴了,要不是还得装晕他几乎要震惊得坐起来。   这和他想象中的乱葬坑也太不一样了,他还以为乱葬坑是个巨大的深坑,谁能想到实际上竟是两山之间的缝隙河道,而且还有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难道说这些都是小镇的人献上的?可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些金银珠宝估计比国库里的还多了吧!   “嘘。”曲成溪忽的不动声色的按住了他的手,压低声音,“别出声,看前面。”   商唯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起,闻言下意识抬起头,下一秒他的震惊到了极点——在河道的尽头,赫然是一尊巨大的白玉观音像,足足有十几米高。   观音坐在莲花座上,浑身雪白如羊脂,只有眉心一点红在月色下妖艳如血,巨大的脸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缓缓飘到他面前停住的小船,那慈眉善目的面容在青白的月光下仿佛活了一般,浅浅微笑着。   商唯的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到观音手中拿的不是瓷瓶和柳枝,而是左手托着一颗白骨头颅,右手拈着的,是一颗人眼。   与此同时,江南,炎阕宫。   “涪州的分支今年的账目不对。”高台上红衣少年神色冰冷地一抬手,手中的账本啪地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声响让站在当中老头浑身瑟缩了一下,拱手弓腰:“少主息怒!前段时间花月教作乱,把涪州搞得人仰马翻,账目上可能确实有些没有来得及统计的,我回去一定……”   “花月教扰乱涪州市三个月前,三个月连个账都理不清,”明禅冷笑一声,俯身朝下低声道,“乔太守,是您的手下是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那是并不比明铎弱几分的强烈压迫感,乔长老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夫一定彻查!七日之内给少主一个交代!”   “三日。”明禅冷冷道,“给不出交代,涪州以后就不用有太守了。”   乔太守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表示三日之内一定出结果,连滚带爬地跑了。   明禅按住了眉心,短短几个月,少年人的稚嫩仿佛已经从他的面容上消失掉了,明明容貌几乎没有改变,却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家主什么时候回来。”他蹙眉问。   暗处的家仆立刻恭敬道:“回少主,庆功宴还没结束,恐怕要到后半夜。”   明禅无声的呼出一口气。   那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去看看池清。   明禅俊朗的面容上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柔软,然而紧接着却又被更深复杂情绪取代,他站起来,正要往外走,却忽的听到外面匆忙的脚步声,有小厮来报。   “怎么了?”明禅问。   从外面跑进来的小厮气喘吁吁地拱手:“回少主,萧掌门和崔执事前来拜访。”   明禅身子不自觉地微微一紧,微微皱眉。   萧璋?他来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1章 幸存者   炎阕宫的装潢是所有门派中最气派的,萧璋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金光璀璨的穹顶,抿了一口茶,一进嘴,便知道是上等的好茶。   “明家的面子功夫从来不落下。”崔铭咂了咂嘴对萧璋低低笑了一声,“这财大气粗的气派程度,恐怕没有哪个门派能比得过。”   萧璋放下茶杯:“过分张扬,不是什么好事。”   崔铭默默点头,又道:“我听说现在明家逐渐把权利放给了明禅,现在明铎已经负责起了明家差不多一般的大小事务,而且还在逐渐增多。”   萧璋眸色微敛。   崔铭压低声音:“坊间传言明家这些年跟养蛊一样培养孩子,互相残杀说不上,但是过程也极其残酷,明禅是十几个兄弟姐妹里胜出的那一个,现在看来,明铎确实已经把他当作接班人了。不过要我说,这明铎着实有点变态,自己的孩子们都……”   崔铭的声音忽的顿住,明禅已经从远处走过来出现在了门口。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萧璋身上,露出一个亲熟的笑容,然后又转向崔铭拱手示意:“两位怎么半夜过来,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哪用得着那么客气,”萧璋站起来,脸上的所有情绪在一瞬间收起来化作了热情的笑,上前拍了拍明禅的肩膀,“好久不见,你小子长高了不少,也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了哈哈。”   “还得向您学习,有时间我应该多拜访,跟萧前辈取取经。”   明禅温和地笑着,和萧璋崔铭寒暄了几句,然后问:“您二位不该是在庆功宴上吗?难道提前结束了?”   萧璋摆了摆手,一副头疼的样子:“宴会吵闹,不想凑那热闹。”   他低声对明禅道:“我是正好溜达到附近,想来顺便看看你和池清,你也知道,在那件事过后我一直没见着他,明家主一直说他一直情绪不好在休息,如今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也差不多了,我心里一直挂念着,见一面才能踏实。”   果然是为了池清!   明禅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蜷紧,掌心里溢出丝丝汗意。   父亲早就叮嘱他萧璋可能对池家灭门惨案有所怀疑,让他当心,如今萧璋果然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找上门来了。   萧璋是朝云派掌门,更是正道绝对的头一把交椅,他来炎阕宫属于屈尊拜访,如果要探视池清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人家这么客气是给自己往日交情一个面子而已,就算是硬闯自己也拦不住。   怎么办!   池清亲眼目睹父亲杀池家的一切,对明家恨之入骨,如果带他见萧璋他一定会都说出去!明家的一切都会被毁掉!   “实在是不巧,”明禅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抱歉,“阿清这几天练功出了岔子,正在静养,要不您过几天再来。”   能拖几天是几天,不管怎么说,只要等父亲回来……   “啊那正好!”萧璋一拍大腿,“这世上比我牛逼的挑不出来几个了,正好给他治治!他在哪呢,我去瞧瞧!”说罢竟然直接抬腿就往里面走,崔铭紧跟其后添油加醋:“天境大能□□,小池清这下有福了!”   明禅瞬间从头凉到脚,猛地冲上去拦在萧璋和崔铭面前:“等等!”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金碧辉煌映在萧璋深邃的眸子里,他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看着明禅:“怎么了阿禅。”   冷汗浸透了明禅的后背,在萧璋探究的笑容中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仿佛无处遁形。   “哪有让您上小辈屋里探望的道理,”不过不愧是明家新一辈里最杰出的翘楚,明禅在瞬间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放下了拦在萧璋面前的胳膊,神色平静道,“您二位稍等,我去带他来。”   燕北。   狭长的两山之间最深处,玉观音在月光下伫立着,巨大的面容无比生动,额头中心的红点妖艳欲滴,一双眼睛就仿佛有生命一样含着微笑。   河道两旁金光璀璨的珠宝和嶙峋的白骨在他脚下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华丽感,小镇的人们虔诚的跪倒在地祈祷着,嗡嗡的声浪几乎让水面泛起了涟漪。   “观音大士!”“保佑我们啊!”   商唯躺在船上,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呼吸收紧——   他感觉那观音在他看,那微睁的眼睛将视线牢牢锁在他身上,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他无法动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无比渺小的蚂蚁,世间万物居高临下将他牢牢困在当中,谁稍微动一下就足矣把他碾死……   我为什么要活着。   困惑袭上心头,回忆翻滚而来,那些儿时在皇族被排挤的日子,那苦学读书为了有朝一日能让皇叔过上好日子的可笑梦想,手腕那颗被皇叔亲手点下的改命痣,被混沌占据身体时的剧痛……   遭受这些是为了什么,历经种种后除了无尽的伤痛和痛苦还换来了什么,被最爱的人背叛,活着的意义何在!   神魂巨震,商唯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捏了一下似的,然后身子忽的变得很轻,向着观音的方向飞去,仿佛一只扑向火的飞蛾。   “傻小子!快醒来!!这是幻术!”脑海里传来混沌暴躁的焦急咆哮,“你的魂魄都离体了!要死别拉上我!!”   下一秒,商唯只觉得手背上一热,被紧紧攥住,就像是被火烙了似的,瞬间把他烫醒了。   商唯倒吸一口气侧头看去,从梦魇中彻底醒来,正对上了曲成溪漆黑的双眸。   “别看观音的眼睛。”曲成溪掌心的温度像是炭火一样炙热,“阿唯,我在,别怕。”   “师父……”商唯喃喃道,忽的眼眶就红了,巨大的委屈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和依靠,他死死抓住了曲成溪的手,像是再也不想放开。   曲成溪反握住他,目光微深仰头看向观音。   这玩意儿身上的灵力比想象的要强,但是却感觉不到妖物的气息,也不像是精怪,反倒……就像一块普通的玉。   究竟是什么东西?   曲成溪下意识看了一眼商唯怀里的香香,想让大耗子帮自己判断一下——却只见商唯领口下隐约露出了一点白色的毛毛,正均匀地起伏着。   曲成溪:“……”   绝了!真是绝了!屁股上被揪了那么多毛还不醒!睡眠质量又创新高!关键时刻又掉链子!   萧无矜当初怎么不捡个龙啊豹啊的送给自己,偏偏送个只知道吃和睡的大耗子!早知道就不该被它的可爱迷惑,早早就该拿来涮锅!   “吱……”香香在睡梦中说了句梦话,伸了个懒腰。   曲成溪恨铁不成钢:早晚把你打包退回给你亲爹。   “观音大士!”白骨堆中,村民们双手合十,为首的大声冲观音虔诚道,“祭品已经为您献上!这个月的收成,请赐予我们吧!”   “请赐予我们吧!”“观音大士显灵吧!”祈求声响彻山谷,村民们纷纷把莲花灯放入水中,然后跪倒在地磕头不断,男女老少无一人例外,就像是魔障了一样。   商唯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过来,小声对曲成溪道:“师父,又是收成这个词,什么收成,难道是庄稼吗?”   曲成溪:“能有这么多金银珠宝供奉给玉雕的村子,不会缺粮食,只怕是别的东西。”   话音未落,两个人都猛地顿住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一声笑。   这声笑是玉观音发出的,瞬间让人耳中瞬间嗡的一声,回声几乎带着整个山沟都微微震动起来,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笑声似乎并不是温和的笑,而是带着某种冰冷的鄙夷,就像是达官贵人把吃剩的包子丢给乞丐时那种不屑的冷笑。   下一秒,观音眉心的红光瞬间亮起,将整个山谷水域照亮成了一片赤红,紧接着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就像是什么硬质的东西被撑裂了一样。   商唯看向河岸,几乎心脏骤停——金光璀璨的白骨上开始长出了无数诡异的藤蔓,然后绽放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然而那花看起来又格外诡异,不像是寻常花瓣,倒像是……倒像是!……   “眼珠!师父那些花是人的眼珠!!”商唯猛然起身失声叫了出来,然而现在已经没人注意他们是不是在装晕了,因为所有的村民都疯了一样狂喜着扑向了那些盛开的“花”!   “这是我的!”“别抢!!”“给我来一朵!!”“我要吃!!”   村民们各个双眼血红,就像是饿了几天的疯狗,疯狂的抓下植物上眼珠一样的花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碎然后吞吃入腹。   商唯瞠目,然后恶心得剧烈干呕起来。   就连曲成溪这种看惯了血腥的大能,看着那些满嘴鲜血汁液的人,嘴也撇到了耳朵根:“我操这也太恶心了!”   这就是村民们向观音祈求的东西,不惜用活人祭祀来换取的东西。   男女老少毫无理智的扑在被金银包裹的白骨上,啃咬着从骨缝中开出的眼珠花,仿佛地狱一样的景象。   “吃了眼珠难道能成仙?这些凡人疯了吧!”   商唯在客栈吐过一波现在都吐不出来了,脸色惨白的趴在船沿上喘气。   曲成溪按抓他的后背沉声道:“他们……可能不是凡人。”   商唯困惑地抬头,曲成溪那漫不经心地神色在这一刻终于认真了起来,对岸边扬了扬下巴:“你看。”   “我的灵力回来了!”一个老头嘴角沾着眼珠爆出的血渍,激动地张开双臂,白骨在他的面前空中翻飞而动,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我的也回来了!”一个少女兴奋的尖叫着扑向河边,手中飞快掐诀,下一秒灵力冲过全身,她身上沾灰的衣服瞬间化作了崭新的锦缎长裙,“我又可以有无数的裙子可以换了!”   话音未落,几个孩子从她面前嬉笑着划过水面,竟是在用灵力飞行!身旁剑光闪过,几个男人在用灵力灌注于长剑拼剑招!   河岸上简直变成了居民狂欢的盛景,男女老少无一例外,那些原本普通的村民,此时都在施展着各种灵力,灵力在他们手中操纵得游刃有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商唯简直目瞪口呆:“这观音……竟然能让人获得灵力吗?”   “不是获得,而是失而复得。”曲成溪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商唯敏感地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转头看向曲成溪,只见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复杂,商唯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神情,不可置信中带着几分厌恶,却又像是惋惜。   “师父?你怎么了?”   曲成溪闭了闭眼睛:“阿唯,你在正道的时候应该听说过一些有关我的传言。”   商唯身子微微一震,他知道曲成溪是魔教副教主,虽然在最初的时候难以接受,但是他后来已经说服了自己,他宁愿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师父就是师父,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   “听说过一些。”商唯吞咽了一下。   曲成溪轻声道:“我被世人诟病最多、最臭名昭著的恶行之一,便是屠杀天源派满门。”   天源派!   商唯心中一颤,他隐约记起听谁说过,萧前辈曾经的挚爱阿杨就是天源派的。   当初朝云派先被魔教沈为霖所灭,数年之后,天源派又被曲成溪所灭,也正是自此,正邪两道的仇怨逐渐升级,以至于后期走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师父,你为什么忽然提这个?”商唯不解,还有刚才的失而复得是什么意思……忽的,商唯的心中像是过电一样,猛地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师父难道!……”   曲成溪看向四周,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刚才看他们其中有些人的灵力招式非常眼熟,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当初天源派的幸存者。”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血观音   河岸上的狂欢响彻夜空,村民们在白骨堆上恣意使用着灵力,状若癫狂。   “真的是天源派的幸存者吗?”   商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曾经天源派虽然不算是名门望族,但怎么着也算事正经正道门派,如今竟然沦落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为了那点灵力竟然献祭活人。   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真是太可悲了……不过师父当初为什么要灭他们满门?   “以前天源派就坐落在燕郊,离这里不远……咳咳……”曲成溪捂住嘴闷咳了两声。   商唯回过神,只见曲成溪的脸色白得厉害,他赶紧握住曲成溪的手:“师父你怎么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背后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气浪几乎把小船掀个跟头,第六感让商唯瞬间拦住曲成溪的腰纵身飞起,几乎就在他离开船的后一秒钟,无数的白骨利刺从空中射下,将小船打成了筛子!   身后的玉观音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一幅模样,那副悲天悯人的脸孔忽的长大了嘴,下巴几乎扯到胸口,无数又像白骨又像树枝的东西从口中钻出,直扑商唯和曲成溪!   这是要吃祭品了!   商唯搀着曲成溪冷汗瞬间就下来,正要回头问“师父怎么办”,他怀中的曲成溪忽的往旁边的白骨堆上一歪,像个没骨头的美人鱼,气若游丝地对商唯摆了摆纤细白皙的手指:“徒儿,师父体弱不易动武。”   商唯:“???”   曲成溪虚弱捂腹,冲他眨了下眼睛:“保护为师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下一秒白骨利刺已经到了面前,商唯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手中幻化出长剑全力挥砍下去!   哗啦!!——   白骨被巨大的灵力震碎成了漫天白渣,混沌在他脑中得意地大笑:“小子,你欠我一命。”   “咱俩加起来算一条命好吗!”商唯咆哮着落地,身体里澎湃的灵力让他有些站立不稳,混沌故意释放出了强大的灵力出来帮他挡了一击,却在那之后立刻撒手不管。   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使用这么强大的力量,就像是给了八岁小孩一把千斤流星锤。   混沌蛊惑的笑声在他耳朵里响起:“要不要我帮你啊?”   商唯的手指头都在发颤,巨大的灵力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直腰,他无视混沌冲曲成溪喊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太放心了吧!这么大个观音我万一打不过呢!”   他那不靠谱的师父在白骨堆里左拥右抱,乌黑的眸子如同深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我们花月教以后就省口粮了。”   咔嚓咔嚓……   破碎的白骨竟然在片刻又长出了新的枝条,身后月色下观音慈眉善目的容颜逐渐狰狞,仿佛不相信这小子竟然还挺能打,下一秒地动山摇,无数的白骨枯手从莲花座下轰然伸出,向着商唯疯狂抓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商唯瞬间出现在了观音的脑后,手中长剑毫无征兆地刺入了观音的后脖颈!   “漂亮。”曲成溪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皲裂声响起,长剑爆发出刺目的灵光,观音狰狞的脸孔几乎扭曲,仰头发出震天的嘶吼,莲花座下的白骨在剧痛的刺激下疯狂晃动起来,砸得山谷两壁的石头扑朔滚落,灰烟四起。   趁其不备,功其薄弱。这是师父教的诀窍!商唯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实践竟然就得手,心中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激动之余他忽的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调动浑身灵气,只觉得一瞬间神清气爽,仿佛又上了一个台阶!   混沌不忿地冷哼了一声。   原来真的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   之前曲成溪教他的那些基本功仿佛在这一刻融会贯通,身体里的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仿佛都活了过来,商唯只觉得浑身筋骨和灵力前所未有的开明舒-爽,兴奋得难以自持,抓着剑柄冲下方曲成溪大喊:“师父!我……”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徒生,商唯只觉得脚下一阵剧颤,紧接着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手中的剑咔嚓一声折断——那观音竟是将头一百八十度旋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他对视上。   那一瞬间商唯浑身都冷了,观音巨大的脸近在咫尺,惨白的瞳仁几乎和他贴上,他看到那观音张开嘴,竟是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抓到你了。”   曲成溪的神情猛地变了:“商唯!——”   观音眉心赤红的颜色倒映在商唯的瞳孔里,下一秒它猛地张口,巨大的血盆大口狠狠咬了下来!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第一秒商唯根本没有感觉到疼,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个巨大的血洞,滚烫的血正从里面汹涌地溢出来。   “那小子在伤害神明!”“快拦住他!快上啊!”   下方的村民们终于从灵力的狂欢中回过神来,看到站在观音肩头的商唯,顿时纷纷拔剑冲了过去。   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后知后觉的从伤口直冲大脑,商唯爆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从高空摔倒了下来,村民们御剑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空中坠落的商唯戳成筛子!   然而下一秒,观音的头警觉地猛地转了回来,村民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吗,愕然回头。   一股巨力无端地平地而起,众人只见裂缝从曲成溪脚下蔓延开,下一秒气浪轰然而出,将所有村民都掀翻了出去。   曲成溪飞到半空中抱住了坠落的商唯,紫色的长袍黑发在狂风中飞舞,他浑身的气质都变了,慵懒的感觉一扫而空,绷直的背影透露出让人胆寒的冰冷妖邪。   “师……师父……”商唯痛的脸上毫无血色,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衣服,他挣扎着用左手抓住曲成溪的衣襟,“我看到观音眉心……是星河血梅……”   曲成溪眸色一暗,轻声道:“我知道了。”   那声音极其温柔,他按住商唯的的断臂处,轻轻一按,刹那间汹涌而出的鲜血就像是被关了闸门一样瞬间停止,紧接着暗色的黑雾从他掌心流出,包裹住伤口,商唯闷哼一声,低头只见自己的断臂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的骨肉。   “是师父低估了这玩意,抱歉,”曲成溪把他轻轻放到一处平整的地上,“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曲成溪直起身,玉观音巨大的身体忽的猛地瑟缩了一下,它从侧边只看到一道黑色的符咒从曲成溪的左耳下开始蔓延,横向爬过白皙如雪的侧脸。   “你把我徒儿弄伤了。”   玉观音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可怕的危险,甚至前所未有地恐惧了起来,强大的灵力伴随着符咒的蔓延在那个男人身上无限制地增长着,那根本就不像是人能拥有的能力!   曲成溪抬起头,黑色的符咒终于横贯绝美的容颜,仿佛跳跃的乐谱,又仿佛某种古老妖邪的密文,漂亮的凤眼里的如同淬了冰:“是活腻了么。”   玉观音浑身上下瞬间爆出无数狰狞的白骨刺,眉心红色妖冶如血,所有的灵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全部祭出,从莲花座上一跃而下,巨大的身躯疯狂地扑向曲成溪,爆发出了拼死一搏的力量!   轰!!——   没有人看到曲成溪是怎么出手的,村民们之看到一道极亮的白光闪过,曲成溪仍站在原地,轻飘飘地放下手,下一秒,玉观音身上发出了巨大的断裂声,两只手臂应声而断,轰然砸在了地上。   江南。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还不回来。”崔铭晃了晃杯子里已经微凉的茶。   月色幽深,除了朝云山那边还在灯火通明地办庆功宴,颇有彻夜狂欢的架势,其他地方早已一片寂静。   能干如崔执事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第无数次看向门口,明禅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   “今天能不能看到明禅带着池清出现,还不一定呢。”萧璋淡淡道,他看上去并没有着急,只是眸色越发的深黑。   “嗯?”崔铭撑起眼皮,清醒了两分,他似乎从萧璋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联想到之前炎阕宫的种种,似乎有什么在心里逐渐成型。   “你不相信他?”崔铭压低声音。   萧璋摩挲着脖颈上的竹笛,他在思考某些特定事情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动作,崔铭曾经看他那竹笛被摸得如玉般锃亮,手欠摸了一下,结果被萧璋追出去好几条街。   萧璋没回答崔铭的问题,而是反问:“崔铭,如果前程和爱情之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崔铭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非要选的话,选前程吧。”   “为什么?”   “这世上有几成爱情是有结果的,天灾人祸,说不清楚遇到什么就分道扬镳了,前程倒是清晰的多,起码看得见摸得着。”   “你倒是清醒。   “这世上大部分人应该都会选前程的。”崔铭耸肩,似乎意有所指,“当前程的诱惑足够大的时候,没有人会把虚无缥缈的感情放在前位,尤其是聪明人。”   萧璋挑了一下眉。   ……不过,确实也是有例外的。崔铭想,比如萧璋。   这位大情种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典型,前程全都是被爱情推动的附属品。   天灵山上奋发图强是为了爱情,之后为了找曲成溪报仇苦练到天境,也是为了给失去的爱情报仇,再再之后振兴正道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爱情,为了把魔教情敌比下去。   这样的人,也不知是更糊涂,还是更清醒……   崔铭一思考就入了神,盯着萧璋目不转睛,直到萧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看什么看,别觉得老子长得帅就瞎瞄,不卖身。”   崔铭嗤之以鼻的收回目光,心说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被当成了铁板鸭。   不过这个话题倒是开启了他的某些兴趣点,他又转身撑回桌子上看萧璋:“喂,反正闲来无事,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你跟我说说呗。”   萧璋:“嗯?”   “你当初小腹的那道疤究竟是怎么来的?”崔铭问。“我只知道那时候你为了寻找阿杨跑到了燕北,回来之后就多了这道疤,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直讳莫如深,如今过去了那么久,你好歹也大概跟我说说,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炎阕宫的顶部是透明的,夜晚星月光辉可以完整地看到,冷色调的微光洒在萧璋俊美的脸上,让他的睫毛在下眼睑扫下深色的暗影,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清。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萧璋淡淡将竹笛放回领口里,“只是觉得失败的事情提起没意义,就没说过,你想听,说说也无妨。”   崔铭困意全无,催他快说。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竟是这么一个曲折的故事,甚至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以至于影响到了此时此刻的燕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3章 灭门真相   关于萧璋小腹上的那道疤,崔铭其实对内幕知道的非常有限。   那是在沈为霖攻上朝云峰、残杀萧家人、夺走星河血梅花瓣后的第几年,崔铭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有十几年,修仙者向来活得长,凡人的一年就像是弹指一挥间。   他只记得那年萧璋离开江南前往燕都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灵力已经到了气境中层。   早在天灵山求学期间萧璋已经展示出了超人的修行天赋,经历了父母被杀,爱人失踪,在这几年里更是玩命地修炼,灵力早已远非同龄人能比。   “我要去燕北找阿杨。”萧璋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崔铭去追,没追上。   萧璋一走就是好几年。   崔铭那个时候其实非常担心,因为他知道,这次萧璋不是像之前一样只去找阿杨,这次,他是去报仇的。   找曲成溪报仇。   虽然巨大的创伤让萧璋忘掉了很多事情,但是他唯独记得阿杨和他分别时说的那句“是曲成溪”。   这么多年萧璋一直打探着曲成溪的动向,可惜老天就像是故意的,曲成溪的灵力修炼得总是比他快一个层级,萧璋如果贸然前去定无胜算。   然而就在上个月,萧璋一个发狠终于突破了气境三层,这是他第一次超过曲成溪。   机会只有此刻。   崔铭一直觉得,阿杨早就死了。   一个活着的人怎么会杳无音信,这些年萧璋去天源派问了那么多次,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查无此人。   是天源派故意隐瞒,还是另有隐情?无人知晓。   阿杨就好像是不存在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但是全天下没有人不知道曲成溪。   那个魔鬼一样的魔教少年是个可怕的天才,早些年崔铭就有所耳闻,朝云山惨案后这少年越发锋芒毕露。   年纪轻轻就在花月教杀出一条血路,干掉所有竞争者当上了花月教统领,在短短几年内就把花月教的教众规模扩大了一倍,把花月教新人的平均灵力从地境二层提高到了七层。   只要有他参与的战斗花月教几乎没有败绩,谁也不知道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心机怎会如此深,别人想到的他都能想到,甚至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提前三步想到,并布下埋伏。   他的万花白银面具、钩吻剑、噬魂雪貂,几乎成了所有的正道的噩梦,甚至有的正道远远看到对阵的是他,就会立刻掉头就跑,连落下骂名都顾不上。   就算是灵力比他高的正道大能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总能用各种诡计反败为胜。   更可怕的是,曲成溪对沈钦绝对忠诚。   曾经有正道暗中试探他,想要用重金收买他转移阵营,直接被他用钩吻剑削掉了脑袋。   他就像是扎在正道心口的一根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心脏,却没有人能拦得住,有人甚至预言,假以时日,花月教定会在他的助力下占据整个神州大地,到时正道再难翻身。   但是有人不怕他,比如萧璋。   ……   “所以当时你是先去的天源派,还是先去的花月教?”炎阕宫中,崔铭问。   萧璋双腿叉开,双手交叉架在腿上:“先去的天源派。那大概是我第十六次上门问他们阿杨的事了吧,天源派的人早就烦透了我,给我了我之前十五年一样的答案,‘没听说过这个人’,就把我赶了出来。”   崔铭:“然后你就去找曲成溪复仇了?怎么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是萧璋唯一一次在灵力上超过曲成溪,无论如何他都肯定会去试试。   “没见到他人,他闭关了。”   崔铭:“闭关?”   “没错。”萧璋哭笑不得,“我准备了那么久,想好了无数种引他出来对战的法子,却发现根本派不上用上,他在我到燕北的三天前就闭关了,据说是找了个深山老林,谁也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我不甘心回江南,却也没法留在全是花月教眼线的燕北,于是跑到徽州去同样找了个深山老林,开始修炼。”   崔铭默默点头,心说怪不得这一次去了这么久。   萧璋按了按太阳穴,顿了一下:“可是这次老天又玩我。我在徽州待了没多久就听到燕北传来消息,说曲成溪闭关出来了,如今灵力已经突破了气境四层。我气的差点没吐血,又一次,我又被他比下去了,于是我继续在徽州苦修灵力,等待着下一个时机,而就在这期间,燕北发生了大事。”   崔铭凭着记忆隐约想起了那时候的发生的大事,一拍大腿:“莫非是……沈为霖被杀!”   萧璋呼出一口气,抬眼看他:“对,沈钦和曲成溪联手杀了沈为霖,沈钦继位,成了花月教新一任教主,曲成溪被他任命为副教主。”   “我那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在意,不管曲成溪是什么身份我都要杀了他,我还是继续苦修我的灵力,眼看着又到了我即将超过他的时机,燕北却忽然却又出了另一件大事。”   崔铭的喉咙微微收紧:“莫非是……”   萧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曲成溪出兵天源派,把整个门派屠戮殆尽,无一活口。”   崔铭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璋垂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的神色还算平静,可那茶分明已经凉透了,他却根本没发现。   他的肩膀和脊背宽阔挺直,像一颗强壮的雪松,给人一种十分坚毅强悍的感觉,就算是在放松的时候也绝不会懒散,仿佛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不会垮下来。   但崔铭几乎不敢想萧璋当时的心情。   这是要萧璋的命啊!   虽然所有人都猜测阿杨已经死了,但是只要没有见到尸体,萧璋就可以一直幻想着阿杨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藏在了天源教,不愿意现身。   而天源派整个门派被屠杀,相当于把他仅有的一点念想彻底粉碎,这未免太残忍了。   曲成溪的心狠手辣举世闻名,但天源派屠杀却让他的凶残达到了全新的高度。   这样的人就不该存在于世!魔教果然是魔教,为了抢占地盘打击正道竟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恶行!   “曲成溪就该天打雷劈!”   以前崔铭听说天源派的事情还没有太深的感触,如今站在萧璋的角度思考这事他只觉得恨得咬牙切齿厌恶至极:“他当初真是死得太便宜了!单单就天源派屠杀这件事,就应该把他剥皮抽筋!”   然而出乎意料,他的这番义愤填膺并没有得到回应。   崔铭困惑地看向萧璋,只见萧璋攥着杯子,手指的力道非常紧,但深邃的眉宇间却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   崔铭奇怪地小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萧璋低声道,声音中透出挣扎,“根据我事后的查证,这件事并非江湖上所传的那样,是曲成溪的无端凶性大发,天源派……其实是罪有应得的。”   与此同时。燕北。   轰!——   巨大的玉观音轰然倒下,那一个时辰前还光洁无瑕的身躯上布满了裂痕和缺口,几乎不成人样,脚下的莲花座早已被砸得粉碎,石块四散在白骨中。   它咆哮挣扎着用巨大的手撑住地想要站起来,下一秒曲成溪从天而降一脚踩在它的头上,灵力爆开的瞬间观音的头猛然下陷,半边脸都被踩进了泥土里。   “老子最恨打着神明旗号吃人的鬼东西,”曲成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观音狼狈的脸,弯下腰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观音发出了惊恐的宇枫岩嘶吼,紧锁的瞳孔映出曲成溪的影子,只见妖艳的美人一把抓住了他眉心的星河血梅,然后猛地向外一扯!   “嗷!!——”   星河血梅脱离身体的一瞬间,观音尖叫着浑身喷出一股白烟,然后就像是缩水了一样迅速缩小。   一旁商唯的断手几乎已经长好,踉跄地奔过来,挥散面前的烟雾,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交给曲成溪:“师父,你看。”   曲成溪接过来一看,顿时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呢。”   那高耸入云的观音如今已经变成了巴掌大小,恢复成了原本的形态躺在曲成溪手心——是一块观音玉佩。   “啧。”曲成溪拿起观音玉佩对着月光左右转了转,只见整块玉通体雪白,在月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微光,观音的雕工栩栩如生,面容温和,手里拿着瓷瓶和柳枝。   “上好的羊脂白玉啊!”商唯凑过来看了看,“没想到这家伙的原型还蛮正常的,而且无论是用料还是雕工都是一等一的,感觉是大户人家的东西。”   “小皇子还挺识货,”曲成溪笑着把玉佩在手中颠了颠,转头握住他的胳膊,“你的手怎么样了?”   曲成溪的脸上的符咒缓缓退了下去,商唯看着他白瓷一样绝美的容颜和关切的神情,莫名脸上一红:“没,没事了。”   曲成溪笑眯眯地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你师父出手,当然没问题,没准还比之前更有劲儿,回去之后我给你安排个每日扛大缸两时辰的新项目。”   商唯:“……”   混沌却忽的道:“他的身子不行了。”   商唯猛的一怔,却只见曲成溪又恢复了往日慵懒的样子,除了脸色苍白了些似乎并无异状。   然而忽的怀中动了动,商唯低头一看只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伏在他胸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曲成溪。   商唯心里忽的一颤,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香香看曲成溪的眼神似乎有点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有点太炙热了,不像是灵宠看主人,倒像是……   “还想往哪跑呢。”曲成溪懒洋洋的声音忽的响起。   商唯猛的回头,只见村民们正悄无声地往山缝外溜,听到曲成溪的声音立刻转头纷纷扑通通跪下。   “大神饶命!”“我们都是逼不得已呀!”“是那鬼观音威胁我们的!”   他们靠祈求观音的恩赐才能重获灵力,而这个男人竟然轻而易举就把观音打败了!这样可怕的实力简直世所罕见!他们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性!   村民们各个磕头不止鬼哭狼嚎起来,祈求曲成溪的原谅。   曲成溪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淡去,深黑的瞳孔深处冰冷如霜:“当初我为什么灭你们,都忘了吗?”   村民们纷纷猛然抬头,视线凝聚在曲成溪脸上,逐渐化作彻骨的惊恐。   “时隔几十年又犯同样的错误,当真是不长记性啊。”曲成溪轻声道。   “你……”村民中一个白发老头颤抖地抬手,“你是曲成溪!”   仿佛石头投入湖面,跪在地上的村民们瞬间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哭嚎着疯狂磕起头来,一个个把头磕得鲜血淋漓直喊“饶命!”,那场面用吓得魂飞魄散都不为过。   商唯都看傻了:“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成溪沉默地凝视着磕头求饶的众人,他的眸色比夜空还要深黑,商唯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却从那微蹙的眉眼间看出了些悲哀又讽刺的情绪,然后常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罪有应得?”炎阕宫的崔铭瞪大了眼睛,“什么叫罪有应得?天源派不是一直在燕都郊区安安分分发展吗,没听说过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啊!”   “那是你不知道。”萧璋的语气有些沉重,双肘搭在膝盖上换了个姿势,“其实也不怪你,我也是后来经过多方查证才发现的,刚查出来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   “到底怎么回事?”崔铭急问。   萧璋顿了顿:“天源派的功法一直在正道中属于末流,是靠着祖辈的福萌遗留才没有消亡,长此以往天源派必然消逝在竞争中,于是他们当时的掌门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邪法来保证门派的延续。”   “什么邪法?”   萧璋抬眼:“用凡人献祭。”   “献祭?”商唯倒吸一口凉气,“用活人!?”   山缝中,曲成溪的视线冷冷扫向地上跪拜的众人:“对。活人献祭,以增加门派教众的灵力。”   “这种方法来自于天源派的祖宗密法,原本属于禁术,但是当时的天源派掌门为了让门派强大起来几乎走火入魔,就算是禁术也照用不误。”   “师父你是怎么发现的!”商唯追问。   “最开始,是燕都有许多人离奇失踪。”曲成溪闭了闭眼,“起初只是流浪者和妓-女,没有人们引起重视,再后来连普通人家的小孩也开始失踪。人们开始慌了,但始终遍寻无果,于是他们都以为是魔教又开始用妖法残害百姓,殊不知很久前我已经严令禁止花月教教众用活人练功,一旦发现一律处死,这些年花月教里早已没有人敢做这种事。”   “于是我开始调查背后的真凶,在一个月后,所有的线索都把我引向了天源派。而那时候,燕北已经有大量的人下落不明,甚至每三户里面就有一家丢了孩子。这段时间天源派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嚣张。”   曲成溪向后靠在了白骨堆上:“我于是在一天夜里潜入了天源派,想着杀掉他们现在的掌门换一个不疯的,这种情况就能停止,谁知道,事实远比我想象的要残酷。”   商唯毛骨悚然,后背上的鸡皮疙瘩都窜了起来,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的真相会非常可怕,可怕到他无法想象。   “我借着夜色掩护到了天源派最深处,看到山谷之中有一个巨大的祭台,失踪的人被围成一圈绑在祭台边。”曲成溪的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他们掌门一声令下,天源派教众立刻拿着刀一拥而上,疯狂的捅向了被当成祭品的人。”   商唯惊呼一声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   曲成溪叹息道:“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他们杀人换灵力的做法,是得到了所有天源山教众的一致同意的,也就是说天源山的每一个都知情,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崔铭猛地站了起来,险些把杯子都撞翻:“竟然是这样!”   为了灵力而残杀,为了争夺更高的地位和权利而泯灭人性。这样的事情从修仙之行起源就存在,到如今依旧延续。   有多少无辜的生命成为了追求灵力的附属品,又有多少原本正义的修士在修行中偏离了本心。   修仙之道原本是为了造福万民,而如今万民竟成了修仙问道的工具,世上最大的荒唐莫过于此,却依旧有人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天源派犯下的罪孽天理难容,而这也正是曲成溪将他们灭门的原因。”萧璋的神情在这一刻非常复杂,顿了片刻,才低声道,“这个真相其实让我非常意外,我本以为他和沈钦一样十恶不赦、一心向魔,却发现他其实并不是。曲成溪似乎在保护着燕北城的安宁,细查下去,我甚至发现在他掌权后的十几年里,燕北几乎再也没有发生过恶性的暴力事件,整个城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崔铭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天源派的恶行发生在现在,我恐怕也会做出和曲成溪一样的决定。”萧璋摇了摇头,“他那个时候还那么年轻,竟然已经有了那样果决的魄力,确实厉害。”   崔铭感觉自己的三观都有点受到了冲击,结巴道:“我……我怎么感觉你话里对曲成溪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萧璋脸上复杂的表情瞬间散去,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抬起头看向崔铭,神色如冰霜:“他或许做过些对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他与阿杨的离开还有我父母被杀脱不了干系。”   “善行不能抵消恶的后果,可惜他死了,如果他还活着,”萧璋一字一顿道,“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粗长今天!   小曲和萧璋会见的!别着急哈哈~ 第134章 不生不死   “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崔铭对这一点毫不怀疑,不过曲成溪已经死了快一年了,萧璋就像是想要杀之而后快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但是天源派的真相是你之后才知道的吧,”崔铭急着想知道萧璋小腹的疤是怎么来的,“当时刚听说天源派被曲成溪灭了,你是什么反应?直接去找他了吗?小腹上的疤是你和曲成溪打斗中留下的?”   萧璋沉默了一下:“不是。”   “不是?”   “我当时的确气疯了,直奔花月教,但是这疤并不是他给我留下的。他当时又不知所踪,我没见到他。”   萧璋站起来,走到炎阕宫会客厅当中,崔铭的目光随着他而动,月光下那高大的身影在华丽的地面上投下的影子,仿佛一座孤独的高山,崔铭忽的就有种感觉,好像这个男人伫立于天地之间,却从未被这一方天地所束缚过。   “是我自己捅的。”萧璋说。   燕北。   山缝中一片寂静,刚才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饶已经变成了小声的啜泣,甚至有人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空气中透出绝望的味道。   商唯看着地上的众人,心里原本还有些许不忍,此时却复杂到冰凉,只觉得悲哀。   曾经天源派所做的一切已经是罪无可恕,而如今这些幸存者门竟然还在苟延残喘下继续杀人,他们根本就没有从被灭门的悲剧中明白自己做的是错的,依旧追求着那虚无缥缈的灵力。   有了灵力又能怎么样呢?带来短暂的、高于凡人的优越感和快乐?可这种快乐本来就是无源之水,就像是鸦片一样只能带来短暂幸福的幻觉,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混沌冷笑:“这有什么奇怪的,人本质就是贪婪又愚昧的动物,一旦尝到了拥有过的滋味,再放弃几乎是不可能的,无论是灵力还是感情,都会变成执念在心底生根发芽,只是有的人能压制,有的人不能罢了。”   借用我身体才有思维的鱼头怪,能有什么深刻见解。商唯并不在意:“你又懂了。”   “我当然懂了,”混沌的语气变得暧昧,“因为你也是这样的啊。你表面上说自己已经忘了你皇叔对你做的事,但是实际上几户每天夜里都会梦到他,有的时候梦到向他复仇,有的时候梦到更加不堪入目的画面,比如把他从轮椅上凶狠地拽下来,撕碎衣服按到床上……”   “闭上你的鱼嘴!”商唯怒道。   混沌毫不在意地笑起来:“你根本没有放下过他,就像我说的,一旦拥有过,就会变成执念。”   “我没想到当年竟然有幸存者。”曲成溪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商唯这才勉强从繁杂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一边在心里和混沌互骂,一边听曲成溪问那些人,“你们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可怕,村民们不敢不答,在七嘴八舌的陈述中,商唯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曲成溪屠杀当天,天源派有一小撮人外出修炼,正好不在教中,才躲过了一劫。   正如之前所说,天源派是正道里末流的教派,甚至没有专门的修炼灵术的系统教学方法和老师,除了用邪法献祭,平日里的修行都是三五成群研读祖上传的灵谱自行领悟、互相传授。   说白了,就是瞎练,纯靠歪打的运气提升灵力。   在天源派被灭之后,幸存的这部分人毫无章法,根本不知道怎么修炼,以至于甚至原有的灵力都逐渐消散,慢慢几乎退化成了和凡人无异的地步,最后只能藏匿于燕郊偏僻处苟且偷生。   而变故也就发生在这种日子里,有一天,村里的木匠捡到了一块观音玉佩。   “是捡到的?”曲成溪眉头一蹙,“在哪里捡的?”   与此同时。   “自己捅的!?”崔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的站起来,“你干什么要自己捅自己?”   难不成在知道天源派被灭门,寻找阿杨无望,和曲成溪对战的计划也没达成,萧璋心理崩溃一下子疯了、开启了自残模式?   “想什么呢,我是那么颓废的人吗。”萧璋无语地拍了拍自己结实的小腹,“我当然不可能干那种傻事。”   “那是?”   萧璋摸了摸脸:“说来话长,我做的事,可能比自残更疯一点。”   崔铭急的跳了起来:“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我……”萧璋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去了趟冥界。”   冥界?   崔铭有那么一两秒钟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使劲眨了眨眼睛,结果看到的还是萧璋那张镇定淡然的脸。   “冥界?什么冥界?阴曹地府那个冥界?”崔铭整个人都疯了,扑过去抓抓他的领子惊恐道,“你不是说真的吧!萧璋!你别扯淡!”   人死了之后会去哪?谁也不知道。   但是自古以来就有传言,说人死后会入冥界,经地府审判此生功过后,决定是否转世轮回,还是就此消亡。   但是那都是传说啊!就跟修仙者如果突破天境会成仙一样,都是代代相传但是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识过的传说故事!!   萧璋竟然说他去过!?   崔铭:“你怎么可能去过?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去过!这种地方存不存在都不知道!”   萧璋握住崔铭死死攥住他胸口衣襟的手,深邃的双眸直视他的眼睛:“崔铭,我真的去了。”   崔铭瞪大了眼睛,萧璋认真还是撒谎他能分辨出来,而现在的表情就是极其认真的样子。   “天源派被灭,我唯一的念想被毁掉,去花月教复仇却见不到人,去天源派废墟翻遍也根本找不到阿杨的尸体。我跪在大火烧成黑碳的天源山上,那一刻是真的彻骨的绝望。”萧璋呼出一口气。   “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就不会懂我的感受,我甚至想不到我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   崔铭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璋苦笑摇摇头:“但是我终究是不甘心,我不允许最后只得到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果,我必须要确认阿杨是不是真的死了,我需要一个了结。”   所以他真的去了冥界!崔铭颤抖道:“可是这世间根本没有人去过冥界,也没有通往冥界的方法,你是怎么……”   “作为一个古老家族传承人的好处,就是可以接触到各种古籍,那上面记载的很多东西都被当成故事,但其实有些是真的。我大哥早些年一直喜欢钻研那些古书,以前总喜欢拉着我听他讲,也幸亏我真的记住了……”萧璋淡淡扯了扯嘴角。   “具体细节我之后再跟你说,总之,在跪了两天两夜后我从天源山离开,在那附近找了个无人的山洞躺下,按照脑子里记得的方法,试验了好几天,终于让思维进入了冥界。”   “牛头马面真的存在吗?”崔铭下意识问,感觉自己整个人在疯的边缘摇摇欲坠,萧璋的每个字都在翻新他的世界观。   萧璋闭了闭眼睛,回忆翻滚而来,坠入冥界的一瞬间,黑暗笼罩视野,那是全然未知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的离奇古怪,空气中似乎同时又火灼和流水的味道,空灵的歌声自远方而来,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子,只觉得似乎在虚空中……   “忘了。”萧璋实话实说,“其实进入冥界之后的记忆很模糊,我只能依稀记得那里很黑,然后我看到一个人,上去问了他一些问题。”   崔铭的鸡皮疙瘩层层叠起。   “我问他阿杨是不是已经去世了,他说‘名录上没有,应该没死’,我急着告诉他可我在人间也找不到,那人说让我再去人间搜一搜,别放过任何角落,我说我已经用各种方法和灵术找遍了一切可能的地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他沉默了一下,说‘若那人在生死之间,你或许是找不到的。’”   “什么叫生死之间?”崔铭问。   “‘不生不死,或是昏迷不醒,或是被困于结界,又或是魂魄受损,游荡于人世间。’”萧璋垂眸,“确实是有这种可能的,如果阿杨经历了什么意外,导致被困在不生不死中间,这或许就是我找不到他的原因。”   崔铭已经被带入了:“那你让阴差大人帮你再查啊!”   “那人告诉我,不生不死的人,他们冥界查不到,但是他说,如果我要找的人和我的羁绊很深,我可以自己找到他,并把他拉回人间。”   “怎么找!”崔铭感觉自己即将触碰到事情的真相,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感觉那方法肯定不会容易,甚至萧璋的受伤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几乎不敢听下去。   萧璋抬手按住小腹,掌心下隔着衣衫正是拿到历经岁月都不曾磨灭的伤疤:“剖开腹腔,用仙骨来找。”   燕北。   “在哪里捡的?”曲成溪举着白玉观音问。   那当初捡到观音玉佩木匠跪在人群中支支吾吾地朝曲成溪磕头:“回……回大人,就是在路上捡到的。”   曲成溪冷笑一声,拎起观音玉佩晃悠了几下:“这么上好的羊脂白玉,能在这荒郊野岭里被你捡到,你怎么不说是它自己跑到你手里来的呢?”   “这种时候还隐瞒,不想要全尸了吗,”商唯冷冷抱起双臂,“是想让我把你剁成馅还是捏成泥?”说完商唯自己都愣了一下,自己竟然又下意识把混沌的话脱口说了出来,这么血腥又暴力。   曲成溪看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啊!”那木匠被商唯的阴阳怪气吓破了胆,只觉得这一会儿正常一会怪异的小子比曲成溪还要可怕,“我说!这是我在乱葬坑里捡到的!”   乱葬坑?商唯扫了一眼身旁的白骨。就是在这?   “两位大能我们命苦啊!”木匠旁边他媳妇也扑过来,鼻涕一把泪一把跪在地咚咚磕头,“您也知道我们灵力低微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区别,我们也得讨生活啊!这附近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我们不得已只能隔三差五去乱葬坑里捡一些死人的东西,拿到镇子上去换钱,这玉牌就是在那死人堆里捡到的。”   “尸体长什么样?”曲成溪问。   木匠的脸都皱成了菊花,指着四周的白骨:“大人!当时乱葬坑里死人都烂到一块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再说我们都是捡了就赶紧走,谁敢在这晦气的地方多呆啊。”   “对啊,那时候观音大士……呸,观音妖还没出现,乱葬坑还不是这么金碧辉煌的样子,就是一个巨大的坑,两侧也没有山,坑里全是都是瘴气,我们下去都得带厚厚的面罩。”一旁村民苦着脸道。   “那给观音献祭是怎么回事?”商唯问。   “其实……”木匠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媳妇,“刚开始给这个玉牌子献祭纯属偶然。”   几十年前,乱葬坑外小镇。   吱呀——   木匠带着满身尸臭和泥土走进破旧的小屋里,正在煮粥的媳妇儿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在厨房喊:“回来啦?这次怎么去这么久?先去洗洗吧,一会儿有粥喝。”   每日不变的白粥,想都想到那清汤寡水的味道。   木匠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把肩上背的袋子往桌上一扔:“明天,去城里买些肉吧。”   肉?哪里来的钱买肉。媳妇儿从后厨跑出来,只见他男人已经不见了,院子里传来洗手的水声,桌子上摆着袋子。   难道有收获?媳妇儿忍着尸臭快速解开桌上的袋子,只见里面零碎的腰带、铁扣之类的东西中,有一块羊脂一样的白色,小心翼翼拎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块观音牌。   木匠从门外走进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这东西看着是个好料子,明个在集市上买了,能换个好价钱。”   “可是这是观音牌啊。”媳妇儿有些犹豫,虔诚地把观音牌捧在手心里,左右观仰着,“佛祖和观音像是不能买卖的,那是亵渎。”   白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观音容貌慈祥,对着她露出微笑,翻到背面,有一片红色的花瓣嵌在里面,媳妇儿拔了拔却没拔动,那红色的花瓣就像是长在观音里的一样。   “亵渎就亵渎了,你信了那么多年的观音,他保过你吗?”木匠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她手里拿走那白玉佩放到一旁,“我去盛粥,饿了。”   看他的身影走进厨房,媳妇儿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当然保过了。”她看向一旁的玉观音,“当初如果不是观音大士显灵,咱们能逃过天源派灭门吗。”   桌上的观音与她四目相对,媳妇儿心里忽的一跳,鬼使神差的涌起一股冲动,从口袋里摸出仅有的一枚铜板,虔诚地放到了观音面前。   “观音大士,”她闭上眼小声道,“请您保佑我们能平安吧。”   就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她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忽然充斥四肢百骸,仿佛早已干涸的河道瞬间被重新滋润。   媳妇儿发出了一声尖叫,木匠立刻惊慌地冲出来:“怎么了!”   “相公!你看!”媳妇儿激动的抬起手,桌上的筷子竟随着她的动作漂浮到了半空中,“我……我的灵力回来了!”   身后,桌上观音的笑容加深,身体仿佛微微长大了一公分。   “我们发现只要给观音供奉金钱,供奉着就会得到相应的灵力,”山缝中木匠媳妇儿哭着对曲成溪和商唯道,“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村,大家立刻都开始把自家的钱献给观音,果然,大家的灵力都短暂的恢复了回来。灵力恢复了,钱就好赚了,伐木做工的效率都是原来的几倍,大家迅速赚了更多的钱,又立刻把钱献给观音。”   “观音每次受到供奉,身体就会长大,渐渐我们的小院子已经放不下他,于是大家一起把他抬到了后山。观音大士的灵力一直在不断增长,在到了后山后,没过多久就把整个乱葬坑的地貌都改变成了山坳的样子,他就坐落在山缝正中最隐蔽的深处,看着我们把金银珠宝贡献到他面前。但是后来……”媳妇儿说不下去了。   曲成溪眯起眼睛,商唯追问:“后来怎么了?”   木匠吞咽了一下,把话接了过来:“后来观音大士不满足于金钱了。金银财宝堆满了山坳、挂满了白骨,我们却渐渐发现每次观音大士给我们的灵力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有个流浪汉误闯入我们的小镇,奄奄一息道旁,那一天晚上所有人都收到了观音大士的托梦,让我们把流浪汉献给他。”   “那天晚上,是我们获得灵力最多的一次,再后来,我们就明白了,观音大士不再喜欢金钱了,他喜欢的是活人。”   木匠落下泪来,他似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羞愧,但是多年的献祭已经让他麻木,人命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兑换灵力的筹码,泪水滚落在白骨纵横的泥土里,更多是事发的后悔,被欲-望封沉的心,早已再难以激起波澜。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是比较重要的章节,有很多之前伏笔的真相都会在这几章揭开,但是实际上剧情都在一天内,从萧璋和小曲两个角度来回切换,之后还会切池清明禅角度和沈钦角度,总之“这一天”会比较长,分好几个章节讲完,跟大家说明一下哈,免得看到后面不知道时间线了~ 第135章 选择   木匠说完之后就低下了头,山缝中寂静无声,没有人敢抬头看曲成溪的表情。   所有人都是凶手,他们或许没有亲自参与杀人的动作,但是却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过路人被这些人抓来献给了观音,那些无辜的人也有家、有理想,或许他们只是路过小镇上借宿一晚,谁能想到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商唯叹了口气,之前他一直觉得师父杀人满门有些残忍,但是现在看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算是师父要再灭一遍,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胳膊已经彻底好了,从白骨堆旁的地上捡起自己方才掉落的剑鞘,却忽的感觉剑翘的那头被人拉了一下,一抬头,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大哥哥,别杀我们好吗……”小姑娘大大的眼睛蓄满了眼泪,她旁边的母亲赶紧把她扯进怀里护住,浑身都在发抖,发红的眼眶透出绝望的悲切。   商唯的喉咙忽的就像是被猛地攥住,难受得透不过气来,他看向四周,跪着的人群里有不少孩子。   “同情心泛滥对你没什么好处,”混沌在他脑子里混不在意地说风凉话,商唯几乎能想象出他在自己识海里翘着二郎腿剔牙的无所谓样子,“曲成溪不会放过这些人的。再说就算不杀小孩,没了父母他们自己在这世道上也活不了。”   “可以把他们送到正道门派去养,让别人照顾他们长大。”商唯的拳头攥紧。   “嘿!你真是单纯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愚蠢了!”混沌大笑,“执念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你难道不清楚?这些小孩今天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杀,长大之后肯定会复仇!杀孽会越来越多,这就是个死循环!最好的方法就是全部灭掉!”   商唯咆哮:“他们还小!他们根本就不懂事!”   “你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吗?”混沌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环境造就人,他们跟着那样的父母耳濡目染,会天真的像张白纸?”   “阿唯。”曲成溪把白玉观音玉佩收起来,看向他,“走吧。”   说罢便向山缝外走去。   商唯的心脏砰砰跳,下意识追上去:“师父!这些人……”   “曲成溪要把我们灭口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崩溃地喊起来,刹那间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丢下了一颗炸-药,整个山缝爆发出了濒死的混乱。   “横竖也是死!跟他们拼了!”“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凭什么要我们所有人的命!杀了他们!!”   人们疯狂地跳起来往山缝外冲,抓起地上的武器直扑曲成溪和商唯的后背!   商唯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身拔剑挡在曲成溪前面,却忽的被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头撞进了怀里。   “大哥哥,”方才那小女孩抱着他的腰抬起头,天真可爱的脸上露出狰狞的恨意,“你凭什么让我们死!”   下一秒,她竟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灵力炸-弹球,狠狠塞进了商唯的腰带里!   什么样的孩子竟然会随身带着这种杀器!这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那一瞬间商唯几乎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下一秒他的肩膀被人猛地向后一拽,腰带中的灵力球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飞快扯出,毫不犹豫地塞回了小女孩的胸前,然后拎着小女孩的后脖领子猛地甩进了后方的人堆中!   轰!——   灵力球在人群中轰然爆炸,血肉模糊的断臂残骸天女散花般落下来。   商唯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场噩梦,尖叫声哭泣声咒骂声在山谷里碰撞回响直冲大脑,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带到了山缝外,曲成溪站在他身旁。   两山之间人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洪水般疯狂地冲向洞口,撕扯着旁人的头发奋力向前,第一个人眼看冲到了洞口。   身旁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曲成溪右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结印,下一秒,两座刀劈般对立的山轰然向中间合拢!商唯瞳孔骤缩!   轰!!——   烟尘散去,波澜平复,一切重归寂静,山缝已经不复存在,那两半山如今已经合为一体,仿佛一座从始至终都一直矗立在河岸旁的孤峰,只有浓稠的液体从山脚正中的位置溢出来,流入湖中,在月色下晕开暗红的颜色。   商唯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到了地上。   月色下,曲成溪肤白如雪,眉眼深黑,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紫衣修罗,神色平静如深潭,他静静看了商唯半晌,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夜晚的风吹过,在平静的湖面上掀起涟漪,又重新恢复平整。   商唯看着那湖面看了好久好久,终于哑声开口:“师父,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曲成溪仰头看着皎洁的月亮,月光洒在他松垮衣襟下露出的锁骨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笼罩着一种朦胧的玉色:“阿唯,你觉得我残忍吗。”   商唯微微摇了摇头,曲成溪看向他,商唯顿了顿,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曲成溪单手撑在身后向后,素白的手指捏住商唯的下巴低声说:“可是斩尽杀绝斩草除根,这就是魔教的做派啊。”   商唯咬住嘴唇,他不觉得曲成溪有错,只是看着那么多人上一秒还活生生的存在着,下一秒就变成了肉泥,他实在难以接受。   “我知道那些人罪有应得……”商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曲成溪:“我并没有说我做的是对的。”   “……什么?”商唯猛地抬起头。   曲成溪深黑的眸子仿佛星河夜空,深邃得看不到底:“今日杀尽这些天源派教众,是为民除害,但是若来日有人与花月教做对,无论对错,花月教也一样会将其屠杀殆尽。因为这就是魔教的行事方式,道理和对错无关紧要,杀戮本身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   商唯的心脏微微收紧:“师父,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阿唯,”曲成溪轻叹一声,“我让你跟着我,是为了教你利用天境的灵力,教你成人成材,但我不希望你一辈子跟着我的脚步走,更不希望你皈依魔教。你心地太善,这辈子都不可能适应杀戮,这样下去只会一辈子痛苦。”   商唯的呼吸都静止了。   曲成溪原来什么都知道。   从踏上这段旅途,曲成溪就告诉他,他们是为了找到星河血梅而来的,曲成溪想要用星河血梅当筹码,换沈钦放他走。   但是其实商唯不想走。   天大地大,自己能去哪呢,他没有亲人可以投奔,更没有爱人可以相拥,正道也不会接纳一个和魔教走过那么近的人,这世上只有曲成溪待他好,他想一辈子跟着曲成溪。   商唯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找到星河血梅,他不要用来换自己的自由,他要换曲成溪的,虽然沈钦不可能彻底放曲成溪离开,但是起码可以让他离开花月教的范畴,在长白山的森林或者北方草原山清水秀的地方有一间自己的小房子,自由平安地度过余生。   自己也和他一起去,照顾他一辈子,作为回报自己会听命于沈钦,做什么都愿意。   但是现在曲成溪告诉他:不可以。   曲成溪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当初入魔教是身不由己,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可以离开,别犯傻。”   商唯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想象不到自己如果没有了曲成溪,要怎么在这荒唐的世界上孤独地活下去,他觉得那甚至比在花月教被迫接受杀戮更可怕。   “师父,我害怕……”商唯小声说。   曲成溪的眸色柔和下来,即便商唯看上去已经是个成年人,在他眼里却永远都是个孩子,他捏住商唯的耳朵晃了晃:“傻小子,等以后你走得远了,就会知道这天下处处是朋友,你不会孤独的。”   商唯几乎喘不过来,下意识抓住曲成溪的手:“可是师父,万一……啊!”   手背上忽的一痛,商唯猛地缩手,手背上面竟然多了两个尖尖的牙印,血珠呲的一下子冒了出来。   “香香?”   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趴在了曲成溪腿上,正阴森地看着他。   “你咬我干什么!”商唯不能理解地捂住手。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跳一滞。   香香的眼神阴暗狠辣,身子紧贴着曲成溪的大腿,那根本不像是一只灵兽该有的眼神,商唯几乎从它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占有欲,他绝对相信如果自己再试图抓曲成溪的手,它会直接把自己的手指头咬掉。   “胖子你发什么疯!”曲成溪一把拎起香香的后脖子。   香香几乎在被拎起的瞬间立刻恢复了正常,曲成溪拎着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对。   难道是起床气?   香香的脾气确实不太好,除了对自己和萧璋亲近以外,对于其他人都有点爱搭不理,但咬人还是很少见的。   曲成溪戳了香香的肚皮两下,胖貂蹬着小短腿晃了晃大尾巴,看上去老实极了。   商唯瞪大了眼睛,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啊喂!   离不离开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这香香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商唯只觉得鸡皮疙瘩层层叠起,仔细回忆一下似乎从进入玉城以来香香就一直不太对劲,刚才在山缝里也是!   商唯:“师父!我觉得香香……”   “一会儿我再跟它算账,”曲成溪拎着香香的后颈皮把它丢到一旁的草地上,抓住商唯的胳膊,“先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嘶……”   腹中忽的一阵剧痛,就像是被小刀狠狠的捅进了血肉里,然后向下深深一刮。   曲成溪呼吸一滞猛地收回手,按住小腹弯下腰,额头上瞬间就溢出了冷汗。   “师父!”这可把商唯吓着了,他顾不上自己手伤也顾不上香香,扑过来扶住曲成溪,“是不是刚才灵力用得太多仙骨承受不住了?疼得厉害吗?”   曲成溪有那么一两秒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苍白的容颜完全失去了血色。   又到了毒药副作用即将发作的日子,脆弱的仙骨千疮百孔,稍微用多一点灵力就受不住了。   他伏在商唯肩膀上微微喘息着,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商唯心急如焚,这荒郊野岭的也没处找郎中,自己的灵力虽然不太顶用,起码能稍微缓解一些。   “师父你稍微忍一下。”他搂住曲成溪的腰让他不至于倒下去,抬手就要给他小腹中输送灵力,却发现竟然有人抢先一步!   ——香香正趴在曲成溪的腹部,灵力源源不断地顺着两只小爪子度进曲成溪的身体里。   那真是商唯见过最诡异的场景之一,香香雪白的小脑袋半仰着,从下方凝视着曲成溪的容颜。   剧痛让曲成溪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咬住嘴唇,挂着月霜的睫毛微微发着颤,而香香则趁机缓缓靠过去,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了曲成溪的腹部,绿豆大小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曲成溪忍痛的绝美表情,小爪子在他腹部揉按着,漆黑的眼底透出七分疼惜,三分欲-望。   商唯目瞪口呆。   虽然灵宠给主人输送灵力的事情也有,但是尼玛这貂绝对有问题好吗!   这家伙不会被谁夺舍了吧!   “师父!你快看香香!……”   商唯话音未落,忽的感觉眼前白光一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是那白玉观音趁着曲成溪难受猛地挣脱了下来,想要开溜!   商唯扑过去劈手一抓,竟然没抓到!那观音动作就像是闪电似的快,绕过他就要冲向远处!   然而下一秒,强大的灵力从商唯身侧散出,刚跑出去两三米的观音玉佩瞬间凝固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抓住,然后缓缓拽了回来。   “腿都没有,溜得倒挺快。”曲成溪掀起被冷汗浸透的睫毛,一抬手,观音玉佩嗖的飞入了他的掌心里,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师父!”商唯赶紧扶住他,“你好些了吗?”   曲成溪的疼劲儿刚过,声音还有些发虚,但是比起刚才疼得说不出话来的那阵已经好多了,他想要坐起来但是没成功,干脆也不努力了,向后软软地靠在了商唯怀里:“还行,捏碎个玉佩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手里尖叫的观音玉佩瞬间哑巴了,假装自己是个死物。   曲成溪又低头用手指敲了敲香香的小脑袋:“别以为给我灵力就功过相抵了,一会儿我还得和你算咬人的账。”   香香温顺地露出一脸任人处置的乖样。   商唯简直要吐血,真想扑上去捏住它的脸让它别装了。关键是每次曲成溪一看它,它就立刻乖巧判若两貂,这时机把握也太精准了吧!   你等着,商唯紧盯着香香,心说你有种再漏一次,我肯定让师父看个正着!   “说来奇怪,”曲成溪拎起玉佩,他依旧面色苍白如雪,锐利的凤眸却已经眯了起来,“星河血梅只会找活人活妖魔寄生,不会寄生到没有生命的物件上。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是萧璋!   “剖开腹腔,用仙骨来找?”崔铭震惊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作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十几岁就可以读懂深奥的玄机册的大脑发育神速的天才儿童,崔铭此刻却根本听不懂,“仙骨怎么用来找人……不是!为什么要剖开腹腔?难道要直接触碰仙骨不成?”   萧璋点了点头。   崔铭:“您疯了!”   仙骨乃修仙之人的命脉所在,所有的灵力在仙骨凝聚,又在仙骨内消化,这个金色的小球强大又脆弱,哪怕是练功稍微出了岔子都会让人疼得死去活来,而萧璋竟然剖开皮肉直接上手碰!?   “其实再疼,也总会忍过去的。”萧璋轻声说,“但如果我不尝试这个方法,错过了找到阿杨的机会,我会后悔一辈子。”   崔铭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璋,那向来强势得从不认输的人,此时脸上浮现出一种平静到再无波澜的落寞。   崔铭叹了口气,似乎有点理解萧璋,萧璋的性子本来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让他因为疼而退缩那根本不可能,以他对阿杨的喜爱,就算是要他半条命,他也是会给的。   燕北。   “我的问题不重复第二遍。”曲成溪攥着玉佩的手微微收紧,他明明脸上还一丝血色没有,但是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劲儿却出乎意料的大,观音玉佩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碎了!   “师父,它会说话吗?”商唯有点怀疑。   下一秒,那巴掌大的玉观音嗷嗷惨叫起来:“别捏了别捏了!我说我说我说!”   商唯:“……”   曲成溪慵懒一笑松开手,把玉佩丢给商唯,自己则在他怀里动了动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了些,一副看戏的样子。   “我其实一开始只是一块普通的玉。”观音哭丧个脸,“后来被人从山里挖出来,他们说我价值连城,得找大师雕刻,于是就把我送到了最好的雕刻师傅手里,雕成了现在观音的样子。”   “你怎么不总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呢?”曲成溪打断它,“说重点。”   “是是是我这就说,”玉观音被人崇敬参拜惯了,如今却被曲成溪折腾成这幅狼狈样,那垂头丧气又怂的样子看上去竟有点可怜。   好歹也是个观音啊,商唯哭笑不得地看了曲成溪一眼,他那美人师父丝毫没有亵渎神明的感觉,半眯着眼睛神色懒懒,估计就算是玉皇大帝亲自下凡他也懒得从自己身上坐起来。   玉观音:“那个时候其实我灵智未开,对于周围的事情几乎没什么记忆,只知道我被送给了一个小孩子,一戴就是几十年,这小孩子是个修士,随着他长大,我也沾了他周身灵气的光,逐渐开始有了一些灵智。”   混沌在商唯心里咂嘴:“好像确实听说过有剑啊玉啊的跟着主人时间久了会有灵,这玉跟得可能还是个大能,要不然不会开灵智开得这么顺利,这玩意也真是幸运。”   商唯也这么觉得,也不知道哪位大能是谁。   不过既然是大能的贴身玉佩,又怎么会落到这荒郊野岭来?   “不过就算是开了灵智,也只是朦朦胧胧知晓一些罢了。”玉观音说,“毕竟我只是一块玉,死物比起活物,确实更难有灵。我就一直这样跟在他身边,想着用几百年的时间积攒灵气,有多少算多少,我也就知足了,却没想到有一天忽然出了大事。”   商唯:“什么大事?”   曲成溪眉头一抬。   “我迷迷糊糊听到了大能在嘶吼嚎哭,然后过了好久好久,终于恢复了平静,就在我以为没事了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巨大的灵力波动从大能身上传来,”玉观音现在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就像是他整个人的仙骨都被撕裂了一样,灵力倾泻而出,滚烫的血猛然喷出来,溅了我全身。”   商唯紧张道:“他受伤了?他在与人打斗?”   玉佩摇头:“他没有在与人打斗,他就坐在地上,那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你是说他在自残?”曲成溪眼底的懒散已经散去,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是大量出血伴随着灵力巨大波动,那肯定是仙骨受了重伤,什么人能对自己这么狠?这样的自残就算直接要了命也是有可能的。   商唯追问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但是巨大的灵力冲击和大能鲜血的加持让我终于在那一刻灵智全开,我一睁眼就看到他开膛破肚地躺在地上喘息着,浑身都被鲜血染透了,我泡在他的血里,看到他把自己的仙骨生生挖了出来,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然后他握着那带血的仙骨发动咒术,似乎是想用仙骨寻找什么人……”   “师父,仙骨有这功能吗?”商唯听得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在抽搐,生生把仙骨挖出来,那得有多疼!这番致命的操作竟然只是为了找人,那人得有多重要。   “仙骨是对灵力最敏感的东西,确实听说过催动仙骨可以找到被困于生死之间的人。”曲成溪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种非常难受的感觉,几乎不忍听下去,这实在是很奇怪,血腥的场景对他来说本该毫无影响,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觉得胸口发堵,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看来这大能有非常重要的人不知生死,他想要用这种方法确认。”   商唯被那大能的深情感动得眼圈都发红,急着问:“那他成功了吗?人找到了吗!”   玉观音叹了口气:“没有。”   “什么?”商唯一下子呆住了,豁出半条命挖出仙骨,竟然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怎……怎么会呢?”   玉观音摇摇头:“谁知道呢……”   周围陷入了沉默。   曲成溪垂眸,他本想问问玉观音听没听见那大能要找的人是谁,虽然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是毕竟还剩几年寿命,如果能幸运地帮那大能把人找到,起码算是做了件好事。   不过转念又一想,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挖仙骨,又遭受精神打击,那大能可能早就死了,就算帮他把人找到也无济于事,那大能八成早就重新投胎了忘却前尘了,又何必再用往事去扰他。   可是他没问,商唯却脱口而出:“那大能是谁你知道吗?他要找的人又是谁?兴许我以后可以帮他找到!”   观音:“那大能是谁我不知道,毕竟我刚有清晰的灵识就和他分开了,以后也没见过他。他要找的人嘛……”   几十年过去,经历了那么多,观音一时间也有点想不起来。曲成溪正要告诉商唯让他不要费力气了,却忽的听那观音尖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   商唯激动道:“是谁?”   玉观音:“好像叫……叫什么‘阿杨’!”   那一瞬间分明是无声的,但是曲成溪却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胸腔里的心脏在分秒中加速到了极致,耳膜轰轰作响,血管里的血液沸腾得冲向四肢百骸,巨大的震惊让他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他怀中一直安静蜷缩的香香神色猛然一暗。   “对!就叫阿杨!”观音确定地道,“那个名字是我有了灵识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名字,我印象还是很深的!哎……饶命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曲成溪一把将他抓了起来,观音吓得大叫,曲成溪双手抓住他劈头盖脸地问:“那大能后来怎么了!”   他那情绪几乎失态,商唯从来都没有见过曲成溪表现出这样的情绪,那是极度激动下难以克制的爆发,就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某种强烈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再也无法掩饰和阻挡,他甚至看到曲成溪的眼眶都红了,手指都在发颤。   观音魂飞魄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更加不敢保留:“操纵仙骨寻人失败后,大能身体里的血已经流了大半,仙骨掉回腹腔残破的烂肉里,却根本无法愈合,整个人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我们在山洞里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日初的时候有人经过,以为他死了,正好那山洞附近就是乱葬坑,他们怕死人在山洞里发臭,就把大能丢到了乱葬坑里。”   香香忽的暴起,猛地扑向玉佩,那架势像是要把它直接扑到地上摔碎,商唯惊呼一声,然而下一秒香香被曲成溪一把抓住了脖子狠狠按回了怀里:“别闹!”   那是萧璋!是在天源派被灭门之后来找自己的萧璋!   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和鼻腔都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他顾不上香香的反常,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以前他从不知道萧璋为了找他付出了这么多,萧璋一个天之骄子,正道门派根正苗红的继承人,就这么什么都不顾地跑到了燕北,在一个小山沟里用一把利刃划开了自己的皮肉,把最珍贵的仙骨挖出来找他。   而自己在干什么呢?自己早就在沈钦的咒法下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反而把沈钦当成精神支柱,不遗余力地为沈钦效力,把自己可笑的爱全部给了沈钦。   被抹去记忆的是两个人,而遗忘的只有自己。   极度的内疚和剧痛同时在心底里交织,宛如利刃割进心脏最柔软处,曲成溪痛的喘不过气,眼前一片模糊,声音都在发颤:“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呢!”江南炎阕宫崔铭急问,“你后来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萧璋仰起头,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月亮的浅光:“我躺在乱葬坑里,本想着就这么死了算了,太累了,人间找不到阿杨,冥界又没有他的名字,用仙骨寻遍不生不死之境也找不到,这个人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甚至怀疑天灵山的一切就是一场梦,心想着如果我死了,重来一遍,或许就能再见到他。”   崔铭:“但是你没有!”   “对,我没有。”萧璋回头笑了笑,“可能还是不甘心,如果死地和不生不死之境都没有,我想他或许还在人间,就算是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放弃。”   “然后大能从坑里爬出去了。”观音在曲成溪掌心缩了缩脖子,“我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力气,我虽然开灵智的时间不过一天,但这么多年也大概知道人类生命的极限,而大能却完全打破了我的认知,他就像是被某种不为人知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一点一点抓着那些白骨,一步一个血手印地从坑里爬了出去。”   曲成溪的嘴唇颤抖着。   “而我在他攀爬的过程中被白骨勾住,从他的衣带上掉落了下来,没能和他一起上去。”观音玉佩遗憾地摇了摇,“如果当初能和他一起走,或许之后我也不会走上那条路。”   商唯呸他:“你这个时候知道忏悔了!吃人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内疚呢!”   曲成溪的身子晃了晃。   天源派,燕郊,乱葬坑旁,浑身是血的将死之人……   记忆翻滚盘旋,仿佛开闸一样轰然涌入大脑,无数的画面拼凑在一起,将曾经残缺的碎片拼凑成完成的链条。   “师父?”商唯意识到了曲成溪似乎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曲成溪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那一刻却竟然轻微的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荒唐到不可置信,微微摇了摇头:“我好像……想起一件事。”   “再然后呢?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别总让我催你!”崔铭急死了,“你毕竟身受重伤,就算是从坑里爬出来也只剩一口气吧,是怎么捡回一条命的?”   萧璋重新坐回椅子上,轻轻笑了一下,他眼底深重的东西又被他压了回去,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萧家三少:“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命真的很好。”   崔铭:“怎么说?”   萧璋看向他咧嘴一笑:“我爬出坑没多久,就被一个人给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7章 拦截   说萧璋爬出坑没多久就“被”一个人救了其实不太准确,事实上,是他碰瓷把人赖上了。   “那几日我刚灭了天源派,心情不太好。”曲成溪对商唯说。   他虽然心狠,但不是没有心,就算天源派罪有应得,但那么多条命在他手里消逝,也并非一点波澜都激不起。   “为了缓解情绪,我独自一人来到了燕郊散心。”   那是个风日和日丽的日子,曲成溪先捡了个竹竿又变出个鱼钩去河边钓了一上午鱼,一无所获之后感觉更抑郁了,干脆把鱼竿一扔,溜达着进了山去看风景。   但也不知道是经常和邪物打交道自带感应还是怎么着,溜达溜达着就到了乱葬坑边上。   满坑的白骨断臂烂肉和绿汪汪的瘴气映入眼帘,曲成溪简直无语凝噎,好山好水的幻想啪唧破灭,心里一万个后悔,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上面肯定写的不宜出门。   他捏着鼻子堵住那臭得直窜脑壳的味道,转身就要走,却忽的听到身边草一动,紧接着一只手“啪!”的抓在了他的脚踝上。   大夏天的曲成溪就穿着一件轻纱紫裳,踩着个木屐,他缓缓低下头,只见那粘着黏糊糊血液的大手就那么死死的抓住他雪白的脚踝,手腕还在往下滴血汤。   “……”   曲成溪差点没心机梗。   不是吓的,这些妖魔恶鬼见了他都得跪着磕头,是气的,那件轻纱紫裳正温柔的糊在那只血手的手背上,这他妈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昨天刚从江南运过来的,就穿了今天一个上午。   “把你的爪子放开。”曲成溪咬牙一字一顿地说,这乱葬坑中怨气所化的厉鬼不知道怎么竟然没认出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咯!!……”那鬼听到曲成溪的声音瞬间激动起来,嗓子发出含混的动静,下一秒垂死病中惊坐起,竟是又猛地扑出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裙摆!   呲啦!——   薄如蝉翼的轻纱哪里经得住这么撕扯,顿时从底裂到大腿根,那鬼攥着断裂的轻纱摔倒在地,曲成溪白皙如玉的修长白腿立刻展露在了耀眼的阳光下。   曲成溪:“……”   “滚!!——”   曲成溪一脚把那鬼踹飞了出去。   鬼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激起一片烟尘,过了两秒竟然又动了动,向着曲成溪的方向抬起手。   靠!没完没了了!   曲成溪从来没见过这么执迷不悟的鬼,一个闪身到了他面前,在他尝试支起上半身的时候一脚踩上他胸口:“今儿个非得让你这个没见识的知道知道谁是你曲爷爷!”   “救……救命……”下方传来微弱的呼救,那血水糊住的鬼脸上一双眼睛竟然还是明亮的,曲成溪微微一愣,这竟然是个活人!   活人搞成这个样子可不容易。   曲成溪高抬贵脚,那人立刻猛地呼出一口气,恢复呼吸后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抬手抓曲成溪的衣角,曲成溪并没有因为他是人而纵容他,啪的给了他一巴掌,把自己的衣服嗖的拽了回来:“老实躺着。”   那人终于乖乖的不动了,只有胸口还在不住的起伏,眼睛满含希冀地盯着曲成溪。   曲成溪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带白银万花面具,此时是真面目示人。   他赶紧扭头一挥手,变出了一副黑面具遮住上半张脸,这才重新转回来,好在这家伙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估计之后也不会记起自己的样子。   这个时候曲成溪才来得及看清男人的全貌,这个男人看上去身材竟然出奇的好,有着成年男子中少见匀称又健硕的体格和修长四肢,就算是这幅鲜血糊脸的模样依旧能看出五官轮廓深邃,鼻梁高挺。   这要是没受伤的时候,估计也是十里八乡的姑娘们抢着嫁的帅哥。   曲成溪戳了戳男人的胸肌。   啧,跟铁板一样硬。   这让曲成溪有点嫉妒。   曲成溪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有这么一身漂亮的肌肉,可惜天生干吃不长肉,无论怎么猛练,一脱衣服还是一身清瘦,肌肉有是有,却从来达不到这种梆硬膨胀的状态。   曲成溪哼了一声:“这身腱子肉白长的?被人伤成这样。”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曲成溪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招架不住地抬起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救你还不成吗。”   或许是天源派灭门的事情刚过不久,一种复杂的补偿心理漫上来,他用灵力止住男人的血,这才发现男人腹部巨大的伤口。   “能见到我算你命大。”曲成溪感叹道,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药。   这药价值千金,只要一滴就能让伤口快速愈合,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救回来。   男人喘息着,被血糊住面貌的容颜看不清晰,曲成溪弯下腰在他耳边道:“忍着点。”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从腹腔炸开,药水滴落到伤口上,瞬间渗入身体。   “唔!”男人闷哼一声猛地扬起头,脖颈上青筋崩出。   曲成溪怕他挣扎碰到伤口,刚想要按住他,男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炙热的温度几乎把曲成溪烫了一下,他本能的想要挣开,却听到男人低声叫了句什么。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曲成溪看着他,男人在剧痛中几乎意识不清,又可能他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挺到现在,那么重的伤无论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可能早就死了,而他却一直坚持着,在剧痛中等待救助。   那是一种多么强烈的执念和愿望,才能让人这么巨大的痛苦中不放弃,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构成了他活下去的本能。   这么痴情的人,真是不多见了。曲成溪想。   男人他就那么死死抓着曲成溪,似乎在意识昏沉中把曲成溪当成了那个人,指尖都几乎陷入曲成溪的手背里,被他抓得痛得皱了皱眉,忍了忍,终究没有甩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都泛起了红色的霞光。   男人的呼吸终于恢复了平稳,曲成溪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他腹部的伤口已经合拢了。   “哎呀……”曲成溪甩开他的手,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脖颈和后背发出了嘎嘣的脆响,“陪你坐了一下午,老子的腰都折了!”   男人在昏迷中毫无知觉。   曲成溪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倒是个有趣的人,今天出这一趟门倒也不算白来。慢慢江湖路,能有一个人这么记挂着另一个人,也着实让人羡慕。   今天似乎羡慕别人太多次了。   “我走了。”曲成溪垂眸,最后在他胸口上戳了一下,轻轻按住,“希望你早日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   ……   “原来那个时候曲前辈你救的人,就是萧璋萧前辈!”商唯震惊地几乎跳起来,“那萧前辈知道吗?”   曲成溪摇头:“他不知道。”   那个傻子能知道就怪了,他连自己是阿杨都不知道!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自己,阿杨是自己,救他的人也是自己,萧璋一直爱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胸口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几乎把心脏都烫化,曲成溪抓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连指尖都因为强烈的情感而发麻。   他和萧璋一直在因为各种原因错过,却又因为各种原因相遇在一起,命运就像两片紧扣的齿轮,将他和萧璋一次次转向对方,又一次次迫使他们分离。   即便如此,萧璋却依旧在用尽方法追寻他,为了找到自己,他连命都不在乎。   观音玉佩在一旁小声开口:“总之就是这样,我主人被救走离开,我还留在坑底,忽然有一天就听到有个声音叫我,让我‘过去找它’,我顺着声音去了,就找到了同在乱葬坑底的星河血梅花瓣,它那时就绽放在一具尸体上,那尸体还没变成白骨,看上去死了不到一个月。”   那应该是就是被他和沈钦处理掉的沈为霖的尸骨,星河血梅在他死后脱离他的身体,寻找新的灵体寄生,碰巧遇到了因为吸收了萧璋的灵力和血液而获得灵识的玉观音,于是就附在它身上……   曲成溪几乎无法思考下去,他的脑子里全都是萧璋,是他追到燕北跪在天源派残骸嘶吼的样子,是他剖开自己的肚子取出仙骨时痛到发抖的样子,是他找遍三界都找不到自己时失望的脸。   “希望你早日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   其实早就见到了,自己就在他身边!   那萧璋豁出命都没能得到的奢望,已经被命运的齿轮再一次送到了他们二人面前,是自己把他推开了,怕被萧璋发现自己魔教副教主的身份,怕他知道自己做过的不堪往事,自己胆怯了。   萧璋一直在冲他奔来,而自己却在站在原地甚至后退,其实如果自己向前一小步呢?一切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曲成溪几乎无法呼吸,他感觉自己就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一条是孤独到底与萧璋永生不见,另一条是不顾一切奔向他。   思念如同潮水般卷来将曲成溪彻底淹没。就算萧璋之后恨他又怎样呢,瞒住三四年时间总是可以的,起码他们拥有过,起码他们没有一生错过。   “我得去找他!”曲成溪抱着香香猛地站起来,把观音塞进商唯的手里,“你拿着这个。咱俩这就走!”   “师父难道你要现在就去找萧前辈?”商唯慌张道,“这燕郊外围都是花月教的眼线,你知道沈钦不可能放心咱们两个人独自外出,肯定在周围严防四周,咱们根本逃不出去!”   “之前逃不出是我不想逃,因为我无处可去。”曲成溪的眸色宛若深渊:“如今我要铁了心想走,他的那些手下能拦住?”   “师父!”商唯的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曲成溪按住他的肩膀:“之前的计划是让你自己走,但是现在我决定了,我要和你一起走。”   商唯咬了咬牙,一狠心:“好!你去哪我就去哪!”   “最近花月教局势不好,沈钦要处理的公务特别多,他这几天不可能亲自守在燕郊出入口,”曲成溪道,“顶多有几个气境顶层,咱们这个时候冲出去没人能拦得住。”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曲成溪只觉得怀中灵力剧烈涌动,黑雾忽然腾空暴起,香香一跃而下,身形在雾中瞬间膨胀数倍化作人形!   下一秒曲成溪只觉得自己被一把捏住了下巴,强烈的压迫感带着压抑的暴怒扑面而来,沈钦微笑着低头看着他:“没人能拦得住?阿漾,你看我行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蛊   沈钦高大的身形遮挡住月色将曲成溪笼罩在阴影里,抚摸着他的脸颊,那动作乍一看上去是温柔的,但是没人知道他的手指都因为愤怒而绷紧。   他几乎有种想要一把掐死曲成溪的冲动,然后把他的尸体牢牢拴在自己身上。   “你觉得我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吗?”沈钦的微笑几乎扭曲。   如果不是自己变成香香的模样取而代之跟着他俩,那么曲成溪现在是不是已经跑到天涯海角扑进萧璋的怀里了呢?那自己怎么办?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们恩恩爱爱!?   沈钦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被岩浆灼烧着,烧得他几乎发疯。   曲成溪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转身就跑,沈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猛地扯进自己怀里:“还想往哪跑!”   咔嚓!   曲成溪:“唔!”   一旁的商唯吓得叫了出来,沈钦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太大,竟然一把捏断了曲成溪的腕骨。   曲成溪弯下腰,脸上的血色一滴都不剩,痛得声音都在发颤:“沈钦!……放开我!……”   沈钦攥着他软下去的手腕,心脏猛地刺痛了一下,但是他没有松开,他再也不会轻易松开曲成溪的手,哪怕是让他痛也比彻底失去他好。   “跟我回去。”沈钦沉声道,暗处树林里几个暗卫立刻紧随其后无声窜出,压住了商唯。   然而变故就出在这一刹那,谁也没看到曲成溪是怎么动的,他就像泥鳅一样瞬间从沈钦的手中脱离出来,断掉的腕骨发出令人心颤的碎响,下一秒已经到了几个暗卫身后,紫影扫过瞬间扭断了几个暗卫的脖子,抓住商唯的手腕腾空而起,瞬间就到了几丈之外的树上!   沈钦瞳孔骤缩,他要跑!   “快走!——”   曲成溪在商唯背后一推,商唯立刻被推到了几丈之外。   曲成溪足尖点树干纵身一跃而就要跟上,这鬼魅一样的身形和速度要是放在任何其他情境下早已逃出生天,但是此刻他面对的人是沈钦,下一秒黑影泰山压顶而来!   轰!   沈钦掐着曲成溪的脖子把他按在了树干上,曲成溪喉咙剧痛,背后被撞裂的树渣子扑朔掉落。   “师父!!”商唯在远处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曲成溪强撑着看向他,动了动嘴唇。   那唇形分明是“别回头”。   商唯哭都哭不出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如果他能自由操纵天境的灵力,他就可以带着曲成溪一块逃离,而不是让曲成溪再一次为了他而被留在这地狱中。   “师父,等我。”树影晃动追兵又要追来,商唯泪眼婆娑把嘴唇都咬破,终于转身冲进了密林里。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沈钦就像一只暴怒的巨兽掐着曲成溪的咽喉,月色下曲成溪额头上早已被冷汗浸湿,冷冷咬牙看着他。   那目光深深刺痛了沈钦,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曲成溪,曲成溪想要什么都满足,可无论他多讨好曲成溪,弥补到什么地步,曲成溪看他依旧像是看垃圾一样。   “曲漾!”沈钦咆哮。   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几乎习惯把自己阴暗的狂躁很好的隐藏起来,但是现在他再也受不了了,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曲成溪纤细白皙的脖颈,眼底几乎爆出血丝来:“我到底有哪点不如萧璋!你说啊!”   曲成溪的呼吸被夺走,讽刺的笑声却还是从颤抖的喘息中溢出来:“你哪里都不如他……”   “你阴暗、狠毒……你就像一只到处宣誓领地和所有物的公狗……可悲又可笑……”   那一瞬间沈钦眼前发黑,他知道曲成溪讨厌他,这么清晰地说出对自己的厌恶还是第一次。   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样的。   他忽然很想笑,但鼻子却很酸,等到反应过来眼里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曲成溪的脸。   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曲成溪懒洋洋的靠在他的窗前冲他笑,说喜欢他,妩媚地撩开胸前的衣襟勾引他,说胸口闷得慌要揉揉。   他甚至还记得曲成溪无数次豁出命去救他,在所有人都抛弃他的时候站在他身后,让所有反抗他的人都臣服于他脚下。   那时的曲成溪是深爱他的,虽然沈钦知道那只是曲成溪被抹去记忆的大脑中,残存的对萧璋的情感投射在了他身上而已,但他却依旧贪婪地享用着、利用着,坐享其成。   而如今那镜花水月轰然破碎,迷雾散尽,曲成溪终于看清了他本来的面目,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死也不愿意再回来。   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沈钦想。   可是自己已经爱上他了。   确实可悲又可笑,但是又怎么样呢。他现在还是在我手里,属于我一个人。沈钦眼神骤暗,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唔!”曲成溪刚呼吸到一口空气又被沈钦夺走,沈钦抓着曲成溪的头发把他用力按向自己,另一只手搂住他不盈一握的腰向怀中狠狠一揽。   那炙热的唇舌带着绝望的狠戾和他的交织在一起,不像是在亲吻倒像是掠夺和占领,仿佛要把曲成溪吞吃入腹一样疯狂。   曲成溪剧烈挣扎起来,那抗拒的动作更加刺激到了沈钦,他越发暴躁起来,几乎要把曲成溪的嘴唇咬出血。他就不信了,自己付出什么多曲成溪能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沈钦真是气到极点了,甚至忘了曲成溪再怎么虚弱毕竟也是天境,被逼急了根本不会任他欺负。   下一秒风声呼啸,“咚!”的一声!   曲成溪狠狠挥起带着灵力的一拳揍在了他脸上。   那真是毫不留情的一拳,坚硬的手骨重重撞击上面部柔软的皮肉,沈钦的顿时脸被打得歪向一旁。   “你闹够了没有!”曲成溪狼狈地抹掉嘴角的水渍,声音都因为愤怒而发颤。   口腔被牙齿刺破传来腥甜的味道,沈钦抹了一把嘴角,看到那抹鲜红的一瞬间仿佛被点燃了某种嗜血的讯号。   暗色的灵气铺天盖地地从周身暴起,理智全部被愤怒和对萧璋的嫉妒燃烧殆尽,沈钦抬起一片血红的双眼,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啪!   催动多年前他和沈为霖一起放在曲成溪腹中的蛊虫,只需要这么小一个动作。   几乎是瞬间,曲成溪猛地捂住了肚子弯下了腰:“呃!”   那是无法描述的剧痛,仿佛肠脏瞬间被从内部捅入了无数细小的刀片,然后用力的在血肉中拧绞起来。   曲成溪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滚落,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左手五指拼命的抓住腹部的衣物,用尽浑身力气按入腹中。   那一刻沈钦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丧失的控制权重新回到手中,他上前捏住曲成溪苍白的脸,缓缓抬起来:“是不是我这些日子太纵容你了,阿漾。”   方才还倔强的美人此时已经毫无反抗之力,曲成溪的眉眼间全是痛色,脸色比雪还白,死死按着腹部剧烈的颤抖着,那种脆弱的美感真是惊心动魄,随之而来的是久违的安心,沈钦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抚摸着一朵鲜花似的抚摸着曲成溪柔软白皙的脸,感受着那脆弱娇贵的生命在指尖流转。   这是我的,沈钦想,只要我想,轻而易举就能捏碎,哪怕毁掉,也不会让别人摘了去。   “肚子很疼吗?”沈钦温柔地说,“给我服个软,我就让蛊虫停下。”   曲成溪被他掐着脸被迫半仰着头,绝美的容颜在月色下宛若美得让人心悸,汗水顺着他的颊侧一路滑落,那紧绷的喉结颤抖着,修长的脖颈在月色下反射着淋漓的水光,死死按着腹部的手背上青筋几乎透过白皙的皮肤绷出来。   “有本事……你就让我疼死……”   方才的安心感被猛然打破。沈钦眸中暗色升腾,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这蛊虫带来的疼痛常人根本难以忍受,他本想着在这样的惩罚下曲成溪必然扛不住求饶,却没想到曲成溪比想象的要更强硬。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低头呢!   沈钦只觉得血液在胸口翻涌,烦躁感升腾而起,我那么喜欢你,你却偏偏要和我对着干才开心吗?   “那就如你所愿。”   下一秒,响指声再次响起。   “啊!”曲成溪痛的叫了出来,两只手一起猛地按进了小腹里,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大腿上。   “是该给你点教训了。”沈钦按住他颤抖的脊背,那对漂亮的蝴蝶骨因为用力而突起,几乎有些硌手,“服输了没?以后你乖乖听话,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这惩罚应该够了,虽然出了气很爽,但沈钦看着曲成溪疼得发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疼,他正要让蛊虫停下来,却忽的感觉下方的曲成溪猛地呛咳了一下。   那声咳几乎是从身体最深处发出来的,沈钦只觉得掌心下清瘦的身躯猛地一震,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紧接着曲成溪一口血喷了出来。   噗!——   那口血是鲜红的,吐出来瞬间染红了面前的整片树干,沈钦整个人都傻了,曲成溪下意识抬起手颤抖着想要去擦,然而刚一动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双手直接撑在了地上,然后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阿漾!!”沈钦这一声几乎声嘶力竭,扑过去接住曲成溪,只见他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眉眼中显示着巨大的痛苦,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外吐血。   沈钦魂飞魄散,那蛊虫只会让人疼,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怎么会吐血吐成这样!   “阿漾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鲜血染红了曲成溪淡紫色的衣衫,他剧烈地喘息着,抬起被冷汗浸透的睫毛看向沈钦,那一刻沈钦的心脏都停了,他从曲成溪的眼底看出了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曲成溪的长发随风向后飘荡,胸口的起伏越发微弱,脸上逐渐呈现出灰白的颜色,月光落在他眼底,光晕仿佛化开一样散去。   “沈钦……这是你第三次害死我了……”曲成溪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靠在沈钦怀里,声音比风还要轻,“放过我吧,我真的累了……”   沈钦手抖得几乎抱不住他,他终于想了起来,曲成溪本就在毒药即将发作的当口,身体最虚弱的时候,肠胃原本就脆弱得像是纸糊的,这个时候用蛊虫去啃噬,他怎么经受得住!   “阿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沈钦的眼泪打湿了眼眶,紧紧抱着曲成溪声嘶力竭地四下咆哮,“快来人!找郎中!!”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场景有多么的似曾相识,上一次曲成溪在他怀里咽下毒药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慌得肝胆俱裂。   似乎只有真正的失去,才会让他醒悟和后悔。   “来人!!——”   然而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无法弥补,曲成溪又呛出一口血,他已经连歪头的力气都没有,血泼洒在他胸口的衣襟上,溅落在沈钦的手背上,那温度热得烫手,可他的身体却一点点冰凉了下去。   “阿漾!阿漾你听我说!”沈钦的泪水滚落,几乎语无伦次,抱着曲成溪贴紧他的脸,“如果你这次撑下去,我保证放你走!无论你去哪我都不管!……我,我放你去找萧璋!我不拦你!”   曲成溪轻轻笑了一声:“可是……我已经不信你了……”   视线缓缓转向南方,这一刻曲成溪仿佛听不见沈钦的嘶吼,只是看着那个方向,似乎在眷恋和遗憾着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动,泪水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混合在鲜血里,晶莹的月光在他放大的瞳孔里一点点化开,仿佛散落的星辰,然后伴随着静止的心跳,归为黑暗。   “阿漾!!——”   与此同时,炎阕宫。   “怎么还不回来。”崔铭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头上恨不得长了草,“明禅去了有半个时辰了吧?就算池清是根扎在地里的萝卜,他也该挖出来了。”   萧璋笑出了声,正想要附和句什么,心脏却忽的猛然一颤。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骤然一空,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下意识转头,视线越过玄窗看向燕北的方向。   “怎么了?”崔铭奇怪地跟着他看向窗外,“外面有什么?”   萧璋久久不能答话,月色如练将柔和的光晕洒在他眼底,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忽然……有点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渗水   炎阕宫深处,山洞牢狱。   比起金碧辉煌的炎阕宫大厅,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连色调都是幽蓝的冷色,洞口的守卫恭敬地向明禅行礼,明禅点点头正要进去,脚步却顿住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看池清,但是得到的回应无非两种:漠视和针锋相对,曾经那个毫无保留地喜欢他,对他笑、整日粘着他的池清好像一去不复返,吵到激烈处池清甚至会和他动手。   明禅每来一次都要被深深刺痛一次,当他意识到池清真的是讨厌自己,便只让人送东西过来了,自己不常来了。   距离上次来,已经是上周的事了,明禅呼出一口气。   这次借着萧璋来探望的由头,总算能再见一见他了。   “今天他吃饭了吗?”明禅低声守卫。   “回少主,和昨天一样,池清少爷只吃了早饭。”   明禅沉默了一下:“把午饭里的清炒虾仁换成糖醋小排,晚饭里的汤换成西湖牛肉羹,他更喜欢吃这两种。”   “是,这就吩咐下去。”   明禅点点头,沿着山洞甬道向内走去。   滴答,滴答。   山体缝隙中有水渗出来,在明禅走过的时候,滴落在他的领口上。   明禅皱了皱眉,心说得让人来修修这洞了,潮气这么大,就算是水系也容易受寒。   走到尽头绕过从甬道踏出去,洞内豁然开朗,明禅一眼就看到池清坐在当中的白玉练功床上,闭着眼睛。   灵气在池清周身缓缓浮动,像是无形的水流,头顶的月光投射下来,在经过灵气的时候被折射出奇幻的色彩,又反射到他的脸上。   他并没有察觉到明禅来了,乌黑的睫毛仿佛羽扇般低垂着,长发在空中无风自动,一袭水蓝色长衫衬得皮肤干净白皙,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   明禅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个状态下的池清了。   池清看上去已经入了定,周身的灵力似乎比之前强大了许多,或许是自己送来的练功床起了效果,那毕竟是最有利于修行的上好白玉。   明禅放轻脚步无声地走到他近前,缓缓抬起手靠近,池清依旧没有反应,明禅的心跳加速,终于咬了咬牙,轻轻抚摸上了他脸。   掌心传来温热的温度,那一瞬间明禅的灵魂都战栗一下,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靠近过池清,更别提触碰了,心底忽然酸涩得难以忍受,明禅眼眶发红,只恨不的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才好。   “来找我吧……”   虚空之中池清仿佛置身一片黑暗,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浸泡在浓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来找我啊,我等了你好久……”那个从他住进山洞就开始一直在耳边徘徊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清晰,仿佛滑腻地贴在他耳边,在他的耳膜中嗡嗡回响。   “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我帮你修炼了那么久,你难道就不想看看我吗?”   池清终于睁开眼,黑暗中他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却忽的看到前方亮起了光——红色的光,红色中隐约还有金色的微光在流转,仿佛流动的星河。   “你到底是谁?”池清只觉得这种颜色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些日子这声音一直在他修炼的时候指点他,那些方法和他之前学到的都不一样,没有体系,甚至描述不出具体的方法,似乎更像是某种开悟的直觉,效果快得惊人。   那声音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池清只看到那红光晃动起来,仿佛跳动的火焰,红光倒映在他眼底幻化出奇异的图案,他下意识朝着那红光走去,直到整个身体都被红色照亮。   “时机已经成熟,不要再犹豫了。”那红光近在咫尺,空灵的笑声在虚空中响起,“我期待与你的见面。到时候,我帮你报仇如何?”   池清不受控制的向着那红光伸出手,下一秒面前的红光忽的暴涨,整个黑暗的虚空瞬间被太阳还炙热的赤红色覆盖,强烈的红光甚至将池清的身子都穿透。   池清发出一声大叫,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浑身都在红海中融化,四肢百骸传来剧痛,仿佛无形的根系在血脉中生长,下一秒皮开肉绽,每个毛孔都被撑开,绽放出了一朵朵怒放的花。   “池清!池清!”   山洞中,明禅抓住池清的肩膀用力的晃着。   好好地怎么忽然要走火入魔了!   池清额头上冒着冷汗,嘴里念叨着什么,眉心一枚红印隐隐浮动,周身灵力疯狂暴涨。   “池清醒醒!”   明禅心急如焚,一把抓住一旁桌子上的茶杯正要泼他一脸,池清忽的睁眼,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来干什么?”   啪!茶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池清周身的灵力平息下去,而那语气却像是淬了冰,死死盯着明禅。   哪怕是面对陌生人池清都不会有这样的眼神,那不像是在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倒像是看着仇人……   也对,自己就是他的仇人。明禅心中苦涩,勉强笑了一下:“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池清几乎无法长时间看明禅的眼睛,明明他对明家的恨已经入骨,但看着那双熟悉的眸子,心却像是被刺穿了一样剧痛。   “我需要你虚情假意的关心?”池清冷冷甩开他。   明禅伸手想要按住他的心口:“你刚才差点走火入魔,发生什么了?”   池清猛地打开他的手冷笑一声:“你还有脸问。”   “阿清,你能不能用正常的语气跟我说话,”明禅的心都在滴血,“我只是怕你……”   “怕我什么?”池清站起来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襟,“怕我死了?我死了你们明家不是正开心吗!明铎那老家伙估计得放炮仗庆祝吧!”   明禅脸色变了:“池清你过分了!”   过分?你他妈说我过分!你们杀了我全家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过分呢!   那一瞬间池清气的血管都几乎炸裂,想都没想抡起一拳狠狠砸向明禅的脸。   然而那可是明禅,明家众多继承人里最优秀的那一个,在养蛊似的教育中胜出的独苗,无论是在智慧还是武力上都在同辈人中顶尖的存在。   只见那拳头即将落到明禅脸上的一瞬间被猛地抓住,池清呼吸一滞,下一秒明禅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紧接着一脚踹在池清膝盖窝里。   池清重心不稳直接向前跪倒,而明禅在他跌倒的瞬间把他猛地掀翻按在了白玉床上。   “你他妈干什么!”池清暴怒地奋力挣扎,抬腿就踹,明禅直接压了上来,攥住他两只手咚的按在了头顶。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屈辱了,池清脸色涨红,气的大骂:“你放开我!明禅他妈就是个混蛋!”   “是你先动手的。”明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上强悍的力道让池清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开,“我一直都是同辈里最优秀的。当然,小时候发育晚另说,那段时间亏得你照顾我才从兄弟姐妹的手底下活下来。但是在那之后,咱俩切磋只要是你赢,其实都是我主动让着你。”   池清气疯了:“你放-屁!”   他挣扎得头发散乱,发簪都掉到了一旁,那衣衫凌乱气得面容发红的样子竟让人有种想要欺负的冲动,明禅的眸色暗了下来。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池清看着他咆哮,尾音似乎有些不稳。   明禅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中鼓动,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冲破愧疚的屏障轰然而出,在这种情况下,说得明白些,池清就是他的阶下囚,无论他做什么,池清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是自己怎么舍得这么对他。明禅的心跳一点点减缓下来,自己已经欠他太多了。   明禅垂下眸子,抓着池清的手松些:“萧璋来了,要见你。”   “萧前辈?”那一瞬间池清甚至没来得及掩盖住自己的情绪,明禅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想逃吗?   明禅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刺痛了,他弯下腰靠近池清,低声道:“只是见一面而已,你不要想什么歪招,我也绝对不会给你逃走的机会的。”   池清眼神躲闪,冷冷切了一声。   明禅放开他,直起身来:“已经耽搁得够久了,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池清并不相信明禅会那么轻易的带他去见萧璋,直到明禅下了玉床,冲他伸出手,池清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他难道不怕我把明家害死池家全族的事情说出去吗?   池清眸中微光翻涌,忽的从床上跳下来,生怕明禅反悔,直奔甬道口。   明禅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狭长的山洞。   眼看前面就能看到洞口透出来的清冷月光,池清心中一喜,立刻加快脚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只感觉背后风声呼啸,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转头,然而一股大力已然揽住了他的腰,把他用力向后一拽。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毁掉炎阕宫。”明禅决绝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在他身后响起,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   “什么?……唔!”   池清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已经被被明禅反拧双手按在了潮湿的墙上,冰凉的山壁紧挨着面部的皮肤,一下子把池清冰得清醒无比:“明禅!你想干什么!你住手!”   后背一凉,明禅撩开了他后腰的衣衫,池清愤怒大骂,奋力挣扎,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出来,他本能的想要逃跑,然而下一秒,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脊柱上一阵剧痛!   “呃!——”   那一瞬间池清的大脑一片空白,那种剧痛根本无法描述,仿佛脊柱都被洞穿,尖锐的东西直扎进他的骨头缝里,剧烈的疼痛让他痛到浑身痉挛,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对不起。”明禅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捻着银针的端头,“为了防止你乱说话,我只能用这个法子,阿清你放心,定魂针不会伤到你的身体,只会让你在我的控制下才能开口,忍一忍,等到萧璋走了,我就把针□□。”   池清颤抖地回头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那一刻明禅看到池清被泪水朦胧的痛苦双眼,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根针仿佛也同时也刺在他身上,明禅从没有那么恨过自己,恨不得给自己身上也扎上千针万针来弥补自己对池清的亏欠。   但是他不能停手,家族兴衰就在他一念间,明禅闭上眼,手指再一用力,终于把银针整个推了进去。   既然已经不可饶恕了,那就错到底吧。   不知过了多久,洞里传来明禅疲惫的声音:“走吧,阿清。”   他扶着池清站起来,继续向着近在咫尺的洞口走去,池清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的后背挺直,清俊的容颜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瞳孔空洞,透出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你现在可以说话。”明禅扶着他的腰,只觉得心如刀绞,“等萧璋走了,我来山洞给你赔罪,你想要怎么对我都行,我都随你处置。”   池清看也没看他一眼,更没有说话,仿佛和周围的一切隔绝,无论明禅再说什么都不会激起他的反应。   “少主。”马车早已等候在外,车夫冲明禅恭敬地低头。   明禅摆了摆手:“先扶阿清上车。”   他本也要跟上去,却又顿了顿,池清恐怕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明禅没有和池清上同一辆马车,而是坐了前一辆。   黑夜深沉,月色如练,一行人马向着炎阕宫大厅的方向驶去。   没有人注意到,后车的车帘被缓缓掀开,车帘下池清看向方才离开的山洞的方向,漆黑的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滴答,滴答。   山洞中顶端的缝隙里,渗水的频率仿佛变得急促了些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还能抢救一下,别担心~   ~ 第140章 巨浪   “哎哟阿清!好久不见,个子都长这么高了!”   “劳烦萧前辈挂念了。”   “哎呀这说的哪里的话,跟我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萧璋揽住池清的肩头,用力地拍了拍笑道:“你明禅哥可宝贝着你呢,都不轻易给别人看,等你的这段时间我都给崔铭讲完了好几个故事了。”   崔铭在一旁点头。   明禅站在一旁抱歉地笑了笑:“都怪我准备不周,下次萧前辈再来拜访,我一定和阿禅早早准备着。”   池清垂眸:“也怪我最近练功出了岔子,身子有点发虚,这才耽误了。”   他的神情平静,语气平缓自然,一身素衣干净整洁,头发也梳得板正光滑,看上去生活得很好的样子,似乎亲族惨案带来的伤痛已经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去了似的。   “好久不见阿清这脾气怎么文静了许多呢。”萧璋眯起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似笑非笑,忽的上千抓住他的手腕,“我这趟来的不白来,让你萧哥帮你看看。”   明禅的身体立刻不由自主的微微绷紧了。   应该没问题的,定魂针虽然深入脊骨,但是在脉象上不会有任何异常。即便是天境的萧璋,估计也不会看出什么不对。   池清在他的控制下乖巧得像个娃娃,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下,没有半分偏离的迹象。   滴答。滴答。   距离大炎阕宫大厅没多远的山洞中,水滴速度越来越快,断断续续的滴落声终于变成了连续的水流声。   “倒是瘦了。”萧璋啧啧心疼,握着池清清瘦的腕骨,把两指搭上去。   池清低头看着他,一语不发。   脉象平稳,没有受苛待的痕迹。   只是……   萧璋凝视着池清平静的双眸,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池清不是这种沉默寡言的性子,就算是经历了重大变故,也不该是这种表现。   而且,他似乎隐约感觉到池清的体内有某种不太寻常的灵力波动,似乎完全独立于修行之外,深藏在仙骨里面。   “啧。”萧璋眉头一皱,郑重其事地一揽池清的肩膀,“问题还挺严重,走,咱们去那边坐着,我给你仔细看看。”   明禅眼皮一跳就要拦:“萧前辈!”不能让池清单独和萧璋呆在一起,虽然只要针在就能控制,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哎!明少主!”崔铭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动作自然热络,让人没法拒绝,“对了,最近明家在茂州的商贸生意我一直有点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明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萧璋把池清拐到了大厅最远处的椅子上,转身把池清揽在怀中,健硕的肩膀把人整个挡住了。   “阿清。”   将明禅视线挡住的一瞬间,萧璋那云淡风轻的脸上神色瞬间变了,低声抓住池清的肩头:“你在这里过得到底怎么样?明家有没有为难你?”   池清坐在椅子上抬起头,他其实和他母亲池盈长得很像,都有一双灵动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卧蚕就像两个小月牙横在眼底,然而此刻那眼下的弧度却崩得死紧,没有一条纹路,眼眶一点点变成了红色,嘴里却是道:“没有啊萧前辈,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萧璋的心里咯噔一下,眸子沉了下来:“你别怕,有我给你撑腰。你如实告诉我当初池家被灭,到底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   池清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烈火焚烧过境,撕裂回忆的伤疤,熊熊的火光在顷刻间将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皮肉烧焦的脆响和尖叫声穿越平澜派主厅的房梁与浓烟一起盘旋而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两家世代交好,明家竟然可以丝毫不顾往日情谊对朋友痛下杀手!为什么所谓的正道第一大门派能干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想要嘶吼,却无从发声,脊椎骨上的针直刺进他的骨缝中,尖锐的剧痛让他痛到发狂。   萧璋眉头一皱,低声抓住池清的肩膀:“阿清!你怎么了?”   池清的额头上渗出晶莹的汗珠,眸色中深黑与暗红翻滚而起,一股诡异的灵力波动从他周身轰然涌出,萧璋一把抓住他的脉搏,只感觉到掌心下雄厚的灵力几乎要破体而出!   哗啦……哗啦……   山洞中渗水的地方从一个变成两个,再变成三个……持续不断的水流声终于引起了洞口看守的注意。   “什么声音?怎么听着跟下雨似的。”   “该不会水管又漏了吧,早就说这管子该修了,整个炎阕宫的用水都从这座山里走,水管不结实怎么行。”   “阿清?”相隔十几米的明禅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定魂针似乎有点控制不住池清了,池清身上好像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灵力。   “哎明少主,我还没说完呢!”崔铭还想找借口拦,明禅礼节也不顾了,猛地推开他冲向池清。   池清双目血红,看向明禅奔来的方向。   “你们根本就不懂。”池清咬牙低声喃喃,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挣扎着挤出来的。   萧璋神色微变。   “这世上还有谁闻过自己的母亲被烧焦的味道。”池清冷笑起来,笑声里尖锐的暴怒和冰冷瞬间刺破喉咙冲出来,“你们谁知道以后自己每一个生日都是母亲的忌日是种什么感受!”   萧璋的瞳孔瞬间紧缩成了一个点!   “看吧,果然在漏水。”两个看守站在洞中甬道内,无语地双手叉腰。   面前是几乎变成小瀑布的水流,不止一处,往里看去,几乎每隔几米都有水再往下流,下方的积水几乎已经漫过脚踝。   其中一个看守烦躁地摆摆手:“走吧,赶紧通知人来修,要不然一会儿池家小子回来了没法和少主交代。”   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忽然在山洞里一连串的响起,下一秒山石轰然崩裂,巨大的水流轰然而出!   “啊!!——”   轰!——   炎阕宫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剧烈的震颤,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的,又仿佛从天边而来。   池清后背上的银针“嘭”地从血肉里弹射而出,深深扎进了后方的梁柱里,下一秒他腾空而起,狂风将他的衣衫向后卷起,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强大灵力甚至让萧璋都后退了一步。   “池清!”明禅嘶吼着仰头目眦尽裂。   完了。   那一刻明禅不知道自己是更怕什么,是更怕秘密泄露,还是会失去池清,他有种感觉池清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刚才他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灵力甚至超过了气境。   明禅想,我困不住他了。   “你们明家到底干了什么!”萧璋猛地抓住明禅的手腕,他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和明禅说过话,但是此时强烈的压迫感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他脸上柔和的笑容一扫而空,手臂的肌肉线条绷起,取而代之的是强悍的暴怒,“说啊!池清的后背上为什么会插定魂针!他刚才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明禅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干净:“我……”   竟然是真的。   他的反应说明了一切,萧璋不可置信地松开了他:“我早就知道平澜派被灭门有蹊跷,肯定和明铎有关,却没想到你竟然也为虎作伥。”   远处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掺杂着炎阕宫中人们刺耳的奔逃尖叫。   崔铭扑到窗户上向外看,倒吸一口凉气扭头对萧璋嘶吼道:“萧璋!是浪!”   洪水冲破远处的山体轰然而出,经山体而下,层层巨浪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席卷明家宅院,将奔逃的明家人全部卷入水底,然后直扑向大厅。   池清漂浮在空中,血红的双眼凝视着下方的明禅,在越来越近的水声中缓缓开口:“炎阕宫欠我的,我会让你们千倍百倍来还。”   下一秒,滔天巨浪从他背后轰然而起,几乎盖住了月色,然后直接撞破了炎阕宫大厅的围墙!洪流裹挟着巨石扑朔而下,向着明禅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崔铭震惊地嘶吼:“他从哪来的这么大灵力!”   哗啦!!——   巨浪撞烂的围墙碎石头每个都有百斤重,与浪的势头加起来得有几吨!砸到头上想都不用想,一下就能把人脑浆砸出来。   萧璋和崔铭立刻腾空而起,然而明禅却没有躲,他就像是呆住了一样凝视着高空中的池清,嘴唇颤抖着。   那一刻两个人的目光穿过掉落的碎石洪流对视上,池清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猩红的眼底似乎有水光不受控制地溢出,然而下一秒被他狠狠咬牙咽了下去。   巨石狂浪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明禅的头顶落了下来。   明禅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秒,他的腰被人猛地一揽,强大到让他心悸的灵力从他身旁横扫而出!   “你他妈在没给我解释清楚之前别想逃避!”萧璋怒吼。   轰!——   灵力罩一萧璋的右手为圆心在刹那间展开,巨浪碎石与之相撞的瞬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萧璋眉骨下压,深邃的眼窝下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锋,猛地向上一抬手,几吨重的巨浪“哗啦!”一声被他掀起,碎石噼里啪啦地从两侧掉落下来。   水流拍打着炎阕宫大厅的废墟,缓缓退了下去。   放眼望去炎阕宫人仰马翻,所有人都变成了落汤鸡,被冲毁的房屋不少,后续估计要花大价钱修缮,但是刚才被卷入水中的人却似乎都没有生命危险。   崔铭踩着碎石跑过来:“池清呢?”   萧璋摇了摇头:“不见了。”   在他挡住巨浪的一瞬间,池清就借着浪花的掩护消失了。   池清造出这么大的阵仗其实并不是为了一举歼灭炎阕宫,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即便是灵力提高了,也只是气境,更何况还有萧璋在。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逃走而已,估计是早已做好了准备,正好利用了今天这个时机。   萧璋望向漆黑的夜色,眉头一点点拧紧。   池清方才所作所为印证了他的一切猜测,平澜派灭门与明家有直接关系,池清这段日子应该是一直被关在炎阕宫里,防止他跑出去乱出话。   可就算是池清在被关押的这几个月里进步飞快,也绝对不可能从地境三层突飞猛进六七个层级直接到气境,他刚才掀起巨浪的灵力到底是从哪来的?   难道有人在帮他?   那他之后又会去哪呢?   夜晚的江南月朗星稀,远处朝云山上庆功宴的灯火喧嚣好像终于停了下来,应该也是感受到了炎阕宫这边的震动,明铎很快就会赶回来。   “走吧。”萧璋提起面如死灰的明禅的胳膊,冷然看向他,“你们炎阕宫,欠全天下一个交代。”   ***   “再来一批人给他输血!立刻!”   “把藏宝阁里的千年人参拿来!……不!把所有吊命的草药都拿来!快去!”   沈钦撕心裂肺的嗓音仿佛带着血,花月教里所有的人都疯了,没有一个人闲着,无数的奇珍异宝一刻不停地往沈钦房中送,脚步稍微慢点的直接被沈钦削掉了脑袋。   那一晚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晚,直到第二天正午,往屋里送东西的频率才稍稍降了下来。   最后出来的小厮小声告诉众人,屋里的人的本来已经半只脚踏进黄泉路上,心跳都停了,又被沈钦生生拽了回来。   那摇摇欲坠的命,总算是被吊住了。   “屋里的是谁?”又有不明所以的下人好奇地问,“是最近教主宠幸的那个男宠吗?”   “哪是什么男宠!”一直在沈钦身边服侍的知内情的小厮终于忍不住说到,“那是副教主,一直都是副教主。”   “什么!副教主还活着!?”   这一次,花月教副教主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极短的时间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一时间激起了不小的风波,人心惶惶。   然而没过多久那风波又淡了下去,因为没有人真正见到过活着的曲成溪,这消息像是毫无根源地冒出来,又毫无根据地随风而散了。   人们纷纷失去了兴趣,明白了八成又是哪里不靠谱的人随口造出来的谣言罢了。   曲成溪已经死了快一年,怎么会忽然又复活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对炎阕宫的审判。据说池家灭门并非之前传言的那样与魔教有关,而是炎阕宫为了抢占正道第一的名头对昔日的旧友痛下杀手。   正道对此事展开了史无前例的调查,多次召开正道大会对明家进行审判,然而明家主明铎巧舌如簧,每次都能为自己辩驳,而正道大会似乎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证明当时的情景真的是明家居心不良。   这件事一拖再拖,眼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进入了秋天,却依旧没有个结果。   燕北。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格外清晰,金丝黑锦缎衣摆随着前进的步履向后飘起,掠过珍宝架上无数的珍宝,径直走到最尽头。   大门两边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沈钦温润俊美的脸,他抬手按住门边的一块空缺,沉闷的移动声顿时响起,面前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藏宝阁的最里间的样子。   那里面只摆放着一张玉台,玉台上有一个黄金做的圆环架子,圆环上一共有五个空缺,其中有两个已经被填满——那是两瓣星河血梅,正在当中散发着妖艳的红光,脉络上的金色碎闪仿佛流转的银河。   沈钦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轻轻抖了抖,又一枚星河雪梅花瓣落在他手心,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一片放到了圆盘上的第三个位置。   “雪山之巅,秦淮楼,乱葬坑。”沈钦轻轻抚摸过那黄金圆架,动作堪称虔诚,“还差两片,就能凑齐了。”   时间过得那么快,转眼间,阿漾的寿命只剩下四年整了。   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沈钦离开藏宝阁,走向自己的寝宫。   已经入了秋,寝宫院子里的槐树叶子都变成了黄色,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沈钦在经过树下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从阿漾的窗户向外看,应该正好能看到这棵树吧。   沈钦呼出一口气,一抬手,满树的枯叶刹那间在灵力的吹拂下恢复成了翠绿的样子,在阳光下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教主。”“教主。”寝宫里,路过的下人们低头问好。   穿过长长的走廊,沈钦终于来到了寝宫的主屋,他轻轻推开门,见曲成溪正躺在窗边的榻上。   曲成溪睡着了,身上随意的披着一张绒毯子,头微微侧着,长发顺着颈侧滑落在胸前,浓密的睫毛仿佛羽扇一样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搭在小腹上的清瘦手指虚握着一本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有种柔和缱绻的感觉。   大抵又是看书的时候睡着了。   如果有人能看到沈钦此时的样子,就会发现他的目光无比的温柔中带着浓重的心疼。   曲成溪的身子非常虚弱,他的精力不足以支撑他清醒的度过一整天,往往是清醒几个时辰就要睡过去。   沈钦在他旁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抽走他手里的书,扫了一眼名字,大概是某侠客的游记。   他沉默地看了那书名一会儿,放到了一旁,轻轻握住毯子的边缘向上,想要帮他盖得严实些,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气息的波动,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刚醒来、略有些迷离的乌黑双眸。   “……萧无矜?”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失忆认错人的狗血情节不用担心!小曲真的只是睡迷糊了一瞬间而已~ 第141章 两年后   “……萧无矜?”   沈钦的表情僵住了,握着被子的手微微收紧。这要是在以前,他这会儿估计已经掐着曲成溪的喉咙逼问他看没看清自己到底是谁了,然而现在,他只是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把被子给曲成溪盖好。   “是我。”   曲成溪迷朦的双眼一点点清晰过来,在看清是沈钦的时候,又沉默地扭过头去。   沈钦像是没看见他的疏离,柔声问:“今天阳光不错,想去外面走走吗?”   曲成溪没回答,沈钦说的“外面”无非是房间的外面,再远也出不去花月教的围墙,他没什么兴趣地看向窗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九月初二。”   曲成溪有些感叹地呼出一口气:“竟然已经过去一年了。”   是啊,仅剩的五年寿命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沈钦的心脏紧绞成一团,回想自己这一年都干了什么,本想着把曲成溪抢回来,却一次又一次把他逼到绝境。   几个月前在乱葬坑曲成溪在他怀里失去呼吸和心跳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抽死自己,把曲成溪的命抢救回来后他发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让曲成溪好好活下去。   沈钦笑了笑:“天气挺好的,要不然咱们去院子里……”   “沈钦,”曲成溪叹了口气打断他,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耸了耸肩,“你其实没有必要把树变绿,我也不会因为看了一颗绿树就神奇的受到鼓舞,然后起死回生的。”   他晃晃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背对着沈钦重新躺了下去:“我要睡了,帮我带上门。”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接下来的四年都打算这样过了,累了就睡,醒了就看会儿别人游山玩水的书遐想一下,然后再睡。   曾经骄傲张狂得像是牡丹花的灵魂仿佛在他身体里沉寂了下去,只剩下一片自我放弃的空白,沈钦甚至有种感觉,曲成溪或许还觉得剩下的四年太长了,就算是现在就死他也没什么意见。   他这个样子让沈钦简直比被人捅了一刀还难受,他真想把曲成溪从床上拽起来让他好好的生活,冲他的耳朵嘶吼你和我在一起也能很快乐,我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待你都好。   然而他知道曲成溪不会有所反应的,造成他变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只要他被圈在自己身边,就不会有改变。   正午的暖意让曲成溪很快又昏昏欲睡,他抓过被子蜷缩起来,正要屏蔽沈钦的存在兀自睡去,却忽的听到沈钦在他身后轻声说:“如果我放你走呢。”   仿佛平地炸响一道惊雷,曲成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沈钦站起身在他身后弯下腰,按住他的肩头,几乎是咬着牙低声道:“如果我放你走,你会好好活下去吗?”   曲成溪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钦。   这些日子以来他甚至没有问沈钦一句“你当时在我要死的时候,说要放我走是不是真的”,因为他打心眼里就从来没相信过,他已经确定沈钦说话都是放屁,所谓的承诺永远都不会兑现。   沈钦栖身上来,滚烫的掌心抓住他的手:“曲漾,回答我。”   曲成溪死死盯着他,他本能的觉得这又是沈钦的诡计,可已他多年积攒下来对沈钦的了解,他竟然觉得此时此刻沈钦的样子是认真的。   “我……”曲成溪的嗓子紧绷到几乎痉挛,心脏狂跳到几乎冲破胸膛,“如果你放我自由,我会好好活着,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我死的时候都会是笑着的。”   沈钦轻轻叹息道:“原来真的是这样吗。”   曲成溪的掌心都是汗,一动不动的盯着沈钦,沈钦苦笑一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认真地看着我。”   “我答应你,放你走。”沈钦说。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曲成溪几乎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立刻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一样猛地窜起来,先前的萎靡一扫而空,甚至没有收拾一件东西,抓起门口的狐裘随手一披就往门外冲去。   沈钦猛地站了起来,时间仿佛在他面前无限放缓,他看着曲成溪推开木门,绝美的脸上绽放出熠熠闪光般的神采,毫不留恋地冲向那囚笼外。   ……冲向萧璋。   极其复杂的情绪自心底升腾而起,沈钦忽的嫉妒到发狂,紧接着巨浪般的后悔将他淹没,随之而来的是史无前例的恐慌。   我不该放他走的。   他有种预感,曲成溪只要出了这个门,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曲成溪左脚刚踏出木门,忽的背后一股巨力猛地把他掀翻,木门“哐!”地一声被重新合拢,沈钦把他死死地抵在了木门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曲成溪的深情从震惊到愤怒,眸色猛然暗了下来,杀意爆棚:“你反悔!?”   “我没反悔。”沈钦的眉眼压得很低,“只是还有一个附加条件。”那是他在千分之秒内想出的法子,是他最后给自己留有的反转余地。   曲成溪侧头盯着他,周身灵力翻滚升腾,如果这个时候他处于全盛期,沈钦估计会被他直接削成肉泥。   “别冲动阿漾,你这个样子是打不过我的。”沈钦大手扣住曲成溪的细腰,他知道那纤细的腰肢有多么可怕的爆发力,不过他也知道在断肠的摧残下,那可怕的实力如今只能发挥出三成不到,“我说过的话算话,你放心,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我要你陪我两年,”沈钦的瞳孔深处深不见底,“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和萧璋恩恩爱爱我做不到,所以公平起见,余下的四年,我两年,他两年。两年后,我痛痛快快放你走,绝无二话。”   曲成溪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把我当成什么,可以供人分享的玩具吗?你怎么不把我直接劈成两半一人一半呢!”   “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了。”他的暴怒并没有让沈钦有丝毫动摇,“我明明可以完全占有你余下的时光,却还是大方的让给了萧璋一半。阿漾,你想清楚,如果拒绝我,你再也不会有出去的机会了。”   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曲成溪仰起头对上沈钦的眸子:“好,我答应。”   两年后。江南。   金秋的江南热闹得每一天都像是在过节,河岸两旁的小贩们大声吆喝着,水果的香气能飘出几里去,街上人来人往,家家户户的商贩都热火朝天地招揽着生意,大白天的随意一抬头,就能看到酒楼上豪饮的人群。   人间战火渐渐平息,谁也没想到那残废王爷商未离当真厉害又很辣,杀皇家兵卒无数,真将当朝皇帝打得屁滚尿流,眼看在战局上已经碾压,就差临门一脚,估计不久之后,这神州大地就要换国号了。   这局势一定,人间就繁华了起来。   江南最是如此,而其中最繁华的地段,当属秦淮河畔。   一年前,歇业许久江南第一大青楼秦淮楼忽然重新开业,重金聘请了新的老鸨,里面的男女舞妓更是从神州大地各地找来的才貌兼具的极品,风格一改之前的奢靡,以斗才斗艺为主调,风月之事为添彩,迅速吸引了整个江南的目光,一时间生意火爆到了极点,甚至超过了原来最鼎盛的时候。   人们都说这个接手秦淮楼生意的幕后老板是个天才,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这老板神秘得很,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人们只知道是个男的,其余的一概不知。   哦对了,还知道这老板有个奇怪的规矩:顶楼的龙阁凤阁不对外接客,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王子皇孙,就算是仙家首领来了也不行。   那两间房似乎对老板有着特殊意义,不愿意让任何人侵入,只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亮起灯,一亮就是一整晚,窗户上隐约映出老板高大的身影,似乎在对月独酌。   而今夜,有人看到,凤阁的灯又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出去玩啦~今天可能有点短小,小可爱们见谅哦~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铁板鸭见媳妇倒计时! 第142章 凤阁未眠   凤阁。   “最近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崔铭给对面的人面前的空酒杯里添满了酒,“沈钦这两年一直把他藏得很好,从来没有人见他出来过。其实我觉得你要不就算了,人家都已经和沈钦恩爱成这样,门都不出了,你还记挂个什么……”   他的后半句话的音调一点点弱下去,因为对面的萧璋正冲他露出邪恶的微笑:“最近西南辖区的除妖工作都做好了吗?”   “西南那深山老林一时半会儿实在是……”   “每个门派每个分支挨个下发除妖任务计划搞定了吗?”   “那么多人我还没来急……”   “最近食堂伙食三个月没换样了,新的食谱做出来了吗!”萧璋一拍桌摇摇一指,“还有咱们朝云派学生们都长个了!衣服裤子是不是都该统一换新了!?”   这一连串的任务清单砸得崔铭哀嚎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掌门!我再也不提让你放弃盯梢事儿了!”   萧璋哼哼着“这还差不多”,心满意足地翘着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   “他那么爱玩的性子,不应该安心地圈在一个地方呀,奇怪……就算他喜欢沈钦喜欢得不得了,也应该早就闲不住了。”萧璋疑惑地砸砸嘴,食指在桌上点了点,“最近一定给我盯死了,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崔铭点头连连:“是是是。”——这两年里你每个月都是这么说的。   夜晚的秦淮楼生意兴旺,就算是在隔音最好的顶楼凤阁,依旧能听到下方热闹的丝竹声和欢笑声。   萧璋灌了一口酒,顺着窗户看出去,凤阁的主窗外不远就是流动的江景,灯火洒在湖面上仿佛金箔般美轮美奂,而视线收回看向近处,便是秦淮楼下后院的花墙。   微风拂过,花瓣随风而落,萧璋的眉梢轻轻动了动,当初他和屈漾互相给对方扔钱袋,屈漾气得动手打他,自己一个没收住力把他从窗户击飞了出去,心急如焚地扑过去从窗户往下看,看到的便是这满地零落的花。   两年了,明明对于修仙者只是弹指一挥间,却感觉等了有一辈子那么长。   崔铭看着萧璋不自觉柔和下来的面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老大,你费这么大力气让人一直盯着,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   萧璋目光一闪,喝了一口酒:“是啊,我只是想确认他过得好不好而已,还能有什么想法?人家都一刀捅进我心窝子里了。”   ——那你不务正业地开青楼,隔三差五就来这里喝酒,是在玩过家家咯?   崔铭也不识破他,微笑道:“那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反正你见一面的愿望也能很快就达成了,到时候发现他过得不错,你也就放心了吧。”   萧璋剥着花生,随口嗯了一声。   崔铭:“韩杨一直喜欢你,这些年咱们两家门派的交流越来越多,他明示暗示也给了不少,就差直接把嫁妆送过来了,你们都是仙界翘楚,也不看重传宗接代的问题,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看等你把屈漾的事放下了,要不干脆找个良辰吉日和韩杨把婚事办了吧。”   这些年来炎阕宫虽然没有被定罪,但是确实越来越没落,而反之青莲派越来越强大,如今已经几乎成了正道第二大门派,这其中韩杨功不可没,就在去年青莲派前掌门正式把掌门之位禅让给了他,韩杨在江湖中的地位立刻又提高不少,在江湖上已经成了很有分量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萧璋的事情人尽皆知。   韩杨从不藏着掖着,隔三差五就来朝云派找萧璋“商讨要事”,萧璋躲了几次,但是江湖上很快有传言说朝云派与青莲派不合,没办法,萧璋后来只能接待。   而韩杨情商极高,每次并不说太多越界的话让萧璋难堪,只是给他带来一些时下新奇的法器和他聊聊天说说话,萧璋对他非常客气,只把他当朋友,然而长此以往,两家可能联姻的传言就在江湖上传开了,而且越来越有模有样。   起初萧璋还会因为江湖上的传言和崔铭时不时提这茬而生气,可是久而久之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逐渐就习惯了。   有的时候甚至萧璋也有些恍惚,觉得如果真的确认屈漾过得不错,自己和别人搭个伴过了也行,不过很快他又会清醒过来,把这个念头狠狠扔回脑后。   “我不喜欢他。”萧璋叹了口气,把花生扔进嘴里,“跟你说了八百次,我宁愿自己过也不想和别人凑合。”   “你别想着还能和屈漾有什么啦,你俩没可能的。”崔铭终于一脸同情又十分残忍地戳破了他。   萧璋:“……”   “而且你和韩杨在一起也不光是为了你自己好,青莲派日渐壮大,最强的朝云派和青莲派联姻,正道肯定能达到百年难遇的稳定,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也是全天下人一直希望的。”   萧璋默然不语,扭头看向窗外,崔铭知道他又要假装听不见了,叹了口气,却忽然只看萧璋的脸色猛地变了,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窗户外的某一处,动作之大甚至撞翻了桌上的酒杯!   崔铭吓了一跳:“怎么了!”   萧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瞳孔颤抖地放大到了极致——远处河畔边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修长身影,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懒洋洋地溜达着,在人海中悠哉悠哉地咬下一颗山楂。   河岸边跳动的灯火照亮了他淡笑的侧颜,那绝美的弧线完美地显露出来,耳垂下一只紫色耳坠轻轻晃动着,赫然是屈漾!   “卧槽你干什么去!”崔铭尖叫,萧璋单手撑桌一个翻身跃过他冲向窗户,竟然直接跳了出去,“我看见屈漾了!”   崔铭简直抓狂,扑到窗边冲下吼:“你疯了吧!屈漾怎么可能会来江南!”   萧璋转眼已经冲出去百米,几乎破音的吼声从远处传回来:“他烧成灰我都认识!!”   是他!一定是他!   萧璋疯了一样地冲向河岸边。   天朗气清的秋日夜晚比平时人更多,人们摩肩接踵,小商贩们大声的吆喝着在人群中穿行,小孩们拿着风车跑闹,石桥上站满了人,不乏谈情说爱的小青年。   “借过!”萧璋从人群中挤过,顾不上被他撞开的人愤怒的骂声,拼命地逆着人流往前窜。   在哪?怎么不见了!   萧璋急得大喊:“屈漾!——”   “屈漾!——”   洪亮的嗓音穿过秦淮河畔,激起微波浪花,远处百米,长街尽头的小摊子前,一个弯腰从小贩手中接过糖人的身影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萧璋接近一米九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飞速穿梭着挤过鸡飞狗跳的人潮,倒映在曲成溪剧颤的眼底。   “吱吱!”怀中变成黄鼠狼色的香香兴奋地钻了出来,指着萧璋激动地晃着曲成溪的衣襟,“吱吱吱!!”   曲成溪颤声喃喃:“是他!……”   “抱歉!借过一下!”   萧璋一口气窜了半条街,眼见前面有一个紫衣倩影一闪,他呼吸一滞,下一秒大脑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饿虎扑食似的猛扑了过去:“屈漾!”   手心下传来男人的尖叫,转过头来的是一张陌生又惊恐的脸。   萧璋愣了一下,触电似的放开了那人:“对不住,认错人了。”   “神经病啊!”那男人拢紧衣襟见鬼似的赶紧走了。   不可能啊,萧璋迷茫地站在原地,难道自己看错了?   他不信邪,又继续把整条街都跑遍,来来回回找了三趟,把所有穿紫衣服的都搬过身子看了一遍,被骂得狗血喷头,终于失魂落魄的意识到,屈漾不在。   萧璋这辈子受过许多挫折,怀疑自我还是第一次。   他站在人海中捂住脸,无数的紫色碎片与秦淮河畔晃动的光影扑进他眼底,拼凑出一个朝思暮想的影子,夜色朦胧下那绝美的人对他露出笑意,向他伸出手,却在他扑过去握住的一刹那化作漫天飞花。   原来过度思念,真的是会产生幻觉的。   萧璋自嘲地笑了一下,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放下手,转身一步步走回了秦淮楼。   他从暗门上去,崔铭已经走了。   偌大的凤阁里点着红烛,这里常年和当初保持着完全一样的布置,萧璋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整杯灌下去。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注】   楼下依稀传来歌女哀婉的歌声,爱而不得的歌最容易让人动情,本是营造气氛的陪衬,萧璋却听得入了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灌了多少酒,桌子下都是打翻的空酒壶。   “……”萧璋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没有人能听懂的话,如果细听,似乎能听清一个名字。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醉过了。   我还能见到他吗?萧璋想,其实他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这个问题却像是烙印下来的一样,在醉意的烘托下显露出来。   如果再也见不到他怎么办?   “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咯。”山脚下的小屋外,屈漾躺在高大的树枝上晃悠着修长的小腿,妖冶慵懒的美感从他身上透出来,白皙的皮肤仿佛在阳光树荫下熠熠发光,嘴角的笑意动人心魄,“人海中千万人,只有你我在秦淮楼遇见,这难道不是缘分?”   ——我还能有这样的缘分吗?   萧璋向着树上的人伸出手。   “阿漾……”   “萧无矜。”   萧璋的头脑发懵,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酒精的作用让他几乎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感觉有个人托住了自己即将滑下桌子的脑袋,然后搂住他了腰。   迷乱之中他一把抓住了那手,只觉得那指尖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   萧璋缓缓抬起头,视线凝聚的瞬间,看到了屈漾的脸。   美人似乎比从前瘦了,皮肤白皙得像是某种精致的白瓷,透出没有血色的苍白,却衬得那双眸子惊心动魄得深黑艳丽,仿佛深邃的星辰大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萧璋醉意朦胧地靠过去,用力搂住了那纤细劲瘦的腰,头在他腰上蹭啊蹭,“阿漾,我又梦到你了。”   “你经常梦到我吗?”曲成溪抚摸上他的头,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萧璋闭着眼睛,像个大狗狗似的抱着他微微点头:“嗯,经常……”   那些过往的岁月就像是用刀刻下的一样,他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忆起其中的任何细节,哪怕连屈漾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现在。   “我很想你,阿漾。”萧璋轻声说。   他在醉意中深陷,只觉得这一次的梦境和幻想比每一次都要真实,他甚至能闻到屈漾身上淡淡的幽香:“可是你为什么每一次都会无情的离开我呢……”   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你是个狠心的小东西……”萧璋抬起被醉意朦胧的眼睛,“他娘的,你真舍得三番五次地丢下我……”   曲成溪的喉咙几乎痉挛,说不出话来。   “好在你萧哥哥大度……”萧璋紧紧地抱住曲成溪,贴住他温热的腹部,声音低了下来,“看在我这么大度的份上,这一次,多留一会儿好吗……”   曲成溪终于蹲下来捧住他的脸,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萧无矜,”他说,“我也一直在想你。”   下一秒,萧璋只觉得唇上传来炙热的温度,那滚烫的灼热几乎不像是梦境或者幻觉,仿佛心底里的什么东西被轰然点燃,萧璋下意识伸出手搂住那纤细的腰肢,就像是沙漠中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又像是孤独的头狼终于找到了失散的配偶。   他几乎疯狂地回吻过去,霸道地掐住那细腰抱起来,按到了榻上。   梦境的迷蒙与醉意的纵情绞碎夜晚的风,破碎的声音随着秦淮河畔的夜曲随风而散,过往回忆与现实交织在此时此刻的凤阁,一切仿佛从未变过。   凤阁一夜灯未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意识流,下一章就会清楚的!   【注】诗句出自清代诗人魏子安的《花月痕·第十五回诗》,大家不要在意时代啦,纯粹给铁板鸭煽情用的哈哈~ 第143章 答案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秦淮河上商队船破开水浪而过,街上嘈杂的车马声宣告着新一天的喧嚣。   “哈……”萧璋在床上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下一秒又捂着脑袋哀叫着躺了回去,“疼疼疼疼疼……”   喝酒伤身啊!   萧璋皱眉按着炸裂似剧痛的头,好半天才从酒后的混沌中缓过来。   ——昨天晚上我干嘛来着?   眼前闪过迷幻的紫色光影,白皙的肌肤柔滑如绸缎,温柔的暧昧逐渐被点燃成疯狂的炙热颜色,红烛被撞落,桌椅掀翻,凶猛霸道地侵入,直到连帷帐都被颤抖的手指扯下来……   萧璋愣了一下,猛地摸向身旁——被褥是凉的,没人。   萧璋顾不上头疼一个轱辘坐起来,左右环顾,只见周围桌椅完好,红色的帷帐规规矩矩地在床上挂着,红烛笔直地站在烛台上。   碰碰跳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难不成我做春-梦了?   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会做那么生动的梦,萧璋有点恍惚地挠了挠头,不至于吧。   不知道怎么,他总觉得昨晚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似的,但是周围完好无损的一切又告诉他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萧璋悄咪咪地低头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可是为什么感觉自己浑身都无比舒畅,就像是真的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那事似的。   他不死心地跳下床,在屋里仔仔细细搜寻一圈,床底下都看了,却半点可疑的蛛丝马迹都没发现,最终只得得出结论,都是被昨晚秦淮河边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惹的。   “屈漾啊屈漾,你看看你远在燕北还能害我做春-梦,浪气传千里呀,”萧璋啧啧砸嘴,叉腰站在地当中,扭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忽的心有所感,“不过无论梦境还是现实老子都雄风不减!”   他嘿嘿笑起来,顿感心情舒畅,身体有如打满了鸡血,哼着小曲儿乐颠颠地回朝云派了。   与此同时,天灵山脚下的树林中,正在上山的曲成溪两腿一软,差点滑倒,腰间的观音玉佩晃荡了一下。   “吱!”香香尖叫着叼住他的裤脚,这才把他拽稳。   “这个萧无矜……”曲成溪额头上都是虚汗,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按住酸痛的后腰咬牙切齿,“不只胸口硬得像铁板,就连那什么也……”   “吱?”香香眨着好奇的大眼睛一脸兴奋地等他说完。   “……”曲成溪弹了他个脑瓜崩,“小朋友不可以偷听。”   “吱吱!”香香两只小胖手捂住脑袋表示不服。   曲成溪浑身都几乎散架,实在走不动了,摆了摆手:“歇会儿吧。”   香香跑过去给他把旁边大石头上的灰用尾巴扫走,曲成溪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某处碰到石头的一瞬间整个身子瞬间紧绷,表情一言难尽了好久才咬着牙放松下来。   他闭着眼睛半靠在背后的山石上喘息着,修长的脖颈上闪烁着星光似的碎汗,就像是白玉淋了水,劲瘦平坦的腰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松垮的淡紫色衣衫向下,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   香香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计其处,却从没有见过谁比主人还好看的,它跳到曲成溪的大腿上蹭了蹭,吱吱地询问着什么。   曲成溪睁开眼抚摸上香香柔软的后背:“确实是本想过个几天再见他的。”   “谁知道我刚到江南的第一天就被他发现了,铁板鸭简直长了个狗鼻子,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我的味儿。”   香香摇着大尾巴表示自己爸爸就是厉害,又有些心疼的舔了舔曲成溪的手指,责备地吱吱了几声。   曲成溪笑了起来:“忍不住嘛,看到他像个大狗狗似的哭唧唧说想我了,谁受得了。再说我已经两年多都没有那个了,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好不好。”   香香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尾音:“吱~”   “不过昨天确实太突然了,”白皙修长的手指穿梭在雪白的绒毛里,曲成溪垂下眸子,“我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   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思念不知如何表达,曲成溪从未想到自己掰着手指一天天数着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竟会生出“近乡情怯”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是太过期待的东西终于得到,有种难以相信的不真实感,又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和萧璋的重逢更加完美,更有意义一些。   所以他在清晨萧璋还没醒的时候就用灵力抹掉了自己来过的痕迹,以萧璋昨晚大醉的程度,估计大概率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继续走吧,快到了。”   曲成溪抱着香香站起来,穿过密林往更深处走,不多时面前豁然开朗,一间小屋坐落在山脚下的溪谷中。   “吱吱!”香香兴奋地认了出来,那正是萧璋和曲成溪一起住了好几个月的山下小屋,也是萧璋为了守着天灵山有关阿杨的记忆独自住了好久的地方。   曲成溪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   香香仰起头看着他,曲成溪深邃如夜的双眸中似乎隐隐看到里面升起了一种它从未见到过的神采,仿佛在紧张和期待中,某种生命力像烟花一样绽开。   “你知道吗香香,两年来我一直在脑海里想象各种和萧璋生活在山下小屋的场景,”曲成溪轻声说,“有的时候萧璋在河里插鱼,我就在岸边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闻到烤鱼香,一睁眼萧璋蹲在旁边举着烤鱼冲我笑,说‘来,第一口给你咬,看你萧哥哥多疼你’。”   香香静静看着他。   曲成溪浅浅笑起来:“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幻想中最幸福的样子,就是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两年的时间过去,曲成溪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金光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他白皙的皮肤几乎给人一种是透明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泡沫被吹散似的,而他眼底的光却从未有过的鲜活,这世间最快乐的人几乎都比不上他。   “之后的两年也这么过吧!”曲成溪深吸一口气,推开小院的篱笆门,“几天的时间够我把这里打扫干净,也够我准备好了。”   香香肯定地点头:“吱吱!”   它在曲成溪怀中听到急速跳动的心跳,看到曲成溪嘴角露出释然的笑:“萧璋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等下一次见到他,我要告诉他,我就是‘阿杨’。”   燕北。   啦啦啦……   调子古怪却悠扬的旋律从纯白的虚空中响起,沈钦沿着同样纯白的石板路向前走去。   这是他时隔两年多再一次来到圣灵阁,这里比之前还要古怪,周围的纯白虚空仿佛水一样流动着,时不时有稀奇古怪的金属样物件从其中冒出头来,又没入下去,仿佛有生命似的窥探着他。   沈钦皱了皱眉,这里的一切都给他一种很不熟的感觉,他讨厌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而圣灵阁的一切都陌生得几乎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朱红色的木桌终于出现在白色石板路尽头,椅子上的圣灵阁阁主看到他时微微一笑,停止了哼唱,把头上耳罩一样的东西拿下来,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哟,沈教主来啦?”   “你头上戴的是什么?”沈钦忍不住问。   “这个啊。”阁主用拎起那耳罩一样的奇怪东西晃了晃,看不出年龄的美貌的脸上露出坏笑,“可以听到无数美妙音乐的东西,沈教主要不要试试?”   沈钦冷冷道:“没兴趣。”   阁主没有感到意外,笑眯眯地随手一丢,那耳罩就像陷入流沙一样没入了白色的虚空中:“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曲成溪那么喜欢琵琶,你如果想走进他心里,不如多听听歌,起码培养点共同爱好。”   刹那间沈钦脸色一变,森冷的阴鸷之气自眼底翻涌而起。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在沈钦面前装神弄鬼还指手画脚地提起刚刚离开不久的曲成溪,沈钦早就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鬼了,但是面对着圣灵阁阁主,他却只能忍下去。他想知道的事情,只有圣灵阁能告诉他。   “都说圣灵阁通晓天地万事,阁主曾对我许下一个承诺,不论我提出什么问题,都会给出我一个答案。”沈钦说,“不知现在还做不做数。”   阁主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圣灵阁说的话从来都做数,只是沈教主可让我等了好久,当初说三个月后就可以提问,你竟然足足等了两年,真沉得住气。”   圣灵阁的答案世间有多少人豁出命都求不到,沈钦不轻易用掉这个机会实际上是非常理智的,他可以问正道的派兵部署,问敌人的弱点,甚至可以问未来,这一个答案可能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当曲成溪离开他,消失在人海中的那一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告诉我另外两瓣星河雪梅花瓣在哪。”多年上位者的身份让沈钦的语气格外冷硬,而这冷硬中却隐约有一丝紧张的微颤。   阁主竖起一根手指:“两瓣是两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在哪。”   “一个就一个,”这样的回答不出所料,沈钦没打算能在问题上诈过圣灵阁,“在哪?”   周围的白色的虚空浮动着,隐约发出咕噜噜的水声,在那虚空之下,是凡人无法理解的玄妙。   阁主眯起猫一样的眼睛,她的眼部轮廓其实很深邃,属于典型的美人眼,然而沈钦看着她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这种熟悉却让他十分厌恶,似乎从骨子里讨厌这种长相。   “星河血梅是有罪之神滴落在人间的鲜血所化,天生邪性,除非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否则会有很大可能被有极大怨气的妖魔灵物或者修仙之人所吸引,寄生在他们身上。”阁主轻声说。   沈钦:“所以?”   阁主似乎哼笑了一下,然而眼睛却没有笑意:“如今星河雪梅就寄生在平澜派唯一的幸存者池清身上,你应该认得吧,当初他全家被灭你功不可没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池清!沈钦瞳孔微缩,转身就走,阁主却忽的叫住他:“你真的要去找他吗?”   “怎么?想阻止我?”沈钦冷冷侧过头,“世人都说圣灵阁独立于俗世从不站队,难道实际上和正道站在一边?”   “倒也不是。”阁主微微后仰,俏皮的麻花辫从肩头滑落,“只是给你个善意的提醒罢了。”   沈钦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阁主淡淡道:“当初你暗中怂恿石惊云勾结万物教制造天灵山惨案,又在万物教的武器上略动手脚,故意让火系孩子死亡的比例远高于水系,以此激起明铎对池家的嫉妒,之后又屡次在江湖上放出池家壮大明家一落千丈的流言,最终让明铎被愤怒迷晕双眼,把池家灭门……”   “那又如何。”沈钦转过头来坦然承认,深黑的眼底冰冷得毫无波澜,“你洞晓世间万物,不该这么天真纯善吧。我身为魔教教主自然以正道为敌,他们自相残杀得越厉害,我越开心。”   “我不在意你们谁输谁赢,”阁主拄着脑袋看着他,“只是沈教主,须知后事之果皆由今日之因起,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这样下去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还会遭报应的。”【注】   报应?   这世上如果有报应,光凭自己对曲成溪做过的事情就足矣让自己暴毙好几次了。   沈钦不愿意再听她废话,大踏步踩着雪白的石板路向外走去,却只听阁主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幽幽响起:“你既然都已经履行两年之约放他回萧璋身边了,为什么还想要帮他治病呢?当真这么无私?看着他和别人偕老也无所谓?”   沈钦脚步顿了一下,一秒钟后又继续向前。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放手吧,你相信自己还会把他抢回来,所以才会救他。可是你这样做的代价呢?”   沈钦眸色骤然阴暗,下一秒强大的灵力轰然而出,将整个纯白的空间震得剧烈震荡起来,无数的金属碎片从虚空裂缝中升起又落下,整个圣灵阁看起来几乎有从内部坍塌的趋势:“阁主未免管得太宽了。你既然能看到未来,不如直接告诉我结局怎么样。”   阁主笑了一声,声音在纯白的空间中回响,听不出半分紧张的危机感,似乎对周围的空间坍缩并不在意,只是那语气仿佛百岁老人看着口出狂言的幼童,无奈又觉得可笑。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会后悔的。”   沈钦:“看着他死而不救,我才会后悔。”   他大步走出圣灵阁,正午的光洒在他深黑的瞳孔里,将圣灵阁的纯白色房子倒映在他眼底:“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至于以后,我们拭目以待。”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涅槃经》 第144章 恍惚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南方好像太平了不少。”韩杨翻过一页记录册随口问。   又到了隔三差五韩杨“拜访”的日子,萧璋只当是和朋友聊天,坐在他对面双手抱在胸前昏昏欲睡,闻言抬了一下眼皮:“是吗?”   “你看。”韩杨并不在意他的心不在焉,把记录册按在桌子上划过来,“以淮河为界,两年前南方每个月平均三十八起妖魔鬼怪伤人事件,一年前这个数字下降到了三十,而上个月的最新统计,竟然已经到了十五左右。”   “可能是因为沈钦这段日子比较消停吧。”萧璋总算是来了点精神,用手指点了点记录册,“以前江湖上有不少妖魔鬼怪都是花月教故意放下来搅乱正常秩序,给正道添堵的,如今沈钦……”   韩杨抬眼看向他。   萧璋含混地说:“如今沈钦有了美人在怀,顾不上制造这些幺蛾子了。”   “也是。”韩杨点头,“这两年和沈钦的正面冲突都变少了,咱们趁这机会稳固了不少关键要塞的驻扎,如果沈钦一直维持这种‘君王不早朝’的作风,以后花月教可能就没有什么威胁性了。”   萧璋的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是啊。”   “不过我总觉得可能不只是这个原因。”韩杨微微皱眉,“你看……”   他皱眉的时候眉心有一点轻微的褶皱,让原本淡然平和的面容多了一抹别样的韵味,萧璋盯着他,忽的就想起了屈漾。   阿漾认真的时候,眉心也有这么一条细小的褶皱……沈钦会注意到这条褶皱,帮他抚平吗?……   韩杨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笑着道:“怎么回事,醒醒。”   萧璋猛然回神:“啊晃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韩杨乌黑的眸子里笑意变深,栖身靠近萧璋,有意无意的搭上他的手背低声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刚才看我看呆了。”   无论在任何地方,韩杨这种长相都属于有无数人追的类型,萧璋曾经听说过韩杨早些年在青莲派里每个十天半个月就要把积攒了整框的情信扔出去的事情,甚至还有其他门派的人翻墙头只为见他一面,或者专门来表白的,不过都被韩杨礼貌而客气地拒绝了。   而就是这样这一个极难追到的美人,如今对萧璋毫不掩饰地表达暧昧的暗示,萧璋心里却毫无波澜。   “哎呀对了!我忽然想起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萧璋原地弹起来,顺势抽开自己被按住的手,非常哥俩好地拍了拍韩杨的肩膀,“韩掌门,今天我就不多陪了,你……”   以韩杨的智商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送客之意,后仰半靠回椅子上无奈淡笑:“正好,我也该走了。”   萧璋笑了笑,转身就要开溜,忽的听身后韩杨慢悠悠问:“什么事这么着急?说来我听听。”   萧璋:“院子里的花该浇水了。”   他话音未落,韩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从背后勾住了他的脖子,萧璋回头的瞬间几乎和他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呼吸一滞。   “萧璋,”韩杨叹了口气,视线缓缓向下落在他的唇上,这样的距离让人脸红心跳,那视线更是带着分明的暗示意味,“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挺混蛋的。”   萧璋确实挺混蛋的,对于喜欢的人他能心细如针,恨不得把人家说得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对于不喜欢的人,就算是在他耳边说也一点进不到他心里去。   “混蛋自然不配得到美人错爱。”萧璋混不吝似的笑眯眯抬起韩杨的胳膊,将近一米九的身体就像个泥鳅似的一扭就溜了出来,直接打破了那暧昧的气氛。   不过或许是韩杨哀婉的眼神让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几分,萧璋总算是有点于心不忍,换了个不那么可笑的理由:“今早得了消息说封平县出了水患,我得看看处理得怎么样了。”问题还挺严重,他是真的要去看看的。   “处理完了,水里有食人草,已经杀灭了。”韩杨轻叹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萧璋一愣,手下告诉他那食人草极其难除,刚切断就会立刻长出来。   “杀灭了?”他不可置信。   “青莲派对植物之类的灵物比较在行。”韩杨淡淡笑了笑,“顺手除了,不算太难。”   修仙界不存在顺手这一说,要知道门派里的人力并不是无限的,每出一次任务都可能有损耗或者生命危险。   出事的地方离青莲派十万八千里,本来不是青莲派职责范围内,韩杨却悄无声息地帮了他,而且出手的这么及时,肯定是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   帮了这么大的忙,却半句都没提。   萧璋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自己不问,韩杨或许永远不会主动说。   “我先走了,门派里的事情确实也挺多的。”韩杨拿起桌子上的记录册向外走去,路过萧璋的时候停了一下柔声道,“过两天龙眼要下来了,我种的肯定比外面的好吃,下次过来给你带些。”   萧璋忽的问:“以前你也这么帮过我吗?”   韩杨停下脚步回过头,阳光下,他干净的面容平和而淡然。   “之前的听润楼莲花妖……也是你帮忙处理的吗?”   韩杨思索了一下,笑了起来:“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萧璋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局促蔓延至全身。   他当然不会因为韩杨的善举就一下子爱上他,但是却感觉到了一股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无所适从,有一个人在暗中喜欢他、帮助他,而自己却无法回应,只能生生受着,这给了萧璋一种几乎内疚的感觉。   “谢谢。”他摸了摸鼻子。   “没事,能帮到你我还是挺开心的。”韩杨冲他摆了摆手,临到门口的时候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对了,最近妖魔鬼怪消失这件事最好再好好查查。”   “嗯?”   韩杨:“我觉得这两年可能有人或者有某个组织,在暗中帮正道消除祸患。”   ***   “阿嚏!——”   商唯一个惊天大喷嚏差点把正在握着他手激动道谢的乡亲喷了个满头,好在只是差点,他及时扭过头去,让正面乡亲幸免于难,把隔壁准备上前和他握手的乡亲喷了个满头。   商唯万分抱歉:“对不住对不住,也不知道谁念叨我呢。”   可惜他的道歉根本没人听见,热情的乡亲们各个热泪盈眶把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周围激动的道谢声吵得人耳膜都在震。   “多亏你啊少侠!”“要不是你,我们整个村子都要完蛋了!”“是啊!那个埋伏在沙土里的怪物已经在这里作祟好几年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搬走好几波了!”   能握到手的就握手,握不到的在他身上摸一把也算值,水果篮大米袋子争先恐后地往商唯手里塞,商唯哭笑不得地推拒,却惹得礼物越送越多,整个人都要被埋起来了。   “哎呀,当英雄的滋味也不错嘛。”混沌在他心里懒洋洋地笑。   商唯怼他:“瞧你得意劲儿的。”   这两年下来,商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当初他从燕北逃往江南,原本打算直接去投奔萧璋,但是走在路上却犹豫了。   他被花月教抓走的事情人尽皆知,就算是没有真正投靠,身上也又了魔教的烙印,人多口杂,他根本解释不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会接受一个有着天境实力的异类融入自己家园的,最后他的结局多半是被正道忌惮和排挤,或者干脆被当作魔教放回正道的奸细,就算是有萧璋护着,只怕路也很难走。   更何况,他凭什么给萧璋带去那么大的困扰。   想当年池家被灭,就是因为一句“与魔教勾结”。   商唯根本不敢想如果有人借题发挥把帽子扣在萧璋身上会怎样,所以在经过几天思考后,他毅然隐藏起了自己的行踪,消失在了神州大地的茫茫人海里。   师父教过他,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于是他开始创造自己的存在的意义。   曲成溪教他的那些东西以前商唯觉得都很基本,现在他才发现,把那些东西操练过无数遍之后,会在某一个时段忽然开悟,进阶到更高的层级。   那其实根本就是修行的绝佳法门,只是因为被曲成溪分解得过分浅显,而让商唯误以为是基本功。   想通了这一点后的商唯对发出了“师父牛逼”崇拜的感叹,然后立刻加倍刻苦修炼起来。   在修炼的过程中,他一直关注的周围的动向,听说哪里有妖魔鬼怪作祟,他就会跑过去打怪。   久而久之秦淮以南方圆百里的怪都被他打了遍,商唯也不留恋路过的好山好水,除掉一波妖就赶往下一个地方。   总有一天我会把师父从沈钦手里救出来,商唯想,但是现在不行。   商唯是一个很聪明也很现实的人,他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跑回花月教,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实力,也不回去自投罗网。   靠着打怪积攒下来的经验他飞速进步,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几乎能发挥出混沌七成的灵力了。   “少侠还有什么想要的,”村民们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这个救命恩人,“我们这里什么都有!”   商唯被村民的热情撞得晕头转向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什么都不缺!”   “就没有任何想要的?什么都行!”   “想要个对象行吗。”商唯哭笑不得随口答道,“你们真的不用给我拿东西了,我……”   他忽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周围的人们都用一种奇异又激动的眼神看着他,尤其是老太太们,眼睛里亮起的光几乎瘆人,就像是干渴的好久的人终于看到了清泉。   老太太甲微笑:“就等你说这句话呢。”   老太太乙:“别看我们村子小,漂亮姑娘可不少。”   “等等!”商唯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后退,“我开玩笑的,我……”   这个时候说已经晚了,只见人群刷啦啦让出一条道,十几个漂亮大姑娘就像是早就预备好了似的瞬间出现,被各路大婶儿老太太兴高采烈地推了过来,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把商唯挤在了中间,带着少女体香的帕子噼里啪啦地砸了商唯满头。   “你们不用这样!我收回刚才的话!救命啊!”   “哎呀少侠不用害羞!”“说喜欢哪个!”“姑娘们都乐意!”   混沌这个狗东西还在脑子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人间的第一大定律你难道不知道吗?永远不要在长辈面前提起找对象!”   商唯捂着头无处可逃,豁出去了推开往他身上摸的众人大喊一声:“我喜欢男的!”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秒,商唯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心想这下应该可以了,却忽的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低头一看是老太太丙。   老人家用一种极其慈祥又包容的眼神看着他,摸了摸他的手背:“没事,现在时代变了,我们都懂。”   商唯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直觉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妙:“大娘,我真的……”   “男人就男人嘛,”老人家微笑着说,“你看他怎么样。”   话音未落,商唯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存在感,面前的光线瞬间被遮挡,他在阴影中颤颤巍巍回头,只见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肌肉壮汉羞红了脸低头看着他,嘿嘿地挠了挠后脑勺:“虽然俺以前没试过和男人,但是和恩人的话,也行,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时辰以后,小溪中。   “笑什么笑!”商唯面红耳赤地踢了一脚水,“咱俩是一体的!发生点啥你也一样!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混沌笑的肆无忌惮:“谁说的,我可以屏蔽感官以旁观者角度看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说真的,我觉得刚才那汉子挺好的,看上去很可靠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日子商唯越发意识到混沌的无赖性格,简直对它没脾气,干脆也不理它,站在溪里观察着水流,准备着插一条鱼去岸上烤。   混沌又逗了他几句,没得到回应,觉得无聊,忽然心生一念,悄无声息的发动了灵术,把自己的灵识投到了商唯的身体外。   他已经好久没有观察过商唯的身体了,上次在观察还是好几年前准备寄生他的时候,那时候商唯还是个小孩。   从刚才小姑娘和壮汉的反应来看,这小子现在应该长得还挺好看?   混沌无声地将一部分意识从商唯的识海中飘了出来,悬停在了空中。   秋日的阳光很温和,洒在青年修长的身体上。   其实商唯是感受不到混沌灵识离开的,但是混沌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阳光下的商唯就穿了一件小背心和短裤,外衫放在岸上,柔和的日光将他清瘦的肌肉线条勾勒的清晰明朗,透出蓬勃的少年感,一张俊脸清秀如阳光。   哗啦。   他抬脚向小溪深处走,激起的水花落在他身上,在白皙的皮肤上反射出碎钻一样的光,可能是脸上溅到了水,商唯撩起腹部的衣衫擦了一把脸。   混沌呼吸一滞,险些被雪白的皮肤晃了眼,青年并的腹肌透出精瘦的力量感,却并不喷张,线条向下逐渐收紧,直至没入裤腰里。   混沌的心里忽然有些乱,他成为人才两年,还不太懂人间事,但是此时此刻他看着商唯,竟觉得心潮翻涌,恍惚间只觉得那劲瘦的腰给人一种想要掐上去的冲动。   “你说他们怎么会觉得我是在下面的那个的?”商唯百思不得其解地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二头肌,“我不至于看上去很弱吧。”   人类的身体,都是这么好看的吗……   “喂!问你呢。”商唯叫他。   混沌回过神来,又悄无声息地钻回了他的身体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懒洋洋地说:“你说呢小白脸?”   商唯气的半死,两人心有灵犀似的立刻开启了对骂模式,在一通狂轰滥炸下商唯还不忘捉了一条鱼,等到上岸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了。   乡亲们送来的东西还是有用的,商唯从香料罐里挖出一勺抹在鱼上,把鱼烤得喷香四溢,坐在岸边吃起来。   山风吹拂而过,初秋的密林晃动起沙沙作响的乐章,让人的心情都平静下来。   “虽然你很烦人,”商唯对着溪景啃着鱼,含混地道,“不过这次多亏了你,谢了。”   如果不是混沌,这次恐怕没有这么顺利,这个家伙竟然在关键的时候帮了他好几次。   “切,怕你受伤损害我的容器罢了。”混沌哼了一声。   商唯啧啧地咂嘴:“你变了,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混沌:“嗯?”   商唯的眼睛弯起来,意味深长地笑眯眯道:“我听说寄生体的性格会和宿主逐渐融合,你该不会是被我同化,变成个善良的鱼头怪了吧。”   “你好烦!吃鱼的时候能不能专心吃鱼!鱼长这么大也很不容易的!”混沌暴躁地说,“人类的善良最不值钱了,我才不要变成你那样!”   “那有本事你出来寄生别人啊。”   “你……休想激将我!”混沌识破了他的意图,“我是不会走的,这辈子咱俩就绑在一起了,你不开心也没辙!”   商唯笑了笑,把吃的只剩下骨头的鱼刺一扔:“行吧,那咱们走。”   “去哪?”   商唯伸了个懒腰,视线投向西方不远处的深山:“前几日你有没有感觉到附近的清水湖有强大的灵力波动?别是什么大妖怪,咱俩一起去看看。”   与此同时,朝云山。   萧璋忙活了一天。   送走了韩杨,他先是处理了教中大小事务,又和崔铭对了一遍正道的排兵部署,等到了傍晚的时候才闲下来。   人在忙的时候还好,一闲下来脑子里立刻会蹦出某些不愿意细想的事情,比如自己欠下韩杨的人情,那难以言喻的内疚,还有下次即将送到他手里的龙眼……   萧璋坐在桌边掐住眉心,只觉得心虚杂乱,怎么也安心不下来。   面前似乎是一道无解题,屈漾不会离开花月教,自己也不会爱上别人,韩杨也不会放弃他。这样发展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呢?耽误韩杨和自己一起单身一辈子吗?   得好好想清楚了。   萧璋呼出一口气,这世上如果有一处能让他精心下来的地方的话,就只有那里了。   他起身披上一件轻裘,向门外去。   “掌门?”路上遇到手下,疑惑地冲他打招呼,“这么晚去哪?需要派车吗。”   萧璋摆摆手:“不用,我就是去天灵山脚小房子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5章 近在咫尺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两年进步飞快呀。”商唯走在小路上,头上戴着乡亲送的草帽,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往山里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混沌被村民当英雄崇拜的满足感余韵还没散去,在商唯的识海里看着那一片火烧似的微光,昏昏欲睡地附和道:“是挺快的。”   “你认真点行不行。”商唯不满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他其实不知道混沌具体住在他身体的哪里,但是他发现敲自己脑壳的功效和敲房门一样,混沌肯定会被吵醒。   果然脑海里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别敲了别敲了,吵死了。”   商唯憋着笑:“问你呢。”   “快快快!快极了。”混沌躺在他的识海中换了个姿势嘟嘟囔囔,“反正也没个参照……”   “你的脾气比原来好了很多哎,这要是以前你都懒得搭理我。”商唯啧啧,“近朱者赤,果然是我的功劳啊。”   混沌看样子很想怼回去,但是他身为人才两年多,词汇量远比不过商唯,咬牙咕哝了两句不说话了。   商唯还在琢磨:“不过之前师父就说过我和你融合的很好,比史书上记载的都要好,我觉得也是,就算你一直捣乱,一会儿想抢我的身体,一会儿压制我的灵力,我现在也能靠自己控制大概气境五六层的灵力了,想想两年前我才只能控制到地境呢……一定是我天赋异禀!”   “笑死!”混沌憋不住了,“就算天赋异禀那也是我,不是你!老子是第三阶段的最强混沌,百年都见不到一个,虽然我抢了你的身子,但你早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就算修炼一百年也到不了气境,别说这山里的大妖,小妖你都得打不过……”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商唯已经非常心大的放弃了这个话题,开开心心地从怀里摸出乡亲给他的大礼包:“吃不吃杏子?”   混沌看着金灿灿的大甜杏很没有骨气的咽了咽口水,哼了一声:“……吃就吃。”   地平线从商唯脚下蔓延向前,金色的太阳仿佛张开巨大的口一点点缓缓潜入地平线下,等待着将世界最后一缕光吞没。   距离商唯十里外,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仿佛一块巨大的波纹镜,几乎给人一种海的感觉,深不见底的湖水呈现出深黑色。   卧龙湖,方圆百里内最大的湖,储水量全神州大陆第二。   几只羊正在湖边喝水,忽的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跳开,下一秒仿佛有无形的巨力自湖中心而起,方才还宁静的湖面瞬间逆时针旋转起来,湖中心出现巨大的漩涡!   轰!!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直逼云霄,然后在几秒钟后又轰然砸落下来,惊涛拍岸,那强大的灵力几乎整个山峦都随着浪涛的余韵震颤。   岸上一个人缓缓放下手,身子微微晃了晃。   湖水冲上他的脚面,他低头,半晌,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个心情极其复杂的颤抖的笑:“成了。”   与此同时,正在上山的萧璋,正在山下小屋种花的曲成溪,以及正在啃杏子的商唯混沌同时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力量。   “卧槽你感觉到了没有!那大妖刚才又有动作了!”商唯把手里啃了半截的杏子一扔,拔腿就往前方冲,“快去看看!”   天境?   萧璋眉头微蹙地看向卧龙湖的方向。   江南什么时候来了个天境?   此时距离山脚小屋还有百米左右的山路,一会儿功夫就能到,萧璋拨开面前的树叶走了两步,脚步却有些犹豫地停下了来,又回头看向卧龙湖。   不会是从燕北来的不速之客吧,要不要去看看?   “靠!该不会是沈钦吧!”院子里的曲成溪的手上正抓着花苗,脚上踩着长靴站在花圃里,当时整个人就要暴走了,把花往地上一摔,“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这个混蛋!”   “吱吱!”香香猛摇头。   “你说什么?不是?”   曲成溪稍稍冷静下来,自己现在被沈钦三番两次说话不算话的强行囚禁弄得有些杯弓蛇影了。他的大脑又恢复了飞速运转,把铲子插到一旁。   的确不是。   沈钦现在已经到了天境四层,而刚才的灵力波动似乎还没有那么雄厚,再仔细想想,那灵力波动不像是在攻击,倒像是在试探——好像是刚突破天境的大能在练手。   “呼……吓死我了。”曲成溪坐到了一旁的板凳上,颇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或许也不是胆小,他并不怕沈钦,他只是怕这来之不易的两年再被夺走。当最渴望的幸福近在咫尺,任何微小的变故都会让他有如惊弓之鸟。   恐怕只有真正和萧璋见面,把幸福攥在手里,才会安心吧。   曲成溪用手背擦了把额角的碎汗。   阳光下,简简单单的小院已经焕然一新,篱笆外种满了鲜花,院子里铺上了青石板小路,窗台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果推开主屋的门,会发现里面的摆设有种微妙的熟悉感——那正是曾经天灵山学堂他和萧璋房间的布局,只不过增加了不少装饰和生活用品,精致中给人一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感觉,小床也被换成了大床。   而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画,乍一看还以为是鬼画符,但是这世上应该只有曲成溪和萧璋能认出来——那是传音符,和年少时“阿杨”和萧璋各自画在床头的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应该快了吧。”曲成溪看向门口。   香香蹲在地上晃着大尾巴看他,主人每天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次门口,听人说有种东西叫“望夫石”,它觉得主人好像就是一颗望夫石。   “吱。”香香依偎在了曲成溪旁边陪他一起看。   会来的,香香想,也许下一秒萧璋就会推开爬满鲜花的篱笆门走进来了。   林中,萧璋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   这灵力波动应该不是沈钦,八成是新变成天境的大能。   既然这样自己就不用过去看了,萧璋深吸一口气,只见不到百米的小院子已经依稀能看到轮廓了,他眸色一柔,继续朝着院子走去。   卧龙湖岸边。   “噗!——”   刚才刚刚突破天境的“大能”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弯腰吐出了一口血,随即跪倒在了地上。   鲜血在湖水中散开,渐渐被稀释得看不出异样,泛着波澜的水面逐渐平稳,里面倒映出池清苍白如纸的脸。   “你给了我力量,但是也在消耗我的生命是不是。”他哑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色已经几乎暗了下来,微凉的风卷过湖面,扬起池清鬓角的发丝,他比从前瘦了很多,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少年褪去稚嫩,那双眼睛里复杂的东西让他几乎已经不像是少年人。   而在他的胸口处,透过微微敞开的衣襟能看到一片猩红的颜色——星河雪梅嵌在他的胸口正中,仿佛扎根在皮肉里不断深入,花瓣周围甚至能看到狰狞凸起的血丝。   两年前这东西将池清吸引到身边,嵌入他的胸口,从那以后池清的灵力突飞猛进,但是身体却似乎日渐消瘦了下去。   “天生邪物,给人提供灵气的同时吸收人的精元,吸完就换到下一个,两年了,我什么时候会被你吸干净呢。”池清低声苦笑。   没有人回答他,星河血梅毕竟不是活物,只是邪物,只能诱惑,无法沟通。   嘴里的腥甜的味道让池清一阵阵反胃,他用颤抖的手捧起一汪湖水漱了口,想要再捧水洗脸的时候却缓缓顿住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就在刚刚这双手释放出了天境的实力,足以打败天下九成修仙者的实力。   足够复仇了。   一股荒谬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池清恍惚地想,我在干什么。   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昙花一现的实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忽的想起了秦淮楼地下的那只蜘蛛精,借着星河雪梅的力量繁衍后代壮大自己,最后却依旧落得个惨死的命运,就算侥幸不被人杀死,日后也定然会死于被星河雪梅吸食殆尽的衰竭。   那时的自己只觉得蜘蛛精可笑,如果它老老实实修炼,或许还能顺利活个几百年,成为一方大妖。   可现在自己好像也变成了那只蜘蛛精,贪婪的汲取着星河雪梅的灵力壮大自己,试图仰仗它的力量复仇,却顾不上之后会如何。   星河雪梅自古就被称为不祥之花,想当年他连碰一下都觉得晦气,母亲更是严令禁止他接触,而如今自己却把它嵌在胸口。   母亲……   池清捂住头,她在天上,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怎么想。   “神明在上,愿保佑我孩儿……”女人的声音在平澜派内堂里温柔环绕,熏香从香炉中缓缓飘扬而上,平静宁和。   “娘亲!你在说和神明说什么悄悄话呀!”小池清从祭台后钻出来,嘻嘻哈哈地扑进母亲怀里打滚。   池盈宠溺的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蛋:“娘亲告诉神明,说不求阿清大富大贵,也不求登顶极致,只求幸福平安地度过一生呀。”   “可是我要复仇啊!我要给您复仇呀!”泪水顺着池清苍白的面颊滚落,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利爪撕开,痛得鲜血淋漓。   他知道如果母亲在,一定会告诉自己放弃所谓的复仇,好好活下去。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自有命数。”她一定会这么说,明家做的孽会在后世偿还,此生你不必在浪费生命于复仇,只需要让自己幸福就足够了。   可是自己又怎么能在已经可以手刃仇敌的情况下,放任杀害自己全族的凶手逍遥法外,等待什么后世的报应!   池清头痛欲裂,抓住胸口的星河雪梅,指尖几乎嵌入血肉,他只需要一个用力就可以把花瓣扯出来,也可以一个用力把花推到更深处。   到底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在达到天境的这一刻,复仇的欲望和母亲的期许在这一瞬疯狂纠缠在一起,仿佛将灵魂都撕扯成碎片,池清无法抉择。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忽然飞来一只灵鸽,扑闪着翅膀降落在了池清的旁边。   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人个自己寄灵鸽?   池清双目血红披头散发,顾不上思考是谁寄来的鸽子,也顾不上细想这人是怎么知道在这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急需转移注意力,否则恐怕会生生被脑中的两股力扯断。   他一把抓过鸽子,扯下鸽子腿上的灵信。   一瞬间,信封在空中自动展开,一段影像展现在信上,同时,旁边出现了一行小字。   “明家日渐衰微,近日明铎从江湖中听说人死后仙骨之中灵力不散,故遣其子明禅掘平澜派池盈之墓,欲取池盈之仙骨,夺其灵力,现明禅已到墓地,下令掘墓。”   池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抓紧信纸瞳孔紧锁成了针尖大小的一个点,浑身仿佛坠入冰窟。   紧接着,灵信开始自动浮现出画面。   “动作快点。”画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池清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无法呼吸,他认出了画面中出现的墓园,当初池盈被明家匆匆下葬,选的墓园风水极差,周围环境破败不堪,甚至得和别人共挤一块位置,而此刻,明禅就站在那墓园中,面前就是池盈简陋的墓碑。   “把棺材撬开。”明禅对着手下低声说,“别耽搁太久。”   *   作者有话要说:   (明禅没有这么混蛋的!真的!给小明一点信任~)   ps:全文已经进入大结局部分了,提前跟大家支会一声,大结局阶段是一个大长虐,也是最后的高-潮,从现在正式开始。   小曲和萧璋不会那么顺利也不会那么快见面,会有曲折,见面之后也不是立刻就在一起了,还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   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各位小可爱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不要误以为会马上甜然后发现没甜而失望。   我想让这个故事是个有逻辑、完整的故事,所以不会仓促甜甜结尾,会把一切伏笔都落到实处,一步步按照剧情走到结局,两个主角的羁绊会在最后达到最深,最后大家也会发现,一切的虐都是值得的~   所以不要害怕虐啦,坐稳扶好继续吧!虐后再甜才是最香的!   最后一定是HE,大家放心!   ~   ~ 第146章 好戏   “把棺材撬开。”画面中明禅对着手下低声说,“别耽搁太久。”   啪。   池清手中的灵信掉落在地上,湖水卷上来,将那薄薄的纸张一点点吞没,明禅的影像随之消散。   “掘坟?……”池清的牙齿磕碰出声,浑身都发起抖来,俊秀的脸上一丝血色都不剩,“你们要掘我母亲的坟?夺她的仙骨?!”   方才放弃复仇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念头轰然被击得粉碎,池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无数尖锐细小的针刺狠狠刺入最深处,痛得连血肉都翻出来。   他从不知道竟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而就在几年前自己还与那些人称兄道弟亲如家人。   “好呀,真好……”   池清踉跄地站起来,脸上竟是在笑的,狂暴的灵力无声掀起他的衣衫,他脸部肌肉抽搐,胸口的星河雪梅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我本想着好好生活,可你们一次次得寸进尺,可笑,真可笑啊哈哈哈哈!!”   池清大笑起来,疯狂的暴怒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山呼海啸般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灼烧殆尽,他笑得喘不过气,只觉得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   他以为那是泪,却不知如果此时自己能往河里看一眼,就会看到自己眼眶里流出的是血。   那是成魔的预兆。   “明家所有人,都将死在我手下,明家管辖的所有区域,都将被大水淹没。”他向着湖水缓缓抬起手,星河雪梅的红光照亮了他被血泪布满的癫狂面容,“你们欠我的,我今日让你们全部来还!!”   轰!!!——   一瞬间,巨响自从湖底炸开,冲击波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方圆百里鸟儿瞬间哗啦啦惊慌地冲天飞走,走兽疯狂向外围逃窜,下一秒湖水就像是被煮沸一样翻涌起来,浪花一层比一层高,逐渐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月色明亮,清冷得刺目。   池清一跃而起飞到湖中央,月色下他的身子和偌大的湖面相比就像是一只小虫子,然而就是这就是这小小的身体抬起双手,刹那间湖水一阵剧动,周围的水流向中间聚拢,缓缓升起了一道高达百米的水墙。   “这就是天境啊。”远处的高台上,项超震惊地看着那震撼的水墙低声喃喃,即便是隔得这么远他都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害怕被波及到,“这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他一旁的夜色中,沈钦衣袂被远处掀来的湖水腥风扬起,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所谓天境,就是以一人之力于天地自然抗衡,只可惜,他是被星河雪梅强行提上来的灵力,虽然强,但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项超吞咽了一下,所以自己修炼到天境的人有多可怕。   “下面就是明家管辖的村落之一,”沈钦轻描淡写的说,“他要水淹村镇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池清高抬的双手猛地放下。   遮天蔽日的水墙向前倾倒,然后轰然砸了下来。   足有千吨的水扑向下游造成的冲击力根本就不是人能想象的,水流的巨响震耳欲聋,流动的速度快即便是最快的骏马也无法逃脱,来不及飞到高空的鸟儿在半空就被巨浪拍回了水里,树林中百年的古树被连根拔起,与沙土和巨石一起席卷而下。   “着什么急呀,天都黑了,”林中小路上混沌不满地嘟囔,困得要命,“有什么大妖明天再除不一样吗?”   商唯一路小跑往卧龙湖的方向跑着,嘴里气喘吁吁却不见丝毫疲惫:“今天月亮这么圆这么亮,正适合除妖。再说多耽搁一天就可能有多几个人被妖怪害死,你忍心吗?”   “切。”混沌翻了个白眼。   商唯笑起来:“你不是最享受被人当英雄夸赞了吗,这就是绝佳好机会呀,除了这么大的妖不仅村民要夸你,没准皇帝都要亲自给你封官加爵呢。”   混沌来了几分精神,表面上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皇帝老儿自己都自身难保,要他封官加爵有什么用,我还不如等新皇帝上位了再表现。”   商唯忽的不说话了,月色下,他清俊的面容上嘴唇微微抿紧,混沌在安静的空气中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我忽然想起来,那个新皇帝,就是你那把你卖了的混账叔叔吧。”   皇帝赏赐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曾想碰到了禁区。   商唯垂下眸子,整个人高昂的精气神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冷了下来:“别提他行吗。”   “你不是说放下了吗?”混沌问他。   “是放下了。”   混沌慢悠悠地道:“你这个样子可不算是放下。真正的放下是不管什么时候提到这个人都心如止水,无论他好坏你都不在乎,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提一句都不行。”   “你个鱼头怪又懂了。”商唯有点烦躁地加快了脚步。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种联通是像混沌和商唯一样深入,混沌清楚地感觉到了商唯心里的混乱和强行压制下去的痛苦,那种感觉让混沌觉得非常不舒服。   它不能理解一个凡人凭什么能在商唯心里造成这么大的创伤,明明已经是天境了,却被蝼蚁所烦扰,它更不能理解商唯为什么一直放不下那个微不足道的凡人。   “喂,”混沌阴恻恻地说,“等处理完这个大妖,咱们去找你皇叔吧,我帮你把他杀了。”   商唯猛地停下了脚步,冷冷道:“你杀一个试试!”   那一瞬间他心底的暴怒和森冷让混沌惊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混沌也怒不可遏:“老子是为你好行不行!你当初被他骗得团团转还不够吗!还护着他!”   商唯怒吼:“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混沌气疯了,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心里那股火几乎要炸出来,在商唯识海中咆哮:“是不是老子最近对你太好了!老子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你头疼到死!你想再试试吗!”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能量如同惊雷一样在卧龙湖的方向炸响,巨大的冲击波掀起狂风,树木呼啸向后,丛林中鸟兽奔逃。   商唯:“是那个大妖!”   这力量太可怕了,竟然感觉像是天境!这怪物怎么忽然发起威来?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   商唯顾不上和混沌吵架,拔腿就往卧龙湖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等!”就在这瞬间混沌只觉得心里升起一种极度的不安,那是身为天生灵物才有的直觉,“浑小子你给我站住!!”   商唯以为混沌又在和他和他闹别扭故意拖延,根本不听,脚下生风在林中穿行而过,然而下一秒,不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迅速逼近。   打雷了?   这是商唯的第一反应,然而下一秒他高达数十米的洪流仿佛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商唯还没来得及向后退一步,瞬间就被重哒百吨的巨浪呼啸着迎头吞没了。   与此同时,萧璋距离天灵山小屋还有不到几十米的距离。   他拨开面前最后几片遮挡的树叶,正要钻出树林,眼看就要看到小院子开阔的前院,却忽的听到背后卧龙湖方向轰的一声巨响。   又来!   萧璋右手拨开树叶的动作顿住,皱眉回头。   这是今天第二次感觉到那个方向传来天境的震动了,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更强烈。   轰隆轰隆……   心里忽的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萧璋将灵力凝聚于双眼极目远眺,看清楚的一瞬间顿时瞳孔骤缩!   洪流从远处山中呼啸而出,仿佛咆哮的巨龙,即便是隔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那水流横冲的势头,只是片刻几乎半个山都被水流横扫而过,奔腾的巨浪直冲下方的小村庄!   是山洪!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山洪?难道是那刚才的天境大能?   好端端的江南怎么又出幺蛾子了,这次又是谁在作妖?   这世道好像就是不能消停住,平静一段时间后必然又大波澜,萧璋叹了口气想也不想立刻就往卧龙湖的方向赶,但刚走出两步却忽的顿住了脚步。   仿佛心有所感,他回头看了眼山间小屋的方向。   刚被拨开的树叶晃荡着落下,遮挡住了不远处的小院,萧璋心里忽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有种冲动让他想要重新回去拨开那树叶,过去看一眼。   那种感觉他无法描述,好像是感觉到有谁在哪里等着他似的。   ——有谁会在那里等我呢?   萧璋苦笑着摇摇头。   ——痴心妄想。   他不再耽搁,向着卧龙湖的方向快速赶去。   咕噜噜……   商唯不是没有落过水,他其实会游泳,但是在平静的湖里游泳和被卷入洪水里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锅中的饺子,被剧烈激荡的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后背胳膊肘早已被被洪流中石头和树干砸得皮开肉绽,他拼命地在旋转的洪流中试图抓住什么,然而水流的速度让他根本无法下手。   喘不过气了……   空气被从肺中挤出来,胸口炸裂的痛,商唯张大了嘴,一连串的气泡从喉咙溢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使用灵力,然而在凶残下水流灵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的机会。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吗?   混沌会趁机彻底占据我的身体吗?一定会的吧,这是它一直以来的愿望,如果我的意识死了,它就可以掌握主动权了。   商唯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被水流卷入水底深处,然而就在这一刹,一股极其强悍灵力凭空从他身体中轰然爆出,直逼天境!   “你死了我和谁对骂?”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冲出水面,在半空中悬停住,混沌操纵着他的身体,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子:“醒醒!”   商唯悬空翻身,哇地吐出一口水,捂住肿起来的脸:“很痛啊!”   “该的!”混沌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看你还敢不敢跟我顶嘴!”   商唯伏在空中喘息着,心中情绪复杂万分,他不知道混沌为什么没有趁人之危夺走他的身体,更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释放出天境的力量给自己帮忙。   但危机时刻容不得他顾不上多想,他立刻双手合十猛地指向下方水流,天境的强悍灵力瞬间轰然而出,汹涌而下的水猛地停住,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拽住,和向下奔流的力道形成了僵持。   “怎么样,天境的灵力是不是很好用。”混沌骄傲极了,“叫爸爸。”   商唯一句“做梦吧”还没出口,忽的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远处的空中,有一个人同样悬停在水面上方死死盯着自己。   那一刻月光清晰的照亮了那人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商唯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那人的两腮因为消瘦都微微凹陷了下去,那向来骄傲扬起的嘴角向下垂着,仿佛这辈子从未笑过。   “池清?……”商唯不可置信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商唯。”月色下池清看着商唯的脸顿了几秒,淡淡道:“你变老了。”   是变老了,自己被混沌寄生的那一刻就直接从少年变成了青年的样子。   但是池清变化却比自己还要大十倍!   少年人蓬勃的朝气仿佛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剩下的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有复仇的烈火燃烧着最后的生命。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商唯嘴唇发颤,眼眶一下子红了,洪水在他们脚下僵持,在看到池清的那一刹那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却不敢相信,“是你放的洪水?”   池清看着他,之前的血泪已经被擦去,只有一双瞳孔有如黑洞一般:“你不知道池家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   商唯几乎说不出话来,心脏仿佛被揪住,池清家被明家所灭,真相不明,而现在洪水冲击的下方正是明家的属地之一。   “所以你复仇的方式就是杀掉明家属地的无辜百姓?”商唯颤抖道,“阿清,你不是这样的人。”   多年未见,竟是这般重逢。   商唯预料到了池清这些年不会好过,他已经想好了除完江南的妖就去找池清,如果可能的话带他一起和自己游走四方,却不曾想曾经的屠龙者已经变成了恶龙,曾经他俩的位置是站在彼此身侧,而现在却是对立面。   “那我是怎么样的人?”池清冷笑,身上早已穿得破旧的平澜派青蓝色长衫在风中飞舞,“任凭他们杀我全族,烧死我母亲,现在还要剖开她的尸体而什么都不做的懦夫吗!”   “不是的阿清,你……”   “说起来你在失踪前已经入了平澜派,”池清忽的笑起来,胸口的星河雪梅将他的容颜映衬得一片血红,“平澜派不止我一个遗孤,还有你啊小师弟,你应该和我一起复仇才是。”   混沌在商唯心里提醒商唯:“看到他胸口了吗?他现在已经被星河雪梅的邪性侵入,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马上就快入魔了,我建议咱俩别蹚这趟浑水……”   “我陪你一起去找炎阕宫作恶的证据!”商唯提声上前一步,“阿清,你说的对,我也是平澜派的人。你先把洪水停掉,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池清的脸色骤然阴冷下来:“你在阻止我?”   “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   池清一字一顿低声道:“一切阻止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混沌:“妈的熊孩子我说什么了!!”   他话音未还未落地,下一秒池清已经像闪电一样冲了过来,五指直取商唯咽喉,灵力波轰然扩散,那赫然是杀招!   与此同时,附近高处的山石上。   沈钦半眯着眼睛注视着远处缠斗在一起的池清和商唯,轻轻勾起了嘴角。   两个天境实力的碰撞让天地都为之变色,巨大的爆闪和声响将天上的云都撞散,只怕是方圆百里所有的修士都已经感觉到了这种震动。   “阿漾和萧璋那边怎么样了。”沈钦云淡风轻地问。   项超刚收到属下传来的消息,低头对沈钦道:“回教主,萧璋已经往这边快速赶来了,副教主就在他后面不远处也正在朝这边来。”   “他们两个没碰上面吧。”   项超:“没有,萧璋没进到小屋去,副教主也不知道他刚才差点来了,两人是感觉到这边的异常分头赶过来的。”   沈钦的嘴角勾起深邃的笑意,然而那笑容深处的意味却让项超打了个寒噤。   “很好,主角都就位了,”沈钦笑起来,一只白鸽扑闪着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捻起一粒谷子喂给鸽子,摸了摸鸽子的头,“真正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商唯part告一段落了!之后回归主线萧璋和小曲!虐虐预备!~ 第147章 陷阱   漆黑的夜空中猝然爆发出剧烈的强光,一道人影被如同炮弹一样轰出,重重砸在了后方的山崖上。   商唯只觉得后背的骨头像是碎成了渣,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剧痛中只听面前风声呼啸,顾不上思考全凭直觉猛然侧头闪避。   轰!——   方才他头所在位置的山壁已经被池清一拳凿穿,池清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死死顶在了山崖上。   “小师弟,学艺不精啊。”池清眯起眼睛。   下方的汹涌的湖水翻涌咆哮蠢蠢欲动,眼看着势均力敌的僵持就要被打破,商唯死死咬住牙关,修长的脖根上青筋根根崩出。   “我说了,不要管闲事。”池清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如果再用力些或许就可以将商唯的脖颈生生掐断。   “靠!”混沌的声音难得的紧张起来,“大意了,这家伙虽然是被星河雪梅强行拉上来的,但是灵力确实强!你别不反抗啊!我天境的灵力都给你开放了,你干-他啊!”   商唯抓住池清的两只手向外扯,脸色在窒息的压力下越发涨红。   “我还以为制服你根本无需费力,没想到还是用了些功夫。”池清的衣袖在狂风中猎猎飞舞,猩红的眼底冰冷如霜,“看来那肮脏的妖物和你融合的不错。”   混沌暴怒:“骂谁呢!”   商唯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池清哥……”   他俩实力相当,商唯从和池清动手的第一个回合就能感受出来。   但是他没有办法真正放开了打。   因为那可是池清啊,从他还是个修仙小白的时候就在秦淮楼里屡次三番救他性命,在平澜派里手把手教他剑法,骄傲如孔雀但是心思细腻、总是暗暗照顾他的池清啊!   自己怎么可能对他下死手……   商唯忽然就理解了当初萧璋和他在花月教门口打那一战时的复杂心情,因果轮回这次竟然轮到了自己。   “那些人是无辜的……”商唯从喉咙缝中挤出声音,“你杀了他们……清醒过来,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池清双目血红冰冷,呼啸的风灌入他的耳朵,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尖叫,母亲焦黑的手和他向他伸来,却在他即将握住的一刹那化为飞灰消散在风里。   我最爱的人,就这么被他们毁了。   那些失去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凭什么夺走我的人生!谁给他们的权利!我又凭什么放过他们!   星河雪梅赤红的光艳丽到了极致,池清只觉得刻骨铭心地恨,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牙齿都要碎,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他要在明家人身上捅伤千刀万刀,把他们在意的东西全部毁掉!   “我陪你去明家讨回公道……”商唯的声音又响起,“你……”   “你不如和我一起吧。”池清忽的玩味地说,“你敢说你就一点都不恨?”   商唯本就局促的呼吸猛然一滞。   “你也恨的对吧。”池清癫狂的笑起来,紧盯着商唯的眼睛,“你皇叔把你卖了换他的江山,这么多年的感情原来都是一场戏,你其实也想杀了他吧。”   商唯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那样子莫名的让池清感觉到了某种满足感,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松了几分:“咱俩一起,我除掉明家,你杀掉你皇叔,如果有人阻止我们就杀了他们,怎么样?”   商唯闭上眼睛:“不。”   池清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你说什么!”   商唯喘息着睁开眼:“我不想杀他。”   月光洒在商唯清秀的脸上,他的眼底清透纯净,柔韧却坚定,即便已经是成年人的样子,却依旧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为了这样的人手染鲜血,不值得……我的日子还长,我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池清猛然愣住了,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剧颤。   就在这一瞬间,商唯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强大的灵力顺着手臂轰然侵入池清的灵识:“你还记得你当初在天灵山奋不顾身救下修仙各派小弟子的事情吗!我一直记得!”   天地灵物混沌,还是鱼头怪的时候就能读心,与人融合达到天境,这种能力被无限扩大,池清只觉得大脑中轰然一声爆-炸出炫目至极的光,所有猩红的杀意瞬间被纯白吞噬——   平澜派的小舟上划过莲花池,小舟上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跟着他大声念:“以灵体之躯,护天下万民……”   “池清哥,我们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我也就一般吧哈哈哈哈……”笑声飘散在风中,阳光洒在身上尽是暖意,他仰头倒在船里,看白云在蓝天上缓缓流过,“我这辈子不图什么,只希望有能力保护我在意的人就够了。”   “谁是你在意的人?”   “阿禅,我娘亲,你们……”池清笑起来,“还有江南所有的百姓们。”   滔滔湖水翻涌咆哮,商唯在烈烈狂风中抓住池清的肩膀:“池清哥你是我见过最善良又无畏的人,你骨子里知道什么是对错!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醒醒!!——”   “闭嘴!从我脑子里出去啊啊啊啊!!”池清抱住头,被星河雪梅的邪性充红的双眼剧烈颤动起来,红光忽明忽暗,下一瞬红光大盛,他像是又被邪性占满,五指猛地抓向商唯的心脏!   商唯瞬间侧身闪过,然后提腿当胸一踹,池清瞬间被踹飞出去百米。   “鱼头怪!”商唯大喊一声扑向池清,“就是现在!”   混沌:“叫谁呢!”下一秒猛地将灵力推到了极致。   商唯掌心瞬间幻化出一道炫光的灵力绳子,巨大的灵力波状散开,绳子上的灵力强悍到了让人瞠目的地步,向着池清疾扑而去,直奔他的双手。   “教主,池清好像要输了。”   项超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小声提醒沈钦:“如果被商唯的绳索捆住,他不可能挣脱得了。”   没有人能挣脱天境发挥出十成功力下凝聚出来的绳索,就算是同样天境也不行。   “别那么早下结论。”腥甜的水汽和狂舞的风中,沈钦俊美温和的脸上不见丝毫紧张,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知道当初我是怎么让远在江南的混沌一路北上来到花月教的吗?”   项超低头:“属下不知。”   “靠这个,”沈钦的嘴角勾起一抹深不见底的笑容,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一个看不出材质的漆黑小铃铛,“很早以前还是阿漾发现的,混沌族群对于这种金属的撞击声有特殊反应,如果以某种频率固定敲击,就会将他引过来。”   项超盯着那诡异的铃铛心脏狂跳,忽的想起这东西好像叫陨铁,早些年沈钦曾一掷千金高价收购过这种罕见的金属。   “但是……”沈钦漆黑的眼底笑意加深,手中轻轻捻着那价值千金的不明金属铃铛,左右转动,“如果这个频率加快一些,就会产生更神奇的效果,比如这样。”   下一秒,他晃动铃铛的手指忽的加快起来。   叮叮叮叮……   清脆的铃声从山顶飘落,本狂风席卷到水面上方,打着旋儿落入混沌耳中,那原本是堪称悦耳的声音,但在商唯的脑海中却有如什么东西凭空炸裂,剧痛如同钢针一样刺穿他的脑骨,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啊啊啊!——”商唯和混沌同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猛地捂住头,手中的灵力绳索瞬间消散。   大脑中的混沌剧烈挣扎起来,那种疼痛根本无法描述,商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撞出了无数的马蜂窝,清脆的铃声仿佛利刃般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悬搅。   商唯的手指几乎掐入头皮里,极度的痛苦一波强过一波,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终于在某个时间达到了让人崩溃的顶峰。   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被切断,商唯眼前一黑,一头从空中栽倒,坠入了水中。   被两方天境灵力桎梏在原地的洪水终于冲破了束缚,轰然而下!   “快!大家快点跑!山上发大水了!”   村落灯火通明,刚才上游的异响已经把所有人都惊醒,人们正举着火把拼命地往不远处的对面山上跑,婴儿的哭声夹杂着汉子的大声催促声充斥着夜色,浩浩荡荡的人群像是蜂群一样涌上山头。   “还有谁没来呢!张奶奶!快去看看张奶奶!其他人快跑!”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时,方才原本暂定的轰隆隆的巨响再次响起,飞快地从林中由远及近,大水瞬间淹没了靠山的庄稼地,紧接着冲进民房。   “等等……”最后方小屋子中独居的老人踉跄向外跑,洪水漫过她小腿,飞速上涨,到门口时水已经到了胸口。   老人在门口愣愣站住,发出了一声徐徐的叹息:“我走不了啦!”   前方的汉子想要冲回来接她,老人却笑着远远摇了摇手:“别耽误你们了,我活得够久了,快跑吧。”   下一秒,呼啸的洪水漫过了她的头。   “走啊!!”八尺大汉被泪水蒙了双眼,率领着一众男女老少狂奔向远处的半山腰。   “快啊!”   洪水紧随其后追上众人的脚踝。   “快跑啊!再快点啊!!”   轰隆隆的洪流越聚越快,水流最先打湿脚面,然后在眨眼间漫过腰线,人们尖叫起来,婴儿被母亲举过头顶,哭嚎声四起,人们在水流中疯狂求生扑腾,洪流越来越急,人们从跑变成游,有人没站稳的直接被水流冲走。   “抓住周围的树!”“有树!快上树!”   参天大树成为了最后的希望,人们用尽最后的力气相互拖拽着爬上树木,才刚刚松口气,却忽的看到了悬空在天上的人。   月色从池清背后倾泻下来,他的容颜被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有青蓝色的衣衫被灵力的风向后掀起。   “是仙家!”树上绝望的人们激动的叫起来,“仙家是来救我们的!”   回答他们的是冰冷的注视,池清仿佛地狱而来的修罗,对着下方树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抬起右手,一瞬间,巨大灵力轰然而出,洪流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掌心下掀起百米水墙,倒映在人们惊恐的眼底。   哗啦!!——   水墙轰然向着尖叫的人群扑了下去。   哗啦哗啦……   水流轻轻拍打着山崖,平静的水面在夜色下反射着清冷的月光,仿佛曾经的人间烟火从未存在过。   卧龙村已经变成一片汪洋,远处目睹一切的项超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放第二只鸽子给他。”沈钦淡淡说。   白鸽扑闪着翅膀从山崖上一跃而起,飞过大片大片的水面,在池清的头顶盘旋几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咕咕!”   下一秒鸽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被池清攥在了手里。   “你是谁?”池清的声音在天境的加持下横扫过千亩水域,传入沈钦的耳中。   沈钦笑了笑。   “我是谁对你并不重要,”池清手中的白鸽忽的发出了人的声音,“我要给你的信息才是你应该关心的。”   池清冰冷的的视线落在鸽子腿上。   “打开看看吧。”沈钦透过鸽子低声说,“里面是明禅现在所在的位置,你母亲的尸骨就在他手里。”   心脏像是猛然攥住,池清扯掉纸条,把鸽子丢到一边。   纸条展开是一张地图,上面一个红点正在缓缓移动着,池清的瞳孔微微缩紧。   “快去吧,再耽搁一会儿你母亲的仙骨就要被他送给明铎了。”   鸽子在空中扇动着翅膀,嘴巴诡异的一张一合,眼中似乎透出冰冷的笑意:“况且,萧璋已经到五里内了,你应该不会想和他碰面吧,他的实力可和商唯不是一个层级的。”   池清眉头一皱,握着信纸猛然收紧,下一秒腾空而起:“我会找到你的。”   声音越过水面而来,紧接着青蓝色的光轰然冲向东方地图所示的方位,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沈钦的视线没有多在那青蓝色上多停留一秒,转头回来问项超:“阿漾到哪了。”   “回教主。”项超按住左耳,那里正传来探子的汇报,“距这里不到五里,大概还有不到半刻就会和萧璋碰上。”   沈钦笑起来:“足够了。”   那一刻项超忽的浑身打了个寒噤,他见过沈钦这种表情,一般出现在沈钦的天罗地网终于打算收网的时候,又或者是将追寻许久的目标拿到手的前一刹那。   那是一种看着对方走入陷阱的愉悦,以及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的期待。   “第三只鸽子可以放飞了。”沈钦轻声说。   “是!”项超立刻转身从身后的的笼子里抓住第三只鸽子,扬手抛到高空,训练有素的灵鸽顺势而飞,向着山下飞去。   这一只,是飞向曲成溪的。   “教主。”项超终于忍不住道,“我可不可以问问,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三封信里的内容和第二封如出一辙,都是带有位置的地图,只不过上面的位置是池清的,另外还附带了一张纸条,上面沈钦毫不避讳地用自己的笔迹写到让曲成溪速速去阻止池清,如果去晚了明家就完了。   “您为什么要让副教主去阻止池清,难道您不想让明家被灭吗?”   “不,我对明家是灭是活一点都不在乎。”沈钦抬起头,月色映在他毫无温度的漆黑眼底,竟然隐约激荡起一抹温润的柔色,“我只是很开心,我的爱人,终于要回到我身边了。”   山脚下,一道暗紫色的闪电穿越树丛直奔洪水最严重的半山腰,却忽的只听林中一声鸽子的鸣叫。   曲成溪的脚步猛地挺住,鞋子在潮湿的泥地上划下一道长痕。   那是沈钦的鸽子。   沈钦怎么会来!?   夜晚的冷风让曲成溪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绝美的容颜苍白如纸,瞳孔深处紧缩成一个颤抖的点。   不久前。   吱呀——   花月教厚重的玄铁大门缓缓打开,曲成溪头也不回的迈出去,走出去十几步忽的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你真的放我走?”   平日里严密的看守已经全部被撤走,只有沈钦和曲成溪两人距离几米对视着,秋风袭来,卷起地上的落叶。   曲成溪一身紫衣如同来时一样,什么都没有带,仰头注视着沈钦。   他的姿态非常悠闲,甚至平静地称得上懒散,但是没有人知道灵力已经在他的掌心蓄满,浑身紧绷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他已经做好了两种准备,一种是沈钦忽然变卦对他出手,那他手中的灵力会直接刺向沈钦的心口,另一种是沈钦操控蛊虫强留他,那他掌心的灵力就会击向自己的小腹。   只要沈钦有一点说话不算话的迹象,那么今日必然有一个人死在花月教的大门下。   他已经受够了被沈钦三番五次的折腾了。   沈钦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次是真的。”   曲成溪眯起狭长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阴影掩盖了他部分眼眸,但其中的不信任却依旧毫不掩饰的透了出来。   沈钦摊开手苦笑:“我知道强行留你是什么后果,你已经在我面前‘死’了两次,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阿漾,这一次,我是真的放心走。”   曲成溪冷淡:“你最好说到做到。”   沈钦的眼底浮现出痛色,却只是摇了摇头:“与其把一朵花摘下来让他枯萎,我宁愿看他在别处盛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爱深到你无法想象,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样的屁话曲成溪一个字都不想再多听,转身就走。   花月教和大门下方的沈钦距离他越来越远,曲成溪以一种几乎破釜沉舟的决绝步伐向前走,默默数着,一步、两步……   他在等着沈钦发难。   二十步……二十五步……   怎么回事……竟然没有追来?   步数从几十到上百,曲成溪忽然猛地奔跑起来,呼啸的风从他耳边流过,一千步……两千步!   他就这么一路冲出燕北,直到将花月教,将整个熟悉的世界抛弃在身后,沈钦却自始至终没有追来过。   难道这一次,沈钦真的想通了?   ……   鸽子拍打着翅膀落下来,曲成溪在鸽子还未落地的时候已经一跃而起,一把将它抓了下来,扯下了它腿上的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都已经翻篇了,沈钦怎么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江南!   山洪难道是沈钦造成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曲成溪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在心底里发酵,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直觉让他不要打开那封信继续往前走,但是另一种不安却让他无法忽视。   他扯开信,池清的名字跳入眼底,曲成溪心脏瞬间收紧!   与此同时。   项超按住左耳,转头对沈钦道:“教主!副教主收到信了!”   沈钦嘴角勾起笑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向上抬起,冷冽的晚风从他的身旁流过,将他的衣衫和长发同时猛地向后仰起。   那一刻项超的心脏剧颤,似乎感受到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疯狂从沈钦身上轰然炸开,强烈到了天翻地覆的地步!   下一秒,天境的实力瞬间从沈钦身上爆发,强大的扩音术将他的声音传遍江南上空的每一个角落:   “江南的各位,好久不见,花月教教主向你们问好。”   江南夜晚的沉寂在这一刻被轰然打破,无数的灯火亮起,所有的修仙门派全部炸锅,从高层到小辈全都从被窝中惊醒,冲了出去。   “听见了吗!是沈钦!”“花月教教主怎么跑到江南了!!”   正要冲上山的萧璋脚步猛地停住,震惊地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沈钦温润的声音仿佛空谷中的回响,震荡在每一个江南人的耳膜里:“前些年一直有一个流言,说花月教的副教主死了。但其实并没有,我们副教主一直活得好好的,前些年不过在闭关而已。”   萧璋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他说什么!!   “是的,曲成溪此时此刻就在江南。你们正道的池清少侠今晚忽然发了疯,要水淹四方,其中正好有我们花月教的管辖区,所以我特派副教主去阻止这一恶行。”   沈钦的笑声在空中散开:“诸位,属于花月教的时代即将到来,今夜就是开始,让我们拭目以待。”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林中夜幕下,曲成溪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尽,在沈钦话音落地的瞬间明白了一切,他翻开信纸的背面,后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如果去,就是承认你就是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阿漾,你敢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8章 面具   “如果去,就是承认你就是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阿漾,你敢去吗?”   曲成溪攥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控制不住的灵力瞬间让那一页薄薄的纸化作了粉尘。   你敢去吗?让曲成溪重新“活”过来,让萧璋重新以你为报仇目标,让他见到你的一瞬间不是露出笑颜,而是拔刀向你致命处刺去。   血色的花在白骨上一朵朵盛开,白银面具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面具遮挡下是漆黑如墨色的桃花眼,过往的一起仿佛山呼海啸般冲入脑海,曲成溪踉跄靠在了背后的巨树上,白皙得过分的面容和脖颈在月色下透出一种几乎透明的易碎感,手指掐入掌心,因为太过用力鲜血一丝丝渗了出来。   你敢以这样的姿态面对萧璋吗?   “与其把一朵花摘下来让他枯萎,我宁愿看他在别处盛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爱深到你无法想象,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沈钦温柔如蛇蝎的嗓音在耳畔中回响。   原来是这样。   曲成溪的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极度愤怒和痛苦中竟然笑了起来,他早就知道沈钦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他走,却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恶毒的方式逼迫他与萧璋恩断义绝。   只要沈钦告诉萧璋他心心念念的屈漾就是曲成溪,那么他和萧璋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可沈钦偏偏不这么做,他不直接告诉萧璋,而是逼自己以曲成溪的身份出现在江南。   江南是萧璋的领地,两人必会相见,当萧璋把利剑向自己心口刺来的时候,自己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活生生被萧璋杀死,另一种,是在萧璋面前摘下面具,把过往的一切以最残忍的形式撕碎在他眼前。   避免这一切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不出现,眼睁睁看着池清屠杀尽明家人,看着他一步步迈入深渊,成为曾经的自己。   “吱吱!!”香香早已经从曲成溪怀里爬了出来,焦急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吱吱吱!!”   曲成溪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不想让我去吗?”   香香死死抱着他,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里溢满了泪:“吱吱!”   别去!   它总有一种特别不详的预感,觉得主人如果去了将会有特别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两年来曲成溪的身体已经比当初更糟,因为经常腹痛,他甚至不怎么愿意吃饭,只是在嘴馋的时候吃一些零食,可偏偏这具虚弱的身子里蕴藏着巨大的灵力,晚上睡觉的时候香香贴在曲成溪的怀里都能感受到那股雄厚的灵力在翻涌,而且随着时间的增长还在与日俱增。   这样下去这幅身子一定会撑不住的,而现在曲成溪的选择无疑决定了是否要加速这一过程!   “嗷!”香香一口咬住了曲成溪的手指,这是他第一次反抗主人。   曲成溪蹙眉嘶了一声,鲜血从指尖渗出,曲成溪眼底波澜翻涌,许久,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知道我的,”曲成溪拎住香香的后脖颈,温柔却又不由分说地把它从自己手指上拽了下来,“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吱吱!!——”   腰间的乾坤袋被解下,修长的手指将一样东西从中取出,香香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缩紧,下一秒,曲成溪将手中的白银万花面具缓缓扣在了脸上。   月色如练,盛开的银白色万花遮盖住一半绝世容颜,却敛盖不住半分绝代的风华,灵光从肩头向下席卷原本随意的紫色长衫,将花月教特有的金丝牡丹花图腾爬满衣摆,然后在风中向后高高扬起。   “希望萧璋来得晚一些。”   足间点地,曲成溪一跃而起,消失在了月色中。   “教主!副教主离开了!探子说他是戴着面具走的。”左耳的汇报声音刚落,项超已经转头将消息告诉了沈钦。   沈钦正看着远方的脚下,湖水平静地流淌着,在月色下仿佛打碎的星盘,就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大水过后,陆地上的一切生命都沉睡在了寂静的水底。   沈钦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好,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一刹那,强悍到让人心惊的灵力轰然从山脚下迸出,平静的水面瞬间剧烈的晃动起来,几秒钟后竟然重新开始迅速流动,不过这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项超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湖水在倒流!”   哗啦!——   汹涌的湖水轰然冲上山体,就像是被巨大的灵力驱赶似的慌忙逃回本来属于自己的领地,方才被淹没的地方重新露出来,而在水流的尽头,沈钦看到了一个人影——那是萧璋。   萧璋的衣服挽起到了手肘处,露出了手臂精悍的肌肉线条,他双手向前平举掌心向前,神色严肃却看不出半点勉强,滔天的灵力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他就就这么隔空将上达千万吨的湖水逆流向山上推,连呼吸都没有急促半分。   “这灵力,也强得太可怕了!”项超整个人都看呆了,他早就知道萧璋厉害,却不知道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沈钦的神色骤然暗了下来。   让那么重的水逆着自重向上流淌回去,比向下难多少根本不用想,而且更让人吃惊的是,仔细看过去,萧璋只让水倒流向上,而除了水以外的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残砖烂瓦、被冲断的大树、以及溺水但还未彻底断气的人。   能把灵力精准控制到这种份上,绝非常人所能做到的。   更何况,听闻曲成溪还活着的消息,他本该心神剧颤,却还能够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好,先救人,这种定力几乎称得上罕见。   项超:“教主?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沈钦说,“如果有可能,我并不想与萧璋为敌。”   项超愣住。   沈钦忽的又笑了一声:“下辈子吧。”   “教主,萧璋这么强,您真的放心他和副教主见面?”项超小声问,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要是萧璋一个暴走把曲成溪打死了怎么办。   “我会看着的。”沈钦淡淡说,“不过伤得越重,心就越死。”   项超忍不住脊柱发凉,这些日子沈钦对曲成溪有多喜爱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却又毫不犹豫地把曲成溪至于了最危险的境地,只为了让他对萧璋彻底死心。   这种残忍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对于挚爱之人尚能冷血到这种地步,对于其他人……   项超一直坚定跟随沈钦的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动摇。   “掌门!萧掌门!”   山下忽然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光点,而且越来越多的火把光正从远处四面八方向卧龙山聚拢,是崔铭带着正道的大部队来了。   他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脚上的鞋都穿反了,平时用来装模作样用的拐杖也没来得及拿,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正道大队足有几百人,各种不同门派服饰的人混在一起,全都气喘吁吁。   “萧璋!!”崔铭看到萧璋的一瞬间立刻快步跑了过来,顾不上叫敬语,“我听到你的消息立刻就把所有门派都喊过来了,谁知道在路上竟然听到了沈钦的‘宣言’……今天晚上真是够了!山上情况怎么样?……咦?你这是在?”   萧璋深吸一口气放下双臂,众人只听远处山顶传来一声闷响幽幽回荡。   萧璋:“山洪淹了整座山,我刚刚把水全部重新推回了卧龙湖里,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泡在水里窒息的人可能还有的没死透,魂魄还没被地府收走,能拽回来的赶紧拽一把。”   崔铭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大声向身后正道们招手布置任务,接到任务的正道们立刻散开,分别从不同方位冲上山开始救人。   “你别走!”萧璋一把将正要也冲上山救人的崔铭拽了回来,“立刻派人去明家各个驻地保护,池清可能会对明家发难。”   崔铭心里咯噔一下:“真的是池清!”来的路上他还在想会不会是沈钦的陷阱。   “真的是他。”萧璋严肃道,“别怀疑,我到山下的时候近距离感受到了那股灵力波动,从里面察觉到了水系法术的特殊波形。这小子这两年一直藏着,没想到竟然练到了天境……”   崔铭:“他难道是天才不成!”   “不。”萧璋的眉眼在认真的时候轮廓似乎更加深邃,“没有人能在两年内修炼成这样,当初他从明家逃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一定是有外界的力量在帮他,而这种能把人在短时间内拔高的东西,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崔铭神色一沉:“听你这么一描述,我倒是想到了一种东西。”   “什么?”   “星河雪梅。”   着四个字一出萧璋瞳孔猛地一缩,周围的气压立刻低了积分,半晌,他低声道:“有这个可能。”   “总之我现在立刻通知明家驻地附近的各大门派去帮忙镇守,”崔铭按住右耳开启通传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明铎和明禅现在在哪?”   “不在门派里。”崔铭说,“听到沈钦的宣言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炎阕宫,里面的人说今晚不久前他们两个分头出去了,具体去哪没说。”   崔铭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两年前池清逃走之后明家受审判,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还是影响到了威望和根基,这几年越发一年不如一年。明铎一生要强,见门派衰微大受刺激,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平时都不见人影,这会儿更是跑到哪去也没人知道。”   “立刻派人去找,一定要把他俩找到。”萧璋神色微沉,“我有预感,池清应该很快会找到他们。”   “明白了,这就叫人去。”崔铭刚把任务分布下去,一抬头发现萧璋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赶紧叫他,“你干什么去!”   萧璋缓缓回过半个侧脸:“我也去找池清。”   东方已经开始露出了微熙的晨光,萧璋英俊的侧脸被照亮,微光勾勒出他强壮的轮廓,他整个人从后脖颈到脊背看上去无比镇定有力,可细看,却能看出一股微不可查的紧绷。   崔铭紧盯着他,问:“你是要去找曲成溪吧。”   “一回事。”   现在只有曲成溪知道池清在哪。   “对别人来讲是一回事,对于你来讲完全不是。”崔铭上前两步,“你追了曲成溪一辈子,这一次是你最可能追到他的一次。”   萧璋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崔铭:“我想说,这可能是沈钦的又一个计,想要请君入瓮,毕竟你是正道的主心骨,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正道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你最好别去。”   萧璋整个人转过来,看着崔铭:“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去。”   就算是阴谋,就算是陷阱,他也一定要去看一眼,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他都要见到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然后把自己遭受的一切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崔铭无声的叹了口气,半晌,苦笑着摇摇头:“我就知道劝不住你,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到了。”   萧璋太抬眼。   “别的我不想说,只是一定一定注意安全,对方是常年实力压你一头的天境,又沉寂了那么久,根本没有他现在灵力如何的消息,实在不行别硬碰,一次复仇不行还有第二次,如果沈钦也在的话扭头就跑好吗掌门,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天境的。”   “我知道,我有分寸。”萧璋走过去拍了拍崔铭的肩膀,“他俩都在的话我不会那么傻以一敌二的。不过,如果只有曲成溪在……”   那一刻萧璋向来笑眯眯的眼底闪过冰冷的寒光:“老子一定让他后悔‘复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9章 熄灭   晨曦的微光还未破开暗夜的浓黑,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将明不明的青蓝色中。   一只车队缓缓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前面的几个人骑在马上,后方是一辆拖着重物的马车,车轮在地上咕噜噜地转动,压下沉重的车辙印迹。   “前面的路有些颠,注意一下。”明禅微微拉紧缰绳回过头。   后面的明家门生应他:“您放心,绑得严实着呢。”   门生笑容憨厚,微风扬起他的衣角,露出了一块补丁。   几年前,明家还是江湖上最大的修仙门派,出行的时候华丽张狂,马车都恨不得镶金边,而如今竟然连门生的衣服都是旧的。   门生低头,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不小心弄破了……”   明禅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叹了口气:“回去找后勤领条新的吧。”   “少主,”身旁的另一门生欲言又止,小声地提醒他,“昨天负责后勤的凡人已经走了,说是要回家照看孙子,不干了。”   “什么!”另外的门生们立刻怒了,“凡人进仙家是多大的荣耀!十年前几千凡人抢破头才挤进他一个,他现在竟然要走!”   “真是给他脸了!”“就是!”众人纷纷怒骂。   明禅的嗓子像是被掐住,几乎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半晌,他摇了摇头:“罢了,走就走了。”   一个凋零的门派,连自己的名声都维持不住,还指望留住人吗。   车队里寂静下来,气氛一时很沉重。   似乎想起了什么,明禅越过众人看向后面的马车,车上的东西用黑布盖着,勾勒出长方形的轮廓。   像是被什么触动,明禅眼底微动,沉默一会儿,他转过头来,正要加紧马腹继续赶路,忽的却看到面前的晨光中一个人影无声地漂浮在了半空中。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人简直是毫无预兆出现的,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过来,看不清容颜,周围的气压仿佛瞬间降低,就连天色都暗了几分。   明家门生:“什么人!戒备!”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这么近的距离,还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人一定灵力极强且来者不善。   明家手下都是精锐,立刻迅速利剑出鞘,将明禅护在中间,直指天上那人:“何人挡路,报上名来!”   “呵。”空中传来一声冷笑。   雄厚的灵力从那人周身溢散而出,强大的灵力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扭曲,明禅的瞳孔一阵剧颤。   青色衣袂在风中飘扬,那人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暗淡的天色,如同钢针似的钉在了明禅身上:“两年不见,已经认不出我了吗?”   明禅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去:“……池清!”   与此同时。   “快到了!”曲成溪如同一道紫色疾风席卷过江南大地,向着地图上的光点火速逼近。   地图上的代表明禅和池清的两个点已经交叠在了一起,说明已经碰面了。   曲成溪心脏狂跳——小池清可一定要清醒,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不过看他刚才水淹明家驻地的事,估计清醒的希望很渺茫。   曲成溪瞬间加快了飞行速度,身后几乎形成了气旋,要是地上的凡人抬头估计只能看到一道极速的闪过的紫光。   “吱吱!”怀中雪白的香香在烈烈呼啸的风中被吹得七扭八歪,死死抓着曲成溪的衣襟,瞪着绿豆大的小眼吱哇乱叫,试图再最后尝试拦住曲成溪。   “别叫了胖子,”曲成溪捏住它的嘴,“留着点体力,一会还需要你帮忙呢。”   香香腮帮子都气鼓了,曲成溪忍不住手欠,想要戳一下它鼓鼓的胖脸,却在抬手的一瞬间忽的感到一阵剧痛毫无征兆地绞进小腹,就像是肠子被人狠狠一拧。   江南最繁华的长街上此时正是清晨早市刚开始的繁忙期,路上穿行的人们正买卖交易,忽的只听上方风声呼啸,抬眼只看到空中一道原本平直向前疾冲的紫光突然倾斜向下,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   轰!!   紫光砸落在地之后没有立刻停下,在极高的速度下又继续掀翻了百十来米的路砖,才在一片稀里哗啦的中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流星?”“不是!是个人!”   百姓们纷纷围了过来,硝烟散去,只见一个紫色的人影在地上的巨坑中艰难地爬起来,似乎是受了伤。   周围有胆子大的伸出手去拉他,却在那人抬起头的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戴着白银万花面具的脸。   “曲……曲成溪!!”那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猛地甩开曲成溪的手,疯狂地逃向后方。   刚才沈钦的宣告竟然是真的!曲成溪真的已经到了江南!   整个早市就像是煮沸了的锅,惊恐的尖叫四起,人们纷纷逃向远处,慌乱之中鸡鸭鱼肉和蔬菜被丢了一地,不过半刻的时间,人已经跑光了。   “咳咳……”   腹中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曲成溪眼前发黑,他扶住膝盖艰难地站起来,只要稍微一移动,肚子里就像是刀割一样的疼,抬眼看去周围全是一片金星。   两年倒计时,这幅破身体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身旁忽的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眼前的金星一点点散去,曲成溪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小孩子蹲在自己的坑边,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小果快回来!”孩子的母亲正在不远处的拐角处撕心裂肺地哭嚎,想要冲过来抱走孩子,却被周围的人死死拉住。   消失了两年,回来依旧是被当成最可怕的杀人魔头和洪水猛兽,威名不减啊……   曲成溪弯下腰,倒计时的生命和新生不过几年的生命四目相对,对着那孩子轻轻勾了一下嘴角:“因为无论眼底的情绪是哭还是笑,对面的人都不会知道。”   孩子懵懂地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曲成溪忽的猛地向孩子扑了过去!   “魔头对孩子下手了!”周围立刻爆发出层层尖叫,有人在慌乱中道:“快去通知仙家!通知萧掌门!”   曲成溪一把将孩子拉进怀中,下一秒,孩子后方龟裂的围墙轰然倒了下来,砸在了孩子刚才站过的地方。   “去找你妈妈吧。”曲成溪把孩子朝他妈妈轻轻一推,那孩子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看他,曲成溪回之以笑。   晨曦的光中,他那总是带着几分向上弧度的薄唇血色淡淡,面具没有遮盖住的下半张脸如同白雪。   下一秒他再次化作紫光腾空而起,消失在了天边。   轰!——   人体撞在山石上的骨骼碎裂声被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中,明家的门生还没来得及叫出一声,就口吐鲜血地坠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战马在一旁嘶鸣尖叫,鲜血溅满了马车,周围已经是满地的狼藉,能看出经历了一场恶战,明家门生们七横八竖地躺了一地,各个身负重伤,不知死活。   “阿清……”明禅站在鲜血当中,头发散乱声音发颤,他的右手已经被池清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糊满了整只手,看上去十分吓人。   其实不只是右臂,如果仔细看,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却都不致命——池清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故意折磨他。   在天境的实力下,所有的反抗都有如蚍蜉撼树。   “怎么?”池清从高空缓缓落下,胸口星河雪梅的红光将他的整张脸衬得一片血红,他径直落到明禅面前微笑着抬起他的下巴,“明家少主想向我求饶吗?”   明禅浑身剧颤,看着他。   在池清的印象里,明禅向来都是光鲜亮丽的,连头发都一丝不苟,代表明家身份的发冠时刻标准地戴在头发正中,而此刻那发冠被他削掉了一半,从头顶滑落下来,沾满鲜血和冷汗的发丝混合着泥土一起贴在明禅的脸上和颈侧,让他看上去狼狈极了。   就是这种感觉。   池清只觉得一种压抑心底多年的躁郁仿佛这一刻疯狂地发泄了出去,明禅这幅低贱到尘埃里的样子让他获得了莫大的快-感。   “明家不是最高高在上吗想杀谁杀谁吗,你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囚禁起来用定魂针定住吗?”池清发狠地掐住明禅的脸,微笑着咬牙,“你再试试啊?”   明禅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在发抖:“我找了你两年……”   仿佛被雷劈了似的,池清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乱了,明禅的眼底没有他预料之中的惊恐害怕,反而灼热得像是红日一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烧化,像是看不够似的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明禅抓住池清的手腕,“你变成这个样子……对都是我的错……”   池清一把掐住明禅的脖子凶狠咆哮:“别在这给我装模作样!”   明禅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解释什么,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们两个明明是最亲近的人,从小一起长大,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对方,如今却到了这种地步。   池清的心脏钝痛起来,紧接着这种钝痛扩大成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清!你给我站住!”“来呀来呀!”   平澜派的山谷中,两个少年嬉笑的声音穿过瀑布的轰鸣声飘向云霄,池边的仙鹤被惊起,扑扇着翅膀飞到了远处。   赤膊的两个少年大笑着纠缠在一起,池清搂着明禅的脖子把他按到了水里,明禅抓抓他的手臂顺势一个过肩摔,哗啦一声溅起一大片水花,池清又在水中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重新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野猴子在水中闹得精疲力尽,又乱滚带爬地爬上了岸。   “累死我了!”池清往草地上一躺。   两个人都只穿着底裤,懒得穿衣服,就那么直接倒了下去,明禅气喘吁吁地躺在了他旁边,笑着踹了他一脚:“服不服气?”   “不服!”池清翻身而起骑在了明禅身上挠他的痒痒,明禅最怕这个,被挠得满地打滚,笑得眼泪都出来,最后只得抓住池清的手腕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认输!……”   “嘿嘿!”池清坏笑着露出得意的表情。   明禅喘着气,无奈地笑:“你这是耍赖。”   “耍赖又怎么了,”池清扑上去抱住他,压在他身上不起来,“反正你会让着我。”   两个人紧贴着抱在一起,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震动在自己胸膛里,池清的耳朵一点点涨红,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抱着明禅,他似乎也听到了明禅越发加速的心跳,许久,他感觉到自己后背一暖,明禅轻轻搂住了他。   反正你会让着我……   我会一辈子护着你……   大火轰然焚烧过境,烈焰席卷过平澜派的伫立百年的建筑,尖叫和哭嚎从烈火中撕心裂肺地传出,又被炙热的大火瞬间淹没。   火光中池盈的泪水从眼眶涌出又被火焰瞬间蒸发殆尽,向着池清伸来的柔软双手被火苗毫不留情地舔上,皮开肉绽化作焦黑,只剩下最后的哭喊和绝望。   星河雪梅迸发出妖艳至极的红光,过往的旖旎被仇恨焚烧殆尽,池清的眼底重新被猩红的颜色取代,猛地掐住明禅的脖子,爆发出疯狂的嘶吼:“是你亲手毁了我!毁了池家!”   咔嚓!   明禅喉骨剧痛,差点被生生掐断!   池清周身的灵力翻涌到了可怕的程度,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让他的双眼充血,尖锐的耳鸣几乎刺破耳膜:“你让我怎么放过你!你父亲杀了我母亲和全部族人!而你现在竟然还想要从我母亲的尸骨上挖出仙骨!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明禅瞳孔骤缩:“我没……”   “还敢狡辩!”池清双目血红,远处蒙在上方的布已经滑落大半,露出了下面漆黑的楠木棺椁。   “你们都把我母亲生生挖出来了!”池清的泪水滚滚而下,这世间再没有一种痛苦能和现在相比,“她都被你们害死了,连尸体都不得安宁!”   哐!——   池清掐着明禅的喉咙腾空而起,把他狠狠的按在了棺材盖上:“你看啊!这不是棺材是什么!”   明禅身上的伤口瞬间崩裂,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喉咙却被掐得连空气都透不出。   失望透顶痛彻心扉根本无法形容,池清简直恨到死,过往的所有一切都被仇恨抵消,星河雪梅的红光在这一刻亮到极致。   “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扑哧!池清手中的灵力光刃猛地刺进了明禅的小腹正中!   鲜血喷涌而出,锋利的刀刃一直刺到最深处,池清感觉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却颤抖着没停下,他抓紧刀柄狠狠用力,直到刀刃刺破了最深处阻隔——他知道那是明禅的仙骨。   轰!——   无形的灵力从明禅身子下方轰然扩散出去,仙骨在体内轰然碎裂,明禅腰部挺起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身子痉挛地绷紧,颤抖到了极致又松了下来,紧紧抓着池清胳膊的手终于缓缓放开,鲜血从嘴里大口大口地溢了出来。   池清颓然地放开了明禅,几乎站立不住,他本以为自己报仇后应该是雀跃的,起码是开心的,可他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片迷茫中心里却又堵得厉害,他想要大哭一场,却哭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清……”明禅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到了,鲜血在片刻浸透了他腹部的衣衫,滚烫的液体顺着棺材盖一滴滴坠落。   池清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眼。   “你误会我了……”明禅贴着棺材缓缓滑了下来,下方露出了被撞裂的棺材盖子,“我从来没有……想要取池阿姨的仙骨……”   “你说什么?”   池清扑过去!   破烂的棺材盖子下面空无一物,里面根本没有池盈的尸体!那棺材几乎是崭新的!   “当初我不忍心让池阿姨以那样的姿态下葬……于是火化了她的遗体……”明禅喘息着,“她的仙骨……根本没有留下来……”   池清震惊得浑身发抖:“怎么可能,你分明带着棺材……”   “我这次……是去取池阿姨的骨灰……想把她重新下葬的……当初我父亲他……”明禅闭上眼睛,疼痛让他的气息都在发抖,几句话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池阿姨下葬得太仓促了……我……买了金丝楠木的棺材……安排了一处山水绝佳的风水宝地……打算把她迁过去……如果有朝一日你回来,能去好好看看她……”   “你在说谎!”豆大的泪水汹涌而出,池清扑过去抓住明禅的肩膀拼命摇晃,“你在说谎!我明明得到消息,说你受明铎的命令要抢我母亲的仙骨!”   “池少爷……”不远处地上重伤的明家门生挣扎着道,“池掌门的骨灰就挂在少主骑的马上,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池清几乎无法思考,他甚至无法回头看一眼。   触目都是鲜红,他慌张地想要按住明禅腹部的伤口,却被温热的血水漫过了手背。   身后传来明家门生的哽咽的哭声:“两年前你走了之后少主每日都在找你,明家之所以一蹶不振并不全是因为名声臭了,以少主的能力完全可以让明家重振旗鼓,但是他没有……因为他觉得愧对于你!所以他宁愿让明家堕落下去!他是在给你赎罪啊!”   明明是无声的,但是池清的大脑里轰地一声,仿佛什么巨响炸裂开。   一口腥甜直冲胸口,池清生生咽了下去,哆嗦着抓住明禅:“明禅你给我解释清楚……”   太阳缓缓升起,金黄色的暖光驱散黑暗散落在明禅失去血色的脸上,他似乎变得非常平静,连急促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下来。   池清嘶吼:“我不信,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你这辈子不是只在意门派吗!你自己说的!什么都没有炎阕宫重要!”   长长的睫毛似乎压住了眼皮的重量,明禅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池清的样子映在眼底,炎阕宫的枫叶,平澜派的湖海,都化作记忆中的碎片从眼前闪过,记忆尽头是阳光般的少年大笑的容颜。   “有些时候……可能真的只有失去了,才会后悔……阿清,对不起……”   池清拼命摇头,翻搅的痛楚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心脏仿佛被无数的利刃凌迟,痛得血肉都翻搅出来:“不,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明禅又呛咳出一大口血,池清忽的疯了一样的把他抱住:“你不许这样!明禅你给我说清楚!”   胸口的猩红色再一次凶猛地亮起,似乎比之前更要妖艳,狰狞的暗红色纹路逐渐蔓延到了他的整个胸口,又迅速向上爬,眨眼就到了脖颈!   “你得给我说清楚……”池清喃喃,“明禅你欠我的!!”   “咳咳……”血沫呛进明禅的肺里,引发了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腹部鲜血喷涌。   “明禅!!——”池清几乎陷入了癫狂,这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上了,潜意识里似乎忽的冒出一个念头:   我是天境,用星河雪梅的力量还可以扭转一切!   狰狞的红色纹路瞬间从脖颈冲上了他的脸颊,然而池清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然将星河雪梅的灵力提到了极致,伸向明禅的腹部:“我不许你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身后忽的一道巨大的力量由远及近,眨眼就到了他背后!   池清毛骨悚然,他自从到了天境还没有人在他不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回头,然而身后那人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那速度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到的,然后一掌按在了他胸口!   轰!!——   强大的咒印轰然而出,紫色圈状光轮瞬间显现,巨大的灵力波动让方圆百里的树木都向后倒去,池清就被像炮弹一样被嘭的一声弹了出去,重重地砸进了远处的山石里。   地上挣扎的明家门生都看呆了,只见池清还没等能把自己从山石上抠下来,下一秒极其复杂的咒法已经又在他下方瞬间铺开,紫化作无数紫色的铁锁冲天而起!   狂风席卷翻涌,天地变色,下一秒铁锁轰然落下,将池清牢牢锁在了原地。   明家门生惊呼:“是曲成溪!”   池清爆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嘶吼,双目已然从猩红化作纯黑,几乎不见眼白,离成魔之差临门一脚。   “你敢阻止我!”暴怒中池清疯狂挣扎起来,整座山都被他拽得地震似的剧颤起来,石块扑朔落下,“我杀了你!!”   “老子不仅要阻止你还要揍你呢!”那困住他的人眨眼就到了他面前,“再晚来一秒钟星河雪梅就要把你和明禅一起当养料吃干抹净了!”   池清根本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觉得那语气说不出的熟悉,下一秒只见银白色的花一闪而过,紧接着胸口剧痛,那人猛地抓住了他血肉中的星河雪梅!   “啊啊啊!!——”   红色血光轰然爆发,天幕都被映照成了血一般的红,那强大的灵力生生将星河雪梅的灵力破开,池清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烙铁洞穿,痛得几乎死过去。   明家门生:“快看!他脸上的纹路淡了!”   仿佛遇到火烧的毒蛇,池清脸上的纹路疯狂向原路退去,眨眼已经退回了脖颈,即将退到胸口的时候却又被星河雪梅的光顶住,颤抖地僵持在了原地,两方相争之下池清的皮肤上竟然冒出了被火烧似的青烟。   “胖子!”曲成溪额上溢出冷汗,大喊一声。   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旁窜出——噬魂雪貂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飞到半空,血红的双眼猛然与池清对视!   嗡——   池清只看到满眼的血红,大脑里刹那间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被吸走,一切都离他远去,终于缓缓地安静了下来。   星河雪梅的血光在噬魂雪貂强悍的灵力下逐渐变得黯淡,丧失了妖艳的活性。   “看住他!”曲成溪对香香甩下一句话,在明家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转头奔向了明禅。   鲜血几乎布满了整个马车,曲成溪一跃上车立刻用灵力封住了明禅身上的重要灵脉,鲜血缓缓止住,曲成溪被面具遮挡的眼眸却沉了下来。   不妙。   明禅伤得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仙骨几乎整个粉碎,内脏在仙骨破碎的冲击下也受到了重伤,不只是被捅了一下那么简单,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如果自己早来一会儿,或许就能阻止了……   曲成溪狠狠咬牙,掌心凝聚灵力隔空按在明禅腹部上方,却忽的感觉自己的衣摆一沉,一低头,只见明禅沾满鲜血的手抓住了他。   “别……”   曲成溪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低头靠近:“你说什么。”   “别伤他……”明禅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声音细若游丝,“不许……伤他……”   想必明禅也听到了沈钦刚才的宣告,还以为自己是来处置池清的,即便已经命不久矣,明禅想的竟还是池清。   “我不会伤他的。”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曲成溪的喉咙发酸,缓缓取下了脸上的万花面具,“是我。”   看到曲成溪脸的一瞬间,明禅涣散的眼底浮现出震惊,很快,却又释然了下去,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是屈前辈啊……”   在生死面前,一切曾经觉得重要的事情,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曲成溪缓缓放下了手,没用了,他感受到了明禅消逝的灵力已经无法再凝聚,此时已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池清会没事的。”曲成溪温柔地抚摸上明禅的额头,很久以前在秦淮楼里,他也曾肆无忌惮的摸过三个孩子的脑袋,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他轻轻擦去明禅脸上的血水,“把星河雪梅取出来,他就会好的。”   明禅轻轻点点头,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眉心浅浅的纹路终于消散了下去,曲成溪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轻松的样子,仿佛门派、过往、恩怨情仇,都在这一刻化在晨曦的风里。   “萧前辈知道吗……”明禅问,视线缓缓落在曲成溪手中的面具上。   曲成溪顿了顿,重新把面具戴上,轻声道:“他不知道。”   明禅似乎早有预料,无奈地笑起来:“屈前辈,你说老天是不是故意的……让所有的有情人都不得善终,他才开心……”   他的笑容变得很淡很淡,曲成溪的瞳孔微微缩紧,只看见明禅抬眼看向初升的红日,视野尽头是远处的池清。   “没事,我这就可以去问问他了……”   “明禅?”曲成溪的嗓子紧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喉咙深处微微发颤,他轻轻碰了碰明禅毫无血色的脸,“明禅?”   明禅静静地看着远方,眼底的光已经散了。   曲成溪愣好几秒,紧接着心脏像是被刺穿一样剧痛,像是有什么情绪疯狂的想要冲出来,却无处发泄,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合上明禅的眼睛,手指却抖得厉害。   他踉跄的站起来,又弯下腰,想要把明禅的尸体抱起来,却忽的察觉到正前方一道强悍暴怒到极点灵力轰然扑来,掀起的气浪几乎让所到之处的树木连根拔起!   “曲成溪!!——”   震天动地的怒吼直冲云霄,整个山林为之剧震,同时剧颤的还有曲成溪紧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   ——萧璋的身影出现在晨光升起处向他疾飞而来,所到之处连地皮都被灵力掀起,手中长剑带着暴怒的火花势不可挡地刺向曲成溪的胸口:“你干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0章 他是我的   那简直是地动山摇的狂怒,曲成溪剧颤的瞳孔中倒映出萧璋飞速逼近的身形,在剑风即将刺破胸口的衣衫时身子猛然向后翻出,仿佛绷紧又弹开的弓弦,瞬间就到了几丈之外。   萧璋也没指望能一剑刺中他,本就是虚晃一招,立刻转身去查看明禅,一摸脉搏心顿时一凉。   肉身已经死了。   但是修仙之人与凡人不同,精元魂魄如果足够留恋人世的话还有救。   萧璋掰开明禅的嘴塞进去一颗药丸,又咬破手指,用鲜血在明禅的额头上用力一点,刹那间周围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地底远古的空鸣横扫山林,仿佛无数魂灵同时咆哮尖叫,明禅的身子就像是被电了一样弹了起来又落下。   萧璋:“要是落在别人手里你已经彻底凉了,好在来的是我。”   这要是第二个人都救不回来,萧璋顺势在他重伤的腹部一阵推按,把灵力用某种奇异的手法揉了进去,朝云派毕竟曾是江湖第一大修仙门派,有些秘术从不示人,但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这期间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曲成溪的目光一直紧锁在他身上,萧璋面不改色,但暗地早就做好了他随时会偷袭的准备,可直到他把明禅的魂魄拽了回来,后面的曲成溪都没有任何动作。   终于,明禅僵直的身子抽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数丈之外的曲成溪把掌心掐出血的手指猛地一松——他听到了明禅的心跳声。   “救回来了?”   萧璋听到身后的曲成溪问。   那声音不老也不年轻,听不出年龄,似乎故意用灵力隐藏了真实声线没,听不出什么情绪。   萧璋不知道他在意明禅死不死做什么,起身转过来冷意横扫眉梢:“没死这笔账也不会抹掉,新仇旧恨,我会跟你一起算。”   他用眼神示意周围的明家人赶紧带明禅走,曲成溪看见了没什么反应,倒是冲着萧璋鼓了鼓掌:“朝云派掌门果然厉害,但是人不是我杀的。”   萧璋冷笑:“不是你杀的难道是我杀的?”   曲成溪抬手一指后方:“是他杀的。”   紫色阵法正牢牢地将池清锁在山石上,萧璋一眼就看到了嵌在池清胸口的星河雪梅,以及那猩红的血管纹路消退的印记。   萧璋的瞳孔微微缩紧,看了看明禅,又看了看池清手上的鲜血,瞬间明白了一切。   难道这魔头刚才竟是阻止了发狂的池清,又在查看明禅的伤势?   萧璋眉头皱起来:“你为什么要帮他压制?”   曲成溪摊开手,白银万花面具在阳光下闪动着微光,看上去很无奈的样子:“虽然临危授命来收拾池清那小子,但我并不想和正道起冲突。咱俩势均力敌,打起来估计是两败俱伤,我刚到江南还没来得及潇洒,不想把时间耽误在养伤上。这是我示好的方式,不如咱俩就此别过,当作谁也没见过谁怎么样?”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身材姣好,看上去腰细腿长,只是周身笼罩着一层强烈的妖邪之气,强大的灵力毫不收敛地外溢着,让人觉得诡异又危险。   萧璋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势均力敌的危机感了,但是与此同时,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见这魔头,他却觉得熟悉。   萧璋:“我们以前见过?”   说出这话他就觉得荒唐,曲成溪是自己的宿敌,要是以前见过早就打疯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曲成溪噗嗤一笑:“你这是在和我套近乎吗萧掌门?”   即便看不见整张脸,但单单是那嘴唇和面部轮廓都完美的都美得惊心动魄,听不出具体声线的声音妩媚至极,他暧昧地上下扫视萧璋一圈:“你倒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喜欢在上面,你可能得忍一忍。”   萧璋额角青筋瞬间爆了出来。   他恨不得立刻把曲成溪碎尸万段,这魔头害死了他父母,杀了无数正道,竟然还有脸和他开这种肮脏的玩笑。   萧璋神色森然,几乎是咬着牙问:“朝云派当初被灭门,跟你有没有关系?”   曲成溪耸耸肩:“有啊,这世上八成的坏事都和我有关系。”   萧璋猛地闭上眼睛,强忍着把曲成溪大卸八块的冲动,声音却依旧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那阿杨,你可认识?”   没有人看见曲成溪被万花面具遮挡的眼底剧烈颤动起来。   如果不是刚才被腹痛发作耽搁,他或许可以直接把池清带走,不会和萧璋碰上。   但是一旦碰上,他就一定不能让萧璋认出自己。   已经戴上了面具,换掉了衣服,摘掉了耳坠,起码从外形上没有破绽。但只有表现得越混蛋,让萧璋越恨“曲成溪”,萧璋才越不会联想到自己,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如果能逼得萧璋暴怒对自己出手露出破绽,那自己就能找机会溜走,溜走之后再以屈漾名义出现在山下小屋,抢在沈钦之前和萧璋一起消失在江湖茫茫里。   “阿杨啊。”曲成溪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尾音,“记得呀,那个会弹琵琶的孩子。”   萧璋神色剧变。   “当初他就是受我的命令潜入天灵山当卧底的,可惜不是很中用,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曲成溪啧啧两声,“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今日早就轮不到萧掌门站在这里碍事了。”   萧璋的手指都在发抖,上前一步:“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样心智不坚的小叛徒必然不能留……”曲成溪缓缓抬起白皙的手指按住自己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妖邪的笑容,那绝色容颜简直让人心惊肉跳,萧璋却只觉得一股森寒骤然爬上了脊背。   “我把他吃了。确切的说,把他的仙骨当做了我的养料,可惜那小东西的修为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曲成溪舔了舔嘴唇,“不过萧掌门上看去可是美味多了。”   他话音未落萧璋已经原地暴起,手中利剑以山呼海啸之势砍向了曲成溪的脑袋。   紫光几乎是同时从曲成溪腰间抽出,刹那间地动山摇,天境的灵力碰撞在一起,将大地震开了一条一人宽的巨大裂缝,山林中鸟兽奔逃,乌鸦哗啦啦直冲云霄。   曲成溪手握钩吻剑在火花四溅中冲萧璋妖邪一笑:“都说雄孔雀遇到心仪的雌性时才会开屏,萧掌门这么急于想我展示强悍的灵力,当真对我喜爱成这样了吗?”   “曲成溪!!——”萧璋的咆哮震耳欲聋,下一秒手中长剑竟然化作长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缠向了曲成溪的腰。   怪不得阿杨不在地府又不在人世,他的仙骨被曲成溪霸占了,所以才查无此人!萧璋恨到了极点,每一招都恨不得把曲成溪削成烂泥。   “哟!来真的!”曲成溪嘴上笑着,心底却痛的无法言语。   以前从没见过萧璋真正出手,这次是真的气疯了,那刚才一招要是缠上自己的腰,只怕自己立刻就要断成两截。   他是一点都没留余地。   也是,自己是他的死敌,面对死敌又怎么会手软。   萧璋:“你拿命来抵!”灵力再次暴起,汹涌得几乎让天地变色。   电光火石间曲成溪整个人原地消失,眨眼已经闪避到了几十米之外,然而下一秒萧璋竟又出现在了他近前,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逼近仿佛有生命似的扭曲成蛇状,向曲成溪劈头盖脸扑来!   不能和萧璋近战,这家伙的近战实力太恐怖了。   曲成溪眼睛一眯忽的迎头而上,钩吻横扫砍断空气灵蛇,下一秒,竟然扑上去直接抱住了萧璋的脖子。   “萧掌门!”   他这一下来的毫无预兆,又似乎全无杀意,萧璋竟愣住了一瞬,曲成溪的胸口紧贴上他的胸口,在他耳边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萧掌门的胸口果然坚实,不如咱们别打了,在这山野里找出软和的草地潇洒几许,岂不快哉?”   萧璋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曲成溪大笑不止顺势撤出去百十米的距离:“算了,你不识风情,没意思,我走了!”   他足尖点地瞬间身子就飞到了半空,然后像是闪电一样冲向了远方,萧璋幡然惊醒,立刻腾空追上,却忽的看前方疾飞的曲成溪身子晃了一下。   萧璋猛地刹车,还以为是曲成溪又要回来不要脸地扑他。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忽的又以近乎三倍的速度冲了出去,眨眼就只剩下一道虚影。   原来是虚晃一招,萧璋暴怒狂追过去:“你这骗子!!”   与此同时。   “快!小心点,别碰到少爷的伤口。”明家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明禅。   他们各个都受了重伤,移动明禅的时候差点摔倒,身后传来一声灵兽的低吼,众人吓了一跳,一只雪白的脑袋伸了过来,原来是变成一人高的香香站起来用鼻子顶了一下,帮他们把明禅抬了上去。   明家人屏住呼吸浑身紧绷地盯着香香巨大的脸,甚至有人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香香的小眼睛眨了眨,感受到了别人对它的敌意,把爪子从车上拿了下去。   只有个明家小弟子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身旁立刻有人狠狠怼了他一胳膊肘:“说什么呢!这是曲成溪的灵兽噬魂雪貂!”   小弟子:“可……可是它刚才帮了我们,曲成溪也帮了我们,如果不是他,咱们都得被池清杀死。”   “正魔两道至死对立,就算他救了你亲爹也不行!”那人抓起缰绳,像是生怕香香忽然发难,催动马车急急忙忙地跑了。   香香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了被阵法困住的池清身边,甩了甩大尾巴趴了下来。   主人让它守着池清,它就不会走。   忽的,它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脚,香香抬起头,看见沈钦站在它面前:“好久不见。”   香香的后背立刻弓了起来,炸着毛冲他呲牙。   灵兽发怒的样子当真视觉冲击力极强,沈钦身后的项超下意识抓住了腰间双刃,沈钦却淡淡道:“你没有必要这么讨厌我,我和阿漾早晚是一家人,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阿漾好。”   沈钦抬起手,伸向被绑在山石岩壁上的池清。   “嗷!!”香香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张口就要咬下来。   沈钦的视线冷冷抬起:“你难道不想让你的主人活着吗?”   香香尖利如刀的牙齿在距离沈钦的胳膊只有半寸的地方顿住了,沈钦眉眼压低:“想让他活着,就别阻止我。”   下一秒,他猛地抓住了池清胸口的星河血梅,狠狠一拽!   鲜血瞬间喷涌,池清的身子痉挛似的抽搐了起来,周身强大的灵力一点点散去,香香浑身剧颤,死死的盯着沈钦沾满鲜血的手,爪子深深掐入泥土里,却始终没有攻击。   沈钦把星河雪梅攥在掌心,像是卸掉了什么沉重的担子,又多了更重的担子似的,徐徐吐出一口气:“第四瓣。”   桎梏着池清的禁制一下子散了,池清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香香用鼻子拱了拱他,发出了一声内疚的哀鸣。   沈钦头也不回地带着项超转身离开,却在走出两步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了。”   香香抬起头。   沈钦冰冷的视线越过肩膀扫过来:“下次你再想咬我的时候最好考虑清楚,我一直没杀你,只是看在你能给阿漾解闷的份儿上罢了。说到底,你不过只是一只畜生。”   高空的冷风从耳鬓呼啸而过,曲成溪面具下的脸已经布满了冷汗,他刚才那一晃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当真身体不适。   腹中疼痛如绞,仿佛毒蛇在肠脏中窜动啃噬,断肠的毒性已然要发作。   曲成溪想要按住小腹,却怕萧璋看出他身体虚弱,眼看眼前阵阵发黑,曲成溪忽的感到身后一道疾风呼啸而来!   刷——   一道空气箭贴着他的耳朵擦了过去,亏得曲成溪躲得快,只切断了他鬓角的一缕碎发,曲成溪咬牙回头,只见萧璋离他越来越近,一扬手又是一道利箭破空而来。   “你干嘛朝着脸!”曲成溪忍着痛故意回头嘲讽,“嫉妒我比你长得好看?”   他本想往西飞,这一下却被逼得不得不改变方向,然而下一秒,他只感觉周身的气流就像是被煮沸了一样,几乎让皮肤感到了灼热感,一回头只见萧璋双手结印,强大的阵法瞬间铺开,空中无形的空气化作无数的利箭,劈头盖脸地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刺了下来!   “萧无矜你太不厚道了,我一再相让,你却得寸进尺。”曲成溪在空中急刹回身,同样双手结印,“这下别说我欺负你!”   萧璋忽的睁大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曲成溪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一不留神竟然叫顺嘴了,然而已经开启的法术却不能停下,猎猎狂风掀起他的衣角,数十道冲天的黑色烟柱从他身后如同恶龙般咆哮升起,然后轰然砸下,和利箭相撞在了一起。   嘭!——   剧烈的碰撞在天空中炸响了刺目的光,整个江南都为之颤动,扩散出去的灵力波蔓延百里,下方江南大街小巷的窗棂都被震裂。   其中一道最粗的黑烟直扑萧璋,重击在他胸口,把他直接从天上撞了下去。   曲成溪当然不会真伤到萧璋,这一击看上去凶险,却顶多只会让萧璋断两根肋骨,他只是要借着这个机会逃走而已。   萧无矜你且忍忍,我回去就帮你把断骨接上,附赠一个亲亲。曲成溪看着萧璋身影坠落心中默念,立刻转身。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以屈漾的身份出现在萧璋面前,一刻都等不了,正要加速疾飞消失在天地间,却忽的感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   这一次的疼痛简直史无前例,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刀搅了个粉碎,终于扛不住按住了小腹,一阵腥甜自腹腔翻涌而上,一口血直接冲到了唇边。   就在这一刹那,无数不同颜色的灵力强光忽的从下方的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冲天而起,曲成溪瞳孔骤缩,一眼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灵力网,而且是正道不同家族共同发出的灵力网,力量之强大根本无法计量,只要被罩住根本不可能再逃出去。   这是个陷阱!   萧璋是故意把他引到这边来的!   一定是自己之前掉落在早市上的消息被萧璋知道,立刻安排了正道布下了埋伏,团结起所有正道家族一起对他进行捉捕,肯定比萧璋一个人抓胜算更大。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让所有正道配合完成这么宏大的计划,自己真是低估了萧璋的能力!   那么萧璋刚才被击中坠落恐怕也是故意的!……   下一秒,曲成溪只感觉背后压迫感骤然出现,一只大手猛地搂住了他的腰,力道如同铁钳,耳后极近的地方传来压抑着颤抖的低沉声音:“你到底是谁?”   曲成溪汗毛乍起反手就是一掌,萧璋早有预料,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劈手抓向他脸上的万花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   太像了,刚才捂肚子的动作,那细腰折下去的弧度,和下颌紧绷的线条,像极了一个人!   萧璋:“曲成溪!!”   刚才还在对萧璋动手动脚的曲成溪这个时候就像是炸了毛的猫,用尽全力一脚踹了出去!   这是真正天境实力的一脚,结结实实重击在萧璋胸口上,强大的灵力几乎在空中形成了气旋,萧璋瞬间像炮弹一样被踹飞了出去!   被踹飞前的一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萧璋的手从曲成溪的面具旁擦过,划过他的脸侧,手指尖碰到了曲成溪的左耳垂,指尖传来柔软又冰凉的触感。   萧璋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无限紧缩成一个点,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摸到了。   左耳耳垂下方,有一个耳洞。   屈漾的耳洞就是在那个位置。   下一秒,他猛地向后飞了出去,瞳孔中倒映出曲成溪闪电般笔直向上奔逃的紫色光影。   无数的灵力光从四面八方迅速收拢,仿佛在和曲成溪赛跑,就在紫光即将从灵力网中心的缺口穿过的一刹那,灵力网先一步骤然合拢,当头重重拍了下来!   曲成溪猝然喷出一口鲜血,从空中急坠而下,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激起烟尘巨浪。   “抓住魔头了?”“抓住了吧,我眼睁睁看见他掉下来的……”   “看看坑里有没有!”   下方的空地上早就守满了正道各家的门生和家主,此时他们中间是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坑,里面浓烟滚滚看不见东西。   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灵力吹开坑中翻滚的烟尘,顿时,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呼。   一个人伏在吭底低低呛咳着,浓烟散去,露出了他金丝钩边的紫色锦衣,他似乎已经站不起来,却还是想要艰难地撑起身子,银白色万花面具下露出了白皙如纸的脸,那面颊的弧线精致得如同雕刻出来的一样,嘴唇上沾染的鲜血让他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妖艳易碎的美感,与强撑的倔强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抓住了!!”“这……这就是曲成溪!!”   “魔教的大魔头被我们抓住了哈哈哈!”周围的人仿佛瞬间惊醒,兴奋的尖叫声层层叠起!   “我还以为多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吗!!”   曲成溪的耳中仿佛被糊了一层水,他什么都听不见,身上的力气被剧痛一丝丝抽走,腹中撕心裂肺的翻搅让他难受得几乎要随时倒下去。   断肠的毒性本不允许他这么过度的使用灵力,痛不欲生的折磨就是背道而驰的后果。   剧痛中他听到有人激动地说:“这功劳算谁的?我们家出力最大,曲成溪应该我们带走!”   “凭什么你们带走啊!我们家是第一个到的,要带也是我们带!”   “怎么!青莲派现在厉害了,说话这么有底气?”   “镜庭派什么意思!这些年来哪个门派比得上青莲派进步迅速,对人间贡献最大?曲成溪不是我们的难道是你们的?”   不能被带走。   曲成溪随时可能消散的意识里唯有这个念头像是洪钟一样在耳中嗡嗡作响。   不能被任何人带走……   萧璋会知道的我的身份的,不能让沈钦得逞……   他伸出手,艰难地挪动身子,试图调动身体里的灵力。   “曲成溪要跑!”周围立刻传来惊呼。   “快抓住他!”   “抓到就算谁的!”   一瞬间疯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曲成溪强撑着身体的胳膊再也支撑不住,卸力倒了下去。   然而意料之中坚硬的土地触感并没有到来,他被一人一把拎住了胳膊拽了起来。   周围的脚步声赫然停住,就像是被齐齐施了定身法。   萧璋提着曲成溪冷冷扫视众人:“他是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1章 千面   “他是我的。”   曲成溪喘息着抬头看向萧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萧璋紧绷得下巴。   一时间无人说话,正道门派足足几百号人大眼瞪小眼,竟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什……什么叫是你的!”半晌才有人不太有底气的叫了一声,“曲成溪是正道的公敌,虽说是萧掌门号召我们来的,但是抓捕曲成溪我们都出了力,你总不能一个人把功劳全占了啊。”   “就是啊!”一些小门派的也跟着叫起来。   “虽然萧掌门是正道公认的头把交椅,但制裁魔头人人有份。”“总不能这么霸道吧……”   萧璋的视线扫过众人:“你们想要他,不就是想得到他的灵力吗。”   仿佛平地惊雷炸响,谁也没有想到萧璋竟然直接说了出来,最开始叫嚣的镜庭派掌门脸色涨红咆哮道:“萧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正道门派,怎么会有这种肮脏的想法!”   “又不只你一人和曲成溪有血海深仇!我们每个门派都有人死在他手下!”   “是啊!当初花月教疯狂扩张,有哪家的领地没被血洗过?”   曲成溪心说当初正道扩张的时候互相残杀暗中捅刀子的事情也不少,除了天源派是真的被自己整门灭掉,其他的算下来魔教杀的正道可能还真不算多。   萧璋:“那你们早干嘛去了?以前怎么没见你们提过复仇?”   刚才张嘴的几个门派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我们……”   “天境的灵力全天下都没有几个,如今曲成溪重伤被俘,这样的好事百年难遇,借着机会把他的仙骨取出来吸收到自己身上,你们打的难道不是这样的算盘?”萧璋毫不留情面。   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想法,萧璋疯了。   萧璋自从当了掌门后和其他正道门派之间从来都关系融洽,起码在表面上一直是,大家捧着萧璋为尊,萧璋对哪个门派都是亲热有关爱,组织大家抗击魔教,一起进步,整个正道一团和气,仿佛千百年来此消彼长的竞争氛围和裂痕从未存在过。   大家甚至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而现在,萧璋竟把那融洽的假象直接撕破在众目睽睽之下,只为了得到曲成溪。   四周一片“怎会如此”“才不是呢”的愤怒声响起。   曲成溪微微喘息着抬眼,原来这些正道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实际上暗潮涌动,各都藏着各自的心思,裂痕早就存在,只是被暂时掩埋了而已。   曲成溪冷汗淋漓地冲着萧璋低声笑道:“想不到萧掌门这么为我说话,我真是好感动……唔!”   萧璋握着剑柄顶在了他的小腹上,冰冷道:“再废话,我就让你的肠子断成八截。”   腹中本就剧痛,根本经不住一点重力,曲成溪被这么一顶闷哼一声,差点双膝一软跪下去,却只觉得手臂的力道一松,萧璋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把他狠狠拽向自己。   曲成溪站也站不住,倒也倒不下去,整个人几乎被霸道挟持着紧贴在了萧璋身上。   韩杨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诸位别伤了和气,萧掌门只是想要更妥善处理,毕竟……毕竟当初朝云派毁在魔教手里,萧掌门想要曲成溪的优先处置权,也是应该的。”   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你当然向着萧璋说话,说不准你什么时候就嫁到萧家去了。”   曲成溪强忍着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明铎一身锦衣不知道几天没洗,袖口都是黑的,整个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盯着萧璋的眼底透着阴森的暗光。   这家伙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原来不是最注重形象的吗。看来是池清逃走之后明家果然落魄了。   不过看他这样子,竟是记恨起了萧璋?   ……等等,谁要嫁给萧璋?!   “明掌门这话说的……”韩杨苦笑摇头,却没有解释或者否认什么,人群中响起一片低语,他这样更是坐实了两家联姻的传言。   垣理寺的方丈上前一步:“但今日本是萧掌门召集我们来捉拿魔教副教主,如今捉到了,直接把人带走,丝毫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岂非不太妥当?”   立刻有人接茬:“敢情让我们来就是当苦力的。”   “萧掌门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就是!”   “我要他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事情,”萧璋搂着曲成溪腰的手微微收紧,沉声道:“如果并非我所想看到的结果,你们对他要杀要剐,要提取他的灵力我都不管。”   明铎冷哼:“你要确认什么就在这确认,何必要带回去藏着掖着?”   明铎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璋和曲成溪身上,人人都想得到曲成溪,但是没有人敢真正和萧璋动手,可猜疑的视线却仿佛一道道利箭刺了过来。   这个时候如果坚持要把曲成溪带走,那就承认了心中有鬼。   萧璋眼底波澜翻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然而下一秒他忽的深吸一口气,抬手伸向了曲成溪脸上的面具。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小声惊呼:“他想看曲成溪的脸!”   萧璋脸上神色不变,但是离得近的人却能看到他的手指竟然在轻微颤动。   曲成溪忽的笑起来,他仰起头,虽然看不见面容,却依旧艳丽得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种暧昧至极的妖邪诱惑:“萧掌门难道是想先看看我长得好不好看,再决定要不要和我睡吗?”   萧璋额角抽搐:“闭嘴!”   曲成溪的薄唇虚弱勾起:“先提醒你,我长得美若天仙,你见到我一定会心软的。”   萧璋的心里一阵说不清来源的慌乱,狠狠咬牙定住心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下一瞬他抓住曲成溪面具的边缘,猛地掀开!   阳光从地线上升起,明艳的阳光洒在了曲成溪的脸上,那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神州大地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张如此美貌的脸,萧璋的心跳都停止,眼睛睁大到了极点——那是屈漾的脸。   “是你……是你!”萧璋浑身剧颤,手中的面具掉到了地上,“……阿漾!……”   曲成溪绝美的容颜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轻声说:“我说了,你看到我一定会心软的。”   身后有人大呼:“他俩认识!”   “萧璋要放他走!”   也不知道是喊的这一嗓子毫无根据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正道众人哪里肯放曲成溪离开,刀枪剑戟刷拉拉抽出来就要扑向曲成溪。   “魔头休走!”“拿命来!!”   曲成溪忽的勾起了嘴角。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回头,只见发出尖叫的青莲派门生自脚底升起一团黑气,迅速顺着皮肤飞快向上爬去,在那人头顶绽开了一朵阴气浓重诡异的花,然后那人立刻抽搐着倒了下去,口吐白沫。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尖叫响起,人群中接二连三有人倒下。   韩杨瞳孔骤缩扑了过去:“是食脑花!”   “你们最好快点给中招的人渡入灵力,”冲天的邪气从地底轰然而起,无数的黑气扑向在场的众人,曲成溪什么都没做,只有鬼魅般的笑声响彻整个空地,“要不然再过一会儿他们的脑子就要被吸干了。”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奔跑起来,“徒儿!”“哥哥!”地惊叫成一片,不断的有人扑上去给中招的人输入灵力,又不断的有新的人中招,方才各大家族共同撑起灵力网的场景失去了支持终于溃散,整个场面混乱成一团。   没有人能控制这种天生邪气的花,只有曲成溪可以。   原来刚才他看上去重伤失去了战斗力,实际上却在暗中蓄力!   “屈漾!!”萧璋目眦尽裂于言′,猛地将曲成溪按在了地上,“停手!!”   曲成溪任由他扑倒,乌黑的长发散落一地,宽大的衣衫凌乱地散开,露出白玉一样的锁骨和胸口,他看着萧璋浅浅笑起来:“你亲我一下,我就停手啊。”   “为什么!!”萧璋额角青筋暴起狂吼,眼眶一片通红的血丝,死死抓住曲成溪的肩膀,吼到尾音几乎要落下泪来,“为什么偏偏是你……”   害死父母的凶手,害得门派衰落的真凶,正道的夙敌,怎么会和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是同一个人。   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到头来竟是一场闹剧似的真相。   以前和屈漾的一切美好难道都是假的?他和自己相拥而眠的时候会不会嘲笑自己怎么这么蠢,和仇人睡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父母死去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刺目猩红的血液掀起滔天的恨意,萧璋想要狂吼,想要发泄,理智的最后一丝细线被痛苦和愤怒灼烧殆尽,他一把掐住了曲成溪纤细的脖颈:“你为什么骗我!!”   曲成溪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呛咳,猛地抓住了萧璋的手,然而下一秒,萧璋睁大了眼睛,只见曲成溪的脸忽然扭曲,仿佛皮肤下有什么在沸腾一样,转瞬间五官撕扯变化,竟然变成了崔铭的脸,咳嗽着道:“掌门轻点,掐死我了……”   萧璋就像是被烫了似的松手,紧接着崔铭的脸又变成了沈钦:“还以为正道多坚不可摧,现在看来不过也是外强中干罢了。”   下一瞬沈钦的脸又变成了韩杨:“你想娶我吗?”   那张脸不断得变成各种萧璋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最后化作了萧璋自己的脸,冲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觉得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萧璋大叫一声提剑便刺,呼啸的剑锋将曲成溪穿胸而过,然而下一秒却发现剑尖刺破的只是一层外衣,真正的曲成溪早已到了数丈之外。   一片混乱之中所有人都忙着和邪花相斗,曲成溪隔着人海与萧璋遥遥相望,跨出了灵力网的攻击范围。   最后的最后他已经又化作了屈漾的脸,萧璋看清楚了他似笑非笑的口型:“后会有期,萧掌门。”   “曲成溪!!”萧璋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却被一被花缠住的人拦住求救,他砍掉那人头顶的花,推开挡路的混乱人群直扑过来,却发现方才曲成溪站过的地方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一缕暗香。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马甲掉了,我又穿上了~   ~ 第152章 放弃   正道仙家折腾了一上午,非但没有抓住曲成溪,反倒是自家门生被食脑花在头顶上开个遍,各个憋屈地要命。   不过好在并没有人员死伤,那看似可怕的食脑花当真如曲成溪所说,渡入点灵力进去就退了,魔头这次似乎真的并不想要他们性命,只是想逃走罢了,否则只要他把食脑花变成食魂花,那今日恐怕又是一场记入史册的惨烈挫败。   有人分析,定是那魔头先被正道的灵力网重伤,才没能用得了食魂花,仙门百家如此想着,各自心里平衡了不少,终于各自散去。   明铎也带着随从往炎阙宫回。   从前他出门身后必然至少有二三十号人前呼后拥,少则也有十几,如今只剩下几个亲戚跟着。   回去的路上免不了和其他正道仙家同路,人家看到他们,不是装作没看到,就是带着各自的门生赶快走远,生怕沾染上明家的恶名。   明铎的大儿子明燃愤怒地暗暗呸了一声:“以前恨不得都趴在明家的脚后跟上舔,如今倒知道躲了。”   明铎脸色发青,一语不发,脚步加快了些。   忽的一辆车从他们面前趾高气扬地驶过,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们,径直冲了过去,要不是明铎即使刹车差点撞上去。   “看不看路啊!”明铎人高马大的二儿子明氅怒吼道。   马车停下,车帘被掀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露出一张带着金冠的中年人笑脸看向明铎:“哟,这不是明家主吗?”   那明晃晃的黄金头饰和马车上的火焰纹刺痛了明铎的眼睛,明铎嘴角抽搐,似乎想要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丹阳派换了新家徽?”   “哦,你说这个。”丹阳派掌门看看自己车上的旗子笑起来,“之前那个太小气了,看着不好看,就都给换了,明家主看看我们这新家徽还好看吗?”   明铎身后的明家人目眦尽裂,火焰纹向来是明家的家徽,哪里轮得到丹阳这种明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用,他们分明就是把明家的家徽改了几笔当成了自己的!   “简直岂有此理!”明铎的三弟怒火喷张提剑就要冲上去,丹阳派掌门笑眯眯的眼睛忽的一冷,“怎么,明家想要动手?”   几乎是瞬间,街上方才还平静地各自散去的正道众门派忽的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幽幽投过来,明家人只觉得寒意丝丝缕缕爬上脊背,那些凝视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冰冷得毫无温度,带着唾弃和愤恨,似乎早就在压抑着什么。   明铎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   情绪积累到了危险的临界点时,只需要一个由头,便会彻底爆发。   当年虽然明家侥幸以没有证据为由躲过了制裁,但是在萧璋三番五次地追查下,几乎所有正道都从心底确认了,池家灭门就是明家故意为之。   明铎知道,如果接下来他们有任何异动,周围的人会立刻冲上来将未行使的正义行使下去。   “我们走。”明铎的声音有些沙哑,拦住三弟拽回了身边,带着几人从小路走了。   会不会,每一次相聚,都只是为了再一次离别。   曲成溪强撑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从灵力网那里出来,他就一直魂不守舍。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似的疼,甚至比腹中的绞痛更重。   刚才应该算是圆回来了吧……   曲成溪扶住一棵树喘息着闭上了眼睛,在萧璋揭开他面具的那一刻,他其实犹豫了,他想要看看如果萧璋知道他就是屈漾,会是什么反应。   我在奢望什么,他想。   我在抱着惶恐又可笑的希望,想要萧璋会因为过往的恩爱,而对我下不去手。   可是自己是害死他全家的凶手啊!   当萧璋的手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的那一刻,曲成溪才从梦中惊醒,明白了自己的期待是多么的荒唐。   和血海深仇相比,一时的情爱又算得了什么。   “我真傻。”曲成溪哭笑不得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不该回来找他的。   是自己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就以为萧璋也是,这段孽缘其实从江南相遇就不该被重新拾起来。   那现在呢,难道还要用这条还剩两年的烂命再出现在萧璋面前欺骗他,用伤害他来抚慰自己吗,这样未免太自私了。   曲成溪苦笑:“我是不是应该找条江跳下去算了。”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肚子里的疼痛丝丝缕缕不曾停歇,毒素还没有彻底发作,但这种前期的绞痛却最磨人心志。   曲成溪捂着小腹,眼前虚晃脚步发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面前是熟悉的树林。   天灵山的薄雾笼罩着山野,小屋静静伫立着,房前房后种满了新鲜的花。   自己竟然又走回这里了。   曲成溪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萧璋今夜定是不会来的,他肯定正在争分夺秒的和门派里的参谋一起思索对付“曲成溪”的对策。   不过,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曲成溪深吸一口气,按着腹部推开了小院的篱笆走了进去,来到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主屋,一头栽到在了带着萧璋气息的床上。   疼痛逐渐将疲惫的意识吞没,曲成溪额头上冷汗淋漓,双手环抱住腹部,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与此同时,炎阙宫。   “你说什么!”明铎像一头发狂的狮子,眼中血丝崩裂,一把抓住郎中的领口声嘶力竭道,“你说我儿子怎么了!!”   床上,重伤的明禅脸色苍白如纸,毫无意识,身上的灵力几乎趋近于零。   明铎一回家看到的就是这副样子,明禅浑身是血,和他一起出去的明家门生也都身负重伤。   郎中汗如雨下:“家……家主,明少主的仙骨被毁,几乎已经碎成渣了,灵力怕是……怕是回不来了。”   明铎如遭雷击,手抖得不成样子,许久,他松开郎中,踉跄地跌坐到了明禅的床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郎中:“家主,伤成这样,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你们走吧。”明铎丢下一句,不顾身后郎中的磕头和明家其他子嗣的试图安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明禅的房间。   完了,一切都完了。   明铎一路冲上炎阙山主峰,站在峰顶呼啸的风中,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他把所有的宝都压在明禅一人身上,那是他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明家最优秀的后代,就指望着他带着明家东山再起,如今明禅的灵力却没有了!   怎会如此!本不该这样的!   明家本该在灭了池家以后一路冲上顶峰的!怎么会堕落到如今地步!   明铎疯狂地咒骂起来,先是痛骂池清,骂平澜派,把死掉的人全部再诅咒一遍,最后骂到了萧璋。   “都是因为你!多管闲事!!”明铎头发散乱状若疯魔,对萧璋的恨甚至超过了对池清的恨,“对!就是因为你!!”   明铎理顺了一切。   “明家灭池之后本该是正道的第一大门派!是你非要刨根究底!是你非要掺和进来!害的明家被正道所有人孤立,家族势力一落千丈!!你一定是故意的!萧璋!!!如果没有你,我们明家绝不是这样!!!”   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温润的笑声:“你真的那么恨他吗?”   明铎猛地回头,浑身紧绷,震惊的看到来的人竟是沈钦!   明铎抓住腰间佩剑:“你怎么进来的!”   没有人知道沈钦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后方的山石上,山风吹起他玄色的衣摆,他俊美的容颜笑容温和,却给人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回答我的问题。”   上一次明铎见到沈钦还是和他交易池家那朵星河雪梅的时候,沈钦身上的压迫感甚至比那时候更强烈,明铎浑身剧颤,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恨。”   “我恨不得把他剁成肉泥喂狗!!恨不得把他烧成灰!!”明铎崩溃到极致竟然狂笑起来,“怎么?你也想踩我一脚?向正道告发我对萧璋恨之入骨,然后我明家彻底身败名裂?”   沈钦淡淡道:“我对这种无聊的事情没有兴趣,况且,明家已经身败名裂了。”   他说:“我这次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明铎:“什么机会?”   沈钦勾起嘴角:“亲手杀死萧璋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短小,争取明天继续,如果明天没有的话后天一定是大粗长!!   ·~ 第153章 真真假假   祥云在朝云山腰间飘过,因为灵力的熏染,温暖的风不停地在山间循环,即便已经是秋天,朝云山依旧是一片绿意盎然,只有主峰萧璋寝殿的四周,枫树染上了依稀的红。   朝云派林叶工都知道,掌门不喜欢假的东西,就连那绿意都不受待见,宁愿要真实的四季轮回。   “郾城、闻县……”崔铭报出一连串的地名,“这些花月教明里暗里驻扎的地方都让人盯着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看到曲成溪去到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萧璋点点头,他坐在窗边,初升的明月将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其实他长得七分像母亲,三分像父亲,江南第一美人的五官他几乎完全继承,又完美地融合了父亲的硬朗,所以当他心情好笑眯眯的时候,能迷得无数世家小姐羞红了脸不敢对视,但当他沉下来的时候,那深邃的五官却显得有些冷硬。   崔铭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小声说:“其实你没必要因为没抓到曲成溪而生气,这么多年都没人能碰到他一根手指头,这次虽然他身上有伤,但难抓程度也没小多少,逃掉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我没有在生气。”萧璋说。   崔铭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震惊地直起了身子:“你……你该不会真觉得那是屈漾吧?!”   萧璋回过头来看他。   崔铭吸了一口凉气站起来,“你你你”地比划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的说辞,心一横干脆直说:“那一看就是为了乱你心智诈你的呀!你也看到了他能变成各种人,他变成屈漾只是为了让你心神恍惚,好趁乱逃走罢了!”   萧璋沉默不语。   崔铭扑过来:“萧璋你清醒点!这么浅显的骗术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萧璋不知道怎么和崔铭解释,是那太过熟悉的身姿,那一声脱口而出的“萧无矜”,还是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直觉,这种直觉甚至压过了理智的判断。   “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他。”萧璋认真地看向崔铭,“当初传言曲成溪死了的那段时间,正好就是屈漾出现在江南的时间,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那或许就是碰巧呢?每天新出现在江南的人多了,那一时段或许有百八十个新到江南的人呢!只不过你碰巧遇到了屈漾而已,这并不能代表他就是曲成溪啊。”   崔铭哭笑不得:“而且当初曲成溪诈死只是在闭关修行,不想被人打扰,他和沈钦那么好,根本没有理由独自来江南逛青楼,还和你邂逅啊。”   “不。”   崔铭:“??”   “我觉得他和沈钦的关系不好。”萧璋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在他‘死亡’的前一年,就有他和沈钦不和的传言,我猜测是他和沈钦闹掰了,借着假死的伪装,逃到了江南。”   崔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掌门!那……那你觉得他遇到你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   “我更愿意相信他是碰巧碰到我的。”萧璋说,“他知道我的身份却没有离开,应该一开始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但是后来,他动了真心。”   崔铭长大了嘴,仿佛在听话本。   “你知道他跟我说过什么吗?”萧璋紧盯着崔铭。   崔铭呆滞摇头。   萧璋抓住他的胳膊郑重道:“他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犯过非常严重的错误,做过很多错事,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现在想想,如果他是曲成溪,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屈漾就是曲成溪,他和沈钦闹别扭,假死下江南,遇到我之后爱上我,但怕我憎恶他的魔教身份和他做过的事情,于是选择主动离开。”   崔铭目瞪狗呆,半晌艰难道:“那他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萧璋语塞。崔铭像是一下子找到了锚点,振奋地窜起来:“对啊!如果是他觉得魔教身份你接受不了,所以选择离开,他怎么会再回来呢!而且还是以曲成溪的身份出现!这根本就说不通!”   萧璋飞速转动的思维却仿佛被忽然艰涩地卡住:“那或许是因为……”   “或许是因为屈漾和曲成溪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崔铭一巴掌拍在萧璋的肩膀,逻辑越说越通顺,“这一切都是你杜撰出来,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实际上屈漾就是屈漾,是一个生性浪荡的散修大能,碰巧在江南遇到你,和你玩玩,玩腻了就走……”   萧璋一拍桌子:“等等!之前在秦淮楼他被花月教追杀过!”   崔铭:“很好解释嘛!他之前得罪过花月教,所以才跑到江南的!你在江南睡了他又救了他,他觉得你有意思,和你玩玩,玩了一阵就腻了,正好接上了!之后为了不被花月教继续追杀,他干脆用美人计诱惑沈钦,又和沈钦睡了!”   萧璋面容扭曲:“不可能!……”   崔铭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怎么不可能!屈漾是屈漾,曲成溪是曲成溪。在屈漾下江南和你搞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曲成溪在燕北以假死为借口躲过世间纷扰闭关修行,现在修行完了,就立刻出来帮沈钦处理江南的事情。而现在屈漾还留在燕北,没出过花月教。这俩人各自有各自的故事线,根本就没关系嘛!”   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崔铭亢奋的神经一点点平静,窥探着萧璋暗下来的脸色苦口婆心地压低声音劝道:“曲成溪是花月教副教主,当然知道沈钦身边人的事情,所以他才变成屈漾的样子,借此机会想要乱你的心,掌门,你不能中他的套啊。”   萧璋摇头,虽然崔铭说的显然更符合情理,但是他就是觉得不是这样的。   崔铭小心翼翼的靠过去,递给萧璋一杯茶:“刚沏好的静心茶,掌门你喝点吧。”   萧璋下意识接过那杯茶,正要一饮而尽,忽的瞳孔一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崔铭:“怎么?”   萧璋“腾”的站了起来:“你说屈漾一直在在花月教,没出来过?”   崔铭莫名其妙的点头:“探子没见他出来啊。”   “把探子对屈漾的每日记录拿来我看看,”萧璋的眼睛在烛火跳动的暗夜中亮的吓人,“如果确认他真的没出来,我就相信他俩不是一个人。”   江南夜色静谧,天灵山中荧光闪闪,蓝英花随着微风飘起,带着一丝留恋,飞向夜色中的远方。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轻微的喘息声,如果细听,甚至能听出一些难以控制的颤动,似乎在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山脚下的小屋中,曲成溪侧卧在榻上。   疼痛仿佛水流般无孔不入,在腹腔中游走,白皙修长的指尖用力按进腹部紫色布料深处,又颤抖地攥紧。   好疼……   冰冷的面具贴在皮肤上,被黏腻的汗水沾湿,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曲成溪没有动,他的手根本无法从腹部移开,只要稍微抬起,剧痛就会天翻地覆地升腾起来。   为什么不晕过去呢。曲成溪想。这么磨人算怎么回事?   或许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腹中猛地一阵痉挛紧缩,曲成溪闷哼一声,双手死死压入腹中翻转身体,月光在白银面具上一闪而过,照亮了被咬破的、失去血色的唇。   可能真是造了太多的孽吧。   疼痛让意识变得昏沉,曲成溪没来由的想到了萧璋,这家伙胸口硬得像是铁板,一看就是身子硬朗能活好几百岁的。   萧无矜从小到大确实没做过什么坏事,好人长命百岁,坏人病痛缠身,看来因果报应还是可信的。   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同样的身长玉立,健康清秀的像一颗笔直的白杨。   韩杨。   青莲派的现任掌门,一身清白,为人正直,是年轻一代里的翘楚,人生几乎没有污点。   当时灵力网下,他和萧璋并肩站在一起,看上去无比的相配……起码,是比自己要配许多的。   曲成溪垂下眸子,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咔哒,咔哒。   脚步声从远处而来,长靴落地,抬脚的时候地上的苔藓泛起莹莹蓝光,向上看,是一双笔直的小腿,再往上,是深邃如刀刻的俊美面容。   萧璋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天灵山脚小院,只是那种直觉始终挥之不去,他就是觉得,如果那人没有离开江南,那他一定在这里。   浓密的树林终于变得稀疏,萧璋深吸一口气,拨开了面前最后遮挡的树叶。   昨日他同样站在这里,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看到自己的小院,如今同样的动作重复,萧璋的心跳却忽然加快,竟是有些紧张。   视野变得开阔,远远望去漆黑的夜幕中,小院平静地伫立着,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猜错了,没人有来这。   萧璋的心空了一瞬,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他从林中走出来,正在想还要不要进去看一眼的时候,忽然眼前的一幕让他凝住了呼吸——浓云散去,月光倾泻下来落在小院上方,那四周的篱笆和院中的矮墙下,竟然种满了花!   人在身处漩涡之中的时候会迷失方向感,就像此时的萧璋一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的一切仿佛旋转着将他吞没,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分辨不清那些月光下绚烂的花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是陷阱吗……   萧璋提步走向小院,急促的脚步暴露了他的焦急,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保持着极度的冷静,脚步声轻的像是风一样。   栅栏被推开,浓郁的花香将他包裹住,他目不斜视心却在剧颤,直到了主屋的门口,终于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朦胧的月光勾勒出榻上那人背对门口侧卧的绝美身型,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萧璋的到来,好像是睡着了。   淡紫色的长衫贴在身上,从白皙的小腿垂下,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柔软,那侧腰的线条给人一种想要握上去的冲动。   瀑布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仿佛丝绸般柔滑,从萧璋的角度隐约能看到一截雪白如玉的颈部,上面似乎闪着一层薄薄的淋漓水光。   我这次,好像真是疼得有些久了。   曲成溪在意识丧失的边缘中想。   可能是越来越接近生命的终点,疼痛一改往日那种一上来就撕心裂肺的折磨方式,开始换了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法,似乎也是知道他不经折腾,学会了循序渐进。   肠子里好像是有一把小刀在细细地磨着,最开始曲成溪还会因为那磨人的疼痛而难受到浑身发颤,到了现在已经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出现了幻觉。   他感觉有个人上了床,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那人的身材很高大,一只手臂就能把自己的腰整个圈起来,身上的温度也很高,在这深秋夜的冷夜中,曲成溪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仿佛被火炉暖暖炙烤着,那种温度让他感觉很舒服。   又梦到萧无矜了,曲成溪想。   在幻觉里无需有什么顾忌,他在身后那人怀里蹭了蹭,像一只虚弱撒娇的猫。   他感觉那人僵硬了一下,曲成溪心里有些好笑,幻觉里的萧无矜还知道害羞,他于是不再动了,怕把这好不容易入梦的家伙吓走,安静了下来。   但是没多久,身后那人却动了,大手覆盖上曲成溪冰凉的手背,轻轻握住,竟是想把他按在腹部的手抬起来。   腹部的压制一松,疼痛顿时成倍增长,曲成溪的身子猛地蜷缩起来绷紧,溢出了一声颤抖的呻-吟:“疼……”   那声音七分痛楚三分埋怨,身后之人再一次愣住。   曲成溪心说这家伙真是可恶死了,本想着强捱过这阵腹痛如绞,然而下一秒那大手竟然又不容分说地抓住他的手,再一次抬起。   “嗯!……”曲成溪疼得差点叫出来,然而还没等他挣扎,那只大手已经在他的腹部轻轻按了下去。   那宽大的手掌几乎一个能顶曲成溪一个半,掌心的温度比曲成溪自己的手暖了不是一星半点,掌根陷入平坦的小腹里,揉下去的力度适中,几乎立刻就让腹中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曲成溪精疲力竭,喘-息声渐渐平稳下去。   从前萧无矜就是这么帮他揉肚子的,他还以为自己忘了这种触感,如今却发现在梦境幻觉中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疼得神智不清唯一的好处了吧,曲成溪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一只手覆上萧璋帮他揉按的大手,和他交叠在一起握住,另一只手向上抬起,轻车熟路地挠了挠身后萧璋的下巴。   就是这个简单的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的动作,却忽的让身后之人剧颤,曲成溪只感觉那人猛地将他抱紧,颤抖地叫了一声:“阿漾。”   低沉的嗓音震动在空气中,从脑后近在咫尺出传来,熟悉的嗓音震动耳膜,在心里掀起巨大的涟漪,曲成溪猛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这不是幻觉,是真实的!   身后的人,是萧璋!!   曲成溪几乎瞬间从头麻到脚,猛地翻身而起,然而萧璋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一把掐住他的细腰,将他整个人翻过来死死按在了榻上,强大的灵力轰然而出:“演够了?!”   曲成溪面具下的眼睛目眦尽裂,萧璋抬手之间一道灵光立刻将他的双手牢牢困住!   “你把我引到这里演这出戏是想干什么?曲成溪?”萧璋单手用力按着他的小腹,瞳孔里仿佛有烈火在烧,亮得可怕,“还是说应该叫你,屈漾?”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4章 下套   萧璋咬牙:“还是说应该叫你,屈漾?”   曲成溪浑身剧颤,死死盯着萧璋。   月色朦胧,萧璋的脸孔在苍凉的月光下丝毫不见半分凉意,炙热的火几乎从他的眸子里烧出来,将一切谎言都燃烧殆尽。   “九月初七那天,沈钦派人提前把方圆十里清场,随后遣散了所有在大门看守的护卫。”   萧璋一手按着曲成溪的小腹,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他的两只手腕按在头顶:“我派去的暗哨为了不被发现只得也暂时撤离,那时候他们还以为是沈钦又要在门口的空地进行什么新灵术的试验,不想被人看见,但事实上,那天沈钦是为了放你离开,想和你单独说话!”   曲成溪的紧绷似乎只存在于刚被灵力捆住手的一瞬,萧璋只感觉他的身子又懒懒地松了下来,嘴角却又勾起如同自己每次见他时一样暧昧玩味的笑,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真的在意:“是这样吗?”   萧璋攥着曲成溪的手用力到发出了咔咔的骨节被挤压的声音。   那力道让曲成溪倒吸一口凉气,笑容却未曾淡下去:“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厉害。   萧璋几乎想笑,当真是厉害。   如果自己有一丁点的犹豫,只怕看到他这副样子,又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愧是资深骗子,整个神州大地上只怕再难找出一个能随时随地将骗术施展得如此自然的人,可惜自己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曲成溪看着萧璋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同情,似乎还想开口讽刺几句,萧璋却忽的笑起来。   “九月初七以后,花月教的日常开销里,少了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萧璋微笑着向他靠近,然而那笑意根本没有达到眼底,细听几乎能听到他后槽牙摩擦的声音:“是名贵食材。燕窝、灵芝、长白山人参……”   曲成溪的笑容终于僵住,面具下的瞳孔微微紧缩。   “沈钦本不吃这些东西,这些食材是从屈漾来到花月教以后才忽然开始采买的,简言之,是沈钦为了屈漾特意购置的。而就在九月初七那天后,这些食材的用量又忽然减少到几乎为零。”   空气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   萧璋按在曲成溪小腹上的手颤抖起来:“屈漾在那天离开花月教,而仅仅几天后,你就出现在了江南……”他顿了好几秒,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你还要跟我说,你不是屈漾吗?”   有的时候,曲成溪会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爱的人太聪明了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聪明到可以从最微小的地方抓住一抹稍纵即逝的蛛丝马迹,推论出事件的全貌,也可以从你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出看出你心境的状态。   你可以用无数种方式故弄玄虚地隐瞒,他却总能从中抓住最关键的部分,将你费尽心机的伪装撕裂在阳光下,把真相挖出来。   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呢。   当血淋淋的真相无处隐匿,真的比无知更好吗。   “你就那么希望我是他吗?”曲成溪看着萧璋,轻声说,他控制得很好,没有让萧璋听出他语气里的颤抖。   “如果你不是他,”萧璋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又为什么要到山脚小屋来,种满鲜花呢。”   曲成溪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   这一瞬,萧璋终于像是得到了某种确切的肯定,松开紧握着曲成溪手腕的手,扯下了曲成溪的面具。   如果屈漾不是曲成溪,那哪怕没有善终,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一切也都还算数,但当恩怨情仇搅合在一起,就会让人怀疑曾经的美好产生的根本原因和目的,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逢场作戏。   但是比起下辈子都活在不得而知的痛苦中,萧璋宁愿要一个答案。   曲成溪没有阻止。   系在耳后的细绳滑落下来,手中的白银万花面具掉落在榻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月色下,是萧璋再熟悉不过的绝美的容颜。   曲成溪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透出一种晶莹剔透的易碎感,乌黑的睫毛上细碎的汗水闪动着微光,摄人心魄的双眸中虚弱的欲色惊心动魄,碎汗顺着脖颈紧贴着紧实的肌肤滑落到半敞开的领口深处,长发如瀑散落满床。   世间再无哪种美色能与之相比,而萧璋曾经拥有过。   明明早些时候已经见过一次这张脸,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你腹中在绞,”萧璋按着曲成溪柔韧平坦的小腹,声音发抖到无法克制,“腹痛的毛病,还没好?”   曲成溪看着他,眼眶终于染上了红:“疼得厉害。”   下一秒萧璋猛地按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那是一种像是要把曲成溪吞吃入腹的凶猛,两年多的思念如同洪水般冲出来,就连月色都被惊扰,纠缠不休的仿佛永远不会分开,耳膜中是剧烈的心跳声,唇齿间都是对方的味道。   曲成溪几乎抵御不住,眼尾迅速染上了被水雾氤氲的绯红,后腰向上挺起,在月色下紧绷出优美的弧度,颤抖地抓住萧璋的肩膀。   萧璋顺势一把揽住,狠狠将他拽向自己:“知道疼还跑到燕北!”   大手按进腰窝,滚烫的呼吸贴在颈侧,曲成溪腹中疼得如同刀割,仰起头,指尖几乎陷入萧璋健硕强悍的脊背。   “萧无矜……帮帮我……”   汗水沾湿了他的长发,贴在光滑如玉的脸颊上。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妖艳得如此惊心动魄,那颤音仿佛敲打在萧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一刻所有的复杂都被暂且抛之脑后,剩下的只有心疼。   两年之中,可有人在他难受的时候帮过他?……他又可曾想起过自己?   萧璋抱住曲成溪,曲成溪再也支撑不住负重疼痛伏在了萧璋的肩头,喘息声急促而痛苦:“肚子……”   他想要按住小腹,却因为被灵力绳捆住双手而无法动弹,腰部痛苦地弯着。   萧璋立刻解开了那束缚,曲成溪随即双手按住肚子,而萧璋的大手也按在了他清瘦的背上,将灵力毫不犹豫地渡入了进去。   我这是在干什么。萧璋想。   曲成溪精疲力竭地靠在他身上,额头上冷汗涔涔。   我应该抓住他,拿他到天下人面前问罪,让他先承认对朝云派的阴谋迫害,再认下这些年对正道的残杀,我应该折磨他、羞辱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紧紧地抱着。   可是他现在不舒服。   这一条理由足够盖过一切,萧璋说服自己,等他不疼了,自己就将他带回去,关起来。   “你要怎么处置我……”他听见怀中虚弱的声音。   萧璋一低头,就是那如同被水洗一般,白瓷似的精致绝美的容颜,像是会读心。   萧璋没有办法直视曲成溪含水的乌黑双眸,移开目光:“我不知道。”   “你应该把我抓起来……”灵力的涌入让曲成溪舒服了许多,胸口的起伏没有那么剧烈了,双臂抱在腹部,靠在萧璋的臂弯里,“我要是落到正道其他人的手里,会受罪的……”   萧璋的视线忍不住又移回去。   曲成溪的身子很清瘦却不单薄,一层薄薄的肌肉藏在雪白如玉的皮肤下,被揉乱的腹部衣衫下隐约露出漂亮的马甲线,随着呼吸被被月光反射出不同的光影。   他的手微微用力按在腹部,手指修长,手背上依稀能看到青色的筋络。   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有种震人心魄的美,轻而易举就能激起人心中的欲念,让人想要看那绝美的眉眼痛得含泪,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剧痛而抓紧,崩出青筋的样子。   这样的美人,落到那些恨他入骨的正道手里,自然是要“受罪”的。   萧璋抱着曲成溪的手臂不自主的收紧,开口时却声音冷淡:“你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   曲成溪虚弱地笑起来:“我是的。”浓密如扇的睫毛盖住了他眼底的微光,“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做过太多的错事了。”   萧璋的心脏忽的跳得有些快,冥冥之中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他强迫自己理清思路,不被情感左右,冷硬的询问真相:“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我?”   “怕魔教的身份被你发现吧。”曲成溪轻声说,“我其实很意外你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那你以为我会怎样。”   “会和我打,折磨我,让我后悔。”曲成溪左手按着小腹,右手缓缓抬起来,抚摸上萧璋的脸颊,“其实我还得感谢这次毒发,否则,你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心软……你还是像从前一样,看不得我难受。”   萧璋的嘴唇抿紧:“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   曲成溪笑了笑,那笑容忽的让萧璋心里一颤,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莫名的竟有点心慌,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缕异常的第六感,就听曲成溪轻声说:“其实,你的问题,应该是我为什么要回来……”   萧璋呼吸一滞,脑子里像是一道闪电猛然劈下。   的确,如果当初屈漾是出于不愿意让自己发现真实身份而离开,那他就应该留在燕北,没有必要之过两年就又冒险出现在江南。   这究竟是……   “原因只会有两个,”曲成溪凝望着萧璋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第一,我舍不得你,于是打算自曝身份扑向你的怀抱,期望你能在知道我是魔教副教主的情况下还能爱我。第二,我是受沈钦之命来的,情情爱爱已经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我不在乎。”   萧璋的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的盯住曲成溪。   “很可惜。”曲成溪失去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我回来的原因,是后一种。”   下一秒,滔天的灵力从曲成溪周身轰然而出!   没有了灵力绳的束缚,又吸收了萧璋不少的灵力,曲成溪身体上的疼痛终于不再影响行动,黑雾从地底翻腾而出如同万鬼同泣,猛地撞向萧璋胸口!   萧璋猝不及防被强大的灵力瞬间撞飞了出去,把小木屋的墙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又在地上继续擦出了一条长长的沟壑,最后砸烂了门口的篱笆,鲜花散落满地。   对不起。   曲成溪如同一道紫色闪电,从破烂的小屋里腾空而起。   所有的计划在萧璋发现他就是屈漾的那一刻被全盘打乱。   自己原本是想以屈漾的身份瞒住萧璋两年,度过最后的时光,然后悄然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束生命。   但是现在萧璋知道了自己就是屈漾,恩怨情仇纠缠在一起,正邪不两立的压力压在萧璋的肩头,要让萧璋如何抉择?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刚才的试探已经确定了萧璋无法做到和自己划清界限,可萧璋一旦动了保护自己的心思,那就是背叛家族,且不说萧璋自己内心的折磨,正道也不会放过他。   想当初池家就是因为一句莫须有的“与魔教有染”而被灭族,那么袒护他的萧璋又会遭到怎样的责难?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朝云派难道要因为自己毁于一旦?   与其这样,不如让萧璋以为他在给沈钦卖命,让他恨自己到底。   曲成溪向着远方逃去,腹中再次升起针扎般的疼痛,他咬牙按住小腹。   借助灵力的压制只是暂时的,只能让他有力气逃走,真正的剧痛还在后面,刚才只是前奏,距离真正的毒发还剩下不到几个时辰。   如果他在乎萧璋,就必须和萧璋决裂,这就是沈钦的目的。   从自己离开花月教的那一天,就从没有走向过自由,而是一步步走入沈钦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   就算萧璋没有找到自己是屈漾的证据,沈钦也会想办法让他知道。   曲成溪真的想笑,可心脏却痛的像是被凌迟,他修炼鬼道,却总是一次次发现,人心总比鬼还要可怕。   “曲成溪!!——”萧璋的咆哮生从下方残花丛中而出响彻山野。   呼啸的晚风吹起曲成溪的长发,他在天空中含泪回头。   我离开燕北回到江南的真正原因其实是第三条——生命只剩下两年,想和你一起度过,只可惜,这样的原因,我永远无法对你说出口。   萧璋腾空而起:“站住!!——”   不能再等了,曲成溪咬牙转身,却忽的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小院四周,下一秒,冲天的火焰忽然的从小院四周的土地上轰然而起、直冲云霄,将即将升空的萧璋瞬间吞没进了火焰里!   什么!?   天上的曲成溪和极速闪避的萧璋的瞳孔同时不可置信地紧缩!   平地而起的火焰高达千度,那绝不是普通的火,灼热的温度甚至让离得那么远的曲成溪都感觉到了脸上被火烧火燎的感觉,那是一个以小院为阵眼的火焰阵!   萧璋被火焰狠狠扑落在地,在噼里啪啦的烈火包围中震惊地抬头看向空中的曲成溪:“你给我下套!?”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平台上,明铎的眼底倒映着冲天的火光,握着手里的东西,勾起了嘴角。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同学终于真·暴怒了 第155章 相克   原来心碎的感觉,会那么疼,仿佛血肉都被剥离,从心脏上生生被撕扯下去,痛到甚至顾不上愤怒。   萧璋仰头望着上方的曲成溪,月色在他身后,暗影投射在面前,看不清脸。   他此时是怎样的神情?萧璋想,是平淡的漠视,还是得偿所愿的愉悦?   胸口曾经被利剑洞穿过的旧伤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嘴里因为牙关太过用力的紧咬而溢出铁锈味。   面具下面还是面具,撕破一层伪装下,是另一层伪装。   当自己因为思念而将他抱紧,舍不得伤他甚至给他渡入灵力的时候,屈漾看似眼眶发红身体颤抖,但实际心里会不会是在暗暗发笑的?笑他傻,笑他蠢,笑他经历了那么多种种,还依旧看不清,眼睁睁走入事先布好的陷阱!   火舌舔上小院的篱笆,冲天的烈火将鲜花燃烧成灰,顺着焦黑的木头一路窜上小屋的房顶,那是他曾经怕“屈漾”觉得屋里潮湿特意用干草加固过的屋顶,火焰眨眼间冲高到天际,映红天幕,转瞬间将整个房子都点燃。   烈火灼烧的声音中砖瓦掉落,与昔日的柔情过往一同化作灰烬。   “屈漾,你他妈太狠了,真是太狠了……”萧璋痛到发狂,面部的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我连这里的一个摆件都舍不得动,你却舍得放火来烧!”   你真是为了沈钦什么都能做。   曲成溪的紫衣被火焰搅动的风向后扬起,他在空中向下注视着萧璋,心脏仿佛撕裂一样的剧痛,他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罢,就这样,让萧璋误会吧,难道自己还要去和他说火不是自己放的,而是沈钦的又一个离间计吗?   将断不断、留有希望才是最残忍的做法,还不如让萧璋误会到底,干脆地断掉。   这样的火,应该伤不了萧璋。   曲成溪居高临下,面色冷淡,在空中后退了半米。   那动作刺激到了萧璋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我还爱你,而你却毫不在意。   “屈漾,”萧璋眼底血丝崩出,脚下刹那间翻涌起巨大的灵力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崩塌,几乎把牙根都咬出血,“你最好现在就跑。”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气旋在萧璋脚下爆裂,强大的风系灵力冲击波横扫出去,将满院的火焰瞬间压灭,萧璋眨眼间已经如同炮弹般冲到了半空中,直奔曲成溪!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被飓风卷灭的烈火忽然又重新爆裂而起,炙热的火焰势头比之前强几倍!   轰!!——   冲天的烈火瞬间再次将萧璋吞没,整个天幕都被烈火染红,火焰从小屋院落向外飞速蔓延铺开,将森林都点燃!熊熊烈火以右眼可见的速度扩散,仿佛萧璋风里席卷不是攻击,而是催化剂!   爆裂的火苗瞬间就燎到了曲成溪脚下,曲成溪猛然拔高几十米,下方萧璋被烈火包裹的身影倒影在他剧颤的眼底:怎么会!!   “三昧真火果然厉害。”   远处的山崖平台上,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明铎身后响起:“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这种扑不灭的火焰只是传说呢。”   明铎注视着天灵山脚下蔓延的烈火,眼底染上疯狂:“我们明家虽然败落,但毕竟是千年的家族,族中压箱底的宝物可是那些小门小派门想都不敢想的。”   他回过头阴恻恻地笑起来,手里捧着一盏灯似的灵器:“不过单凭三昧真火也拿不下萧璋,还是多亏了沈教主的星河雪梅。”   沈钦从暗处走出来,阴影从他面容上退去,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那张脸,剑眉星目,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和水墨色的丝绸长衣融为一体,那分明是温和俊美的长相,但宽阔的肩膀线条和八尺有余的身高却让他有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明铎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下去,越和沈钦合作,他心里的不安感就重,这个男人仿佛一个巨大的幽深泥沼,让人无法挣脱,更不可能摸透,只能向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不断下陷。   但是为了除掉萧璋,让明家重回巅峰,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谁能想到星河雪梅竟然还能有这种用法,”明铎几乎有些谄媚地道,“沈教主真是人才,只用星河雪梅多余的灵力就制作出了能放大三昧真火的灵器,真正与萧璋的风系灵力相克,一旦投落下去的火焰开始燃烧,越用灵力灭火,火就越大,这样萧璋必然无法逃脱,不死也得重伤。”   沈钦看着远处的火场,轻声说:“死倒不一定。”   明铎神经一紧,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片火海上空的紫色的身影依旧悬浮在空中。   “您觉得,曲成溪会下去救他?”明铎有些藏不住声音里的紧张。   沈钦眸色深黑,淡淡勾起唇角:“下去救最好。”   “什么?”   沈钦和萧璋不是死对头吗,怎么会想让曲成溪去救?还是说……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萧璋。   明铎只觉得后背汗毛竖起,几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同时又心有不甘,萧璋死不死他没有决定权,他只是一个被沈钦利用的棋子,如果曲成溪当真出手阻止,他也没办法。   真正的主角是他身边的沈钦,他只是个捡漏的小角色。   不过等明家重回顶峰,自己一定能整合资源修炼到天境,到时候谁把谁踩在脚下还不一定呢。   “不过江湖上一直传说星河雪梅百年难遇,沈教主竟然能在几年间凑齐四片星河雪梅,实在是奇迹啊。”他忍辱负重地讪笑着。   沈钦没有看他,他的视线越过山谷和燃烧得越来越旺的森林,落在那抹紫色的身影上:“当对某个人的渴望超过一切的时候,天道都会被触动,改变原有的轨迹。”   他坚信,他和曲成溪的两条背道而驰的线已经被他生生转动了角度,即将摒弃一切杂线,碰撞在一起。   百十里地之外,洪水褪去的大地格外泥泞。   正道门生的喊话声和火把的光影从远处传来,活着的百姓被搀扶着送下山,不幸去世的也被一一运了下去,渐渐的,人声逐渐稀少,没有人看到一处矮坡遮挡下,一个人正趴在浓密的草丛里,一动不动。   “都救走了吧。”   “齐了齐了,打道回府,腰都酸了。”   终于最后一丝人声消失在风中,只剩下月色朦胧。   “喂!小子!醒醒!叫你呢别装死!醒醒听见没有!”   混沌在商唯的识海中焦急地游来游去,一片寂静漆黑的虚空中只有它自己的回音,往日里和他共享一副身体的活蹦乱跳的思维此时毫无声息。   不会死了吧?   之前池清那一击可够重的,这傻小子立刻就失去了意识,落到水里之后又一直窒息了那么久,虽然是修仙之体,但毕竟是凡人,不会真的……   混沌其实自己也刚醒,商唯受伤和他受伤没什么区别,但是此时它却顾不上调息,在商唯的识海中疯狂乱窜狂吼着臭小子的名字,知道看到暗处的角落里,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光。   混沌狂跳的心猛的一下子松了,扑过去大骂道:“草!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死了呢!”   那抹微光虚弱地亮着,混沌轻轻把它捧起在掌心,在两手之间来回倒腾了几下,那微光闪了闪,暗淡了下来。   伤得太重了,还在深度晕厥状态,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好在没有生命危险。混沌长舒一口气,呼完又愣了一下,自己担心他干嘛,死了正好,自己就可以独占他的身体了。   是习惯了和他在一起了吗?   那晃动的光在自己手里柔软又脆弱,只要它稍微一用力就可以彻底捏碎,混沌眸色深黑盯着那光许久,忽的用力攥住!   ……然后把那光揣进了自己怀里。   “贴着本大爷强大的灵体你能恢复得快些,别太感动,到时候这人情你肯定要还的。”他轻轻拍了拍胸口,坏笑起来,“那么在你醒来之前,就由我接管你的身子吧。”   一道亮光闪过,矮坡遮挡下的树丛里,趴在地上的“商唯”一跃而起!   “人类的身体原来这么灵巧!”混沌顶着商唯的脸狂笑起来,这种完全占有人类身体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他在林中疯狂地撒起欢来,在树林中上蹿下跳,把鸟兽惊得四散逃跑,甚至还拽着树藤荡了好几圈,最后落到了小溪边。   月色倒映在水中,一同映出的还有青年俊秀的脸。混沌左右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评价道:“长得确实不错。”   那何止是不错,是非常赏心悦目,虽然比不上曲成溪那种绝色美男,却挑不出任何毛病,鼻梁高挺,眼尾柔和,有一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独特韵味。   混沌盯着水中的自己,忽的安静了下来。   心底里翻涌起说不出来的躁动,和早些时候看着商唯在河中洗澡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一样,他抚摸上自己的脸,人类皮肤的触感温热柔滑,和自己粗糙的鱼鳞完全不同,眼睛、鼻子、唇,每一个细节都仿佛是天道最完美的打造。   多么美妙的生物啊,他们不用百年修炼来开智,一出生就会哭,还没长牙时就会笑,能够体会千万种复杂情绪,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能以喜怒哀乐形式留在他们心底。   真是让人羡慕的能力。   不过现在,自己也拥有了一个人类,这个人类属于它,把那神奇的情绪感知力一分不落地传递给了他。   这是我的人。   这种绝对的掌控和所属权带来的安定感让混沌感到了莫大的满足,它眸色微暗,看着水中倒影温柔地低声自言自语:“说起来,这些日子我感受了你感受到的一切,同吃同睡,却唯独没见你做过一件事情……”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做过的事情。   笑容逐渐加深,混沌瞳孔发亮,它忽的很想彻底拥有这个少年,从多种意义上。   它知道商唯也是想要的。   商唯甚至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翻小画本,却每次都在情绪到达顶点的时候蒙头就睡,生生压制下去。   “是害羞吗?怕我看见?”混沌笑起来。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露出和画本里一样的表情会是怎样的场景呢,想想就让人兴奋得浑身发颤。   “总憋着对身体不好,让我来帮帮你吧。”   混沌向后仰坐下,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本中的画面,手缓缓伸过去,然而就在即将碰到的一瞬,它却又想到了什么,顿住了。   这样有什么意思,只有自己能感觉到。   混沌纠结起来,半晌咬了咬牙,放下了手。   如果要玩,就玩到极致,它要让商唯清醒地感受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在受不了的时候向自己求饶,而自己偏不如他意,非要等他哭出来才停,他要商唯以后脑中想的就再也不是那狗屁皇叔,而是自己。   兴奋又期待的感觉让它又开心起来,混沌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心中的决心已定,但躁动还未平息,急需发泄。   对了,商唯那师父不是个大美人吗!自己好不容易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不如先把他日了!   说干就干,混沌足尖点地就要飞起,却忽视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那美人师父现在在何处,正要骂街,却忽的看到天上一道御剑人影从青莲派方向而来,如流星般划过。   是沈钦身边那个跟班!   项超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但另一方面,他却觉得这次主人做的是不是太狠了些。   曲成溪以前对他还不错,项超有些不忍心。   “喂,你干什么去了。”面前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个人,项超差点迎头撞上去,一个急刹车才堪堪停在那人面前,愤怒咆哮:“你他妈谁啊!……商……商唯?!”   面前的青年倨傲地仰起头,眼底闪着暗红的光,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项超瞬间从头麻到脚,这不是商唯,是混沌!多年不见这家伙竟然占据商唯的身体了!!还被自己撞见了!!这是什么鬼运气!!   电光火石之间项超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混沌是天境,自己是气境,虽然实力有差距,但是自己这些年也赢了不少战役,实战经验多,反应速度快,如果出其不意的话可能还有胜算……   嘭!——   下一秒,混沌一拳挥出,项超就像炮弹一样被砸落了下去,把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立刻就浑身抽搐动弹不得了。   “一拳就被撂倒了,我还以为沈钦的走狗有多厉害呢。”混沌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飞了下去,蹲在了被项超砸裂的地面旁边,“问你呢,你刚才去青莲派了?”   实力的悬殊竟然可怕到了这种地步,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项超嘴角流血,死死咬住牙关不开口。   混沌歪头:“不说?”   项超目眦尽裂,混沌喜怒无常脾气古怪,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他正打算硬抗,却没想到混沌耸了耸肩:“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它本来也就是一时兴起问一嘴,并不关心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回答我下一个问题就行了,商唯的美人师父在哪?”   项超剧烈喘息挣扎着紧盯它,一时没绕过来:“你要找曲成溪?……找他干什么?”   混沌的嘴角勾了起来:“我要日了他。”   天灵山。   三昧真火从山脚向上蔓延,冲天的火光让整个天幕都变成了红色,浓烟滚滚而起,从远处几乎看不到山脚小屋,只能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火海。   而火海当中萧璋就像一头凶猛的困兽,强大的灵力掀起狂风漩涡,隔着那么远都能听到他愤怒的咆哮,火焰中心被他折腾得翻搅躁动,然而下一秒更大更高的火焰又铺天盖地的压上来。   “不愧是天境啊,灵力强到让火势都快蔓延到半山腰了!”明铎兴奋不已,“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他要压住三昧真火强行冲出来了呢,好在火焰顶住了。瞧!他还在里面疯狂挣扎呢!再多用灵力啊!再一会儿你就要被烧成渣子了!”   明铎大笑起来,而沈钦却忽的微微皱眉,转头看向远处。   “怎么了?”明铎注意到他。   沈钦眯起眼睛,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眉心越蹙越紧,忽的,却又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舒展开:“没什么,熟人来了。”   明铎一愣,还没来得及问,沈钦已经如同一道黑风,消失在了原地。   浓烟灌入肺部,就算是用灵力抵抗,也无法完全将呼吸掐断,滚烫的烟几乎把肺叶都烫化,萧璋的在大火中剧烈的呛咳起来:“咳咳咳!!——”   这火有问题,他从刚才就知道,比起坐以待毙,他宁愿拼一把冒着适得其反的风险,用最强大的灵力强行把火势压下去。   可惜,尝试了几次后,似乎并不奏效。   如今他的体力耗尽,已经用不出那么多灵力了,但火焰却越来越大。   豆大的汗珠被烈火烤出来,却在滑落下来的过程中又被炙热的温度汽化,萧璋掌心的灵力光散去,剧烈喘息着踉跄了几步,靠在了小院当中的石桌上——那是唯一没有被火吞没的物件了,却也热得烫手。   火舌窜上他的袖子,被他用力拍掉,烈火还在向中心收拢,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萧璋喘息着起头,浓烟上空中的紫色身影还在,只是变得不再真切。   “你是真想烧死我啊。”萧璋想笑,声音却几乎泣血,天空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当真要眼睁睁看他被烧成灰烬。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会让你这样对我。   萧璋忽的又发了疯,咆哮着冲天而起,火焰随即扑上来:“屈漾!你有本事一刀捅死我!这么折磨算什么!!”   而就在他喊完这句话的一刹那,天上的影子动了,“曲成溪”像是终于看够了,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抛下萧璋,冲向了远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怎么会走呢!不会的!不会的!相信小曲!   ~ 第156章 毁掉   轰!!——   飓风将烈火从地面席卷上长空,在高空中烈火和飓风的纠缠争斗终于达到了临界点,在某一时刻轰然爆-炸,火光扑向夜空,仿佛星河都被掀翻,下一秒刺目的白光倾遍长空。   江南的家家户户都被那一声巨响震醒,白光几乎让整个大地宛若白昼了一瞬,紧接着大地都为之震颤。   正道白日里刚经历过池清洪水的折腾,此时猝不及防又被这强大十倍的力量惊动,顿时乱成一团。   ——那是萧璋暴怒之下的最后一击。   半空中风与火的对抗在那一刻达到极致,然而紧接着红色再次暴涨,红光巨柱如同咆哮的巨龙,从天幕凶猛至极地扑下来,再次把萧璋砸到了地上。   冲击波撞出百米的深坑,萧璋后背着地猛地呛咳出一口血,拼尽最后的灵力放出灵力罩笼罩在周身,下一秒火焰将他席卷,灼热的温度几乎将大地都融化成液态。   撑不住了……   萧璋趴在地上,桀骜的五官几乎扭曲,手指抓进地面想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灵力罩艰难地抵抗着烈火,不断发出崩裂的脆响,触目全是刺眼的红。   几次的灵力爆发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身上没有一处没遭到烈火的灼烧,几乎能闻到自己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没想到我竟然会在死在这里……   萧璋苦笑起来,整个神州大地实力比他强的,只怕不超过五个,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多年以后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在山清水秀的天灵山小屋安逸生活,或许会有焦头烂额的后辈因为各种江湖事跑过来向他求教,或许会有小豆苗似的调皮小修士因为仰慕和好奇偷偷跑来看他,指着他两眼放光地说“那就是传说中平定天下的天境大能萧老前辈”。   他就这么种种花,种种菜,守着平静的世道黎民,在一个黎明升起中安然地死去,然后在轮回的路上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抱住那人,说一句“我终于见到你了。”   而不是像现在……   那是为他量身定制的绝命火阵,从踏进天灵山小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无法脱身,将在烈火中陨灭。   明知有诈,为什么还要进去?……   月色下的小院里,清瘦的紫色背影侧躺在窗棂下微微颤动着,似乎强忍着疼痛的折磨,肩膀和腰线紧绷的弧度坚强又脆弱得让人心疼,那一刻,他只想抱抱他。   萧璋,你真是傻。   意识在烈火炙热的温度中仿佛被蒸发的水一般逐渐消散,萧璋的眼睛缓缓闭上,坠入了漆黑的深渊。   几里地外一直观看的明铎却并没有露出开心的神色,反而倒吸一口凉气。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会发现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萧璋身上,而是在天空中离萧璋远去的“曲成溪”的身上。   那抹紫色的身影在飞出去不远后,忽的像泡沫一样消散在了空中。   那分明就是一个幻影!真正的曲成溪根本就没走!   他在哪?在哪?   明铎后背上汗毛直立,紧接着他就看见了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曲成溪站在大火外围的地上,对着烈火抬起了双手。   冷汗布满了他绝美的容颜,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站在这的,他站的位置在正好在烈火焚烧的断木后,萧璋根本看不到,他似乎一直在等萧璋晕过去的那一刻,就在萧璋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的掌心猝然爆起强大的灵力光!   吼!!——   明铎的呼吸都凝滞,森寒的黑色气浪从地底土壤中呼啸而起,仿佛世间所有的阴寒之气都在这一刻被呼唤出来,万鬼齐鸣宛若泣血,疯狂地响应着曲成溪的召唤,从世间四面八方咆哮而来扑向曲成溪身后。   那简直是地狱一样的景象,明铎险些被脚下奔出的黑色鬼气撞翻,他惊恐地后退,下一秒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骤降至冰点,如同瞬间入冬,他一张嘴竟然呵出了白雾!   天境之“天”,乃与天道自然抗衡。   曲成溪升到半空中,乌黑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白皙美艳的容颜仿佛地狱的修罗,万鬼黑气在他身后凝聚成遮天蔽日的高墙,咆哮着等待着他的号令,下一秒,他双手猛地平推了出去!   所有修仙者小时候的愿望,都是有朝一日能看到天境大能施展惊天的法力,明铎从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场景下实现这个愿望。   如果说刚才萧璋在绝望中爆发出的强大灵力足以让明铎咂舌,那曲成溪此时的灵力就是让明铎几乎惊到怀疑人生。   有那么一瞬间,明铎甚至想转身就跑,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蝼蚁,曲成溪的灵力强大到令人发指,那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层级可以试图对抗的。   他这才知道之前在灵力网下曲成溪根本就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甚至当初和正道无数次对抗作战时,曲成溪都没认真,如果他愿意,可以轻而易举地踹开任意一个正道门派的大门,把里面的人一击毙命。   万鬼构成的狂暴黑气在曲成溪动作的一刹那向着火场呼啸着席卷而去,那一刻似乎有来自地狱的悲鸣凭空炸响,穿越江南的万亩大地。   “快瞧山上!怎么回事?”   几十里外匆匆向这边赶来的正道们震惊地看向远方,只见那几乎将天空都烧化的漫山烈火忽然被遮天蔽日黑气一口吞噬,仿佛只有一瞬间,方才还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光已经暗了下去。   正道门气喘吁吁地面面相觑:“火灭了?”   不,还没有灭。   明铎仿佛从梦魇中惊醒,他看见就在曲成溪灵力施展操控漫天鬼气扑向烈火的几秒后,身子却忽的猛地一震,按住了小腹,痛苦地弯下了腰。   黑色鬼气正势不可挡地包裹住星河血梅加持下的三昧真火,几乎已经将漫山遍野的大火彻底压灭,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微小不适,泰山压顶般的鬼气出现了一丝颤动。   那火焰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却猝然仿佛垂死之人忽的被渡入了一口仙气,下一秒熊熊火光用尽全力轰然向那灵力缺口,瞬间冲破了鬼气的压制,凶猛地烈火直冲云霄。   曲成溪被热浪掀翻出去,赤红的火焰再次冲天而起,比之前更强地燃烧了起来!   功亏一篑!   “艹!”   已经没有力气再召唤一次鬼气了,曲成溪的五指深陷进小腹,熊熊火光倒映在他剧颤的眼底。   萧璋无声地躺在火焰中,灵力罩撑出最后一片空间,在烈火的攻击下已经发出了危险的爆裂声,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碎掉。   很多年后曲成溪想起当时的场景依旧会从梦中惊醒,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害怕,怕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剧烈的腹痛让他无法发挥实力把人救走,但如果再不想出方法,他将眼睁睁看着萧璋死在自己面前。   ——是我害了他。   一股深切的自责如同山呼海啸版席卷了曲成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让他感觉到了一阵蚀骨的剧痛从心底切割而来。   多年前,鲜血从萧璋父母的喉咙喷出来,溅落在朝云山的石阶上,那时的自己也像现在这样拼命想要阻止,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他已经是天境,那种无力感却和当初别无二致。   我为什么要回来呢。他想。   如果我不回来,在花月教平静地度过四年然后死掉,难道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我为什么要回来招惹萧璋,害他成这样呢。   自己好像是天生的灾星,任何自己亲近的人,无一例外都不得善终,母亲,萧璋的父母,萧璋……   咔嚓,灵力罩的破碎声再次响起。   曲成溪眸中情绪剧烈翻涌,按住小腹的手微微发颤——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仙骨自-爆,巨大的灵力冲击力或许能让火焰熄灭。   如果能让自己这做恶多端的生命在最后发挥这样的作用,或许他这一生算下来,还不算太自私。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坳里忽然传来一记剧烈的灵力波动,仿佛黑暗中骤然亮起一道光,曲成溪猛的瞳孔猛的一缩。   嘭!!——   混沌被沈钦一把掐住了脖子,微笑着问:“你说你要艹谁?”   方圆百米内就像是被炮轰了一样变成了一片废墟,混沌浑身是伤剧烈喘息着,巨大的龟裂纹从他身下蔓延开,它跑过来艹曲成溪,却没想到遇到了沈钦挡路。   它这辈子不是没和天境的打过,曲成溪,萧璋,可却是头一次被打得这样惨,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它无比高傲的自尊心仿佛被沈钦踩到了泥里,不可置信和愤怒狂吼道:“我先艹曲成溪!再艹你!然后再把花月教的所有人艹一遍!啊啊啊啊!!”   沈钦的笑容依旧温和,比起混沌的狼狈,他的身上除了左肩的衣服破了一点,几乎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阿漾真是对你太好了,导致你对自己有些错误的认知,”沈钦掐着混沌的手微微用力,混沌被掐得几乎翻了白眼,喉咙中发出咔咔的挣扎声。   “你以为我会像阿漾和萧璋一样对你手下留情吗?虽然同是天境,但是你这种半路出家的货色和自己修炼到天境的我们相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你不过是我用来征服天下的一枚棋子而已,不过现在这个愿望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了,所以你也不是很重要了。”   棋子……   混沌挣扎着抓住沈钦的手,只觉得一股极度的愤怒从心底翻涌而起,几乎盖过了对沈钦的恐惧和愤怒:“我想起来了,当初就是你指示商唯的狗屁皇叔出卖他的!”   沈钦微微一愣,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   混沌的嘴角淌下鲜血,面目狰狞地笑了起来:“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先艹你!……”   “想为商唯出头?”沈钦笑了起来,“想不到你竟然对宿主产生了感情。”   “什么感情?别放屁!”混沌怒骂,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商唯在河中沐浴的样子,它奋力把这想法压下去咆哮道,“老子早就想杀了你了!你这个不干人事儿的狗东西!”   之前和池清打架的时候,八成也是他在旁边搞鬼才让自己和商唯头疼欲裂从天上掉进水里的!   如果不是他,商唯现在也不会灵识那么虚弱,自己连个聊天解闷的人都没有!   “天生灵物也会有感情吗?”沈钦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发咋,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人都弄不明白的复杂感情,你难道能懂吗。”   混沌:“看不起谁呢!”……不过感情不感情的,跟老子有屁关系。   “也好,那就由你来给我做个见证吧。”沈钦忽的淡淡一笑。   混沌警惕道:“什么见证?”   然而它话音未落,沈钦已经两指按在了它的心口上,明明是无声的,但混沌却只觉得胸膛里轰的一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浑身动弹不得——沈钦强大的灵力侵入它的身体,封住了它的灵脉,然后拎起它的后脖领子,往远处的草丛里一丢。   混沌一脸懵逼地整个人呈大字型被丢进了草丛里——娘的!怎么又是这个姿势!!   然而下一秒,它的呼吸却一滞,它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杀意由远及近,瞬间就到了近前,紫光划破天际向着沈钦俯冲而来,整个山野的树木都被向后掀起!   轰!!——   曲成溪的钩吻剑和沈钦的六毒剑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冲天的火花,剑光后映照出曲成溪杀意暗涌的双眼,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沈……钦!……”   沈钦的目光非常温柔:“你找来了,阿漾。”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就连灵力都没有用几分,曲成溪猛地掀翻了他手中的剑,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把他狠狠按在了地上:“你用来控制火场的灵器在哪!”   青草的味道涌入鼻腔,沈钦仰躺在草地上注视着曲成溪漆黑如夜的双眸,那双眸中没有了往日的云淡风轻和潇洒,而是极度的愤怒和紧张。   凭什么萧璋能让他牵挂成这样呢?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被阿漾担心一次呢。   他轻轻握住曲成溪掐在他颈部冰凉的手:“阿漾,你的身子在发抖。”   曲成溪剧烈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发黑,肚子里像是被活物啃咬似的痛,绞得肝肠寸断:“……别废话……”   “很疼吗?”沈钦心疼地伸向他的小腹,“这里。”   “滚开!”曲成溪猛地打开他的手,然而这一动终于牵动了腹中剧痛开关,肚子里像是被长刀猛地刺穿,难以言说的痛楚从腹中翻搅而来。   “唔!……”曲成溪闷哼一声,身子终于不受控制地软倒了下去。   沈钦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他接到了怀里,曲成溪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晶莹的冷汗止不住的从额头渗出,他挣扎着想要推开沈钦直起身,却只觉得肚子疼得像是要撕裂了一样,刚才诸多行动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动弹。   “嘘,乖。”沈钦的大手搂住他的腰。   曲成溪的身子很软,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然而搂着那柔软的腰,却能感受到腰部紧实柔韧的肌肉线条,那绝不是柔弱的样子,却被剧痛折磨得颤抖不止,那反差的虚弱感让人心疼到骨子里。   已经有多久,没有让我这样抱过你了。沈钦将灵力输入曲成溪的身体里,越抱越用力。   他恨曲成溪爱萧璋爱得死心塌地,恨他宁愿忍着这剧痛也要救萧璋。在曲成溪的心里似乎没有一星半点他的位置,无论是开心、痛苦、愤怒、所有情绪都因萧璋而起,一切都属于萧璋。   但只有疼痛是属于自己的。   当初曲成溪吃下假死药全然是因为自己,这让沈钦心里有种奇异又矛盾的满足感,一方面他心疼得要命,一方面却又恨不得曲成溪更疼,因为那是自己留在他身体中的痕迹。   而在不久的将来,这份疼痛也只有自己可以治愈。   “你利用我……布置陷阱……”曲成溪的声音因为贴在他胸口而发闷,因为疼痛而发颤,在沈钦的胸腔里激起微弱的共鸣。   是的,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和别的男人恩爱,留我独自一人。   “忘了他吧阿漾,”沈钦轻声说,“他已经恨你了。”   曲成溪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他。   掌心离开曲成溪后背的那刹那,温度的消失沈钦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曲成溪喘息着,把剑横在沈钦的脖颈上:“灵器……给我!”   沈钦承认,那一刻看着曲成溪的表情,他真的很想让大火直接把萧璋烧死。   但是不行,他还有更好的戏码等待着那个男人。   毁掉情敌的方式不是把他杀死,那是最蠢的做法,因为那人的影子会一直留在曲成溪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永不磨灭。   自己永远打败不了一个死人,但是自己可以毁掉活人在曲成溪心中的一切美好。   “灵器在明铎手里。”沈钦毫无顾忌的报出了明铎的所在地,“把灵器毁掉,火就会灭。”   曲成溪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得那么痛快,压在沈钦脖子上的剑根本没有拿起来:“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么明显的骗局?……”   “我没有骗你。”沈钦平静地看着他,“你一试便知。”   几十年的跟随,曲成溪一眼就能看出沈钦是认真的,他惊愕地抬起剑,顾不上分析沈钦到底又犯了什么病,站起身来,强忍着剧痛头也不会地就要去,却忽的听身后传来一声浅笑:“不过……”   曲成溪的脚步顿住。   “我把萧璋的位置告诉了韩杨,他应该也快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7章 放下   “我把萧璋的位置告诉了韩杨,他应该也快到了。”   这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沈钦说出来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平和,就像是陈述一个非常平常的事实,和“应该快下雨了”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着曲成溪的眼神甚至是十分温柔的,温柔得过了分,他的嘴角却控制不住的扬起来,那面部肌肉组合的微妙变化终于还是显露出了他内心的疯狂,仿佛毒蛇即将一口吞噬掉凋零的玫瑰花。   韩杨快到了。   你要去救萧璋,就去啊,没有人拦你。可当你把他从火场中拼死拼活地救起后,你能留在那吗?你能等他清醒过来抱紧你和你相拥吗?   不,你还怕他对你留恋、对你爱得更深,害怕他因为感激,对于你作恶的动机产生怀疑,从而发现你命不久矣的事实,最后只能在痛苦和绝望中守着你死去。   所以你必然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当萧璋睁开眼睛死里逃生的时候,只会看到韩杨的脸,他自然会以为救他的人是韩杨。   沈钦承认,他这次是真的有些狠了,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与别人相拥更残忍的事情了。   阿漾会哭吗?会气到发抖然后发疯地想要杀了他?   这样的反应竟然让沈钦有点兴奋起来,没关系,就算他恨自己也无所谓,只要他不能再和萧璋在一起,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曲成溪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那么不合时宜,甚至连他自己都以为遗忘掉了,却在此刻无比清晰地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   艳紫色的花成串地在枝条上怒放,仿佛过年时候的爆竹,却远比爆竹要艳丽得多,那花瓣带着碎银似的光,花蕊、经脉、每一个细节都美得让人窒息,简直不像是人间能有的植物。   那是他娘亲养的一株花,用最好的青花瓷花盆养在窗台上最显眼的位置。   “娘亲,那是什么呀。”小曲成溪站在房间的角落小心翼翼地问。   他才几岁,正是最可爱的年龄,大大的眼睛和花瓣一样闪着亮亮的光。   或许是因为这个,在桌旁化妆的紫荆罕见地对他温和地招了招手,小曲成溪诚惶诚恐地走过去,紫荆笑了笑,把他揽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那是紫荆。”   “紫荆?和娘亲的名字一样?”   曲成溪在她眼里看到了骄傲的光彩,以及对那盆植物的喜爱毫不掩饰,紫荆说:“是啊,是不是和娘亲一样漂亮?”   后来曲成溪才知道,那盆花在她娘亲生他之前就有,是他娘亲在金羽楼当头牌,红遍燕北的时候一位贵人送的,据说这花是仙家培育出的植物,世所罕见,价值连城。   别的歌女收到的无非玫瑰芍药,而她收到的是银姬紫荆,这盆仙花不仅仅代表着贵人对她的喜爱,更代表了她无人能及的鼎盛。   紫荆对它的喜爱超过一切,每天都悉心照料,甚至出台演奏琵琶的时候也要把花放在身旁。   花与琵琶伴美人,一时成为了燕北人最追捧的盛景。   可惜后来她生了曲成溪,抗不过岁月,不如以前红了。但她却对这盆花更加爱惜呵护,因为那是她站到过顶峰的证据。   直到有一天,曲成溪在屋里擦窗台的时候,发现那常开不败的花掉了一片花瓣。   他拿起来看了看,怕母亲伤心,于是藏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藏不住了,花瓣掉得越来越多,后来逐渐开始整朵整朵地凋零,紫荆急疯了,带着重金四处为花求医,终于从一个云游的散修大能那里得到了答案。   “花与人为伴,人的灵气淡了,花也就到了尽头了。”大能说。   紫荆如遭雷劈,半晌才强撑着问:“如何才能救这花?”   大能看着她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紧捧着花盆的手,摇了摇头。   这盆花要死了,曲成溪想。   母亲花了好多的钱,买了最好的土和养料,每日悉心照料,听说花有灵性,甚至整晚整晚和花说话,但是那花还是一点枯萎了下去。   她越爱那花,那花就越凋零。   花落瓣的一个月,曲成溪在屋子里扫地,紫荆坐在月光下看着那盆紫荆花,就如同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忽的曲成溪听到她叫自己:“阿漾,把这盆花搬走吧。”   她温柔地看着那花,眼眶发红,却很平静。   第二天她果真叫来了一辆车,叫人把花搬了上去,曲成溪看着她送到金羽楼的门口,没有跟出来。   曲成溪跟着那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郊外,车子停下的时候,抬头看到了一座寺庙。   山野中的寺庙被包裹在灵气中,四面生机盎然,一白胡子老僧从庙中走出来,对他淡淡一笑:“替我感谢紫荆姑娘的捐赠。”   后来,曲成溪听说那花被僧人种在了后山的林里,长得非常好。   再后来,他离开了金羽楼,进入了花月教,沧海桑田数十年,有一朝去西北办事,从那小庙上空飞过,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紫,仿佛深蓝与赤红交融时天上的火烧云。   ……   什么是爱?曲成溪从他那自傲冷酷的母亲身上短暂地学到过,时光流转,终于从记忆深处的尘埃中呼啸而出。   “你救了萧璋,他只会以为是韩杨救的他,结果只能是将他推入别人怀中。”沈钦笑眯眯地轻声说,“怎么样阿漾,你还想去救吗?”   他双眸像野兽一样发亮,等待着曲成溪暴怒地向他扑过来,他几乎已经想象出了曲成溪和他歇斯底里地斗在一起,最后在绝望中哭着倒在在他怀里,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曲成溪笑了。   沈钦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曲成溪的神情却像平静的像是柔和的月色,轻轻摇了摇头:“沈钦,你真是可怜。”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   “像你这种人,把掠夺和占有当□□,还自以为深情,”曲成溪看着他,“却不知道真正的爱,是放手。”   那一刻沈钦的心脏就像是被天雷重击,仿佛有什么极度的恐慌让他失声道:“曲漾!——”   曲成溪已经像紫色的风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   烈火将小屋的最后一道支撑的木梁烧断,轰然砸落在灵力罩上,灵力罩上瞬间裂开了肉眼可见的裂纹,令人心颤的碎裂声顺着裂纹逐渐四周蔓延,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明铎站在山崖上攥着灵器目眦尽裂地盯着灵力罩中,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萧璋。   快了,就差最后一击就能让萧璋失去保护,彻底死在火海里。   那一瞬间明铎几乎有些想哭,这些年他让自己的孩子们自相残杀,灭了多年好友的池家,只为了成为巅峰,却弄巧成拙,最终什么都没落得。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遭到了天道降下的报应。   可是自己做的本没错啊!走上巅峰追求极致难道有错吗!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自己的方法过激了些而已。   或许他少的只是一些运气,好在今天这份运气回来了。   成不了巅峰,那就把巅峰的人踹下去,这次他一定不会输。   明铎在夜空中纵身飞起,向着火场疾飞而去,手中长剑幻化而出——只要掷剑斩碎灵力罩,必让萧璋化为飞灰!   呼啸而至的剑风将火焰向海浪般推两侧,烈火映红了明铎狂笑的脸,剑尖距离灵力罩只有一寸!   铮!——   紫色剑刃席卷狂风从对面如闪电破空般而来,强大的冲力让那剑身几乎与空气摩擦出火光,下一秒与明铎的剑尖猝然碰撞在一起!   那简直是石头碰鸡蛋,明铎的剑轰然碎成粉末,万分之一秒间他惊恐地松手,然而暴怒的灵力却已经顺着剑身传来,瞬间将他虎口震裂,直冲心口!   明铎猝然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向后被掀翻出了百米,怀中的灵器脱落而出。   几乎是同一刻,萧璋周身的透明灵力罩终于扛不住高温,轰然破碎成无数碎片,跃跃欲试多时的烈火瞬间如同咆哮的巨兽向他扑来!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便得无限长,紫色的身影毫不犹豫扑向地上的人,那速度竟然比烈火焚烧的速度还要快,他就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紫色蝴蝶,把萧璋护在了身-下,下一秒烈火轰然席卷了他的后背。   “噗!——”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落在萧璋的耳侧,似乎有一滴落在了他的眼下,竟然仿佛比烈火还要滚烫,黑暗中的意识仿佛被缓缓拽出水面,萧璋想要睁开眼,却只觉得眼皮仿佛千斤重。   咔嚓。   曲成溪颤抖地捏碎了灵器。   凶猛的大火就像是被捏住了咽喉,缓缓熄灭了下去。   空气中无数炭灰仿佛黑色的雪花一样缓缓飘落,呼啸的火焰声与风声终于弱去,只剩下噼里啪啦的小火苗还在废墟上跳动。   曲成溪趴在萧璋的胸口上,灵器的碎片从垂下的手中掉落在焦黑的大地上,他的嘴角染着鲜血,后背上皮开肉绽,耳中却是萧璋的心跳平稳有力。   曲成溪闭上眼睛笑了,颤抖地抚摸上萧璋坚实的胸口:“铁板鸭……胸口还是这么硬,硌得慌……”   萧璋双眼紧闭,五官坚硬鼻梁高挺,即便是在昏迷中,依旧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曲成溪很想看他对自己笑笑,像在秦淮楼里一样不正经的坏笑,或者是像在天灵山学堂时一样天真又羞涩的憨笑,可惜萧璋似乎并没有满足他的意思。   “那我可以亲亲你吗?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曲成溪依旧笑着,“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他颤抖地捧住萧璋的脸,吻了下去。   雄厚的灵力从曲成溪残破的身体里被提取出来,顺着温热的唇,渡入萧璋的身体中,那不是简单的灵力输送,而是真正的赠与,送出去就不会再恢复。   欠你的太多,能还你的太少,剩下的,来生再还吧。   一道亮绿色的光急迫地划破夜空从远处而来,落在了小院的废墟里,因为太焦急,落地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   韩杨的呼吸都几乎静止,他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他曾经好几次偷偷跟着萧璋来到过这个地方,因为好奇萧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朝云派避开人去干什么,结果只是看到萧璋在小屋里坐了一夜又一夜,有的时候甚至他觉得萧璋只是想来这里闻一闻屋子里残留的味道……   而现在,那萧璋无比珍惜的房子、小院,都已经变成了灰烬,甚至看不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韩杨握着藤鞭的手微微发抖。   不久前他还正在门派中看卷宗,忽然从窗外丢进来一张灵信,打开上面只说萧璋被歹人所害,危在旦夕,附上了地址,让他速来。   他甚至来不及怀疑那封信的真假,就匆匆赶来。   “萧璋……”韩杨跑起来,四周环顾大喊起来,“萧璋!”   萧璋!——   是谁在喊我?萧璋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深不见底的黑色湖底,黑暗之中仿佛有一道光透了过来,他拼命地向着那道光游去,只听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是韩杨。   最近恢复的感官是听觉,然后是灵识,他感觉有灵力在不断输入他的身体里。   萧璋逐渐恢复知觉的喉咙不自觉的收紧,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韩杨正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给他输入灵力。   他在救我,萧璋想,我爱的人害我至此,而那个被我阻绝过无数次的男人,在救我。   曲成溪面如白纸,灵力逐渐消耗,他就连嘴唇都在发颤,冰冷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逐渐蔓延至全身,甚至让他感觉不到后背和腹中的痛。   他听到了身后韩杨逐渐靠近的声音,也感受到了萧璋逐渐加速的心跳。   “我该走了。”他想。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萧璋的唇,想要起身,胳膊却酸软得用不上力。   韩杨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魔头趴在萧璋的身上,和他近得几乎嘴对嘴,他虽然没看清曲成溪的脸,却认得他那身衣服,白天里刚见过!   那不是在吸食萧璋的灵力还能是在干什么?!   “魔头大胆!”韩杨暴怒地扬起藤鞭就朝去曲成溪身上甩去。   啪!——   曲成溪来不及闪躲,被抽倒在地。   这一下韩杨都愣了,他没想到曲成溪竟然会真的被他抽到,毕竟那可是天境大能,能从无数正道的眼皮子底下逃脱的魔教副教主。   “你在玩什么把戏。”韩杨警惕道,不敢轻易上前。   曲成溪已经很虚弱了,确切地说,史无前例的虚弱,他的灵力已经送出去了大半,现在只剩下气境一二层,简而言之,现在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修行的正道就能把他就地正法,别说食青莲派的现任掌门韩杨。   然而他强撑着身子转过头来看向韩杨的时候,却没有太多的情绪,甚至眼底都是温和的:“你就是韩杨,久仰。”   韩杨没动,曲成溪微微转正身子,向后靠在了一块被烧得焦黑的石头上喘息着。   月色下,他的眉眼仿佛墨染一般黑,肤色却比雪还要白,从额头到高挺的鼻尖,再到薄唇和下巴,每一处的弧度都堪称绝美,而此时那艳丽的脸上却满是冷汗,那种虚弱的病容,就连韩杨这种识人无数的人都忍不住被惊艳得暗暗在心中吸了口气。   曲成溪的目光落在他的衣领上,淡淡笑起来:“这么着急赶来,领子都没弄好……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韩杨不知道他提这个干什么,然而在对上曲成溪眼神的一刹那,他的心脏却忽的震了一下。   提到萧璋时,曲成溪的眼神根本不是谈到仇敌的眼神。   联想起之前的种种,再加上曲成溪的问话,韩杨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一瞬间无数的碎片涌入脑海,初见萧璋的时候他就在追逃到燕北的情人,而曲成溪当时就在燕北花月教,昨日用灵力网抓住曲成溪的时候萧璋说要确定一件事情,然后摘掉曲成溪的面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难道说,萧璋这些年亲肠挂肚放不下的那个人……就是曲成溪!?   “是你?”韩杨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曲成溪?!”   是个通透又聪明的人啊。曲成溪看着他:“我们做个交易吧。”   没有人注意到,萧璋眼皮下的眼珠快速地动起来,那是即将清醒的征兆。   ——曲成溪?……为什么听到了曲成溪的名字,他难道还在?他回来干什么?   萧璋的呼吸越发急促,逼迫着自己快些清醒,可耳朵里却仿佛灌了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能听到两个声音在说话,韩杨的情绪似乎很激动。   ——难道是看到韩杨帮我治疗,曲成溪回来阻止他?   除了这种理由,萧璋想不到其他。   他怎么敢……他怎么有脸回来!   愤怒和极度的痛苦让萧璋逐渐恢复知觉的身子几乎痉挛,手背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心脏几乎滴血。   ……非要让我死透,你才开心吗?   韩杨的注意力全在曲成溪身上:“什么交易?”   曲成溪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疼痛后知后觉地翻搅上来,喉咙里的血腥味让他作呕,他强忍住身体的剧烈不适,看向韩杨哑声道:“你不要告诉萧璋我出现过……而我……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韩杨眼底暗色翻涌,灵力向藤鞭汇去:“你现在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我为什么不立刻杀了你呢。”   曲成溪笑起来:“因为我只剩两年寿命了。”   韩杨愣住:“什么!”   “我刚才把一半灵力都给了萧璋,”曲成溪说,“等我死后,你可以来找我的尸体,拿走另一半。你若不信,可以一会儿感受一下,我把灵力藏在了他的仙骨深处……”   没什么不信的,曲成溪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韩杨整个人都混乱了,他不知道曲成溪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他是认真的,韩杨几乎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一种类似“托付”的情绪。   “具体原因不必问,”曲成溪有点撑不住了,“只要告诉我,你是否答应。”   这几乎是完全有利于韩杨的条款,他想不出自己不答应的理由:“我答应。”   这话一出,韩杨几乎能感觉到曲成溪的身子无声的松了下来,似乎有什么强撑着他意志的东西撤去了,他淡淡笑起来:“好。”   曲成溪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三晃地向着萧璋走去。   韩杨下意识想要拦他:“你做什么?”   曲成溪没有力气再解释其他,摇了摇头,轻轻推开韩杨。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竹笛还留在萧璋身上。   既然决定放手,那就干干净净地离开,山脚小院已毁,竹笛也该取走,这样,属于阿漾和阿杨的过往才会都被抹去,剩下的,就交给岁月了。   曲成溪在萧璋的身边缓缓蹲下来,那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部的力气,他的手指在剧烈的颤抖,却还是把那紧贴着萧璋的胸口戴了几十年的竹笛取了下来。   “萧无矜,再也不见。”   曲成溪把竹笛放进怀里重新站起来。   然而就在他向远处走去的一瞬间,身后一股巨大的风系灵力忽然凭空出现!曲成溪瞳孔骤缩,猛地回头,下一秒一道纯黑的灵力镣铐“咔!”地铐住了他的手腕!   萧璋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把自己强行从昏迷中唤醒,手铐的另一头死死铐在他自己的手上:“我说了……这次你别想逃!……”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8章 喜欢   “两年……”   “具体原因不必问……”   朦胧的声音掺杂在火光中,恍若臆想,让人分辨不清。   萧璋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那微弱的光落在他的眼皮上,就像是在他的身体里猛地敲响了一记洪钟,他腾的一下坐起来,动作之大直接把韩杨手中的药碗连同里面的汤一起撞飞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曲成溪不在身边,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抓住身旁的韩杨急问道:“曲成溪呢!”   手上的力道让韩杨暗暗吸了口凉气,强忍着才没露出咬牙的表情:“在地牢里。”   这四个字一出,韩杨就感觉到萧璋的身子像是紧绷的弦卸了力一样松了下来。   萧璋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赶紧松开了韩杨:“对不起,抓疼你了吧。”   “没事。”韩杨揉了揉手腕,淡淡一笑,“你铐住他之后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曲成溪尝试挣脱但是没有成功,之后教中的长老也来了,大家一起把曲成溪带了回来,关到了牢里。不过你的灵力锁铐太强了,我和五个长老一起合力才勉强解开,差点就要把你一起关起来了。”   萧璋没顾得上回应这句玩笑,紧接着问:“你们关他的时候,他没有反抗?”   韩杨顿了顿:“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萧璋的心里咯噔一下,受伤!   然后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是毒。   之前屈漾就在肚子疼,八成是越临近体内的毒素发作的时间点越虚弱,这才被韩杨他们捡了漏。   萧璋无声的松了口气,松完却又猛的反应过来。   等等,自己怎么又在担心他?   惯性思维真是可怕的东西。   萧璋狠狠咬住牙关,心说混蛋屈漾受不受伤跟老子有屁关系!这家伙刚才还想烧死自己!   心脏又像刀割一样剧痛起来,萧璋想要立刻去看屈漾的冲动被生生压了下去。   就该让你自生自灭,先关个十天半个月的!老子要是去看你一眼,就跟你姓!   “咳咳……”   身旁忽然传来两声咳嗽,萧璋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韩杨攥拳挡在唇边,肩膀随着呛咳微微抖动着,细看脸色竟有些苍白。   “没事吧!”   韩杨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哑:“和曲成溪过了几招,被他打伤了,不过都不是致命处,不碍事。”   他的衣襟上还沾着刚才被自己打落的药汤,萧璋心里微微一酸,如果不是韩杨冲进火场解救自己,给自己输入灵力,还挡住曲成溪对自己的补刀,自己或许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而且现在自己的身体轻松异常,多半也是韩杨注入灵力的结果。   一个张口闭口全是谎言,甚至想要至自己与死地。另一个却一直默默守护着自己,救自己与危难。   天壤之别。   可是……   “两年……”   “具体原因不必问……”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多谢。”萧璋说。   救命之恩,一句谢是远远不够的,萧璋心中百转千回,一时却也想不到更多的回馈。   “谢什么呀,”韩杨虚弱又柔和地握住他的手,“我真的很庆幸我及时赶到了,如果再晚一些,或许你就……”韩杨没说下去。   这要是在平时,萧璋肯定早就悄无声息地把手抽开了,但是这一次他却没躲。   韩杨看着萧璋的眼神越发柔和:“你再歇会儿吧,毕竟元气大伤,还是养着些好。”   “韩杨。”萧璋忽的叫他。   “嗯?”   “我还有一些问题。”萧璋有些犹豫,“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不弄清楚的话,我不安心。”   “对你我向来知无不言,有什么你尽管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的?”就算是看到火光赶过去,也未免太及时了些。   韩杨看着他的眼睛,窗外的晨曦透过窗洒进来,让他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平和而坦然:“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一直有偷偷跟着你的习惯。”   萧璋愣住,没想到竟是这个回答。   “不太磊落是吧。”韩杨摸了摸鼻子,“太喜欢一个人,确实会促使自己做一些傻事,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想要知道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去哪里,会做什么,我不止一次跟着你去过天灵山脚下的小屋。”   萧璋说不出话来:“你竟然……”   “抱歉,我知道那是你心里的圣地,我不该打扰的……不过我真的庆幸我这次跟去了。我偷偷跟着你一路过去,正好目睹你和曲成溪的拉扯,然后就看到你被他困在了火场里。”   萧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震惊于韩杨跟踪自己的行为还是他的坦率:“那你是怎么把火熄灭的?”   韩杨:“我亲眼看到曲成溪把你困住之后,就把控制烈火的灵器丢在了附近的林中。”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片:“就是这个。曲成溪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跟踪,在他走后我立刻冲过去把灵器找了出来,打碎之后火就灭了。”   萧璋接过碎片左右翻看,有些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就随手丢在林子里了?”   “嗯。”韩杨点了点头,“这东西我找朝云派研究灵器的仙长看过了,是一次性的,曲成溪只要确定你被困在火中出不来就达到了目的,这东西他带着也没用,就丢了。”   韩杨一路跟踪自己,看到曲成溪对自己施展烈火陷阱,不敢硬碰硬,于是在曲成溪离开后才去林中找到控制烈火的灵器打碎,来救自己。   曲成溪发觉火势被灭,于是赶回来补刀,和韩杨打斗一番后想要对自己下毒手,可是因为毒发身体虚弱,又被自己暴起用灵力锁铐锁住,灵力受到压制,被韩杨抓回了教中。   一切听上去那么顺理成章,可萧璋却觉得这套逻辑似乎不太对劲。   比如曲成溪那么谨慎的性格,就算是真的知道自己已经必死在火焰中,也不该把能控制火场的关键灵器随手丢弃。   又比如曲成溪为什么会趁着即将毒发的时机对自己下手,难道只是想用柔弱来引诱自己?这未免风险性太大了。为什么不等着身体健康的时候下手,虚弱病痛之类的,以曲成溪的演技,装都能装出来。   “我在昏迷中,似乎听到你和曲成溪在对话。”萧璋微微坐直身子,“听到了类似‘两年’,‘具体原因不必问’,‘交易’一类的字眼,你还记得吗?”   这其实比起疑惑,更像是试探。   萧璋注视着韩杨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韩杨微微愣证的表情,又或者其他紧张的反应,哪怕有一点不对的情绪,萧璋都会立刻抓住,重新构建出全然不同的真相。   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这种反应很像是被对屈漾的执念洗脑,几乎对韩杨有些无情,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怀疑,否则他将一刻都不能安心。   韩杨微微思索了一下,开口时平静而自然:“我和曲成溪打斗的时候他确实提到了类似字眼,不过就是对我的侮辱和挑衅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   “大概意思就是说我用了两年的时间都没能拿下你,具体原因他不用问都能猜到,肯定是因为你心里还想着他,他还说我和你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是两个正道大门派关系融洽的证明,对双方都有好处,都是做给世人看的。”   “是这样啊……”萧璋轻轻地说。   萧璋还需要静养,韩杨也需要休息,他没有在萧璋的房间里呆太久,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大门的身后关上,韩杨穿过萧璋房前的长廊,走过院落中的青石板路,又走出院落,路过早起的朝云派小门生向他问好,他轻轻点头回礼,一直走到半山腰的林中。   周围再没有任何人。   树林静谧,晨曦微醺,韩杨仿佛身体里的什么力气被瞬间抽去,向后踉跄了两步,靠在了背阴处的山石上。   他用力闭上了眼睛,双手紧攥到指尖几乎嵌入血肉。   “一会儿萧璋醒了,如果问你,你就这么说……”   月色下被锁铐铐住的紫衣美人喘息着,清冷的光描摹着他完美的五官,疼痛让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但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缜密而清晰。   “有关你为什么会出现……”   “如果问灵器……”   每一个萧璋可能问到的问题,每一个可能露出破绽的点,都被他一一覆盖到,最后韩杨听到他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可是……   韩杨盯着曲成溪,两个本该势不两立的两个人,此时却四目相对,韩杨的心里有种荒谬的感觉,自己的情敌竟然在教自己怎么圆一个完全只对自己有利的谎,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这又是曲成溪的某种诡计。   但他知道这不是。   曲成溪爱萧璋,他甚至可以为萧璋去死,那火根本不可能是他放的,可他却并不能告诉萧璋。   这里面的恩怨纠葛太复杂,情感太深,以至于韩杨根本无法理解,却只觉得似乎被某种情绪感染,心脏莫名的抽痛起来。   “你真的舍得放弃他?”韩杨只能问出这个问题,如果是自己,即便只有两年寿命,也要拼了命地争取和萧璋在一起,不会拱手让人。   曲成溪笑起来,他的眼睛就像是深海,因为太过深邃而让人不敢凝视:“不能理解吗,那你或许并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他。”   韩杨的心猛的颤动了一下。   跳动的火苗轻轻地发出声响,曲成溪的后背上皮开肉绽,轻轻趴在了萧璋的胸口上:“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真的……喜欢萧璋吗,喜欢和爱一样吗。   晨曦中,韩杨的呼吸沉重而急促,脑海中浮现出萧璋的脸。   他欣赏萧璋的外形、赞叹他的能力、享受和他站在一起时别人看自己的目光,他甚至有一个隐秘的小本子,上面记着萧璋喜欢吃的各种食物和喜欢看的书。   可是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不翻看那个小本子,他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甚至想不到自己对萧璋说情话时,自己心里的感受。   伪装得太久,竟然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现在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韩杨忽然觉得心很慌,他感觉做错了什么,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愧疚,仿佛强占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掉头冲回去,告诉萧璋真相,但是紧接着他想起了师父的话——青莲派势单力薄,唯有借着朝云派势头才能壮大。   而如今青莲派的繁盛,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前功尽弃吗?   韩杨的眉头深深皱紧,眉心几乎挤出了深深的沟壑,过了很久,那沟壑又一点点平复了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萧璋寝宫的方向,没有回去,叹了口气,继续向山下走去。   与此同时,地牢。   看管囚犯的狱官眯起眼睛,用漆黑的鞭子挑起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的美人的下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曲成溪?”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老子要是去看你一眼,就跟你姓!   一个时辰后萧璋更名为曲璋。 第159章 为民除害   被萧璋抓住,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当那冒着灵力电光的锁铐铐住他的手腕时,曲成溪的第一反应是愣怔,然后他看到了萧璋的表情。   那是一种愤怒中夹杂着类似长舒一口气似的庆幸又后怕的表情,曲成溪甚至看到萧璋的眼眶红了。   他是真的很怕自己跑掉。   曲成溪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捏成了一团似的绞痛。   他宁愿萧璋趁着清醒暴起的瞬间,一刀捅进自己的心口,起码那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绝情努力都没白做。   而现在,他却从那紧锁的镣铐中明白了一个事实——萧璋还是放不下他。   还要我怎么做呢。   痛苦如同冷水浸润进四肢百骸,曲成溪用言语伤害过萧璋,当着他的面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是沈钦,在他的胸口狠狠刺了一刀,还把他引入了火场,试图把他烧死,虽然不是出于本意,甚至还和他父母双亡有关系。   但是即便是这样,萧璋还是不忍对他下死手。   萧璋似乎远比想象中还要爱自己。   可自己还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呢。   每一次伤害萧璋,自己何尝不是受到加倍的痛苦反噬,身体里承受痛苦的阈值已经快到了极限,曲成溪甚至怀疑,再有一次他就要崩溃了。   不过好在这次,萧璋看到了韩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萧璋会以为是韩杨救的他,这或许会起到一些效果。   这让曲成溪稍微宽慰了些,没有什么比得过救命的恩情,就算是石头,也必然会有触动,更何况是萧璋那种外粗内细,对情感格外敏感的人。   感恩就像是催化剂,可以让原本萌芽的感情一下子冒出枝条,韩杨两年的守护不会毫无效果,或许只要再努力一些,萧璋就会真的爱上韩杨。   如果真这样就好了。   ……可是,自己怎么有些想哭呢。   我或许没有那么无私和大度,曲成溪想。   一方面希望萧璋忘掉自己和别人好好在一起,一方面却根本无法想象想象萧璋和别人幸福生活的样子,只要冒出这个念头,就心疼的像是要碎掉。   如果真的看到萧璋爱上韩杨,自己或许会死掉吧。   如果能逃走就好了,他真的不想看到他们恩爱的样子……   嘶……好疼……   混乱的思绪终于被腹痛打断得无法再进行下去,曲成溪几乎是被生生疼醒,模糊的视线聚焦,最先看到的是五颜六色的法阵。   空阔的地牢呈现圆弧状,仿佛一只倒扣的碗,灵力法阵从他的脚下延伸至整个圆形地面,再向上蔓延至整个穹顶,密密麻麻的灵力书写痕迹在昏暗的环境下散发着幽幽的微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就是曲成溪?”一道黑色的长鞭挑起他的下巴,曲成溪看见那看守他的门生一张傲慢的瘦长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仿佛一只斗胆去调戏老虎的猫。   他旁边的几个门生紧张地在一旁叫他:“师兄!你小心点,这可是曲成溪!”   “是啊师兄!还是别动他了吧,万一……”   瘦长脸强行镇定,哼了一声:“曲成溪又怎么了!还不是被我们朝云派抓住了,没事儿,这灵力法阵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都得乖乖呆着,他绝挣脱不了!”   曲成溪却忽的笑起来。   他的笑声慵懒,声音因为虚弱而微微有些沙哑,却让听到的人仿佛被温热的水钻入耳中,浑身都有种酥麻的感觉。   在场的人都有一种想法——真是魅惑到了极致。   那张常年隐藏在面具下的脸如今就这么展露在地牢的灵力光阵中,美的不像真的。皮肤白皙得如同高山之巅的雪,艳丽的眼睛微微上挑,幽深而潋滟,仿佛只要被他看一眼,心魄都要被摄去,高而精致的鼻梁向下是淡粉色的薄唇,嘴角略微勾起。   “贵门派为了困住我,这是把整本灵书都抄墙上了吗?”曲成溪轻声说。   四个看守的门生几乎同时打了个哆嗦,像是被提醒了什么。   那艳丽是带刺的。   虽然被纯黑的皮绳死死绑在木桩上,但是曲成溪强大的气场却让人有种胆寒的感觉,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于局势的掌控力,是见过的大场面实在太多,以至于根本不把现在的情景放在眼里的倨傲。   能够被派来看守曲成溪的都不是小人物,都是朝云派经验丰富的弟子,四人都在气境以上,甚至瘦长脸已经到了气境二层。   然而此刻,他拿着鞭子的手却发起抖来,在曲成溪强大的天境压迫感下他几乎想立刻扔掉鞭子,拽着师兄弟们逃走,然而就在他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一滴晶莹的水无声地滴在了鞭子上。   瘦长脸困惑地抬头,发现那竟是曲成溪的一滴冷汗。   细密的冷汗凝聚在曲成溪光洁的额头上,在积攒到一定量的时候凝成一整颗顺着额角流下,滑过精致的脸庞,最终在下巴尖尖的顶端坠落。   瘦长脸忽的就镇定了下来。   “差点就被你唬住了,”瘦长脸笑着用皮鞭划过曲成溪的喉结,眼里亮起奇异的光,“我记得长老们说抓到你的时候你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虽然韩掌门用药膏帮你把后背上的伤抹平了,但你还是元气大伤,站都站不起来,老实说,我其实都不明白韩杨掌门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快吧。”   曲成溪的神色不变,心跳却徒然加速。   “所以说,如果你没有什么能让身体立刻恢复的功法,”瘦长脸高高扬起鞭子,“那你现在一定还和之前一样,手无缚鸡之力!”   啪!——   长鞭重重的抽在曲成溪身上,宽大的衣襟瞬间被抽开,仿佛在雪地上绽放了一朵血梅,曲成溪雪白的胸口上登时就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猛的咬住牙关侧过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旁边的三个门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愣了一秒中发现曲成溪除了攥紧拳头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反应,顿时都激动疯了。   “我艹他真的不能反抗!”   “我早就觉得!他原本就是重伤,现在又有这么多的法阵阵压着他的灵力!他怎么可能动手啊!”   仿佛无形之中得到了天大的底气,其中一人义愤填膺冲上前来,指着曲成溪大喝:“魔头!你这辈子做恶无数!杀了多少正道豪杰!今日必让你一件件一桩桩都还回来!”   旁边的胖门生紧跟着道:“对!当初我二弟就是在和花月教的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胳膊!你用你自己的来赔!”   曲成溪喘息着抬起头:“他那条胳膊,可是我砍的?”   胖门生噎住。   “我杀了你们多少亲友?正道又杀了花月教多少门生?”曲成溪艰难地冷笑,“我这辈子真正屠杀过的只有天源派,其余的杀戮都源自于正邪相争。今日正道攻陷魔教领地,明日魔教杀回门来,本就是你来我往的斗争,和两国相争没什么区别,何来谁对谁错。凭什么只有我叫作恶多端,你们不叫?”   一人大喊:“你这是诡辩!”   “好呀!”曲成溪反讥,“这些年你们正道之间明争暗斗导致的死伤,甚至比魔教杀的人还要多,为什么闭口不提?难道不是你们想要转移主要矛盾,所以才要故意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你……你放屁!正道相亲相爱,哪里来的明争暗斗!”   “你们魔教修炼的方法都是邪术!”   “杀人就得偿命!一笔是一笔!”   激动的咒骂声、不堪入耳的侮辱声悉数涌入曲成溪的耳膜,与逐渐剧烈的腹痛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曲成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腹中像是活蛇游走一样翻搅起来,剧烈的绞痛从仙骨出翻涌而起,原本沉寂在身体深处的剧痛被刚才那一鞭子唤醒,曲成溪纤细的手腕猛的绷紧,纯黑的皮绳几乎勒入了皮肉中,痛得说不出话。   好疼……   断肠的毒……要发作了……欲盐否   那一刻曲成溪真的愿意付出一切来换一双大手帮他按住剧痛的小腹,他无法抑制的想到了萧璋,却又立刻想到,萧璋现在或许已经和韩杨恩爱地相拥在了一起,心脏的刺痛连带着腹中越发翻搅起来,让他难受到几乎无法呼吸。   瘦长脸忽然见曲成溪没了声音,还以为曲成溪又傲起来不想理会他们,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刚才的恐惧和警惕,一把捏住曲成溪的下巴抬起来:“怎么不说话了?不过你就算是再巧舌如簧也没用,如今你落到了我们手里!生死都由我们说了算!”   腹中一阵剧烈的痉挛,曲成溪闷哼一声,脸上终于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师兄!他好像很难受!”胖子叫道。   瘦长脸睁大了眼睛,他看到曲成溪的眉眼紧蹙,豆大的冷汗止不住的落下,呼吸急促而颤抖。   难道是被刚才自己那一鞭子抽的?   那一瞬间瘦长脸激动得难以自持,天下仅有的几个天境之一,大名鼎鼎的魔教副教主,让人闻风丧胆的曲成溪,竟然因为他的一鞭子痛到发抖!   强烈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几乎让他发狂,他几乎有种站在世界之巅的感觉,根本无法克制的想要看到曲成溪更痛的样子,看到他屈服于自己,痛到崩溃向自己求饶。   瘦长脸双眼血红,手中的长鞭向下移动,划过曲成溪被鲜血浸透的胸口,停在曲成溪急促收缩的小腹:“我说了,你要为你之前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魔教杂碎,人人得而诛之。”   曲成溪呼吸一滞,瘦长脸身后的三人同样兴奋起来,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眼里几乎冒出了绿光:“师兄!他应该受到惩罚!”“对!”“让他还回来!”   曲成溪掀起被汗水浸透的睫毛:“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瘦长脸大笑起来,猛的扬起手中长鞭对准曲成溪的小腹:“你以为你还能命令我?”   刷!——   长鞭破空而来,直击曲成溪最脆弱处!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曲成溪绝美的瞳孔中忽然紫光乍现,灵力轰然而出。   整个地牢都被妖艳的紫光笼罩住,瘦长脸高扬的手顿在半空,仿佛被魇住了一样缓缓放下手中的长鞭,然后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下一秒生生扭断!   咚!瘦长脸的尸体跌倒在地,他身后的三个人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曲成溪的幻术。   曲成溪猛地用力一拽,左手的皮绳瞬间崩裂,然后是右手。   在两只手都解除束缚的一瞬间,曲成溪再也支撑不住从木桩上跌落,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失去了一半的灵力,他现在就像是半个废人,连气境都不如,没有办法硬碰硬。   现在但是好在幻术之类的靠的不全是灵力,更多是技巧,还能勉强用一用,运气好的话周围的这些灵力阵法不靠蛮力用技法也能破戒掉。   想不多几十年过去,自己又回归了技术流的老本行……   不过也抵抗不了多久了,得趁着萧璋那边没发觉,赶紧走。   他撑住膝盖站起来,正要寻找阵眼,却忽的感觉腹中一阵痉挛剧痛!   那疼痛来得毫无预兆,仿佛刚才还在微微波澜的海面忽然升起滔天巨浪,极度的拧绞让曲成溪几乎感觉自己的肠子被生生扯断,巨大的痛苦让他“呃!”的一声叫了出来,猛的掐住了小腹。   桎梏三人的幻术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撤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胖子,在身体恢复知觉的一瞬间立刻扑过来抱住了曲成溪的腰,把他狠狠扑倒在地:“快抓住他!”   另外两人也从幻觉中瞬间抽离,一人抓住了曲成溪一只胳膊:“别想跑!”   “妈的!差点就中了计!”   “唔!”腹中的剧痛几乎让曲成溪死过去,撕心裂肺的剧痛从五脏六腑而来,他拼命的想要按住小腹,却被死死抓住了胳膊,强行从地上拽了起来。   胖子喘着粗气,双目通红抓住曲成溪的领口:“你竟然杀死了我师兄!”   “打死他!打死这个魔教杂碎!为民除害!”旁边的两人愤怒大叫。   胖子发了狂:“这一拳是还你的!他抡起一拳重重砸进了曲成溪的小腹里!   带着灵力的拳头重量无法估计,平坦的小腹被瞬间打得凹陷了下去,五脏六腑在灵力的冲击波下剧烈变形,那一瞬间曲成溪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一口血猛从喉咙冲了出来。   “噗!”   脸上的血色几乎全部退去,曲成溪疼到双腿一软几乎晕厥,却又被强行架了起来。   “曲成溪!”胖子眼底逐渐泛出兴奋的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席卷全身,这一刻他已经不在乎是不是为了师兄了,因为他总算彻底理解了刚才师兄的疯狂,这种替天行道,把曾经的强者折磨得崩溃的感觉实在是人间极乐!   曲成溪的冷汗几乎浸透全身,半仰着头喘息着,被汗水沾湿在颈侧的长发,那痛苦的微表情几乎已经让胖子在瞬间达到了高-潮。   如果不是曲成溪身体不适,自己几辈子都不可能这种机会将他踩在脚下。   而且,自己有完全正当的理由可以这样做。   “这一拳,为了天源派!”“这一拳为了我师弟的胳膊!”“这一拳为了死在魔教手里的正道!”   金黄色的阳光从地平线跳出来,张师傅正在扫萧璋门前的落叶。他已经在朝云派呆了十几个年头了,只觉得这一年的秋,树叶似乎掉得格外得多。   忽的,大门吱呀一声响,萧璋从门后走了出来。   “掌门?怎么起的这么早。”张师傅笑着冲他打招呼,“天才蒙蒙亮,您再多休息休息吧。”   萧璋摸了摸鼻子,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啊,没什么事了,躺得身子乏,趁着空气清新出来走走。”   张师傅点点头。   萧璋背着手走出来,在院子里溜达了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张师傅不明所以,继续扫地,萧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忽然问:“对了,各个门生休息的小院可有应急的联络灵器?”   张师傅莫名其妙,停下扫地的动作:“有啊,不是前年就都装上了吗?”   “哦……”萧璋点了点头,继续溜达起来,走了几步又问,“那操练场的地面最近还平吗。”   张师傅更奇怪了:“一直好好的,没什么问题呀。”   掌门难道是要挨个把门派中的各种细节都问一遍?这种东西看一看记录不就知道了。   萧璋嗯了一声,溜达到了大门口,忽的又回头:“地牢那边的防水是不是没做?”   这下可是问住了张师傅,张师傅挠挠头:“防水确实没做,咱们朝云派地势高,也没有大型水域,应该用不着防水吧。”   萧璋哎呀一声:“那怎么行!当初炎阕宫被淹的事情你忘了!防水一定要做呀!这种事情万一发生,损失可就大了!”   张师傅被他唬住了,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去准备。”   萧璋却早就大步走到了大门口:“不用!我先去地牢查看一圈,看看漏水情况,等我回来再说吧。”   “哦……哦。”张师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莫名的看出了点迫不及待的感觉。   “掌门该不会是在找借口去地牢看看吧?”张师傅不明所以,摇了摇头继续扫起地来。   痛苦至极的呻-吟声忽然响起,几乎穿越地牢的层层铁门冲出来,那声音仿佛是遭受着最深切的痛楚,痛到身体发颤喉咙都撕裂。   曲成溪被按在长凳上,衣衫被扯开,他绝美的脸上布满了淋漓的冷汗,整个人仿佛被从水里捞出来,漆黑的双眸已经几乎失去了焦距,微张着口痛苦地喘息着,一只手搭在小腹上。   胖子缓缓抬起手,手中尖利的刑具上沾着血,同样的血渍正从曲成溪的肚脐中渗出来。   “师兄你也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他最脆弱的地方是肚脐的!捅下去的时候他叫得那么惨,我还以为他要哭了呢!”旁边的门生大笑起来,他现在根本不用按住曲成溪的手,因为曲成溪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胖子笑得眼睛都没了:“谁知道他真的这么弱呢,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装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连还手都做不到!”   “对呀!”另一人也笑,“真是奇怪,他都打不过我!我朝他肚子踹了一脚他就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什么天才第一魔头呀!都是吹出来的吧!就算身体再虚弱,也不至于那点反抗的灵力都没有吧!他肯定没到天境,气境可能都没有哈哈哈哈!”   尖锐的狂笑在地牢中回响,如果此时他们能稍微清醒一些,就会意识到他们此时已经不再是理由正当的报复,而是单纯的虐囚,对于曲成溪的处置权原本就不完全属于朝云派,把他带回来已经是偷偷摸摸,而他们这番作为更是已经违反了诸多的禁忌。   胖子看了一眼曲成溪,忽的神秘兮兮地搭上两人的肩膀低声道:“接下来我还有一件法宝可以用在他身上,绝对效果非常好。”   “什么!”“师兄快拿出来,别卖关子了!”   “别急,就是这个。”胖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东西,一股寒气随着那东西被抽出扑面而来。   一人惊呼:“雪冰凌!师兄你竟然有这种宝物!”   “嘘嘘!这是我从黑市上高价收的,别声张。”胖子冷笑起来,转动着手里尖锐的冰状长条,“这东西寒气极强,捅到曲成溪肚子里,一定能把他的肠子都冻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另一人仿佛被那寒气冰得稍微清醒了些,看了一眼几乎失去意识的曲成溪:“不会把人弄死吧。”   “弄死就弄死,”胖子的眼神同样冰寒,“反正交给正道大会,他也会被判死刑,不如咱们为民除害。记住,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四个字仿佛定海神针,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胖子笑了:“那么,我们开始。”   与此同时,萧璋来到了地牢附近,却在即将进入门口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真的要进去吗?进去了见到屈漾,要说些什么呢。   萧璋攥紧了拳头,烈火灼烧皮肉的焦味仿佛还能闻到,愤怒和怨恨翻涌上来,他强行想要压下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克制住那种彻骨的寒意。   被最爱的人背叛,真是太痛了。   “艹!”萧璋狠狠咬呀,猛的转身。   不去了!   看个屁看!说好了让他自生自灭,去了就跟他姓呢?萧璋你要是真男人就别犯-贱。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的那一刻,忽的听到身后的地牢里,似乎传来了某种奇怪的声音。   “啊啊啊!——!——”   冰凉刺骨的雪冰凌缓缓刺入肚脐,胖子故意把那动作放得很慢很慢,曲成溪能感觉到自己的肠脏在极度的冰寒中一寸寸剧烈的痉挛,然后紧绷冻住,那是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剧痛。   他猛的挺起腰,双腿拼命的蹬踹,却被旁边两人死死按住,其中一人还捂住了他的嘴。   疼死了,真的疼死了……杀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曲成溪这辈子经历过太多的疼痛,以至于他对痛苦几乎有种麻木的感觉,甚至旁人痛到打滚的剧痛他都能咬牙扛过去,然而现在,那被麻-痹的神经却终于在惨无人道的折磨中苏醒,那一刻他几乎痛的想死。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些?   曲成溪不理解。他这辈子做过许多坏事,却也做过许多好事,功过相抵,其实早该抹平了。   难道让他孤独毒发身亡的结局还不够惨吗?还要让他提早在折磨中死去吗?   这一刻他只觉得彻骨的悲哀,他忽然怀疑起自己存在的目的,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幸福,小时候被母亲抛弃,长大后被沈钦背叛,再之后和萧璋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如果这人世间注定是这样的,那自己何必要来走这一遭,受这种罪呢。   “师兄!他哭了!”那折磨他的人之一兴奋道,“看来真的很疼!”   胖子大笑起来,攥着雪冰凌的尾部,眼睛发光:“那我把雪冰凌一推到底,看看他到底能流多少眼泪!”   曲成溪痛的几乎失去了意识,黑暗的尽头,最后一缕光仿佛都渐渐散去,他追着那缕光奔跑,仿佛那是萧璋的影子。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萧璋,在最后一刻,都想再看看他。   雪冰凌再次刺入,彻骨的冰寒瞬间侵入曲成溪脏腑,然而下一秒,束缚他的灵力阵法忽的发出了巨大的警报声,仿佛有什么极其强大的灵力体闯入其中。   正在推雪冰凌的胖子惊恐的回头,瞳孔中倒映出萧璋暴怒的倒影。   “你们在干什么!!!——”   嘭!!——   那几乎是竭尽全力的一脚,胖子整个人如同炮弹一样轰然飞出,嵌入了地牢的墙体,爆出了一大片血花!   萧璋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凶兽,浑身的暴怒几乎破体而出,余下的两人魂飞魄散,扑倒在地:“萧掌门!我们只是为民除害……我们……”   嘭!!——轰!!——   两脚之后,硝烟弥漫,不见人影。   萧璋扑到曲成溪跟前,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叫了声:“……阿漾?”   *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柳暗花明了!坚持住! 第160章 太喜欢你   曲成溪满身血污地躺在长凳上,衣衫凌乱,雪白如玉的腹部上满是青紫,那平日里狭长漂亮的肚脐此时正向外缓缓渗出血丝,他的眼睛微微睁着,却没有焦距,像是被弄坏的娃娃,甚至没有看萧璋一眼,萧璋都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意识。   萧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手指的颤抖,他蹲下来想要抱起曲成溪,却根本无从下手,曲成溪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像是碰一下都会碎似的。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萧璋几乎无法呼吸,胸口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中,暴怒的血液喷涌而出充斥四肢百骸,萧璋的眼前真真发黑,那一刻,他真的想要杀人。   “什么声音!曲成溪越狱了?快来!”门口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听到巨响赶来的朝云派长老和门生,崔铭跑在最前,看到眼前的一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把他们赶下山。”萧璋背对着他们,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压抑的暴怒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眼前的一起足矣让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立刻就反应过来萧璋说的是那三个看守的门生。   可是赶下山的意思,不只是赶出去而已,而是废除全身灵力,逐出师门,那是修仙界最严重的惩罚。   有人有些犹豫道:“掌门,真的要……”   崔铭大喝一声猛地挥手:“还废什么话!虐囚本就是最恶劣的行径!赶紧把人抬出去!”   众人仿佛梦中惊醒,不敢忤逆,赶紧上前把那三人抬了出去。   崔铭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紧盯着萧璋,男人的周身浮动着暴怒的寒气,那是崔铭从未见过的状态,他有一万种理由相信萧璋让他们把人赶走并不是为了惩罚,而是因为再多一秒,萧璋就会忍不住把那三个人亲手撕成碎片。   萧璋缓缓抱起曲成溪,曲成溪乌黑的长发顺着他的手臂垂落,没有一丝生息。   下一秒众人只听到一声巨响!   那声音实在是太可怕了,仿佛天雷轰然劈下一般,所有人都猛的捂住耳朵蹲下来,然后他们就意识到那其实是极其强大的灵力冲击波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发的声响。   耳鸣持续了好几秒,然后他们听到四周响起了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只见地牢四周的光谱轰然坍塌坠落——萧璋竟然用一击震碎了周围几大长老费尽力气建起来的灵力法阵!   “萧掌门!”负责刑事的郭长老脱口而出。   已经走到地牢门口的萧璋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怎么?”   身后的巨大的地牢坍塌声,面前的萧璋站在晨曦的逆光中,衣袂被冷风扬起,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那一刻郭长老满肚子有关“红颜祸水”“以大局为重”“正邪不两立”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里,只觉得浑身发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崔铭一把将郭长老拽了过来:“地牢看管不利,萧掌门自己将魔头看管起来,有什么问题吗?”然后冲萧璋拱手,“魔头就交给掌门了,地牢这边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静谧的空气中没有人敢说话,萧璋看了崔铭一眼,转身抱着曲成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崔……崔长老……”余下的众长老纷纷看向崔铭,震惊又慌张道,“这可怎么办?”   地牢满地疮痍,地上还有尚未凝聚的鲜血,百年的地牢几乎被全毁。   崔铭眸中波澜翻涌,狠狠咬了下嘴唇,扬手下令:“封锁消息,曲成溪在朝云派的事情禁止泄露半个字,违者赶出山门!”   “另外,”他看向众人,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全部收敛,严肃至极,“萧掌门亲自处理曲成溪,其他人无需过问。”   曲成溪是真的伤得很重,以往他难受的时候萧璋也见过很多次,如果实在忍不了的时候曲成溪会翻来覆去地折腾,嘴里也会发出疼痛的低吟,然而这次,曲成溪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靠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呼吸着。   像是疼到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只剩下麻木。   萧璋抱着他柔软的身体,心都在滴血,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寝殿的。   直到把曲成溪轻轻放到床上,在接触到床榻的一瞬间或许是因为姿势的变化,曲成溪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吟,萧璋才终于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阿漾?”他在床边跪下来,抚摸上曲成溪的脸颊,“我把他们都赶走了,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哆嗦,甚至戳到了曲成溪的皮肤,萧璋几乎是强迫自己把手用力按在了曲成溪的脸上才止住了那种颤动,然而随即而来的冰凉体温却让他的心脏都一起凝结成了冰。   曲成溪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萧璋立刻弯腰靠近他的唇。   “杀了我……”曲成溪的声音微不可闻。   萧璋就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了致命的要害,眼眶瞬间红了,差点落下泪来。   “你应该把我抓起来……我要是落到正道其他人的手里,会受罪的。”不久前曲成溪曾对他这么说过。   那时候自己的回答是:“你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   虽然这么说,但是自己是真的怕他会被正道抓住,所以自己先把他铐住了。   落到我手里,总不会受罪的,萧璋是这样想的。   就算我恨你,也绝对舍不得动你,你只需要在我这里乖乖的被养起来,等我气消了,我们好好谈一谈……或许……   或许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萧璋不明白,明明想的那么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甚至如果他当时把曲成溪放走,兴许他此时已经回到了沈钦身边,根本不用受这样的罪。   心脏痛到无法描述,萧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无论曲成溪做过多少对不起自己的事都无所谓,他只想让曲成溪好好的。   他真的太喜欢曲成溪了。   以至于其他的一切与之相比,都显得失去了意义。   “……”曲成溪似乎又咕哝了什么,萧璋低下头去听,发现他并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在吐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萧璋立刻把手放上曲成溪的额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光洁的额头已经热到烫手。   极重的外伤和内部的毒素双重攻击下,曲成溪脆弱的身体机能终于开始支撑不住,发起了高烧。   萧璋的心脏痛到抽搐,立刻上床抱住曲成溪,轻轻地把他靠在了自己胸口上。   曲成溪任他摆弄着,仿佛一个精致却没有生命的玩具,实际上他已经烧得神智不清,萧璋的任何动作他都没有感觉。   “我不会杀了你的,”萧璋从背后抱着他,在他耳边颤声道,“我要让你一直好好活着。”   这句话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萧璋深吸一口气,将掌心强大的灵力送入了曲成溪的仙骨里。   灵力涌入的一瞬间,仿佛酒精撒过鲜血淋漓的伤口,原本麻木的痛觉瞬间被激得清晰起来,巨大的疼痛让曲成溪被生生疼醒,猛的挺起了腰,溢出了一声哭泣似的低吟:“呃……”   “乖,忍一下,别怕。”萧璋紧紧搂住曲成溪的腰,颤抖地亲吻着他的侧脸,“只疼着一会儿就能好,我不骗你。”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毒素的作用,萧璋只觉得曲成溪腹中的灵力似乎像是干涸的水渠,枯竭得让人心惊。   曲成溪挣扎着,生不如死,额头滚落下来豆大的汗珠,用力抓住萧璋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从自己腹部抬起来,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崩出,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萧璋甚至能听到曲成溪咯咯的咬牙声,那声音让他心疼到发疯,他不知道曲成溪能不能听到,只是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是我,阿漾,我是萧璋。”   那本意是安慰,萧璋想让曲成溪知道有人在陪着他,自己没有在折磨他,而说完萧璋才忽的意识到,曲成溪是讨厌自己的,他爱的人是沈钦,自己这么说或许会让他厌恶,甚至更加痛苦。   萧璋就像忽然被掐住了脖子,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曲成溪向后仰靠在了他的胸口上,曲成溪真的浑身软到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挣扎的力气都很微弱,只能在疼痛中痛苦地仰起头。   萧璋一低头就和那被水雾氤氲的眸子对上,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只是曲成溪在剧痛的混沌中和他碰巧对视,下一秒却听到了曲成溪弱不可闻地叫了一声:“萧无矜……”   萧璋猛的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我好疼……”泪水顺着曲成溪的眼角滑落,因为剧痛他浑身都微微痉挛着,修长的手指颤抖地抬起,试图抓住什么,却抬到半截就又落回了肚子上重重地压了下去,“好疼……”   那一刻萧璋的心肝脾肺都疼到几乎碎裂,他拼命地说:“我在呢!”萧璋用力地抱紧曲成溪,拼命地把灵力输入进去。   “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怕……”   他迫切的想要曲成溪再叫他一声,哪怕只是一个姓,可是直到曲成溪在精疲力竭中陷入深眠,都没有再叫出一个字。   萧璋抱着熟睡的曲成溪,在床上愣了好久。   他其实能感觉到曲成溪那时的神志其实并不清醒,叫他的名字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甚至可能是想骂他或者诅咒他。   他低头久久地注视着曲成溪绝美而苍白的面容,试图从那漂亮得过分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却只看到了曲成溪眉心细微的皱褶。   “睡着了还不安稳。”萧璋用大拇指轻轻按揉上曲成溪的眉心。   那一瞬间他几乎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山脚小院,和曲成溪住在一起的日子,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任何亲密的举动,一切都那么自然。   两年的时间里他没有一天不怀念当初的日子,但是每次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就会被他硬生生压下去。   屈漾背叛了他,而且是毫无余地无比绝情的背叛,萧璋知道自己应该恨他入骨,可无数的愤怒和不甘再看到曲成溪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全都不重要了。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萧璋想,我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他就足够了,只要他好好的。   萧璋几乎能想象出明日晨会时朝云派上上下下都会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控诉和规劝,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实在把他逼急了他就辞掉掌门之位,带着屈漾隐居。   可是,自己这样做,屈漾会领情吗?   心脏无可抑制地刺痛起来,他其实到现在都根本不明白屈漾为什么能狠心到这种地步,能移情别恋得这么快,就好像心是石头做的一样。   难道是因为从小被母亲厌弃,而导致性格天生冷漠吗?似乎也并不是这样。   萧璋总觉得曲成溪的性格有种割裂的感觉,一方面善良一方面又冷酷无情,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以往那一抹就平的褶皱,此时却怎么抹都抹不平,曲成溪不知在昏睡中梦到了什么,眉头始终紧锁着,按理来说疼痛在昏迷中已经已经失去了作用,那么能让他眉头紧蹙的,只能是心病。   ——难道是因为此时此刻和我在一起,才这么痛苦的吗。   萧璋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被捅了一刀,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不知道他和屈漾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明明原来那么好,以前的屈漾每天都是笑着的。   “阿漾,”萧璋勉强笑了一下,“你知道有种灵术,可以唤起一个人心里最向往的东西吗?我可以帮你试试,或许能让你开心些。”   他轻轻梳理着曲成溪的头发,手指微微发颤。他真的好想再看屈漾真心的笑一笑。   曲成溪的眉心依旧拧着,脸色苍白的像是一碰就会碎。   萧璋缓缓抬起手按住了屈漾的太阳穴。   唤景术,可以唤醒一个人心里最向往的生活场景和其中的人,而且就像造梦一样,施术者本人将出现在这个场景中,化身成为这个场景中的人物,满足被施术者的一切幻想。   曲成溪心里最向往的东西,应该是和沈钦在一起生活的场景吧。   萧璋难受得无法言语,但是让他更难受的是曲成溪痛苦的神情。   就算一会儿要在唤景中扮演沈钦,和曲成溪谈情说爱,他也认了,只要能让曲成溪开心起来,他做什么都愿意。   萧璋闭上眼睛,抱紧曲成溪,按在他太阳穴上的手指灵光亮起。   一瞬间,唤景术发动,他的意识仿佛被拖入明亮的白光中,飞速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一切都停住,萧璋知道,自己的意识已经进入了曲成溪最深切向往的场景中。   耳边传来了清脆的鸟鸣,鼻腔中似乎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这就是属于他和沈钦的记忆吗。   萧璋紧闭双眼,指尖嵌入掌心,顿了好几秒,终于下定决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本以为会看到看到属于曲成溪和沈钦的陌生场景,可当光线映入眼底,他的瞳孔却骤然缩紧。   这……这里怎么看上去,这么像是山脚下小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1章 幸福   韩杨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太好,他回到青莲派的时候,桌子上又像以往一样堆满了需要处理的事物,每次他用在萧璋那里的时间其实都是奢侈,身为门派的掌门,尤其是新晋而上的门派,他他是没有时间休息的。   但是今天他并不想处理这些事情。   刚坐下又有属下来拜访,说是有几个其他门派的高层求见,韩杨掐着眉心摆了摆手,都给推了,转身走进了寝殿。   屋子里有着舒缓作用的木质香涌入鼻腔,脑海中萧璋锁住曲成溪的场景却始终挥之不去,韩杨头痛得厉害,撑着长榻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熬不住那一涨一涨的钝痛,在背后垫了个软垫仰头半躺了下去。   娘的,要不然隐居山林算了。   当个屁的破掌门,破事那么多还要政治联姻。   虽然萧璋确实非常可口,但是你看看人家看曲成溪的眼神,再看看他看我的眼神……   心里忽的酸酸的,自己怎么着都是正道最炙手可热的结婚对象,可两年的时间他对萧璋无微不至,萧璋却从来不为所动,而曲成溪不告而别两年,重新回来的那一刻萧璋就像整个人都活了一样。   有的人竭尽全力都无所得,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坐拥一切。   韩杨闭着眼用力按住额头,只觉得那疼痛逐渐变成针扎一样,他实在忍不了,正要叫下人拿点止痛药来,却忽的感觉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按了起来。   疼痛几乎在瞬间就舒缓了下去,那双手温热有力,精准地按在穴位上,韩杨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他缓缓睁开眼,准备表扬一下这个帮他按摩的小厮,却在看清帮他按摩的人时候倒吸一口凉气,猛的弹了起来。   “韩掌门别激动。”沈钦微笑着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重新按了回去,“手上的力道把握不准,要是把你身上的哪个穴位按穿了就不好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韩杨毛骨悚然,然后就意识到自己问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想干什么?”   “嘘,别说话,你的经络堵得厉害。”沈钦的食指和中指重新在韩杨的太阳穴揉按起来。   被天境大能按住命脉,任何企图都是找死,韩杨浑身紧绷,紧紧地抓住床沿,可从头到脚却不受控制地在沈钦的按摩下松弛下来。   他那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沦陷在舒适中,以至于面部表情都有点扭曲,沈钦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杨脸色涨红:“你他妈笑什么!”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沈钦低头看着他,“没有正道常见的虚伪,倒是有点可爱。”   被大魔头夸可爱并不能让韩杨感觉开心,他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沈钦忽然潜入难道是想对自己下手?那为什么不趁自己放松的时候一击毙命,给自己按摩是怎么回事?吃错什么药了!   不过这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韩杨很快得到了答案。   “从这个角度,你长得真的和他很像,尤其是眉眼的部分。”沈钦轻声说。   韩杨忽的就明白了,抬眼向上看,从这个角度他也可以看到沈钦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你要是那么喜欢曲成溪,就赶紧带人把他从萧璋那里劫走,算是帮了咱们两个的忙。”   沈钦淡淡笑起来:“早就听说韩教主冰雪聪明,现在看来果然是。把阿漾从萧璋那里劫走虽然会花费些力气,但并不是做不到,可我并不想这么做。”   韩杨微微皱眉。   沈钦的眸子深邃如海,指尖的力道没有变化:“我已经也尝试过强行把他留在我身边,但是效果都不尽如人意。后来我明白了,真正的拥有不是人在,而是心在,韩教主懂吗。”   这句话不知怎的触动了韩杨,他的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   “所以同理,真正的放弃,不是离开,而是从心底里舍弃,对吗。你想让萧璋和我恩爱,然后刺激到曲成溪,让他彻底对萧璋死心。”韩杨耸了耸肩,“不过很可惜,萧璋根本就不喜欢我,这种方法从根本上就没有可能。”   沈钦的笑意加深,摇了摇头:“韩掌门的思维还是太正道了。”   “什么意思?”   沈钦的按揉停顿下来,微微弯下腰:“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阿漾这么以为。”   低沉的嗓音靠近韩杨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什么,韩杨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语逐渐睁大,瞳孔紧缩成一个点,忽然他猛的起身推开沈钦:“你疯了!”   然而还没等他的话音落地,沈钦已经闪现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身形高大,比韩杨足足高出半个头,从后面将人制住的时候微微低头,几乎有种诡异的亲昵感:“韩掌门知道吗,我曾经从各地招买过许多和阿漾长得像的人,在阿漾不在的时候作为他的替代品解闷,玩腻了就杀掉。”   “放开!”韩杨愤怒挣扎却被沈钦更用力地掐住,喉咙几乎发错了骨骼错位的咔咔声。   堂堂一派掌门,正道翘楚,却在沈钦的手中没有半分还手余力。   “你现在就是萧璋解闷的替代品,可如今真品回来了,你觉得他还会容忍你多久?”沈钦几乎咬着他的耳朵,“他虽然不会杀了你,但是一定会把你远远丢开,到时候以青莲派那浅浅的资历和你初出茅庐的声望,能在江湖上立足到什么时候?”   韩杨喉咙剧痛几乎无法呼吸,极度的愤怒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在那深处却同时隐隐升起了某种压抑许久的恐慌和紧迫感。   “我给你三天时间。”沈钦温柔地说,“三天后,如果失败了,我会把你抓回花月教,作为阿漾最新的替代品,希望你坚强些,不要像之前的那些玩具一样稍微碰一碰就碎了。毕竟,你和他真的很像。”   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韩杨手中灵力轰然爆发,强大的气境顶级能量冲破沈钦的桎梏,回身一掌击向沈钦胸口。   轰!——   硝烟散去,整个寝宫几乎被毁去一半,然而废墟上却早已没了沈钦的影子。   韩杨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脚下晃了晃,精疲力竭地靠在了背后残破的床沿上。   ***   清脆的鸟鸣从群山中传来,天灵山的薄雾刚刚散去,天空蓝得像是水洗过一样。   震惊根本无法形容萧璋此时的场景,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了灵术,比如错用成了唤醒曲成溪记忆之类的功法,而不是能激发心中最向往之处的唤景术。   可周围的一切无不告诉他,这并不是记忆,因为小院的篱笆上爬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院子里的大树下的秋千一晃一晃,这些东西在现实中都没有。   这里就是曲成溪的心之所向——天灵山脚下小院。   怎……怎么可能!阿漾最爱的不是沈钦吗?   萧璋整个人都混乱了。   难道阿漾最向往的生活,是和沈钦一起生活在天灵山脚下小院?   这他妈说不通啊!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秒萧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忽的抓住了他胡思乱想的意识,从小院门口猛的拉入了院中,直冲正中的房门。   作为施术者,萧璋会被自动带入到幻境中曲成溪最爱的角色,这个角色的一切活动都不由他控制,全部按照曲成溪最向往的样子发展,而现在就是他即将进入那角色的身体中的时刻。   萧璋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道光,嗖的一下冲进门内,然后落入了榻上其中一人的身体里。   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乌黑浓密如瀑布的长发,曲成溪背对着他,清瘦的肩膀随着平缓的呼吸微微起伏着,阳光从背后的窗户洒下来,颈部雪白的皮肤在晨光中仿佛碎钻一样闪着微光。   ——进入角色了。   萧璋心脏狂跳,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他看到“自己”缓缓抬起手,抱住了曲成溪的腰,那动作太亲昵了,两个人的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   曲成溪身体的温度透过胸口渗过来,淡淡的幽香涌入鼻腔,“自己”把下巴埋进了曲成溪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阿漾,太阳都照屁股了,起床吧。”   那一瞬间萧璋就像是被重锤猛的砸中头颅,整个人都懵了——因为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萧璋”的声音。   “嗯……”曲成溪哼唧着稍微动了动,能听得出根本没清醒,不愿意起床。   “自己”宠溺地轻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亲上脸颊,曲成溪终于被痒醒,哭笑不得地挠了挠他的下巴:“萧无矜……”   那声音三分埋怨,七分撒娇,尾音拖得老长,魅惑撩人,听的人心都跟着软成了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萧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屈漾心中最向往的生活是和我在一起,他最爱的人竟然是我?!   有那么一瞬间萧璋几乎以为这不是曲成溪的幻想,而是自己的幻想。   他发疯似的想要立刻冲出幻境,把曲成溪摇醒问清楚,然而幻境一旦开启,除非在幻境中过完一天,否则无法结束。   “想吃什么?”“萧璋”轻声问。   曲成溪翻了个身把他抱住,长腿盘上他的腰,眼睛还是闭着的,咕哝着:“皮蛋瘦肉粥。”   “萧璋”哭笑不得,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的光滑的脸蛋:“你这么缠着我,我怎么做饭。”   “那就吃你,嗷……”曲成溪在他身上乱摸,作势要咬,“萧璋”笑着捉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脸上飞快的亲了一口,趁曲成溪试图反击的时候跳下床,跑到柴房去了。   两年多时间没做饭,萧璋几乎都忘了自己有这项技能了。   他只觉得喉咙酸涩得厉害,幻境中的自己不一会儿就做好了皮蛋瘦肉粥端过去,曲成溪已经洗漱完,正坐在床头折腾枕旁睡得迷迷糊糊的香香,拎着胖貂的两条腿摆出各种造型,见他过来,立刻眼里冒光地迎了上去:“好香!”   他们就像一对最平常的小夫妻,边吃边聊边笑。   吃完饭后“萧璋”接过曲成溪手里的碗筷,屁颠屁颠地跑去洗了,回来的时候发现曲成溪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于是他又跟在后面帮忙除草,曲成溪到哪他就跟到哪,直到曲成溪嫌他碍事,用小扫帚把他推到一边去,他这才笑着道:“那我出去一趟。”   “萧璋”下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给曲成溪带回来一大堆宝贝,从肩上的袋子里解下来摊开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那是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机甲零件,每个都十分罕见,在黑市上属于有钱都买不到的稀奇玩意。   曲成溪当时眼睛就亮了,兴奋得扑过来抱着他亲了好几下。   和最爱的人平静地生活,小爱好得到满足。   萧璋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他没有想到曲成溪向往的一切竟然这么简单,原本以为曲成溪从小经历了太多磨难,所以向往的是和沈钦生活在豪华的花月教,享受最好的一切,却不曾想那些对于曲成溪来说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仿佛被什么炙热的东西堵住了胸口,烫得要把心脏都烧化,萧璋心里翻涌起强烈的感受,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几乎要冲出来。   面前的一切就是他理想中的生活的样子,屈漾想要的,竟然和他完全一样。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屈漾,如果幻境真的是屈漾心中所想,那么屈漾平日里呈现出来的样子似乎和心里真实所想相差甚远。   越在幻境中待下去,萧璋就越混乱,他几乎开始怀疑,现实世界中屈漾表现出来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天色渐暗,直到傍晚的时候,曲成溪终于忙活完,他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一个人形怪模怪样的灵器,曲成溪满脸的骄傲,冲他招手:“萧无矜,上来,试试我新做好的灵器。”   “萧璋”正在一旁的桌子上给门派的日常求助写回信,闻言把笔放下,笑着走过来:“又做出什么好东西了?”   “你趴下嘛!”曲成溪啪啪拍桌子,一脸的兴奋和神秘。   “萧璋”哭笑不得又宠溺地照做,趴在了青石板上,下一秒他只觉得一双柔软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就把他微微发酸的肌肉按得松懈了下来。   起初萧璋还以为是曲成溪按的,然后他才意识到,那竟是曲成溪做出来的灵器。   “我新发明的按摩灵器,怎么样!”曲成溪跳到桌子上,“你平时不是除草就是种菜的,我总看你揉肩膀,这下好了吧,是不是舒服多了?我的灵器可是融合了整个神州大地所有的按摩手法,绝对找不到第二台!哎你要不要再试试另一种手法?”   曲成溪的第三个向往——希望萧璋一切都好。   那一刻汹涌的情感几乎把萧璋淹没,他几乎再也无法克制地红了眼眶,而幻境之中的“萧璋”同样激动,一把将曲成溪揽入了怀中,声音有些哑:“谢谢,我很喜欢。”   或许是太激动以至于力道稍微有点大,曲成溪的脑袋碰在萧璋的胸口上,嗷的叫了一声捂住了脑门。   “萧璋”赶紧低头安抚帮他揉脑袋:“对不起,是我劲儿太大了。”   曲成溪哭笑不得:“好你个铁板鸭,我给你做灵器你还撞我!”他抱住萧璋健硕的胸肌小声道,“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胸口这么硬。”   萧璋微微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2章 请柬   小时候?阿漾见过小时候的我?   萧璋震惊万分,仿佛陷入了更为不真实的梦境,他只觉得有什么念头在脑海深处稍纵即逝,仿佛一道划过漆黑夜空的星,心脏忽然在胸口里狂跳起来,那一刻他真想跳起来抓住曲成溪的肩膀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毕竟是属于曲成溪的梦境,他只有旁观的权利。   “天都黑了。”曲成溪笑起来,扯住‘萧璋’的腰带把他拽起来,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咱们去那吧。”   哪?   萧璋整个人的思绪都是乱的,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曲成溪竟然带他来到了天灵山深处的温泉边。   这个地方萧璋是知道的,是以前他和阿杨逃课跑出来放松的地方。   但是萧璋清楚的记得以前他和屈漾住在山下小屋的那段日子里,自己并没有带屈漾来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无矜,愣着干什么呀。”曲成溪素白的手伸向衣领,柔滑的淡紫色长衣从肩头褪去,贴着小腿落在地上。   月色下他白皙的皮肤仿佛发光的雪,媚眼如丝,美艳得仿佛致命的妖邪,让人看一眼就恨不得整颗心都被蛊惑得深陷其中。   以往萧璋的视线落在上面的一瞬间就要忍不住,然而现在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有某种让他不敢深想的念头即将呼之欲出,强烈的想知道真相的欲望几乎让他想要立刻回到现实世界把曲成溪晃醒。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勾住他的腰带,微微用力一拽,温热的呼吸瞬间扑入萧璋的耳朵:“我想要你。”   脑子里的东西空了一瞬,紧接着热血不受控制地冲上头顶,萧璋根本无法克制自己对曲成溪的心动,他在心里大骂自己没骨气,想要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凝聚在刚才的事情上,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他猛地搂住曲成溪的后脑吻了上去。   曲成溪发出了一声魅惑入骨的低吟,   失去重心的一瞬间萧璋只看见曲成溪湿润的深黑眼眸,下一秒他们一起坠入了温热的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如果将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归咎于幻境中‘萧璋’的冲动,是不公平的,因为萧璋本人心中的悸动并没有因为旁观而减少半分。   他发疯似的亲吻着曲成溪,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那是幻境中的“萧璋‘在主动还是他自己。   心底里积压的情绪太多了,思念、不解、愤怒、内疚……   如果我当初没有放你走就好了,如果当初我追得再紧一些,把你锁在身边,你会不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呢。   一次次地离开我、伤害我,却又在最向往的梦境中梦到我,这算是什么呢?你到底对我……   水流剧烈翻涌,激烈的冲撞中逐渐发出几乎破碎的颤抖声响,在夜色浓稠中逐渐达到从未有过的高点,最后在极致中迸发。   萧璋抱紧曲成溪软在他怀中的身体,几乎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血肉里,可那一瞬间他却忽然想哭,心里慌得厉害。   明明紧密得毫无间隙,可他却觉得仿佛黑暗中有什么野兽在觊觎着他怀里的东西,就算是他用用尽全力抱紧也无济于事,随时都要被夺走似的。   ***   曲成溪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简陋灰白的墙。   这并不是地牢里的样子。   身下的床似乎只是一片硬邦邦的木板,曲成溪觉得后背酸得厉害,下意识挺腰,然而稍一动就只觉得腹中撕心裂肺得痛。   他几乎是立刻双手往腹部按过去,然而镣铐的声响起,左手传来紧绷的冰冷感,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铐在了床边的架子上。   “别乱动。”萧璋双手抱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冷冷道,“如果你不想被灵力电击的话。”   曲成溪喘息着聚焦视线,看到了镣铐上微微闪动的电光。   他单手按住小腹虚弱的笑起来:“萧无矜,你这真是多此一举了,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足以触发锁铐的灵力攻击,你就算是用一根绳子把我捆起来,我也挣脱不了。”   在这种境况下,他说话的语气依旧非常平静,仿佛疼痛、屈辱,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萧璋的腮帮子用力紧咬到崩出了坚硬的线条。   从唤景术里一出来,萧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刻跑到了淮扬,那里有一位对灵术极其精通的老前辈在江湖上享誉已久,他必须要确认,曲成溪是否有篡改唤景术的可能。   “一般来说唤景术会调动出被施咒者心里最渴望的生活场景,几乎无法造假。”老人是这么对萧璋说的。   “几乎?”萧璋追问,“所以说有例外?”   “如果灵力强大到一定地步的话,理论上是可以的。”   “那么……如果被施咒者是天境四层呢。”   老人深邃的眼睛透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光:“我说了,理论上可以,只要是天境以上都问题不大,更何况是四层。”   那些恩爱的场景,会是屈漾故意编造出来,让他心软的又一次骗术吗?   “我昏迷几天了?”曲成溪轻声问,他的声音有些微哑,却有种让人心悸的魅惑感。   “两天。”萧璋冷硬地答道,他紧盯着曲成溪苍白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丝端倪。   曲成溪垂下眸子。   在这硬板床上躺了两天,怪不得浑身上下都这么难受。   然而他不知道,这两天其实他都睡在萧璋寝宫的主床上,萧璋每天都要花好几个时辰给他疗伤,累得筋疲力尽,是今天萧璋感觉到他快苏醒了,才把他紧急移到寝宫旁放杂物的小破房子铐起来的,否则他身上的疼痛将远不止现在这样。   萧璋一语不发,曲成溪看着他,忽的笑了:“你这样看着我,几乎要让我以为你还爱我了。”   他唇色浅淡,脸色苍白,可偏偏用这幅病弱的模样,不经意的调情起来,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萧璋的心脏刺痛起来,一想到这种暧昧可能都是装的,他就想要杀人。   他可以容忍曲成溪在任何场景下骗他,却独独不能忍受曲成溪不爱他却做出爱他的样子,一次次的让他放不下。   可同时他却又难以抑制的想象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曲成溪对他的伤害才是装的,他是有什么苦衷才要故意把自己推开,而幻境则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萧璋的手指都在发抖,他强行克制着不让自己太过期待,怕失望会把自己击垮,可那种希望却像是火苗一样在他的胸膛越烧越烫,根本无法压制。   “我有事情要问你。”萧璋站起来,“你是不是操控了唤景术。”   “唤景术”三个字一出,萧璋清晰的看到曲成溪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变成震惊:“你对我用了唤景术?”   萧璋现在已经无法单凭看曲成溪的表情看出他说话的真假了,强行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冷硬:“为什么我在幻境之中看到的是我自己,不是沈钦?”   曲成溪看着他,额头上溢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脸色苍白。   肚子又开始疼。   事到如今,断肠的毒素已经远不像当初一样发作完就消退,那种疼痛几乎是一直持续的,时而强势而弱,那是因为他的仙骨和脏腑已经严重受损衰败的原因,而且这种衰败一般的探查根本查不出来。   曲成溪没有回答萧璋的问题,向左侧蜷缩起来,右手按入小腹深处。   长发从他清瘦的肩头滑下,遮挡住了他的侧脸,那姿态让他看上去有种随时都可能破碎的脆弱感,又同时给人一种故意回避的感觉。   萧璋忍无可忍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给我说明白!”   他把曲成溪强行翻过来,却看到曲成溪眉眼痛苦地紧蹙着,咬着嘴唇,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的抵在小腹,乌黑浓长的睫毛上几乎挂着潮湿的水汽,那一看就是痛极了的样子。   萧璋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甚至顾不上掩饰,慌慌张张地按住曲成溪的小腹把灵力输送进去:“怎么还会疼?”   明明伤都已经给他治好了,毒药发作的时效也过了呀。   曲成溪的身子颤抖着,萧璋心疼得直揪,立刻加大了灵力输送,却忽的听到了什么声音,然后他猛然意识到,那竟然是曲成溪在笑。   “萧无矜呀,”曲成溪笑得身子发颤,抬起头看向他,眼底疼痛的神情仿佛从未存在过,“你还是那么好骗。”   萧璋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的松开他。   “我倒要问问你,唤景术不是会让人梦到最向往场景的秘术吗?你在我身上用是什么意思呢?”   萧璋浑身发寒,几乎不能呼吸:“屈漾……”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他几乎在心里咆哮狂吼,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啊,我都这么害你了,你还想让我开心。”曲成溪抬手抚摸上萧璋的脸,那动作像极奖励一条表现优异的乖狗,“真是谢谢你了。还有,我叫曲漾。”   萧璋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几乎把牙齿都要碎。   “你说梦到的是你,这有什么奇怪的,”曲成溪仰靠在床上轻笑着看着他,“我本来就是多情的人呀,你、沈钦、甚至别人对我来说都一样,要不然麻烦你再用一次唤景术试试,十有八九下一次就是沈钦了,我也想感受感受。”   那一瞬间萧璋几乎以为自己死了,曲成溪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他心口上用刀子狠狠戳进了最深处。   “好,好……”萧璋喃喃地后退,直到小腿撞到椅子才停住,心脏痛的仿佛燃烧成灰,他原本还抱有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终于在这一刻化作泡影,虚幻背后的残酷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你以为我喜欢你,就非你不可吗?”萧璋笑起来,尽管那笑容看上去面部的肌肉都在扭曲。   曲成溪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平静如深海。   萧璋忽的从胸口里抽出一张红色的东西,猛的摔在了曲成溪的胸口上。   曲成溪将那东西拿起来,在看到那上面字的一瞬间,眼底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手指不可控制的轻颤了一下,然而暴怒中的萧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三日后,我和韩杨大婚。”赤红的请柬上,的萧璋和韩杨名字用烫金的大字书写,并排紧挨在一起,萧璋近乎残忍地咬呀,逼迫自己开口,“欢迎曲副教主参加。”   很久以后,萧璋想起那天的场景,才意识到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之后每每想到都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曲成溪如果真的不在乎他,处处欺骗他伤害他,那么当他身负重伤被自己抓起来铐在小屋里,就应该竭尽所能去示弱,说唤景术就是他内心真实所想,从而趁自己感动或者心智动摇的时候逃走。   但是曲成溪并没有这么做。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戳破了自己的希望,告诉自己你他妈在我心里还不如条狗,谁都可以替代。这么明显的故意把自己往外推的做法,恰恰证明了曲成溪的心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顾虑。   而自己当时被暴怒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看出来。   曲成溪将请柬放下,缓缓抬眼:“三天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我们爱得死去活来,多一天都等不了!”萧璋死死盯着他。   “也是,”曲成溪浅浅地笑起来,阳光从杂物间的小窗透进来,映在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可惜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们,那就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吧。”   三日之后,盛大的婚礼在天灵山举办,从神州各地前来参加的修仙者们几乎占满了整个江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3章 假戏真做   成婚的当天,朝云派从山脚到山顶,几乎处处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从远处望过来只看到漫山遍野的红,仿佛绚烂的红花开了满山。   整个朝云派停课一天,小修士们兴奋得撒开了欢,手里拿着鞭炮从山上跑到山下,噼里啪啦的的爆竹声将气氛烘托得格外热烈,处处都洋溢着欢乐又期待的氛围。   然而在这片喜庆中,唯有萧璋住的院子外只挂了两只红灯笼,看上去有些冷清,如果不是知道,根本看不出来这是新郎官住的、即将洞房花烛的寝宫。   有好事的小厮看不下去萧璋院子这么清静,拿来装饰要布置,却都被萧璋的贴身护卫赶走了。   屋内,萧璋正拿着一本小册子看着。   他甚至没有换衣服,依旧穿着平日的青色长衣,发冠都没戴,随意的用了根带子束在脑后。   小册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这两年间探子观察到的有关屈漾在花月教期间的一切细节,虽然沈钦在花月教周围布下了严密的结节,让声音传不出去半分,但是探子还是尽可能将能看到的东西全部记录了下来。   比如屈漾每天在院子里溜达的时间,喝了几口茶,甚至每一个神情的变化,任何人看了这小册子只怕都会觉得是天书,然而萧璋却看得格外认真,一行行细细读过,眉头微微皱着。   忽的,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萧璋沉浸在记录中头也没抬:“进来。”   一股浅浅的花香随着进门之人一起飘进来,韩杨迈过门槛,关上身后的门,冲他笑了笑:“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萧璋猛的抬起眼,迅速却又自然地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道:“账簿。”   “抱歉,门口的小厮没拦我,我就直接进来了。”韩杨走过来。今天就是两人的大婚之日了,小厮们都知道韩杨就是未来的朝云派夫人,当然不会拦。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萧璋微微坐直身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过来看看你,”韩杨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都说新郎新娘在掀开盖头前不能相见,否则会有坏运气。不过咱俩并不是真的结婚,所以见一面也没什么。”   萧璋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谢谢,这次多亏你了。”   时间穿越回几天前,萧璋跑到淮扬老前辈那询问曲成溪是否可能在唤景术上造假,得到的答案让他并不十分满意。   “所以您是说,他虽然有能力造假,但是可能作假了也有可能没做假?”萧璋心说这他娘的算什么答案,追着老前辈问,“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确定他做了手脚?总会留有痕迹之类的吧。”   老前辈一脸的花白胡子和白眉毛几乎把五官都淹没了,对着萧璋摇头,操着一口浓重的淮南口音:“没辙,唤景术本来就是幻境,如果真要论起来本身就都是假的,幻想出来的,如果想判断这种假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太难了,没可能。”   “您别跟我这说绕口令行吗,”萧璋追着他不放,“您对灵术这么了解,总有办法的。”   老前辈烦躁地一拍桌:“你们这些小年轻,能不能别这么依赖捷径!灵术灵术!什么都靠灵术找线索!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   萧璋自从到了天境之后还没有被这么狗血喷头地骂过,顿时整个人又肃然起敬了几分,这老妖精能力超群又常年闭关,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灵力有多高,甚至没人知道他具体多少岁了,只知道这世间灵术数他最精通,除此之外,世间的各种事几乎没有他没经历过的,阅历也几乎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萧璋低声道:“请老前辈指点。”   “想知道他有没有撒谎,你为什么不问他呢?”老前辈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他太会撒谎……我分辨不出来。”萧璋心说能问早就问了,这不是废话吗。   “蠢材。”老前辈恨铁不成钢地在萧璋脑袋上敲了一下,“当然不是叫你直接问,是叫你试探!”   “试探?”   “一个人再会隐匿心迹也绝不会完全无迹可寻,”老前辈被白眉遮挡的眼眸露出锐利的光,“他之所以藏得让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你的每一个问题,都被他提前预判到了。”   萧璋猛然愣住。   老前辈继续道:“所以说,但一旦你做出超出他预料的事情,他就会被破显露出真实的心迹,明白了吗。”   萧璋的心脏加快:“您是说……出其不意?”   老前辈点到为止,不欲再多说,挥了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萧璋魂不守舍地离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屈漾太聪明,而且太了解自己了,自己就算是拐弯抹角机关算尽地套他的话,也绝对套不出来半分。   真正能让屈漾感觉到出其不意的事情,绝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做到,必须还有一个人。   萧璋敲开韩杨的房门的时候,韩杨非常意外,愣了好几秒:“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来青莲派找我。”   萧璋闪身进屋,一把将韩杨拽进了屋里,开门见山:“我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韩杨被按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是懵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只有个大概的想法,但是具体还要你来,”萧璋的眼睛里几乎冒着绿光,“我要试探屈漾。”   韩杨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举全门派之力跟着萧璋打仗去的准备,不曾想竟然是这种要求,那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一抹非常复杂的神色,不过非常快,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我怀疑屈漾一而再再而三地远离和伤害我可能不是他的本意,很有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确定,”萧璋低头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复又猛然抬头,“我害怕他是受沈钦胁迫,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别的原因,我必须要知道真相。”   韩杨看着他的眼睛:“他放火想要烧死你,难道不是你亲眼所见?”   萧璋一瞬间语塞,韩杨盯着他半晌,又淡淡摇了摇头:“罢了,你要试便试吧,否则这个心结永远不会打开。”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中有似乎有种无奈的叹息,萧璋忽的意识到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似乎把韩杨置于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   韩杨是喜欢自己的,而自己竟然在要求他帮自己试探屈漾对自己的真心。   急切的心一点点平复了下来,萧璋恢复了理智,微微松开他:“对不住,我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你没有必要这么想,”韩杨却摇了摇头,“其实我从心里一直坚信曲成溪就是和沈钦一伙的,但是我也能理解你对他的感情,所以如果我能做点什么让你看清楚事实,我也是很乐意的。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萧璋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道:“我希望你帮我想个办法刺激屈漾,让他跟我说实话。”   韩杨微微歪头:“比如说假装和你恩爱,让他吃醋?”从这个角度俯瞰下去,他的眉眼竟然和屈漾有五六分相似,萧璋微微愣了一下,他以前竟然几乎没怎么注意过。   “类似吧。”他说。   韩杨却摇头:“太简单了,曲成溪不会上当的。”   其实萧璋也这么觉得,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方法让他说出真相。   “要玩就玩个大的吧,”韩杨忽的说。   房中的花在他灵力的滋养下开得旺盛,散发着淡雅的花香,韩杨在花香中抬眼看着萧璋,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深:“咱们结婚吧。”   说实话刚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萧璋还以为韩杨在开玩笑,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韩杨竟然是认真的。   “没有什么刺激比这个更大了。”韩杨说,“就算是再能装的人,如果是真心爱你,看着你和别人结婚,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身为这个“别人”,韩杨似乎表现得太过平静了,虽说是假的,但是毕竟是结婚,全天下人都要看见的,他就不怕被江湖上的人知道真相后指指点点吗。   萧璋甚至能想象出来那些人会怎么说韩杨,说他舔着脸往自己身上贴,就算朝云派掌门根本不喜欢他,他也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硬往上凑和人家结婚。   “到时候我们把整套流程走完,拜天地、喝交杯酒……保险起见还可以现场签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灵魂契约,曲成溪如果真的爱你的话,一定会在中间的某个环节打断我们……”韩杨还在继续说。   “韩杨。”萧璋忽的叫他。   “嗯?”   “你真的不介意吗?”   韩杨笑了笑:“怎么可能不介意。”他站起来,靠近萧璋。   以往萧璋为了避嫌,绝对不会和韩杨有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总会用各种不动声色的方法绕开到开阔的地方,但是现在他的后面就是一株落地的花,巨大的瓷盆挡在他脚边,让他无处可退。   “我当然是很伤心的,所以我想征求一下萧掌门的意见,”韩杨轻轻靠近萧璋的耳朵,“如果到时候试出来,曲成溪真的对你没有感情,以至于根本无动于衷的话,这场婚礼,可不可以假戏真做地和我进行到底呢?”   时间回到现在。   爆竹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欢乐喜庆的气氛随着婚礼即将开始的时间越来越浓重,韩杨看着桌子对面的萧璋,轻轻笑了笑:“所以之前那个问题,萧掌门可以回答我了吗。”   萧璋的喉结上下涌动了一下,没有开口。   韩杨的眸子微微暗淡了下去,缓缓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青莲派换衣服了,虽然是假的,但是戏总要做足的。”   他冲萧璋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正要推开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掌门!有要事禀告!”   韩杨推门的动作顿住,回头看向萧璋。   “先等一下。”萧璋提声对外面的手下道。   韩杨注视着他,萧璋和他四目对视,轻声叹了口气:“韩杨,你其实不必这样的。”   韩杨的心脏忽的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开口时却还保持着平静:“嗯?”   萧璋有些无奈地一笑:“其实你不用非得通过以结婚这种方法换取我的支持,只要青莲派一心为民,造福万千,我作为正道的领袖,必然会经常帮忙的。”   那一刻韩杨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紧,他一直以来深藏的心思,竟然就这么被萧璋放到了台面上说,他竟然一直知道!   “我深爱过人,也被人深爱过,所以知道深陷爱情中应该是什么样子,”萧璋朝他走过去,“你或许是有些喜欢我的,但是这种喜欢还算不上爱,更达不到想要和我相守一生的程度。”   韩杨脸色煞白:“我没有……”   萧璋摇了摇头,按上他的肩膀:“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把你当作很好的朋友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再正常不过,不需要付出什么来交换。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和对的人在一起才值得。”   韩杨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看着萧璋俊美的面容,那深邃的瞳孔仿佛能将他的所有心思都看透。   “如果这次没成功,我会向全天下说明,假结婚是我的主意,不会让你为难的。”萧璋说。   那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韩杨懂了,就算曲成溪真的和沈钦是一伙儿的,萧璋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假戏真做和他结婚。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能和对的人在一起。这是萧璋的信条。   仿佛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冲上了韩杨的胸口,以至于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烫。   “萧璋,‘韩杨说,“或许你不信,我虽然还不知道我爱不爱你,但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萧璋送走韩杨,立刻叫来刚才的手下:“刚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手下的神色十分紧张,躬身上千低声道:“掌门,是之前被送下山的那三个狱卒!”   萧璋的眉心猛的一跳。   “他们三个前不久忽然失踪,就在刚刚,他们的尸体被发现出现在烂泥沼里,死状极其惨烈,每个人的肠子都被搅成了碎渣。”   手下的声音有些发抖:“根据验尸的人说,他们的肠子是在活着的时候被人用虫咬、刀割、冰冻等方式残忍搅烂的,那人用灵力吊住了他们的命,然后故意折磨他们,让他们全程清醒体验,直到他们生生疼死,而这三个人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萧璋的脸色微变。   “手法残忍、灵力高强,凶狠至极,”手下颤抖道,“掌门,杀他们的可能是沈钦。”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4章 加码   自古以来都是上午接亲,傍晚迎娶,晚上拜堂,但萧璋说流程不必如此复杂,朝云派和青莲派离得近,都放到傍晚,一套流程走完就行。   虽然没有人这么干过,但是既然说话的是萧璋,也没人提出什么质疑,大家都纷纷猜测萧掌门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没准傍晚是什么吉时。   正午时分,朝云派的大部分人都在山前忙活婚礼的事情,热闹非凡,而后山在对比之下,显得尤为安静。   被霜染得发白的树叶上凝结成水珠,重量将整片叶子从枝头坠落,一地的湿凉。   一双黑靴踩着落叶走进墓园,在一座两人高汉白玉做的墓塔前停了下来。   “父亲,母亲。”萧璋将手中的酒放下,“儿子今天要结婚了。”   回答他的是墓塔两侧杨树轻微的摆动的声响。   “你们以前一直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能含糊了,婚礼一定要八抬大轿讲人家迎娶过门,你们不在意是小门小户还是名门望族,只要和我两情相悦就行,让我一辈子对人家好。”   萧璋鼻子发酸,抬起手触碰上冰冷的石头,抚摸着父母的名字:“可惜我没有你们的福气,我喜欢的人,我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我结婚是和另一个人,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心意,如果试探出来一个失望的结果,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是孩儿三次不孝。”萧璋缓缓跪在了墓前,额头触碰到潮湿的泥土上,“一是假结婚,二是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三是……我爱上的人,是曲成溪。”   萧璋闭上眼睛,仿佛挪掉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却又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以至于声音都在发颤。   他爱上了灭族仇人,而现在他要豁出一切去试探仇人的真心,还恬不知耻地告诉自己的父母:“孩儿有罪。”   “可是我真的太喜欢他了,喜欢的不得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打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再也忘不掉他,好像和他认识很久了一样,我想不出来我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我只想和他过一辈子,哪怕他风流多情又心狠手辣,甚至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我还是克制不住的喜欢他。”   “花月教的仇我不会忘,我一定会让魔教完蛋,但是屈漾,我真的放不下。我不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能不能理解这种一见钟情,或许不太能吧……”   他吸了吸鼻子,直起腰,苍白的面容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可是你们也知道我混蛋,从小就不听话,倔得像头驴似的,这毛病我长大也没改,我就是喜欢屈漾,今天就是知会你们一声,你们不同意也没辙,这婚我也一定要结出个结果。”   “今天我把罪行都交代了,你们有个心理准备,等到我下去了,再好好跟你们赔罪,刀山火海下油锅,我都认了。”   萧璋将酒洒进墓塔前的土里,重重地在墓前磕了个头,然后他直起身,站起来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他从后山回到寝殿,径直走向了寝殿旁的小屋,看守的亲信门生一看到他立刻恭敬地挺直了腰板:“掌门。”   萧璋点点头,挥手解开灵力禁制推开门,同时对门生道:“准备一桶热水。”   屋内,人靠在墙角。   阳光从窗口泻下来,落在曲成溪身上,他乌黑的长发仿佛染了星光,面颊如同易碎的白玉,眼帘合着,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阴影,呼吸细而轻。   萧璋心里微微一惊,心想怎么又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总是偷偷通过灵术偷看曲成溪,一看曲成溪就是在睡觉。   正常人哪里会有这么多觉,就算是身体虚弱,这也睡得太多了。   他不知道那是曲成溪气血亏空的缘故,只以为是曲成溪故意闭目塞听,无声的反抗他。   萧璋坐到床边清了清嗓子:“咳咳。”   曲成溪没睁眼,呼吸依旧绵长,萧璋咬了咬唇,没了办法,只得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起来了。”   手指冰凉的温度让曲成溪微微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底还带着迷朦:“萧无矜?”   那声音柔软地像是绵软的糖,仿佛很久以前他每次从自己身边醒来时一样,萧璋的心脏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强迫自己冷硬地收回手:“把我这当度假呢?吃饱就睡?”   曲成溪的眼底恢复清明,媚声冷笑着微微扬头:“我不自己睡,难道还睡你?”   萧璋豁然起身,门口的下人已经把洗澡用的木桶抬了进来,他冷冷抬手一指:“把自己洗干净。今天我结婚,你要全程跟着。”   曲成溪愣了一下。   萧璋道:“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幸福的样子,那些本该属于你的,我都要给别人。”   曲成溪勾起一抹笑:“真是期待。”   话音未落,他扶着床缓缓站了起来,竟然直接开始当着下人的面开始脱衣服。   萧璋惊得睁大了眼睛,跨步冲过去一把将他已经褪到肩膀的衣服猛的拽了上去:“你干什么!”   虽然动作已经很迅速,但是所有人都还是看到了那一抹比雪还白的皮肤和漂亮的锁骨,如此美色实在夺目,有的下人登时鼻血都要流出来。   “都给我滚出去!”萧璋暴怒着把人都赶出去,猛的踹上了门,却忽的感觉身后的人挨了上来,微凉的双手从他肋下绕过,抱住了他的胸口。   “你怎么不出去,是舍不得这春光吗?”曲成溪贴在他后背上轻轻蹭着。   萧璋闭上眼睛,然后猛的转过身拎着曲成溪的胳膊把他丢进了木桶里。   哗啦一声,曲成溪呛了一大口水,爆发出一阵狼狈的咳嗽。   萧璋强忍着去抱他的冲动转身就走,却忽的听到身后挣扎的声音,一回头竟然是曲成溪想要抓住木桶边缘稳住身子,却没力气攥住,又滑入了水中。   这家伙竟然洗个澡都能把自己淹死!   萧璋也不顾上装矜持了,狂奔过去把他猛的从水里捞出来。   曲成溪呛咳得停不下来,水珠顺着他白瓷似的面颊滑下来,歪在萧璋的臂弯里,眼尾的一抹红媚得让人心颤。   “你怎么回事!”萧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想装柔弱让我心疼?”   “咳咳……”或许是热水氤氲的缘故,曲成溪苍白的脸上略有了些血色,他的胸口起伏,勾起嘴角虚弱地看着萧璋,“愿者上钩而已。”   萧璋简直不能再看一秒,多看一秒就要忍不住。   他咬牙剥下曲成溪的衣服,闭上眼开始给他洗澡。   “干什么呀萧无矜,又不是没看过,你睁开眼睛,我不告诉别人……”曲成溪手臂勾在他脖子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虚弱地挑逗他。   萧璋的嘴唇紧紧抿着,手指下每一寸肌肤他都无比熟悉,指尖掠过,他几乎能想起当初触碰它们时曲成溪的反应。   水波轻晃,静默的空气仿佛升起了别样的情愫。   没有人再说话。   今是昨非,过往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境,萧璋的手指穿过曲成溪柔软的发丝,明明是性子那么硬的一个人,头发却这么软,曲成溪重新闭上眼睛靠在木桶边缘,仿佛又睡着了,但呼吸却微微有些乱。   把曲成溪用灵力烘干换好衣服,香香软软地梳妆好,天色已经暗了,萧璋给他双手重新戴上灵力镣铐,正要走,却被勾住了衣带。   “洗澡这种事情,交给下人来就行,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呢。”曲成溪的轻声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结婚了,你却在给我洗澡,萧璋,你难道还爱我吗?”   萧璋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许久才侧过半个头道:“这不重要。”   他能感觉到曲成溪的目光紧锁在他背上。   “我的命就这么短短百十来年,不想再耗下去了,韩杨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我和他在一起,总比和你毫无结果的好。”萧璋擦干净手上的水,走了出去。   萧璋这辈子,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父母就是极其敞亮的性格,他从小直来直去惯了,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话里有话。   我还爱你,可你不爱我,所以我才要娶别人。   他已经给了曲成溪足够的暗示,以曲成溪的聪明,不会听不出来,之所以故意帮曲成溪洗澡营造暧昧的氛围更是加深这种暗示。   结婚是迫不得已的妥协,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合适。但如果你爱我,愿意给我一个结果,事情的结局或许还会不一样。   萧璋的心跳加快,久违的紧张感让他忍不住深呼一口气。   现在,心理拉锯战正式开始,他将会不断刺激曲成溪对他的情感,逼他做出回应,层层加码。   “该做的布置都做好了吧。”萧璋站在门外提声问道。   一旁的手下立刻拱手:“禀告掌门,已经做好了最严密的防护,魔教的人只要出现,立刻会被重兵利器攻击,保证婚礼现场的安全。”   萧璋:“好。”   屋内的曲成溪一定听到了。   第一次加码。   如果屈漾是因为被沈钦胁迫而不敢和自己在一起,那他可以放弃这种顾虑。   屋内静悄悄,并没有什么声响,萧璋收回自己的余光,他也没指望曲成溪在这种程度上就有动作。   “回寝殿更衣,”萧璋大步离开,“准备迎亲。”   天色渐暗,冲天的锣鼓声却欢天喜地地响了起来,一路的大红灯笼却将天空都映成了红色,十里红妆从朝云派延伸到青莲派,声势之浩大几乎让全城的百姓都跑出来围观,开道的小厮不得不提前百米推开拥挤的人群才能开出一条道来,然而人群还是如同潮水般越聚越多。   不只是因为想要正道两位掌门结婚,更是因为那迎亲的队伍中,竟然有两匹马并肩而走。   “萧掌门身边怎么还跟着美人?两人并排骑马去迎亲算是怎么回事?”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看,眼神好的倒吸一口凉气,惊叹道,“那旁边的人长得奇美!”   “啊?难不成娶韩掌门同时还要带个小的?萧掌门也太会享受了吧!”   人群一片哗然,海浪般嘈杂的人声一丝不差的落入马上二人的耳朵,萧璋并不解释,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向旁边的曲成溪。   曲成溪骑在马上,手上的镣铐隐藏在长衫下,凡人根本看不到。   他身上被换上了一身和萧璋一样的红色的礼服长衣,却明显不是新郎新娘的打扮,服装从规格上就低了一个层级,是妾室的打扮。   听闻周围人声,他的脸色只比出门的时候更白了一些,却没有更多的反应。   “啧啧,看那美人长得一双狐狸眼,说不准是怎么把萧掌门勾搭上的,看他那狐媚的样子就不是正道出身,长的好看又怎么,他连韩掌门的一根汗毛都不如。”   韩杨平日乐善好施,青莲派在正道里也属于亲民的一类,降妖除魔的事情做了不少,因此在民间声明极好。   围观众人见萧璋这么放肆的带着个小的,先是新奇,聊着聊着就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越看曲成溪那魅惑众生的样子越不顺眼。   “一身的妖邪气,说是魔教的人还差不多,和萧掌门一点都不般配,真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这还用说嘛,定是在那方面讨人欢心……”   “真脏,哎哎,说不定是哪家青楼里的鸭呢!没想到萧掌门竟然也犯这种错误……”   在听到“青楼”的一瞬间,曲成溪的脸色骤然暗了下来,冰冷的视线扫向话音发出的方向,他的灵力虽然被锁铐完全压制,但是正在叽叽喳喳的百姓却只觉得被一股冷气席卷,齐刷刷地闭了嘴。   萧璋心里微微一动。   他知道曲成溪的性子,容不得委屈,有什么不爽的立刻就要说出来,他给曲成溪穿上妾室衣服的时候就做好了他被人指指点点的准备,如今别人当真这般侮辱,还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曲成溪不可能毫无反应。   这个时候只要他喊一声“老子和萧璋两情相悦!”,就可以让一切的流言蜚语都消失。   萧璋的掌心都出了汗,做好了曲成溪爆发的准备。   谁知下一秒他就见曲成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恢复了平淡懒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怎么会?   萧璋的心里不可避免的焦虑起来,原来他有八成的肯定,曲成溪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故意这么对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试探的加码,这种肯定正在一分分变少。   难道他真的那么不愿意承认和我相爱过?萧璋实在想不明白屈漾还在隐瞒的原因是什么。   要不然,再刺激他一下?   萧璋正要开口,却忽的感觉有东西从后方破空而来,直击曲成溪后脑!   萧璋以为是什么暗器,本能的想要出手,却忽然察觉那袭击力道绵软,没有半分灵力。   他几乎立刻克制住自己的动作,曲成溪仿佛背后长眼一样猛的侧头,那东西擦着他的发丝砸落,在前方的车辙上碎开——竟然是一枚臭鸡蛋。   “恬不知耻!”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一石掀起千层浪,下一秒烂白菜、破鞋、泔水……纷纷向着曲成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婚礼上被砸脏东西,估计整个修仙史上都是第一次。   车队的朝云派门生们立刻去阻止,然而那么多的人哪里拦得过来,还是有不少的破鱼烂虾从缝隙中飞过来。   萧璋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保持不动,他虽然预料到曲成溪会受到路人的指指点点,可眼下的情况却已经超出了预估,但却似乎和他的目的更加契合。   曲成溪双手被镣铐束缚住灵力,身子又虚弱,一眨眼的功夫,身上就挨了好几下,汤汤水水贴着红衣滑落下来,看上去狼狈至极。   堂堂花月教副教主,纵横天下的曲成溪,竟然被一帮市井小民围攻。   然而曲成溪的神色依旧平静,他摘掉自己发丝上的菜叶,刚扔掉,后背上又被砸上了烂虾,顺着衣摆滑了下去。   萧璋移开视线。   他看不下去,心脏隐隐抽痛,他几乎想要立刻冲到人群中把那些人都赶走,他不想看曲成溪这副模样,几乎一秒都无法忍受。   但是理智却告诉他必须要把曲成溪逼到绝境,否则他将永远不会从曲成溪那得到一个答案。   折辱、误解,当一个人被这些情绪灌满,他不信曲成溪还能克制住说出真相的欲望。   再等等……   “新桥县……”曲成溪低声喃喃。   萧璋:“什么?”然而下一秒他猛地一惊,环顾四周,发觉竟然已经走到了新桥县。   “当初混沌在这里杀了几条人命,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混沌或许会把整个县城人的脸皮都剥下来学习人的表情……”曲成溪伏在马背上笑起来,“或许我当初应该让它继续的。”   忽的,一个半大的小孩跑上来,手里捧着一整框的臭鸡蛋。   曲成溪认出了那个孩子,当初那孩子目睹混沌作恶,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是死死抓着一个兵人玩具,想要守护自己的母亲,是自己安抚了他,告诉他“别怕,我们来保护你和妈妈。”   而现在,那孩子捧着臭鸡蛋猛的朝他一泼:“坏男人!脏死了!”   那一刹那曲成溪猛的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什么最柔软的东西在心里应声粉碎。   然而恶臭的鸡蛋并没有砸在他身上,耳边风声呼啸,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萧璋抬手将臭鸡蛋甩出天际,然后一把拽过曲成溪的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几乎和萧璋的马碰在一起,萧璋顺势揽住曲成溪的肩膀,将人揽在了怀里,之后砸来的脏东西被他的灵力罩尽数弹了出去。   怒骂声、唾弃声,仿佛被罩子罩了起来,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曲成溪低着头,没有看他:“你满意了?”   萧璋沉默半晌,道:“你大可以告诉他们你当初为他们做过什么。”   曲成溪:“有什么意义呢,我需要他们感谢我?对我感恩戴德吗?”   萧璋忽的说不出来的愤怒,只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像是想要喊却被堵住了喉咙,想要爆发却无处宣泄,仿佛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他没想到先爆发的竟然是自己,他猛的扳住曲成溪的肩膀:“你到底在意什么!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怎么什么都不在乎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车队缓缓向前,将天边的夕阳抛在身后。   曲成溪看着萧璋的眼睛,笑起来:“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看透了这人世间的太多东西,觉得没意思罢了。爱情、理想,这些东西都太虚无飘渺,我本来就是没什么定性的人,这些东西让我觉得束缚,不舒服。所以我抛弃你,又离开沈钦,可是你们一个两个总是缠着我,可真是烦死了。”   萧璋说不出话来。   曲成溪从他怀里挣脱,将自己的马和他的分开:“你不就是想要我受侮辱吗,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不知道你还想看到什么结果,不过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啊,你看,到青莲派了,需要我帮你把新娘子接出来吗?”   远处夕阳下,韩杨头上盖着盖头站在朝云派大门口,身后的一众青莲派的门生,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喜悦,一开就是早已等候多时。   锣鼓喧天直冲云霄,马车在青莲派门口停下,气氛冲向最高点。   曲成溪刺眼的笑容倒映在萧璋的眼底,那一刻萧璋只觉得血液直冲大脑,愤怒和不解终于到达了极点,他猛地跳下马车直奔韩杨而去,直接把人横抱了起来。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激动的惊呼。   韩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脚已经离地,身旁紧挨着是炙热的胸膛。   “这是怎么了?”韩杨抓住萧璋胸口的衣襟低声问,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是他的心还是控制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怎么这么大动作,我自己走上花轿就行。”   “没事,”萧璋说,“我只是改变想法了。”   韩杨:“什么?”   萧璋的犬齿刺破了口腔:“如果我的试探失败了,咱们就真结婚吧。”   远处,沈钦无声的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眸色深冷如冰。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火葬场!终于写到了啊啊啊! 第165章 礼成   大红花轿一路从青莲派到朝云派,朝云派的山脚下已经围满了从神州大地各处前来参加婚礼的正道。   到底是仙家,比寻常百姓的克制力强的多,见到曲成溪和萧璋并肩骑在前面,众人心中讶异,却没有谁直接说什么,都是恭贺。   曲成溪在马背上左顾右盼,不知注意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锣鼓喧天地一路到了山顶的礼堂,天空几乎已经变成了火烧似的红紫色,太阳眼见就要落了,宾客纷纷落座,锣鼓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礼堂外,萧璋把韩杨从轿子里接出来,准备入场。   韩杨的头上盖着大红盖头,转头的时候上面的金穗微微晃动,问萧璋:“紧张吗。”   萧璋摇摇头,摇完又意识到韩杨看不到,于是又说:“还好。”   韩杨大红盖头下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移向萧璋身后曲成溪的方向,又收回,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倒是有些紧张呢,毕竟是第一次结婚。”   第一次结婚的名头给了你,哪怕不知结果,这是多大的付出,连声誉都可以不在意。   萧璋轻声道:“别怕,没事的。”   曲成溪如同一个背景板,萧璋一眼都不往他这里看,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兀自和韩杨温柔地说着话。   这样看上去,他俩其实挺配的。曲成溪想,韩杨看上去挺拔俊美,萧璋英武强悍,门当户对。   萧璋忽的冷冷道:“一会儿你就在旁边看着,跟在我旁边。”   曲成溪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萧璋在和他说话。   曲成溪:“好啊。”   萧璋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的跳动起来,忽的猛然转身一把揪住了曲成溪的衣领:“你别给我做出这幅样子!”   曲成溪仰起头:“哪幅样子?”   萧璋的手指收紧,咬牙切齿:“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萧璋盛装打扮的样子当真是俊朗非凡,一身大红色礼服将他装扮得丰神俊朗,仿佛天神下凡一般,曲成溪凝望着他燃烧着火的双眸,看了许久,一字一顿道:“可是我就是毫不在意啊。”   这一刻萧璋拳头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然而只有一瞬,那暴怒就变成了翻滚的痛苦和失望。   当初期盼的烈火已经被曲成溪一瓢瓢的冷水,他只觉得自己可笑,曲成溪已经一而再再二三地拒绝了他,而他却始终不肯面对。   何至于此啊萧璋。   贱不贱啊。   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红发烫,心却一点点冰冷到凝结成冰,萧璋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只觉得疲惫。   要不……真就这么算了吧……   “有请新郎新娘!”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萧璋深吸一口气牵起韩杨的手走了进去。   欢呼声叫好声和掌声淹没了一切,萧璋牵着韩杨一路走向最前方的高台,曲成溪被灵力束缚跟在他身侧后方,三人一同上台,仿佛一出滑稽至极的戏。   台阶上洒满鲜红的花瓣。   一步,秦淮楼中,曲成溪大汗淋漓地挺起柔软的腰肢,指尖抓住他的肩膀,漂亮的凤眼迷离上水色,潋滟得不可方物。   两步,天灵山脚下,曲成溪将他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一扫而空,按着撑圆的肚子靠在他身上消失:“萧无矜啊萧无矜,你这汤好吃得要命了,照这个架势,你迟早把我喂成个胖子。”“胖了我也喜欢。”   三步,曲成溪笑起来,仿佛春日绽放的桃花:“喜欢就是喜欢,不图未来,不论以往,只在意现在的喜欢。”   “我也喜欢你。”   司礼高声道:“一拜天地!”   萧璋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高台上,下方是几百双情绪各异却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眼睛。   太快了,怎么这么快就到这一步了。   ……我还没做好准备。   “咳咳……一拜天地!”   台下议论纷纷起来。   韩杨悄悄拽了一下萧璋的袖子。   萧璋闭了闭眼,弯下膝盖,和韩杨一起跪了下去。   曲成溪站在一旁,神色平静,没有人看到有鲜血从他的掌心滑落了下来,没入了红色衣摆里消失不见。   “二拜高堂!”   台上坐着韩杨的师傅,另一侧摆着萧璋父母的灵位。   萧璋的嘴唇发颤,在司礼的声音下,缓缓将头磕在了地上,韩杨与他一起,大红的嫁衣一角轻轻落在了萧璋的手背上,在遮挡下,悄悄握住了萧璋的手。   “夫妻对拜!”   萧璋缓缓站起来,不知是跪得腿酸了还是怎的,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对面遮着大红盖头的人立刻扶住了他。   萧璋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有些恍惚,以为那盖头下是屈漾。   然而紧接着他低头看到了那双手,那双纤长有力的手,不似想象中一样白皙柔软——那不是屈漾的手,是韩杨的。   萧璋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   和我结婚的不是屈漾,屈漾在我后面冷冷看着我结婚,他一点都不在乎。   那一刻萧璋不受控制的回过头去看向屈漾。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屈漾是装的,他还是在乎的。   在台下低低的议论纷纷中,和韩杨无措的等待中,他和屈漾四目相对。   曾经那双漂亮的黑眸开心的时候会弯起来,像两个小月牙,含着让人心惊肉跳的美艳和鲜活,而现在那双眸子却漆黑如深渊,看着他,仿佛大海对着天空般静默平静。   屈漾无声的对他做了句嘴形:“你大婚,看我干什么。”   萧璋苦笑一下,心如死灰。   这一刻他明白,屈漾什么都不会做,不会抢亲,不会受到刺激,他看自己,如同看一场戏。   萧璋低头,与对面的韩杨一起,向着对方弯下腰。   夫妻对拜,礼成。   台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那是来自整个神州大地正道的祝贺,是对朝云派和青莲派喜结连理的赞赏。   “恭喜萧掌门!”“恭喜韩掌门!”“恭喜恭喜!”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门当户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最完美不过的一次联姻,从此正道将建立起最坚固的联盟,足以抵御一切外来的侵害。   一片恭喜中有小声的议论:   “我还担心了一下,看萧璋带了个美人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会出什么特殊情况呢。”   “嗨,不知道了吧。那美人叫屈漾,据说是萧璋老早之前的相好,虽然不知道萧璋具体是怎么想的,不过也可能是图省事直接一次结婚娶两个吧,毕竟人家是天境,为所欲为都没人管得了……对了!之前曲成溪还变成过他的样子迷惑萧璋呢,也就是因为此,上次曲成溪才跑掉的!”   “啊!那曲成溪现在在何处?”   “管他呢!正道今日势头最强的两大门派联姻,魔教还在话下?”   司礼开心地提醒萧璋:“新郎官,可以掀开新娘子的盖头了!”说着递过来一柄玉如意。   萧璋浑浑噩噩地用玉如意挑开韩杨的盖头,盖头下的容颜清俊明朗,韩杨双眼含泪,冲他笑着。   萧璋也很想对他笑一笑,嘴角却像是被什么坠住了,无法抬起来。   “交杯酒!”“交杯酒!”台下的起哄声热烈地喊着。   “来来来!喝交杯酒啦!”司礼端来碟子,上面放着两杯酒。   酒香浓郁,一闻就是上等的好酒。   韩杨率先拿起一杯递给萧璋:“来吧。”萧璋接过,韩杨拿起另一杯。   台下的气氛空前地热泪起来,司礼说着吉祥话,让台下的大家一起举杯,共祝新人百年好合。   萧璋感觉自己像是水里的落叶,被无法抗拒的巨浪推着向前走,走向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想要返回,却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   两人的手臂挽到了一起,韩杨的手臂微微发着抖。   萧璋闭上眼,抬起胳膊。   两人的嘴唇一起挨向各自的酒杯,可就在即将碰到一刹那,一股力道猛地往他俩胳膊上一推,两人几乎同时脱手,两杯酒铛铛两声落在了地上。   台下一片寂静。   萧璋不可置信的回头,见打翻酒杯的正是屈漾!   曲成溪道:“别喝。”   萧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屈漾在阻止他喝交杯酒!   难道他终于看不下去了,直到婚礼进行到现在,终于被刺激到忍无可忍,决定表明心意了!   那一瞬间萧璋简直像是沙漠中的人看到了水,又像是绝望中的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激动得无法自持。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的一句话将他一头打蒙了,只听他冷声道:“酒里有毒。”   韩杨瞬间脸色煞白。   就在刚刚他拿起酒杯的一刹那,往里面放了沈钦给他的蛊虫。   “这是情蛊。”沈钦告诉他,“只要你和萧璋各自喝下,他就会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   “不行!”韩杨当时立刻拒绝,用蛊用毒是正道最不齿的行为,他不想让萧璋以这种方式爱上自己,这让他感觉自己太恶劣了。   沈钦笑起来:“别这么死板,韩教主,如果你想通过自己的魅力让萧璋爱上你,那是绝无可能的。你觉得你和我家阿漾有什么可比性吗?”   ……   自己抵御不住诱惑拿了那情蛊下到了酒里,本该悄无声息的,却被屈漾直接打翻。   难不成被他发现了情蛊的存在!要揭穿自己?   台下的众人之中青莲派的门生率先反应了过来,顿时拍桌大骂:“说什么呢!交杯酒里怎么会有毒!”   “就是啊!别说是交杯酒!朝云派的日常吃食那样不是经过检验才能上桌的!休要信口雌黄!”镜庭派也不干了,“萧掌门和韩掌门的婚礼岂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且待我来验一验。”   说话的是镜庭派的于长老,镜庭派擅长金石之术,对于检验一事也颇为在行。   于长老不等萧璋发话,直接走上前,取出一根银针戳进了洒落在地的酒水里,然后冷笑一声举起来:“诸位请看,没毒!”   没毒。于长老德高望重,自然不会撒谎,那说酒里有毒的人,必然是另有居心了。   “说起来你到底是哪位?”于长老斜睨着上下扫视曲成溪,眼底满是不屑,“别人结婚,你为什么要站在一旁看?”   台下议论纷纷:“早听说他和萧璋暧昧,但只是散修一个,没什么名头,该不会是死皮赖脸跟着来的,非要萧璋给他一个名分的吧。”   萧璋脸色铁青打断众人:“屈漾,你最好给我一个说法。”   本以为屈漾打翻酒杯是为了抢亲,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意思,非说无毒酒里有毒,无理取闹,这看起来实在太像是故意捣乱了。   萧璋心里一时拿捏不定,却在台下的议论声中越发怀疑屈漾居心叵测。   难不成屈漾不想和自己结婚,却也不想看自己和别人结婚,所以找了这么个借口来污蔑韩杨,让韩杨当众出丑?   萧璋心里难以言喻的失望,这种燃气希望又被生生扑灭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是见不得我好吗?”萧璋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屈漾,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曲成溪只想冷笑,他手指一挑,地上的水滴立刻被他用灵力吸起一滴悬浮在空中飘过来。   “单独检验当然没问题,”曲成溪说,“但是如果配合上韩掌门身上常年熏制的铃兰香,这杯酒就会变成剧毒。”   韩杨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这是蛊而已,和剧毒有什么关系?   曲成溪又是一扬手,于长老手中的银针也飞了过来,这可把于长老惊着了,他怎么着也是气境中层,这个叫屈漾的散修竟然能这么轻易地从他手里取东西,他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   此时那滴酒已经飞到了韩杨的身边的半空中,空气中氤氲的铃兰香融进酒里,仿佛发生了什么无形的变化。   曲成溪把银针往里一蘸,又□□:“瞧瞧。”   针尖微微发蓝,赫然是剧毒的显示!   台下一片哗然!   *   作者有话要说:   跪搓衣板!火葬场今天手速不够还差一点没写到,下一章一定! 第166章 死亡   “这种毒不会立刻发作。”曲成溪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但少则七天,多则十天,服下此毒的人必死无疑。”   一时间满堂哗然,台下的宾客霍然起身,一道道怀疑或震惊的视线纷纷落在韩杨身上。   韩杨浑身发冷手脚发麻,这样的情况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只是想要萧璋对他死心塌地,却从来没想毒死他!   如果曲成溪说的是真的,蛊毒与他身上的气味融合就会化作剧毒,那沈钦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是沈钦故意借自己之手除掉萧璋。   韩杨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沈钦说他只是想要曲成溪看到自己和萧璋在一起恩爱然后心灰意冷,自己竟然信了。   如果不是曲成溪敏锐发觉,那此时萧璋已经无力回天,一周之后不单单是沈钦没有了情敌的问题,而是整个正道都将失去主心骨,变成一盘散沙,到时候早就做好准备的沈钦甚至可以趁乱将正道一举拿下。   多少人提醒过他千万不要和魔教做交易,可自已还是坠入了陷阱之中。   现在要怎么办?韩杨只觉得脊髓深处都在发冷,仿佛被一条毒蛇攀附上,逐渐勒紧。   他的名声、他的一切都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只要曲成溪说出他与沈钦勾结,那他必然百口莫辩,台下无数的视线立刻会像利剑一样将他戳穿。   青莲派将万劫不复,好不容易爬到的位置,登时就要跌落。   曲成溪转头看向韩杨,韩杨的呼吸都凝滞了,却只见曲成溪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曲成溪转向众人神色严肃道:“你们最好赶快派人检查一下山下布防,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忽的从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声音实在是太凄惨了,就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撕破一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接二连三的尖叫声从山下的方向传来。   萧璋神色一变从台上跃下,猛地推开会场的大门,一个浑身是血的朝云派门生惊恐地扑了进来,差点撞到萧璋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萧璋一把扶住他。   “掌……掌门!”萧璋的出现让门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山下的泥土里忽然钻出来好多活死人,可能得有上千只!见人就咬,攻击力极强!有好几个师兄弟已经被撕成了碎片了……”   “什么!怎么会忽然出现活死人!”“操控死尸的法术不是早就在几十年前就绝迹了吗!”   满堂参加婚礼的正道震惊道,纷纷面面相觑,好好的婚礼竟然突然出现了这种变故,还有人以为是恶作剧:“不是骗人的吧!”   只有萧璋厉声道:“立刻联系山下的守卫!”   众人如梦初醒,各个门派的掌门和管事的也开始用灵术联系自己在山下等候的门生。   “操控死尸之法不是绝迹了。”混乱中曲成溪的声音被嘈杂淹没,他的脸色煞白,“只是咒术书被烧掉了。”   操控死尸之术起源于花月教,在教中流传上百年,死尸没有意识,不怕疼,身上有剧毒,残忍至极,是完美的战斗武器。   曲成溪小时候亲眼见沈位霖用书中之法将死人从地下唤醒,武装成军队和正道相斗,每次都会大获全胜。   但是这东西操作复杂,对于灵力要求极高,沈为霖曾经想用它称霸天下,可他的灵力却只能同时操控上百只,更多就不行了,为了打破这种限制,他开始把活人杀死,做成死人来实验。   曲成溪看不下去这种恶行,于是某天夜里潜入他的珍宝阁把咒书偷出来烧掉了,沈为霖暴怒了许久却都没找到罪魁祸首,只好作罢。   这种违背天理的法术本应该永远尘封在尘埃里……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沈为霖死了不久之后,沈钦继位,宣布在河北修建新的避暑山庄,要求必须比沈为霖的行宫奢华百倍,而沈钦把修建山庄的任务交给了曲成溪。   那时正值酷暑,如果以沈钦交代的时间完工的话,必然会有大批劳工被活活累死热死。   于是曲成溪想到了一个法子,他把极其复杂的多操控死尸之术默背了下来写成了一本笔记,并加以改进,终于在历经半个月后,成功复活了上千具乖巧不残暴的尸体。   曲成溪藏着这个消息,暗中让活死人们混在劳工中修建行宫,短短半年时间,就把那巨大的行宫修建完毕,事后又指挥他们重新钻回了土里。   事后沈钦问起为何效率这么高,曲成溪只说是用力能增长力气的灵水给工人们喝了,沈钦也没有更多追问。   怪就怪在曲成溪一时心疼,没舍得把当初那本加了他自己见解的操控死尸之术的笔记毁掉。   沈钦一定是找到了他藏起来的笔记,重新倒推出了如何复活凶残的活死人的方法。   刚才来的一路上曲成溪就觉得不对劲,他在山脚下来回思索了半天,也没发现异常,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那股不对劲来自于哪里——那是空气中隐隐的腐臭味,当时他还以为是鞭炮的异味。   萧璋和韩杨的婚礼,是近百年来正道最大的盛典,几乎所有的正道高层都集中到了朝云派,这简直是将正道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针对正道的屠杀盛宴。   曲成溪的冷汗浸透了后背,萧璋心细如针,不可能想不到沈钦可能会趁机出手,可他想好了一切预防活人的措施,却唯独没有想到要对付死人。   “师父!山下的师兄弟联系不上!”   “怎么可能!”   “方丈!师弟说确有无数活死人正涌上山来,目测有上千!!”   山下已经有不计其数的活死人从土里爬了出来,正在往山上涌,山下驻守的正道已经支撑不住,正在往山上退,有的甚至已经根本联系不上。   灵术通话里传来的惨叫声甚至还伴随着骨骼被啃咬的咔嚓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整个婚礼会场乱作一团,几百号人众人认清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他们被包围了!   “花月教要趁着正道齐聚朝云派的时候,将我们一网打尽!”   萧璋眸中波兰翻涌,侧头看向韩杨,后者的脸色被大红嫁衣映衬得如同白纸,已经毫无血色。   “笑话!也不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混乱中传来垣理寺蒋方丈一声怒吼,只见他火冒三丈,手中禅杖一挥,“还等什么!我们这么多高手怕什么活死人?杀出去便是!”   “不行!”曲成溪在台上大喝一声。   沈钦这个狐狸怎么可能让活死人这么容易被消灭,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后手!如果自己是沈钦,会怎么做?……   仿佛闪电划过脑海,曲成溪厉声道:“这些死尸身体里八成会有毒,如果贸然砍杀或许会造成毒粉外泄,到时候躲都没处躲!毒气甚至可能会顺着风飘到江南城里,所有百姓都得死!”   “什么!”台下惊恐一片。   曲成溪对沈钦太了解了,他知道沈钦最爱看的就是将正道推入道德的困境,以凡人为要挟,如果反抗,你们正道就是杀害平民百姓的罪魁祸首,如果不反抗,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曲成溪额角落下冷汗,如果不能用兵器和强大灵力的把活死人大卸八块,就只能赤手空拳近战,正道会陷入大大的不利,几百个人和几千个活尸肉搏,几乎没有胜算。   曲成溪下意识看向萧璋,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那双深黑如海的眸子中情绪莫辨,曲成溪心里咯噔一下,喉咙微微发紧,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年龄小一些的门徒情绪崩溃了,“我只是来参加婚礼的而已!怎么会被活死人围攻呢!”   “那刚才萧掌门的酒里有毒,多半也是花月教的布置……”镜庭派中有人明白过来什么,猛地看向韩杨,眼神凌厉如刀。   “花月教本想着先削弱我们这里唯一一个天境的实力,然后再对我们下手?韩掌门,这酒接触你的熏香才会有毒,难不成你和魔教勾结,居心叵测?”   韩杨的眼底剧烈的颤抖了几秒,开口道:“我对此毫不知情。”   “你说得倒好听!”垣理寺的小和尚连阿弥陀佛都顾不上说了,他刚刚刚从灵力通讯中听到自己的师兄惨死,一腔的愤怒都转移到了韩杨身上,冲上去指着他,“除了你还能有谁!那酒除了司礼只有你碰了!只有你身上有薰香!”   韩杨深吸一口气,在瞬间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可是这些判断依据,都是谁说的呢?”   小和尚对着曲成溪一指:“他说的啊!”   韩杨看向曲成溪:“请问屈漾可是什么权威之士?”   小和尚一时语塞,台下寂静下来,又响起窃窃私语,对啊,屈漾是萧璋的情人,来路不明,他说的话凭什么值得相信?   “他说酒里有毒就有毒,他说我身上的熏香有问题就有问题?或许酒里根本没有毒,他验毒的那一滴才是被他下了毒的用于混淆视听的。”   韩杨一甩红袖,正气凛然的眸子中夹杂着哀怨和痛心:“我和萧掌门情投意合,因为相爱才结婚。除此之外,我也不怕大家笑话,和朝云派联姻对于我青莲派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有什么理由和魔教勾结?”   曲成溪几乎要冷笑起来,韩掌门甩锅的能力真是一把好手,这副巧舌用在这种时候真是大材小用了。   台下怀疑的目光逐渐从韩杨身上转移到了曲成溪身上。   小和尚结巴了,指着曲成溪:“那……那他又有什么理由构陷你?”   “那可就多了。”韩杨看向曲成溪,“他爱慕萧掌门,因此嫉妒我暂且不说。另外……”   “另外什么!”   “你们没觉得他知道得太多了吗?什么活死人,什么身体里有毒气,若非是精通于此道,怎会知道得这么详尽?”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声,仿佛有什么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   韩杨提高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到:“你们还记得当时用灵力网捕捉到曲成溪时,他的面具被萧掌门摘掉,面具下面的脸,就是这张脸吗?可是如果说,这张脸根本不是曲成溪变出来迷惑萧掌门的,而是他本来就长这个样子呢?”   台下的人瞬间毛骨悚然,镜庭派掌门目眦欲裂,指着台上的屈漾:“你是说,他就是魔教副教主,曲成溪!?!”   韩杨肯定道:“他一定就是曲成溪!先用毒酒的事情骗取大家的信任,然后和沈钦里应外合放活死人上山,就是为了将正道一网打尽!”——为了青莲派,为了我自己,对不住了!   萧璋脸色发青怒吼道:“够了!”   他话音未落,紧闭的大门上忽然传来一声撞击的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下一秒铁门被轰然撞塌,活死人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扑向会场内的所有人!   那简直是地狱般的场景,浑身腐肉的尸体以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嘶吼着咬向活人的喉咙,惨叫声、怒喝声混合着血肉撕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震惊中的正道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用自己的看家招数去抵挡,灵力轰击和刀光剑影后,鲜血泼溅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从活死人尸体中喷涌而出的黑气!   ——竟然真的被曲成溪说中了!   众人仿佛梦中惊醒,没有人敢背负祸害江南城百姓的骂名,一时间刀剑灵器全部收了起来,变成了赤手空拳的肉搏,场面惨烈到让人不忍直视。   韩杨见青莲派的门生遭难,立刻冲下台去营救,萧璋反手在曲成溪的后背上一拍,灵力罩瞬间把曲成溪牢牢罩住,曲成溪又惊又怒:“萧璋你给我解开!”   “在这老老实实呆着别动!”   曲成溪愤怒:“你这个……”   “你急什么?”萧璋紧盯着他,“如果你对一切都不在乎,为什么还要告诉大家毒气的事情?为什么要阻止我喝毒酒?”   曲成溪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你和沈钦勾结,为什么之前有那么多机会你都不下手?”萧璋的眼底有奇异的光在闪:“屈漾,你是正是邪,今日我一定要弄清楚,咱俩的事还没完!”   曲成溪眼看着萧璋转身冲进活死人堆里,青色的身影瞬间就看不见了。   灵力罩坚不可摧,咆哮的活死人扑过来要啃咬曲成溪,却被直接崩掉了牙。曲成溪眸色幽深,周身忽然升腾起巨大的灵力,一瞬间灵力罩应声而碎,同时碎掉的还有他手上的灵力镣铐。   十几头活死人感受到他的气息同时向他扑来,曲成溪横眉冷扫过去:“瞎了吗。”   被那视线扫到的一瞬间,一众活死人就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瞬间刷拉拉跪倒一大片,在地上瑟瑟发抖。   曲成溪一身红衣仿佛妖邪,他这辈子身上的阴气太重,寻常妖魔鬼怪见了他只有逃的份。   可惜如今这种声势并没有保持太久,他毕竟重伤未愈,只觉得腹中又痛,眼前发黑,忍不住脚下一晃。几乎是瞬间,那些跪地的活死人纷纷抬起头来目露凶光,似乎想要扑过来又有些犹豫。   曲成溪强行压住,微微喘息着看向远处,萧璋所在的位置活死人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就算是不用灵术和法宝,萧璋的战斗力也堪称可怕。   不过这样的体力面对千军万马,还能坚持多久?   得赶紧找个方法彻底解决这些活死人。   曲成溪扶住台上的柱子,左右环顾寻找着什么,却忽然听到台下的混乱中有人大喊:“快看!那些活死人在给他下跪!”   “他果然是魔教曲成溪!他在操纵这些东西!”   一石激起千层浪,狼狈不堪的正道掌门和翘楚们正打得憋屈得要死,一听这个顿时暴怒了:“擒贼先擒王!抓住他!”   一时间各大门派的掌门纷纷扑向曲成溪,面对曲成溪可不用收敛灵力,这家伙是活人,可以往死里打,灵光乍现,无数的刀枪剑戟直扑曲成溪而来!   远处的云层中,项超注视着下方,心脏跳得有些快:“教主,这么多正道一起攻击,副教主顶得住吗?他的身子……”   有的时候项超是真的不理解,沈钦明明爱曲成溪爱到无法割舍,却又屡次三番将他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中,那种将曲成溪的心和人一起推到绝境的情景让项超都觉得窒息,可沈钦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没事的。”沈钦凝望着下方,“只要萧璋不出手,他顶多受伤,没有人能拿得下他。”   仿佛是印证他的说法,一声巨响从下方暴起,一众正道高层全部被强大的灵力冲击轰然弹开,露出当中手持钩吻剑的曲成溪——他的黑衣在风中翻卷,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渗入红色的礼服中看得并不真切,唯有那张绝色的容颜苍白得如同寒冬的初雪。   “娘的!”镜庭派掌门手托铁塔咬牙切齿,魔头实力太强,他们几个加起来竟然也不是对手。   他和垣理寺的蒋方丈对视一眼,正打算合力再上,却忽的看见魔头面露痛意,猛地按住了腹部。   这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   曲成溪背后的青莲派副手抬手掷出带刺的枝条直扑他心脏而去!   云层中的项超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叫道:“教主!”   沈钦身子不易察觉的一紧。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剑光从远处闪电般而至,嘭的一声撞歪了青莲派的枝条。   “是萧掌门!”   众人一时不知萧掌门为何出手阻止这一记杀招,下一秒他们就见那剑锋调转方向,灵力轰然横扫,凶悍的剑风将曲成溪嘭的一声击飞了出去。   “萧掌门莫非是要亲自处置这魔头?”众人恍然,眼见曲成溪已经重重落到了几丈之外,萧璋紧跟着扑了上去。   众人放心下来,心想萧璋去曲成溪必死无疑,于是又冲回了和活死人的战斗中。   曲成溪猛地呕出一口血,鲜血落到地上,竟然发黑。   曲成溪撑着地的手都在抖,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这么过分地使用灵力,撕心裂肺的绞痛正从腹中升起来,他不由得用力用左手按住小腹,弓紧腰身。   萧璋在空中看见,只觉得心脏剧颤,立刻向他飞下去:“屈漾!”他刚才是故意把曲成溪轰出正道高手们的攻击范围,看似凶狠,实际上并没有怎么用力。   心底里有什么呼之欲出,萧璋越想越觉得人在危急关头才能显露出真实的心迹,而之前屈漾打翻他的酒杯,告知众人毒气的事情,都是在危急关头的下意识反应。   萧璋越来越觉得,屈漾的无情都是装的,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屈漾!   他急迫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天空中的沈钦冷笑一声,手指冲着下方微微一动。   “屈漾!”萧璋落到地上直奔曲成溪,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曲成溪猛地抬起头,萧璋和他四目相对,一瞬间只觉得背后风声呼啸!   完全下意识的反应,萧璋瞬间旋身——几乎是同时,一只尖利的手狠狠刺进他的肋下,幸亏躲闪的快,否则竟是要直接抓进他的心脏!   萧璋反手把那活死人一拳揍出几丈,捂住了肋下。鲜血从手指缝中渗透出来,萧璋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曲成溪苍白的容颜:“……你暗算我?”   第几次了?   加上之前刀子捅入胸口,再加上天灵山脚下小屋的三昧真火,这已经是曲成溪第三次对他下了死手。   萧璋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刚才的一切猜想都在这一攻击下被击得粉碎。   曲成溪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我……”——他要怎么解释,说不是自己?让萧璋在此时解除误会,然后再守着自己仅剩两年的寿命悲痛欲绝地看自己死去?   曲成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璋双眼通红,只觉得自己仿佛又死了一遍,一个人的心能被伤透的次数是有限的,他觉得自己真的到了极限。   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担忧着他的身子,而他却一次次的想要自己的命。   “曲成溪,你好狠的心。”萧璋的心脏疼到几乎麻木,手中的长剑上逐渐蔓延上凶残的电光,“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就做个了结。”   曲成溪闭了闭眼:“你我的恩怨,我会和你算清楚,但是我并无意屠戮正道,你想让我救了他们再说。”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一个字?!”   这句话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萧璋已经挥剑轰然向他砍了下来:“谁知道你不是想把所有人都杀干净!”   曲成溪猛然向后翻出,身子紧绷到了不可置信的弧度,落地的一瞬间仿佛一只漆黑的蝙蝠,然后忽的冲向方才婚礼的高台!   萧璋紧追而上:“哪里走!!——”   那暴怒的速度几乎可怖,然而曲成溪比他更快,那简直是一道光影一般,只见他猛地冲上了高台侧方,飞快地捡起了方才婚礼乐队落下的琵琶。   萧璋瞳孔骤然缩紧,他见过曲成溪再秦淮楼里用一把琵琶随便一弹,就把几乎所有蜘蛛都击退的场景,那只发挥了他功力的百分之一,如果曲成溪要用全力弹奏,必然是无法抵抗的天境攻击!   难不成他想用这把琵琶对付自己正道!?   下一秒,曲成溪的手指在琴弦上轰然扫出。   铮——   强大的音浪瞬间横扫整个朝云山,会场当中混战的所有人都惨叫着捂住了耳朵,萧璋站得最近,只觉得胸口一闷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受到影响的不只是人,更是满山遍野的活死人,琴声仿佛激活了他们已经死去的神经,所有的活死人疯狂的咆哮躁动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利爪,状若逢魔!   铮铮——琴声仿佛高山流水,又如同珠落玉盘,一刻不曾停歇。   萧璋仿佛被冷水从头浇到脚,曲成溪这是在操控活死人,让他们更疯狂地攻击正道!   “住手!!”那一刻萧璋心如死灰,琴声中耳鸣声阵阵袭来,仿佛利刺一下下戳在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泪水顺着萧璋的眼角滑落下来,他颤抖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曲成溪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速度快得几乎化为残影,他的长发在音浪中狂舞,美艳绝伦得如同地狱的妖邪,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   诡异的音乐仿佛和他融为一体,不知怎的,萧璋想起了很久以前,屈漾在山脚小屋给他弹琵琶听的样子。   仿佛只是一场梦,昔日的美好仿佛镜花水月一般破碎,这场梦早该醒了。   求求你住手……否则,我真的要杀你了。   音乐似乎已经进入尾声,咆哮的活死人们叫得越发疯狂,没有人知道等到曲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今日会不会成为正道的终结。   萧璋爆发出了一声嘶吼,那声音几乎泣血,像是在哭,下一秒他手持长剑猛地刺向了曲成溪的心口!   天上的沈钦呼吸一滞。   铮!!——   曲子终于落下最后一个尾音,萧璋的心脏一阵剧颤,仿佛梦中惊醒,他忽的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扭转了剑尖的方向。   他下不去手。   哪怕曲成溪做过那么多错事,可自己还是爱他。   当啷。   剑掉落在了地上。   萧璋颓然地垂下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忽的看到曲成溪的眼神露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猛地向他扑来!   萧璋笑了。   自己下不去手,但是屈漾可是下得去手的。   这是要反杀自己了。   罢了,让你杀,我真的太累了。   他张开双臂,几乎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迎接屈漾的刺杀,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只觉得自己被狠狠一推,跌坐到了一旁,然后噗嗤一声,似乎有什么被穿透,有滚烫的东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缓缓低头,只看见一柄剑从他背后而来,刺穿了曲成溪的心脏。   萧璋僵硬地回头,看见剑柄的另一端,握在神色狰狞的明铎手里。   时间仿佛陷入了寂静,成百上千的活死人在音乐停止的一瞬间停止了躁动,像是被共同抽去了灵魂,然后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不动了。   众人从震惊中缓过来,有大胆的切开活死人的头盖骨,发现里面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活死人们的狂舞,只是被魔音贯耳后的痛苦挣扎,曲成溪根本不是在操控他们,而是在帮助正道除掉他们。   “萧无矜……”曲成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前倒了下去。   萧璋疯了似的接住他,颤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阿漾?”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7章 真相大白   活死人的尸体漫山遍野,正道们浑身血污喘息着,手里的刀剑甚至还来得及放下,他们震惊地抬头,看向琵琶声落的方向。   高台上,绝美的青年男人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他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美艳得惊心动魄,鲜红色的血一点点染红了他的浅红色华服,仿佛为他披上了大红色的嫁衣。   萧璋抱着曲成溪,他见过人流血,从小到大,从训练场到战场,数不清的人在他身边倒下,他见过光从一个人眼里流逝的样子,生命仿佛是有形的东西,从人破损的身体里一点点流走。   他记得自己拼命把父母身上的伤口堵住的样子,如今怀里的人变成了屈漾,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向外涌,萧璋慌张的用手掌去堵,用灵力去灌,他的手已经比当初大了许多,却依旧怎么堵也堵不上。   “别……别这样……”萧璋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嘴唇都在发抖,双眼血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欠我的太多了,还没说清楚呢,你不许!……”   明铎不可置信地站在他俩身后,看着曲成溪胸口的那把剑,愣了几秒忽然狂笑了起来:“我杀死了魔教曲成溪!人呢!你们快给我欢呼鼓掌啊!我是正道的功臣哈哈哈哈!曲成溪是我杀的!我们炎阙宫消灭了魔教!”   萧璋暴怒回身,台下众人只见寒光一闪,明铎血溅当场,脑袋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表情凝结在震惊的一刹那,像是根本不相信萧璋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下对他出手。   台下一片哗然,尖叫声四起,然而萧璋根本就没管。   “萧无矜……你闯祸了。”曲成溪轻声说。   他脸上本就稀薄的血色一丝丝褪去,皮肤几乎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感觉,仿佛风一吹就要化作泡沫散去一样。   萧璋不敢把那剑拔-出来,只能让灵力疯狂涌入曲成溪伤口缝隙里,手几乎泡在了血里:“闯祸又怎么样,谁能伤得了我,这世上能伤我的只有你,你这个骗子,心狠手辣的妖精……你……你……”   说到后面他只觉得又苦涩的东西涌入口中,竟是说不下去,视线模糊到看不见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脸都是泪。   “别哭……”曲成溪抬起手抚摸上萧璋的脸,想要擦掉他的泪水,那仿佛用去了他全部的力气,“是我的错……”   “你错什么了!你说啊!你这个时候知道认错了!我把你囚禁起来,当着你的面和别人结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萧璋发狠地抱紧他,泪水仿佛成串的珠子,“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让我苦苦熬了多少个日夜,连个像样的解释都给不出来!屈漾,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曲成溪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千言万语凝聚在他深邃如海的凤眼中,最终化作一片潮湿,模糊了其中萧璋的倒影:“对不起啊……今日就当我还清了吧……”   萧璋的大脑一片空白,心痛到几乎碎裂,他原以为自己恨曲成溪入骨,甚至宁愿和别人结婚再也不愿和他有任何瓜葛,可如今曲成溪在他怀里失去温度,他却痛苦得几乎死掉。   “我不许!!”   萧璋疯狂地给曲成溪输入灵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把灵力输送到他的身体里。   明明之前曲成溪腹痛的时候这种方法是奏效的,可如今曲成溪的身体却像是漏了个洞,无论输入什么都会原封不动地漏出去。   萧璋终于慌了,天境的灵力此时派不上一点用场,无力感和恐慌感让他濒临崩溃。   “我的灵力怎么输不进去……来人……来人啊!谁来帮帮他!”   萧璋嘶吼着向台下求助,仿佛绝望的野兽:“救命!你们救救他!想要什么我都给!!”   台下一片寂静,一众正道高层在原地犹豫,末了纷纷躲避他的眼神,没有人回应。   就算刚才曲成溪救了所有人,他毕竟还是魔教的副教主,没有谁想沾染魔教的人。   韩杨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大红嫁衣上沾满了泥土和脏污。   曲成溪因为痛苦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疼痛的感觉已经淡去了,死亡远没有他想象中难熬,甚至还抵不过一次毒药发作。   他将头靠在萧璋的胸前,仿佛只是像之前无数次一样,累了,借他坚实的胸口靠着歇一歇:“铁板鸭……照顾好明禅和池清……他们两个孩子不容易……”   萧璋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吼,那声音几乎撕裂,甚至不似人声。   他把曲成溪心脏里的剑抽了出来,将人抱紧。   铁剑落地,当啷一声响。   萧璋搂着那清瘦的身子,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随着那一声碎掉了,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曲成溪活下去,然而这世上并没有神明,也没有人能实现他的愿望。   是自己逼死了他。   如果自己不去追他,不去找他,任凭屈漾离开,现在他或许还活着,自己只想让他好好的,哪怕他们此生再无交集。   他真的好后悔。   曲成溪躺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逐渐失去焦距,神志已然不甚清明,仿佛在看萧璋,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其他什么人。   “萧无矜……”曲成溪叫。   “我在……”萧璋痛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曲成溪的眼里闪着光:“先生又要罚你了……说你溜出天灵山去买糖葫芦……”   萧璋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嘴唇哆嗦着,抬起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震惊又困惑地看向他。   “他不知道你是买给我吃的……”曲成溪苍白的嘴角勾起来,仿佛进入了甜蜜的梦境里,“真的好甜……”   他在说什么先生,什么天灵山?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蔓延全身,某个猜想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萧璋浑身控制不住浑身剧颤,极度的震惊让他的血液从四肢收回直冲心脏,几乎全身都麻了。   他疯了一样的抓住曲成溪的肩膀:“你再说一遍!阿漾!你刚才说什么!”   他记得这件事!   那年雨水太少,后山桃林的收成不好,长出来的桃子一点都不甜,为了让某个人开心,他偷偷翘课跑下山买了一串糖葫芦……可是,他的糖葫芦,分明是是送给阿杨的呀!!   曲成溪无法再回答他,他的身子逐渐失去最后一丝温度,柔软得像是水做的一样,阳光透射下来,他的神情几乎是安逸的,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屈漾!!等等!……别……”萧璋崩溃了,痛彻心扉地感觉让他几乎自己整个人被从中撕裂,他感觉自己要疯了,自己失去的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多,远超出他能承受的极限。   曲成溪的手指垂落下来,正好落在萧璋的掌心里,萧璋即将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离断裂就差半寸,他颤抖地低头,看到曲成溪的指尖轻轻移动着,仿佛只是肌肉记忆,又仿佛是最后的留恋,在他的掌心里画下了一个记号。   轰地一声,明明是无声的,但是那一瞬间萧璋仿佛被夺去了灵魂,耳中响起尖锐的耳鸣,大脑一片空白。   那符号他就算死都记得,那是阿杨自创出来、只属于他俩的、画在天灵山学堂宿舍小屋各自墙壁上的传音符。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今天有点短小,跪搓衣板!工作有点忙没来得及摸鱼,下一章一定大粗长! 第168章 回家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萧璋哆嗦着抓住曲成溪的手,几乎失控,“这明明是我和阿杨才知道的传音符画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声音到了最后几个字几乎声嘶力竭,豆大的泪水顺着萧璋的脸颊滑落,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那耗费他一生寻求的、朝思暮想的答案,此时就像是深渊巨口一样在前方等着他。   不!我不想知道了!   萧璋忽的拼命摇头,他感觉自己史无前例地害怕,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被撕得粉碎,而且再也无法拼合。恐惧让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无形的力道仿佛推在他后背上,将他不由分说地往那深渊中一推!   曲成溪的肤色已经没有了一丝活气,他就像是白瓷做的美人,即将在阳光下化为碎片,眼底最后的光久久凝驻在萧璋脸上,又缓缓落下去,经过他胸前,忽的微弱的亮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萧璋感觉自己心痛得几乎死掉了,发疯的抱紧他:“你说!我听着呢!”   曲成溪笑了起来,嘴唇又几乎不可见地翕动了几下,那笑容美得像是绚烂的烟花绽开般明媚。   然后,那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垂下头,如同以前每次累了需要休息时一样,靠在萧璋侧胸,轻轻闭上了眼睛。   萧璋像是被凝固住了,许久,缓缓低下头——之前的动作太大,他胸口的衣襟散开,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正露在外面。   “我送你的东西,你一直带着呢。”他读出了曲成溪的唇语。   那是阿杨送他的竹笛。   台下的几百双眼睛看着台上的萧璋,只见他仿佛化作了一座雕像,久久地一动不动。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移动,过了不知道多久,萧璋忽然像是梦中惊醒,抬起哆嗦得不成样子的手指,靠近曲成溪的鼻子。   曲成溪窝在他怀里,仿佛进入了一个安甜的梦。   “怎么在这睡着了?”萧璋似哭似笑,用颤抖的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脸蛋,温柔地说,“这么大风,不怕着凉吗?”   曲成溪安然地闭着眼睛。   “咱们回家吧,回天灵山。”萧璋抱着他踉跄地站起来,“我种的土豆该收获了,晚上给你做土豆烧肉怎么样。”   萧璋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他的动作有些摇晃,抱着曲成溪的手却非常稳,没让他颠簸一下。   周围仿佛只剩下秋日的风声,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   两人浑身赤红如血,背后是大婚的盛景装潢,他们好像刚刚完婚一样,新郎正要抱着新娘子入洞房。   萧璋没有看四下神情各异的众人,也没有看跌坐在地面如死灰的韩杨,仿佛那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在意的,只有怀中的人。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崔铭拦住了他,双眼发红地叫了声:“掌门。”   萧璋的脚步停了下来。   “曲……屈漾他……他……”崔铭看着萧璋平静得可怕的神情,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于是他道,“天灵山的小院已经被烧了,回去也没有地方住了,不如先回朝云山你自己的寝宫歇息吧。”   萧璋已这个精神状态离开,否则保不准会出什么事,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萧璋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柔声道:“我差点忘了,你还干了这么件坏事。”   那语气不像是生气,倒是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算了,原谅你了,房子可以重新建。你喜欢花,这次我少种些土豆,给你种满牡丹好不好。”   萧璋继续往外走去,崔铭心里一凉,正要一咬牙豁出去将他拦住,忽然却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远方向着曲成溪扑了过来:“师父!!——”   周围的正道一片哗然:“那不是商唯吗!”   萧璋低头看着商唯扑到了自己下方,他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搞得浑身都是脏污,像是刚从淤泥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不是这样的!”商唯抓住萧璋的衣角,泣不成声地嚎叫着,“不是这样的!”   萧璋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晃了一下,他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东西,瞳孔深处一阵剧颤,然而商唯根本顾不上他,看到曲成溪尸体的那一刻他就崩溃了。   “你在天灵山脚下的房子根本不是师父烧的!是沈钦烧的!是沈钦为了让你恨他误会他布下的局,就是为了逼你们两个分开!”   那一刻萧璋的眼前几乎一黑,崔铭扑上扯住商唯的胳膊急道:“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现在不是时候!”   “不!我必须说!我偏偏要说!”商唯的泪水如同成串的珠子,与脸上的泥土一起混成一片。   之前他被沈钦封住灵脉丢到草丛里,让他做个曲成溪和萧璋反目成仇的见证,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沈钦根本顾不上他,想着他灵脉被封丢在那里也掀不起什么动静。   可混沌竟然花了几天时间不眠不休把灵脉破开了,商唯重新接管意识后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萧璋和韩杨结婚了,他赶紧冲上朝云派,却撞上了活死人群,混沌又不知怎的没动静了,他只好用自己的力量和活死人搏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跑上来,却看到了曲成溪死去的一幕。   “我师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如今师父去了,如果我再不说,这世上便再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我不能让你一直误会他!”商唯死死抓住萧璋的裤脚,双眼通红泪水涌下,“他一直深爱着你,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要说刚才萧璋的精神状态已经崩塌,现在就是全面的粉碎,他抱着曲成溪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语无伦次:“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怎么,为什么不说?”   商唯大哭起来:“因为他只剩下两年的寿命了!”   萧璋如同被一记闷棍猛的击中头颅:“什么!?”   “他中的断肠毒素,跟你说只是会让身子虚弱,隔三差五就腹痛难受而已,但是实际上,这种毒从吃下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只有五年的寿命,他的仙骨永远在被毒素攻击着,身子怎么可能不虚弱!你一个天境大能,帮他疗伤那么多次!难道感受不出来吗?”   萧璋嘴唇剧颤心如凌迟,他怎么没有感受出来,他其实潜意识里一直有这种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曲成溪告诉他没事,自己就真的相信了他没事。   “他是不想让你和他一起痛苦啊!”商唯泣不成声,“他的记忆和你一样有损,却比你先想起来你们之间的事情,在知道自己就是阿杨后,他觉得内疚不已,觉得当初朝云派被灭门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怕你将来会有一日在正邪家族与他之间做抉择,于是他选择主动离开,不愿意让你为难。”   “他一点都不爱沈钦,和沈钦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折磨,他当初吃下那断肠药,就是为了逃离沈钦。可他却还是回到沈钦身边受折磨,这是因为他根本就是为了给自己赎罪!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一直在沈钦身边不跑,他难道真的跑不了吗?以他的脑子和天境的实力,就算是铁桶他都能钻出去,他只是不想而已。”   萧璋的脸色几乎青白。   “一方面,他觉得对不起你,另一方面,他不想让你看到他被疾病折磨到死去的样子,所以那段日子你去找他,他语言伤害你、捅你刀子、欺骗你、咒骂你、说自己和沈钦恩爱……都是为了让你对他死心,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些,然后在五年的时间过完之后孤零零地死去,也不愿意把痛苦强加于你。”   崔铭看到萧璋的脸色几乎和死人一样,扑过去抓住商唯:“够了!别说了!”   “不够!”萧璋咆哮一声,抱着曲成溪颤抖得几乎站不住,“让他说!我要听……”   “他唯一错就错在低估了他爱你的程度!”商唯哭着将曲成溪差点死在燕北才换来的两年之约说了出来。   “他还是忍不住想你,疯狂地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所以借着这个和沈钦谈判的机会,他回到了江南,他还是想要再见你一面,和你好好过两年。这两年他会瞒住他的身份,更要隐瞒他的病情,等到两年后做出感情淡了的样子和你平静分手,让你继续你的生活,而他则安静的死去。”   萧璋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下巴落到曲成溪被鲜血浸染的红衣上。   “可是……可是他没想到……”商唯哭得喘不过气来,“沈钦从来都没有信守诺言的意思,他从来没有真正放过他……”   与此同时,天上的沈钦猛的呕出一口血,项超已经身负重伤,挣扎着扑过去抓他:“教主!下面都是正道!您不能下去!”   曲成溪中剑的那一瞬间,沈钦就发了狂。   项超用尽了毕生的灵力拼了命地拦他,几乎把命都搭了进去,拦到现在终于再也拦不住,沈钦狠狠甩开了他,从天空中冲向下方的婚礼现场,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是沈钦!!”   “快……快戒备!!   正道们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惊恐万状间还以为沈钦又要用什么法子展开杀戮,正欲反击,却忽然看见他状若疯魔地向着曲成溪和萧璋的方向扑了过去,根本没顾别人。   “阿漾!!——”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沈钦发疯地抱住曲成溪,想要把他从萧璋怀里抢走。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疯魔地喃喃,“我只是想要你看着萧璋和别人结婚,被伤透后彻底放下,然后跟我回燕北好好过。我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最好的行宫,买了一大片草原可以跑马狩猎,还有琵琶!还有上好的琵琶供你弹!你喜欢的一起我都给你打造好了,就等你跟我回来……”   他想要去抱曲成溪的脖子,萧璋忽然抡起一拳重重砸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拳是天境全力的一拳,沈钦整个轰然被打飞出去十几米,口中鲜血喷出,狠狠撞在了婚礼现场的高台上,整个高台轰然倒塌,冲击波几乎将四周全部夷为平地,尖叫声四起,人群四散。   崔铭大喊:“所有人快走!”他已经从刚才的那一拳里感受到了萧璋即将爆发的暴怒,到时候闲杂人等如果碍事只怕都要遭殃。   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出,有跃跃欲试的人想要出头拿下沈钦,都被崔铭一脚踹翻,连拖带拽地弄了出去。   萧璋那一拳足以让一般人必然当场毙命,哪怕是沈钦也两眼一黑。然而那只是一瞬,沈钦立刻从废墟中翻身爬起,从怀中摸出几个东西自言自语:“还有回转的余地,对,我还有星河血梅!”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红色的花瓣在他手指尖辗转,他翻来覆去地数着,数得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数得几乎疯魔:“怎么只有四个,还差一个,我就差一个!……”   “是你害死了我师父!”商唯哭吼着跳脚怒骂,“去你妈的沈钦!!数你妈的破花瓣!!星河血梅从没有人能凑够五个,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妄想!我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都是你错!!”   话音未落他已经腾空而起,手中灵力暴起,暴哭着拼尽全力扑向沈钦:“老子跟你拼了!!”   沈钦目眦尽裂回头:“不是我的错!!”   然而还没等他话音落地,萧璋已经如同暴怒的闪电般越到了商唯之前。   曲成溪已经被他放在了一旁干净的角落,萧璋手中幻化出长剑,眼底带着疯狂的杀意,目光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森冷到了极点,对着沈钦的脖子轰然劈下!   这一刹沈钦忽的笑了,他黑色的长衣同样被疯狂的灵力掀起,面容狰狞如恶鬼,对着萧璋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明明是你的错!!老子当初就该把你一剑捅死在朝云山上!!”   萧璋的声音冰冷如刀锋:“那你就试试!”   轰!!——   两道强悍到极致的灵力轰然碰撞在一起,天地变色。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依旧有那一日的传说,正邪两道的至尊在朝云派展开生死之战,战局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整座朝云山的花在灵力的冲击下一次次开放又枯萎,生而复死,死而复生。   从那场浩劫一般的婚礼中逃脱的人们都感叹于那日的跌宕,只有一个被父亲带着来参加婚礼的孩子有一不一样的记忆。   在曲成溪被明铎杀死的时候,他看到婚礼某处柱子后方,有一只纯白色的毛绒绒的东西躲在暗处静静窥探着。   孩子惊讶眨了眨眼睛,却见那毛绒绒的东西已经不在原地,仿佛刚才他看到的一切只是幻觉。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9章 最重要的东西   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终究还是结束了,从江南一直打到燕北,两个天境在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绝对暴怒下,整个神州大地几乎都被掀翻一遍。   萧璋的愤怒显然更胜一筹,沈钦重伤,被花月教各分舵赶来的手下拼死抢了出来才捡回一条命。   江湖一片动荡,正道大会的监察官们赶到青莲派,想要治他和魔教勾结的罪是,却被告知韩杨掌门已经不知所踪,似乎是畏罪潜逃了。青莲派群龙无首,老掌门只得重新上位勉强支撑,地位一落千丈。   炎阙宫树倒猢狲散,那些在明家落魄后还咬着牙坚持跟在明铎后面的门生,这次是真的崩溃了,不少人不辞而别,而明禅还在重伤的昏迷中不曾醒来,身边只剩下两三人。   曲成溪的尸体被朝云派藏了起来,据说被萧璋冰封在了朝云派的密室里,用最强大的灵术保存着。   正道大会曾上门想要把曲成溪的尸体要走,悬挂于江南城门之上作为正道打败魔教的战利品,还要治萧璋和魔教勾结的罪,结果差点被朝云派门生打死,灰头土脸地丢了出来。   强者才能制定规则,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青莲派落寞,又有新的门派跃跃欲试,此一时彼一时,循环交替,似乎已经是正道再熟悉不过的常态。   又过了几日。   “教主!您的伤还没好,不宜下地啊!”   “滚开,备马!”   华丽的马车冲天而起,直奔圣灵阁所在的群山。   一回生两回熟,这已经是沈钦不知第多少次踏入圣灵阁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沈钦根本等不急那诡异的传送带将他送到圣灵阁深处,就跛着脚向里面冲去:“阁主!我有要事相求!请速速见我一面!”   他的声音仿佛让周围纯白的墙体翻滚起了波澜,四周的空间都发生了扭曲,下一秒沈钦只觉得脚下的传送带忽然猛地向前加速,周围的一切仿佛万花筒中的画面疯狂后撤,他的腿被萧璋打得骨骼粉碎,重心不稳,差点向后摔去。   然而转瞬间,下方的移动又猛然停住,沈钦又狼狈向前一倒,扑到在一张明红色的桌上,一抬眼正对上圣灵阁阁主半眯的双眸。   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圣灵阁主玩味地看着他。   她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奇怪的红色框架,两边各有两个透明的薄片,身上各种颜色各种材质布料的衣服反射着墙壁白色的光,仿佛来自异世界一般。   “沈教主,有求于我的人都是乖乖等着我去见,哪有逼着我出来的道理?你怕不是当教主当得太舒坦了,以为全世界都听你号令呢吧。”   沈钦后撤一步,下一秒竟是跪了下来。   阁主惊讶地把那框架从眼睛上摘下来:“哎呀哎呀,我不是看错了吧!从不低头的魔教教主在向我下跪?”   沈钦抬起头,他温和俊美的容颜苍白如纸,明明衣着整齐华丽,却仿佛即将破碎的花瓶一样,整个人从深处透露出一种濒临崩溃的落魄和狼狈:“求您,告诉我最后一片星河血梅在哪,我什么都能给。”   骄傲、尊严……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   没有人知道他扑到曲成溪身边时的感受,曲成溪身体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仙骨深处毫无波澜,就连灵魂都仿佛消散在天地间,那是真真正正的死亡,再也无法挽回的死亡。   那一刻沈钦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费尽心机想让曲成溪离开萧璋,甚至不惜一次次折磨他的精神,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对萧璋死心,却不曾想死去的不是他的心,而是他的人。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啊。   ——我是想占有你,但是我只是想对你好,让我们回到从前一样,这样有什么错呢。   心脏痛的几乎生不如死,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让沈钦几乎疯魔,他的嘴唇颤抖着,死死盯着阁主:“什么都可以……”   阁主从桌子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弯腰看着他:“沈教主,很久以前曲成溪就跟你说过,你把自己变态的控制欲当作了爱情,现在人终于被你逼死了,你开心吗?”   沈钦的心脏仿佛被深深刺穿,几乎脱口而出地嘶吼道:“你根本就不懂!我对他有占有欲不错!变态也不错!但是我也爱他!我被亲生父亲当作工具、被所有人惧怕又憎恶,只有他在我身边真心关心我在意我!这辈子只有他给过我真情,怪就怪我太晚才看透,我如果早些醒悟,绝不会走到如今!”   “这话倒是终于有几分真情流露,”阁主的笑意很冷,“但是这并不值得同情,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的错误为什么要别的人命来买单?错过的就是错过,本没有回头可言,而你却偏偏要他原谅你的错误和你在一起,还要为此一次次折磨他的内心!”   沈钦忽的变得凶狠,猛地抓住阁主的袖子:“你就说你想要什么!别拐弯抹角!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说我都可以给你!”   圣灵阁阁主冷笑:“我要你的江山。”   沈钦愣住。   “我要你的花月教控制权,”阁主盯着他的眼睛,“我要你把花月教所有的盘口和分舵都转给我,包括财产人员地契所有的一切……你能做到吗?”   沈钦咬住嘴唇,他似乎犹豫了,然而那犹豫只有一瞬:“可以。”   阁主微微有些吃惊地挑起眉,眼神中的冷淡稍微散去了些:“啧,有意思。”   沈钦踉跄地想要站起来:“我这就回去准备文书,也请你准备好星河血梅的下落。”   “等等。”阁主忽的笑起来,向后一跃跳到了桌子上,“刚才是逗你玩的,我不要这些东西。”   沈钦睁大了眼睛,眼底瞬间布满杀意:“你玩我!”   “我要的是另一样东西,这次我说真的。”阁主微微扬起头,“开个玩笑嘛,活跃一下气氛。”   沈钦的拳头攥出骨节错位的声响,如果这要是平时他早就拧下了这个女人的脑袋,但是现在他别无他法只能忍受,如果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星河血梅只有通过知晓一切的圣灵阁。   “你要什么。”沈钦强忍着怒意呼出一口气。   阁主眸色幽深:“我要你有关曲成溪全部的记忆。”   沈钦不可置信:“为什么?”   “别问缘由。我只告诉你一旦记忆给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有关曲成溪的全部的记忆。沈钦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自己怎么可能给出去,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有关曲成溪的记忆,如果那些都没有了,自己还靠什么活着!   阁主的声音幽幽响起:“是想让他活在你的记忆里,还是想让他真真正正的活?”   沈钦仿佛被冰水泼了一样,许久,他沙哑道:“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可以。”   阁主凭空一招,不知竟从哪里招来了一杯红色的水,用奇怪的高脚杯盛着,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一杯浓稠的血。   “如果想好了,就现在把这杯忘魂水喝下去。这药发作的时间很长,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把曲成溪救回来,然后,你就会忘掉有关他的一切。”   朝云山。   “崔铭!!——”   一声震天动地的惊呼从萧璋房中传来,正在算账的崔铭被吓得原地跳起,疯了一样地冲进了萧璋的寝宫,急的连拐杖都扔了。   “怎么了!是正道大会联合所有正道围攻你了?还是韩杨找到了?还是沈钦杀上门了!”   萧璋抓住他,神情紧张又激动,指向床头:“你看香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崔铭:“……”   萧璋的床头,一只雪白的胖貂正在蹬着腿打哈欠,除了一双绿豆眼上蒙着一层水雾,看上去无比正常。   自从曲成溪死后香香就跟在了萧璋身边,曲成溪最爱的就是萧璋了,而且当初还是萧璋捡到香香送给曲成溪的,香香跟着萧璋乃是情理之中。   崔铭缓缓转过头盯住萧璋:“我觉得还好啊。”   萧璋神色严肃:“不不不,他刚才刚醒的时候你没看到,那姿势特别妖娆,甚至还冲我抛了个媚眼!”   崔铭:“…………”   他隐约猜到了萧璋想要说什么,但是那根本不可能,于是他用了个委婉的语气道:“或许灵宠就是有点随主人,耳濡目染的,它学会了点屈漾的生活习性也正常。”   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崔铭很小心,窥探着萧璋的神色,却看到萧璋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我觉得屈漾那个狐狸不可能就那么轻易死了,他八成是把灵魂藏在香香身体里了。”   “可是香香跟着你回来后,你做的第一件事不就是检查它身体里有没有屈漾的灵魂吗?三番五次的检查都查不出异样,那会不会就是因为没有异样呢。”崔铭小心翼翼道。   “检查出错也是有可能的!我觉得应该再查查!”   “已经查了好几轮了,掌门。”崔铭轻声叹息,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这些日子萧璋几乎茶不思饭不想,不是在寒冰洞守着曲成溪的尸体,尝试各用各种方法将他复活,人都熬得瘦了一大圈,要不然就是在自己的寝宫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香香,一盯就是几个时辰。   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这样的反应,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   但是这样的心理状态如果持续下去,实在是让人忧心。   那是一种不表露在外的痛苦,心底最柔软的部件碎了,无法再拼合起来,把人脆弱的神经崩到了极致,只需要轻轻再一刺激,就会彻底崩断。   萧璋摇头:“不,我还是觉得不对,灵宠那么认主,阿漾如果真的不在了,香香肯定会悲痛欲绝,但是你看那个死胖子……”——某香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萧璋的枕头上挠自己的肚皮,“它根本就不伤心!”   崔铭:“每个人……每个貂表达情绪的反应都不一样,兴许这就是它伤心的样子呢?或许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呢?”   萧璋根本就不信,在屋中来回踱步几轮,终于道:“我决定去一趟圣灵阁。”   崔铭惊跳而起,这世上知道萧璋和圣灵阁关系的,可能只有他了。   “等等!”他拦住萧璋,“你姐不是从自打她去了圣灵阁就告诉你,不给自家人算命吗?她说如果把天机泄露给亲属的话,你和她都会遭报应的,这些年你也从来没有因为私事找过她。”   “她是这么说过,”萧璋披上狐裘,“但是如果我不是亲属呢?”   崔铭愣住。   “我以朝云派掌门的身份去,以我最珍贵的东西和她等价交换,天道就没有理由制裁我们,因为我和任何一个去求她的人一样,不走后门,愿意付出一切,不计代价。”   萧璋大步走出房间:“这些日子我已经把所有能试的方法都试玩了,我甚至去了地府,但是没有一个方法真正有效。可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没了……。”   崔铭跟着他走出房门,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萧璋的眼底仿佛烧着一团火,他的下巴上都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极其憔悴,可那团火却灼灼燃烧着,仿佛他心中始终不曾放弃的希望。   “掌门……”   “等我的好消息吧。”萧璋对他摆了摆手,抬头看向寒冰洞的方向,下一秒,他周身狂风席卷,眨眼已经消失在了天地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0章 可以救他   这世间极少有人知道,圣灵阁阁主就朝云派掌门的亲姐萧璃。   当年朝云派被沈为霖屠杀,萧家上百亲族几乎全死在朝云山上,只有他们三个孩子侥幸存活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强忍悲痛,三个孩子聚在一起商议。复仇显然是一等要事,但是凭他们三个小孩子,根本掀不起风浪。   “我们还有朋友!那些平日里和爹娘要好的正道叔伯都可以帮我们!”   于是他们三个满怀希望揣着一腔热血去了,他们敲响一扇扇门,那些以前对他们和善亲切的长辈们见到他们,却都变了态度。   “我们也无能为力啊,魔教最近势头太盛,我们也不敢贸然出手,要不然我送你们些粮食衣裳?”   “朝云派那么强都被灭门,我们怎么能去送死?”   “掌门在忙,你们请回吧。”   一扇扇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曾经那些从来都对他们笑脸相应,恨不得找个理由就登上朝云山给他们送礼物、抢着讨好他们的各门派人物,此时此刻却都对他们避而不见。   萧璋直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夜大雨倾盆,他去敲文沧派的门。   文沧派掌门经常和父亲一起下棋,他相信文伯伯一定会帮他,却没想他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都湿透,喊着求见掌门的嗓子都喊哑了,大门却始终没开。   末了,从墙里面扔出一个包子,里面的人道:“别喊了,掌门歇息了,走吧。”   包子滚落在雨水中,占满了泥汤。   像是打发一条狗。   三个孩子被迫看清了世道凉薄和世人见风使舵的特性,他们这才知道朝云派落魄之后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笑,又不知多少人在琢磨着趁机上位,真正的朋友少之又少。   无论是人还是门派,一旦怕得太高,周遭的围观者,只会盼着你跌下来。   想要报仇只能靠自己。   虽然是亲兄妹,但是三人脾气秉性截然不同,擅长之处也完全不同,于是他们三人商定,各自选择不同的道路让自己强大起来。   萧瑾选择行走江湖隐匿于世,成为一道无处不在的暗影,萧璃投奔知晓世间万事的神秘组织圣灵阁,萧璋则驻守朝云山修行灵力,在废墟上重建朝云山。   多年之后,世间格局大变。   没有人知道当今江湖上最强大的情报网“暗阁”是萧瑾的手笔,在茫茫岁月间无数次为朝云山提供过珍贵的情报,就连皇家的“仙门卫”中也都是萧瑾的眼线,凡人修士的一切情报几乎全部被囊括。   更没有人知道如今萧璃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考验后,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圣灵阁的阁主,有了超脱到了尘世之外的力量。   最后是走到正道顶峰的萧璋。   所有人都以为他天赋超群,却没有人知道他这一路一个人走过来有多难。   “站得越高,就有越多的人希望你摔下来。”   萧璋这一路走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几乎从未出错,他绝不让把柄落到他人之手,也绝不给自己跌下来的可能……直到遇到了屈漾。   明知屈漾身份可疑却还忍不住接近,那是萧璋第一次犯错。   一见如故,一眼定情,仿佛天作之合。   萧璋时隔几十年重新体会到了活着的快乐,屈漾如同一道光透射进了他被复仇的黑暗压得喘不过气的生活。   一方山水,一处小院,一双人。萧璋想和他过一辈子。   可偏偏屈漾是曲成溪。   于是萧璋一错再错。   萧璋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   纯白色的空间中,美艳的女子放下眼镜,从桌子后站了起来,看着他,她的表情似乎并不惊讶,眼底如同水一般柔和:“你来了。”   萧璋轻声叫了声:“姐。”   那一声出来竟是颤的,尾音几乎哽在喉咙,萧璋大脑里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崩断,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像一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在遇到亲人时痛苦再也藏不住,泪水滚落了下来。   萧璃过来抱住了他,萧璋猛地抱着萧璃的后背,健硕的身子颤抖着:“姐……我错了。”   萧璃微微垂下眸子,在眼窝处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曾几何时萧璋还没有她高,被父亲责骂后也会这样抱着她寻求安慰,上一次这样,已经过去多久了?……   圣灵阁与世独立,她虽然时不时会帮萧璋小忙,却并不准他经常过来,因为天机不可泄露给亲属,否则会遭天谴,这些年他见到萧璋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的手轻轻落在了萧璋的后背上,像是儿时一样抚摸着他:“怎么一过来就哭鼻子?”   “我要认错。”萧璋抬起头,双眼通红:“姐,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我要认的不是那些犯过的错,而是我即将犯的错。”   萧璃抬起头看着萧璋。   “我想请你救他。”萧璋道。   救一个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尤其是对圣灵阁来说,这是再常见不过的诉求,可偏偏萧璋求的这条命是曲成溪的,萧家的宿敌。   萧璃放开萧璋:“他是魔教的副教主,朝云派的仇人。”   “我知道。”   “他小时候受沈为霖的命令进入天灵山学习,就是为了套取朝云派星河血梅的下落,父亲母亲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我知道。”   “他是正道的公敌。”   “我也知道……”   “可你还想救他。”萧璃淡淡说。   萧璃平静的语气让萧璋浑身都如同坠入冰窟,仿佛被缓缓冻住,他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要过分了,他愧对萧璃,竟然要她去救仇人,这样的行为简直称得上是大逆不道,让他磕死在父母的灵位前都不为过。   可是他不能放弃,他不能接受曲成溪死去的事实,除了寻求圣灵阁的力量之外他已经再也没有别的方法。   “我爱他。”萧璋的手指嵌入掌心,“姐,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我知道他做过什么,是什么身份,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还是爱他,我可以用任何东西去换。”   萧璃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桌子上看着他,她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来有类似生气或者其他的情绪。   据说圣灵阁有通天的能力,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可以知晓未来,萧璋并不信未来之说,却也知道姐姐在进入圣灵阁之后与从前大有不同。   她看待世间万事的时候不再会带入个人的情绪,几乎完全站在旁观的角度,有的时候萧璋甚至觉得她过分疏离,以至于对什么都太不在意。   虽然这些年萧璃也在尽力帮他恢复朝云派,但是却只是从现有发生的事情中抽丝剥茧提点他,从不过多帮忙。   有的时候萧璋甚至会怀疑她是不是淡忘了仇怨,但是现在,萧璋只希望萧璃没有那么憎恶曲成溪,起码能给他一个和别人一样用珍贵之物交换的机会。   “谁告诉你我就一定能救他呢,”萧璃平静地说,“人都死了,我又不是神仙,救不活他。”   没有直接拒绝,萧璋心脏狂跳:“这世上已经有了四枚星河血梅花瓣,如果能知道最后一片在哪,我就可以许愿让他回来!”   萧璃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弟弟,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星河血梅。如果星河血梅随时都有的话,我的门槛早就被那些宁愿付出一切得到这花的人踩爆了。四朵星河雪梅花瓣在同一时期出现,已经是史无前例的情况,当今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五片。”   萧璋如遭雷击:“那……那屈漾会不会有残魂留在这世上?”   他忽的想起什么,从怀里拽出一根熟睡的白条猛地举起来:“香香!他养的貂!我总觉得它最近行为举止特别像屈漾,会不会是他死的时候把魂魄附身在了它身上?”   萧璃耸了耸肩,伸手在香香的小鼻头上点了一下:“如果屈漾的仙骨还完整的话,或许可以,但是可惜他的灵力已经基本没了。”   萧璋乍一听竟然没听懂:“什么灵力?”   萧璃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他把他大部分灵力都给你了。”   萧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说话都带了颤:“你……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他把灵力给我了?什么时候给我的?”   他的神情太可怜也太无助,萧璃看他的眼神里似乎有点说不出的意味,忽的一招手:“你自己看吧。”   随着她的动作,纯白的墙壁涌动起来,紧接着出现了一副画面。   萧璋目眦尽裂,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我可以亲亲你吗?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烈火熊熊燃烧,映红了画面中的曲成溪苍白如纸的脸,他深深吻住了萧璋,几乎是同时,雄厚的灵力如同潮水般从他残破的身体里涌出来,尽数涌入萧璋的身体里。   萧璋眼前一黑,有那么一刻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怪不得最近自己总觉得身体的力量特别充沛,怪不得哪怕彻夜不眠也不觉得累!   他颤抖地按住自己小腹,探入仙骨深处,在翻涌的灵力下面,果然有一团不属于的自己的雄厚灵力被浅浅锁住,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彻底吸收。   那一瞬间萧璋几乎死掉,心脏剧痛得如同被刀片撕扯切割,身子摇晃站立不稳,要不是下方的白色地面翻涌出椅子形状的东西将他接住,几乎要摔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   听商唯说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则是强烈十倍的冲击。   萧璋的眼睛被眼泪蒙住,几乎无法呼吸,不敢想象曲成溪在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却被自己冷待的心情。   当阿漾被那些人折磨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后悔把灵力给了自己?   当他看着自己和韩杨拜堂的时候,他会不会心如死灰?   萧璋从没有这么痛不欲生过,真的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把自己打死。   萧璃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吧,我没什么能帮你的,我在圣灵阁里见过世间太多的生死离别和错过,有的时候就是造化弄人,没办法的。”   萧璋忽的死死抓住萧璃的手,他就像是绝望中的困兽,爆发出了濒死的挣扎:“姐!我什么都能给!你一定有办法的!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你开口啊!随便什么都行!”   萧璃凝望着他的眼睛,忽的问:“如果我要你放弃掌门之位呢?”   萧璋毫不犹豫:“可以!”   “你如果放弃掌门之位,朝云派就会回到尘埃里,哪怕这样你也愿意?”   萧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低下去:“我对不起萧家,死后我在阴曹地府给父母赔罪。”   萧璃的神情变幻莫测,又道:“可他毕竟是害死父母的人,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正道的事,如果有哪一天你不喜欢他了,回想起今日付出的一切,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萧璋声音发颤:“我还记得,当初朝云派被灭,阿杨……阿漾拼了于烟与否命了带我逃,我知道他的为人,我不信他是真的害我、害我萧家,定然有其他原因,或许是被沈为霖胁迫,或许是其他。”   泪水打湿了脸颊,萧璋胡乱抹了一把:“我这辈子既然认定他,就不会再后悔,我已经错过他太多次了,如果能再抓住,我绝不松开。”   寂静的纯白空间中,时间无声地流逝,那一刻萧璋的心忽的平静了下来。   过往的恩怨,一切的罪责,在他知道阿漾是阿杨的那一刻,都已经如烟般散去,他从心底就根本不相信阿漾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他们之间本不该是血海深仇。   他对阿漾的爱,早就超过了对他的恨。   如果阿漾能回来,自己什么都愿意。   萧璃深深地看着他,许久,直起腰:“我知道了。”   萧璋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姐姐,他太熟悉姐姐的语气了,那分明就是松动的迹象。   “回去等我的消息,”萧璃摆了摆手,“与其乱尝试把他救回来的方法,不如先完成他留下的遗愿,照顾好那三个小辈。”   萧璋几乎语无伦次:“你……你能救他?!”   “我可没说。”萧璃白了他一眼,“瞧你这出息的样子,让爹娘看到了肯定得抽你,滚吧。”   她在萧璋背后一踹,萧璋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猛地抽了出去,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朱红色的大门外。   外面阳光明媚,秋意盎然。   萧璋的眼眶发红,愣怔许久。   是了,先照顾好三个小辈,阿漾回来时一定会开心的。   他的眼神里渐渐燃烧起了熊熊的希望,向着朱红色的大门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纯白的空间内,萧璃阁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腰,一屁-股把自己丢向后方,四周的墙壁立刻涌动出沙发状的物体将她接住。   “啊……真是的……”她慵懒地闭上眼睛陷入那片柔软中,全然没有了之前面对萧璋时的严肃平淡,“装深沉可累死我了。”   脑海中浮现出不久之前的画面。   ……   “我同意。”沈钦的声音发颤,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她,“我同意喝下忘魂水,只要你能让他活过来。”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沈钦全部的勇气,整个人的生命都仿佛被抽走。   萧璃微微一笑,把装着浓稠红色的酒杯递给了他:“喝吧。”   “你最好说话算话。”沈钦的手指颤抖得如同筛糠,里面的红色液体几乎洒出来。   终于,他猛地一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啪!   空杯子被摔落在地,碎成一地碎片,散发出浅浅的腥甜。   沈钦啪地撑住桌子,眼底全是血丝:“现在告诉我,最后一片星河雪梅在哪!”   ……   ——这两个人啊……   萧璃无声的叹出一口气,不知道在感叹些什么,那一刻如果有人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就会看到一种近乎超脱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继而,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家曲成溪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一个人从纯白的墙壁中走了出来,只见他手握念珠,头顶光亮——竟是张显。   “是我家的就好了。”张显在一旁坐了下来,“多谢阁主帮忙,这些日子叨扰了。”   “没事,你在也算是给我解闷了,”萧璃侧头,“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下,我和曲成溪之间不算是帮忙,算是等价交换吧。”   张显淡淡笑起来。   几个月前。   纯白空间内,桌子上散落一堆零件,萧璃手里拿着个铁棍捣鼓一件古怪的物什,忽的听闻有人到访。   朱红色大门打开,绝色倾城的妖艳美人顺着传送来到她面前,身后跟着和尚张显。   “在下曲成溪,久闻阁主大名,”美人冲她微微一笑,递过来一朵牡丹花,“我想和您做个交易,不知道行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之前出现了一个bug!之前写到萧璋的笛子被小曲拿走做纪念了,那按理来说小曲死的时候萧璋的脖子上就不会挂笛子了,是我忘了sorry!之前的会改一下删掉,就当小曲没有把笛子拿走吧,跪搓衣板嗷嗷嗷!感谢小可爱们指bug!细节太多了真的忘了,跪! 第171章 过去与未来   阁主萧璃抬起头看着曲成溪,男人嘴角含着笑,皮肤有种病弱的苍白,像是初冬反射着阳光的雪,一双漂亮的凤眼弯着,眸子深邃如海,仿佛让人看一眼就要被魅住,一朵牡丹花举在手里,人却比花娇艳夺目百倍。   萧璃眸中神色微动,接过他的花随手别在胸口:“看在你带了礼物的份儿上,说说看,你想做什么交易。”   两张白色的椅子随着她说话涌动出现在光滑的地面上。   曲成溪看也不看地坐下,张显跟着安安静静地坐到了旁边。   “我想让您救我一命。”曲成溪说。“圣灵阁知晓天下事,您应该知道,我命不久矣,只剩两年寿命了。”   萧璃:“你想让我帮你解毒?”   曲成溪摇摇头:“不,我活不了两年那么久,夺走我生命的必然不是毒。”   曲成溪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虽然说的是他的命这么重要的东西,但他的姿态却是放松的。   萧璃见过无数人提出同样的请求,他们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心有不甘愤怒咆哮,而曲成溪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和她平静商讨。   是太过于胸有成竹,还是对于无论哪一种结果都释然接受?萧璃的瞳孔深处变幻莫测,饶有兴趣道:“不是毒,还能是什么?”   曲成溪并没有直接回答,顿了顿,道:“沈钦已经追到了江南,他不可能如约让我这两年和萧璋厮守在一起,一定会想尽各种方法离间我们,让萧璋和我之间的信任一点点消失,乃至互相厌弃。”   “所以呢?”   曲成溪手指摩挲着挂在腰间的观音玉佩,神色中似乎有某种柔软的温度闪过,轻声说:“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们分开,但我知道就算我害萧璋百次千次,他都不可能放开我。”   “你就这么相信萧璋的长情?”阁主问。   “倒不如说,是我了解他。”   冰冷的湖水被撞破,一双炙热的手紧紧拉住他下坠的身体,将他拥入怀中。利刃刺破衣衫,仙骨爆发出惊天的能量,男人义无反顾地冲寻进地狱的虚无疯狂寻找。   无论自己坠落得多深,萧璋都会抓住他,一旦抓住,就绝不会放手。   阁主观察着他的神情。   曲成溪轻轻呼出一口气:“但是沈钦是个疯子,当他意识到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将我和萧璋分开,必然会做出不可控的疯狂举动。所以我必须在他毫无底线地扩大对萧璋的伤害,让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将这一切截断。”   一旁的张显喉咙微微发紧,忍不住道:“阿漾。”   阁主却没让他打断,身子前倾好奇地继续道:“你想怎么截断?”   曲成溪看了张显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继而又看向阁主:“我必须死一次。”   张显猛地咬住了嘴唇。   “你要故意死亡?”阁主愈发来了兴趣追问道,“你觉得你能复活?”   “如果是之前,我是没有这个把握的,但是就在昨天沈钦夺走了池清体内的星河血梅,凑到了四片,还剩下最后一片。”曲成溪说。   阁主嗤笑了一声,有些失望地后仰身子摊开手:“如果这就是你的计划,我劝你放弃,我可不知道第五片星河血梅在哪!”   曲成溪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在商唯的身体里。”   阁主:“什么!”   曲成溪凤眸压低,像一道藏着锋芒的剑:“我有八成的把握。之前我帮助商唯和混沌融合,发现他和混沌的融合速度远超过想象,融合的效果也极其好。两个不同的个体强行被绑定在一起,本绝不可能这么顺利,一定会有排斥反应,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这只混沌比较强的缘故,但是经过两年的观察,我发现他们两个每当要出现排斥反应的时候就会被另一股强大能量压制下去。”   阁主:“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星河血梅?”   “因为混沌出现在新桥县的时间。”曲成溪说,“混沌这种东西是灵气的聚合体,天生灵物。只会出现灵力最充沛、人气最旺的地方,条件非常苛刻,酝酿个几百年才能酝酿出来一个。当初我们都以为新桥县紧挨正道仙家,灵气充沛,所以才长出了混沌,但是后来我研究了一下新桥县的县志,发现在五十年前出现了一次瘟疫,导致新桥县有两年的时间几乎人都搬空了,两年后瘟疫被正道整理好,人才陆续搬回来。”   阁主恍然:“所以新桥县的人气和灵力有过中断,以混沌生长的苛刻条件来说,本不该成功长出来!”   “是的。”曲成溪说,“所以混沌出现在那里,本就不是因为新桥县,而是因为那里有一朵星河血梅。否则和新桥县类似的和正道毗邻的县城多的是,为什么只有新桥县出现了混沌?”   阁主倒吸凉气啧啧摇头:“竟然是这样!”   “混沌是吸收灵气凝聚而成的聚合体,而星河血梅又是天生的灵气载体,这两种东西天生就是相辅相成的。”长时间的久坐让曲成溪的脸上有些苍白,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这片星河血梅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可能已经藏在新桥县的河底成百上千年。足够的时间加上强大的灵力,才酝酿出了混沌。”   “而如今,这片星河血梅很有可能被包裹在混沌身体里,随着混沌与商唯融合在了一起。又由于混沌吸收灵力的特性,星河血梅的灵力并没有显露出来,嗜血的凶性也被混沌压制了,说起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阁主:“所以知道了星河血梅在商唯身体里,你为什么不直接取出来?”   曲成溪摇摇头:“混沌和星河血梅融合得完美了,以至于它自己都没发现过,如今他们三个混合在一起,贸然取出星河血梅或许会伤到商唯,我不能冒这个险。至少……有两个天境同时操作,我才放心。”   阁主不可置信的睁大了一双杏眼:“你难道想要萧璋和沈钦一起操作,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她那惊讶的样子让曲成溪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端详着阁主的面容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长相有种亲切感。”   任何人被他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只怕都要脸红到逃走,就连看遍世间万物的圣灵阁阁主都忍不住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跳,心里暗骂了一声妖精,脑海中百转千回,她道:“别套近乎,接着说,你要怎么办。”   “我是认真的。”曲成溪笑笑,不过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一步步来,还是按照沈钦的剧本走。”   他的身子当真是很不好了,说了没几句已经有些轻微的气喘。   曲成溪身子微微向后,轻轻握住了椅子的扶手:“用不了多久,沈钦一定会制造一场让我和萧璋产生天大误会的事情,我会顺着他的安排,让萧璋误会到底,并且故意被萧璋抓到。”   阁主微微吞咽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萧璋必然会很痛苦也很不解,他一定会想办法确认,我到底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八成会用灵术,没准是吐真术之类的。”   很久之后,曲成溪才知道萧璋对他用的是唤竟术,而且本意并不是为了试探,而是为了让他忘记痛苦,获得短暂的快乐和幸福安慰,这是曲成溪唯一猜错的地方。   “在他试探我时,我会一边对他冷淡,一边在他的试探中透露出我的真实情感。”曲成溪看向张显,“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寻求一位江湖上最权威的人来验证他的试探,这个时候,就该香香和阿显出场了。”   江湖上那么多的权威,到底找哪一个?   香香会藏在暗处发动噬魂术,给萧璋植入一个很简单的念头——去找之前和自己父亲有过故交的老前辈。   老前辈隐居山谷经常闭关,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没有从闭关中出来,和萧璋见面的,其实是张显。   装扮成老前辈的张显,会告诉萧璋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在萧璋陷入更深的苦恼中时,他会在告诉萧璋一个解决办法——出其不意,对屈漾进行更深的试探。   “与此同时,沈钦如果想要让我被萧璋伤害得最深,一定会让萧璋当着我的面,和别人结婚……和韩杨结婚。”曲成溪闭了闭眼睛,“而此时萧璋已经接受了老前辈的暗示,再加上香香的帮忙,定然会同意。”   纯白色的空间里寂静无声。   许久,曲成溪轻轻说:“我太了解沈钦了,他做一件事,一定会同时达到两三个目的才行,所以正道云集的婚礼现场,他很有可能会布置陷阱,对正道展开屠杀。他口口声声说不在意权利,实际上我知道,他对权力的追求永远都不会放下,那是沈为霖给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他从小留下的不安全感促使他必然会做出的选择。”   阁主说不出话来。   “而那时,我就会阻止他。”曲成溪抬起头,“在那之后,正道、韩杨、那么多人希望我死,我会借助他们的手,死在萧璋面前。”   张显眼眶发红。   纯白的液体墙涌动着,仿佛也不敢相信曲成溪所决定的一切。   阁主欲言又止,许久,道:“这些,你真的能承受得住?”   一个人怎么能对自己狠成这样,他难道不怕被萧璋误会、伤害?甚至要眼睁睁看着萧璋和别的人结婚!而且为什么要以死亡为赌注!万一不能成功复活呢!   曲成溪垂眸笑起来:“阁主,你知道我和萧璋在一起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吗?”   “是什么?”   “不是最后一片星河血梅,而是误会。”曲成溪的眸子仿佛漆黑的星河,“沈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如果不彻底铲除,就会不断生根发芽,哪怕砍掉,也还会重新生长出来,所以我必须把它连根挖起。”   “我和萧璋的误会越深,他对我的失望越大,等到我死在他怀中,误会解除的那一刻,才会被消灭得越彻底。爱之深痛之切,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真正知道。”   啪啪。   阁主鼓起掌来,一时百感交集:“精彩绝伦,你真是我见过的,心思最缜密,对自己最狠的人了。”   曲成溪微微颔首:“过奖。”   “我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让我觉得这世界很有意思。”阁主心情愉悦,“现在逻辑已经顺了,我都明白了。可你既然说是交易,必然有所求,但星河血梅的下落你自己都知道了,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误会是我和萧璋在一起的最大阻碍,”曲成溪深处两根手指头,“但是还有第二大阻碍,沈钦。我必须让他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否则就算我复活,这一切也会从头来过。我需要阁主帮我抹去他的记忆。”   阁主笑起来,往鼻梁上带上那副奇怪的框架:“可以做到,只需要你们两个各自的第一滴血做出忘魂水。”   “还有,我需要沈钦和萧璋一起帮助商唯取出身体里的星河血梅。”   “有难度,但是,可以。”阁主后仰在椅子里,两个羊角辫晃悠着,玫红色的嘴角勾了起来,“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曲成溪耸耸肩:“我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阁主嗤笑一声:“我可不信。”   曲成溪浅浅笑起来,笑的如同冬日暖阳,他确实有一个备用计划,他打算在自己死掉的时候,把自己的一缕残魂注入香香的身体里,藏得深一些,让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他不想给萧璋虚假的希望。   所谓残魂,就是非常微弱的,人死后留在世间最后的一缕念想。残魂跟着香香,再让香香跟着萧璋。   萧璋天境的灵力可以感染有灵气的贴身物件,比如之前的观音玉佩。   或许,有朝一日自己的残魂可以在他的灵力熏陶下逐渐成形,幻化出意识,或许很久很久以后,他可以陪萧璋说说话……   圣灵阁阁主站起来走到曲成溪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的要求我都清楚了,那么你有什么可以为我做的呢?”   曲成溪深如海底的眼眸弯起来,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耳朵靠近:“我能为你做的,你一定满意。”   ……   深秋的风卷起枝头的落叶,扫在朱红色的大门前,不知过了多久,那扇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阳光洒在紫衣美人的脸上,他的鼻梁高挺,精致的五官仿佛画卷上描摹出来的一样,鲜明的光晕让他过分苍白的看上去仿佛多了几分暖意,仿佛从未有过的释然。   张显在他身旁,小声问:“你到底承诺帮她什么了?她怎么这么开心。”   曲成溪竖起一根手指头狡黠道:“天机不可泄露。”   他和张显一起往外走去,却在即将迈出的时候又转头,冲白色的空间内道:“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吧,阁主。”   没有回应,纯白的墙体仿佛白色的海浪一样翻滚着,逐渐幻化出万花筒般的颜色,玄幻得仿佛一个未知的世界,平静又奇艺,美丽又绚烂。   曲成溪:“圣灵阁知晓天地万事万物,知晓过去,也知晓未来。否则,你怎么会在沈钦很久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就要走了他的一滴血呢?”   回答的他的是呼啸的风声,卷起他乌黑如瀑的长发向后扬去。   曲成溪忽的笑了,他没有知道未来的能力,却不惧怕未来。   哪怕即将迎接他的是刻骨铭心的疼痛,但他相信,只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阿显,我们走。”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2章 人生苦短   萧璋来到炎阕宫的时候,明禅正在榻上喝药,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小侍童,看到萧璋来,明禅立刻想要从床上下来,却被萧璋按了回去:“你的伤还没好,别下地。”   明禅的眼眶发红,攥紧了床单:“萧前辈……”   “这里我来吧,你出去。”萧璋对小侍童说,从小侍童手中接过了药碗。   大门关上,有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窗台上有一层浮灰。   曾经炎阕宫鼎盛时,地面光亮得能超出人影,有一根头发在地上当差的小厮就要受到重罚,因为明铎极其看重这些面子上的东西,说宫殿的整洁度极大程度上体现着门派的地位。   如今就连窗台都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炎阕宫从上到下已经不到十个人,哪里有闲人来照顾这些细节。   “其实已经不错了,”明禅虚弱地笑笑,“多亏了萧前辈又给我派过来几个人帮衬,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其实这里看上去起码还算是整洁,比起普通人的居所来说,已经算得上豪华了。”   曾经正道第一大门派的继承人,屋子里随便一颗弹球都是金子做的,如今却几乎比不过寻常百姓。   萧璋用勺子舀起一勺药给明禅喂下,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如果炎阕宫平稳发展,明禅此时应该在刻苦修炼灵力,闲暇时与各大门派的名流一起交杯换盏,数十年后,他会站在炎阕宫的主厅翻阅着手下呈上来的消息,部署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辖区内的妖魔鬼怪,每到逢年过节的接受凡人的跪拜祈福。   如果不是明铎对于权力的痴迷,明禅又何至于此。   父辈的错误,不该落在他身上承担。他一个一心向上的孩子,本该有光明的未来。   “跟我回朝云派吧。”萧璋放下碗看着明禅的眼睛,“我不会试图抹去你炎阕宫的功法,你如果想学朝云派的灵术,我就教你,如果不想学也没事,朝云派有你的一席之地。”   明禅忽的挣扎着跪了下来。   萧璋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明禅落下泪来:“萧前辈,我父亲有罪!他一直把门派衰落怪在您身上,还试图在您的婚礼上对您下手,如果不是屈前辈……我真不知该怎么谢罪了!”   萧璋的心脏猛的刺痛了一下,仿佛捅进去一把刀子,微微用力的拧着。   “他对您不义,您却还是想要照顾我,”明禅泪流满面,“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如果这些日子不是您拦着,正道大会早就把我压入大牢给我父亲顶罪了,我这里虽然破败,但是吃床用度从来都不缺,也都是您暗中给的。之前我的命也是您救回来的,我欠您的太多了,我真的还不起……我,我其实就该用这条命来抵!”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萧璋抓住他的手臂,徐徐呼出一口气,“你知道你屈前辈临死前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是让我照顾好你和池清,他在最后一刻都想让你们好好的,你却想把你这条命随便扔出去,你对的起他吗。”   明禅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萧璋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苦笑道:“我真的挺嫉妒你们的,那是他神志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漾小时候受过的苦太多了,可惜那时候没有人真心帮他。所以他有种执念,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和他一样在绝望中走上歧路,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花月教的时候就当老师,离开花月教之后,依旧答应了池掌门的请求给新弟子们当老师的真正原因吧。”   明禅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只有人告诉他,你必须赢,必须站在顶峰最高处,却从没有人跟他说,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萧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扶回了床上,起身向门外走去:“行了,收拾收拾,等明天我派人来接你,跟我一起去朝云派。”   明禅忽的问:“那池清呢!他也已经被您接到朝云派了吗?”   萧璋回过头来:“你希望见到他吗?”   希望吗?   当然希望,做梦都希望。   可是……从头算起,自己的父亲屠杀了他们满门,自己又将他软禁起来,甚至在他的脊柱里上了环锁。是自己逼得他受到星河血梅蛊惑,险些万劫不复,他虽“杀”了自己一次,可自己欠他的却是池家上百条命。   明禅几乎落下泪来,他只想知道池清好不好,可又怕池清恨他入骨。   “其实,你没有必要对自己那么严格,”萧璋忽的在一旁道,“你现在还是炎阕宫少主的思维,觉得自己应该对所有炎阕宫发生的一切负责,但是实际上,明铎屠杀池家的事你之前并不知道。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明铎的所作所为不代表你,也不需要你去还债。”   明禅浑身颤抖,低垂着头。   “后来你伤害过池清,不过他也杀了你一次,总的一算,你俩应该算是两清了。”   萧璋轻轻叹了口气,按住了他的手:“听哥一句劝,人一辈子就那么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倒也不是说你俩之间非得有什么后续,只是人生苦短,别都放在恩怨上。活着,真的是一件非常宝贵的事情。”   有那么一时半刻明禅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说给自己听,而是在说给什么其他的人。   “这话我也同样跟池清说了,至于你们两个之后如何我不过多参与,一切看你们自己。”萧璋低声道。   萧璋这辈子活得不算清楚也不算明白,他平生吊儿郎当,最烦大道理,近日却接连成为了为别人灌道理的心灵导师,而且还灌得颇为成功。   萧璋不禁感叹,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   明禅和池清都被他接回了朝云派,两个人分别住在两座山头上,有名家先生每日辅导两人习作、灵术,帮助两人顺利成人。   两座山之间有一片枫树林,和炎阕宫的很像,或许有一天,两个人会在练剑的时候偶然遇见,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不知谁会在在枫叶飘落的火红中先开口,道一句“好久不见”。   沈钦最近消停得过分,所有的活动都偃旗息鼓,萧璋觉得,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对于沈钦的幺蛾子,萧璋见怪不怪。他更在意屈漾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大难题——商唯。   虽然商唯小朋友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可爱小朋友,哪怕是成人的样子依旧非常招人喜欢,但是架不住混沌真的太他妈的烦人了,时不时就会占据商唯的脑子刷一下存在感,试图挑衅萧璋,顺带日天日地日空气。   真不知道商唯是怎么忍受这么个东西天天在脑子里乱叫的,每每在这种时刻萧璋就会疯狂回忆,他记得屈漾去世的时候说的好像是“照顾好池清和明禅”,好像没提商唯?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把混沌煎炒烹炸变成馄炖了?   可还没等到萧璋忍无可忍地实施以上想法,某一天,商唯的身体忽的有点不对劲。   “萧哥!……萧哥!!”   那天清晨萧璋的房门忽的被敲响,一拉开,商唯如同火炉一样的身体就扑倒在了他怀里,浑身上下灵力诡异地翻涌着,仿佛要破体而出似的。   “我好难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章有点短小,对不起!我争取明天再更一小章,如果没来得及明天的话,后天周日的一章一定是大粗长!   马上要到最后的尾声啦,小曲下周就要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呜呜呜,感动~另外大家可以点进我主页把新文收藏起来!预计不久就会接档啦~小曲会使he的!放心!   ~ 第173章 咎由自取   这几日沈钦的状态很不好,项超跟了他几十年,从未见他这样过。   沈钦就像一只被困入绝境的狼,疯狂又狼狈地寻找着出口。他先是找遍了天下用毒高手,询问那忘魂水是否有解法。狡诈如沈钦,他答应了喝下,却没打算任由药效在几天之后发作。   他舍不得忘掉曲成溪,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允许自己忘掉。   可一连几天,无论问谁,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沈钦哪里甘心,又立刻寻找新的出路,比如练功让药效推迟或者减弱,可惜无论他想到什么方法,都会被证实不可行。   希望一个个排除,沈钦越来越焦躁,也越来越绝望,他终于意识到,圣灵阁的药水没有人有解药,也不可能给人钻空子的可能,这一次或许真的无解了。   那天夜里,沈钦来到了曲成溪的房间。   项超在院子里心惊胆战地陪了一整夜,担心沈钦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可一整夜,屋中都是安静的,似乎沈钦只是坐在屋里,呆呆地对着曲成溪留下的每一个痕迹出神。   直到天亮的时候,项超终于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动静,他推开门进去,看到沈钦双眼布满血丝,正在一件件地翻看曲成溪屋子里的东西。   “你来了,”沈钦的嘴唇都是干裂的,看了项超一眼又背过身去,拿起架子上的一个花瓶,“来,跟我一起。”   项超连忙过去:“教主,您这是在干什么?”   “你一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教中的每一件事情你都经历过,正好帮帮我。我要把有关他的一切都死死刻在脑子里,”沈钦的眼底疯魔翻滚,哑声道,“我如果不想忘,谁也不能逼我忘掉!”   项超哑然。   “这个!”沈钦指着手中的琉璃瓶,“这是哪来的?”   项超:“教主,这是奉露三年,您送副教主的。”   沈钦的神情柔和下来,摸索着那琉璃瓶:“看,我以前对他多好,经常送他这种小玩意。”   项超欲言又止。沈钦立刻敏感地发现了,几乎是立刻眉头皱起来怒道:“怎么了??”   “不敢。”   “快他妈给我说!”沈钦一把揪住项超的领口。   项超被他提起来,喉咙发紧,颤声道:“这瓶子当初是您在路边的当铺随手买的,给副教主的生日礼物。其实您当时完全忘了副教主的生辰,经过我的提醒,才临时起意买了个瓶子。”   沈钦的脑海里嗡的一声,他想起来了,那段时间他在曲成溪的帮助下把凡人皇帝赶走占领燕都,忙着布局接下来扩张计划,根本不记得曲成溪的生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到项超说曲成溪的生辰就是三日后了,他烦躁地要命,说着“真是麻烦”,看着旁边有家当铺,他随手一挥:“项超,帮我买个。”   他甚至都不是自己买的。   那种小当铺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这种成色的琉璃瓶在当时几乎随处可见,而自己竟然把它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曲成溪。   他忽然想起了他把这瓶子送给曲成溪时的场景,曲成溪看到他从身后拿出礼物,先是无比惊喜,眼睛都亮了,在看到这瓶子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却还是如获珍宝地接过去抱在怀里,冲他笑着说:“谢谢,这瓶子真漂亮。”   沈钦攥着琉璃瓶的手都在发抖,青绿的琉璃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几乎无地自容,曲成溪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期待着他的礼物,又是抱着怎样的失望接过这廉价的瓶子?   曲成溪明知道自己对他不上心,却还是一次次地站在自己身后,没有过一丝怨言。   沈钦后悔内疚得恨不得冲回过去给自己一拳,现在哪怕让他把全世界都给曲成溪他都愿意,可惜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继续……”沈钦心痛如绞,颤抖的把瓶子放到一边,他想找回的回忆不是这种,他和曲成溪之间一定有非常多美好的回忆。   他看向曲成溪的床,床上的物件很少,一个枕头,一副被褥,沈钦忽的心有所感,摸向曲成溪的枕头下,手心里碰到一个坚硬的触感,他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来:“这是什么?”   手心里是一个玄铁做的坚硬物体,像是一个没开刃的矛头。   项超神色瞬变,竟上前想要抢走那东西:“教主,这没什么,咱们再看看别的吧!”   沈钦几乎狰狞地一把将玄铁重新夺过来,项超越不让他看他越觉得心惊,颤抖地质问道:“难道这也是我送他的礼物?”   项超脸色发白地摇头,许久豁出去了道:“教主,您还是别问了……求您了……有些东西您如果不知道反倒会比较好。”   他的反应让沈钦发了疯,猛地掐住他的喉咙:“别废话!让你说你就说!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项超被顶在墙上脸色涨红,几乎窒息,终于崩溃开口:“那是副教主用来止痛的东西。”   “止痛?”沈钦心惊肉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几乎让他窒息,“止什么痛?”   项超眼眶发红:“以前您隔三差五就让副教主帮您试用最新的毒药,那些药经常会让副教主痛得死去活来,我亲眼看见过他床单都撕烂过几条,有的时候腹痛到了极点,他就会用这东西顶进肚子里按着,很多时候都会生生疼晕过去。”   沈钦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哆嗦着看向手中的物件:“你……你说什么……这东西这么硬,怎么能……”   “是啊!这尖锐的东西经常会把他的肚子戳得青紫一片,可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抵消内部的痛楚。”   项超跪倒在地上呛咳流泪:“其实最早的时候,副教主疼到受不了是会叫您的,想要您来帮帮他,但是您从来都不会过来,久而久之他就不叫了,都是自己挺过去……”   沈钦几乎眼前一黑。   “教主,您知道一个人疼到极致的时候嗓子都是会喊哑的吗,就算是咱们牢里受刑的犯人,都几乎没有这么过分的折磨。”   项超虽然是沈钦忠心耿耿的近侍,但是这么多年曲成溪对他从来很照顾,他一直感谢曲成溪,也一直对曲成溪心怀愧疚,之前他知道沈钦不待见曲成溪,所以不敢开口,如今终于有了倾泻而出的机会。   沈钦踉跄地向后,跌坐到了床上。   他几乎不敢想曲成溪捂着小腹在床上痛到打滚挣扎的样子。   那是自己强加给曲成溪的痛苦,完全没有理由的折磨。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真的是沈为霖要他研制毒药,自己需要试验品,但是想了起来,后来自己完全就是闲的无聊,想要测验曲成溪对自己的忠诚度。   “这些年副教主甚至落下了病根,”项超抹了一把眼角,“就算是不吃毒药,平时身体也一直不太好,你看他站没站相走到哪靠到哪,其实并不是因为懒散,而是因为体力不支,需要经常休息啊!”   沈钦的脸色几乎灰败了,他抓着那铁矛头愣怔许久,感觉有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滴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曲成溪就是靠着这样一个东西挺过来的,这个或许是在某个战场上随手捡来的破铁,成了他在痛苦之时唯一的慰藉。   我原来,这么不是东西吗。沈钦想。   人最痛苦的领悟,就是后知后觉的爱,如果当初他能多给曲成溪一丝一毫的真心,或许曲成溪也不会那么彻头彻尾地厌恶他,也不会在后来宁愿吞下假死药断送寿命也要逃离他。   自己曾经是有那个机会的,在曲成溪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毫无条件地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回头看一眼,抱住他……   怪不得在萧璋出现在曲成溪的生活中后,曲成溪会立刻爱上萧璋,因为萧璋给了曲成溪自己从没有给过的东西——真心。   甚至如果自己能在曲成溪被自己抹掉记忆,把那份对萧璋的爱误放在自己身上时给予回应,那么也不会走到今天。   沈钦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曲成溪的房间很干净,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沈钦踉跄地走向远处的书架,那里上下几层全是这些年来曲成溪为花月教打点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清晰的记录在案。   花月教能走到今天,在江湖上立于不败之地,有大半是曲成溪的功劳,曲成溪倾尽真心待自己,而自己呢?   所有奢望的破灭,都是以往种下的恶果,今日的一切,终归是咎由自取。   “教主,圣灵阁阁主告诉您,最后一片星河血梅在哪了吗?”项超哑声问,他叫了好几声,沈钦才缓缓抬起头,仿佛从一个悠长悲戚的梦中醒来。   “她告诉我,七日之后,去忘忧山的古山洞,用尽全力往洞中注入灵力,三天后,花就会从洞中绽放出来。”沈钦说。   项超看着他:“您会去吗?”   没有人比项超了解沈钦,得不到就要毁掉是沈钦的人生信条,如果真的要以把有关曲成溪的记忆全部忘掉为代价,沈钦或许不会去救曲成溪,因为那相当于把曲成溪拱手送给萧璋。   沈钦没回答,片刻后,他忽的站起来,开始疯狂翻阅曲成溪记录下来的书册:“去!为什么不去!我一定要把阿漾救活!而且……”书册上有关曲成溪的一切倒映入他的疯魔的眼底,“我一定不会忘了他的!”   与此同时,朝云派。   “萧哥!我好难受!……”商唯一头扑进萧璋怀里,他的身体热得像火,感觉整个人像是从内脏到骨头都被烧着了一样。   萧璋一把接住他,将他架在自己强壮的臂弯里,伸手按上他的额头,立刻皱起眉:“你在发烧。”   “热死啦热死啦!”商唯脑海中的混沌就像是被下到油锅里的丸子,也被热得躁动不安,感觉到萧璋强大的灵力靠近,它在热得昏昏沉沉中眼睛一亮:“好强的灵力,想……”   “日”字还没出来,它忽的透过商唯的眼睛看到了萧璋的表情,那眼神锋利又意味深长,让混沌觉得好像被看穿了心思似的,后背顿时一凉。   “看什么看,不,不日了还不行吗。”混沌小声嘀咕。娘的,这帮天境的怎么回事,难道真能听到自己说话不成?   商唯在心中不可置信:“你竟然也有怂的时候!”   混沌怒道:“你也不看看他的肌肉!一巴掌抡你脑袋上,能把我从你耳朵里打飞出去!”   商唯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感觉可行,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达想要尝试一下的意思,已经被萧璋封住了几处大穴。   “你这个样子怎么像是中了春-药似的。”萧璋把他横抱起来放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敲了敲他的脑壳,“干什么坏事了?偷看我私藏的小话本了?”   “才不是!哎呦……”商唯只觉得自己要热炸了,浑身都疼,忍不住哼唧一声,“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形,曲……有人说是我的灵力增长得太快了,身体承受不住,我才不像你这么龌龊呢……唔……”   话音未落,雄厚的灵力已经涌入了他的身体,以萧璋的领悟能力根本不需要他再多解释,不到片刻已经将他身体里的热气压制了下去。   商唯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涌入了无数清流,一点点舒服了下来,他不由得想到了曾经曲成溪也是这样帮他压制的,顿时只觉得心里一酸,有点难过。   “其实你不用避讳阿漾的名字,”萧璋的手按在他的仙骨上。   商唯眼眶一红,他向来不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说话间已经有点哽咽了:“萧哥,我想师父了……”   自己尚且如此,和曲成溪爱得死去活来的萧璋又怎么能接受曲成溪的死亡,那必然是痛得肝肠寸断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商唯才不敢轻易提起曲成溪。   “我也想他。”萧璋平静地说,“不过我相信他会回来的,所以,不用难过。”   怎么回来,诈尸吗?商唯不忍细想。   萧哥肯定是悲伤过度还没走出来,我得振作起来,早日学成造福黎民百姓,才是师父想看到的。   等到身上彻底恢复了,商唯就急着跑回去练功了,路上正撞上来看萧璋的崔铭,差点把老人家连人带拐一起撞飞。   “哎呦我的祖宗!”   “对不住啦崔哥!我先走啦!”商唯一溜烟地没影了。   崔铭哭笑不得,推开了萧璋的院门,“这家伙倒是干劲十足。”   “阿漾带出来的孩子,差不了。”萧璋正坐在院中的桌子上翻看一本古籍,崔铭坐到他旁边,“研究什么呢?”   萧璋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商唯身体里的灵力有点奇怪。”   “混沌的原因?”   “不完全是,好像还有别的。”萧璋奇怪地摇了摇头,“别是混沌之前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灵体,到时候危害这孩子的身体健康,我想等明天带商唯去找老前辈,让他给看看,虽然那老爷子总出馊主意,但是对于灵力方面的研究还是蛮深的。”   崔铭表示认可:“也是,能赶上他不闭关也不容易,想问的都赶紧问了……哎对了,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有关韩杨的事。”   萧璋抬头,他的眼睛就像是湖泊深海一样,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找到了?”   崔铭点点头,往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个信封:“这是他现在的地址,他跑到燕北去了,估计是觉得正道大会不敢去沈钦的地盘抓他,他倒是胆子大。”   萧璋没打开。   “要去抓他吗?”崔铭眨了眨眼。   萧璋站起来,对于韩杨,他的感情还是有些复杂,一方面,他知道韩杨不是坏人,身为正道曾经的领头人物,他对于帮扶百姓的事情从未懈怠过,但另一方面,他又在他师父的要求下想尽方法让青莲派位居上游,甚至不惜和沈钦合作,来换取和自己的联姻。   “算了。”萧璋说,“抓不抓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就算他和沈钦合作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关心未来。”   一道白色的光跳上了他的肩膀,香香懒洋洋地靠在了他的颈窝上,大尾巴一甩一甩的,那懒洋洋的神态像极了某人。   萧璋的神情柔和了下来,摸了摸香香的下巴。   寒冰洞是朝云山上一处天然的山洞,洞中温度极低。   萧璋进去的时候,门口立刻涌现出大片白雾。   关上门,萧璋穿过白雾走进去,远处,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当中的冰床上。   他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身-下,睫毛浓密而长,五官精致漂亮,美得仿佛不是这凡间的生灵,除了嘴唇的颜色有些过于淡了,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来了阿漾,”萧璋轻抚上曲成溪的脸颊,在那唇上轻轻落下一吻,“今天来的晚了些,等急了吗。”   “今天商唯身子不舒服找我帮忙,他说你以前帮过他很多次。提到你的时候,他不敢说你的名字,我告诉他没事的,你会回来的,他看上去不太相信。”   “崔铭也来找我,说找到韩杨了。我其实有那么一刻很去抓他,让他付出代价,但是细想下来,真正错的人是我,不是他。是我没能及时看清真相,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   “阿漾,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萧璋躺在了曲成溪的身侧,抱住了他,很轻很轻地在他耳边说:“别生我气好吗?”   床上的美人静静地沉睡着,萧璋的心脏忽然撕心裂般的痛起来,他死死抱住曲成溪,把头埋在他颈窝,维持了一天的平静濒临破碎,强撑的镇定即将维持不住。   自己真的能让阿漾复活吗?自己真的如同外表一样坚定吗?   在圣灵阁时阿姐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让他照顾好小辈们,万一这只是一种让他向前看的说辞呢,万一……   滚烫的泪水落入曲成溪的衣领里,紧抱的力度让什么东西晃动起来,发出叮当的脆响——发出响动的是曲成溪身上的金银首饰,紫宝石耳坠正碰在他脖颈上的宝石项链上,他的身上穿着崭新的大红婚服,比当初韩杨穿的华丽百倍。   那是萧璋很早很早以前就花重金打造出来的极品婚服,按照早已熟记于心的尺寸剪裁,一直藏在朝云派的珍宝库中。如今,它被穿在曲成溪身上,大红的颜色将整个寒冰洞都映衬得暖红一片,无比的合身。   宝石碰撞的声音像是唤醒了什么,萧璋从情绪中剥离,缓缓抬起头,眼底的光重新变得坚韧:“我还欠你一个明媒正娶,我一定可以的,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4章 真心   亭台水榭,小楼暖阁,虽然是深秋,但是院子里的人造水景还是在静静的流淌着,营造出一副诗情画意的假象。   商未离坐在亭子里,面前摆着一盘棋,他左边放着白子,右边放着黑子,一子落下,又拿起另一子。   “主子,要请人来陪您下吗?”下人在一旁问道。   “皇叔,你教我下棋吧,学好了我陪您。”   商未离执子的动作顿住。   很久以前,一个小东西喊着要和自己学棋,自己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地教他,结果这小东西学着学着就不知怎么趴到了自己自己腿上,呼呼地睡了过去。   如今想起,恍如隔世。   “不用,下去吧。”商未离说。   下人低头告退,商未离出神了好一会儿,再想要落子的时候,却发现思路已经断了,下不下去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调转轮椅想要回屋,却忽的看到前方的连廊暗影里里站着一个人。   青年身材修长,一身黑衣勾勒出紧实的肩腰,他就像是一只蝙蝠,没有任何声响,只是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他,眸子如同幽潭。   商未离放在腿上的手忽的就颤抖了起来。   “你来了。”商未离喉咙发紧,“阿唯。”他甚至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商唯。   商唯从阴影中走向凉亭:“听说皇叔一直在打听我的下落。”   上一次商未离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稚嫩的少年音,如今已经是极富磁性的成年男性嗓音。   “皇叔已经把皇帝逼上了绝路,距离收复天下就剩下临门一脚,这个时候怎么想起我了呢?”商唯走到商未离面前,微微弯腰,“该不会想说是想我了吧。”   高大的阴影将商未离笼罩在其中,商未离闭上眼睛,用商唯最熟悉不过的温柔嗓音轻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商唯只是冷冷看着他。   “阿唯,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会怨我,但是当初我不得不那么做,皇上对我早有忌惮,如果我不先出手,就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到时候连你也会受牵连。”   商未离眼眶发红,一副内疚至极的样子:“权衡之下我只有把你献给混沌这一条路,混沌灵力强大,融合顺利的话你就可以变成天境,再也不受人欺负,而我也会得到沈钦的庇佑,从皇帝老儿手中搏出一条生路。”   商唯冷笑反问:“所以皇叔把我卖了的举动倒是对我好了?”   商未离闭上眼睛:“抱歉。”   他纤长的睫毛被氤氲的泪水打湿,看上去有种易碎的脆弱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全世界都给他,把他捧在手心里爱护,以前的商唯一定会这样做。   但是现在,商唯已经看透了,他只觉得浑身发寒又悲哀至极,商未离假装脆弱的假象几乎让他恶心,那些所谓的爱护和不得已,其实全部都是利用。   “和混沌融合并不是百分百可以成功的,一旦失败,就是死路一条,我不相信你如果真心爱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是我,宁愿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皇叔,不必装了。”商唯抬起商未离的下巴,一字一顿道,“你从来,都只在乎自己。”   商未离瞳孔紧缩,嘴唇颤抖:“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根本……”   他越是不承认,商唯就越是失望透顶,曾经的一切镜花水月的梦境在这一刻终于无比清晰,美好的假象轰然破碎。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很傻很幼稚,商未离对他稍微好一些,他就觉得自己要对他付出一辈子,如今回想起细节,只觉得处处是假象,他高烧不退的时候商未离没有来,说是在和高官交际,他在学堂里被人欺负,商未离不会管,说是腿脚不便没法出门,让他能忍则忍。   商未离只是偶尔陪自己下下棋,给自己送一些小玩意罢了,那时自己没有一个朋友,只有商未离给了些许的善意,自己就义无反顾地认定了他。   他现在终于想明白,商未离就是利用自己需求依靠的心理,让自己信任他、依赖他,他收养自己本身就是为了利用自己的忠诚。   商未离抓住他的手,清瘦的手背上崩起青筋:“阿唯,留下来吧,让我弥补我过去的错误,我会慢慢让你明白的。”   商唯一点点,并不用力却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不必了。”   商未离愣怔住,他没想到商唯真的会拒绝他,他本以为自己像以前那样示弱,商唯就会受不了,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你留我,只是因为我已经到了天境,你想借助我的力量获得皇权罢了。”商唯摇头,只觉得悲哀,几乎有些哭笑不得,“皇叔,你知道吗,咱们两个现在的状态,特别像我师父和沈钦。”   “你师父?……”   商唯闭上眼睛:“他以为沈钦爱他,宁愿被他利用,为他付出一切,后来幡然醒悟离开沈钦,却依旧因他而死……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我师父。”   商未离终于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他忽的死死抓住商唯的手:“我和沈钦不一样!”如果商唯离开,他就丢掉了收复江山、站到顶峰最强大的筹码,商唯可是天境,是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至宝!如果自己再示弱,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需要你……阿唯。”商未离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泪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你从小在我膝下长大,我一直把你当做我唯一的亲人,我强撑到现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天下安定,能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和从前一样。”   商唯注视着他,商未离也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商未离几乎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   然而下一秒,商唯笑了一声:“皇叔,你知道混沌有一样独有的能力吗?”   商未离:“什么?”   商唯看着他的眼睛:“它可以读心。”   商未离如遭雷击,猛地松开了商唯的手。   这一松,注定了过往的一切都化作了虚假的云烟,从此消散不见了。   这一刻商唯的心里竟然是很平静的,他一步步后退,仿佛和过去的梦一步步诀别:   “再也不见,皇叔。祝你江山万代。”   走出豪华的庭院,萧璋正在远处的大树下等他。   商唯看到萧璋手里拿着的热腾腾的包子,忽的眼眶就湿了,他刚才一直情绪很稳定,却在这一刻几乎破防。   萧璋感觉到他出来,回头冲他招手:“快来,你喜欢吃的肉馅大包,刚出炉的。”   无论是曲成溪还是萧璋,这种润物细无声般的关心都是从细节里透出来的。   真心和虚情假意的伪装,区别竟然这样大。   “饿死我了!”商唯跑过去,一口咬下去,萧璋吓得缩手,“嘿哟!差点把我手指头也给吃了!”他肩头的香香懒洋洋地靠在他颈窝里“吱”了一声表示赞同。   商唯嘴里塞满包子,一双眼睛被热腾腾的蒸汽熏红:“好吃……”   萧璋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等吃完带你去看病。”   一回生两回熟,上次萧璋来老前辈这里的时候还绕了些路,这次顺多了,进山没多久就看到了半山腰那冒着炊烟的小房子。   商唯跟在他身后:“为什么老头子们都喜欢住在深山里?”   “方便闭关吧,老爷子隔三差五就闭关,咱们这次拜访他还在外面,其实还挺幸运的,”萧璋拨开面前挡路的树枝,回头看商唯,“再说,住在深山里有什么不好?我和阿漾都喜欢住在山里,小河流水虫鸣鸟叫的多舒服。”   “我还是喜欢城里,有那么多好玩的,”商唯耸肩,坏笑起来,“可能是因为你们都属于老头子之列了吧。”   混沌:“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璋笑骂着踹了商唯屁股一脚:“小混蛋,我和你曲前辈永远十八岁!”   打闹着已经到了小房子前,萧璋微微正色:“见到老前辈正经点。”   商唯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也收敛起了自己的不着调,点了点头,就连混沌也老实了不少。   接下来的过程其实比想象中顺利,老前辈虽然看上去老得像是有三百岁了,白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却的确精通灵术,在商唯的仙骨周围的穴位扎了几针,商唯立刻就觉得身子舒坦许多。   “前辈,我到底是什么问题?”商唯从榻上坐起来拢好衣服,“总不能隔三差五就来找您扎针吧,万一您闭关了呢。”   “没什么事儿,”老前辈佝偻着背把银针放回收纳袋里,“就是混沌的灵力太强,你俩融合得太好,增长太快身子一时受不了而已,再次如果再出现不适,就让萧璋给你输灵力压下去就行。”   商唯点点头:“之前屈前辈也是这么帮我的。”看来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萧璋微微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商唯的身体里有什么别的古怪,现在经老前辈这么一说,只是灵力增长得快而已,倒是个好事。   “还不快给老前辈道谢。”萧璋在商唯的后背上拍了一下。   商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老前辈摆摆手:“小事儿,你先去外面玩吧,我和萧璋还有话说。”   商唯微微愣了一下,这老前辈不是淮扬人吗,怎么说话有燕北口音?   “萧哥,那我在外面等你。”商唯狐疑的看了老前辈一眼,抱着香香跑了出去。   萧璋关上门,转过身来:“前辈,还有什么……”   老前辈忽的一把抓住了萧璋的胳膊,把他拉到了房间里的角落,压低声音道:“这孩子的身体里,有一瓣星河血梅!”   萧璋猛然怔住,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你说什么?!”他甚至用了忘敬语。   老前辈眸色幽深:“我刚才探查他的仙骨的时候发现的,星河血梅的灵力波和别的东西不一样,错不了。没想到这当今世上竟然还有一片星河血梅,真是奇迹……”   萧璋哪里顾得上什么奇迹不奇迹:“他的身体里怎么会有星河血梅!这怎么可能!”   商唯正在院子里□□香香的小胖爪,忽然听到屋内萧璋猛然提高声音说了句什么。   “怎么了?”商唯有点紧张地回头,“不会是吵架了吧?”   混沌看热闹不嫌事大:“快去听墙角!”   老前辈在房间里踱步思索:“很有可能是之前混沌在生长的时候就恰巧长在了星河血梅附近,把星河血梅包裹进了身体里。我刚才的说法其实是安慰那孩子,如果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体同时承受混沌和星河血梅两者的灵力,总有一天会被撑爆的。”   萧璋的眸中波澜剧烈翻涌,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那要怎么把星河血梅取出来?”   只需要再有一片星河血梅就可以许愿把阿漾复活,如果商唯身体里正好有一片伤害他身体的星河血梅,那么取出来正好一举两得!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事……   果然,下一秒老前辈就浇了一盆冷水下来。   “混沌形成至少要几百年,这么久的时间它早就和星河血梅融为一体了,现在再加上这孩子,把星河血梅取出来,就像从一块牛皮糖里取出一颗芝麻,还不能沾上糖一样,真的太难了,稍有不慎就可能让这孩子丧命。”   老前辈摇头:“保险的话,至少得要两个天境以上的人来同时操作。”   天境大能太少了,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隐匿于世,再找一个天境何其难,唯一一个知晓行踪的天境只有沈钦。   可是沈钦真的值得相信吗?   萧璋不确定他对曲成溪的感情有多深,如果找他帮忙,他会不会趁机对自己下黑手为祸正道,或者会不会在得到星河血梅之后许下别的愿望?   萧璋咬了咬牙,问:“可有其他办法?”   老前辈缓缓转过身来,层层眼皮压住了眼睛的光,显得像是深渊般幽暗:“我记得,你的爱人死在你和别人的婚礼上,你想要用星河血梅让他复活?”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萧璋心口捅了一刀,他颤声道:“是。”   “混沌是天生灵物也是天生邪物,谁也不知道外面那孩子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他甚至可能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强,到时候,如果他心术不正,将成大患。”老前辈低声说。   “你想说什么?”萧璋的眉头皱紧,四肢末端都开始微微发冷。   “取出星河血梅还有一种最简单的方法,”老前辈的声音仿佛凝固住的寒冰,“杀掉他,从他的尸体上取。”   “与其保一个不知未来的祸患,不如用星河血梅救你的爱人。”   窗外,商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璋从屋里出来。   商唯正蹲在地上摆弄香香,似乎有些出神,萧璋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萧哥,聊完了?”商唯站起来,笑容有些勉强。   “嗯走吧,”萧璋揽住他的肩膀,低头看他,“你怎么脸色不太好看?”   商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没,没什么……”   “累了?”萧璋摸了一把他的头,“晚上想吃什么?哥请你。”   商唯哪里还有胃口,只随口答了个“烧鸡”,香香跳上了萧璋的肩头,两人一貂在夕阳中向山下走去。   夕阳中的山峦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红纱,商唯苍白的脸被红霞映成了红色,恍惚地向前走着。   萧璋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了,逐渐落在他后面。   哒,哒。   脚步落在枯叶上,格外的清晰。   商唯的手指发起抖来。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   其实他是不怕死的,从加入仙门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为苍生赴死的准备。   商唯闭上眼睛,如果能为师父死,他更是愿意的,师父对他那么好,让他付出什么他都肯。   他只是,不愿意被背叛。   如果萧璋真的对他出手,那就相当于把他笃信的真心撕碎,那样真的太残忍,也太痛苦了。   身后的脚步停下来。   萧璋轻轻叫他:“商唯。”   “怎么了萧哥。”商唯没有回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萧璋呼出一口气:“刚才老前辈跟我说,你的身体里有一片星河血梅。”   商唯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   “破玩意儿必须得两个天境同时操作才能取出来,否则很有可能对你的身体产生伤害。娘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去哪找一个天境了。”   萧璋头疼的按住了眉心:“琢磨了半天,想着还是我自己帮你试试。如果我竭尽全力,也不见得不行,你说呢?信得过我吗?”   那一刻,一切的怀疑和痛苦都被轰然击碎。   商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猛的转身冲着萧璋扑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抱住了他:“萧哥!”   “卧槽!”萧璋胃里的午饭差点被撞出来,心说这混小子都快赶上我高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呢。   商唯:“呜哇啊啊啊——”   这么害怕的吗?   “别怕。”萧璋的目光柔和下来,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其实应该没有那么危险,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不怕……”商唯抽噎着仰起头,一双眸子泪眼朦胧,却明亮得像是在发光,“我只是开心……有了星河血梅,就能救回师父了!”   萧璋笑起来,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浑身都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充满了鲜活的希望。   “是啊。”他轻轻说。   ……   “不是想吃烧鸡吗,走走走,别抱着我了,沉死了你!”   “我忽然饿了!还要吃松鼠桂鱼!旺顺斋的!”   “靠!敲诈啊!请不起请不起!自己买!”   “好啊萧哥!你竟然过河拆桥!断头饭都不给我吃顿好的!”   “说什么呢你!别乌鸦嘴,死不了!”   萧璋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脑袋上。   远处的小屋里,“老前辈”摘下了脸上的□□。   张显呼出一口气,看向远方萧璋和商唯离去的方向,浅浅勾起了唇角。   “阿漾,你的最后一个测验,他果然通过了。”   几天后,萧璋交代好了朝云派教中事物,就带着商唯御剑离开了。   “萧哥,咱们去哪?”商唯在空中呼啸的风中抱着萧璋的腰大声问。   “去个偏僻点的山里,省得被人打扰。”萧璋喊。   毕竟从来没有尝试过,万一取星河血梅时灵力外泄影响到了周围的凡人,那可就糟糕了。   萧璋在几座灵力旺盛的山里挑了一天,终于确定了一座地处偏僻,不容易被打扰的山。   这座山的山腰正好有个古山洞,灵力温和,估计对取花也有所助益。   “到了。”   长剑停在树木中的空地上方,萧璋一跃而下,商唯紧跟着跳下来,他怀里睡得正香的某香香被颠醒,揉着小眼睛爬到了商唯的肩头上。   萧璋看向商唯:“做好准备了吗?”   商唯郑重地点点头:“准备好了。”   混沌紧张地嚷嚷:“姓萧的你可悠着点!”   刚睡醒的香香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吱!”   两人一貂一混沌一起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山洞中。   萧璋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回身看向洞口。   朝阳明艳,山谷中灵气氤氲,似乎预示着好兆头。   思索了一下,萧璋挥手一招,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出现在了山洞口,此时若从洞口向内看,只能看到一片牛奶般的白。   取花过程无人能打扰,应是万事俱备了。   “萧哥来呀!”商唯在洞中喊他。   萧璋心潮澎湃,一直镇定的心情忽的紧张了起来,他攥了攥拳,大步走了进去:“来了!”   洞外。   朝阳的光照在古山洞的洞口边缘,青绿色的苔藓下,似乎有什么笔画隐隐浮现,似乎是“忘忧”两字。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最后一章啦!呜呜好感动大家能喜欢这篇文,谢谢小可爱们!!爱你们!!   小曲儿子对不起,妈妈一直在虐你,一定会给你个完美大结局的!!   ~ 第175章 大结局   “她告诉我,七日之后,去忘忧山的古山洞,用尽全力往洞中注入灵力,三天后,花就会从洞中绽放出来。”   沈钦的车驾落在忘忧山的古山洞前,项超掀开帘子。   车里的沈钦愣怔地坐在那里,没动。   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镇定淡然,脸色比之前还要憔悴,接连几天有关曲成溪的记忆整理几乎让他崩溃。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前对曲成溪竟然这么残忍,那些过往的一切就像是利箭一样,每掀开一个就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痛得死去活来。   “教主。”项超在一旁小声地叫他,“我们到了。”   沈钦像是从梦中惊醒,缓缓回过头来:“到了?”   山洞口被施了禁制,浮动着一层牛奶似的白色屏障。   不久之前,他还对曲成溪的死亡感觉到愤怒,对,是愤怒,不是后悔,他生气曲成溪竟然敢真的抛下他,为了萧璋而去死。   没有人敢忤逆他,而曲成溪竟敢一次次地这么做。   还想要自己怎么样?自已经做得够好的了,这辈子的真心只给了他一个人,自己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愿意为他连天下都不要了,他竟然还是不领情。   可这些想法都是在看到曲成溪留下的那些东西之前。   沈钦踉跄地走下车,一步步走到洞口。   只要用尽全力往洞口注入灵力,星河血梅就会绽放出来,他就可以许愿让曲成溪复活,可是同时自己也会忘掉有关曲成溪的一切。   沈钦按住了胸口装着四片星河血梅的锦袋。   这些日子他疯狂地记忆着他和曲成溪的过往,生怕自己忘掉,却发现那些记忆中竟没有几个是美好的,他终于明白了曲成溪为什么那么想要离开自己,原来自己早已亲手毁掉了他们之间的可能。   这样的自己,怎么有脸再去面对复活的曲成溪呢。   沈钦颤抖地举起双手对准山洞口,灵力汇聚于掌心。   这一瞬间,他的潜意识里竟有种想要想要逃避的冲动,似乎在告诉自己,如果真的忘了,那就忘了吧,或许他没有自己会更好。   ……   项超陪着沈钦在山洞门口坐了三天,沈钦的灵力一直源源不断地涌入洞口那片纯白之中。   但项超能明显感觉到,沈钦有关曲成溪的记忆在一点点消退了。   第一天,沈钦在输入灵力的某一刻忽的转向他,双眼都是狰狞的血丝慌张地质问道:“阿漾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项超浑身一震,脱口而出:“十一月初八!”   沈钦面色惨白,神经质地笑了一下:“我记得也是。‘   第二日,沈钦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嘴里不停念叨着他和曲成溪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小时候我被父亲责罚,在凛冬的院子里跪了好几日,阿漾每天都偷偷过来给我送吃的,我现在还记得那热腾腾的面条有多香,那是阿漾亲手做的。”   “把凡人皇帝赶走的那天我办了庆功宴,阿漾喝醉了,抱着我的脖子说喜欢我,他的脸色绯红,可爱得要命,我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角,却没舍得碰他,把他抱回了寝宫里。”   项超闭上了眼睛。   第一个故事里,曲成溪送给沈钦的是饺子,不是面条。   第二个故事里,沈钦从未亲吻曲成溪的额角,他推开曲成溪和别人举杯换盏,把曲成溪冷落在了一旁。   第三日,沈钦已经不再说话,他恍惚的盯着白色的屏障,手中的灵力还在不断输送。   有那么几刻项超以为他在回忆过去,可就在日落后的某个瞬间,沈钦缓缓回过头来看他,问:“项超,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一刻,项超的呼吸仿佛被夺走,心里翻江倒海地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教主,”他的喉咙紧得几乎沙哑,“您……在和过去做一个了结。”   沈钦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眸。   “是吗。”他轻轻地说,隔了许久,他又仿佛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我似乎隐约记得我在等一个人,可是细细想想,好像从来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第四天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山洞口奶白色的屏障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缓缓消散。   项超扶着已经失去意识沉睡过去的沈钦,抬头看向洞口,只见两个模糊的身影从中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   “比想象中顺利多了,萧哥……”商唯气喘吁吁,三天没吃饭他的声音有点发虚,却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没想到我身体里竟然真的有一瓣星河血梅,这下可以救师父了!”   萧璋的胡茬都长了出来,看上去也有些疲惫,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发着光:“是啊。”   香香窝在他怀里呼呼大睡,手里抱着的,正是一片熠熠发光的星河血梅。   商唯:“饿死我了!饿死我了!回去我要吃三只烧鸡!”   忽的,他的声音顿住,萧璋伸手拦在了他面前。   商唯奇怪地停住脚步抬起头向前看去,顿时瞳孔紧缩——门口,项超轻轻把沈钦靠在石头上,踉跄地站了起来。   “萧掌门。”项超微微鞠了一躬。   商唯浑身都炸了毛。脑海中混沌大叫:“靠!是沈狗!他们来干什么!?”   商唯:“他们敢动手咱们就和他们拼了!”   萧璋眸中波澜翻涌,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之前在洞中他就感觉到有一股强大到天境的灵力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必然是有人相助,没想到这个人,竟是沈钦。   “你想要什么?”萧璋冷静开口。   项超苦笑了一下,他的脸色并不比萧璋他们好:“萧掌门放心,教主不是来和您谈条件的,这是他和圣灵阁的约定。将灵力输入山洞获得星河血梅,而作为代价,教主将永远忘掉曲成溪的存在。”   一瞬间,萧璋和商唯都愣住了。   项超步履蹒跚地向着萧璋走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他的动作无比小心,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又珍贵的东西,以至于让他的手指都微微发抖。   “这是剩下的四片星河血梅。”   锦囊开口向下,四片猩红的花瓣躺在项超颤动的手心里:“请收下吧。”   商唯的嘴唇都在发抖,指向沈钦:“他……你……你们就这么把星河血梅都给我们了?沈钦醒了不会后悔的吗?”   “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曾存在过,也就都没有意义了。”项超看向沈钦,又回头看向萧璋,深深低头致意,“萧掌门,愿后会无期。”   ***   用星河血梅许愿的当天,萧璋遣散了所有人,给朝云派的小门生们都放了假,自己来到了寒冰洞中。   凑齐五片星河血梅自古都只是传说,从来没有实际的成功例子被记录下来,萧璋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行。   如果不成功,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他不想让这种失态被别人看见。   打开寒冰洞的大门,凉气扑面而来,瞬间在鬓间凝结出了淡淡的霜。萧璋的喉咙被逼出一口颤抖的呼吸,想要向前迈的腿忽然变得仿佛千斤沉。   万一真的不成呢?万一许完愿之后什么都没发生呢?   萧璋的手发起抖来,紧张得几乎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哪怕只是想一想那种可能性,他都要发疯。   ——但是如果真的成了呢?   萧璋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心一横大步走了进去。   冰床上的美人静静地沉睡着,萧璋走到床边,把曲成溪抱了起来,贴进了怀里,怀里的人是冷的,和冰床一样冷,萧璋用自己的脸贴住他的脸轻轻地蹭:“阿漾,你会回来的,对吧。”   曲成溪冰凉的体温顺着他的脸颊传过来。   萧璋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从口袋中取出了星河血梅。   五片星河血梅在他的掌心里发出妖艳的红光,花瓣上的光晕仿佛银河般流转,萧璋将灵力注入花瓣中,几乎是瞬间,五片花瓣出现了神奇的变化,它们好像活了一样舒展着花叶,仿佛睡了一个饱觉终于醒来,舒畅到了极点,下一秒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   一朵完整的星河血梅从萧璋手中缓缓升起,妖艳的红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寒冰洞,周围的时空仿佛都发生了扭曲,萧璋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触目皆是红色,他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寒冰洞,置身于了一片红色的银河之中,他下意识抱紧了曲成溪。   四周星光璀璨,美到了极致,璀璨的红光将曲成溪身上的大红婚服照得华丽绝伦,空灵中漂浮在虚空中的星河血梅旋转着,跳跃着,在迷幻的美中对他发出了某种召唤。   萧璋的心脏狂跳得仿佛能冲破肋骨,对着那花大声道:“我向你许愿!让曲漾活过来,回到我身边!”   星河血梅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声,花瓣骤然膨胀,红色光芒艳丽到了极点,星河飞速流转如同世间轮回!   嘭!!——   下一秒,星河血梅轰然碎裂成了无数碎钻似的星光散落了下来,寒冰洞中的红光渐渐消散。   这就……完了?   萧璋愣怔了半晌,低头看向怀里,他本以为星河血梅听到他的召唤后,曲成溪会立刻睁开眼睛活过来,然而直到最后一丝红光散去,曲成溪依旧沉睡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那么好一会儿萧璋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敢让自己思考,拼命遏制住自己往坏的方向想,然而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还是如同冲破堤坝的水轰然冲破了他的神经。   萧璋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绝望的嘶吼,发疯地抱住曲成溪,眼眶通红:“这是假的!这竟然是假的!!”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愣住了。   一丝微弱的温度从曲成溪的身体里升了起来,萧璋的瞳孔剧颤,紧接着,他天境的灵力让他捕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颤动——那是心跳的声音。   萧璋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不可置信地贴向曲成溪的鼻子下面。   “咳咳!!——”   怀中的人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仿佛溺水许久的人终于被捞起,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萧璋的泪水夺眶而出:“阿漾!!!”   曲成溪抓住萧璋的胳膊,睁开了眼睛:“萧……萧无矜……”那双眼睛就像曾经一样乌黑清亮,带着氤氲的水光,眼尾似乎还有微微的红,瞳孔深处映着萧璋的倒影。   那一眼,仿佛穿越了时空,从他们在天灵山学堂相见的第一个对视开始,再到秦淮楼红烛摇曳下的相视而笑,在到之后的每一次四目相对,从稚嫩到成熟,从过去到现在。   阿杨,阿漾,从始至终都是他,也只有他。   萧璋发疯似的抱住曲成溪,根本控制不住力道,他甚至说不出来一个字,只是用力地抱紧他,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融进身体里。   “阿漾……”   曲成溪惨白的嘴唇逐渐浮现出淡淡的浅粉,白雪一样的脸上缓缓透出血色,他缓缓抬起手,目光柔软到了极致,抱住了萧璋健硕的后背。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回来!”萧璋趴在他肩头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毫无形象,手臂的肌肉紧绷颤抖着,“你他妈真的太狠心了,曲漾你真的……”   “唔……”曲成溪忽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萧璋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弹了起来抓住他的肩膀,紧张地吼道:“怎么了!怎么了!!”   不知道是刚复活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曲成溪的身子软得像是水,他修长的脖颈向后仰曲,绝美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颤抖地按住了小腹:“萧无矜……我好难受……”   萧璋脸色瞬间煞白,慌张地按住曲成溪的小腹:“肚子疼?是仙骨不舒服还是哪里?”   曲成溪媚眼紧蹙着,额上溢出冷汗又瞬间凝固成冰,向后倒在了他的臂弯里,气若游丝地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道:“小腹里疼得厉害……怕是……”   “怕是什么?”萧璋几乎破了音。   “怕是仙骨撑不了多久了……”曲成溪痛苦地蜷起双腿,拉住他的手按进自己的小腹,“我的复活……看来只能复活这一会儿……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快点说……晚点我就听不到了……”   萧璋整个人都傻了:“怎……怎么会……”   “快说……”曲成溪抓住他的衣领,袖口的大红嫁衣顺着他的手臂滑落,露出白皙到几乎发青的皮肤和青筋,声音带着哭意,“快说啊……”   “我爱你……”萧璋慌张地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几乎崩溃。   曲成溪颤颤巍巍:“那韩杨呢?”   “我对他只有朋友之谊,之前娶他都是作秀,只是为了逼你抢婚!全都是假的!”萧璋崩溃了,“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从小时候到现在!从阿杨到阿漾都是你!从来没有别人!我爱的人是你!!我只想娶你一个!”   曲成溪眼睛发亮:“再说一遍。”   “我爱的你只有你!只想娶你!”   “再说一遍?”   “我……”萧璋歇斯底里的表白忽的顿住,曲成溪眼底来不及收起的狡黠一丝不落的撞入他眼底。   萧璋:“……”   他一把抓住曲成溪清瘦的手腕,两指按住,指尖下的脉搏跳动无比有力,哪里有即将撑不住的迹象,活个百年都绰绰有余!   “咳咳。”曲成溪做贼心虚地咳嗽,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哎呀好像感觉错了,这里太冷了,肚子疼八成是着凉了。”   萧璋的脸从苍白变得涨红,嘴角勾起咬牙切齿的抽搐笑容,眼睛亮得可怕:“阿漾啊。”   “嗯……嗯?”   萧璋宛若饿虎扑食翻身跃上冰床,把曲成溪猛地压在了下方,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小腹。   腹部的压力让曲成溪“啊”的颤抖了一下,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他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被立刻抓得更紧。   “萧无矜!我可刚复活!”曲成溪慌张道。   萧璋眼底仿佛有烈火灼烧,亲吻上他的颈侧,哑声贴着他的耳朵:“我知道啊,可本人精通医术,专治刚复活的美人。”   “可这里太冷!冰的慌!……”   “动起来就热了。”   “等等……等等!?……”   “我的大红嫁衣不能白穿,娘子,不如今日就嫁我,咱们入洞房吧。”   “萧无矜你等等……我还没……好烫!啊!……啊!!”   ***   小小番外   开春的时候,天灵山脚下就忙碌了起来,每天都有不少的运货马车来来往往,有小道消息,这是朝云派的萧掌门正在打造和媳妇儿的新房。   据说要建一个小院子,门前种满花,院里种满土豆,临近小溪,方便的时候可以打个鱼,靠近山谷,春末的时候可以进山赏桃花。   萧掌门和媳妇儿可真是恩爱极了,不仅仅是建新房,据说因为小媳妇儿以前不常出门,萧掌门隔三差五就会带着媳妇儿满神州大地游山玩水,一去就是至少半个月。   朝云派的崔掌事叫苦连天,天天喊着要撂挑子不干了回家养老,他现在几乎负责所有正道的降妖除魔任务,把所有门派统一管理,大幅度解决了曾经门派间争夺名声忽略干实事的困境,但是工作量真是相当大。   萧掌门和媳妇儿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他带回来一大堆特产,崔铭看到礼物可以活过来一段时间,开开心心干劲十足一个月,又开始叫苦连天,如此循环往复。   不过好在有商唯在。商唯已经成了江湖上远近闻名的侠士,哪里有妖魔鬼怪他立刻就会不辞辛苦的跑过去,与混沌完美融合后的超群实力让他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倒是给崔铭减少了不少的工作量。   圣灵阁。   “看着他和萧璋在一起,你会嫉妒吗?”萧璃笑眯眯地看着张显,一黄一蓝两只羊角辫随着她晃悠二郎腿的动作有频率地上下抖动着。   张显看着面前画面中的两人——看周围环境应该是南疆,树荫下曲成溪懒洋洋地躺在萧璋的大腿上,萧璋微笑着说了句什么,往他嘴里塞了一粒剥好的荔枝,曲成溪像个小狐狸似的眯起眼笑起来,挠了挠萧璋的下巴。香香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   “看着他幸福,比什么都好。”张显淡淡笑起来,眼底是天高云阔般的释然。   萧璃咂咂嘴:“说真的,你还是真挺适合这里的。”   张显平静地看向她。   “入了圣灵阁,就要和尘世的恩怨情仇告别了,你真的舍得?”萧璃叼着棒棒糖问。   张显笑了笑:“如果你觉得我不行,当初就不会留我在这里了。”   萧璃也笑起来。   忽的外面传来声响,萧璃眼睛一亮霍然起身:“我的包裹到了!”   话音未落,纯白色的墙面涌动起来,下一秒,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便被吐到了萧璃手里。   这些日子一直有奇怪的包裹寄过来,张显不明所以,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拆包,忽的想到了什么:“对了,当初你和阿漾到底交易了什么?他是怎么说服你帮他的?”   萧璃抬起头,神秘兮兮地扬了扬手里的包裹:“这就是他寄给我的。”   张显微微一惊,只见她缓缓打开包裹,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小盒子。   萧璃转动小盒子上的机关,清脆的音乐顿时倾泻而出,张显睁大了眼睛,不是惊讶于这东西,而是惊讶于这里面的曲子竟然是曲成溪自创的琵琶曲,“这是!……”   “这叫八音盒,可以把固定的音乐留存下来,想听的时候一转机关就能听到。”   萧璃拄着下巴笑起来,“起初我只拿到了这东西的图纸,却没有实物,但我把图纸发给了曲漾,不过七天,他就给我做出来了,你看,当今世上还能精于机械道这种程度?”   原来这就是她和阿漾的交易,这世上也当真只有阿漾能做到。   ***   小小小番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钦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有的时候傍晚他坐在院子里,会下意识看向屋顶,仿佛那里该有什么人出现似的,有的时候闻到中药香,心底会莫名地一颤。   他的花月教里有件空院子,他觉得熟悉,但是无论问谁,所有人都告诉他这里一直是空着的。   他找来项超喝酒解闷,喝到醉时项超告诉他,他可能是寂寞了。   寂寞?   好像是吧,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   这几年来,他的脾气好了很多,以前最在意的魔教壮大,似乎也让他提不起兴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却也说不出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到了年纪,想要人陪了吗。   沈钦没有放在心上,日子照旧一天天过,直到某一天。   “教主!我们抓到一个人!”   那日,沈钦正在书房看书,手下忽的来报,若是平常的人,手下不会这么着急地打断他。沈钦放下手中的书,跟着过去,只见一个人被压着跪在他的院外。   “抬起头来。”沈钦命令道。   那人不动,死死咬着牙。   沈钦微微皱眉,上千捏住那人的脸抬起来。   属下激动地汇报:“教主!这是正道青莲派原掌门韩杨!没想到竟然在燕北被咱们的大队撞上了!”   韩杨?沈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似乎和他打过交道,但是具体因为什么却忘了。   他随意的瞥向韩杨的脸,本想着让手下把他丢出去算了,抓他干嘛,却忽的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浑身僵住。   那张脸让他感觉熟悉,心底里空缺的位置猛地拧绞了一下。   韩杨:“要杀要剐快点!”   沈钦只是死死盯着他,捏着他脸的手微微收紧:“我们……见过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