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是灭世boss》作者:橘子珩   文案:   舒星未偶然间得知,自己是书里活不过三章的炮灰角色,而自己的竹马,却是书里的重量级角色——   最强污染物。   尽管主角拥有逆天的读文件系统,甚至已经重开了五次、熟知此后的剧情发展,却无一例外,全都花式死在了对方的手里。   而现在,是主角重开的第六次。   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次要不惜一切代价铲除灭世boss,让这个被污染的世界重归平静!   看完后,舒星未不由缓缓打出问号:…………?   不、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关心一件事——   五次了,他都在剧情前期惨死,而在污染降临前早就觉醒的竹马,居然一次都没想过告诉他??   这是什么塑料友谊。   深吸一口气。   他低下头,看向正枕着他腿闭目养神的竹马,一把推开对方:“以后,别来找我了。”   “…………”   *   宴旧喜欢他的竹马。   从有记忆开始,两人就一直在一起。   他始终记得,那时对方许下的约定。   【要永远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一直要在一起。】   虽然有承诺,但人类很胆小。   扭曲非人的身体,渴求血肉的本性,绝对不能暴-露出去。   可是,对方却死了。   他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污染降临后。   人类显现出了各种隐性基因。   有人四肢变成了触手。   有人能读取其他人记忆。   有人能操控空间。   ……   既然如此。   他会不择手段,找到带他回来的办法。   *带一点克系   内容标签:强强灵异神怪情有独钟系统穿书   舒星未宴旧(?)   一句话简介:而我是炮灰   立意:求救不如自救 第1章 破碎   “学校今天取消晚自习了。”   “啊……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啊?据说几天前,保安在树林里发现了碎尸……”   虽说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正常人应该觉得紧张。   但是,很猎奇、很血腥。   对于饱受高三学业折磨的人来说,这刚好是焦虑情绪的宣泄口,让人觉得很微妙。   众人谈话兴致勃勃。   丝毫不见对那个死者的关心。   教室前方悬挂着时钟。   上面显示时间,正是下午六点。   舒星未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手机。   还没有回复。   该不会睡过头了吧。   正在他打算把手机塞回抽屉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侧边突破,抢走了他的手机。   下一刻,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   “学校不准带手机,作为纪律委员,竟然连自己都学不会遵守规矩吗?”   “……”   舒星未疑惑地抬起头。   说话人正站在课桌面前。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无趣地继续收拾自己的书包——   明显,没有任何投注更多视线和精力的意思。   阙连毫不掩饰自己瞪人的视线。   见状,一股怒气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头。   刚才被这样一张脸仰着脸看,他心头不由一颤,正打算说话。然而,却又被对方无视了。   又是这样!   和他说话有那么难吗?!   从转学那天起。   对方就成了他的执念对象。   阙连站在讲台上,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舒星未。   对方明明拥有那种清纯的长相,却散发出冷冷的气息,让人觉得矛盾之下、更拥有吸引人的狂热力。   这种类型,想约出来应该很容易。   阙连一直都有这种自信。   因为自己长相不错,家里有钱又出手大方,任谁都会乐意和他关系亲密。   然而,这样的自己,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失败。   舒星未拒绝了他的邀请。   至于理由……   稀奇古怪。   “下课有事”、“放学要见人”,“周末要帮忙补课”……绝对是借口。   阙连磨了磨后牙槽。   开什么玩笑。人怎么可能一点空闲都没有?   哪有其他人粘的这么紧的,连一点时间都不能容忍对方分给其他人?   不可能真的家里有人。   就算有,那算什么?麻烦女友?   但寥寥几次,他确实目睹了对方看着手机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好像这些理由是真的。   可,阙连感觉自己贱得慌。   对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要约他出去。   事到如今,这种执念已经变成扭曲的模样,他只想让对方哀求、在他面前哭泣。   【最好能看到他痛苦的表情,让他后悔。】   阙连感觉自己的胃部抽搐了一下。   不知道是出于饥饿、兴奋还是激动。   “所以——”   话音戛然而止。   他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眼前的人突然站了起来,他后退一步,后腰撞在了狭窄走廊的课桌上。   “拿来。”   “……什么?”   阙连没反应过来。   但舒星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拿来。”   阙连颤抖。   一股寒意瞬间涌上了心头。   大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一刻的恐惧已经支配了他的身体。   等他回过神来,手掌心已经空荡荡的。   他……怎么还回去了。   阙连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   但对方却根本没理他,只是低头看着手机,似乎那则消息比阙连的反应更有趣。   虽然看不到短信内容,但他却能感觉到,在读了内容之后,对方散发的气息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电话那头,到底是谁……内容到底又是什么?   阙连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内容如此简单——   【今天也很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舒星未将手机锁屏,放回了外套里。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   今天老师已经说了,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如果有住得远的学生,可以提前离开。   “我先走了。”他起身道。   同桌怔了一下:“今、今天不和我出去了吗?”   他一直有点口吃,仍竭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下次吧,有更重要的事。”   舒星未收拾好了书包。   在众人嘈杂的声音里,他离开了教室,把流露出怨恨、不甘的阙连抛在了身后。   ……   舒星未的家离学校不远。   初中的时候,他本来是住校生。   但后来他改成了转校生,就是为了能够经常回家。   不知不觉。   他已经走到了熟悉的楼道。   爬山虎遍布走廊。   空气散发出阴湿的霉味。   这是老式的小区。   斑驳的墙壁、老化的水管,似乎能够听见隔壁活动的声音,无处不在诉说着这里的破旧。   其实大部分人已经搬走了,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舒星未并没有离开这里。   他背着书包,来到了家所在的四楼,但却没有打开自己的家门,而是走向了对面,抬手轻轻敲了敲。   没过几秒。   门就吱呀一声,在眼前打开。   在门后,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的脸。   “陈阿姨。”他礼貌道。   对方僵硬地点了点头。   面对来访的人,她什么都没说,挪动的时候关节发出“吱呀”声,就这么离开了原地,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厨房的位置,给他留了门。   舒星未已经习惯了这幅画面。   因为对方的家庭环境就是这么冷漠、让人厌恶。   有一句话。   酗酒的爸、麻木的妈,以及破碎的他。   虽然像是公式书,但完全可以套在【宴旧】身上。   只是想到对方而已,心底就升起了柔软的情绪。   这个名字,就是他从住校生改成走读生的理由、至今没有从这里搬走的理由,比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更重要的理由——   舒星未没有在找借口,也不想特地拒绝谁。   只是每一次,简直巧合一样,阙连发出邀约的时间都在他要去见【宴旧】的时候。   宴旧是他的竹马。两人从七岁开始就认识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对舒星未来说,没有什么比对方更重要。   室内嘈杂。   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   舒星未瞥了一眼。里面播放着内容,正是今天同学们正在讨论的“碎尸”新闻。   见状,他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然后他绕开地上的酒瓶,没有和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宴叔叔打招呼——对方总是在他拜访的时候,保持着这个动作,十年来一直如此。   他径直去了最里面的房间。   房间门半掩着。没有光线。空调奢侈地开得很大,让人觉得似乎就连骨子都渗入了寒冷。   舒星未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被窝里的身影。   “我来了,今天有好好吃饭吗?”他温柔道。   进了房间,门在身后关上。他非常自然地走到了房间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头。   “今天想出门吗?”   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已经带上了哄人的语气。   闻言,正背对着他躺着的身影,转了过来。   舒星未微微俯身,去看对方的表情。   软软的黑发耷拉在对方的脸颊上。   五官让人觉得毫无攻击性,绝对称得上赏心悦目到屏住呼吸,怀疑“真有人能这么好看吗”的面孔。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脸上却没有表情,恹恹的,散发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气息。   但和他的外表相反,那双眼睛此时却直勾勾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星未。   神态过度专注,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   “如果你想让我出去,我就会出去。”   闻言,舒星未抬头,看了看窗户。   外面还有刺眼的阳光。   夏日还没过去。   即使是六七点,太阳落山的时间,还是能感觉到地面蒸腾而上的热度。   “算了,还是等晚上吧。”他收回视线,说道,“不用勉强自己。我今天没有晚自习,可以等到晚上再说。这样你也会觉得好一些吧?”   宴旧和普通人不一样。   恶心日光。   恶心拥挤的地方。   看到人类就厌恶到想吐。   每当提及其他人、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宴旧总会流露出极度厌烦、恶心的情绪。   也就是说,活脱脱的纯恨战士——   毫不掩饰地恨着整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方很早以前就没有去上学了,一直在家里自学,几乎不怎么出门。   “吃饭了吗?”   他摸了摸眼前的人的头。   “嗯……对。我可以吃饭。”   在他的摸头下,宴旧似乎终于勉强有了点精神,说道,“如果我愿意吃饭,你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   舒星未:“陈阿姨在厨房,没有给你准备饭吗?”   “陈阿姨?……哦。差点忘了那东西。”   闻言,舒星未的动作一顿。   又出现了。   有点像是解离一样的精神症状。   但宴旧的特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想到这里,舒星未没有细究,而是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没关系,我去给你做吧。”   他从床边站了起来。   但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星未,我喜欢你。”   在这个情境下,告白可以称得上极为突然。颇有点让人反应无能的异常感。   但舒星未只是停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极为熟练地说道:“嗯嗯,我也喜欢你。”   “…………”   不是他对宴旧的告白态度敷衍。而是因为十年来,对方总是突然间说出这句话,让人措手不及。   有时候是两人站在河边。   有时是正吃饭,或者是两人盯着台灯看……对方总会突然脱口而出。   而他已经从最开始的吃惊、意外,困惑,变成了现在的顺其自然了。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这样,但这就是类似于“口癖”一样的意思吧。   毕竟对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很喜欢看漫画和玩游戏。   舒星未觉得,宴旧可能也有点宅属性。   ……   他离开了房间。   不出意外,宴叔叔还在看电视。   他走向了冰箱,俯身打开,从里面拿出了自己上次来见对方的时候带来的食材。   数量和位置都没变。   奇怪的是,就好像根本没有人动过。   他没想那么多,只是拿出了鸡蛋。他打算做点简单的蛋炒饭。   宴旧似乎很讨厌吃素食。   相比下来,蛋炒饭算是对方少见的能够入口的东西。   等他走进厨房的时候,陈阿姨不知为什么,正呆呆地站在菜板前。   那里插着一把生锈的菜刀。   有苍蝇围绕着她的肩膀飞舞,她也一动不动,只是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   “陈阿姨,我来做吧。”舒星未道。   陈阿姨的眼珠转了过来。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收到了指令,突然后退几步。   舒星未拿起了菜刀,想要放在一边。   但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生锈的缘故,他手没拿稳,一下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舒星未“嘶”了一声,准备找东西包扎起来。   但就在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一张脸在眼前突然放大了。   是——陈阿姨。   对方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侧。   而那双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鲜血涌出的手指,眼底流露出一丝非人的贪婪和饥-渴。 第2章 永远   那不像是……正常人的眼神。   心跳加速。   出乎某种恐惧,舒星未往后退了一步,手撑在了菜板上,下意识握住了菜刀。   陈阿姨也跟着贴了过来。   她的眼珠,始终落在他的手指上。   如果眼球有自主意识、会掉出来,想必现在已经滚落在了他的伤口位置,拼命地舔舐了起来。   紧密的空间、散发出霉味。   两人僵持在狭窄的厨房,谁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因为距离靠得很近,所以舒星未能看到她脸上、或许是因为年龄上来而长出来的霉斑,连接关节位置的肌肤干巴巴地贴在骨头上,让人觉得她瘦过头了。而且……很饿。   舒星未迟疑:“……陈阿姨。”   这道声音就像是某种信号。   下一刻,她突然朝着舒星未的方向冲过来。   眼前的人扭动的动作根本不像关节不灵活的人,四肢都在半空中飞舞,纠缠着朝他跑来。   那速度极快。   快到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然而——   “砰——!”   下一刻,那道四肢扇动、全力逼近的身影猛地撞在了橱柜上。   那样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粗暴地甩到了一边。   而柜门在瞬间被撞开。   所有调料包、碗筷全都砸落在地上。   在暴雨一样的混乱场景里,舒星未的视线转向了厨房门口。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道身影。   宴旧身上正套着一件宽大的休闲卫衣。   像是刚起床,戴着的卫帽下露出一双淡灰色,接近于冷硬石头的恹恹眼眸。   也许是为了节省体力,他靠在门框的位置,并不愿意多走几步。   事情发生的太快。   舒星未的脑子还有点没转过来,但后脊背的恐惧已然被打断,没有半点残留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的陈阿姨身上。   她现在正躺在地上,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因为脸正对着橱柜,所以看不清此时的状态。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宴旧道:“不用管。”   “……”舒星未。   真的不管吗?……太孝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倒在地上的陈阿姨扶了起来。   然而,在他的搀扶下,对方一改之前的灵活,关节又变得僵硬了起来,在被拉起来后就赶紧缩在了厨房角落。似乎不敢再靠近他一点。   在宴旧看过来的时候,竟然浑身颤抖起来。   宴旧的眼底,映出了她的身影:“道谢,不会吗?”   舒星未:“这就不用了……”   “谢、谢。”陈阿姨从喉咙里挤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舒星未。   这一家人,都怎么回事。   即使认识了这么久,他但还是会感觉到不适。   难以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宴旧是什么感受。或许就是这样,才会变成那样的性格。   对一个同龄男生有强烈的保护欲,或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如果这个同龄男生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有着柔软的黑发、苍白的皮肤,一双厌恶着整个世界的眼眸,再加上糟糕诡异的家庭环境……也很正常吧。   他的视线从发抖的陈阿姨身上移开。   “我给你包扎。”   舒星未没拒绝,任由宴旧拉着他的手腕去了客厅。   对方让他在客厅坐下。   然后,自己朝着另外一边走去,拉开抽屉寻找工具,时不时发出“哗啦”声。   在等待的过程中,舒星未有点无聊,将视线投向了依旧背对着客厅的宴叔叔。   即使刚才厨房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却依旧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就连坐在沙发上的动作都没有变过,对这个家庭表现出十足的漠不关心。   只有堆积在沙发周围的成堆空酒瓶,在闷热拥挤的环境里,撒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舒星未喃喃道:“家人都不管,真是个人渣。”   宴旧正好拿了东西回来。   闻言,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什么?”   舒星未立刻道:“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宴旧却显得很在意,缓缓地眨了下眼,然后才慢吞吞地磨蹭过来,紧紧靠在他身边。   舒星未看向对方。   脸还是那么好看。总觉得怎么看都不会腻。   宴旧就这么坐在他的身旁,拉起了他的手,盯着他手指已经干涸血迹的位置看。   在担心他吗?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盯得时间越来越久,没有动手,舒星未的心底浮现出一丝异样。   “其实也不用包扎,只是小口子而已,”他安慰道,“你看,现在已经都不流血了。也结痂了,只要不碰水,很快就没事了吧——”   宴旧垂下眼,一言不发。   下一刻,他突然拉起他的手,抬到自己唇边。   舒星未一惊。   他立刻想抽回手,但几乎是立刻,一股温热的感觉骤然包裹了他的手指。   柔软的、潮湿的舌头卷起他的指腹,粗粝的舌苔细细研磨伤口,即使是已经开始愈合的位置,也因为这样的触觉而诞生了难以忍耐的痒意。   舒星未浑身一颤,下一刻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不要做这种事!”   闻言,宴旧抬头看他:“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这种事情怎么可以……   舒星未的脑子很混乱。   然而,对方的动作很自然,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难道是在消毒?在止血?无论怎么想都——   “……”   等一下,再仔细想想。   宴旧没有其他朋友,会突然做出不符合友谊常识的动作也很正常。   他低下头,发现宴旧已经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   舒星未用理由说服自己,混乱的大脑终于平静了下来,和对方回视:“下次别再这样做了。”   宴旧:“不要。”   “……”拒绝得这么快好吗?   舒星未认为自己有解释的责任。   “这是很亲密的举动,不能随便对别人做。”   “我们不亲密吗?”   “算是,但是……”   “那么,我对你来说是随便的人吗?”   宴旧的眼眸变得暗了下来,不知怎么的有点沉沉,让人脊背发凉。可即便是这样,那张脸都让人觉得难以拒绝。   “……不是。”   “既然这样,就没有理由拒绝。还是说,这样的关系你觉得可以更进一步吗?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做了?”   不知怎么的,宴旧的表情竟然有点期待。   “………”   舒星未大脑停止思考,直觉告诉他争辩下去会有更可怕的发展,几秒后,他放弃了。   “今晚还是去公园吧。”   宴旧突然盯着他。   “不要去。”   “……?”   “伤口彻底结痂前,不准出去。”   “这是什么?”   舒星未皱眉。   他不喜欢有人用这种强硬的语气和他说话。   而且这个要求很奇怪。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着急。”   见他这样,宴旧声音软了下来。   他垂下眼,靠了过来,头碰在了他的肩膀上,脸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锁骨,“答应我,不可以吗?我很担心,我不想你在这个时间点出去。不可以吗?”   “如果你答应我,我会更听话的。不可以吗?我难道不是星未最重要的存在了吗?”   这样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舒星未,声音轻轻地说道:“不可以吗?”   舒星未心底一颤。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脱口而出。   “可以。”   等一下。   舒星未:“……”   他——   又这么答应了。   真是没有自制力。   但他是真的很吃这一套。   即使是路上遇到的小狗,朝他哀哀地叫几声,舒星未都会停下脚步照顾很久,上学迟到也无所谓。   他一直都知道,宴旧的长相很好看。   任何人看到,都会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的脸看。   即使对方身高比他高上一个头,但在这样脏乱差的环境出生,在他眼里简直就像沦落街头的小动物,让人觉得失去自己就无法自理、会被人残忍伤害,如同无人看管的蒙尘宝物一样。   属于他的东西。   总是撒娇、再加上那副全心依赖的模样。   试问一下谁能拒绝。   尤其是他们还是这么好的朋友,就更不可能了。   他好像对宴旧没有底线。   舒星未深刻反思了自己。手掌里发丝碰起来的触感太好了,让人在嘎吱作响的沙发上昏昏欲睡。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我最近在准备转学。”   闻言,他抚摸手底人的动作一停,意识变清醒了。   宴旧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要考进你的学校。”   “……什么?”   舒星未第一反应是怔住,直到静了几秒,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说道:“……真的吗?”   对他来说,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宴旧绝对是公认的天才。   虽然很少出门,但是却轻松通过了各种升学考,以至于现在的学校破格允许他在家学习。   现在他们已经高三了,距离高考也没几个月。   对宴旧来说,就是在最后去参加高考而已。   转学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要转学?   宴旧“嗯”了一声,追问一般立刻说道:“星未不夸我吗?我一直在为了融入社会而努力哦。”   他好像很希望得到来自舒星未的表扬。   勉强自己吃饭也是、出门也是。   一般来说,舒星未会立刻给出“真好”的响应,但现在他更多只是觉得意外。   “……为什么突然决定去学校上课了?不是很厌恶人吗?如果那天是大太阳怎么办?不能偷懒。去学校会不会加重病……会不会觉得不适应?”   “不会的。因为喜欢你,想得到你的表扬,才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宴旧道,“我会克服的。不可以吗?”   “……”   他还是那么用词不讲究。   舒星未迟疑:“可以倒是可以……”   “那就没问题了。”   既然对方已经做了决定,舒星未觉得自己也没道理再干涉,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   虽然是在客厅,但却有一种世界上只有两人的错觉。让人觉得很放松。   宴旧不知不觉靠了过来,黏糊糊地蹭了一下他的脖侧。像只被养熟了、亲人的野猫。   一动不动的宴叔叔没有换台。   嘈杂的电视机,实际上还在播放着那则新闻。   不过和官方新闻的严谨不同,大概是某个地方频道的报道,用词相当危言耸听。   “……街发现了一具残尸。”   “身上多处啃食痕迹,疑似大型动物进食导致。有目击人表示,曾看到了纤长脖子、长达三米左右的干瘦人形,在案发现场附近徘徊……”   舒星未随意听着。   时间一长,他就有点发呆。   突然,从身旁传来了一道声音。   “如果去了学校,你还会照顾我吗?”   虽然问题很突兀、很黏糊。   但舒星未,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当然了,当然会照顾你。”   这点是——   毋庸置疑的。   从七岁那个雨夜开始,舒星未就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抛下对方独自一人。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那时在暴雨中被淋湿的小小身体。   那双眼睛呆滞地看着地面。   得不到任何反应,舒星未主动将两人的小指勾在了一起,牢牢地拉住。   【说谎的人,会——】   和记忆中的场景一样。   听到这样的话的宴旧,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向了他。   “嗯,我相信你。”   那双眼睛,潮湿闷沉的像是老旧小区的楼道。   客厅头顶的浑浊灯光在剎那间闪烁不定,不远处的电视机也发出了电路被干扰的“滋滋”声。   一如那时。   宴旧伸出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舒星未的心底,却突兀地升起了一丝凉意。   就好像自己是被小区外、窗外攀爬的爬山虎藤蔓缠绕了身体,紧紧地收拢于密闭窒息的空间。   “……”   宴旧浑然不觉异样,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毕竟,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的哦。” 第3章 死亡   “叔叔阿姨,我走了。”   舒星未习惯性地说。虽然家庭氛围让人窒息,但基本的对人礼貌还是要有的。   陈阿姨没有出来、也没有回应。   从那时开始,她就一直待在厨房,不知道在做什么。   而宴叔叔还是老样子,背对着客厅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   死沉沉的气息。   电视机的新闻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像素故障,屏幕上只留下了白色的、发霉一般的斑点。   让人不由想起……   霉斑。寄生之类的。   正在舒星未皱眉,要细看的时候,宴旧道:“明天还来吗?”   “啊。嗯……什么?”   他回过神来。   舒星未从那里移开视线,看向身旁的人的位置。   两人身高相差几厘米。   对方正全神贯注地、低头看着他。   那张脸,分明透露出全神贯注、执拗的神情。   舒星未突然觉得有点无言。   明明自己每天都来,但宴旧总会不断地、重复问他相同的问题。   “会来吗?”   见他不说话,宴旧突然逼近,异常坚持问。   舒星未眨了一下眼,再次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复。   “会来的。”   “真的吗?”   “嗯。”   舒星未安慰地抬起手。   宴旧瞬间软化,像是毫无攻击性的植物,非常自觉地低下头,让舒星未能够摸到自己的脸。   “这样吗?要来哦。”   在舒星未的手底,睫毛垂落而微微颤动。   很可爱。很乖、很乖。   不过,对方的体温总是这么低。   舒星未就这么停留了许久,直到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温度过渡过去,才松开了贴着脸颊的手。   而在同一时刻。宴旧忽然俯身,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强行阻止了他抽离的动作。   怀抱勒得很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舒星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成功。对方的力道收的更紧了,他不得不放弃。   宴旧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位置,发丝柔软,他能够闻到对方洗发水散发出的、浓郁的甜香。   在气味的包裹下,他有点出神。   这款洗发水,对方好像用了快十年了——自从他说过好闻之后,就再也没有换过。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对方在耳边一个劲地、黏糊糊地说道。   又来了吗?   还挺心血来潮的。   舒星未心底一软,右手放在对方背上,另一只手摸摸头发,安抚道:“我知道了。我也很喜欢你。”   ……   舒星未关上了门。   两人住得近就是方便,根本不用担心走夜路。   家的位置就在对面。   才迈开了几步,就到了可以掏出钥匙的时候了。   门被打开。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钥匙串碰撞发出的声音。   尽管现在已经是九点,但是整个家里还是空无一人。   舒星未知道,除了他,不会有人回来。   尽管他把钥匙给了那两个人,也大概不会又被想起的时候吧。   开灯按钮就在门边。   他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位置,按下后房间立刻被点亮了。   景象跃入眼底。   和宴旧的家不一样。   这里干净到称得上病态。   尽管已经是老旧小区了,但却没有丝毫霉味。   地上没有任何可见的杂物,每个家具都摆放在刻板印象该有的位置,就连窗户的角落都被擦的干干净净,天花板呈现出略显苍白的轮廓,可以看出打理这里的人有多用心。   舒星未习以为常,放下书包,然后坐在了客厅的垫子上,拉开拉链,立刻开始做作业。   在他全神贯注地完成后,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现在是十点半了。   比之前的速度慢了一些。   做好标记后,舒星未把试卷、教科书都塞进了书包内侧。   然后再检查了一遍、两遍。   确认所有文具都没有遗漏,他这才把它放进书包侧边,将书包放在了门廊位置。   不是因为强迫症,而是性格如此。没必要因为几分钟的省事而制造更多的麻烦。   舒星未站起身,走进厨房烧开水。   他决定,今天的晚饭就是方便面了。   舒星未在吃的方面没有太大兴趣,之所以会做饭,也只是为了给宴旧做而已。   他一遍等着开水将方便面泡熟,一遍心不在焉地想着宴旧今天吃饭的反应。   虽然说着“我会听话”,但是吃蛋炒饭的时候,他的样子还是很勉强。   宴旧对所有食物,一直都是一个态度。   恶心。难以下咽。   这些食物最好自己长腿滚远点,一秒都不想多见。   但再怎么也需要吃东西。   人不吃饭,就会死。   除非不是人,否则必定遵守这个规则。   舒星未偶然发现对方的厌食反应后,开始定期给他做饭,就是为了避免这家伙饿死。   但在这种时候,宴旧一定需要他陪着。   只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才能一口口吃下去。   就是有时候,舒星未有一种错觉。   宴旧对食物味如嚼蜡。   之所以能下咽,也只是因为看着他而已。   因此——   他,才是他的食物。   “……”   舒星未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了让人觉得异样的位置——   那里的窗户,正开着。   舒星未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今天上学之前,有打开过窗户吗?……明明走之前应该检查过了。   窗帘在视线里舞动。   看不清楚窗外的景象,只有朦胧的树影在摇晃,透露出深夜的闷热湿气。   老小区绿化虽然不错,但正因如此,蚊虫也相当猖獗。   总之还是关上吧。   舒星未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   然而,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前进的脚步一顿。   舒星未抬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   屏幕浮现出了一条消息。   【你能出来见我吗?有事想对你说。】   私发消息的人不知道是谁。   但会话是从班群临时发起的,只有一个人会做这种事。   “……”   【放学的时候拿走了你的手机,也说了那些话……但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因为你不愿意和我说话,所以我觉得不甘心,才会那样做而已。】   【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觉得很吸引我……】   【如果能解开误会就好了。你能下来找我吗?】   下来……找他?   舒星未没有告知过自己的家庭地址。   但对方这话的意思,好像他知道自己在家,而他正在楼下等他一样。   舒星未垂下拿着手机的手。没有回复。   他继续走向窗户,想将涌入的热气隔绝在玻璃窗外。   但在他身影出现在窗户的那一剎那,与闷热夏季不相符的寒意,忽然再次爬上了后背。   皮肤其实也是有“眼睛”的。   即使是在视觉盲区,也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直视”。   舒星未缓缓地低下头,发现了一道相当眼熟的身影。   但对方却并没有看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手机,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但因为那身衣服,舒星未很快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阙连】。   那个新转学的人。   在高三这个关键时间选择转学,实在很少见,空降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对方是个富二代。   当初是校长亲自把人送到了教室,背景据说很深。   所以,他的转学显得更加突兀。   被这样的人纠缠上,舒星未只会觉得很麻烦。如果可以,理都不想理。   手机不断地因为新消息而震动。   这代表了对方一直在频繁地给他发消息。   但舒星未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不只是因为不想。   也因为他答应了宴旧不会出去。   即使那个要求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有点无理取闹,但是他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舒星未面无表情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在对方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之前关上了窗户。   室内重新陷入了闷热的环境。   不知过了多久,手里原本不断震动的手机终于停止了动静。   雨水冲刷地面,在深夜的时候降临了一场暴雨。   ……   第二天,闹钟照常响起。   舒星未离开之前看了一下手指,伤口已经好了。   他提前来到教室。   因为比平时早了十几分钟,所以没有多少同学。   在舒星未将书拿出来的时候,同桌惨白着脸,走近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水杯拧开了盖子。   对方也是走读生,一般都是踩点到达。   但今天他却提前来了。   在舒星未看过来的时候,对方的视线仍有些恍惚,极其勉强地笑了一下。   “星、星未,我想、想吐。”   “……”   “你知道吗?我家、我家附近发生了命案。”   舒星未拿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没记错的话,对方的住址就在他的隔壁小区。   “和之前、之前学校保安发现的,那个碎尸死状、差不多,而且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昨天我、我是一个人回去的,不敢想象如果、如果再晚点,要是撞到了那个、杀人魔怎么办……”   “刺啦——”   骤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响动。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刮擦,让人耳蜗发麻、毛骨悚然。   同桌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水杯顿时撒了出来,溅飞的到处都是。   阙连不知何时,站在教室门口。最靠近他的桌椅被推得东倒西歪,应该是被一脚踢开。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在视线触及到洒出来的水之后,眼底更是闪过了厌恶和排斥。   同桌瞬间噤声,缩小了存在感。   阙连没理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星未。   “老师叫你去办公室。说是竞赛的事情。”   舒星未参加了数学竞赛。   阙连和他是同个小组的选手,因此,现在叫他过去听消息很合理。   他站起来。   走到了阙连的身边。   两人没什么话可以说,只是一前一后,朝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舒星未走在对方身后。   他的视线注意到,阙连的校服领口皱成一团,异常脏、像是沾了干涸的污渍。   几处泥块粘腻在脖子上。   夹杂着未知的污迹,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两人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门在舒星未的身后合上。   “昨天来找你,为什么不见我?”   阙连突然停住脚步,“你知道我昨晚都没睡着,一直在想你的事情吗?”   “……”舒星未。   这种事情,他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阙连一动不动。   某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觉,骤然涌上了心底。   眼前背对着他的人,忽然发出了喃喃自语的声音,像是梦呓一般混乱不定。   “老师、老师……”   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咔嚓”一声。   阙连的脖子从中间裂开。   舒星未瞬间睁大了眼睛。   眼前超出现实的一幕发生太快,脑子一瞬间接受了大量信息,目睹着眼前同学的变化。   没有喷涌而出的血迹。   那断裂开的脖子,突兀地冒出了一只手臂。   手臂往上伸了出来,皮肤上冒出了白色的泡沫,其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小小的脸。   而每一张脸再次裂开,伸出了相同的手臂。循序往复。   脸。手臂。   组成了顶在天花板位置的瘦长的树。   他,不如说是它,终于转过身。   仍旧属于阙连的脸,成千上万地开合着,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你,闻起来一直很香、很香……”   伴随着意味不明的含糊声。   它的视线移到了他受过伤的手指,流露出露-骨的饥饿和贪婪。   “……”   昨天在宴旧家里听见的新闻关键词,嘎吱嘎吱作响地进入了舒星未的脑子里。   “尸体像被野兽啃食过。”   “在学校附近。”   “目击者看到了,长达三米的、徘徊的瘦长影子……”   如果是普通人,绝对无法躲开这样的袭击。   舒星未不想死,但—— 第4章 照顾   痛!好痛——!   剧烈的疼痛袭来,但身体却无法动弹。   舒星未抽搐了一下。   胸腔被碾碎的感觉在四肢蔓延。   眼前似乎全是结痂的鲜血。   只有用力撑开眼睛,才能撕开结膜粘腻的界限。   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舒星未手指蜷缩,猛地撑开了眼睛,身旁的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交谈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怎么……怎么了?!”   舒星未没有回话。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太阳穴突突跳跃,心脏也跟着抽痛。   就在刚才——他死了!   那种濒死的痛苦,绝对不可能幻觉。   但是,现在他却还活着。   他的手猛地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触感是柔软的布料,血肉没有任何被撕裂的痕迹。   就像是一场极为真实的梦境。   恍惚之中,舒星未身下的椅子似乎因此而变得冰冷无比,提醒着他自己,正身处的不是刚才的办公室……   同桌似乎一直在紧张地追问着什么。   但舒星未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抬起头,想要遏止耳边的嗡鸣声。   熟悉的头顶灯呈现出光圈,如果用眼睛去看会生成刺目的重影,让人产生模糊的错觉。   这里是教室。   为什么自己活着?   原因。   原因是……   只是在心底发问。   大量的信息瞬间翻涌了上来。   【因为——】   舒星未的脑海里,蓦地多出了让他头痛欲裂的东西。   ……   【因为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   并且,这是一本恐怖小说。就像是某种三流的地摊文学,将已有的说法变得猎奇化。   ——“地球监狱”。   这是一种形象的说法。   这个世界,并不是活着体验美好的地方,而是困住罪人的监狱。   每个人类生来都是罪人。因为携带着犯罪基因,所以才会被困在地球进行无尽的轮回。   在书里的设定,比起犯罪基因,不如说是“怪物基因”。它们一直隐藏在人类身体内,直到一场污染降临、诱发了它的显性。   书里所说的污染,是在几个月前凭空出现的。   它成功让原本正常的人,体内潜伏的“怪物”冒出头来,支配了原本的肉-体。   就此,人类逐渐沦为道德沦丧的动物。   ——要么吃、要么被吃。   舒星未很想拥有“主角”的身份。   但实际上——   他只是个炮灰。   因为全书根本没提及他的名字。真正的主角,是和他同个学校的学生。   想到这里,先前身体的疼痛似乎重新贯穿了意识。即使他很能忍痛,也仍有些心脏抽搐。   舒星未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一些。   “你、你别吓我啊!”   “到底、是怎么了?是哪里、哪里不舒服吗?!”   ……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   舒星未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人。   那张脸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同桌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凑得很近,周围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停止了。   “发生了什么?!”   被所有人同时转过头来看,这一幕其实有些诡异。让人觉得自己被所有目光架起来了。   “……”   舒星未没有心情解释。   他直接看向前方。   教室前方悬着时钟,指向了一个熟悉的时间。   现在是下午六点。而周围的同学,原本正在讨论发生在学校附近的碎尸案。   舒星未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了。   他,回到了昨天放学的时候。   ……   舒星未下意识地摸向了抽屉,那里放着他的手机。他需要立刻再次确认现在的时间。   但就在下一刻——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先一步拿走了它。   “学校不准带手机,作为纪律委员,竟然连自己都学不会遵守规矩吗?”   舒星未一顿,抬头看去。   视线里,阙连正盯着他,眼底包含着浓浓的恶意。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几则信息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阙连,主角第一个杀死的怪物。】   【死亡方式:———】   【在被主角杀死之前,已经吃了五人,为了扩大狩猎面而转学。最终死在厕所。】   舒星未:“……”   死亡方式那里蒙着一层白雾。   像是没有达到条件,所以无法显示出来一样。   但,总算是有了一个好消息。   自己终于在书里被提及了,应该就是那个被吃掉的五人之一。   见他还是不理睬自己,对方的脸变得扭曲,脱口而出。   “被所有人关注的感觉很爽吧?你等着,我早晚会让你后悔——”   “手机。”   “……?”   “给我。”   “…………”   舒星未再次拿回了手机。   然后,他背着书包,尽可能自然地离开了教室。   越过阙连的时候,他的步伐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心跳加速、身体发麻。   舒星未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他的后背上。   半途,手机震动了一下。   熟悉的信息,在屏幕上浮现了出来。   【今天也很想你…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舒星未原本躁动不安、带着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高中生……   在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还能保持镇定地走出来,纯粹是个人意志了。   因为——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虽然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肯定有不合理的地方,但他为什么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脑子里的信息太多太杂,让人太阳穴突突跳动。   就他目前所知,阙连会在今天晚上出现在他家楼下。   而在这之前、或者这之后。   他会袭击某个临近小区的人。然后第二天,肆无忌惮地在学校吃掉舒星未本人。   胸口虽然没有残留伤痕,但是被掏空的幻觉还是隐隐作痛,让人的耳膜都因此而震动。   舒星未只知道一点。   虽然是炮灰。   但,他不想死。   还有……   他的视线移动到了屏幕上。   那被看过一遍的消息,再次投入了他的眼底。   【今天也很想你…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宴旧。   沸腾的、无法理解的大脑骤然平静。   总是这样,一直都是。   宴旧就像只被雨水淋湿的小狗,在泥泞里等待着他伸手抱起。   从七岁开始。从在那个时候开始。   “要照顾他”,这样无法命名的念头,就深深地扎根在舒星未的脑海里。   如果没有他,对方就无法生存、就会死掉。   所以,根本无法放任不管。   所以,才会产生想要看着他、保护他的冲动。   如果舒星未在剧情一开始就死了,那宴旧该怎么办?   ……连饭都不记得自己吃的人。   他的脚步逐渐缓慢了下来。   随后,停在了原地,盯着小区灌木丛看了一会儿,坚定的念头浮现在了脑海里。   【为了活下去,我要把阙连解决。】   怎么办?杀死对方吗?   阙连有思考能力,和人类没有太大区别。还是他的同学。   但是,对方完全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校门口发生的事,还有它展露出恐怖真容的样子——   这是一只披着人皮,被污染后的怪物。   这样一来就简单了。   舒星未不再有心理负担。   但是如果毫无准备,还是会像之前那样被杀掉吧。   ……   他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脚步动了起来,已然走到了老旧的小区前。   主角貌似有什么特殊能力。但他没有。   如果要处理,大概只能借助工具。   舒星未抬起头,看向了被爬山虎覆盖的墙壁,那里的窗户紧紧地关着。   他不准备回去了。   之前在教室和阙连发生了纠纷,对方肯定还是会过来找他的。   如果波及了宴旧就不好了。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回复了对方。   【我今晚不回来了。】   对方有可能又睡着了。   要回消息应该要过一会儿了。   发完之后,舒星未打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但就在这时,手机立刻震动了起来。   【为什么?】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秒回。   简直就像……一直在盯着屏幕等他的消息一样。   不想让对方久等,舒星未回复。   【因为要见一个人。】   对方再次秒回。   【为什么?】   【因为有事要和同学处理。】   【为什么?】   舒星未:“……”   感觉对话像人机。这不是错觉吧。   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对方再次发来了新消息。   【要见的人比我更重要吗?】   已经看过这句话很多次了。   舒星未并不意外,熟练地回复:【怎么可能,你最重要了。剩下的事晚点回来再说。】   当然,前提是能回来。   没有再看新消息,舒星未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从自己得知的信息来看,怪物还是血肉之躯,可以用物理方式杀死——只要找对方法。   虽说多一个帮手是好事,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宴寐这件事。   原因很朴实无华。   宴旧有很多恐怖游戏的收藏品。   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会玩一些对方准备的联机双人游戏,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等时间到晚上,两人再一起出门。   对方看起来很擅长游戏,但——   这只是假象而已。   舒星未比谁都清楚,宴旧玩游戏的操作真的很菜。   因为对方每次只要看到恶心的怪物,就会突然停下手里的游戏,黏人地抱过来,目不转睛地问舒星未有什么想法。   “……”   他能有什么想法。   但身体贴的很近,视线也很认真。   舒星未完全推不开。   对上了对方的双眸,忽然间,他后知后觉了真相。   是对方感觉害怕了——所以,才想通过转移话题,来借机转移舒星未的注意力。   因此,解决怪物这件事,他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   舒星未做出了决定。   就在下一刻。   他的身后,突兀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走得那么快,差点没有赶上——你在躲着谁吗?”   “……”   舒星未动作一顿。   几秒后,他缓缓转过身。   然后,正对上了那死死盯着他的、阙连的眼睛。   “我们单独聊聊吧,舒同学。”对方道。 第5章 夹子   舒星未:“……”   这种情况——   已经是不可能不答应了吧。   至于原因。   不是他有多勇,多想作死,打算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时候直接上。   只是因为……   他的余光,短暂地移到了眼前的居民楼上。   宴旧就在眼前这栋长满了爬山虎的房间里。   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光是想象,舒星未也不愿意看到对方被因为波及。   只要想到有这么一个恐怖的怪物出现在宴旧周围,他就甚至升起了一股恶寒感,泛着冷意的心已经决定了要弄死它。   “嗯。”舒星未道。   阙连皮笑肉不笑:“那就太好了。你比之前好说话多了。”   没听他在说什么,舒星未只会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迅速转过身,急匆匆地想将对方带离宴旧所在的地方。   由于过度紧张,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居民楼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   一道面无表情的身影站在窗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的身影、   即使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也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注视的动作。   ……   该怎么处理。   他能感觉到阙连比之前更急迫,更类似于最后一次见面的高度兴奋的状态。   对方皮囊里是怪物。   随时都可能变成那幅鬼样子。   所以等两人走到那里,对方很有可能会肆无忌惮地出手。   也就是说——   剩下的有效时间只有最多几分钟。   正常人应该慌张吗?   越到关键的生死环节,舒星未却越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他知道这是一本书。   但只是知道一些片段,也是在看到阙连的时候,脑子里才冒出了对方对应的剧情——   很简略,没有太大的帮助。   死亡方式那个地方看不到,所以他无法抄袭主角的做法。   但……这个弱点一定很明显。   否则剧情前期的主角,根本无法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杀死对方。   【污染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降临。】   【阙连是在已经变异的情况下,才转学到了现在的学校。】   他和对方成为了一周的同学,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正在他脑海思考的时候,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树荫之下,灌木丛遮挡了外人看进来的视线。   老旧小区有一片绿化带,树荫穿梭着洒下了日光。   而在灌木丛的包围下,因为无人打理而浮上了绿色苔藓的肮脏水池。   如果要找隐蔽的地方,就只有这里。所以在阙连的有意下,两人当然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   阙连的目光落到了废弃的水池上,再次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这一幕,被一直在观察对方的舒星未注意到了。   厌恶肮脏的东西,是人类的本能。   但是——   对方的表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水、水杯……   电光石火间,叶寄书的脑子里闪过了那天早晨,来找他的阙连在看到同桌打倒水杯后露出的排斥表情。   啊。是的。   学校有很多隐蔽的场所。   杂物间、废弃仓库。   这些都足以让对方以原型的样子杀人。   但,对方最终的死亡地点却是学生厕所——   那里随处可见裸-露地、渗出水的老旧管道。即使被说了几次,学校也没有维修过。   主角和他是一个学校的人。所以,看到的东西也一样。   在他身旁,阙连停住了脚步。   两人已经彻底来到了树荫最深的位置。   舒星未的脑子还在飞速转动。   阙连平时也有喝过水。他在教室前方的饮水机旁边看到过对方。   也就是说——   阙连深吸一口气。   他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地面。喉结滚动。   “星未,难道不好奇我有什么想对你说吗?”   舒星未:“不好奇。”   阙连表情一僵。   原本准备好的话,就此卡在了喉咙里。   回过神来,他的脸部骤然扭曲。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好像他这么优秀的人在他面前不值得一提!!!   “明明之前态度不错,为什么突然变了?犯错的是你吧!只对我态度这么奇怪!”   舒星未:“……”   为什么说得这么奇怪。   的确,面对邀请,他最开始都只是礼貌地拒绝了。   但是阙连像是听不懂一样,一直纠缠,他虽然心里觉得烦,但这个时候姑且还算可以敷衍一下。   真正踩爆他雷点是,阙连说的那句——   “就算有人等你又怎么样,没有自理能力的人管他去死行不行?”   舒星未的脸骤然变冷。   即使是现在想起,这句话依旧让人不快到了极点。   凭什么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该死的是你才对吧。   此时想起,他打算处理它的决心更加强烈了。   “我早就说过了,让你和我一起出去,你听不懂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脸我从见到的时候就很喜欢?!知不知道我为了抵抗吃掉你,做出了什么努力?——你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阙连声音一沉。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发出了“咔嚓”一声。   舒星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像是要刻到眼底。   恐怖的场景重演了。   从脖子里伸出的手臂,开花结出人脸的泡沫——这都不是幻觉。   无论有什么侥幸心理。   希望这只是噩梦、只是一个玩笑,都在此刻荡然无存。   这个世界,的确有怪物。   不知道为什么,舒星未竟然笑了一下。   身前的东西正在快速成型,他直接将书包砸向了对方。在怪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中间那只手臂,直接把一把对方推进了水池里。   “扑通——”   动作很快,连三秒都不到。   他没有给对方完全表现出怪物样子的时间。   那干瘦的、干枯的躯干,在触碰到水的时候立刻冒出了白色的泡沫,像是被丢进油锅一样,它立刻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浑身被淤泥覆盖,挣扎着想要从水池里爬出来。   这本是极为恐怖、恶心的画面,但舒星未一次也没有移开目光。   从阙连的角度来看,这简直是反客为主的恐怖故事。   因为那个家伙,一直站在水池边看他挣扎。   那是俯视的眼神。   每一次靠近水边,都会被他销毁掉机会。   残忍、冷酷。   即使怪物嘴里发出了求饶的声音,也一次没有动摇过。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水池彻底没有动静。   但舒星未也没有离开。   而是,选择继续冷静地站在池水边。   至少要等待一个小时。他是这么想的。   水确实很有作用,但是因为池水比较深,所以沉下去后他就看不到对方的具体状态了,所以得确保它真的死亡。   在这种事情上绝对不能大意。   在舒星未的视线里,肮脏的水面平静。   头顶的树荫,依旧让人觉得厚重而沉闷,蝉鸣嗡嗡作响。   但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   差不多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稍微看了一眼。   还是宴旧发来的消息。   【可以回来了吗?】   他低下头,打字回复“还有半个小时”。   【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不会花费多少时间的。】   舒星未顿了一下,同意了。   屏幕亮起了一道熟悉的备注,他按下了接通键。   几乎是立刻,撒娇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钻入耳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痒意。   舒星未不由自主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星未,在和同学见面回来之间,可以帮我在小区外的花店买一束花吗?”   “……花?”   舒星未怔了一下。   这是真的没想到。他本来以为会是游戏卡带之类的。   虽说花店在小区外,但也要走上二十几分钟。   “嗯……不可以吗?那——”   “可以。”   舒星未没什么理由不答应。   宴旧对外界的兴趣很薄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点什么活物,他想满足对方。   只是专门打电话来说,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不太像宴旧的作风。   电话被挂断。   舒星未收起了手机。   他就这样在水池边,又静静地等待了半个小时,确认彻底没有动静后才离开。   ……   在那道身影消失许久后,阙连艰难从水里爬了出来,浑身狼狈地不象话。   可恶!可恶!!   自己差点就真的死了。   他的眼底浮现出刻骨的怨恨,攥紧手,恨不得掐死罪魁祸首。   舒星未比想象中更残忍。   自己……是真的会死在这个小水沟里。   阙连不由打了个寒噤、那种濒死的恐惧被刻进了骨子里。   让它侥幸活着的原因,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几天前,它在学校附近才通过进食人类,补了一次自己缺失的基因,削弱了怕水的本能。   在基因觉醒后,阙连并不是因为真正的物理“饥饿”而被驱使着进食,而是出于精神上的迫切需求。   “犯罪基因”、“怪物基因”代表着基因存在缺陷。   就像一张拼图,它渴望找到自己缺失的部分进行【补全】,成为完美基因载体,这才是驱使它行动的关键原因。   最近,这种本能莫名变得更加强烈了。   让它不顾一切地想要进食。   正是因为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所以它才转学到了这里,寻找着猎物。   经过这次,它侥幸活着。   尽管如此,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表现出怪物形态的样子——   否则,它现在的人类皮囊一定会被撑破。   它已经顾不得去探究,为什么舒星未知道它的本来样子了,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然后——   阙连的心里闪过了浓烈的恨意,让它想要尖叫出声。   它听到了舒星未打电话的声音。   明明是在杀死自己,却还能用那种语气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   把它当成什么了?!   而且这个“电话里的人”,明明是高中男生的,却用着软绵绵的、撒娇的声音。   一听就知道,是只会靠别人的垃圾货色。   它已经记住了这道声音,发誓要弄死这个家伙。   要看到舒星未痛苦的表情,然后再狠狠折磨他——   正在阙连越想越畅快,心底的郁气消散了一大半,想要爬出水池的时候,头顶却突然投下了一道阴影。   它心底顿时一惊。   随后,猛地抬起头来。   在看清下一刻,他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不是舒星未。】   那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搭把手的意思。   “你……有什么事。”阙连迟疑了一下。   因为现在自己是人类的模样,也不能直接变回怪物,所以只能假惺惺地说着这样的话。   然而,下一刻——   那人俯视着他,抬了一下嘴角:“废物、杂种。”   “……!!?”   阙连的脸色变了又变。   两个字让它瞬间破大防。   这家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居然敢把它看成什么低贱生物吗???   然而——   确实是这样。   对方的声音很陌生,很冷漠,让人想起刺骨的寒冷,骨子里发颤。   它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只是地上的灰尘,或者不小心踩到地面蹭上的脏东西,打算厌恶地从眼前踢开而已。   “你——”   阙连才张开嘴,却突然感觉四肢失去了控制力。   他鼓起眼珠,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看到了细微的、白色的柔软菌丝钻入了它的手掌里。   这是……!   它头皮骤然发麻,瞳孔震颤。   没有给它思考“为什么”的机会,意识在瞬间就被驱逐出这具身体,完全失去了自主能力!   “你就在那看着吧。”那人面无表情道。   【它成了傀儡。】   【没有命令,它什么都无法做。】   眼前的人表情如此冷漠,懒得多说,似乎对它沦为了低-贱的仆人毫无兴趣。   而那里面,只是纯粹的蔑视。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令人全身因为恐惧而颤抖,半点也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阙连僵直在原地。   “叮——”   半空中,突然响起了刺耳、突兀的手机铃声。   阙连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低下头,旁若无人地接通了电话。   在它眼前的人就这么听了一会儿,突然一改先前的残忍,居然用软绵绵的、黏人的鼻音说:“我不知道,但什么花都可以。只要是你选的,我都会喜欢……”   “……???!!”   它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可这反差温度极大的句子,还在继续。   几乎可以用“严重依赖”、“毫无主见”来形容。   正常男高中生,一般会用这种语气、这么说话吗——?   “嗯,好。”   “都听你的。”   握着电话,对方微微一笑。   电光石火间,某个意识突然窜过了阙连的大脑。   它终于,认出了这道声音——   这不就是,之前舒星未电话那头的人吗?!   荒谬的感觉充斥了内心,它几乎想要尖叫出声。   这怎么可能……和刚才对比,明明听起来就是两个人……它怎么可能输给拥有这种声线的家伙! 第6章 不要   舒星未对花没什么兴趣。   宴旧在电话里说了,随便什么都可以。   话虽如此,他还是仔细找了符合眼缘的样品。   他在付款后,站在一旁看着店员包扎,口袋里的手机却再次响起。   他没看是谁,接通后哄道:“马上就好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强硬地说道:“周末,过来吃一顿饭。阿姨和弟弟都很想你。”   不是宴旧。   听见这道声音,舒星未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我没有兴趣。”   “不要任性。”   “不是任性。以及,说教的语气就免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既然说了让你过来吃饭,就是给你台阶下,这种话你都听不懂吗?你阿姨是真心想让你来的。”   耳边的声音喋喋不休,攥着手机的力道发紧。   舒星未喃喃道:“好恶心。”   话音落下,没有等对方的反应,他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新的电话立刻拨了过来,他瞥了一眼。没有接通,只是放在那里不管。   不是说拉黑就能解决。   如果不给对方留一点可能的话,那个自私的男人真的有可能为“吃饭”这件小事找到学校来。   只是生理上的父亲而已。好像突然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可以对自己指手画脚。   本质上,只是一个道貌岸然、好面子,又假惺惺的低劣男人。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见他久久没说话,店员关心地问了一句。   ……自己的脸色大概很差。   舒星未回过神来,整理好情绪,摇了摇头,轻声说一声“谢谢”,接过了打包好的花束。   离开花店,他朝着小区走去。   尽管脑子里告诉自己不该这样。   但在路上,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个男人。   他的家里没人,管得很宽松。   因为父母一个在“新的美满家庭”,一个在贫瘠的精神病院。   舒星未能理解她生病的原因。   出轨、背叛,和绵延不断、心力交瘁的争执。   充斥在生活中的谎言确实让人无法接受,但更多的,其实是对自己选择的不甘吧。   因为“爱”,而放弃了工作的职业女性,被哄骗着沦为了家庭的附庸。   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而全心信任的自己,遭遇了背叛,这无疑是对本身价值观的否定。   是那个男人,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因为是未成年,父母没有离婚,那个男人签了字,他暂时没有办法将她接出来。   但再等一年,他就成年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将妈妈带回来。   舒星未会让她知道,生活没有那么糟糕,自己还是她成功的投资和作品。   不过,他每次去见她,她神志清醒的时候很少。   无论和她温柔地说什么,她都认不出他,只会反复自言自语,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   看到她消瘦的样子,舒星未感觉到某种刻骨的恨意、在他的四肢肆意侵-略。   ——他厌恶背叛、厌恶欺骗和隐瞒。   尤其是以“爱”为名义。   如果有人,对他做这样的事,他一定、一定……   不会原谅。   ……   因为接到了那通糟糕的电话,舒星未完全失去了心情。   不过,他没忘记一件事。   都说要补刀。所以即使解决了,也要去查看一遍。   小区边缘,肮脏的水池。   他仔细检查了边缘,有没有东西从水里出来的迹象。   舒星未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那个怪物死亡,但是至少说明了,它没有立刻摆脱困境的能力。   回到居民楼,他把花放在了宴旧门外的鞋架上。   然后,他走向了自己的家。   将书包放置在熟悉的位置,他坐在了沙发上,给宴旧发了一条消息。   【花已经买好了。我今天心情不好,抱歉,不能过来了。没有关系吧?】   他不想把负面心情带给对方。   【下次会补偿你的。】   手机对话框显示,那边正在输入中。   过了几秒。   视线里蹦出了一条消息。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会乖。】   【看到送来的花了,很喜欢,谢谢星未。】   舒星未心底一松,放下了手机。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作业,先要解决这个。   因为做过一遍,所以这次用的时间很少。   在结束后,他抽出了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在最上方用笔写下了一行字。   这个世界有怪物。   (是人类,基因觉醒后生成的)   他在这里划了一道横线。   ——也就是说,有部分人拥有特殊能力。   至于阙连,是主角解决的第一个怪物。尸体现在没办法找到。   如果它作为怪物死去,原本人类的身份应该是失踪吧?会不会有警察来调查……   他在警察这里划下了两道横线。   舒星未努力回忆自己脑子里冒出的信息。   应该没有警察会管。   因为过不了多久,其他怪物就会出现。这个世界会乱成一团。   他很想弄清更多讯息,但这些就像散乱的阴影,在他的脑子里碰撞,捕捉不到关键。   当时有关阙连的信息,也是在他对视几秒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的。   所以,最关键的问题,他为什么会重来一次之类的……完全没有头绪。   ——如果可以,想先找到主角。   ——据说是一个年级,不同班级的同学。   这样的话,应该也不难找。如果可以,也许能成为有帮助的朋友。   但这只是备选。   舒星未将纸揉成了一团。   然后,展开,撕碎成完全拼凑不出形状的碎片,丢进了水龙头下冲走了。   窗外正在降下暴雨。   哗泼作响的水滴,在玻璃上撞击,将窗户前后摇晃。   这是宴旧最喜欢的天气。   舒星未盯着窗户上蜿蜒的水迹看了一会儿,手机亮起了新消息的光。   他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还是有一件事,想和星未分享。】   【我打算转学到你的班上。】   【这样可以吗?】   哦。嗯。   舒星未怔了一下。   之前也说过。但这次是新的。   看来对方确实不是心血来潮,在换了个情况下,依旧说出了这样的话。   【还有,我现在就想见你。】   ……现在?   “扣扣。”   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因为屋子不大,所以即使他在浴室,也听到了声音。   舒星未放下手机,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是我。”   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门后露出了浑身湿漉漉的人。   在注意到门打开之后,那个人抬起眼,看向了舒星未。   宴旧。   他皮肤本就偏白,现在更加显眼了。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卫衣滴落在了地上。   但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处于某种高度亢奋的状态,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异常的状态。   “在做什么?会感冒的。”   舒星未先是意外,然后立刻想把人拉进来。   但出乎预料的是,他用力一扯,对方却依旧纹丝不动,低下头,眼睛很亮地看着他。   “星未,考试时间提前了。”他目不转睛地看他,“如果顺利的话,我就可以在一周后入学。那个时候,就可以一起上学、放学……像这样一直在一起了。”   闻言,舒星未怔了一下。   据他所知,转学考试一般是在开学一个月左右。   除了阙连那种关系户,很少有人能够直接打破规矩,但宴旧应该不算关系户吧……   但对方却兴高采烈地、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那样,第一时间和他分享着消息。   “星未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高兴。”   得到想要的答案,宴旧这才满意地弯下腰。   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在此时此刻,专注到足以令人在昏暗的楼道里呼吸一窒。   但是没关系吗?舒星未在想。学校人流量很大,要和那么多人相处,这样的环境真的可以吗?   然而,宴旧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一直很讨厌人类,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可以做到忍受。”   舒星未:“…………”   无论听多少次,都觉得有点佩服。   明明那么宅,不擅长和其他人交流,一见到别人就会流露厌恶,却可以如此直白地表达想法,说出羞-耻的、非日常的话……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社牛。   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对方的坦白上。   正在这时,腰部忽然一紧,眼前的人抱住了他。   “所以……即使星未把我当宠物养,也无所谓。”   两人之间身高有差距,舒星未整个人都埋进了对方的怀抱里,他能感觉到脸侧有潮湿的水迹,卫衣被挤进的间隙而弄得发皱,闻到了对方从领口锁骨、发丝里散发出的淡淡的清爽香气。   不知为什么,心跳有些加速。   他只能思考些别的东西……比如刚才澡白洗了之类的……宴旧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东西在胡思乱想。   “你不是宠物。”   舒星未忽然想起他说的话。   对方嗯了一声,头发蹭了蹭他的脖颈。有点痒。   “等我去了学校,你还会照顾我吗?”   还是问了一样的问题。你到底有多在意这个。   “会的。”   “真的吗?”   “嗯。”   舒星未又被抱了一会儿,才松开了。在他的目光里,对方从黑暗里拿出了一束花。   “这个想送给你,是你之前买给我的。本来想当面给你的,但是你那时候没有过来。”   舒星未有点无奈:“你……真是的。”   哪有准备送花的人,让被送的人去买的。   况且朋友之间还专门送花,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宴旧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   怀着诡异的心情,舒星未接过了花。   宴旧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收下,才朝着他伸出手,轻轻拉起他垂落的左手。   楼道里充斥着寒冷的湿气。   两人接触到的皮肤因此而微微颤抖。   “我一直都只有星未。其实……这样很黏人、很讨厌吧?但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会发疯的。”   这是极其阴冷、突兀的一句话。   仿佛空气都为之沉重扭曲。   但宴旧的表情,却看不出有任何开玩笑的迹象。   舒星未的心底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刚才……是怎么回事。   宴旧不再继续,而是抬高两人交握的手,放在唇边按了按:“谢谢你,晚安。”   做完这一切后,他松手转身离开。   舒星未盯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那是什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完全忘记提醒宴旧洗热水澡、还有把头发吹干再睡觉了。   明天该不会感冒吧?   舒星未回到自己的家里。   将花插-入了自己的水杯里,然后稍微弄了一点水,让它不至于立刻枯死。   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的视线,却忽然被花束上的异样吸引了。   舒星未不由走了过去,手指碰到了花瓣的位置。   指腹蹭到了湿漉漉的液体。那是奇怪的触觉。在雨水的刺激下,它散发出特有的腥味,像是……尚未干涸的某种血迹。   舒星未认了出来。   宴旧撒谎了。   虽然手里的花束外表极像、极贴近,几乎完全吻合,似乎不想让人发现两者有什么不同,但……   这绝对,不是他原本买的那束花。 第7章 暴雨   窗外暴雨落下。   空气变得异样而潮湿。   虽然不是原本的那束花,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撒谎,但舒星未还把它带到了卧室,放在床头柜上。   摇晃的窗户,伴随着花瓣里那股散发出的奇异花香,像是甜腻的粉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看了一会儿,沉沉睡去。   ……   那是熟悉的暴雨天。   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被水雨淋湿的秋千,在雨水中摇晃,反光出湿漉漉的痕迹。   舒星未的身体,是七岁时候的样子。   违和感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在梦里,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画面按照记忆里发生过的事再走一遍。   那个舒星未埋着头,只顾着往前走。   雨水顺着湿漉漉的头发落了下来,但小小的身体,却没有因为这样的寒冷而畏缩。   【公园连着一座小山。】   【没有人会去那里,尤其是这个时间……】   而在他的身后,却跟着另一道身影。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他的身后。   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即使踩到了被折断的树枝、脸被垂落下来的枝条划伤,也不言不语。   舒星未忍无可忍,站住脚步,回头看向那个孩子。   “不要再跟着我了!”   对方也停住了脚步。   然而,却用那双接近于灰色的眼眸死寂地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啊。舒星未突然想起来了——   曾经的自己确实是有自-杀的想法的。   即使只是七岁的孩子,也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那就是现实其实没有人爱他。   那个男人不值得一提。   但是妈妈,他喜欢的、强势的妈妈……   他的心底微颤。   【反正这个世界没人会需要他!】   以那时幼稚的心智判断,多余的人就应该消失。毕竟,家里人都是这样对他说的。   公园深处就有个水库。   这是舒星未准备去的地方。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是小学同学,还是邻居,但这家伙不久前变得阴沉沉的、没什么话,大家都很害怕他,想要离他远一点,他也不是他的朋友。   【好像叫做宴旧。】   舒星未和他不熟,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偶然在上学的时候撞见过一次而已。   至于现在,也不过是偶然在公园遇见了。   对方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在下雨,公园一个人也没有,他还静静地坐在秋千上。   雨水把他全身都浸-湿了,但他却毫无反应,只是垂着头看着地面艰难挪动的蚂蚁。   舒星未只是看了几眼。   然后就被对方这样缠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像是小尾巴一样。   他很想让对方不要跟着自己了,但小小的脑海里,只能极力挤出来贫乏的恐吓。   “你……你听不懂吗?跟着我的话,可能会在这里迷路,我可不保证你会好好回去哦!还有,公园山上有怪物,你知道吗?你会和我一起被吃掉的!”   或许是他的怒气成功传递了出去,眼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怪物?”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对方还是看着他。   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舒星未忽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公园的阴影像是蠕动的植物,在昏暗的路灯照耀下,朝着两道小小的影子逼近。   恐惧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来。就像是触电一般,所有在雨水里感觉到的冷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是、是啊,有怪物。你前几天不是说了,你也去了公园最里面吗?大家都吓到了!”舒星未道,“所以不要跟着我了,跟着我的话,你也会死的。我不想让你死。”   眼前的人不为所动。   舒星未发狠地说道。   “可能找不到路,会死掉。”   “还有,被雨淋得感冒,会发烧死掉。”   “最可怕的是……会因为怪物死掉!”   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唠叨的、虚张声势的讨厌鬼,一心只想让眼前的人回去,不要再跟着他了。   声音喋喋不休。   混杂在雨水里,有些沉闷。   他不断说啊、说啊,一直说个不停,恶毒的想法冒出,简直就像是宴旧的一百种可能死法的集合。   很阴暗吧。一定很害怕吧。   他心底有点小小的得意。自己竟然能想出这么多东西。   难怪自己小学考试拿了全区第一。   但眼前的孩子,却一直没有反应。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烦人了,于是抬起头,想要结束——   但在这个时候、这一瞬间。   他看到了,对方此时的表情。   舒星未呆住了。   那面无表情的稚嫩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人类一般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小小的心脏痒痒的、很不舒服。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想要你,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好。”   “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死掉的。”   眼前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现在的宴旧。   他站在蠕动的黑暗里,下着的雨水变成血倾泻而落,那双灰色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星未。   “即使世界需要你,我也是最需要你的那个人。你不会有别人的吧?……比我更重要的人。”   好像一只,可怜、无力的流浪狗。   可爱。好可爱。   这个时候,舒星未胸口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膨胀的疼痛。感觉非常地喜欢。   【满足……被这样强烈地需要着的自己。】   ……   舒星未忽地睁开了眼。   窗外雨已经停了,他正躺在床上,一旁的手机因为他的动作幅度而亮起。   “……”啊。   是梦啊。   果然是梦……   舒星未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闹钟还没有响,他比平时早醒了十分钟。   他稍微有点走神。   自己,居然会梦见十年前的事情。   就是梦里后半部分,有一些不一样。   宴旧没有那样笑。   那时,也没说过那种话。   大概是因为昨天在小区楼外遇到了怪物,所以对梦也造成了影响吧。   在这样一个满是怪物的世界生存,自己有相应的处理办法就好了……   这样想着,舒星未心不在焉地走到了洗漱台前。   他无意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只是一眼,就忽然睁大了眼睛。   在那里,一双红色眼眸和他定定地对视。   变红了。自己的眼睛。   舒星未无言地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   红色眼珠给人一种非人感。但是却不是干涸的血迹,而像是纯粹被染成了红色的玻璃珠,给人一种极为剔透的感觉,即使在昏暗的环境里也能立刻抓住人的视线。   虽然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但,还挺好看的。   舒星未想到了自己和阙连对视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的讯息——当时就觉得很突兀,但如果这就是眼睛变红的作用,那还挺有效的。   但是这么显眼的特征……   舒星未不喜欢把事情想得太顺利。   据他所知的【阙连】,是平时正常人的样子。   在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下,保持正常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吧。舒星未不想被人注意到。   不过,想把这双诡异的眼睛遮起来,倒是不难解决。上次学校汇演,刚好有买多余的美瞳剩了下来,只要戴上就可以了。   做完这一切后,镜子里的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不再透露出怪异的气息。   舒星未稍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不想请假。   毕竟学校里有书的主角,即使不做什么,出于谨慎起见,他也想搞清楚到底是谁。   等洗漱完成。   时间差不多到了平时的点。   他走到客厅,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塞进书包里。   在离开房间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检查有没有把窗户关好。从他站着的位置,可以看到没有关门的卧室床头,那束花仍旧维持着鲜艳欲滴的模样。   舒星未顿了顿,然后离开了家里。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后。   紧闭的窗户没有风透入,但床头的花束,却像是触手一样扭动了起来。   枝条上撑开了嘴巴。   “呜呜”几声,将空气中的污染因子,全都吃掉。   “这是、命令。”   “要、认真处理那个怪物残留的恶心气息……”   它是昨天才有了自己的意识的。   那时收到的指令是,不能容忍任何怪物带来的污染,出现在甜蜜的家里。   ……   “星未,今、今天是不是要英语小测啊?”   “……”   “星未?”   舒星未回过神来:“嗯。”   “昨天、你走了之后,我、我看到阙连追过去了。”同桌露出了迟疑的表情,犹豫道,“没有、没有发生什么吧……?他今天没来上学,我、有点担心你。”   看得出来,他极力想和他说话,即使口吃也在努力组织语言。   舒星未:“不知道。”   同桌面色一怔,还想再说什么,但上课铃声在这时响起,阻止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纸张沙沙,笔尖在纸面落下。   舒星未等待考试结束。   试卷被收了上去,同桌张了张口,却没有再问阙连的事。   下节课是难得的体育课。   或许是考虑到最近死人的消息,班级里浮动着奇怪的气息,老师没有占用体育课时间,而是允许他们正常上课,就当是活跃气氛。   舒星未不反感运动。   他只是反感,在这样热的天气出汗而已。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班级的人在上体育课。   见其他人都开始组织运动,他走到了树荫下,打算休息一会儿。   手机没有新的消息。   有这样的阳光,宴旧大概把窗户拉的紧紧的,还在睡觉吧。   应该做好饭,放在对方家里的微波炉里的……否则又会不吃了吧。   “星未,来、来打羽毛球吧!”同桌在不远处叫道。   舒星未收起了手机。   他正准备起身,但就在这个时候,从远处飞来的东西猛地砸向了他。   他反应很快,立刻伸出手挡住,手臂“砰”地一下,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对不起、对不起!”   远处有人叫道,朝着他的方向猛地跑来,“我没想到用力过头了,不好意思!”   同桌也朝着他的位置跑来。   他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舒星未的手腕检查伤势,却被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同桌的手悬在半空,几秒后,猛地转过身,瞪着从远处冲过来的人:“没、没长眼睛吗?!没看到、这里有人吗?!!要是伤到了、你能负责吗!”   舒星未头顶,响起了迟疑、羞愧的声音。   “对不起……我、但是那里应该没人的。前几次时间都是这样,是我大意了。”   ……前几次?什么意思。   舒星未动作突然停住。   他抬起眼,看向了眼前的人。   【主角。】 第8章 菌丝   他没有弄错。   舒星未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   和阙连那个时候一样。   在舒星未凝视了几秒后,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大量的信息,瞬间冲击他的大脑。   【穆致和,本书主角】   【死亡方式:——(已死亡五次)】   【拥有死后读档、重新来过的能力。被同一个灭世级污染物杀死了五次。】   “……”   其他的暂时不说。   但——   读档?这是主角的能力?   舒星未的脑子立刻浮现出了自己死后重来这件事。   他还没有搞清楚那时的原因。   但现在看到了这行说明。   这是不是证明了一件事?他很有可能是因为主角才能重新开始的。   因为主角重开了,所以他顺带也有了重来的机会。   很有说服力。   只是,死亡【五次】这个数字太让人在意了。   他只记得自己死了一次。   或许是因为舒星未盯着看了太久,眼前的人脸颊稍微有点发红,有点不自在地错开了视线。   “我叫舒星未。”他道。   “啊、嗯……我是穆致和。”   看见两人互动,同桌的脸色有点难看。   舒星未想站起来,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对不起,我来帮忙吧。”穆致和脸上浮现出愧疚,“体育课剩下的时间是自由活动,你的伤是我造成的,我送你去医务室包扎……真的对不起。”   “……”   不愧是主角。好人。   从刚开始到现在已经道了多少次歉了。   但正因为这样,舒星未觉得和对方说话不累。   他伸出手,抓住对方递过来的手,借着这股力道站了起来。   “谢谢。”   “……”   对方又迷之脸红了。   舒星未看向身旁,同桌不知为何在原地发愣:“如果有老师问起,就说我在医务室。”   对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眼底浮现出一层阴沉。他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身影离开。   两人很快来到医务室。   因为很少有学生会过来,所以房间比较狭窄。   穆致和先推开门,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老师在。   他看向了舒星未的手臂。   因为排球上沾了石子的缘故,所以在重重砸过去的时候,有部分石子嵌入了皮肤里,让鲜血渗透了出来,顺着手臂滑下。   而他的肤色很白、透露出青色的血管,被这样一撞,即使不严重,也看上去分外恐怖。   “我帮你处理吧。”穆致和态度积极道,“我知道怎么消毒和包扎。”   有人帮忙,舒星未没理由拒绝。   他坐在了房间里椅子上,穆致和非常熟练地找到了放置药物的柜子,然后打开。   拿了必须的药品后,他来到了舒星未面前。   “可能有点痛,只能忍一下了。”   对方低下身来给自己上药,舒星未看向天花板,忽略掉手臂上轻微的刺痛。   他想起了给伤口处理的宴旧。   ……   手指被温暖包裹,舌头碰到了指腹。   正常人就该是用棉签处理吧,像现在这样。   宴旧对社交距离一直都有点问题。   穆致和处理的速度很快。   因为天气很热,所以只薄薄地缠绕了一圈绷带,防止涂了药的伤口在哪里碰到。   “痛吗?”   “……不痛。”   穆致和松了一口气。   给人包扎,反倒他自己出了汗。   原因很简单。   被这种长相的人盯着看,总觉得有些紧张。   头顶传来了声音。   “你是隔壁班的吗?”   穆致和点头:“对。”   “我对你没什么印象。”舒星未道。   这是当然的……   穆致和不由心想。   以前的自己,应该是比较不善交际的类型,在班里也不是很起眼。   直到污染降临,拥有了那样的能力——   他的心脏逐渐冷硬了下来。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我昨天没睡好,一直在想事情。否则打球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到的。”   “想事情?”舒星未。   “我在找一个人……没找到。”   穆致和含糊不清地说,“我以为他和我一个学校,没想到却没有发现踪影,所以睡不着。”   虽然如此,但不难产生联想。   【被同一个污染物杀死了五次。】   他要找的人,就是那个杀死他五次的罪魁祸首吧。   也就是说——   那个所谓的灭世级污染物,就在他们学校。   舒星未的心情有点微妙。   虽然不是吐槽的时候。但没想到他们学校还挺卧虎藏龙的……怎么就他是炮灰。   “对了……如果受伤了的话,最近不要出门。”   穆致和的视线,落在了舒星未缠绕绷带的手臂上,那里有丝丝血迹渗透了出来,“因为最近,不是特别安宁,晚上也是——”   下一刻,声音被打断。   耳边传来了“吱呀”一声。   医务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突兀地推开了。   穆致和动作停住。   舒星未转头看去,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这个人的面孔让他心底一沉。   【阙连。】   本该被沉进水池里的家伙,现在却活着站在医务室门口。   舒星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盯着这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他耳边嗡鸣、心跳加速。   但越是这样,他的脑子就越是冷静了下来。   眼前的存在,状态非常怪异。   它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像是被浸泡了水之后捞起来,而衣料直接在身上晾干后造成的后果。头发虽然是干燥的,却软塌地贴在脸颊两边,显得极为狼狈。   然而,最关键的是。   它脸色惨白,瞳孔因为恐惧而扩散。   那双眼珠死死地看着舒星未,让人想起干死的鱼在岸边腐烂的样子。   “对不起,我不该吓到你,让你觉得担心。”它嘴唇开合,颤抖着说,“我是个废物,是个只知道对身边人下手的低等货色……我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出现在你面前。”   “请你原谅我……”   声音微弱,像是呻-吟,任何人都能看出言不由衷。   它是被迫说出这样的句子的。   那张脸扭曲着、恐惧着,崩溃地看着站在原地的舒星未。   “为了不让星未担心,需要当面做这件事情。这样星未就能回家好好睡着了。”   话音落下,它僵硬地转过身,朝着医务室外的走廊慢慢地走去。   这种事情?是什么事情?   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反常。   舒星未的所有想象里,都没有这样的发展。   但穆致和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剧变——如果他真的重来了五次,一定对自己第一个杀死的怪物有印象……他跟在阙连的身后冲了出去。   舒星未也跟在了后面。   阙连的身影,进入了最近的学生厕所。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整个教学楼的学生都在自己的教室。厕所里空无一人,每个隔间的门都打开着,而寂静之中,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嘎吱”作响。   阙连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   水停滞了一下,然后迅速涌了出来。   因为堵住了排水孔,所有水都蓄积在了洗手槽里,形成了一滩水池。   舒星未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   穆致和也盯着对方看。   而镜子里,阙连的瞳孔已经完全扩散了。   它僵硬地拧上了水龙头。   残留的水珠,顺着金属的边缘滑落。   滴答。   滴答。   它缓缓地低头看向水池。   下一秒,它突然将头埋了进去,四周溅起了大量的冷水。   毫无征兆。   厕所内死寂无比。   这是极为惊悚的画面。   如果是正常人,就该立刻冲过去拉起同学,阻止自-杀式的行为。   但因为眼前的身份——是怪物。   穆致和无法判断它打算做什么。而舒星未,没有去救它的理由。   它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动作——   几分钟后,彻底没有了动静。   四肢瘫软、泄去力道。   这是没有生命特征,才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四周静悄悄的。   滴答。   水龙头还在滴水。   它居然就这样,在一个肮脏的水池里,将自己活生生溺死了。   但比起对方以极为诡异、不合理的方式,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这件事给心理带来的恐惧,舒星未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用再担心,这家伙是真的死了。   毕竟,那时只是小区的肮脏水池……   舒星未等待了几个小时,也回去检查过,但是看不见尸体,他始终觉得无法放心。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确实一直在想这件事,甚至还在想放学后再去检查一次。   但现在……   它死在了自己面前。   【说什么,让他不要担心——】   【这样真的能好好睡着吗。】   和怔在原地的舒星未不同。   穆致和深呼吸了几口气,脸色很难看。   有一种寄生极为恐怖。   蜗牛会被操控着,主动成为鸟类的食物。鱼也会跳出适应的水里,活生生干涸而死。   不是那种低级的东西。   但是,违背其本性控制的恐怖,却愈加强烈。   脑内风暴着,他无法控制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死死盯着眼前的尸体。   那种无法遏制的恐惧蔓延了上来。   因为,他看到了它垂落在两侧的手臂,惨白的掌心里。   蠕动的菌丝,从血管里抽了出来,掉落在了地上。   轻飘飘的、柔软的。   称得上是极为赏心悦目。   但,那是穆致和极为眼熟的,无论怎么都无法忘记的噩梦,每一次重来都会被其杀死的——   那个污染物的,特征。 第9章 污染   滴答。   滴答。   ……   噪音似乎滴穿了耳膜。   穆致和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这样的响动。   他的手臂垂落在身侧,死死地盯着地板。   身侧有人乱哄哄地走来走去,但他的脑子却依旧因为刚才看到的东西而动摇。   【他绝对没有看错。】   【那个从阙连身体里出来的东西,是祂的特征。】   虽然很快就有人赶来,将现场隔离开来,但是垂落在地上的东西却无法从视网膜抹去。   穆致和的身体因为不知名的恐惧而颤抖。   没有人喜欢被当成蚂蚁碾碎的感觉。   但是那个存在……那种污染物,只是站在原地,就足以让人的理智瓦解,陷入绝望之中。   穆致和在同一个污染物手里死了五次。   这一次,他回到了原点,打算在刚被污染的初期就杀死对方,以绝后患。   在前几次的只言词组里,他大致知道了对方曾经和他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但当他寻找的时候,却没能找到对方的任何踪迹——这已经让人觉得不安了。   然后是现在——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的那一刻,被杀死的恐惧还是翻涌了上来。   怎么会不在学校?   怎么会偏偏……让自己杀的第一个怪物死在自己面前?   不是,这和炫耀有什么区别。   是示威吗?还是对方也有记忆?完全搞不懂情况……   总不可能真的是想让人睡个好觉吧……   但无论如何,身旁的同学应该是被自己牵连了。   想到这里,穆致和的心底升起了一丝愧疚,余光看向了身旁一言不发的人。   【会不会被吓到了?】   完全不知道主角脑子里想了什么,舒星未现在和他关注的点不太一样。   从发现阙连的尸体开始,现场就被围了起来。   因为走廊到厕所洗手池这里,有监控完整拍下了过程,所以他们并没有作案的嫌疑。幸运的是,他和主角只是作为当事人,在不远处被警察询问经过而已。   但,这些问题也很简单。   比起询问,更像是走个流程。   给人的感觉像是,医生拿着裂隙灯照着眼睛。   舒星未余光注意到在做笔录的警察身后,不远处的同事在看完情况,交谈后拨出了某个电话。   现场一直没有任何法医之类的人员进去。   直到电话那头的人过来,他们才拉开了警戒线,让这赶来的这三个人进去。   舒星未的目光落在那几人身上。   一女两男。   两人进去,剩下一个青年留在外面。   对方身上的衣服是常见的西装。   但因为天气热,所以他脱掉了外套,挽起了衬衫的袖口,露出隐约青筋的小臂。   而在衬衫的袖口处,纽扣做成了奇特的蝴蝶样式。   似乎注意到了舒星未的视线,那人敏锐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舒星未移开了视线。   身前的警察刚好做好了记录,将笔和纸张收了起来。   “……好了,就这样。你们回去上课吧。”   舒星未站了起来。但才走了几步,突然传来了“啪嗒”一声,有人攥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视线看过来的时候,穆致和立刻红着脸松开了手,有些结结巴巴地说。   “对不起、呃,那个……”   “怎么了?”   虽然动作很突兀,但舒星未理解对方的反应。   再怎么两人都在刚才一起经历了诡异事件,如果不说点什么,才会觉得奇怪。   他停下动作看着对方。   但穆致和却不敢看他,几秒后,才说道:“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保证,没有别的意思。”   他很想拒绝。   舒星未没有和主角扯上太多关系的打算。   但有人在看。   舒星未“嗯”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和对方交换了电话号码。   直到完成交谈、离开现场,他依旧能感觉到,那个挽起衬衫的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   ……   厕所内,几人正在观察死者的尸体。   进入现场后,他们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停留在门口的位置,不允许视线落在尸体上,直到取出了护目镜样式的东西戴在了脸上,这才看向了尸体。   护目镜是防止被精神污染。   在护目的镜头里,尸体立刻变成了红蓝像素色块。   比起诡异现场,更像是某种运行中的小游戏,冲淡了身临现场的感觉。   空气中的压迫感消失了。   但那种无法摆脱的紧张感,却一直在颅内盘旋。   这就是污染事件。   【最近的污染事件,越来越多了。】   眼前的怪物是什么等级?   分辨不出来,因为它的身上,正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轻纱一样的菌丝。   它们像是爬山虎,顺着洗手池垂落在了肮脏的地板上。   被它包裹的怪物,虽然还保留着正常的外表,但是护目镜另一个模式的透视效果,却已经看到内部的身体被完全掏空——重新塞满了生长的菌丝。   它们在起伏着,让尸体还保留呼吸的节奏,给人一种还有温度的错觉。   内腔微微颤动,像是柔美的风。   换在别的时候,这一幕称得上圣洁般的美丽。   可在这样的情景下,只会让人觉得心生恐惧。   “……有大麻烦了。”   脚步钉在原地,不知是谁低声喃喃道。   能够操控活物无意义地死去,对同类毫无怜悯之情,残忍地将废弃的尸体作为养料……极端恶劣的行径、举动,让人觉得只是在无聊地玩弄而已。   迄今为止,他们没有见过这种级别的存在。   目前有两种方式会导致污染。   一是精神污染。   看到无法承受的景象。   二是血液污染。   以某种形式接触到了污染物的血液。   虽然现场没有血腥的状况,但是精神污染却无处不在。那两个学生还活着,简直是奇迹。   “笔录拿到了。”   门口有人走了进来,“我已经查看了,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异常反应。”   来人放下挽起的衬衫,汇报自己的情况。   “穆致和,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进入了观察档案里,他没有被污染并不意外,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另外一个人,精神非常稳定。”   对方的名字,叫做【舒星未】。   他没有说的特别详细,因为——   何止是精神稳定。   简直稳定到了……   像是出门散个步的程度。   这怎么可能。   即使是他们这种人,在靠近这里的时候精神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动摇。   除非,对方长期处于高浓度污染状态。   因此这种程度的精神污染,产生的攻击性,对他来说只是洒洒水而已,不值得一提。   但,可能吗……?   人类对它们来说,只是可以玩弄的虫子而已。   正常人在刚开始接触到那种浓度的时候,就一定会立刻疯掉。绝对不会有污染物如此克制。   “不排除误判断的可能。”   因此,作为目击到现场的两个学生,都有被精神感染,沦为次级污染物的风险。   “还是要持续关注两人的状态……尤其是舒星未。”   无论是假设的污染物,还是本身——   都意味着对方,一定非常、非常特别。   ……   “你回来了。”同桌道。   舒星未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了物理课本。   在他动作的过程中,同桌一直都在盯着他受伤的手臂看,那股视线让人无法忽视。   “你们去了那么久吗?在干什么?”   舒星未:“出了事。”   “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同桌似乎对阙连的死漠不关心,只是继续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有人来处理吗?”   他没反应,对方没有止住问题,还是自顾自说着。   落在耳里,很烦人。   舒星未终于看向他,说道:“这是我的事。”   下句话没说出口。很残忍。   虽然,稍微保留了一点体面。   但可以想象——   【和你有什么关系。】   同桌脸色骤然变白。   视线移开,垂头死死盯着课桌。   耳边烦人的声音消失了。   舒星未预料到了会是这样,却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下节课要用的书。   他基本上会和周围的人维持表面上的关系,但也只是很薄的一层冰面,随时都可能破裂。   但正因为如此,又会很快地冻结、变得起来。   大部分人都很假、很虚伪。   对半生不熟、稍微亲密的人,底线放得很低。   只要不完全说出伤人的话,即使是心底有怨气,也会装模作样地和好。   但如果陷入深交的话,矛盾就不能轻易解决。   迁就其他人、很麻烦。   只需要维持稍微关系好、但不亲密的人际关系——   这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除了宴旧,其他人心里怎么想的……   他一点也不在乎。   上课铃响起。   老师走进教室,开始授课。   对舒星未来说,物理课很简单。   他已经参加了竞赛,课本也提前预习了,现在只是复习而已。   外套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于是拿出手机看向了消息。   【我起床了,今天自己吃饭了哦。】   宴旧很少主动动弹。   特地说出来,是在等待他的夸奖。   真粘人。   但……不讨厌。   宴旧真的很喜欢给他报备自己正在做什么。   总让人想起被主人丢在家里、想要刷存在感的小狗。   每天别的事情不做,只是等他回家而已。……这样的联想突然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那么,今天要早点回来,好不好?】   舒星未回复了“好”。   关上聊天框,另一则短信停留在了界面上。   看清内容,他松了一口气。   是银行的收款通知。   上面显示他有两千块钱的到账。   这是舒星未一个月的兼职收入。   因为他的物理之前就得过不少竞赛奖项,所以即使是高中生,也有家长愿意请他来当家教。   多亏了这样,他才不至于在那个男人断了他的生活费的时候,被迫向对方屈服,加入那个光鲜亮丽、幸福美满的“新家庭”。   人渣。   装腔作势的骗子。   不能原谅。   这是对妈妈、对他自己的背叛。   想到这里,舒星未感觉一阵恶心翻涌上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将关注点重新转到了讲课上。   正因如此,时间过得很快。   放学铃声响起,很快到了放学的时候。   舒星未收拾书包。   他看向身旁的同桌,对方依旧一言不发,维持着那个埋着头的动作。   木质课桌的边缘,被他用指甲抠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残留着血污的痕迹。   “明天见。”舒星未突然道,“抱歉,是因为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   闻言,对方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他的身影。   舒星未和他对视。   那张脸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压不住嘴角,换上了开心的表情:“嗯,明天见。”   “我也很抱歉,我最近的状态也不对劲……总觉得很烦躁,忍不住越界了。”   “我们是朋友……对吧?好朋友?”   这声音紧紧的,像是水井浮起来的毒蛇,湿湿热热地缠绕在眼前的人身上。   “那你今天,能和我一起出去玩吗?”他道,“上次你说不行……那这次呢?只要晚回家一点点就好,就算家里有人,也不会耽误吧?” 第10章 口吃   眼前人的视线带着强烈的渴望。   “我有事。”舒星未道,“下次吧。”   一般来说,会明白“下次”是拒绝的意思。   今天很特殊。   他自己想和宴旧一起过。   “还是、下次吗?”   “有人等我。”   “……”   同桌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他的身影离开了教室。   下课已经半小时了。即使是收拾再拖沓的人,这个时候也已经离开了教室。   同桌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他的手再次无意识地在课桌上扣来扣去,丝毫不在意木刺没入指缝,留下了黄渍一样的血迹。   直到整个教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也没有离开。   “不能出去……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答应——”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同桌的口里絮絮叨叨地、神经质地发出声音。   但是,即使他在特地拖延,也无法摆脱自己脑子里“七点”这个时间。   六点半。   同桌摇晃着从座位上站起。   他战战兢兢背上书包,朝着校门口走去。   同桌本想绕路,避开原本的路线,但是……巷子的尽头处却站立着一只瘦到吓人的野猫。   这里,怎么会有猫?   他最怕猫,而且对猫毛过敏。   那双浑浊的畜生的眼珠,让人觉得寒意上涌,不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在学校看到的腐烂猫尸。   被某个学生虐-杀。   在这之后,尸体被随意丢在了草丛里。   而眼前的畜生,和他当时看到的那只猫,很像。   【该不会,就是……同一只猫吧?】   这个念头骤然升起。   触电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他后退了几步,咬咬牙,打算按照原路返回……突然出现了几道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其他班的学生。   三男两女,眼珠子盯着他的动作。   “这么巧啊,一起去吧。”   “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故意不去呢?”   手臂伸了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怎么又是你一个人,星未呢?他怎么不来。”   同桌咽了一口口水。   “他……说、说等下就过来。”   “是吗?这次可千万不能爽约啊。对了,我们今天就去KTV玩吧。就是老地方,你记得把地址发给星未,免得人找不到地方。”   说着,揽住他肩膀的手终于松开。   几人重新站在一起,开始说说笑笑地走在前面。   同桌跟在他们身后,握着书包肩带的手攥紧了。   虽然是重点学校,但周围的娱乐设施并不少见。   在新开的网吧的二楼,就是KTV的包厢。   里面全都是呛鼻的烟味。   时不时有刺耳的音乐,从狭窄的走廊里传来。   几人熟练地和前台的老板打招呼,然后嘈杂着直接走到了包厢里,留下了同桌一人站在原地。   老板斜瞥了他一眼。   “你这次有钱了吗?”   “有、有的。”   他上前,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然后扫码支付了几人的费用。   “还有烟钱。”   “……烟?”   同桌瞬间冻住了。   老板不耐烦地瞪着他。   “你没听见吗?说了是老一套。赶紧给钱!”   “……”   同桌手一抖,不敢再说话,又一次扫码付账。   手机时间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整。   他很想在原地再磨蹭一会儿。   但身后又新的客人来了,将他从原位置挤走。   他慢慢地、走向了走廊深处。   那些甬道像是幽暗的眼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感觉到滑腻的恐惧爬上了后背。   仅仅隔着一扇门,包厢里传来了几人嬉闹、调笑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们更喜欢舒星未那家伙。”   “哈哈,可不是么?因为他的那张脸够好看啊!”   “你喜欢男生?”   “不是,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别说的那么难听——”   “哎,心虚了吗?”   哈哈哈。   那些人放肆地笑着。   笑声钻入耳蜗。   同桌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喘不过气来。   滋滋。   滋滋——   刺痛感从小臂位置传来。   同桌不敢推开门进去。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幅画面。   昨天对方没见到舒星未过来,将烟头摁在自己手臂上。   那样钻心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那几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找到了正在和其他人吹嘘攀谈的自己。   “听说,你是舒星未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对吧?”   是……对。   他一直在学校里这样说。   其他人羡慕、佩服的眼神,让他感觉很好。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或许是因为其他人会来问他怎么办到的、问他舒星未相关的事情吧?他很自信地说着。   从小到大,因为口吃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同学之间这么受欢迎……   反正舒星未也不可能会专门反驳这种事。   撒谎、胡说又怎么样。   于是,他自然地抬头,轻松地说道:“当、当然了!是找他、有什么事吗?”   很快,对方笑容满面地说,让他帮忙把舒星未约出来,没说到底要做什么。   但同桌还是答应了下来。   然而——   舒星未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只是说“有事”……却连到底什么事都不告诉他!   面对独自一人前来的同桌,围着ktv坐着抽烟的几人,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你以为,我们会专门和一个口吃的残疾人玩吗?”   从那个时候起,他的处境无疑坠入了地狱深处。   施-虐的几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了落在他身上的、暴雨般的动作。   “虽然你们不是朋友,但至少是一个班的吧?做为同学,应该也可以试试?再给你一次机会。”   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能做的事,就是疯狂地点头、点头。   “当然……当然了!我们、不止是同学,还是——同桌啊!”   “如果你把舒星未叫来,我们就原谅你之前撒谎这件事……哈哈,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你当了他这么久的同桌,应该能够办到吧?”   明明平时说得上话——   本以为……一次一次的邀请、尝试,一定会有机会。   可是舒星未,却没有一次响应他的期待。   同桌感觉自己的手指,又痒了起来。   窸窸窣窣。   皮肤传来被抓挠的刺痛。   他神经衰弱,发出了呻-吟的声音:“我的头、好痛……”   他们暂时不知道自己在撒谎,但如果发现了舒星未不会来,那些人会怎么对他?而且,刚才老板说了,这次他们又点了烟,如果又用那个滚烫的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   【求求你了,怎么办,我的头好痛……】   “喂,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身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五个人中的男生,先上厕所再去的包厢,见到了站在原地的人。   对方背对着他,直勾勾地看着门,没有理会他的声音。   见他迟迟不反应,男生不耐烦地皱眉,伸出手,毫不留情,猛地推攘向他的肩膀:“快点进去,别他妈挡在这里,给谁看啊你。”   身体倒向了门。   但是——手臂和腿却没有移动位置。   夏天的短袖,在推动的时候露出了溃烂的皮肤。   男生正要开口谩骂,却在看清的那一刻,理智崩溃,发出了恐惧的大叫。   那、那是——什么东西?!   下一秒,被指甲掀开的皮肤层里,猛然伸出了舌头,朝着他的方向袭击而来。   晚上七点半。   KTV的包厢不隔音,时不时有噪音飘了过来。   在无限嘈杂、充斥着烟味的走廊里,位于深处的包厢走廊内部,无人注意到这里一片死寂。   同桌浑身颤抖,缩在了沙发角落。   他紧紧地将自己蜷成一团,手臂抱在头顶,遮挡住耳边的噪音。   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隔绝飘到了鼻底的血腥味。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居然变成了那样,还……   如果不是那只猫,他也不会回原路,被这群人找上——是那个畜生的错!是那群非要烦他的人的错!   去死!都去死!全都有活该!!   就和之前撞到他手上的那只猫一样!!!   “一二三、……五具尸体。啧啧,你还挺能干的,看来,之前也对猫啊之类的练习做过吧。”   房间里骤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同桌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正站着一个陌生的家伙。   长相,有些眼熟。   右耳打着三枚耳钉,眼角上挑,看着很不好惹。   那个人环视一圈,似乎很不想和他废话,眼珠往下一瞥,很嘲讽地笑,“我可以帮你解决,小事而已。但是我有个要求……”   “你和舒星未是朋友吧?”   熟悉的话钻入了他的大脑。   “不要再让我——”   他一定是下意识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因为眼前的人立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装什么?之前不还答应了吗?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那家伙来了会遇到什么吧?”   被毫不留情地揭露真面目,同桌浑身发起抖来。   “不、不是这样的……”   “好了,别装模作样了,要你做的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做了,我就不会把现在发生的事说出去。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有个亲戚突然死了,对涉及到这件事的人有点好奇而已。”   “——”   眼前的人俯下身,对他说了一句话,眼底露出了恶意。   “就是这点事情,你一定能办到的吧?”   ……   【稍等,我马上就过来。】   【对了,你送给我的花……好像要死了。】   舒星未发完短信,看向自己床头柜上的花束。   本来是为了暂时保存,所以才把它放在了水杯里。   但等他放学回来,准备把它移到自己路上买的花瓶里的时候,却发现花似乎变小了。   枝干变得纤细,像是爬山虎的触须。   下方新长出了吸盘,而花朵却缩小了,和之前的样子相比显得很萎靡。   【死掉了?】   舒星未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他低下头编辑短信。   没过几秒钟,那边就很快给出了回复。   【可能是在偷懒吧。要不要考虑处理掉呢?】   “……”舒星未。   怎么可能直接处理掉。   他将手机放在了花的旁边。   手机没有锁屏,界面停留在这条信息上。   舒星未认为可能是没有浇水的缘故。   他去了厨房接了一杯水,打算试试能不能有用。   几分钟后,他回到了卧室。   舒星未的目光看向床头柜的位置。   然后,他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本萎靡的花束此时全力怒放,而枝干也比之前大了整整两圈。   只是枝干颤抖而倾斜,偏向了手机屏幕的方向,仿佛刚才正在看短信,被他逮住了才紧急停住。   “……”舒星未。   是有问题吗?他的联想很可怕。   但怪物就算了。   植物……总不至于吧。   而且还是宴旧送的。   自己真的有点神经紧张。   舒星未怀着微妙的心情给花浇了水,换上了专门买来的营养土,放在了卧室的窗台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拿起手机放进外套,去了客厅。   今天兼职的钱到账了。   时间刚刚好,让他可以买这几个东西。   舒星未打开冰箱,拿出下午专门买来的蛋糕。   然后,他又从旁边拿过了早就包装好的纸盒,这才换好鞋子出了门。   宴旧的家就在对面。   舒星未敲了敲。   过了足足五分钟,门才在眼前打开。   “陈阿姨。”   话音才刚落下,舒星未就止住了声音。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出现在眼前的人。   不是别人,而是宴旧。   这么久了,一直都是陈阿姨来开门,突然换人让他觉得很不适应,不由迟疑了一下。   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宴旧道:“她生病了,在医院。”   “是那个时候摔倒的缘故吗?”   “嗯。”   宴旧让开了位置,让舒星未能够进来。   他走进家里,听见了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下一刻,宴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的背影有着被注视的感觉:“蛋糕和礼物……是给谁准备的呢?”   今天日子并不特别,不是他们当中哪个人的生日。   “星未今晚还要出去吗?是同学过生日吗?”   宴旧的声音没有逼问,比起抱怨,听起来更像在委屈地撒娇,“昨天也没有来找我……”   舒星未立刻道:“不是的。”   “那——”   “是给我们两个人的。”   宴旧看着他,困惑地收下了塞在手里的纸盒,然后低下头,看着那被包裹起来的东西。   然后,舒星未看到他的脸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应该是有点开心吧,感觉也有些兴奋。那双淡灰色的眼眸,在此时闪着异样的光芒。   “是……给我的吗?”   “嗯。”   宴旧把礼物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好开心,竟然收到了星未给我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辈子都不会弄丢,一定会小心保管起来……不过,这个是什么?”   “一辈子就不用了……”   “我现在就要打开看。”   话虽这样,他却没有动弹。   舒星未懂了。他主动攥起了对方的手。   宴旧顺从地跟着他的力道,将手放在了礼盒上面,慢慢地解开了丝带,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   游戏卡带的包装。   “这是关于植物寄生类的怪物游戏。因为最近发现了一点东西……我专门找来,觉得你会喜欢,对吗?”   “……”   “看到这个,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舒星未以为对方会露出开心的表情。   毕竟对方一直在问他关于这类游戏的感受,应该是很喜欢才对,而且刚才还表现的那么兴奋。   但是,宴旧只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他眼神幽暗,维持着拿着礼物的姿势,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突然凝固了,让人觉得很奇怪。   “想说的话……”   半晌后,对方才缓缓重复道。   声音止住了。   然后,淡灰色的眼眸又在盯着他看了。   看到他怪异的表现,舒星未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个礼物太过突然,没有一点预兆。   虽然宴旧喜欢,但他本人应该是害怕恐怖游戏的。如果没有他,对方应该根本不会碰。   “那只是礼物而已,玩不玩都没关系……算了,还是看看蛋糕吧,那是给我们两个人吃的。”舒星未说道,“昨天和今天遇到了很多事,所以才买了这个,只是想和你一起吃而已。”   今天,他的经历简直是难以形容。   本来以为自己死了,却又活了。   然后,发现自己居然是一本书里的炮灰。   又在一天之内,无意间遇到了主角。   再然后,亲眼目睹怪物在自己面前诡异自-杀。   ……   但,不管后面会遇到什么。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在这里。   【想要和最重要的人一起。】   【度过存活的第一天。】   他只是想庆祝自己活过了剧情杀,所以才买了蛋糕,打算在这里和宴旧一起分享而已。   没有别的意思。   单纯觉得这样僵住的脸很可爱。   舒星未抬起手,摸了摸眼前的人的脸:“怎么了?有这么意外吗?”   听见他的话,半晌后,宴旧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梦游一般的笑容:“嗯。原来这样……” 第11章 【拉钩】   舒星未打开最亮的灯。   但可能是年久失修了,即便如此也很暗淡。   挪开空酒瓶,清理桌面。   他将蛋糕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宴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解开丝带。   在他切好的时候,立刻将纸质的盘子递了过去。   殷勤的样子很谨慎。   像是,在观察周围情况的小狗一样。   可爱。   舒星未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的头。对方眯起眼睛,轻轻偏过头,蹭了蹭他的手。   发丝软软地蹭在他的指尖。太可爱了。   “星未选那个游戏,是因为不排斥那样的怪物吗?”   鼻音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   “嗯?”舒星未回过神道,立刻道,“当然不是。”   “……”   “那东西看着就很恶心啊,怎么可能不排斥?”   没有丝毫犹豫,舒星未说道,“但你好像喜欢玩这类游戏,所以干脆就带回来了。”   “……恶、心?”   “对,恶心。”   这样说,是因为舒星未想到了阙连。   那副从脖子里伸出的、竹竿的瘦长样子,让人想到了竹节虫之类的生物,但是爬出来的手臂、花朵一样绽放的脸和眼珠,却毫无争议是人类的特征。   回忆里的模样过于猎奇。   舒星未的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厌恶。   “恶心……吗。”   舒星未低下头,却看不清宴旧此时的表情,对方垂头隐藏在了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了说话的声音。   但他没有多想。   “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几秒后,宴旧的声音才模糊地响起:“嗯,去医院了,因为太碍事了,所以稍微处理了一下。”   “……”舒星未。   这个用词真的好吗。   无论听多少次,都觉得太孝了。   对方有时候真的给他一种伪人的感觉。   不懂人情世故。   不掩饰感情。   总是用很纯粹的、直白的态度对待所有人。   可能是一直在家、很少和其他人接触的缘故。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舒星未在对方身旁才会很放松,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考虑,不需要戴上假惺惺的社交面具。他很喜欢这样特别的宴旧。   “还是记得要联系,毕竟你还没有成年。”   舒星未说这句话,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没有成年,甚至还比对方小几个月这件事。   “嗯。”宴旧顺从地点头。   “但如果确实有什么事,你直接联系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不要委屈自己。”   “好。”   舒星未将纸盒拿过来。   他自己吃过晚饭了,所以不怎么吃得下蛋糕,现在只是为了仪式感而已。   话虽这样,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宴旧。   看到对方吃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他觉得很满足、很治愈,心里也很开心。   大概是类似于投喂的心情吧。   虽然说是希望两个人一起吃,但在他的目光中,宴旧还是原来那样,吃东西的时候很慢、时不时皱眉,这幅细微的反应表现了他对普通食物的厌恶。   舒星未看了一会儿。   “不喜欢的话,还是不吃了吧。”   他在勉强自己。   宴旧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字一顿道。   “不会不喜欢,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会吃完。”   虽然舒星未不想勉强对方,但是这样听见这样说,还是挺开心的:“是这样吗?”   “嗯,是这样。”   对方依旧保持着缓慢的进食速度。   但和刚才不同的是,他的双眼始终盯着舒星未,让人觉得盘子里的不是蛋糕,而是自己。   诡异的感觉充斥着整个空间。   “星未……。”   片刻后,宴旧把盘子放在了桌子上,朝他的方向推了推,视线一直盯着他,“我很努力地吃完了哦。”   “我很乖吧?”   “嗯。”   “我想要奖励。”   不等回答,宴旧已经攥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对方的体温总是很低。   即使是闷热的夏季,也依旧像是浸入了冰水里。   舒星未忍不住想收回手,然而抽动了一下,却没能挣脱那紧紧的力道。   【太强势了。】   几乎是立刻,心底不适的感觉翻涌上来。   但这种怪异的模糊感觉,融化在了对方仰头盯着他的、甜甜的视线里。   “好不好。”   “好不好……”   “星未。”   燥热从被触摸的地方升起。   心脏、胸腔好痒。   那黏糊糊的声音、撒娇一样缠绕了上来。   令人难以抗拒。   “……你想要什么?”   “我们去,【那个】公园吧。”   ……   公园曾经有很多人来。   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附近的商场倒闭,街道重建,居民区的人也变得寥寥无几。   公园一角被废弃了。   即使是现在,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来访而已。   舒星未看向不远处的路灯。   大部分已经熄灭了,成了布满灰尘的摆设。   只有一盏路灯依旧亮着。   昏暗的光照出了空气中浮动的粉尘,以及位于正下方的狭小秋千。   没有风却微微摇晃。   即使蝉鸣刺耳,但他的视线却立刻被秋千吸引了。   ……   昨夜的梦,在舒星未的脑海里被唤醒。   “你还记得这里吗?”宴旧道。   “怎么可能忘记。”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但暴雨的那天,坐在秋千上的孩子抬头看他的那一眼,他却始终无法忘记。   湿漉漉的发丝。   死寂的、冰冷的眼神。   他和宴旧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   而那时的感觉——   【莫名让人觉得恐惧。】   就和现在一样。   舒星未钉在原地,喉咙忽然有点发紧。   “……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   身后的人没说话,只是走过,站在秋千的旁边。   他伸出手,像是无所事事地碰到了垂落下来的秋千边缘,让它在公园一角就这样摇晃起来。   舒星未的视线被晃动的轨迹占据。   “你要坐吗?”   “嗯。”宴旧道,“突然想这样。”   对于小孩子来说宽敞的秋千,十几岁却不这样。   宴旧腿很长,屈腿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但是因为那张脸,并没有很深的违和感。   他盯着舒星未,秋千摇晃了一下、两下。   “嘎吱。”   “嘎吱。”   和蝉鸣混杂在一起。   让人觉得,耳膜在嗡嗡作响。   舒星未依旧站在原地。   两人维持着一段距离,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对方此时的表情,只知道那股烫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星未以前不太理我。只有我主动跟着你,一直看着你,才会在那个时候注意到我……不过,我一直很高兴,自己之前去了后山。”   舒星未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不安的感觉,却在黑暗中涌现了上来。   “为什么要说这个?”   “只是忽然想起来了。”   宴旧停顿了一下:“离得好远。可以过来吗?”   “……”   不知道为什么,舒星未内心充满了抗拒。   “……不可以吗?”   又来了,那种劣势的、失落的语气。   下一刻,舒星未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直到停住,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想要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   这是什么条件反射。自己果然没救了。   但想要宠着对方的心情,却不难理解。无论理智发出怎么样的警告,他的感情都战胜了一切。   秋千依旧在嘎吱作响。   舒星未在宴旧的面前站定,有点走神。   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对方停下动作,抬起头,灰色的眼眸盯着他看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舒星未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这种冷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但就在下一刻——   “这两天,你好像总是有别的事情要忙。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我难道……不是你的第一位了吗?”   “……”   啊。还是熟悉的撒娇。   舒星未脚步一顿,紧绷的心情忽然松了下来。   为什么刚才会有恐惧的感觉。   眼前的人,明明还是那样依赖的、需要被保护的眼神。自己又怎么会想要拉开距离。   可能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影响了他的判断。   舒星未的视线看向了身旁。   这里很偏僻。   即使是怪物出现也不意外。   自己的神经在秋千的摇晃下有些恍惚,所以才会产生这么荒谬的、违背常理的动作。   忽然间,手指传来冰凉的触感。   舒星未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指,才发现自己垂落在身侧的手被眼前的人拉了起来。   宴旧:“想更近一点。”   “……”   还要更近?   舒星未眼底流露出迷茫,就在下一刻,从两人交握的位置猛地传来一股力道。   他不受控制往前,跌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两个人的重量瞬间压在秋千上。   死寂的环境传来刺耳的“嘎吱”声,看不清晃动的表情,让人莫名心跳加速。   “你……”   舒星未堪堪稳住,话音尚未落下,腰间猛地一紧。   同一时刻,宴旧往前倾身。   舒星未的鼻尖传来温热的触觉,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吻了这件事。   他被宴旧亲了鼻尖。   这是非常纯洁的吻。   从舒星未的角度,可以看到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   皮肤接触到的时候,在眼前的睫毛就会像羽毛一样颤抖,给人一种【脆弱】、【被需要】的感觉。   剎那间,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击穿了他的脊梁。   “我想要这样,可以吗?”   宴旧在耳边低声请求。   于是,舒星未没有移开、没有动。   即使他感觉到了异常的沉重,压在心脏附近,那是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逃离。   后背渐渐渗出薄汗。   与此同时,腰间的触觉被收紧了。   “我现在是你最重要的存在,对不对?我一直都会是你的第一选择,对不对?无论发生什么,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他确认一般,话语反复道,“如果有任何人夺走我的位置,我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低下头,蹭在他的锁骨上。   “我会做出很恐怖的事。”   开玩笑吗……还是。   舒星未没有动。   宴旧抱着他,两人在秋千上静止了一会儿。   头顶路灯照出的粉尘,在空中飞舞。   因为灯光只照出了橙黄的圆圈,好像哑剧的聚光灯,所有光源都集中在了宴旧的发旋上。   “你……不要这样做。”舒星未道。   “我知道,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愿意做任何事,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所以即使有了别人,也不要把我丢到一边,可不可以?”   这些话听起来很弱势,似乎为他妥协,只希望他不要离开自己……   但就下一刻,他却伸出手。   小拇指出现在了舒星未的眼前。   “我们再做一次这个吧?”   这是【拉钩】的姿势。   记忆被唤醒。   舒星未无法抗拒地回忆起了相同的画面。   后山的怪物、暴雨的寒冷。   明明只是两个孩子,却面对面,在黑暗里做出了诡异的、近乎恐怖的约定。   那个时候,拉钩的两人许下了诺言。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要永远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一直要在一起。违背诺言的人——】   “违背诺言的人,会被吃掉。”   落在耳边的热量,让舒星未的脊背为之颤抖,同一时刻,头脑也沸腾起来。   眼前的人,就用这样恐怖的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他,吐露出了黏糊糊的、诅咒一样的句子。   “不要忘记,这是属于我们的约定哦。如果你擅自成为别人的东西,擅自把别人放在比我重要的位置……那个时候,即使你会非常讨厌我,我也一定,会做出星未难以想象的疯狂举动。” 第12章 眼珠   【今天早上要一起上学吗?】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起来像个跟踪狂的,真的很抱歉……只是昨天放学的时候,我发现你走在我前面,我们住的地方顺路,应该可以一起走。】   【还有,对不起。差点忘记说,我是穆致和。】   【昨天找你要了联系方式,所以直接发了消息……对不起……】   舒星未:“……”   他还是那么喜欢道歉。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主角的措辞没有给人强硬的感觉,即使做了和阙连一样的事,也并不让人觉得厌恶。   收到这几条消息,是半个小时前的事了。   他回了【嗯】。   现在对方大概在楼下等他。   放下手机,舒星未的余光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花束,心底涌现出了莫名的感觉。   宴旧……   昨天晚上,被对方隔着衬衫被抚摸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腰部。   不过,虽然对方在那时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但他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厌恶,宴旧很少和其他人接触。   稀薄的常识,很有可能只来源于小说、漫画,在这样的基础上,说什么、做出什么都不为奇。   至于那个鼻尖的吻……大概只是对方不知道怎么表达不安,做出的异常举动而已。   【没有我,一定活不下去。】   【之所以说出那些话,只是因为害怕失去而已。】   很早之前,舒星未就有这种感觉。   不能放着宴旧不管。   尤其是现在知道了世界上存在怪物这件事之后,就更不可能放任了。   绝对——   【两个人,绝对要活下去。】   舒星未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   但现在的自己,只是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   虽然【眼睛】似乎能看到原著的信息,但如果只是靠自己的话,遇到怪物还是缺乏自保能力。   舒星未不想这样。   他的大脑努力运转着。   已知的是——   怪物之所以诞生,是因为被各种方式污染。   经历污染后,会变成恶心的怪物,或者有极低的概率,成为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   舒星未的道德感很薄弱。   他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如果能活下去,即使是变成怪物也无所谓,只要能拥有能力就行。   但也有最糟糕的可能性,那就是成为没有意识的怪物,彻底被欲-望支配身体。   要去主动被污染吗?   必须有一个自保的方式。让他拥有试错的机会。   该怎么办。   完全想不到有试错的机会,除非——   突然间。   舒星未的脑海里闪过了【主角】的能力。   正如传统的主角性格,对方对认定的朋友,有着不顾一切的保护欲。   而他的能力,是【读档】。   【……也许有利用的机会。】   所以在起床的时候,看到主角发来那样的短信,舒星未没有立刻拒绝,而是答应了下来。   离开房间之前,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美瞳还是要继续戴上。   至于昨天被主角用排球砸出来的伤,已经结痂了。拆掉纱布,他拿起书包出了门。   ……   宴叔叔和陈阿姨都不在家。   舒星未做好了早饭和午饭,用保温膜仔细缠好,出门后放在了宴旧家门口的置物架上。   他给对方发了消息,提醒他起床后记得把饭拿进去。还有,一定要记得放在微波炉里打热了再吃。   宴旧没有回复,应该还在睡觉。   对方讨厌白天,只在稍暗的时候有精力回复消息。   但不吃饭会伤身体。   舒星未打算中午的时候再提醒一次。   他收起手机,放在了口袋里。   下了楼,立刻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穆致和正站在居民楼下方。   不知道为什么,目光集中在爬满整个墙壁的植物上,手指蜷缩在身侧。   “怎么了?”   “啊……啊!”   穆致和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不好意思,我有点没注意到。”   “不用总是道歉。”   “对不起,”闻言,对方不由怔了一下,有点脸红,“我……会克制的。”   舒星未:“……”   为什么要脸红……算了。   虽然舒星未知道的剧情不多。但是,从仅有的信息来看,这本书的主角性格本身就是如此。   和所谓的大男主不太一样。   对方大概属于成长型。   只是普通的男高中生,甚至于对人有些腼腆、朋友比较少,不善交际。   被宴旧的兴趣爱好影响。   舒星未认为,对方比起龙傲天网文,感觉更像是传统日漫男主的类型……   不过,性格却并不懦弱。   这样的人,杀怪物从来不手软,只是在事后会陷入精神崩溃,总体来说是个正常人。   【感觉有点人格缺陷。】   舒星未对这种类型的人,天然有一种“路边看到被丢的小狗”的感官,比平时更多了一点耐心。   “在看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穆致和仍旧有点不太自在:“……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在意。”   他也说不上来具体的、感到毛骨悚然的原因。   就像是被什么存在压迫了精神,只能站在楼下,无法靠近,阴森森、令人不适。   如果靠近,会遇到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   恐惧将人粘稠地包裹起来。   这是无法解释的、莫名其妙的直觉在作祟。   但是,却和他以往遇见【污染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一时间理智有些混乱。   “这里只是老旧小区了。”舒星未道,“没什么人住,所以很冷。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说是小区,其实只有几栋楼而已。   窄窄的绿化区,生锈的健身器材,灌木丛杂草很深,茂盛到近乎张狂。   因为之前有晚自习,所以舒星未总是在八九点的时候放学回家。   而那个时间,应该是饭后消食的时候。   但是,整个小区却异常安静,见不到散步的人、听不到任何其他人活动的声音。   舒星未向宴旧提过一次。   在那之后,倒是能看到散步的人了,只是人和狗都依旧静悄悄的,从他的身旁迟缓地擦过。   他唯一经常见的人是小区保安。   不过,他从来没有看到对方出去过。   他一直站在保安室里面,僵硬微笑着、隔着玻璃目送舒星未每天上下学经过。   “嗯……在这之前,我也以为这里没人住了。”   穆致和接受了这个答案,“我们走吧。”   他先是走到舒星未身旁,然后和他一起,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离开。   【但是……从刚才开始,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穆致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回过头,却只看到保安室内的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身影。   视线相对。   闪电一般。   悚然的感觉贯穿了全身。   他停住了脚步。   “……”   舒星未发现身旁的人身体骤然僵硬。   “怎么了?”他问。   虽然也不是特别关心,但总觉得不能放着不管。   听见声音,穆致和回过神来。   他觉得非常怪异,那种挥之不去的模糊感觉,不断地在心底翻涌着。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但。   他暂时没有打算说出来。   舒星未同学应该不知情,没必要让他感觉到害怕。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观察】。   昨天,他和对方亲眼目睹了阙连死在厕所里。   当时他的精神状态,被尸体上渗透一般浮现出的菌丝影响了。他勉强分出、振作一点精力,才摆脱了崩溃,在极为混乱的时候,要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原因很简单。   【对方有极高的可能性,被精神感染。】   那种程度的恐怖,超高的感染浓度。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的第一眼,当场疯掉也不为过。   穆致和在过去的记忆里,没有和舒星未接触过。   他猜测对方很有可能出了什么事。   虽然“阙连是被他杀死的”这件事出了差错,但舒星未却很有可能被影响、被感染。   而现在和他说话的人,没有任何神经质的眼皮颤动、惊弓之鸟的反应。   非常奇怪。   也很异常。   正是因为这样,穆致和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对方。   “最近恐怖的事件很多。”他极力找着话题,“听起来很不安稳。”   舒星未:“嗯。”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以和我说。”穆致和道,“如果有需要,我也一定会帮忙。”   阙连似乎认识他——而对方是被污染的怪物。   昨天,他帮对方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奇异的吸引力。   【很想吃掉。】   这种念头浮现,当时吓了他一跳。   穆致和推断,舒星未很有可能会吸引想要进食的怪物,也就是说,对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因为,他没记错的话。   污染物从现在开始起,将会呈现出爆炸式的增长。   而且【那个存在】,已经在学校出现了。   是故意来找他的吗?   会不会牵连到无辜的舒星未?   光是想到那时,穆致和就感到一阵恐惧爬上了脊梁,无法正常地吞咽。   但他重来一次,就是为了找到祂,如果——   “嗯,有的。”舒星未突然道。   穆致和猛然吓了一跳,思绪被对方打断:“……什、什么?我能帮到你什么?”   “可以和我对视吗。”   他还是想再看一遍主角的信息,或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帮助他实现目的。   “啊……”   穆致和呆了一下。   纠结了片刻,他最终同意了。   根本没办法拒绝……   舒星未静静地和他对视,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的脸越来越红,耳根变成了要滴血的程度。   穆致和有点崩溃。   不是他想这样!   只是被这样的脸看着,会有一种局促的感觉——就像是路上看到潮人会有恐惧,那种感觉一样。   舒星未不知道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部被重新浮现出的信息抓住了。   【穆致和。】   【死亡方式:被寄生死。被寄生死。被寄生死。……被寄生死。】   一共五次。   每一次死法都写了出来。   舒星未有些意外。   而之前,那里的信息只是被屏蔽的一层朦胧白雾。但是现在却变得更加详细了。   也就是说,随着对视次数的增加,他可能会不断得到对方更加详细的信息——甚至是死亡方式。   据他所知,污染物只能用特定的方式杀死。   如果不用那种特定方式处理,即使是被无情地砍掉头颅、被拿掉四肢,也能够重新活过来。   因此,【怎么才会死亡】,是它们绝对不能暴露的死穴,也是它们隐藏最深的秘密。   如果,能看到对方的死亡方式……   舒星未的心脏砰砰直跳。   那这双眼睛——   就是可以作弊的【死神之眼】。 第13章 恐吓   “……”舒星未。   什么死神之眼。   自己一定是被宴旧影响了,才会犯了中二病。   但原本看不到的信息,确实在他的脑里不断冒出。   他很想再继续验证。   所以,即使看到了主角在对视下的不自在反应,也没有移开目光。   【五次死亡寄生,都来源于污染源B712。从第二次死亡开始,被[—]观测到,加入了相应机动部门。弱点是精神容易崩溃、自责,体感色弱,五次寄生根源都来于此——死亡于精神崩溃。】   “……”   穆致和蓦地移开了视线。   两人视线骤然中断。舒星未这才发现他的脸涨得通红。   穆致和感觉自己像是发烧,就连手心也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对不起,我不习惯这样。”   舒星未:“没关系。”   他想知道的东西,已经在刚才得到了验证。   如果舒星未能够做到对视,或许就拥有了知道其个人经历、死亡方式的可能性。   至于触发的条件,可能和对视次数、时长,甚至是角色在原著的重要程度有关,这一点暂时无从得知,需要时间来验证。   虽然并不是完全清楚,但起码有了努力的方向。   想到这里,舒星未的心情骤然变得开朗起来。   即使眼珠变红很显眼,需要戴美瞳这件事很麻烦,但他对它的烦躁感还是下降了。   两人离学校越来越近,人也多了起来。校门附近新开了一家饮料店,有很多学生会专门去买。   现在时间比较早。   店门刚刚开,排队的人很少。   舒星未看了一眼身旁的主角。对方还在埋着头脸红,脸上不自在的表情没有消退。   “我请你喝饮料。”他突然觉得对方有点可怜,于是收回视线,问道,“你想喝什么?”   穆致和本来还在心不在焉,听见这句话后怔了一下,立刻抬头说道,“不用、不用了。太贵了。昨天是我不小心伤到了你,再怎么都应该是我请你……”   闻言,舒星未又看了他一眼。   穆致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舒星未道:“你知道了。”   “……”穆致和。   虽然对方的语气很平静,听起来无所谓,但是——   昨天回教室后,有人立刻朝着他的位置围了过来。   在穆致和的班上,那几个男女是挺混得开的人,而这种人尤其喜欢抱团。   学生只在乎学习,没有大人那么势利……这完全是谎言。长相好看,家境不错,这样的人会被关注、被追捧,事实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   见问他问不出什么,就没有理他了,却肆无忌惮地在教室里谈论了起来。   说舒星未脸非常好看。   好说话又不好说话,想让人弄弄。   上次看到他在校外兼职了,没什么钱吧。说不定很便宜……这种暧昧的东西。   穆致和本能地想反驳,但是就像好好和你说话的人突然成了暴露狂,衣服一脱又穿回去,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话题。   不是,不要说这种话。   穆致和想要说出口,但是上课铃声却骤然响起。   那几人就把这段交谈忘记了一样,变回了正常的高中学生。   但是,那些话却残留在了穆致和的脑子里,让他条件反射地说了出来。   “对不起。”他道。   他确实有点反应过度。一杯饮料而已。   穆致和:“只是,我觉得——”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接近学校的那个位置,那里有着不自然聚集起来的嘈杂人群。   窃窃私语声钻入了耳朵里。   “好恐怖……”   “听说舌头全部被拔掉了。”   “最近怎么老是出这种事——”   穆致和在原地站定,他看到警察来往,被抬出来的尸体的边缘,没遮好的边角、露出了熟悉的脸。   看清面孔的剎那,他不由怔了一下。   是、是昨天的时候,那几个围过来、肆意谈论舒星未的人……   但现在,他们却瞪大了眼珠,嘴巴后仰地张开,露出了空荡荡的口腔。   舌头,不见了。   舒星未和他的关注点不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和警察交谈的人身上。   还是那个家伙。   在阙连尸体现场的时候来过,穿着修身的衬衫。   但是,没有像上次那样挽起袖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袖口的蝴蝶纽扣。   【被[—]观测到,加入了相应机动部门。】   这是十几分钟前,舒星未从和主角对视的时候临时得到的信息。   [—]   被模糊的点,很可能指的就是这群人。   舒星未移开了视线。   现阶段,他无法也不打算做任何事情,也不打算引起这种组织的注意。   “走吧。”他道,“上学要迟到了。”   穆致和从刚开始就一言不发。   在舒星未的目光里,他一直盯着那几具尸体,似乎在想着什么,因为悚然而指尖微颤。   但听到他的话,还是转身和他离开了。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穆致和突然停住脚步,说道:“那个,星未。”   “……?”   “你没有反应吗?看到这种事。”   对方也看到了尸体的惨状,却表现得无动于衷。   “反应也没有用。”   “……说的也是。”   穆致和犹豫了一下。   “既然我们顺路,可以每天都一起上下学吗?从现在开始起,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   话音落下。   穆致和身体一震。   像是刚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悔:“对不起,我——”   但出乎预料的是,眼前的人却没有面露反感。   下一刻,声音响起。   “嗯,好。”   “……真的可以吗?”   不外乎穆致和这样问。   因为,在短暂地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舒星未,不怎么和其他人来往。   交谈起来很舒服、相处起来也很不错。   但如果想和他成为朋友,做一些更亲密的事,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也就是说,舒星未【非常受欢迎】,但是却【没有任何朋友】。   但这样矛盾的人,竟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幻听了吧?   穆致和不由呆住。   “嗯,和你相处还挺愉快的。”   舒星未说道,“只是偶尔放学不行,因为有的时候我会去兼职,不会直接回家。”   穆致和觉得异常受宠若惊。   被人说“相处愉快”,再怎么都会觉得开心吧,现在这种状态就是他。   “我明白了!”他道,“如果那天有事,就给我发消息吧。”   “好。”   很快,两人就走到楼梯下方。   他们在不同的班级。   主角的教室在楼上,从这个地方,两人就要分开走了。   舒星未蹲了一下。   既然已经准备和主角成为朋友,他会试着做一些他认为朋友会做的事——   宴旧一直说的那种。   他侧身。   拉起了穆致和的手,指腹轻轻碰了一下。   “放学再见。”   然后,松开,朝着楼梯走去。   一整套动作极为自然。   就好像这只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   被他留下原地,穆致和的耳根瞬间涨红了:“……”   这个……   这是朋友该做的事吗。   舒星未同学的距离感,是不是也有点问题?但对他来说,很有用……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舒星未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过了好半天。   脸上的热度还没有散去。   “啪”的一声。   穆致和把手拍在自己脸上。   冷静一点。   现在不是想别的的时候。   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有哪里被他忽略了,   前几次穆致和都没有见过舒星未。   而现在,原本被他杀死的怪物,却存有祂出手的迹象。   难道舒星未和后者有什么关系?   穆致和立刻否决了猜想。   不对、不对,那种恐怖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对人类有感觉……   因为按照这个逻辑来考虑的话,祂目前为止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舒星未!   又不是什么恋爱脑小游戏。   那种存在,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感情。   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被杀的原因都不知道!!   虽然被杀死了五次。   但,穆致和其实没有亲眼见过祂。   因为只需要小小的、甚至意识不到的接触,就能使目标物迅速被感染,祂根本没必要出现。   只除了最后一次——   穆致和:“……”   如果可以,他不想回忆起。   那是最恐怖的画面,大脑都要为此而颤抖。   穆致和深吸了一口。   现在,他只需要记得自己要做的事——   找到尚未成长起来的祂。   在祂有机会【补全】之前,拼尽全力阻止祂。   目标已经明确。   不要再精神崩溃了。他告诉自己。   渐渐的,穆致和平静了下来。   他转过身,准备朝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然而,在转过身的时候,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到了走廊对面的窗台上。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杂毛野猫。   从……什么时候?   是学校散养的吗?在和他舒星未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那里了吗?   他看到了他们拉手的那一幕吗?   猫骨瘦嶙峋,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卡在一团身躯上,像是尸体,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腹部因为饥饿而下垂。   毛发肮脏而打结,褐色的双目浑浊地盯着他。   毛骨悚然。   即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似乎也能闻到从走廊那头传来的腐烂味道。   那是……   穆致和猛地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下来。   他没有动弹。   然而,就在下一刻,野猫缩成了一团。   从它的眼珠里,喷涌出了乳白色的菌丝,整个画面就像是脑浆在意识上爆开一样。   一切就发生在明亮的、日常的走廊上。   事情过于猝不及防。   强烈对比的画面对人造成的精神污染,根本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穆致和呆在原地。   几秒后,他崩溃而恐惧地大叫了出来。   “啊——!!” 第14章 亲密   舒星未走进教室。   几乎是立刻,他感觉到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应该还是因为昨天的事。   阙连死了——而且还是用那种猎奇的方式,怎么可能不引起注意。   他面无表情,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在他平静地俯身,把书包挂在课桌边的时候,听到了身旁同学压低声音说话的对话。   “阙连真的转学了吗?”   “真的假的。”   “舒星未该不会背景很强吧……”   舒星未动作一顿。   的确和预料中一样,他被班上其他人窃窃私语,但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些人关注的重点却不一样。   阙连……转学了?   看来那个特殊部门,就是这么对外界说的。   但是体育课期间,他们去的那栋教学楼并不偏僻。   而那里又来来往往了这么多警察,即使现场被围了起来,尸体处理干净也需要时间,说法漏洞百出。   但是,这个【转学】的谎言却被大家相信了。   学生是最不容易封口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集体记忆被篡改了。   是谁做的?   舒星未的脑海里闪过了一道身影。   那个有着蝴蝶袖口的青年。   相较于他的同事,只有他停留在外面了很久。   是他做的吗?   很想搞清楚,但现在只有【对视】一个途径。   不过,对方几次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这说明了他对其他人的视线极为敏感,如果想要做到不经意的对视,应该也不难。   而在他身旁,同桌沉闷、窸窣的声音传来:“他走了,你……你很在意吗?”   “不在意。”舒星未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这、这样啊。”   听到这句话,同桌的脸上异样地兴高采烈起来,手指在课桌上剐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的朋友一直都很少、能和你说话的人也很少!那家伙仗着自己家里有钱,一直邀请你出去,但你总是拒绝,因为每个人对你来说都一样,不会随便答应出去的,对吧……?”   “你不口吃了。”   同桌瞳孔一颤,眼底飞快闪过恐慌,立刻低下头去。   “我、我只是……”   他嘟嘟囔囔、自言自语。   课桌的木质边缘位置,因此而留下了泛黄的血迹。   舒星未瞥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这么做了。   两人从高一开始就成为了同桌,按照他整整两年的经验来看,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恢复正常。放着不管就可以——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想管。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不是心理医生,不打算对普通熟人说一些客套的废话。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课堂上,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复习的公式。   即使未来有可能会混乱,但他也不打算在仅剩的时间里搞砸他的成绩,尤其是每次月考都决定了他能不能留在这个尖子班。   课间的时候,舒星未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看向了屏幕。   【醒了。】   即使不看名字,也可以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宴旧依旧保持着【报备】的习惯。早上几点起床,中午做了什么,下午又一直在等他放学……这之类的。有时候让舒星未觉得自己养了宠物,但不需要监控摄像头就能看到一举一动。   【看到星未为我准备的饭了,今天我会好好吃完的。】   对于厌食症来说,这种事很难得。所以,现在应该是轮到他给出正面反馈的时间了。   【谢谢你,我很开心。】   这样回复后,舒星未感觉到身旁的人的视线移动,落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似乎很想看清他到底在和谁发消息。   他立刻收起了手机,放进了外套里面。   “你在看什么?”他道。   这种保护的行为,几乎是下意识做出来的,甚至连声音都骤然冷了下来。   同桌明显没预料到他会这样,不由呆在原地。   即使舒星未偶尔表现出冷淡,但也不会这么明显,也从来没有这样对他做出极度厌恶的样子。   明明,他是班上唯一能和他多说几句话的人。   手机那头是谁?   几秒后。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怯懦的声音。   “这是……那个你每天都要回家的理由吗?”   “算是吧。”   “是朋友吗?”   “大概。”   按照常理来说,后面应该会跟着解释,但两人的话却就此中断,没有继续的意思。   舒星未从来不会对其他人说宴旧的信息,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们的关系,因为这是他最重要的人。   同桌和他相处了三年。   正因如此,才让人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的独特性。   “这样……吗?”   同桌呆呆地看着半空,没再说话。   课间的时候,他突然起身,离开了座位。   然后是第一节课。   第二节课。   ……   对方始终没有回来。   课间的时候,老师告诉舒星未,对方身体不适,请假回家休息了。   ……   铃声响起。   穆致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   舒星未收拾书包走近对方的时候,站住,多看了对方几眼。   他现在才发现,主角的身形竟然比自己高好几厘米。   可能是因为他平时很喜欢道歉的态度,才让人下意识觉得连身高都被缩减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眸止不住地晃动着、表情混乱,显得极其心神不定。   两人朝着楼梯走去。   人流都是走向校门口的,耳边充斥着各色交谈的声音。   “我加入了物理竞赛组。”穆致和道。   舒星未:“嗯。”   穆致和看了他一眼。   “你会介意吗?”   “不介意。”   虽然不知道对方会加入的理由,但是他没有自恋到觉得是故意接近他才这么做。   只是,两人确实会多出很多独处的时间。   “……那就好。”穆致和道。   舒星未觉得,他应该还有话想说。但可能是因为现在人太多的原因,所以穆致和才会有所顾虑。   来到楼梯间,耳旁传来了同学的交谈声。   “你还记得猫吗?尸体好像被找到了。”   “啊,是之前被学生虐-杀的那个吗?”   “做这种事的人真是变-态。”   “据说走廊被弄脏了,就在二楼——好像全是菌丝和内脏,现在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舒星未也听过野猫的事。   学生们自发喂的猫,被某个学生杀死了。   但当猫尸被放在门卫处暂时安置的时候,却在眼皮底下离奇失踪了。   门卫惊魂未定,说是它突然活过来了。   尸体是不可能自己活过来的。   但它确实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看到原地肮脏的血痕,让整件事情染上了猎奇的色彩。   舒星未在课间喂过它几次。   它很乖、很可爱。   但是,有些人类却很恶心。他能理解宴旧提到人类的时候,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   不过,他突然想到穆致和的教室就在二楼,转过身看向旁边的人:“你知道猫的事吗?”   穆致和不知何时已经凝固在了原地。   他脸色惨白,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哇”的一声,靠在楼梯边的垃圾桶上吐了出来。   舒星未:“……”   书里说的,对方精神状态很脆弱,看来是真的。   但他只有死之前才崩溃过,心理素质像是波动的心电图,这点还是挺让人佩服的。   “我、本来不打算这样的……”穆致和虚弱地缓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血色,他看了一无所知的舒星未一眼,突然下定了决心,“但现在看来,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闻言,舒星未心脏骤然一停。   虽然不知道他打算和自己说什么,但他有种莫名的预感,那就是和对方重开后寻找的东西有关。   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在书里只是炮灰而已,怎么可能接触到那种核心的存在。   舒星未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美瞳还好好戴着。   穆致和坚持,他也就没拒绝。   两人无言地离开了校门,走向了学校外面的街道。   穆致和看了看白天提到过的、如今格外拥挤的新开饮品店,视线转而落到了另外一个鲜少有人问津的店里。   “那个其实也很好喝的。”走进店里,他叹了口气,“但是大家总是喜新厌旧。即使是很符合的口味,一旦喝了许多次,就会完全忘记第一次喝到的时候有多么喜欢……人大概也是一样。”   听起来很有故事。   舒星未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说道:“有什么事吗?”   穆致和也不犹豫,果断在他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   “舒同学,对不起,我就直接说了——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基因缺陷而造就的怪物吗?”   这个时候,他终于显露出了属于主角的强势,没有给他一刻缓冲的机会。   “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因为我们白天的时候看到的阙连,就是怪物之一。至于侥幸没有变成怪物的人类,就能拥有特殊的天赋——我的能力是死后读档,回到某个时间节点。我回到这里,是为了提前杀死一个可怖的存在。”   舒星未无言:“你也太坦诚了。”   “因为不坦诚,就没有办法进行接下来的对话。”穆致和说道,“我不怕做错选择,因为我可以通过读档重来一次,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事。不过这个时候你大概已经把我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了吧?但是,无论如何,请一定要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在你的身边,有什么长期表现怪异、言语紊乱,不像人类的存在吗?” 第15章 朋友   穆致和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虽然两人接触不多,但就他看来,目前发生的所有事件都和舒星未有关。   【阙连】在厕所自-杀。   而他是舒星未的同班同学。   穆致和对阙连没什么印象,因为无论重来多少次,这都只是他要解决的第一个怪物而已。   对于怪物,已经不能用人类的思维来考虑。   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他没有去具体了解对方的性格、家庭环境。   但这一次,穆致和却在课间的时候,试探地询问了【阙连】、【舒星未】的关系。   答案出乎预料地简单。   是阙连一直在单方面纠缠舒星未。   对方曾经不止一次在其他人面前说过“一定要搞到手”之类的话——看样子和那群KTV死掉的同班同学一样,对那张脸充满了异样的痴迷。   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脸好看的人很多,但有那种强烈的吸引力的人却很少。   和舒星未靠得太近,会产生那种暴-虐的欲-望,想要吃掉对方……这种恶劣的、被支配理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从血液里、基因里诞生的冲动。   即使是穆致和,有时候都会盯着对方的脸发呆。   这样看来……   无论是自-杀前,眼神呆滞地对着舒星未的眼睛说着“让你安心”的阙连,还是在KTV死掉,连舌头都无法完好的那群人……都曾经在背后嘲笑着、意-淫过对方,想对他动手……   所有的一切,全都证实了和舒星未有关。   ……   等一下,难道说对方就是那个杀了他五次,让人脑里想到就渗入恐惧的存在吗?   有这种可能吗?   穆致和根本无心上课。   即使在黑板前讲课的老师瞪了他好几眼,他依旧沉浸在麻木的恐惧之中。   他反复地回想自己和舒星未相处的细节。但无论如何,直觉都告诉他,对方绝对不是那个存在。   如果他不是,也就是说——   那种恐怖的存在……在保护他?   保护、一个人类?   这样的念头钻入脑子,让穆致和觉得诡异无比。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哪怕其他怪物在基因突变之前,曾经是人类,可能还保留着感情,但祂却绝对不会。   因为祂就是,那种残忍、冷酷的恐怖存在。   穆致和只能想到唯一的可能,那就是祂在利用舒星未,以此达成什么目的。   舒星未,是个被迷惑的可怜人。   “……无论祂和你关系有多亲密,曾经对你说过什么样的话,大概都不是真心的。应该,可能,只是为了暂时隐藏自己在人类社会里的身份而已……”   ……   尽管说了这么多,但穆致和眼前的人,却依旧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的迹象。   只是在他停止声音后,才开口说道。   “你指的怪异,是什么?”   有点像……客观题考试题目。   穆致和回忆着,组织语言:“会突然神经质地反复确认一样的事,对某种东西表现出偏执,说出不太符合正常人思维的话,情绪波动极大……之类的。”   他无法完全概括,因为每个人的表现不太一样——   “有。”舒星未道。   穆致和瞬间睁大了眼睛。   耳膜嗡嗡作响,大概是因为激动。   “可以告诉我吗?!!”   “你应该看到过他。”   “看到过?”   穆致和一怔。   “一直坐在我旁边。体育课上也是。”   这么说,穆致和发现自己对这个人有很深的印象。   在体育课不小心砸到了舒星未,在那时恨恨地看着他的眼神,以及他有几次课间去教室门口等舒星未的时候,朝自己投来的、死死盯着的目光……   种种事情让人感觉,他对舒星未的事非常、非常的在意。   但比起单纯的担心,更多的、应该是混杂着嫉妒的占有欲,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你们是朋友吗?”   “不知道。”   “……”   不、知道?   穆致和没想过得到这个回答。   “他符合你说的条件,如果你注意到他,也会这样觉得。”舒星未顿了一下,说道,“我和他当了三年同桌,从半年前开始,他表现出了你说的症状。尤其是最近,更加反常。”   同桌的书包上偶尔会粘着猫毛,但是他知道,对方家里其实并没有养猫。而且,手上的痕迹也不只是自-虐残留的痕迹,也有被什么东西抓挠过的深深伤痕。对方喜欢上了喃喃自语。   听到“半年前”,穆致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时间没错。   所谓的污染,是从半年前才开始的。   所有人类的基因突变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没有任何例外。   “我知道了。”穆致和紧张道,“谢谢你。”   “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舒星未和同桌对视了几次。   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原著的消息。   但考虑到越重要的角色,可能需要的对视次数、时间越长,所以他没有直接否决这种可能性。   既然主角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干脆就将这件事说了出去,让对方能够留心这种可能。   【虽然只是猜测,但总比主角再一次被莫名其妙地杀死好。】   要是主角死掉,对舒星未而言,就非常麻烦了。   确实,对方能用能力重新读档活过来。   但舒星未不知道那一次被影响的自己,能不能保留记忆,再像现在这样摆脱剧情杀。   他承认,自己确实有利用对方的想法。   除此之外,他会尽量对主角好一些……虽然不太习惯对宴旧以外的人这样做,但也可以尝试。   毕竟——   【就目前看来,情绪容易激动、看见他就脸红,相当好骗。】   【有缺陷的生物。】   不讨厌、不反感。   即使是在哪里看到,也会停下来喂一下的生物。   舒星未看向对方的眼睛。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几秒,直到对方红着脸移开视线:“如果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忙的话,一定要联系我……我不想让你出事,因为,我们是朋友吧?”   朋、朋友……?   听见这句话,穆致和瞬间呆住,大脑陷入空白。   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他不会这样失态。但毕竟——对方是舒星未,那个在其他人口中从来不回应邀请,也不会一起行动,更不会关注其他人的人。   甚至就连他问是不是朋友,也只会回答“不知道”。   人际关系,意外的很单纯。   现在却问他,是不是朋友。   能主动说出这句话,一定是因为信任他吧。   之前就觉得很意外,意外对方没有觉得他说的话是在胡言乱语,而是认真响应了他的问题。   【这样的事,很难不觉得,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很特殊。】   唯一的朋友……   “当、当然了!”穆致和被这种重要性击溃了,拉起眼前的人的手,立刻说道,“不过,我希望你也能小心。我也会照顾你的,毕竟——我们是朋友。”   有朋友的话,这一次,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吧?   这是好的开头。   他现在,对活下去很有信心。   ……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舒星未道。   两人已经回到了他住着的小区。   小区内一片死寂,不难想象这里实际的住户很少。   虽然是这样,但是这些建筑上的爬山虎……未免也长的太猖獗了吧?   天空阴沉沉的,风也很大。   植物的触须在视线中摇晃,让人毛骨悚然。   夏天的尾声过去了,却仿佛直接进入了寒冷的冬,让人觉得最近的天气相当反常。   穆致和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松下来。   在这里,即使周围空无一人,却也始终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我明天再来接你上学。”他道。   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   前几次,穆致和都没有对他的印象,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会麻烦吗?”   “不会的,我家在同一个路上,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竟然这么近。   之前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舒星未:“嗯。”   穆致和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地回过头,再次说道:“如果遇到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至于那个祂的事情……我有消息会告诉你的。我们会一起调查出来的。”   “嗯。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舒星未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看到他眼底流露出的明显笑意,穆致和紧张的心情逐渐缓和下来,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扑通作响。   “不客气,”他说道,也犹豫地露出了羞怯的笑容,“毕竟……我们是朋友。”   舒星未没有否认。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对方离开,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转身,走向了昏暗的楼道。   他拉紧了外套,不让风灌入。   但即便如此,依然能感觉到了阴冷、潮湿的气息钻入身体。   总感觉有些悚然。   不过没有走几步,他察觉到从头顶投来的视线,不由停在了原地。   一道身影站在楼梯上方。   看不清楚那张脸的表情,只是阴影像是扭曲、粘腻的生物,朝着他的方向覆盖而来。   危险。危险。   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恐惧。   舒星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避开。   但看到他的动作,仿佛像是要将他擒住一般,那道身影突然开口了。   “星未。”   舒星未的脚步停住。   楼梯上的人——是宴旧。   对方不知道看了多久,在楼梯的阴暗里站了多久。   但即使知道了人影的身份,舒星未还是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在狭窄昏暗的空间里徘徊。   所有的负面情绪,毫无疑问都来源于眼前的人。   “刚才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送你回来?是你的同学吗?你们为什么会靠的那么近?……你们单独说了什么吗?星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他笑呢?” 第16章 责任   似乎察觉到了舒星未的迟疑,对方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那张藏匿在黑暗里的脸,显露出了完全熟悉的模样……是表情阴冷的宴旧。   眼前的人只穿着单薄的卫衣。在逐渐变冷的空气里,似乎连他的发丝都沾染上了寒气,让人意识到,没有舒星未的提醒,他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   “你……怎么在这里。”   他有点茫然。   “我在等你。”   宴旧看着舒星未,一会儿后,黏糊糊地蹭了过来。然后低下头,让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脸。   “昨天带了礼物,我很开心。忍不住想了你一天,一直在等你回家……但在知道你有其他朋友后,我担心你以后会越来越晚回来,所以这样。你会吗?”   这是完全劣势的姿势、语言。因为他习惯性的示弱动作,空气中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只是因为缺少安全感吗。】   舒星未发现,自己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不会的。”   舒星未收回自己的手,却突然被宴旧抓住,牢牢地放在了脸颊上。那双灰色眼眸在他的手底翻涌着。   “那个人,只是普通同学吧?”   宴旧指的是送他回来的穆致和。考虑到对方的主角身份,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回答的问题。   舒星未谨慎道。   “……是吧。但也算朋友。”   他描述的很模糊。因为如果有可能的话,舒星未其实并不想让宴旧和对方接触。   主角身份特殊,会和很多危险事件扯上关系,按照惯例来说,肯定会波及到身边的人。   【把宴旧交给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天气这么冷,回房间吧。这样会感冒的。”   舒星未担心地说道,抽回了手。   他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忽然意识到宴旧没有跟上来。   他转过头:“怎么了?”   宴旧依旧站在原地。   闻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低下了头。   “……没事的。也没怎么。”垂下的脸让舒星未看不清表情,“只是有点意外。因为星未还没有说过谁是自己的朋友呢,乍一听到,忍不住吓了一跳。”   “说什么,你也是我的朋友。”   “…………”   舒星未本意是为了安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后,眼前的人心情似乎变得更差了。   见他还一直在原地不动,他往台阶下走了几步,主动攥住了对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皱眉。   “走吧。快点。”   在他的催促下,宴旧终于乖乖地跟了上来,眼睛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露出了相当听话的模样。   两人来到了四楼。   舒星未松开手,朝着自己家门口走去。   “明天见。”   下一刻,宴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要回去吗?”   “嗯。”   “等下还要过来见我吗?”   “今天不行。”   美瞳戴久了,有点不舒服。   舒星未想早点回去,把美瞳摘下来休息一下,如果能研究一下眼睛就更好了。   计划是这样的,但是——   “可是,我一直在等你……本来见面的时间就很少。今天真的不可以吗?”   落下的话音小心翼翼的,身体也很快贴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   “求求你了。”   舒星未:“……”   好可怜、那副样子。   他想让自己拒绝,不能一味地纵容。   “我的膝盖站久了,所以现在好痛。星未真的不可以帮我看看,要放弃照顾我吗?”   明明知道不会这么巧合,但是——   舒星未还是忍不住道:“痛吗?”   宴旧的下颌贴在了他的头顶蹭蹭、顶顶,发出了软绵绵的声音:“很痛哦。”   “……我等下帮你看看。”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阴郁的气息一扫而空。   “星未,我后天就要参加在线的入学考试了。”   “……嗯。”   “你不在的时候,我努力地认真复习了,一定能到你的班上的。”   虽然他现在读的只是公立高中,但是也有普通班、平行班和火箭班的区别。   舒星未知道宴旧是天才,曾经在辅导对方功课的时候,那种过目不忘的能力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不如说现实几乎没人能办到。   但这样完美的人,却毫无自理能力,有着爱撒娇的致命性格缺陷……   宴旧打开了门。   舒星未走进后,看了一眼沙发的位置。   宴叔叔坐在熟悉的破旧沙发上,还是背对着客厅。   电视机是老旧的款式,仿佛时间定格在了十年前,即使在没有信号的时候冒起了白色的雪花,唯一的观众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以及什么动物腐烂的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有些头晕。   在这里,总有一种身处十年前的凝滞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陈阿姨呢?”   “她有事。”   “哦,这样。”   舒星未没有深究原因。   他对宴旧的父母毫无好感,因为他们根本不配作为对方的父母。   即使在两人还不熟悉的时候,他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侮辱、咒骂的声音。   哪怕是谁都不敢反抗的成年人,对孩子有了任意支配的特权,这样膨胀的自尊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现在这对父母之所以这么沉默,大概也只是因为宴旧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无依无靠,不再可以肆意打骂了。   和他父亲一样。   欺软怕硬的货色。   “是这里吗?”   “嗯。”   舒星未轻轻碰了碰,有点心疼:“下次不要在楼道等我了。直接给我打电话吧。我会快点回来的。”   如果知道,他就不会和主角聊那么久。   想到对方在寒冷的楼梯里等了那么久,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事,他就觉得脑子里难以忍受。   “没有下次了。”   宴旧盯着他,确认一般说道。   “我马上就要和你一起去上学了。不再像是现在这样短暂的时间,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不会再让你有机会一个人的。”   “……嗯。”   面对如此病态的发言,本应该说点什么,但舒星未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让对方坐在了沙发上。   在他寻找医药箱的时候,宴旧一直没有动,只是跟着他的动作,视线一直左右移动着。   虽然动作很乖巧,但是因为视线太过于专注,而让人感觉到一种非人的悚然。   舒星未半蹲下来,谨慎地将对方的裤腿挽上来,查看他刚才所说的作痛的膝盖,轻轻地拿手揉揉。   他小心翼翼、担心弄疼了对方。   在他头顶,看了一会儿的宴旧突然道:“像这样缠着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想一辈子都看着你。已经超越了我在书上看到的距离。一般人类是不会这样的,对吗?……你会觉得我不正常吗?”   虽然舒星未没有抬起头,但他却感觉到那股视线,一直这样紧紧地凝视着他。   “不会的。”他道。   “……真的吗?”   “嗯。”   “为什么?……骗人。”   “不会。在我眼里,你永远不会不正常。”   裤腿被他手动挽起。   他看到了宴旧膝盖上的伤痕。   小时候摔倒在碎玻璃上的伤口,即使痊愈了,现在也残留着淡淡的痕迹。   舒星未仍然记得——   那个时候的、被其他人称之为“恐怖”的宴旧。   对方一直面无表情、像什么麻木的生物。   即使是长相非常可爱的小孩子,也不吵闹,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难以接近。   据说之前喜欢说话,但现在不这样。喜欢吹嘘的性格变得彻底,成为了现在沉默寡言的存在。   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吗?   舒星未不知道,但在那天夜晚公园相遇后,他开始主动关注起了对方,特地去了解了对方的消息。   不远处,他一直在看。   宴旧有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放学了所有孩子都被家长接走,只有他一个人,慢吞吞地、面无表情地待在教室里不知道离开。   如果不是舒星未忍不住上前拉起他,和他一起回家,对方很有可能会在黑暗里的教室里坐上一晚。   过了几天,宴旧又一次流着血一瘸一拐地跟在其他同学身后,那副样子很奇怪。   但即使是老师,居然也不关心他。   那时,舒星未也是这样把人带进教室,让他坐在课桌椅子上,挽起裤腿查看伤口的。   柔软苍白的皮肤上,镶嵌着被打碎的玻璃片。就像是一幅珍贵的画被残忍撕碎。   舒星未的心底涌起了愤怒。   如果不是自己发现,大概长进肉里对方都不会主动清理出来。只有一直强硬地逼问他,才说“爸爸做的”、“没关系”,伸出手笨拙地拉着他的手。   看到舒星未的表情,他也只是歪着头,毫无起伏地说:“我这样不正常吗?我不像人类吗?”   ……   什么正常不正常。   世界上根本没有正常这种说法。   特别黏人、喜欢缠着他又怎么样。那是舒星未愿意接受的事。如果那个人一直只是他,宴旧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因为从很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被宴旧需要】。   宴旧不适应这个世界,那么可怜、没有人照顾,如果没有舒星未的话,一定会死掉。   因此,即使穆致和说的条件有多贴近宴旧,舒星未都不会觉得他符合条件,是所谓的【怪物】。   他相信他。   宴旧绝对不会对自己撒谎,不会背叛他。   “那个时候,星未哭了。”宴旧低头道,“眼泪落在了伤口上,第一次知道是热乎乎的,忍不住舔了舔。”   “……这种事情你还记得。”   当然,他也无法忘记。看到自己掉眼泪,对方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突然凑过来,舔在了他的脸颊上,吓得他连哭都忘记了。   不知道是无意识,还是刻意如此。   毫无保留地、直率地做出称得上羞-耻的动作,完全不顾及其他人的看法,想说什么就表达出来……宴旧果然是不会撒谎的、没有被社会化的。   不过,舒星未喜欢这样的他。   “你这样就很好了。”他道。   舒星未检查了一下,宴旧的膝盖没有明显的外伤。   他抬手,指腹轻轻碰了一下。   随着他的动作,眼前的人身体模糊地颤抖了一下。   “还痛吗?”他关心道。   “星未。”   对方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舒星未问。   他抬起头,和仍旧低头看他的宴旧对视了。   那双灰眸雾蒙蒙的,看不清具体的情绪。   “真的,真的这样就好吗?……非常恶心人类,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永远不想了解人类这种生物,也没有丝毫融入的兴趣,也可以吗?”   “可以。”   “我只喜欢你,不想改变。”   “这就已经很好了。”   舒星未等待着下一个问题。   但是,眼前的人却沉默了。半晌后,才有沉沉的句子从他的头顶落下。   “都是你的错。”   “我的——?”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宴旧突然从沙发上前倾,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体。   宴旧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薄红。   但强烈的禁锢力道却截然相反,用力极大,让人无法挣脱,只能被迫蜷缩在他怀里。   从他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探究的表情,让人觉得一种麻木的冰冷爬上了后脊。   空气充满了粘腻。   室内充斥着没有暖气的冰冷,舒星未本来想推开他,却仿佛被窒息感束缚住了动作。   “都是你害的,让我没有办法做正常人类,都是你害的,让我成了没有你就无法活下去的可怜生物,都是你害的,让我没有办法去做我该做的事。一整天、满脑子都是你的事情,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他贴在他的耳边,甜蜜地、幸福地低语道。   “好喜欢你,好喜欢你,我爱你。既然已经这样,我也没办法再抵抗了。你要好好负起让我发疯的责任,把我视作唯一重要的存在哦,星未。” 第17章 幸福   我爱你。   我爱你。   谢谢你。我爱你。   ……   黏糊糊的字眼在舒星未的耳边响起,都是宴旧曾经反复对他说过的话。   他已经习以为常。   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因为那句话,宴旧真的很开心。   而他是那个让对方开心的人……   他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即使是狭窄、湿冷的客厅,耳边传来老旧电视机嗡嗡作响的声音,被紧紧抱着的感觉也令人不适,但因为有对方的存在,这些都觉得无关紧要了。   舒星未伸出手,贴在眼前的脸颊上,将自己的体温向单薄的方向过渡去,将对方的侧脸捂热。   “我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他道。   话虽如此,舒星未却有一定的自信。因为对方人际关系非常狭窄,认识的人也相当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不至于产生类似于对方那样不安的感觉。   “嗯,这是当然的。”宴旧乖乖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杀光所有人了。”   听到这样惊悚的发言,舒星未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在他看来,这应该和网上经常说的想要引爆世界、杀掉老师同学的口嗨差不多,他没有当真。   他被对方抱了好一会儿,耳边响起了喃喃的声音。   “要是在这个时候,一起死掉就好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舒星未道。   “因为,感觉太幸福了。”宴旧道,“但这样的日子是有时限的,过一天就会少一天。要是有一天用完了怎么办?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因为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无法独自生存的、家养的狗。”   这是什么话……   舒星未的心脏不由抽搐了一下。   他推开对方,让自己能够看着他的眼睛。   “不会过完的。我会和你一起活下去。”   昏暗的客厅里,两人双眼对视。静静的,没有说话声。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交织,突然间,舒星未看到对方的身体上扭曲着浮现出了几个字,但是还没看清的时候,视线就已经中断了。   那是什么……?   他还没有想清,眼前的人就已经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瞬间扑来寒冷的气息。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嗯,我会努力的。”   宴旧道。   ……   【真的不过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那么破的房子你也住的下去,要是有人发现,你还想给我丢多少脸?】   舒星未醒来,看到手机上的短信,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了喉咙。   恶心、恶心。   他拒绝了“合家欢”的邀请,但对方却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   他清空了消息。没有回复。   今天虽然是星期六,但是高三的学生依旧要上课。   舒星未不喜欢寒冷的天气,尤其是这里降温急剧,让他连翻出来足够厚的衣服的机会都没有。   走出家门的时候,他按照惯例将装着午饭的保温盒放在了对方门口的架子上,但想了想,又摘下自己的围巾包裹在保温盒上,留下便签,然后才离开了那里。   穆致和在楼下等他。   “你的脸很红,一定很冷吧。”他道。   舒星未没戴围巾和手套,短短几分钟,鼻头和指尖就被冻通红,再加上他皮肤本来比一般人还要白皙,这就导致冻伤看上去格外醒目,让人觉得很不忍心。   穆致和无法想象冷气飕飕地进入毫无遮挡的脖子的感觉。   “要不我把我的给你吧?”   “不用了。”对方立刻拒绝。   两人在空荡荡的路上走着。   穆致和心事重重地看了身旁的人几眼,见他没有反应,才说道。   “我查了一下你提到的同桌,但是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我在前几次回调的时候对他都没有印象,总觉得这次回来之后有太多事情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烦闷地自责道:“对不起,我真没用。明明读档了那么多次,但都只有杀死怪物、和被杀死的记忆,从来没有想过了解它们之前是什么。”   “没事,我会试试看。”舒星未道。   穆致和睁大了眼。   “你……准备怎么做?”   “我的眼睛在遇到阙连之后发生了改变。”   穆致和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也?”   眼前的人把他的话理解成了,“被污染”、“异化”的意思。   但是,舒星未本来的打算就是这样。   他昨天想过了,如果单靠自己的话,探索眼睛的途径会非常狭窄,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犯错,而知道更多未来的主角是最好的选择。   其次,他需要打消主角不必要的怀疑。   对方像这样主动接近他,和他一起上下学,应该也有担心他有被精神污染的风险。   毕竟他们一起目睹了阙连死在厕所里。   正常人要么疯掉、变成怪物,要么就侥幸成为了拥有能力的人类。   按照书的设定来看,舒星未有极大的可能会是第一种情况——陷入精神崩溃,然后变成怪物——虽然他可以一直戴着美瞳遮掩,但他不想让这种事浪费彼此的时间。   穆致和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样。那个时候要求和我对视,也是为了检查眼睛的作用吧。”   他的耳根有点红,喃喃道。   “太好了……不然总觉得还要再想……”   “嗯。”   穆致和稍微镇定了下来。   “具体有什么改变呢?”   舒星未:“大概可以看到一些对方的生平信息。”   他没有直接说【死亡方式】。   穆致和陷入了沉思。   他为舒星未高兴,又觉得不应该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对方不再是正常人。   “这件事,你有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   “这样最好。”   “为什么?”   “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不一定能够理解。”   想到了什么,穆致和露出了混杂着痛苦、不安的表情。   舒星未没有说话。按道理来说,为了加深两人感情,他这个时候应该追问。分享秘密是拉进两人关系最简单的方式,尤其是在其中一方受伤的时候,但他却没有。   他脑子里只想到了宴旧。   如果是对方会理解吗?感觉一定会的。   因为宴旧不是别人。   但是对方连恐怖游戏都无法接受,更别说现实里的怪物了。舒星未认为现在不是最好的坦白时机。他会挑一个让对方安心的时间,然后告诉他所有事情。   不知道宴旧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是误解了舒星未此时的反应,穆致和打起精神,将负面情绪压了下去,振奋地说道:“不过,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件事……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腼腆的人硬生生装作开朗,其实很违和。   “嗯,谢谢。”   这声道谢是真情实感的。   “到了。”舒星未道。   穆致和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教学楼楼梯,意识到两人又要分开了……在不同的班级就是这点不好。即使再担心,也不能突兀地坐在对方旁边。   “虽然没有查到数据,但是我也感觉到了他的奇怪。”穆致和道,“如果有什么事就联系我,我会立刻过来的……我带了工具,应该不会死得太快。”   不会死的太快……   你也太没有自信了吧。   在舒星未的视线里,穆致和犹豫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稍微拉开了一点单肩拉链,让他能够看到里面装着满满的刀具、不知名的黄水,以及……那个是枪吗。   然而,对方却焦虑道:“我的准备还不够周全。”   “……”你是杀神吗?   舒星未现在完全理解了对方“只有杀死”、“和被杀死”记忆的意思。   穆致和深深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有点神经、被害妄想症。   但迄今为止,五次被杀死都是触不及防,给他留下了极重的心理阴影。   而那种恐惧的感觉,即使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也像是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舒星未和穆致和告别,然后朝着楼梯上教室走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打算在同桌身上试试眼睛的作用。   这个能力方便的就在于,不需要做出多么突兀的举动就能得到想要的讯息。   但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对方没有来上课。   昨天小考成绩出来了,试卷孤零零地摆放在桌面上。   期间,班主任来了一次,问舒星未知不知道对方的情况。   因为——   对方从昨天开始就失踪了。   平时总会给家里报备行踪的人,却在早早离校后没有回家,彻夜未归,再加上前几天学校周围出现了尸体……种种迹象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人往糟糕的方向想。   教室里,大家在窃窃私语后回到座位上课。   虽然是早晨却开着灯,但即使是如此,教室也极为昏暗。   视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逐渐地连试卷都要看不清字迹了。   是天气变差了吗?还是……   舒星未看向窗外。   窗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团肮脏的湿气。   这几天,天气毫无预兆地急速降温,加上阴雨绵绵的气息,周围的环境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人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否还在睡梦中的恍惚错觉。   他的视线才刚落到窗外,突然间,教室原本吵闹的声音停止了。   就像一滴水落入死寂的泥潭里。   “星未。”   骤然间,门口传来了一道呼唤的怪异声音。   舒星未转头看向了教室门口。   那里站着一道可怖的、只有在噩梦里才能看到的身影,让整个班级都静止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的身影——拥有人类的身形,衣服的缝隙里,浑身地伸出了布满苔藓的舌头,蠕动着。   而在密密麻麻的舌头里,被肉块堆挤成一团、无法辨认的面孔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对他笑。   “你看。我现在不口吃了。” 第18章 唯一   为什么同桌是怪物?   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方发生了异变?   原剧情为什么没有提到?   不远处的东西死死盯着舒星未的脸。   即使对方似乎还保有理智,但无论从哪个位置来看,都无法再把他当成是原来那个人。   “你在看我吗?”   “咔哒。”   随着对方的话音落下,教室头顶的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舒星未好像听到了苍蝇飞舞的声音。   像是接触不良,灯泡咯吱地闪烁着,发出电流的滋滋声。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没有动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维持着呆呆看着眼前一切的动作,眼睛和嘴巴大大地张开,诡异地定格在了原位置,让人疑心下一刻人体下颌就会断裂。   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受到同桌的影响。   对方是故意的吗?   舒星未的余光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现在是白天,日光不可能忽然被遮蔽,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现在已经不在现实世界了。   在他几米远的地方,同桌脸上堆积起来的肌肉抽搐着。   透过这具身躯背后的缝隙,他可以看到原本是走廊的地方也已经陷入黑暗,一片虚无。   舒星未感觉自己的脊背冒上了一股寒意。   即使没有尝试,他也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手机不会有信号。   太突然了。   这种心情,就和被人堵在死胡同一样。   也许主角的被害妄想症不是空穴来风。   谁能想到起床还没有半个小时,他就得再面对一次死亡的威胁。   舒星未心神晃动了一瞬,但很快、从现在的异常景象镇定了下来。   【不管对方要干什么。】   【但是,我绝对要活下去。】   他能利用的,只有这双眼睛。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同桌身上的舌头颤抖着,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扑鼻腥臭味。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闭上了嘴。   然而,身上的、脸上的舌头却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好,我叫张裕与。   “……呵呵,我是这样说的。那个时候,就是在门口,在这个讲台旁边,你说可以坐在你旁边的位置上,那个时候的你是多么热情啊。”   教室的墙壁在剥落。   舒星未强忍着恶心,一直盯着眼前的脸看。   这样的目光立刻让对方兴奋起来。   “呼呼、呼呼——”   耳边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教室里空气的温度急剧上升。   周围变得潮湿、温热。   那是如同被口腔包裹起来的诡异触觉。   脑袋有点晕眩,脚底踩着的地板也变得柔软起来,像是站在一张裸-露的皮肤上。   这一定就是主角所说的精神污染。   【我需要,看到……快点让我看到!】   舒星未始终盯着眼前的人。   眼睛在发酸。有些痛苦。但是他一直死死地看着那张扭曲的脸。   时间过去了很久,但也许只有一瞬间。   手猛地撑在课桌的棱角上。   冰冷的尖锐刺痛,令他骤然回过神来。   动作一滞。   下一刻,他的大脑里涌入了大量错乱复杂的信息。   【张裕与,非原著着墨角色。】   【自卑自傲的妄想症。】   非原著着墨角色……   也是。虽然是一本小说,但也有很多无关的人。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舒星未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没有主动和对方说话,只是在后者露出无措表情问可不可以坐在这里的时候,没拒绝而已。   但从那之后,对方就总是说自己很感激。   无论舒星未去哪里,他都会跟着他一起,好像他们是一起行动的。即使是不想运动的体育课,也会结结巴巴地叫他的名字,无助地请求他和自己一起行动。   从在舒星未旁边坐下来开始,对方就已经【口吃】了。   不管如何,这似乎说明了一件事。   即使不是小说里提及的人,他也能看到对方的信息——   教室的灯骤然爆裂,发出“彭”的一声巨响。   舒星未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你在害怕吗?为什么害怕?我感觉到你的体温在上升了!”同桌质问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舌头附和着发出重迭的噪音,“无辜吗?明明……明明我一直以来才是那个受害者!”   “咔嚓——”   舌头猛地撞碎了舒星未身后的玻璃。   碎片哗啦地散落一地。   反光的碎片里,照出了无数道割裂的可怖身影。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即使是现在也要走神?!”   得不到舒星未的响应,他发疯了一般。   “我才是那个应该感到害怕的,被你无视的‘朋友’!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会知道我有多么可怜!!!”   “咚——”   舒星未视线一晃,教室的某一块骤然亮起。   原本静止不动某个同学,突然动了起来。   他转过身,脸上扯出僵硬的笑容,似乎刚才还在和身后的人攀谈,现在才注意到门口的同桌,又这么看过去,脸上热情的表情没有改变,就这样说道。   “哦对了,你好像叫做张裕与对吧?运气真好,家里是开早餐店的,可以每次都吃到热乎的饭。隔得这么远都能闻到包子的香味呢。”   “是啊。我妈都不管我,只给我早饭钱。”   看到这一幕重演,同桌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了起来。   身体的舌头在嘎吱作响。   “他们——看不起我!”   那堆舌头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   什么叫做这么远,都能闻到味道?什么叫做只给早饭钱?   ——这都是在说他家里的条件不好!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还有——”   随着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又一名同学站了起来,走到了舒星未的身边。   她停住的位置,是同桌的桌前。   “你的作业交了吗?”对方说完,又等了一会儿,似乎听到了什么回答,脸上露出了笑容,“没关系,不用着急,我等下来再来找你拿吧。”   然而,下一刻笑容直接定格在僵硬的脸上,将肌肉扯动到了最夸张的弧度。   这对正常的人体来说,一定是一种折磨。   同桌晃动的脸上,露出了怨恨、愤懑交织的表情。   “我的口吃很好笑吗?一定要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吗?从我入学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这样讥讽我,足够娱乐那些健全人了吗?这群自以为是的人,就连我的父母也——”   那是世界上两个最普通、最卑微的人。   背弯下来,生怕别人看到脸,然而即使是走在路上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张脸也始终带着唯唯诺诺的表情。   如果和他们说这些事,也只会带着作呕的、虚假的忧虑表情,问他“要不要给老师说?”“班主任应该会帮忙的吧?”——不能为他出头,只能指望别人的两个老实人。   他说了很多。   很多。   甚至包括KTV那群霸凌他的人。   舌头在空中扭动,就像伸出去的肉-色触手,滑腻而粘稠。   同桌用渴望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人,像在寻求着某种认同感、语气急迫地说道:“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我的,对吧?我有这种感觉。不会因为我的口吃和家庭嘲笑我,因为你——”   然而,两人视线相触。   舒星未只是盯着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他期望看到的、怜悯的情绪。   那是纯粹的冷静、评估。   完全不像是面对一个拥有可怜遭遇的人的正常态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没有口吃。”舒星未道。   闻言,同桌微微一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说道:“是啊。现在我不一样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你知道吗?有个家伙威胁我,让我制造他和你接触的机会,但是当我昨天回家,看到自己可以成为的样子后,就决定不再听他的话伤害你……我现在才有正常的感觉,不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   闻言,同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一直没有口吃。”   听见这句话,眼前的人表情变了,但仍勉强在笑着,舌头抽搐着:“呵呵……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现在才——”   舒星未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那天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   毫无波动的声音在黑暗里诡秘地碰撞。   “…………”   那天应该是高一刚开学的第二周。   舒星未在想事情,不自觉就在教室里待了一会儿。   等到收拾东西要离开的时候,整个学校已经没有什么人在了。   当他路过拐角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猫惨叫的声音。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你也看不起我对不对?!就因为我的家里的原因,所以看不起我!”   “杂种!畜生!”   “嘶——啊!你居然还敢抓我!!”   从舒星未的身边飞快窜出去了一只野猫的身影。   很熟悉。是其他同学一直在喂的那只。   他的视线移向了前方。   同桌正背对着他,捂着自己被抓出印记的虎口,嘴里发出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看到了?但是第二天的时候——”   嗯。没错。   第二天的时候,同桌带着包扎过的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什么也没说。   对方用怯懦、可怜的语气含含糊糊地暗示了什么,闪躲的视线看向了其他位置攀谈的同学。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误会。他什么也没说。   “星未,虽然我们才认识,很冒昧……但是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吧?”   同样的,舒星未还是什么也没说。   “…………”   同桌显然也已经回忆起了那时的事。   装作受害者的皮囊已经被撕破。   他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人,堆栈在舌头里的眼珠充满了怨愤。   难怪他无论如何表现,对方回馈的态度都如此冷淡。   他长期以来都跟在对方的身旁,根据他的观察,对方是看到路边有流浪狗都会上前去抚摸的类型。但尽管如此,这两年也从未对他被欺负、排挤这件事有过任何的表示。他问,他会回答,却从来不会说更多。   现在看来,这只是出于敷衍。   在他沾沾自喜、自认为是唯一的朋友的时候,舒星未却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难怪……在那个叫做穆致和的家伙出现之后,他会和对方迅速亲近起来。   因为那家伙的性格一看就是懦弱的蠢货。   同桌“啧”了一声。   “你喜欢可怜的人是吗?我难道还不够可怜吗?不能可怜到满足你的要求吗?”   从看到舒星未的第一眼,他的内心就诞生了一种强烈的、被吸引的荒诞直觉。从对方答应让自己坐在身边开始,那个不算怜悯、只是习惯的眼神,就已经让他的脊背都颤抖起来。   但是,舒星未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帮助他的想法。   除非——   不只是这只猫的事。   除非——   同桌的脑子里闪过了对方无数次看向手机的表情。   “你、已经有这样的人了吗?”   让那个舒星未心甘情愿地付出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投入地全身心在意的人……那个可以让他忽略所有的不正常、忽略周围的所有异样,用尽一切决心要保护的……那个人。   “即使没有猫的事,你的演技也差的可怜。”   舒星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这样的偏题,却愈加让同桌有了破坏一切的冲动。   这是在说……他们完全不能比。对方是真货,他只是假装的、对吗?怎么可能!   浑身的舌头在空气中激动地蠕动起来。   “既然这样,星未,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疯癫的表情骤然升腾,变本加厉地发狂,“我要让你明白,对方只可能是比我更假的货色!” 第19章 撒谎   【终于要这么做了。】   舒星未直视着近距离处那不断蠕动的肉块。   这是一张完全沉浸在扭曲愤怒里的脸。   【张裕与,在狂躁的情况下失去理智发动能力,陷入虚弱状态被重击头部致死。弱点是无法接受真实的自己——你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都不是必要的。你不需要过度思考。】   几分钟前,他就在对视下得到了这样的讯息。   死于——头部重击?   但这也有个先决条件,就是让对方觉得有发动能力的必要,才有接下来陷入虚弱状态的可能。   但如果只是现在的自己,从武力值来说,对方根本没可能专门用能力来解决他。所以,唯一的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情绪上激怒对方,让那个家伙自主陷入狂躁的状态。   但……怎么才算失去理智。   舒星未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当他看到对方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后,他的脑子里突然诞生了某个想法。   这家伙并没有口吃。   这是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   所以无论对方在他面前如何表演,他都绝对不会觉得可怜,而是冷眼看着、随口附和而已。   需要长期接触的对象,维持表面的关系是必要的。   但对方居然不知道这件事……难道觉得他没有一点分辨能力吗。即使那天没有撞破对方向野猫辱-骂,他也能看得出来其中有表演的成分,因为这实在太显眼了。   对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冷眼看了几秒后,舒星未直接揭露了对方自以为隐瞒的真相。   激怒。激怒。一直激怒。   【你没有口吃。】   话语虽短,但一击必中。   事情如他所料,发展异常顺利——   眼前的人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内心深处,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舒星未感觉到扑梭梭的灰尘落在身上,周围的墙壁在迅速剥落,露出了满是舌头的内里,原本身处已经不是现实的世界,现在更进一步,再次坠入了更深层的黑暗。   周围的课桌、椅子,呆滞的同学……全都消失了。   整个昏暗的空间,只剩下他和同桌两个人。   头部“嗡”地传来一声巨响,如同当头一棒,猛地砸向了他的视野,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身体,不能动弹。   这是一幅好像被拷问的场景。   虽然身体没有任何捆绑的束缚,但是却诡异地无法离开这个椅子。   这就是对方的能力作用?   “滴答、滴答——”   舒星未抬起头,看到身前凑的很近的人。   同桌身上全是血。   浓稠腥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一下又一下、滴落在舒星未的鞋面。   不过他没有对这些血做任何事,看起来就像他才是那个流血的人,而不是导致这一切的凶手。   “你之前听见我说的话了吧?你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吧?那个人一定和我一样是个骗子。因为我已经测试过了——就连这个世界上本来该最爱你的人,父母,都只是满嘴谎言!”   测试……   能力是类似于测谎吗。   同桌死死地盯着舒星未,嘴巴没有动弹,但舌头却在他的身体周围蠕动。   “呵呵,说起来,他们昨天看到我这个样子,立刻就吓得要杀掉我呢。明明平时胆小的不行,还要拿着厨房的刀在我面前比划……真会逞能。”   这是故作坚强的姿态。   “……”   半晌后。   “你怎么没有反应?”   “不关心。”   “不关心。你不关心……我不喜欢这个词语。我要你现在就看着我!就连我的父母都不爱我,我难道不是很可怜吗?我都这样了,你还用这种无关紧要的眼神看着我?”   他满脑子只想着“被可怜”。   舒星未发现了,对方正在拼命向自己索取这种情绪。   虽然小说里没有说明,但他现在却能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些被污染后的生物都有着强烈的、极端的感情——如同二极管,无论在说什么最终都会绕回这一种情绪。   阙连是不想被看轻、被别人无视。   眼前的人则是执着于被可怜。即使被当面拆穿也一如既往。   舒星未不理解。但如果能理解,或许就代表着已经被污染。   “你不觉得我可怜吗!?”   “不觉得。”   “我可是被霸凌、变成怪物,还被父母抛弃了啊!”   “嗯,这样吗。”   “闭嘴,闭嘴!!!”   眼前的怪物表情扭曲,浑身抽搐起来。   周围的黑暗在颤抖。舒星未相信,如果周围有东西的话它一定会疯了一样统统砸烂。   “我只是想和你分享喜悦而已,但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置身事外?!你需要感同身受,明白我的痛苦——我发誓,我会让你意识到你的生活和我一样糟糕!”   两人视线对视。   舌头下的眼珠已然癫狂。   “呵呵……看在以前是朋友的份上,我会让你自己选三段记忆!让我好心提醒你,一定要好好做出选择,因为……呵呵……”   【基因能力:窥探、抽取记忆,在这个记忆里的人,不能有任何一个人撒谎。】   舒星未脑子里关于对方的信息是这么说的。   因为通过眼睛得到了这样的情报,所以他一下就理解了对方如此自信的原因。   大部分人都是一样。   即使在自己的日记本上,也会撒谎欺骗自己。   但舒星未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说真话的人。   虽然独来独往,但要说直白尖锐也不可能,不麻烦的人际关系是必要的。   更糟糕的是,他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撒谎。   但如果对方真的拥有类似于【测谎】能力的话,舒星未就必须考虑这种“我也没意识到在撒谎”的可能性。为了活下去,他只能拿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撒谎的东西——   ——宴旧。   即使听起来像是越界、即使超出该有的关系,即使听起来不太正常、会落到被人诟病的地步,但是他身体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持续不断地说,这是我的、我的东西,那昏暗房间蒙层的宝物。   从那场暴雨开始,永远被困在狭窄的房间里的人。   不久之前,他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锁骨位置,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卫衣和发梢,十年如一日地散发出舒星未最喜欢的洗发水的味道,像是某种特意针对他的甜蜜陷阱,以至于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脊梁爬下。   他说:“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这样说了。   ……   那是占有欲、强烈的极端感情。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清楚两人的那种不正常的相处方式,看到对方苍白脸上泛起的病态薄红,感受到握着他手的冰凉感触。   但是却……   轰隆隆——   脑子里似乎响起了那晚的雷声。   舒星未突然感觉手底传来一阵冰冷。那是接触到的椅子的温度。   突兀感唤回了他的意识。   原来他还一直坐在原地。   刚才有那么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危险的记忆里。   舒星未立刻意识到——对方已经发动能力了。   “选好了吗?我们开始吧!”   话虽这样,但是它却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时间。   几乎是立刻,眼前的画面就发生了变化。   黑暗从四面八方爬向了他的小腿,顺着椅子阴冷地覆盖在他的身上。   【六年级的时候,宴旧第一次对他说出那句话——】   黏糊糊的夏天,头顶蝉鸣发出聒噪的叫声。   两个小孩子顺着沥青的泊油路,头顶树影婆娑摇晃。   皮肤因为高温发烫,即使是用眼睛去看,似乎也能看到从地面蒸腾起来的热气。   舒星未拉着宴旧的手,朝着两人家里的方向走。   对方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那张脸上只是面无表情,这是盛夏,两人交握的掌心渗出粘腻的汗水,但谁都没有提出松手的建议。   “你的手好冷。”舒星未道。   “……”   “是因为感冒了吗?我听说夏天也会感冒的。”   他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下手心的温度。   “回去后在家里乖乖等我,我等下把家里的药带来,一定要记得吃。”   宴旧看了他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对方总是这样。   不太爱说话,反应也很迟缓,有种懵懂的感觉。   如果不拉着手,就不会走。   如果不问,身体出了问题也不说。   就像现在这样,如果不是几个小时前他发现了对方没有在家,慌忙地折回了教室去找人,这家伙大概会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待到第二天。   他总是用那双大的吓人的灰色眼眸看着人,里面什么都没有。其他人觉得很害怕。   但舒星未喜欢看到那双眼睛。   像一口深黑的枯井,只能投映出他的身影。   “明白了吗?身体不舒服要和我说。”   “……”   “听明白了吗?”   舒星未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也不太在意对方会不会和他对话。只是两人马上就会成为初中生了……这样的性格让人很担心,如果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学校会怎么样。   正在想着的时候,拉着人的动作停住。   宴旧突然站定。   两人的步伐滞留在了原地。   舒星未朝身后的人投去了疑惑的视线。   强烈的日光透过树荫落在地面,汗水滑落了下来,在人的身上蒸腾出了热气。   “星未。”   “嗯。”   “星未。”   “什么事?”   声音很耐心。   “星未……”   “怎么了?”   眼前的人迟迟不说话,只是叫他的名字。好像只是单纯想叫他的名字而已。   “哪里不舒服吗?”   舒星未伸出手,担心地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入手一片冰凉。   周围的热气都消散了,给人一种麻木感。   柔软的发丝夹杂在他的指缝。   发丝下,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人不合时宜地想到湿漉漉的小狗。   “没有。”   对方伸出手,按住了他放在额发上的手,透过发丝看他的眼睛。   “你对我很好。”   “当然了。现在才发现吗?”   舒星未的本意只是随口一说,但话音落下后,宴旧却还是这样盯着他。   “嗯。我发现了。我一直在看着你。”   “……”   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   因为对方的态度,让原本正常的对话都带上了别扭的、奇怪的氛围。   心跳的有些快,不听使唤。   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舒星未立刻移开视线看向散发出热气的地面。   就在两人鞋边,小蚂蚁在排队爬远。   他不自然地说。   “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了?为什么对你好……之类的。”   他没看眼前的人的眼睛。   “不会问。”   “……?”   宴旧:“因为我喜欢星未。”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很喜欢星未,所以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接受,”宴旧说道,拉起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攥住放在自己脸上,“我已经决定好了,以后会一直、永远全心全意地喜欢星未——你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你不要我做的事我绝对不会去做。我很乖哦?”   这是迄今为止,对方说过的最长的句子。   是因为紧张吗?   他感觉自己手心渗出了薄薄的汗水。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致使的头晕目眩,又或是因为对方那幅冷漠的面孔忽然被打破,长句子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他没有说话。   “星未不相信吗?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喜欢你今天回学校找我,喜欢你拉着我的手,喜欢你照顾我的样子,当然,最喜欢的是你可能也喜欢我这件事,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   “我的话,很奇怪吗?”对方又道。   ……   为什么有人能做到不爱说话,一说话就全是这种话。   交握的手指蜷缩,小指抽搐了一下。   舒星未心脏扑通作响。   急于破坏此时酷热夏天带来的躁动,他的视线匆忙转到了别的地方。   “……不奇怪。”   “真的吗?”   “……嗯。”   “你这样认为就好。”树荫摇晃,宴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地、浮现出了令人目眩的笑容,“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其他人我全都不在乎。只有你最重要,因为——”   舒星未不禁屏住了呼吸。   忽然间,他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其实早也这样想过。   从相遇开始,这样的念头就已经入-侵了他的生活。   宴旧继续道。   “因为,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因为,我需要你……”   “啊啊,终于——找到了!”   猝不及防,一道刺耳的话骤然插-入画面,宴旧的声音戛然而止。   舒星未骤然清醒。   与此同时,他脑内的场景突然崩坏。   酷热的夏日转瞬坍塌,四肢被真正的寒冷侵袭。   记忆结束,他回到了黑暗的教室。   舒星未的眼前,瞬间映入了一张被舌头堆挤地看不清原本长相的面孔,它眼底满是恶意的、兴奋的、躁动交织的情绪,眼珠愉快地盯着他。   “星未,太可惜了,我们游戏结束了,”它喘着粗气说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能感觉到,他可是——对你撒了一个不得了的谎啊!” 第20章 “宴旧,会撒谎?”   它在说什么。   撒谎……?   宴旧, 会撒谎?   那个十年来从未单独出过门,只是一味地依赖着自己的人。   虽然宴旧现在的话变得比之前多了,但舒星未仍然记得对方最初隔绝的模样。体育课只知道坐在台阶上,树荫洒落, 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即使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话也无所谓。   那是极端孤僻的存在, 冰冷冷的, 没有任何人靠近。   然而本人,似乎也没有和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交际的意愿。   那幅模样总是让和朋友交谈的舒星未心底一抽,突兀终止话题,即使其他人投来不满的眼神也无所谓,他不在意别人怎么想,而是离开那些围绕他的人,走向了坐在台阶上的宴旧。   他俯身问他怎么了。   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抬起眼, 只看到他一个人的宴旧, 让他从心底感觉很满足。   十年来一直如此。   一直以来,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   宴旧单独一个人。   舒星未的身边环绕着朋友。   只要他和他说话, 后者的眼里就只有他, 也只知道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舒星未不自觉一次一次离开朋友,然后来到对方身边。   【没有你, 我活不下去。】   扎根在心底的话语。如同诅咒的纠缠, 让他一次又一次这样做。   事情发展到现在, 舒星未已经不会尝试去主动结交朋友了。因为宴旧只有他一个人。而他也无法保证在任何事上不先一步考虑对方, 他有对方就够了。   舒星未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宴旧身上会发生什么,但一定是不好的事。   放着不管的话,就像是把一只狗丢在了暴雨里, 再残忍的人也做不到。   这就是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   但是……撒谎了吗?这件事,是纯粹的谎言?   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   舒星未感觉到了椅子下方的踏板咯在自己小腿位置、带来的冰冷冷的触感。   他立刻清醒过来。   ……   束缚的感觉消失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值得你做这些事,毕竟你总是说着需要回家、因为有人等着你,总是对其他人的示好漠不关心……但现在我知道了。”   它凑近了舒星未,眼底流露出遗憾和惋惜,但这只会让人觉得它在迫不及待,拼命想看清舒星未此时此刻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宽慰意图。   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怎么可能离不开另外一个人。   反倒是认真相信着这一切的舒星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几乎天真到不谙世事。   可对方平时的表现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但现在却真的这样认为着。觉得另外一个年龄相仿的家伙,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   这……是反差吗?   总觉得,这样反而有一种让人头晕目眩、心跳加速的感觉。   好像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就近在咫尺一样。   舒星未在它心里似乎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   虽然它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叫做“宴旧”的人,但是从窥视到的片段来看,两人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这样的念头大概是在很小的时候产生的、被潜意识灌输了,才会付诸行动。   好爽啊。真的好爽!   有舒星未这样的人来照顾自己、迁就自己、在意自己。   那些他曾经听过的传闻,原来是真的。   初中时期的舒星未非常受欢迎,朋友也很多,而且很好相处。只是渐渐的、不再和其他人来往了,怎么邀请都会拒绝。简直就像是属于大家的人,被某一个单独的存在肆意夺走了一样。   但他被蒙蔽了。被占有了。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呵呵——多么有意思!   它看不出那个叫宴旧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的,顶多是脸长得好看。但如果那个家伙可以的话,为什么它不行?撒谎,它也可以啊!   “星未,他是怎么做的?他以前是怎么给你说的?他到底和你说过什么?我想看更多的记忆,给我看吧?!我想看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对了,你们是不是住的很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它又激动又兴奋,从胸腔里涌现出的强烈欲-望让它脑袋发痛、眩晕不止。   心头涌起热流。   它不由离眼前的人更近了,将全部能力都投注在了对方的身上。   越是看到舒星未对逼问无动于衷,它的胸口就越是兴奋地胀痛。   来啊!快点告诉他!它也可以做!!   它猛地伸出手,抓住坐在椅子上低头的人的双肩。   “快啊,我要看,我现在就要看!!让我进入你的脑子里看!呵呵,他是怎么骗你的?恐怕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装出那副可怜的、必须要被你拯救的样子了吧?!然后是学校,学校里也故意演出无助的模样,家里呢?家里的父母该不会也不喜欢他吧,你不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典型了吗?全世界只剩下你来照顾他、拯救他,哈哈——”   “砰——!”   下一刻,一阵尖锐的剧痛,在它的太阳穴上骤然爆开。   它眼珠瞪得大大的,笨重的身体轰然倒地。   这是——   事情发生的太快,它的大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它的视线里,舒星未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刚才身下的椅子,上面滴落下粘稠的血液。   血……   血是从哪里来的?   几秒钟后,椅子再次猛地砸向了它脆弱的太阳穴。   “砰!”   “砰!”   舒星未停下了动作。   椅子垂落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刺啦”声。   “就那么想看吗。”他说道。   这不是疑问句。   它艰难地抬起头,想要伸手抓住眼前的人的裤脚,喉咙发出阵阵呻-吟,却因为撕裂而呛出了腥臭的血液,迅速蔓延,即使流到对方的鞋底也不停。   “你——”   对方站在原地,低头看了它一眼。   他就这么俯视着它,眼神让骨头都阵阵发冷。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残忍和冷漠。   无论有怎么样的话,都在这样的眼神里溶解,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是我和宴旧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他短暂地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再次抬起了椅子。   一下。   两下。   三下——砰砰、砰!   这一次,即使是砸到虎口裂开、崩裂出了同样的鲜血,眼前的人也始终没有停下手,即使脸上溅上了鲜血,小臂抽搐,也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几下是为了那只被你杀死的猫。”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冷静。   ……疯了!疯了!到底是谁才是那个疯子!!   它拼命地想挣扎,但是——   却没有任何还手能力。   它忽然意识到了,是因为刚才强行连续使用能力,才会破坏它身体反抗的机会。   但是……但是舒星未是怎么知道它的能力有这个缺陷的!!?   这不可能啊!   就连它自己都是才知道这件事!……它不明白!!   但它的问题注定得不到解答。   舒星未没有丝毫的松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动静,直到眼前的那张布满舌头的脸已经烂成一团,四肢软绵绵地分布在地上,他才停下了动作。   椅子被放在了原本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刚才磕到他小腿的位置的挡板,此时已经布满了黏糊糊的液体,分不清到底是脑浆还是肌肉组织。   如此惨烈的场景,就像一场席卷而过的风暴。   舒星未默默地注视着那一滩肮脏的地方。   ……自己好像做的过火了。   但是考虑到上次阙连重新出现,他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吧?他不想再看到同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重演,这样用力不是很正常的做法吗?   虽然每一个步骤都很合理,但是……   对方讥笑的眼神、嘲笑的话语在脑子里碰撞。   说谎、宴旧在说谎。   【这是什么鬼话。】   太阳穴抽痛。地板在旋转。   舒星未伸出双手,按在了自己头上。   ——你情绪波动太大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   ——明明可以等一下再动手。   如果不能抓住时机,就不能解决怪物。   ——你怎么可以因为他的话而动摇。   我没有。   我……相信宴旧。   为什么?   因为、因为对方就是那样的存在啊!   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总是在狭小暗淡的房间里等着、依赖着他。   在他的父母都不需要他的时候,在那时的公园秋千上,站起来淋着暴雨跟在他的身后。即使头发落下滴滴答答的水滴,也透过湿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绝对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那个和他血缘关系的男人。只是因为一己私欲就毁掉过去给出的约定,像处理难缠的垃圾一样,将他和妈妈都扔在了那间破旧的房间里。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   宴旧静静地坐在课桌上面,被挽起的膝盖上流着黑色的血。   在自己因为对方受伤无动于衷而哭泣的时候,被俯身亲在脸颊上,那时心脏波动的触感依旧鲜明,就像当时两人拉钩的冰冷。   宴旧说“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伤心”。   2   即使过去很久,那时的疤痕仍留在膝盖上。   那个眼神,那样看着他的眼神——无数次提醒着他。   【我们有约定。】   脑子嗡嗡作响,发出嘈杂的耳鸣。   ……你不是早就已经答应了吗?   你见过他受伤的样子了吧,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注意到他!被人需要的感觉不是让你觉得很好吗?一直都是——本来就是啊,还没明白吗?宴旧离不开你!如果你不管他,就不会有人在意他,如果你抛弃他,他就会被人遗忘,和那时的妈妈不一样,他真的很需要你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根本不是他——   舒星未猛地捏向了自己刚才崩裂的虎口,尖锐的刺痛瞬间击穿了大脑,他痛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但这样的剧痛却让他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他站了一会儿,勉强缓和这种眩晕感。   刚才应该是那个怪物的能力带来的副作用。搅乱了他的记忆和大脑。   他不会被影响。   不会变成恶心的怪物。   过了不知多久,剥落的墙壁逐渐复原。   在舒星未身旁,黑水也褪去露出了地板,原本消失的窗户重新出现了,灰蒙蒙、暗淡的天空在框起来的有限区域里显得更黑了,严酷的负压在了上方。   随着时间推移,那种胃里抽搐恶心的感觉也减弱了。   终于过去了。   他应该没有被精神感染。   舒星未松了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愤怒涌上,他转手将椅子重重压在那具身躯上,头颅发出了牙酸的嘎吱声。   突然,他余光注意到了门被从外推开。   门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明显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定在了原地。   “啊。”   “啊。”   “……”   对方单肩上背着黑色的大包,拉链展开了一角,露出了明显像是尖锐利器的东西,而他的手里拿着像是钉枪之类的东西——这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任何看到这样情景的人,都会立刻意识对方正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   但是要解决的怪物——   在那个位置,只停留着一具仍在抽搐的人形烂肉。   “……”舒星未。   程昱利:“……”   他握着武器的手,有点无所适从。   换到几分钟前,他绝对不会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现在本来不该他出现。   由于自身能力所限,他大部分时候只是负责善后工作而已。   如果要正面处理污染物,不是他能插-手的级别。   但是事情很突然,和他一起来这座城市的专员,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污染。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当时在【阙连】死亡的厕所待了超期的时间。   他来的最晚,也没有多看,所以才没成为其中一员。   正因如此,管控局将学校提前列入了高危场景,封锁了厕所在的那栋教学楼。   没想到的是,安全警报来得如此突然。   他是离得最近的专员。   但等他赶到的时候,整栋教学楼已经陷入了浓郁的白雾之中——这是污染扩散的标志。   程昱利压下心底浓浓的不安。   原因很简单。他在路上收听了档案,致使大部分专员混乱的阙连事件……直面自-杀场景的舒星未,就在那间被隔绝起来的教室里,还是本次第一现场的经历人!   程昱利亲眼目睹,身边有预防的专员都已经变成了这样,而经历了这一切的舒星未,现在又再次长时间接触污染物,怎么可能还能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也就是说,那里面很可能有两只怪物……不、不。因为是课业压力巨大的高中学生,所以精神都相当脆弱,也就是说,这是最可怖的情况——等着他的怪物的数量有可能远远超出预期。   程昱利的心底涌现出了无数糟糕的想法,但脚步没停止,即使进入了静悄悄的教学楼、没有遭遇怪物,他的神经也持续处于紧绷的状态。   就在他来到那层楼的时候,却发现门……门是开着的。   虚掩着的缝隙,漂浮出浓郁的血腥味。   即使程昱利已经处理过诸多怪物,遇到过许多类似的情形,他的胸口还是一阵紧绷,他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门——   “……”   他已经忘记之后发生什么了。   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因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车上。耳边传来嗡嗡的车鸣声,眼前的景物发生变化,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坐在后排的舒星未,对方的手还在流血。   “抱歉,把血弄到你的车后座上了。”他歉意道。   程昱利:“……”   这种时候居然还这么有礼貌。   不正常的可能是他自己。   一定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让他忘了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   但是,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甚至连身上的隔离装置都还没有处理。   程昱利的视线在后视镜上,落到对方崩裂的虎口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像是病毒一样扑向了他的大脑。   从伤口的位置,散发出一阵致命的香气。   即使是在浓郁的血腥味里,这股夹杂在其中的味道都让人头脑发晕。简直就像是……来自基因里的吸引力。让人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   自己到底怎么了?还好戴上了隔离装置,让味道没有实际那么强烈。   程昱利喉咙滚动,猛地移开了视线,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前方。   “座位旁边有包扎的工具,你可以先收拾一下。”   “谢谢。”   他的余光看到舒星未拿过工具箱,从里面选出了包扎的纱布,在自己的虎口位置缠绕了几圈。   随着对方的动作,空气中血的味道散去了不少,直到这时他的身体才微不可查地松懈了下来。   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吸引的冲动像是从基因深处被唤醒。如果再多投以注意,很有可能会导致自己都无法想象后果,失去属于人类的自制力。   是之前那个污染物的血吗?还是舒星未本身的血……?   “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   车后座响起了舒星未的声音。   程昱利顿了一下。   的确,他现在的行为看来极其可疑。   如果不是他出示了警察的证件,对方或许根本不可能和他上车。   为了让舒星未心安,他最好在车开到目的地之前解释清楚。但目前为止,从他反馈了情况,又收到了管控局的消息来看,他不可以直接了当地说出原因。   他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   脑内正在迅速组织措辞。   “在这之前,我们其实见过面,你还记得吗?”   两人的目光在车里的后视镜上对视了几秒。没有移开视线。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似乎瞥了一眼他的蝴蝶袖口——那是隔离装置。   几秒后。   “嗯。”他道。   闻言,程昱利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就好。这让自己的身份更可信了。他不想面对一个惊慌失措的当事人。   “上一次阙连的事情,你应该也有心理准备了吧。这不是正常世界应该有的东西,包括这次你遇见的同学,全都不再是人类了,所以哪怕经历了这件事,你也不用太有心理负担。”   他尽量用上了简洁易懂的描述。   虽然从那个时候目击的现场来看,对方也不像是会有很多心理负担的样子……   “嗯。”舒星未道。   他非常配合的态度让程昱利内心的焦虑减轻了,对前者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这真是一个好孩子。   他放柔了声音。   “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因为你长时间接触两个怪物,所以精神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响。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专门的医院,需要在那里接受相关的检查。”   “要多久?我还要准备考试,没有带任何书,也没有向班主任请假。”   程昱利想起来,坐在车后座的人是正高三的学生,从资料来看对方甚至还没有成年。   内心残留的最后一点警惕也消散了。   “没关系,学校那边我们会打招呼的。”程昱利道,“而且时间不长。最多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应该不会影响什么。还是说,有谁在等你?需要我帮忙说吗?”   “……没有。我知道了。”   他还是那么配合。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默默无言,车后座的舒星未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但是他只是拿出来看了一眼,回复了一句什么,然后调了静音。   程昱利:“不接吗?”   “我现在头很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程昱利看到对方一直注视着窗外,车窗照出侧脸。   投影出来的那双模糊的眼睛,不知为何渐渐地带上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竟然是这里。我还以为会是专门的医院。”   程昱利:“机构都设立在正常的医院内部,不会有专门的建筑的,否则太显眼了。这里是本地的第四精神病院,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舒星未道。   程昱利找了个位置停车,等下车之后,对方仍按照他说的那样乖乖在原地等他。虽然脸还是那样冷淡,但竟然意外还挺好相处的。   他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精神病院比一般的医院要大。   一共有三栋大楼,分为就诊部、急诊部和住院部。   他们不是从正门开车进来的,而是避开正常人群从后面进入,所以直接来到了住院部。   两人朝着住院部走去。   这栋建筑楼外布置有大片的草坪,但因为已经陷落冬日的缘故,这些绿植看上去已经染成了一片刺目的黑绿色,上面似乎结着一层覆盖的冰霜,像黑色的海。   和温暖的下午不同,住院部外没有任何病人散步,冷清的吓人。   程昱利收回视线,随口说道。   “我不喜欢冬天。你呢?”   “不算讨厌。”   不算讨厌。那就是还算喜欢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冬天冷,路上的人就会变少。”   “你喜欢人少吗?”   “嗯,对。”舒星未含糊道。   不是这样的。   他不讨厌人多的地方。   只是人少的话,宴旧就愿意多出来走走了。因为对方不太喜欢和其他人相处,也不怎么出门。但如果天气变冷,路上的行人少了,他们就可以一起走远点,到之前没去过的地方。   不过现在对方不是说了吗。他正在准备考试,就是舒星未所在的学校。   那到时候,就算不是冬天、天气没有变冷,没有下雨也无所谓了。   见他不再继续话题,程昱利也没有追问。   在他的带领下,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接待台走向走廊。   接待台处的护士本来在记东西,听见有人来的动静,立刻抬起头。但在看到舒星未的脸的时候,她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月末才过来吗?现在才月初。”   程昱利停住脚步,下意识说:“什么?”   她似乎才注意到舒星未身边还有一个人:“而且她说了只能你一个人来。就算你现在过来,没有病人的同意,也不会让你进病房的。”   舒星未:“我不是来看她的。”   程昱利看了他一眼。   “抱歉,监护人是你的父亲。所以就算你是亲人,也必须按照他说的根据病人的意愿来,她说了月末可以见面,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可以帮你转达给她。”   “谢谢你,但我这次真的不是来见她的。”   这次对方终于听到了他的话,“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了非常尴尬的表情。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   程昱利看着对方走到了自己身边,两人就这样继续朝着电梯楼走去。   这个点确实没有病人,所以电梯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们。   两人走进去后,相对来说空旷的电梯透露出一股死寂,让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程昱利有一种自己不小心看到了别人隐私的无措。   他级别不够,所以并不知道舒星未的所有个人资料。   他知道的信息都是管控局传给他的。   舒星未似乎有点特殊,但具体特殊在哪里,他也不知情,他只是负责完成任务而已。   大概是为了防止监管人被感染后,执行任务的人因为私情无法下手才设置的规则。   所以,舒星未……   突然,站在他身边的人开口说话了。   “我妈妈在这里住院。所以她才认识我。刚才应该是以为我忘记时间了吧。因为我平常都是一个人来,但这次有你在旁边,所以才会误以为是特地来找人。”   难怪他那时会问,为什么在第四人民医院。是因为这里有他的亲人。   “……嗯。”   程昱利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种窥探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的愧疚感依旧在心底徘徊。   随着对方的话音落下,电梯里的气氛明显比之前好多了。   程昱利早就已经是成年人,没那么不懂人情话,他很清楚对方刚才的坦白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毕竟从那名护士说过的话来看,他每个月都会单独来一次。   【这孩子情商不低。】   但为什么从资料来看,他顶多只有一两个朋友?这根本不合情理。   程昱利知道自己现在想的东西很危险,因为思考正处于观察中的任务对象的事。但看到舒星未的行为举止,这种困惑是自然而然在脑海里产生的——为什么?   有谁不允许吗?还是他自愿的?   但人是社交动物,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想让自己被孤立。   他的头顶响起了“叮”的一声。   电梯终于抵达了最终要去的楼层——第七层。   程昱利回过神来,看到电梯门打开,他却站在原地没动,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他道,“走廊尽头的房间有人在等你。”   想了一下,他又继续补充道:“那里有人带你做一些检查。检查结束后没问题后就可以回住院部了。在那里可以见其他人的,你的朋友可以来见你。”   舒星未:“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他没问为什么,直接离开了电梯。   程昱利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位置,胸口始终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因为舒星未表现的太逆来顺受了。简直就像是一直在分心想别的事。   不,简直就可以用“没心情”、“无所谓了”来解释。   对方究竟在想什么,才会连自己可能被感染这件事都不在意……   程昱利离开了第七层。   刚回到熟悉的接待处位置,他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他瞥了仍在低头写什么的护士一眼,环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往绿植后走去,直到外面的人彻底看不到他的身影,他才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查看消息。   【你接到人了吗?】   ——是管控局的消息。   他回复“嗯”。   【现在能接电话吗?】   他再次回复“可以。”   几乎是立刻,手机上就显示有来电拨了进来。   程昱利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   “怎么样。”   “我已经按照要求,把舒星未带到了检查处,并且消除了无关人员的记忆。”   程昱利不觉得对方专门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他是否进展顺利的,他顿了一下,主动问道:“有什么新消息是我必须知道的?和这次任务出现的新感染体有关吗?”   对方道:“你还记得吗?之前发给你的数据。”   程昱利当然记得。   这次基因发生改变的人,名字叫做张裕与。   根据系统的判断,在本次事件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制造了KTV七人凶杀案,那些曾经霸凌他的人都被残忍拔掉了舌头,和他的犯罪基因吻合。而在隔日也就是今天,他试图再次进食。   这次的目标,是他的同桌舒星未。   这些都是程昱利在赶往现场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事。   “管控局之前的判断是他在半年前觉醒,但系统现在却给出了精准的数据结论——他的身体发生改变才几天。”   程昱利脱口而出。   “这不可能!”   要知道,现在能够发生改变的唯一途径就是【被污染】。   但张裕与根本没有任何接触到污染源的途径!   要知道除了外来的阙连,这座城市之前没有检测到任何污染源,这一点是肯定的。而阙连在自-杀事件发生之前,并没有以怪物的形态和张裕与接触过。   所以,他变成怪物绝对不是现在发生的事。   如果排除掉现在,基因发生异变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他是在半年前——那次基因自然觉醒——之中诞生的怪物。   而这也是最早发生事件的开端。   因为所有怪异的存在、任何污染都是在半年前出现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管控局才会判断,张裕与是在半年前发生了基因异变,因为只有在这个自然异变的时期,普通人的身体才可以在不接触到感染源的时候完成改变。   他一定在那个那个时候将自己隐藏了起来,直到现在才爆发。   一般来说,变成这种怪物的人类都会极力选择隐藏自己的身份,极少有人在沉寂这么久后,突然爆发性地连续制造案件——简直就像是对此完全一无所知的人。   而从他粗糙的行为方式来看,根本不像是觉醒了半年之久的人。   虽然确实有违和感,但现在的程昱利,也想到了某种说得过去的解释。   “他忍了够久,所以才会突然爆发吧。就像是绝食太久的人,会突然间暴饮暴食,这是精神上的问题。”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如果说他是最近才发生异变的话,这就推翻了我们已有的认知,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这是系统分析得出的判断。它不会出错。”   “……”   系统的管控局的一台超级计算机。   有近百人的专业团队在运营,出错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   “我完全搞不懂了。”程昱利喃喃道,“这是什么?”   因为——这根本就是矛盾的。   如果系统不会出错,那么它判断张裕与没有和任何污染源接触过,这件事就一定是正确的。可是,它现在又说张裕与不是在半年前自然异变的……这是什么。   难道还存在第三种可能。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电话那头的人说。   程昱利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丝冷意。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脊椎发麻。   或许是因为他流着的血液里,那部分劣等的基因在为接下来要听到的事情而颤栗。即使还没有得知到底是什么,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对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存在做出了反应。   他放轻了声音,低到自己都要听不清。   “你是说……它们要找的那个东西,就在这里?”   之所以用东西来形容,是因为管控局不知道它到底是人类、已经变成怪物的人类,还是像是他这样的能力者,是什么物品,又或者是非人类的生物,有太多可能了。   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这个东西可以打破他们已有的格局,摧毁他们的常识。而那些变成怪物的人类,正不约而同地、狂热地信仰着这个存在。   正因为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是信仰,所以他们才会不知道这是具体某个活着的存在,还是类似于类似于象征符号的东西。不过既然它们在寻找,那可能就是某个物品。   管控局是这样判断的。   程昱利本来没有资格知道这种事,如果不是上次遭遇了那种疯狂的事件,他也会对此一无所知。不对,正是因为他遭遇了那种事件——   “管控局早就知道有这种可能?”程昱利脱口而出,“因为东西有可能在这里,所以我才会被派来这里?我本来就不该出这种高级别的任务。”   ……他为什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除了抹除记忆,管控局有很多方式让无关人员保密的方式,不是非要他不可。   他的能力,说实话很鸡肋。   除非,他们确实是为了找到这个东西才来到这座城市。   因为程昱利的能力,能有效的帮助管控局消除隐患——从那些相关人那里获取信息,再由他抹除对方的记忆,这样就从根源上断绝了其他存在想要寻找相同东西的可能。   只要管控局动作更快,其他存在就绝不可能跟上来。   “你现在明白了。”电话那人说道。   “……”   这种事后告知的方式让人心梗。   “自己想通比他人告知更容易接受,我不想面对一个精神崩溃的同事。这件事虽然结束了,但你不能离开这座城市,需要按照要求和其他专员一起行动。”   程昱利冷静了几秒。大脑降温了。   阙连在厕所自-杀后诡异的血腥场景里,那表现出来的远远超过常识的、极强的精神攻击污染,再加上现在没有接触污染源,就基因异变的张裕与——这都是超出认知的异常事件。   如果都进入了系统的分析的话——   “所以,局里已经知道东西所在的范围了吗?”   “目前有几个可能的地点都需要排查,但系统判断最有可能的地方,就在某个公园的后山。根据数据显示,张裕与精神彻底不稳定、身体发生异变,就是从后山回来后开始的。”   连接着后山,是一片渗人的荒芜之地。   就连曾经热闹的公园也废弃已久,只有生锈的秋千在入口处静止不动,承受着雨水的痕迹。   那里——究竟有什么?   程昱利感受到了一阵模糊的恐惧。   “在其他专员精神状态恢复之前,你有别的事情要做。”电话那头的人说,“问问舒星未。” 第21章 “你生病的时候,他在哪里?……   舒星未本来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等他。   这毕竟是管控局的检查, 听起来很苛刻。   但实际上,如果不说是在检查他“有没有被污染”,他会以为这是学校每年一次的体检。   抽血、测血压,查看瞳孔。这些都是常规检查。   ……   大概两个小时后, 他被穿着白大褂的人告知, 可以回到楼下的住院部休息了。   舒星未刚走出门, 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程昱利。   对方应该就是专门在等他。   他能够感觉到, 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带着观察。   在他做检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带你去休息的房间。”他道。   舒星未走到他的身旁。   除去纯白墙壁的第七层,第六层就是正常的病房了。他路过那些房间的时候,看到里面有病人躺着,护工陪伴在旁边,救护铃摆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房间没有用玻璃隔绝起来,想要自由进出是可以的。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昱利突然道。   舒星未收回视线, “嗯”了一声。他不知道对方要问什么。   “你是这里的本地人?”   “嗯, 对。”   “既然这样, 你知道这里的银竹公园是什么时候废弃的吗?”   ——银竹公园。   舒星未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要问这个……   程昱利:“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一时间忘记了这个名字。”他回过神来, 说道, “废弃时间大概是在十年前吧。只是很少有人叫这个名字了,我们都是默认那就是普通公园而已。”   “十年前?”   “对。”   “原因呢?”   “不知道。只是忽然间大家都不去了。”   “……”   “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这样而已。”程昱利道, “我只是发现你住的地方离公园很近, 又从来没有搬家过, 觉得你可能会知道那里的情况,所以尽可能地了解一下情况。”   虽然对方这么说,但是舒星未并不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或者说是直觉。   那就是,无论小说的主角穆致和还是程昱利,其实都在问他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   即使这样,但在发现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他只是无关紧要的角色之前,他并不觉得他的身旁有什么特殊的、亲密的异常。   还是说,他应该早就注意到。应该早就发现。有什么和他很近的东西……   两人已经走到了写着311的病房面前。   “这是你的房间。”程昱利道,“在这里等到后天下午就可以离开了。”   “不是说三天吗?”   眼前的人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舒星未一直盯着他看。   “嗯。嗯……发生了一些特殊的情况。”对方含糊地说,视线在他的手上扫过,然后停住了,“这是怎么……真是的。他们没有给你换纱布吗?我一直不是很喜欢监测部的人。”   舒星未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虎口。   伤口并没有渗血。   很有可能已经结痂了。   只是因为刚才检查的时候,做了什么动作,导致纱布外面被蹭脏了,看上去有点恶心。   “我帮你重新包扎吧。”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来就好。”   他刚才看到了病床的柜子上方摆放着医药箱,如果和他上次去看妈妈的时候病房里的布置一样的话,里面消毒的工具、纱布应该是齐全的。   程昱利:“……你好像不太喜欢别人帮忙。”   他只提出过几次建议,都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只是觉得没必要给别人添麻烦。”   这是他一直以来做事的方式。   而且,他也不喜欢麻烦。自己的事如果不做的话,被人厌恶是很正常的事。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有义务为别人而服务。   他没解释太多,只是视线移动到医药箱旁边,那里摆放着的固定花瓶让他目光停留。   然后,程昱利看到他拿出了手机,对着里面的花拍了一张照片。   这个动作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能感觉到,舒星未落在花上的眼神和看其他东西不太一样。   “这是百合。”程昱利问道,“你喜欢这种花吗?纯洁的爱。”   “……这样吗。”   “你不知道吗?”   “不太了解。我帮别人带过花,然后他又送给了我这样的花。”   程昱利陷入了沉思。   愿意帮别人带花……挑花其实是一件麻烦的事。   即使按照要求买来了需要的花,也可能因为花绽放的程度而让人不满。   难道对方是不会麻烦别人,但别人麻烦他没关系的那种类型吗?   可是看得出来,事情不是这样的。   因为对方身上有种淡淡的隔离感,难以开口提出什么要求,一般人会直接被劝退。   而这种冷漠的感觉只可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在乎的东西,就不会觉得麻烦。   也就是说,那个让他愿意带花的人很重要。   舒星未的身边有这么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存在。   不知道为何,程昱利的心底忽然浮现出了一种悚然的不安。   即使极力分辨,也无法判断愿意。   就像有什么危险的、恐怖的庞然大物在某个地方,让周围都笼罩了阴冷的湿气。   程昱利打了个寒颤。   没有更多考虑的时间。   他看到舒星未在告别后关上了病房的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   舒星未处理完伤口后,选择病床上睡觉。   发生的事情太多,身体传来的阵阵的疲惫感,让他充满了困倦的睡意。   就算管控局同意他当天回去,他应该也会选择请假,第二天不去上学,彻底休息一天。   虽然病房里没有开空调,但是却很温暖。   意识很快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见了有人打开门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你错过了晚餐。”   来的人用那种批评的声音说。   舒星未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那个生理上的父亲。对方身着西装,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没有像大部分中年人那样发福,一看物质条件就很优越、过得很好。   他没说话,对方走进病房,环视了一圈,面露嫌恶,挑挑拣拣才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故意的吗?”他说。   什么意思。   “别和那个女人一样,尽学不好的东西。”   他语气不屑,“就算是装病,我也不可能为了你改变计划。”   见舒星未不说话,他盯着他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这次晚宴有多重要?这明明是你回到我的生活中最好的时机,但你却因为装病错过了。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东西。”   啊。   是这件事。   舒星未记得不久前,这个男人给自己发了短信、还打了电话。   他不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虽然父母并没有离婚,但是他已经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当然不可能去参加什么晚宴。   【晚宴,好高级的词语。】   谁能知道这个满口脱离现实用词的男人,之前和他们一起住在破旧小区里、挤在他现在住的那个宴旧对面的狭小房间里——记忆里,一切发生改变就是在公司开始盈利以后。   明明是一起创业,但是却以“家里的孩子需要人照顾”,让自己的妻子退出了公司。如果不是当初后者把自己股份的一半转给了舒星未,他想对方是根本不会记得自己的。   “你知道吗?这里也是妈妈住的医院。”   眼前男人斥责的声音戛然而止。   舒星未微微一笑。   “妈妈什么不记得了,即使看到我来看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反应。但是,妈妈上次却对着我的脸说了一句话。你想知道吗?”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就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她说,她还记得你说的话。”   “还有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渗人的寒意从房间里蔓延开。   但舒星未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本来就已经是夜晚,病房又没有开灯,让后者看不清舒星未模糊的眼睛。   窗外,住院部的某一盏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那里浮现出了一道人影。   它静静地立在窗前,简直就好像是在远远地看着他一样。   这一切让后者内心恐慌到了极点,他急于打破此时的可怖氛围,脱口而出道:“说什么不会放过,当初明明是她自愿的,为什么要记恨我啊!是她自己愿意听话的,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只是想要更好地生活而已!”   “在我看来,现在的你不是和她选择了一样的路吗?你应该是最理解她的吧!因为你正在完全自愿地付出——为了那个叫做宴旧的家伙。”   是啊!舒星未最应该了解那个生他的女人当初的想法才对!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明明可以轻松过上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转学到私立高中,却偏偏选择一直住在那个破旧的、几乎要漏风的家里,在离家近的学校上学,只是为了每天能够去看一眼住在对面的同龄人。   照顾他、摸摸他的头,夸奖他。   做饭给他吃,冬天脱掉脖子的围巾捂热饭盒,即使自己的手指被冻红也无所谓。   舒星未成绩优异、长相引人瞩目,随随便便就可以交到朋友,无论怎么看都是继承了他的基因的完美孩子,但却自甘堕落,和本该被废弃的家一起困在了十年前——只是为了那个家伙。   他专门派人调查过对方的身世背景。   对方有个酗酒的父亲,家庭主妇的母亲。   除了他本人偶尔会和舒星未出门,这对夫妻甚至从来没有露过面。吃的?穿的?用的?到底钱从哪来?随便想想,就知道这是多底层的一家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两人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这种联系很薄弱,是舒星未单方面维系的。   只要他放弃,完全可以回到正轨的生活。   “知道今天是几号吗?你睡了整整两天。”他嗤笑了一声,内心涌现出阵阵报复的快感,“但我查过了,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来看过你——宴旧呢?在你生病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第22章 “你会背叛我吗?”   一个人本来就没有义务为另一个人做任何事。   而且他从来没想过让宴旧为自己做什么。   大概看出了舒星未内心的想法, 眼前的男人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觉得印象深刻的事,说道:“你还记得吗?五年级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   对方从来不关心自己的生活,除了装模作样的时候。   而现在提起五年级, 那一定是很少的、两人共有的记忆, 舒星未的脑海里只能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对方唯一一次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毕竟, 那之前都是妈妈的“工作”。   那个时候,他的情绪还没有现在这么稳定。   原本以为会是自己妈妈来,却见到了这个很少见面的男人,小时候的舒星未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让他滚出去。他当时说了什么——   “我绝对不会像妈妈那样,为一个不关心自己的人负责。”   记忆闪回。男人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道。   “现在看来, 这不是完全一样吗。”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   距离舒星未到这家医院, 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 同学和老师发来了问候,也有人来看他, 虽然不熟。期间, 穆致和请假来看了他一次。   他似乎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没有发现同桌基因变异,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去教室。   “对不起, 虽然重来了一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在舒星未眼前, 那双眼睛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但是在对方的瞳孔深处, 却分明摇曳着不安和焦躁的情绪。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重新来了五次。虽然五次你都出了事,但这一次,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穆致和伸出手,把手放在了病床上舒星未的手上。   但是在覆盖的一瞬间,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发出了“彭”的一声,突然爆裂开来。   这样的动静让穆致和眼皮一跳。   “我之前在里面装了热水。”   “嗯……是这样啊。”   他迟疑地走过去,将洒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   病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穆致和起身,正好看到了外面摇曳的树枝。   一阵寒风灌入了衣领。   穆致和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之前……窗户有打开过吗?   身后传来了舒星未的声音。   “但这是不是说明了,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嗯。”   穆致和回过神来。   他不觉得那个祂会就这么退场。   所以,这个同桌在它表现出基因症状的时候,就被排除了可能。   他将地上碎裂的玻璃全都细心地捡了起来,检查了几遍,用几层厚厚的卫生纸仔细包好,然后才放进了房间的垃圾桶里。   期间,舒星未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穆致和离开了病房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出了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他又用它接了点热水,拧好后放在了舒星未的床头柜上。   “这个瓶盖打开后,可以把水倒在里面,这样也不用担心会炸开。刚才那个杯子是因为热胀冷缩的了吧?太危险了,你可以喝这里的水。”   “对了。这家医院应该没问题。前几次的时候,我也来过这里。我已经联系了管控局那边,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在找祂这件事了。我相信迟早会找到……”   穆致和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抬起头对上了舒星未注视的双眼,话音不由戛然而止。   “怎、怎么了?”他战战兢兢道。   “……没什么。”   静了几秒。   舒星未说:“谢谢你。”   “没关系。”穆致和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点腼腆地说道,“我们是朋友,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如果只是一个人付出的话,算什么朋友呢?”   “……”   “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我会立刻过来的。”   临走之前,穆致和又检查了一遍病房里的设施,走到窗前将灌入寒气的窗户关上。随着冷风被隔绝在外,视线里摇晃的树叶不再像是伸出的触手。   “明天早上你就出院了吧,我会过来接你的,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还是需要休息比较好。   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走向病房门,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舒星未注视着对方的身影离开。   他知道穆致和在顾虑什么。   因为自己的表情,动作,即使是想要摆出原先那张扑克脸,也会让人感觉出他在想什么。   【可能担心他还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中。】   舒星未自己也这样认为。   他选择再睡一会儿觉。每一次醒来,头痛的感觉就会减轻。   是心理作用吗?他不知道。   等舒星未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只有窗户投入的黯淡月光,以及挂在床尾墙壁上的电子时钟闪着的一团绿光。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五十分。   他的视线落到了刚才关好的窗外。   从病房里窗户的位置往外看去,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住院大楼,只有一楼的就诊台亮着橘色的微光,值夜班的护士低着头在表格上写着什么。   室内沉闷的暖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不知何时降临的暴雨,猛烈地撞击在玻璃上,发出哗破作响的刺耳噪音。   雨水从窗户缝隙里灌入,弄湿了被月光照射的那一小块地板。   舒星未皱了一下眉。   在他记忆里,这里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容易下雨,但是最近却如此频繁,而且以往降温也不会这么急促,诡异到让人觉得心底也沉甸甸的。   湿漉漉的地板。   散发出寒冷、潮湿的气息。   不难想象,病房外的路上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这说明了一件事。   现在这个点,不会再有人再来了。   但即使是没有这样的暴雨,舒星未也并不觉得宴旧会来看他。毕竟如果没有他的要求,对方几乎从来不会出门,而且这几天,他也没有收到来自对方的短信。   那天在程昱利的车上,他做出冷淡的样子给宴旧发了短信。   【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三天内不会回去。】   因为考虑到不想让宴旧卷入这件事,所以他说了【这三天不要来找我。】   对方没有回消息。   然后是明天,他就要回去了。   他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舒星未瞥了一眼时钟。十二点了。   他闭上眼,准备再次入睡。   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团冷气涌入了房间。   违和、异样充斥了整个空间。   舒星未立刻睁开眼。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一道被走廊的应急灯光照着、显得有些扭曲的身影站在门口。   滴答、滴答。   这是雨水落在地板上。   冷气伴随着雨水,在人影的鞋底形成了一滩水洼。   “星未。”对方道。   熟悉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静静地走了过来。   舒星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过对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宴旧?”   他迟疑地说道。   “嗯,”对方说,“是我。”   他走了过来,舒星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在窗户黯淡的光线下,他半蹲了下来,靠在他床边的手背上,让他能够俯视地看到他的面孔。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淋湿了。   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湿漉漉的脸上,显得闪闪发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三天了。”   “……?”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没有违背你告诉我的事。”   “……你在说什么。”   “这三天我什么都没吃。什么也没做。只是满脑子想着你。”   宴旧就着半蹲下来的动作,拉起了舒星未的手,放在自己被雨水打湿而冰冷的脸颊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舒星未:“外面下雨了,你很冷吧。有没有被淋湿?会不会感冒?”   “没有。我穿了外套,不会感冒的。”宴旧乖乖道,“我还带了这个。”   在舒星未的注视下,他站起身来,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在微弱的光线里,他发现那是一盆熟悉的花——那是几天前宴旧送给他的花,只可能从他家里拿来。   “……”舒星未。   花盆……   “我听说来医院看病人要带花。”宴旧道。   “你听说……”   就算是送花,也没有把病人家里的花盆一起带过来的道理吧。   宴旧很没有常识。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了。   舒星未无言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看着宴旧把被雨浇湿而焉下去的花放在了床头柜边。   “还有这个。”   舒星未看到对方从外套里拿出了什么。   这是——保温盒。   光是看到它的存在就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很难相信宴旧能够主动带着这种东西。   打开后,露出了里面散发出香气的饭菜。   宴旧将它放在了同样的位置,就摆在那盆花的旁边。   “看病人,还要带饭。”   简直就像是套公式一样……算了。   宴旧看着他,笨拙地说:“我做对了吗?”   “……嗯。”舒星未道。   “你不吃饭吗?”   “我现在没有胃口。”   深夜吃饭会睡不着的。而且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半夜十二点探望病人,带来热腾腾的饭菜。   宴旧“嗯”了一声。   舒星未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气,皱了皱眉。   “你要睡觉了吗?”宴旧问。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一会儿吗?”   一般来说,宴旧不会问,只会直接做。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在舒星未的事情上很谨慎。那种刚才感觉到的笨拙,不是伪装出来的——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照顾他。   “嗯。”   舒星未让开了一点位置。   宴旧脱掉了外套,并没有真的上床,而是半边身体靠在了边缘。   这是一张狭窄的单人病床。   即使不是两个成年人也相当拥挤,隔着衣服,也能够感觉到彼此传来的体温。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片静谧,没有交谈。   舒星未有心事,一直在走神,直到听见宴旧在身旁低声道:“饭是我自己做的。”   “为什么想做?”   “因为以前都是你帮我做……”   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苦了。”   “没有……是我自己想试试照顾你的感觉。”   他能够感觉到,宴旧的目光往下移动,然后停留在了他的手上。   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有点发痒,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贴近。   但始终没有。   布料发出沙沙声。   宴旧在黑暗里靠近他。   即使没有去看,也能感觉到来自身旁的目不转睛的视线。   “等你回学校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嗯。”舒星未。   【在一起。】   好像这三个字,足够让世界变得很渺小。   而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耳语在回荡。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努力。”   “……嗯。”   “我明天要去参加转学考试,不能来接你了。”   “好。”   温暖的室内让人昏昏欲睡。   或许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窗外的暴雨声似乎都黯淡了下来。   “你不在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抛弃了我,和其他人在一起了……因为梦里的我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你。然后,你就不要我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愿意再看我了。”   “有这种事吗?”舒星未道,“不过,那只是梦而已。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嗯。”宴旧低声道。   他终于伸出手,拉住了舒星未的手指,紧紧地收在手心。   “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希望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   【永远。】   我也希望这个世界不是一本小说。   我也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   舒星未的胸口,始终有一种不安的、躁动的感觉,从几天前就已经开始,闷在胸口无法排解。   即使宴旧就在身边也依旧如此。   不如说,这些焦躁的来源就有一部分集中在对方身上。   “你会背叛我吗?”   与其问是否撒谎,不如说背叛。   这是相当严重的词语。   舒星未是认真的。他无法接受。   “不会。”   宴旧蹭了蹭他,“我会永远会听你的话。就像是家养的狗。”   这是什么奇妙的比喻。   对方总是习惯用非常沉重的词语,但这一次,舒星未却不能像是之前那样视而不见。   他能感觉到两人肌肤接触到的位置在发烫。   对方问。   “那你会吗?对我撒谎?”   “……不会。”   宴旧大概是笑了一下。   对方总是那幅厌倦的表情,但为数不多的笑总是出现在这种时候。   “好开心。   “能听见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很幸福。   就好像舒星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能这样活着,真好。”他满足地说,“如果不是去了后山,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是语义极其诡异的一句话。省略了主语。   它触不及防、悄无声息地滑入温暖的房间,让舒星未的脊梁忽地染了一股寒意。   ……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   等到舒星未睡着,床头柜上的饭也渐渐冷却下去后,宴旧从床上起来。   他伸出手,将舒星未散乱在脸侧的发丝拨到了耳后。   然后俯下身去。   几秒后,他直起身体,拿起了落在地上的雨衣外套。   “咔哒。”   门轻轻地关上了。   宴旧穿过了黑暗的甬道,应急灯的幽绿色光扭曲着、闪动着。指示牌上,那白色的小人模糊地像是滴下来的雨水,让走廊的墙壁都呈现出湿漉漉的泥泞感。   他来到了一楼。   走过黑暗的大厅,来到了暴雨冲刷的住院楼外。   雨下得很大,让视线都陷入了混乱。   宴旧走进了雨水里。   在住院楼外的的一整片草地,在他踏上去的瞬间扭动起来,像是无数只短小的触手。   它们交迭着、极力想要够到他的裤脚。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这癫狂的一幕,一定会陷入精神崩溃之中。   “主人、主人……”   这是狂乱、痴迷和爱慕的声音。   但被呼唤的人却对此毫无反应。   宴旧只是低头笑了一下,自语道:“我好幸福。” 第23章 “我会亲眼确认。”   早晨再次醒来, 舒星未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太阳穴不知为何还在抽搐。   明明睡得还不错。但是耳鸣却始终跟在脑海里。   昨晚没有梦……   本来以为会做噩梦的。所以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他看了一眼床位的电子时钟。   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窗户外还落着小雨。   看样子雨下了一夜,但不再是暴雨,雨滴淅沥着顺着玻璃的纹路滑落。   盆栽里的花和昨晚相比,没有之前那么蔫了, 莫名直起了身体, 神气的样子像是饱餐了一顿, 看着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他关掉了闹钟, 起床洗漱,然后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做完这些后,舒星未坐在床上等待着出院的护士。很快,门在规定的时间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就是昨天下午值班、登记表格的那个护士。   “对不起。”她面露愧疚道。   “昨天已经说过了。”   舒星未的态度很自然。   或许是这样的表情,让她紧张的身体缓和了下来。   “这是你的花吗?”她问。   “嗯。”   舒星未将放在床头柜上的花盆抱起,站在了一旁。   “有人来看你了吗?”   她注意到了冷却的保温饭盒。   “嗯, 昨晚十二点。”   “真好。”   话虽这样, 但是她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自言自语道。   “我昨天值夜班的时候,没有看到有人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了几秒, 然而在她低头继续收拾东西的时候, 舒星未的耳鸣突然加重了。所有画面在眼前模糊了一瞬,呼吸间, 他的脑子里立刻涌入了大量的信息。   【陈丽水, 护士, 无特殊身份, 仅仅只是路人。感染概率较高。在三日后的晚上22点被波及,在书里成为医院事件的第一个死者。死亡方式:被食用。】   这是……配角的介绍?   舒星未没想过竟然能看到对方的信息。因为在这之前,他只在直接涉及到的角色身上看过。这样的话, 是不是说明他的眼睛——   “怎么了?”   整理完床铺,护士回过头来。   “……没什么。”   还有三天。医院到底会是什么事件。   舒星未看着她离开,站了一会儿,然后也朝着走廊走去。   他收到了穆致和的信息,对方说在楼下办理处等他。   如果这个信息是真的,他需要把这件事告诉穆致和。   和舒星未到时候不一样,走廊上没有那么冷清,有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病人,也有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的人,部分人喃喃自语着从他的身边走过,医院充满着嘈杂的声音。   舒星未身体晃动了一下,伸出手撑在墙壁上。   怀里的花盆变得很重。   但他紧紧地抱在手臂里,不让它摔碎。   是贫血吗?……再等一会儿。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耳鸣症状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因为走廊上的人变多而加重了。   这是……怎么回事?   喉咙堵塞,呼吸有些困难。   他想撑开眼睛,却看到本该等在楼下的穆致和焦急地朝他跑了过来,嘴里喊着什么。   眼前行走的人影模糊晃动。   下一刻,忽然从所有人的头顶浮现出了大量的字迹。   【陈媛,路人。没有戏份的背景板。】   【章程和,三日后医院事件死亡,方式:被食用。死亡时间为晚上十点。】   【林语,路人。没有戏份。】   ……   意识再次恢复,眼前已经是半蹲下来的穆致和的脸。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的……”   眼睛。   他应该戴了美瞳。但是——   “……眼睛是红色的。”穆致和喃喃道。   ……   舒星未抱着花盆坐在等候椅上。   他的视线里,穆致和正在一楼接待台的盆栽植物后面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对方收起了手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星未,我刚才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问了程昱利——我知道他是管控局的人。我之前几次都和他接触过,都是他带我加入管控局的,所以他的话应该可以放心。”   “嗯。他说什么?”   闻言,穆致和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你之前说过,你的眼睛因为阙连受到了影响,然后现在又经历了同桌的那件事,接触感染源的时间和种类增加了,所以现在应该是强制觉醒了。”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   “你还记得吗?那些怪物都可以控制自己的形态切换。但是你的眼睛……”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舒星未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即使是觉醒了犯罪基因的人,都可以控制自己的变化,但是他却不行。这说明他是一个正处于觉醒中的残次品。他的基因可能不稳定。   “我想还是有办法解决的。”穆致和忧虑道,“虽然之前没有案例,但总是有办法的。”   他伸出手,抓住了舒星未的手捏了捏。对方克服了羞怯,应该是想极力安慰他。   但舒星未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在意。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本来只是一个炮灰而已。   这眼睛本来就不该有。   他不是所谓的正规觉醒,很有可能是因为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才有了这样的能力,所以他不在乎什么“基因不稳定”、“残次品”之类的可能。   “我想喝水。”他道。   穆致和赶紧松开了他的手,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矿泉水。   舒星未接过慢慢地喝了一口。   比起之前,头晕的感觉已经缓解了不少。   但是——   他的视线移到了一楼走来走去的人身上。   从他们的身上飘出了絮状物,在他的目光中摇晃,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行行小字。大概介绍了对方的名字、年龄和身份。   但如果看久的一些——   他的视线随机在某个身影上落定。   对方很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自动贩卖机前转过身,看向了他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阙竭诚,阙家没有觉醒能力的普通人。憎恨所有怪物、能力者,实则为嫉妒。最近家里受宠的表哥死亡,正处于心情愉快当中。目前在寻找一件可以改变自身存在的东西……】   【他正在观察你。】   这些信息立刻涌入了脑海。   可能是他看的时间有点久,身旁的穆致和疑惑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吗?”   闻言,舒星未移开了视线。   余光之中,他看到对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重新转过了身体,俯身从自动贩卖机下方拿起了饮料。动作之间,露出了发丝间耳廓上戴着的几枚闪光的耳钉。   阙……阙连。阙竭诚。   “你会害怕吗……紧张之类的。”   穆致和在他身旁问。   舒星未收回了注意力。   “为什么会这么说。”   对方大概把他的反应误以为了什么。   “因为……”   穆致和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这意味着舒星未已经彻底卷入了他们的世界。   “我反倒觉得挺开心的。”舒星未道,“比起之前,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拥有自保能力,而且不需要依赖别人。   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就是知道了真相却没有任何处理的方法。   “你呢?”   “……什么?”   舒星未:“你不是说过,有事情要问我吗?我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昨天在病房的时候,穆致和似乎想要和他说什么。但是因为中途水杯爆裂,打断了尚未说出口的话,所以他在关上窗户的时候说“之后再说”。   而且,他需要把自己刚才在护士身上看到的东西,告诉能够处理的人。他知道对方和管控局有联系,涉及到其他人的性命,舒星未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能解决。   如果经由主角之口,管控局可能会严阵以待。   闻言,穆致和抬起头来,谨慎地看了一下周围。   “我们换个地方。”他道。   两人离开了医院,来到了车上。   这是穆致和自己开来的车,他已经十八岁了,拿到了驾照。   车内是完全密闭的空间。   在坐上的时候,车门就自动上锁了。   穆致和收起两人的伞,用防水袋包裹起来放在了车后座。   安静了几秒后。   穆致和道:“我听过一件事。”   舒星未看了他一眼,但穆致和却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车窗外。   外面还在下雨。   雨水顺着玻璃挡风板滑落。   “你有一个很在意的人,但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你从来没有接受过其他人的邀请,而是每次放学后都回家。但是初中的同学都说你以前不是这样。”   他顿了一下。   “你没有向我提到他的原因,我可以理解。只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很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说不出口。”   舒星未:“我知道你的意思。”   穆致和怔了一下。   “我会确认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正是因为相信那个人,所以才要自己来确认……穆致和明白了他的意思。   关于舒星未眼睛的事,他已经有所了解。   如果他自己来确认的话,比任何人都更加合适。   穆致和对前几次自己被杀这件事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而他之所以想要找到对方,不是为了立刻铲除灾难——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这件事。他要做的就是未雨绸缪、然后加速前几次的过程,迅速提升能力然后处理。   但是……信任吗?   “一旦我确定,我会告诉你结果。”   “……什么时候?”   舒星未的能力是对视就能获取信息的话,那么——   “今天晚上。”舒星未道。   昨天夜里,地板湿漉漉的。   而看不清面目的、朦胧的脸庞在脑海里闪过。   即使怀疑,也无法忍受。他会自己亲眼确认。 第24章 “你要问我……什么?”……   舒星未回到了小区。   穆致和将车停在了门卫外, 看着他解开了安全带。   但舒星未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过身看向他。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在医院看到了一个人,叫做阙竭诚。他和阙连是表兄弟关系吗?那个时候,同桌提到了有人要求他做事。如果有人找麻烦, 我只能想到他和阙连有关。”   “奇怪……我没有印象。”   穆致和又露出了非常焦虑的、茫然的表情, 仿佛在说“为什么这次和任何一次的都不一样”。   舒星未有点同情他。   因为这些很可能是因为他觉醒后, 造成的蝴蝶效应。   “其实我也想告诉你。医院的事情是开始, 从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但是舒星未明白他想说什么。   从那个时候起,这座城市就会陷入爆发的混乱之中。   可能有点摆烂……   但现在好像也不差一个阙竭诚了。   穆致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从车后座拿起了雨伞,递给了他。   舒星未没有收:“谢谢。不用了。”   如果打了伞,就不好拿着手里的花盆了。   他拉起了卫衣外套的帽子,推开车门下来,回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明天上学见。”穆致和道。   不安的心情在头顶盘旋, 正如阴沉地看不见太阳的天空。   这样平静的日子, 只会过一天少一天。   舒星未穿过了保安亭。   他的视线落到了里面, 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门卫竟然不在。   奇怪。无论什么天气,他都站在同一个位置。   那双眼珠, 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始终注视着他的背影。   但是现在,那里却空荡荡的。   肮脏的泥泞, 在保安亭模糊的玻璃上残留着, 让人的视线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   好像有个人影像是提线人偶一样, 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如同失去了动力。   奇怪……   心底涌现出的是强烈的违和感。   舒星未移开视线,走到了小区里。   现在正下着下雨,但周围除了雨声以外没有任何声音, 只是一片死寂。即使是风吹过,小区绿化带的树木在头顶摇晃,也听不见任何抖动的沙沙声。   这里太安静了。   简直如同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这是一座坟墓。】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平时放学时间回到小区,这里也有散步的人。而且就在他和宴旧的楼下,他也在之前碰到了新搬来的住户,对方虽然僵硬地微笑着,但确确实实和他说话了,是活人,不可能是这种“没有任何人的氛围”。   穆致和说过的话、管控局的问题——   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他。   舒星未的心脏被攥紧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自己证明宴旧没有任何异常。   昨天夜里他们虽然见过面,但是或许是因为他的能力还没有强化,也因为那个时候光线过于昏暗、只有朦胧的月光,所以他没能看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朝着小区里熟悉的那一栋楼走去。   记忆里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老旧的建筑楼外,爬山虎因为冬天的寒气而微微蜷缩。   舒星未收回视线上了楼。   很快,到达了他和宴旧住的楼层。   在他家对面的房间紧闭着,架子上放着吃完了、洗干净的保温饭盒。   看到这一幕,他笑了一下。   上面似乎夹着纸条,他走过去伸手拿了起来。   纸张是从某个本子上随意撕下来的,写着一行字。   【考试去了,回来之前在家等我,不要乱走。好不好?】   还是惯用的撒娇的语气。   舒星未把纸条折迭起来,收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乱走……   为什么说得好像他会这样做一样。   他只有回到这里才能看到纸条。   而现在他回到这里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宴旧而已。   他打开自己家的门,把花盆放在了门口的位置,然后回到了客厅。   头痛欲裂,而且还是很困。   似乎在车上的暖气加重了这种迹象。   是因为感染的缘故吧。他想。   他没有换衣服去卧室,而是就这样抱着花坐在了沙发上。没有开空调的房间很冷,但昏暗的光线在雨水的折射下,让人觉得无法集中注意力,思维很快就不受控制地分散开来。   “哗啦。”   “哗啦——”   什么声音?   ……雨,又下大了吗?   舒星未一颤,意识猛地清醒过来。   身体传来阵阵不和谐的震动。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透过布料亮起了光。   “嗡嗡——”   有人在给他打电话。   但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了。那头的人似乎放弃了给他打电话。   现在几点了……?   舒星未将手机拿了出来,看向了上方写着的时间。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   时间不算晚,但已经完全黑了。   房间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视线里仿佛全是黑色的块状物,这就是严酷的冬天。   他的脑袋还在发热,喉咙仿佛塞入了肿胀物。   怀里的花盆似乎比之前要重一些,压在他的大腿上,花的枝条朝着他的方向倒来。   舒星未把花盆放在了桌上,手指点开了未接来电。   是穆致和打过来的。   这个时间,到底是为什么?   下一秒,手机震动了一下。   显示出一则对方发来的、意味不明的消息。   【不要问了!】   舒星未皱了一下眉。   正在他打算回拨去的时候,突然间,从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这个地方,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找他。   而用这种方式敲门的,他也只认识一个人。   舒星未暂时放弃了回拨的想法,朝着门的位置走去,打开了门。   下一刻,混杂的潮湿雨水和冷气的一团黑影出现在了眼前。   “星未。”   是宴旧的声音。   因为是过于老旧的小区,所以感应灯也偶尔会出问题,即使响起了说话的声音,也没有灯光亮起,他只能靠蓄积在地反光的水迹,模糊地判断出眼前的人的身影。   “你怎么又淋雨了……会感冒的。”   这句话让对方立刻高兴起来。   即使不用双眼去看,也能感觉到眼前的人散发出来的愉快气息。   “因为去考试,忘记带伞了。你看,没有你我什么都不会记得呢。”   舒星未心脏抽搐了一下。   那种仿佛胃部下坠的感觉,让他感到手臂传来一阵扭曲的沉重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公布结果了。我后天就可以早上和你一起上学了……那个人叫做穆致和,对吗?我以后也会送你上下学的。”   “宴旧。”舒星未道。   对方立刻止住声音。   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乖乖地说道:“怎么了?”   “你要进来吗?”   “什么?”   “你……被雨淋湿了。现在这样回去一定会生病的。就在这里洗澡吧。在你洗澡的时候,我会在外面等你吹头发,吹干了再回去。”   舒星未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内心会涌起阵阵焦躁。   客厅没有开灯,所以他也无从看清对方的表情。   眼前的人没有说话。   几秒后,楼道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回去?如果洗完澡,可以不回去,和你一起吗?……就像小时候那样,睡在一张床上,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因为今天开始又要出门了,我想回到之前那样。”   小时候……的确。   他的脑海里晃动着过去的记忆。   那个时候,舒星未很担心。   担心宴旧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掉。   既然爸爸妈妈都不在家里,那么让对方和自己一起睡觉也没关系。   宴旧不会做出拒绝的反应。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要求了、宣布了。   只是后来长大了,从宴旧决定不再去学校之后,就没有再这样做过了。   他仍然记得那一天——   宴旧对他说,“我不会去学校了”,记得那一天对方的表情。   但现在不一样了。   宴旧要正常去上学了。不会再……待在那个昏暗狭窄的房间里。   舒星未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   “嗯……等你洗完澡再说吧。”   宴旧:“好。”   他乖乖地、很听话地被舒星未拉了进来,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然后,宴旧走进了浴室,门被轻轻关上,很快亮起了橙色的光。   舒星未盯着看了几秒。   然后,他移开视线,抬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光。   “啪嗒。”   随着声音落下,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玻璃被雨水敲击,摇晃的更加剧烈,不难想象外面是怎样泥泞的情景,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在发来那条短信后,穆致和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正常的做法是立刻追问。   但,舒星未心底有一种直觉。   现在不是可以打电话回去的时候。   如果真的可以,穆致和一定会继续给他打电话。   可能他也察觉到了、遇到了什么才没有继续——所以,这个时候联系对方不是最好的选择。   等待。   ……   等待让人不安焦躁。   舒星未重新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耳边混杂着洗澡的水声和雨声,他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视线持续落在手机的消息上。   【不要问了!】   那条短信残留在视线里。   说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说。   舒星未看了几遍,没有移开视线。   幽蓝色的字迹在视线里晃动着,仿佛就这样扭曲了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滴答。”   忽然间,脖颈处传来了一阵冷意。   有水滴落在了他的肩上。   仿佛是室外的暴雨顺着脖颈,滑过锁骨流到了身体里。   舒星未打了个寒颤。   “星未,你在看什么?”   宴旧靠在他背后,轻轻抱住他道,“你要问我……什么?” 第25章 “宴旧,灭世级。”……   “滴答。”   “滴答。”   因为后背站着的身影。   水滴顺着衣服的缝隙, 滑到了舒星未的锁骨上。   或许是因为对方刚洗完澡的缘故,冰冷的液体和温热的湿气同时扑面而来。   在舒星未还没有做出回应的时候,他突然将手放在了他的后颈上。被浴室水雾蒸腾出来的热气和本身房间的寒冷交织在一起,让皮肤敏感地发烫起来。   “考试没有问题。明天出了成绩, 我们以后早上就可以一起上学了。我一直都对你说的上学那条路很感兴趣。如果有什么想要一起看的, 都去看吧。”   “嗯。”   对方一定能通过考试, 舒星未从没怀疑过这点。   身后一阵湿润。   宴旧俯下身来, 轻轻在后面抱住了他。   他低声说道。   “不要再和别人一起走了。”   “……”   “只要能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所以,不要去找别人了。”   潮湿的头发从身后蹭到了脸颊上。   “为了能够和你在一个学校读书,今天终于一个人出去考试了。路上的人很多,觉得很讨厌,但是一想到你就觉得可以忍受了。我会努力的。星未可以夸夸我吗?”   随着对方说话的声音,后颈传来皮肤摩挲的触感, 是对方正在用鼻尖反复蹭着他后衣领露出的那一截皮肤, 让人痒的瑟缩了一下。   嘴唇时不时蹭到他的耳廓。   这样的触碰, 让人无法判断到底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   舒星未耳朵红了。   无论是被浴室染上热气的肌肤、还是扫过侧脸碎发,都比不过耳边传来的衣料摩擦声。   明明只是和平常一样的撒娇。   但为什么, 感觉今天不一样……   就连他自己, 都感觉怪怪的。心脏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虽然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但通过这样的声音, 舒星未可以想象的出来对方的表情、语气和动作。而在脑海里想象出来的东西, 甚至比亲眼看到还要过分。   ……真的无法不去在意。   “可以让开一点吗。”舒星未不自然道。   虽然说过要帮他吹头发, 但是抱的这么紧算怎么回事。   不觉得奇怪吗?   见宴旧迟迟没有动弹, 他伸出手想要将对方的手臂从身上拉下来,但是后者却纹丝不动,反而因为他抗拒的动作而越抱越紧, 几乎要嵌入他的身体里。   尝试了几分钟后,他放弃了,有点无奈地说。   “你、这样我没办法帮你吹干头发。刚才还淋了雨,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不会感冒的。”   话音落下,舒星未能感觉到宴旧的视线顺着被他弄湿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脖颈和锁骨位置。他喃喃道:“……把你弄脏了,对不起。”   他的手指擦过了水滴的痕迹。   指尖从舒星未的脖颈,滑到了锁骨,一路向下,然后——   “啪嗒。”   舒星未蓦地抓住他的手指。   动作被打断了。   “不行。”他道。   “……”   “为什么?”   “就是……不行。”   舒星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知道自己和宴旧的距离一直都有问题。   但他觉得没必要指出来。   因为即使几天前,他们在公园发生了亲吻,但那也充满了纯洁的感情。   就好像被流浪的小狗舔了一下手。让人生不起气来。   可是现在,舒星未能明显感觉到两者的不同。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碰我?我们是不是靠得太近了?我应该做出什么动作?还是说这和上次手指受伤被舔了一样,只是因为你的常识过于缺乏而已?   舒星未脑子乱糟糟地来不及反应。   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为了制止对方动作、而彼此攥紧的手指也一直没有松开。   他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也静静地,没有催促。   似乎是在等待他平复,几分钟后,从他的身后才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不夸我也没关系。”   “……”   “但我可不可以要一点奖励呢?”   心脏骤然狂跳不止。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涌上了舒星未的心头。   他突然想要看清对方此时的表情。他转过身,但才刚刚做出动作,耳边传来了“咔嚓”一声,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停电了,还是短路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窗外雷电轰然不止。   舒星未睁大眼睛,他的视线转向了窗外。   雨滴滑落下来。   暴雨在透明玻璃上留下了蜿蜒的蓝色痕迹。   整个老旧的小区全都陷入了黑暗。   没有一盏灯在此时亮起,整个小区就像是陷入了坟墓之中。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想要从沙发上起来检查情况。   但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股力道突然将舒星未压回了原地。   触不及防之间,他的身体被压倒在了沙发上,一只手放在他的脸颊边,他下意识往后仰想要躲开,但那个迫使他倒下的人已经在视线里压了下来。   视线完全陷入了黑暗。   眼前就连窗户透露出的丝微光线都被遮住了。   他只能看到宴旧在自己上方的轮廓。   舒星未感觉不好,正要说话,“宴旧——”   突然,感觉到什么燥热、柔软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这次只是轻微一碰。   压在他身上的那团黑影就让开了一些。   宴旧:“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每一次都喜欢。”   舒星未能感觉到紧紧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对方虽然让开了,但是没有被他拉着的那只手却放在他的后颈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的眼睛,观察他的反应,好像他是盘子上的食物。   “你——”   舒星未皱眉说,想要推开他,“你在做什么……”   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   下一刻,宴旧再次压了上来,把他尚未说出口的话吞进了喉咙里。   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但绝对不可能抱住对方,所以只能手足无措地放在肩膀上。   喘息的间隙里,他拼命地想要说话,“你……”但这只是让对方有机会加深这个吻。口腔被陌生的热量扫荡着、侵蚀着,舌头被卷起,不断地□□。   不知不觉,丧失了力气,就连挣扎的心情都逐渐衰弱了。   大脑已然陷入一片空白。   宴旧早就翻过了沙发,膝盖挤入他的腿间。   原本为了制止动作而攥紧手指的手,也被抓住握在手心。   被这样压倒在沙发上,后颈被托起,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天花板上肮脏的纹路在轻微晃动。   耳边布料发出摩挲的沙沙声,迷茫、困惑,无措,他的大脑被无数感情充斥着——我在干什么?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亲我?上次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但是这次呢?是为什么?   呼吸交缠粘腻。   气息刚刚呼出又被卷入,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   眼前的人始终没有让开位置,视线里也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我们在、我们在——   忽然间,舒星未猛然反应过来。   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用力,使劲推开了身体。   压在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了。   宴旧正低着头看他。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他说,“我想要的只有这个。”   舒星未没来得说话。   他拼命地吸气、呼气。   尽管如此,但因为刚才的呼吸不畅,缺氧仍让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舌头。   刚才舌头伸出来了。   他舔-弄着他的口腔,每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就会咬住他的嘴唇。然后他就会忘记自己想说什么,让这个吻持续了本不该有的时长。   宴旧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他的手依旧放在舒星未的后颈上。   “讨厌吗?”   “……”   虽然舒星未的大脑还是发热,但是渐渐地,随着雨声的淅沥,他的理智短暂地回归了。   虽然知道宴旧在等他说话。   但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太多的问题,无法做出正确的响应。   这不是简单的接吻可以解释的。   即使是没有了解过常识的孩子,也知道这不是表达友谊的方式。   这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即使用了所有的思考,也无法解释这是他们之间应该发生的事。   这只可能是恋人之间的吻。   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窗外暴雨天带动的风暴,让玻璃发出嘎吱作响声。   耳边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对方还是靠的很近,即使隔着沙发的距离,他也能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热量,像被雨水淋湿的布料,从后颈被触摸的地方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讨厌吗?”   黑暗里,宴旧再次低声问。   什……么?   舒星未看着自己身上的人。   像是反复确认,一定要得到答案,宴旧又问了一遍:“你讨厌我对你做这种事吗?”   “这种事?”   手伸了过来。   抚摸着他的下唇。   舒星未无法做出回答。   他的所有思绪都被这状况外的发展搅乱了。   他只想找到合理的答案。   但即使是他,现在也找不到任何正常的理由为宴旧的行为解释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问。   宴旧没说话。   如果已经排除了所有答案。   即使再不合理,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理由。   他皱着眉,抬头看向眼前的黑影:“你……喜欢我吗?”   虽然是自己提到的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因为那种无法想象的感情,也因为对方在狭窄空间里无限膨胀的炽热目光。   即使看不见,也能够想象出来那双灰色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宴旧还是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才说道:“你呢?你也喜欢我吗?”   也、喜欢。   “咚。”   舒星未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喉咙似乎也因此而肿胀起来,令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有那么多混乱感情。但唯独没有一种,那就是厌恶。   啊——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自己会愿意为一个人做这么多事?   自己本来就不是有多热衷的人,平时也绝对不想惹上麻烦。即使会为流浪的小动物心软,但也仅限于路边喂一下而已。但却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承担了另一个人的责任。   舒星未并不迟钝。只是一直以来,他没有这种念头。   但如果非要给这种异常下定义的话,那就是……   舒星未抬起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宴旧。   “我可能——”   然而,他的话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咔嚓。”   轰然一声,窗外响起了一道惊雷。   闪电在天幕中滑过,引起了蓝紫色的刺目光芒,在一瞬间就照亮了原本黑暗的环境。   整个狭窄的房间似乎也因此而震动起来。   就在这一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完成了交汇。   舒星未看着对方的灰色眼睛。   在这样闪电亮起的瞬间,大脑猛地注入了眼前的人的大量信息。   【宴旧,无任何死亡信息。重量级存在。污染指数无法衡量、无法判断。曾经轻松杀死过主角五次,特别异化表现症状为菌丝,灭世级boss……】   一瞬间周身的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   ……   亮如白昼的闪电很快消失。   室内再次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没有光的房间,又一次看不清彼此的脸。   寂静——   寂静。长久的沉默。   呼吸声显得很急促。   宴旧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   他的手伸了过来,碰到了舒星未的手,像是对待什么世界上最重要的宝物,把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露出了示弱的表情,“对不起。我刚才不该不承认。我只是太紧张了。”   “我喜欢。我喜欢你。不只是亲吻,而是想要和你上-床的喜欢。即使你不这样也没关系,因为我很喜欢你——我爱你。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好。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第26章 “不关你的事。”   本该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   舒星未的手被拉起, 就这么一直放在宴旧的脸上。   沙沙。   雨水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纹路。   黑暗里冷不丁响起了一道声音。   “起来。”   “……星未?”   “从我身上起来。”   舒星未抽出了被握着的手。   同一时刻,窗外暴雨滑过,电路发出了嘎吱一声。   伴随着滋滋声,整个房间再次亮了起来。   电力恢复了。   宴旧迟迟没有动弹。   舒星未推开了他, 从沙发上起来。   站起身的时候, 宴旧还坐在沙发上, 在他看去的时候投来困惑的目光。   还是那种示弱的样子。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舒星未没有心情解释, 胸口闷得发胀。   脑子里似乎同时有一万滴雨水撞击,无数念头在瞬间涌入了胸口。   他的眼睛出错了吗?   会有这种可能吗?是哪里被他搞混了吗?完全搞不明白!但是——   在毫无遮挡视线的房间,只要对视一眼,就能看到更多的信息。   ——无死亡信息。   ——污染。   ——灭世级。   ……   但前几次看到的东西都得到了印证。   也就是说……如果信息没有错的话,宴旧也是阙连那样的怪物?   主角要找的人,就是眼前的宴旧?那个在家里从不出门、不会和人交际,无法独自上学, 只能一直依赖着他、靠着他活着, 否则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后背渗出了薄薄的汗水。   “怎么了?”   宴旧伸出手, 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浅灰色的、早该察觉不像是正常人的眼珠担心地看着他。   宴旧也会变成异形吗?那种恶心、恐怖,毫不犹豫扭曲的模样, 让人牙齿嘎吱作响。菌丝……还是菌类, 在身体里塞满了非人的植物,透过那层皮囊, 拉着他的手。   舒星未定定地盯着他。   渐渐地, 手从后者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这种反常的动作让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呆呆地看着他。   情绪直转而下。   室内暧昧的温度骤降。   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发生什么了吗?”   他问道, 伸出手,想要再次拉住舒星未垂落在身侧的手。   但两人的手指却没有碰到。   舒星未蓦地将手收回,指尖就这样猛地擦过。   “你哪里不舒服吗?……是因为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所以你不开心吗?还是说刚才我力气大了,在哪里弄疼了你?对不起,我不应该……”   宴旧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着急,想知道舒星未表现奇怪的原因,但是——   “不要说了!”舒星未道。   “……”   宴旧立刻止住了声音。   舒星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表现的很奇怪,很反常,但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紧紧绷住的弦,随时都可能会断裂开来。同桌之前的“他在撒谎”又开始在脑海里回荡了,夹杂着那个男人的话,舒星未想自己是否还在受到影响。   头好痛、好痛……!   在密闭的客厅里,对方的存在感无限放大。   沉默闷得让人眼眶疼痛。   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是宴旧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舒星未能感觉到对方在观察他。   从这个角度看到,浅灰色的眼眸令人感觉冰冷无比。   他伸出手放在太阳穴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闪过的急切和不安。他似乎很想伸出手再次拉住舒星未,却又顾虑什么放了回去。   舒星未将一切都收进眼里。   不安?他才是那个……应该会这样觉得的人……!   因为……   因为这是背叛。   突然间,一盆冷水侥下。   他沸腾的情绪在顶点骤然冷却了下来。   心跳也平复了。   胸口冷冷的、变硬了。   原来人在感情交织的狂热混乱之中,会突然丧失表达能力这件事是真的。   他盯着宴旧,没有移开视线,张了张口,“你……”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舒星未将它拿出。   上面显示有一则来电——穆致和。   ……竟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打了电话。   与此同时。   因为电话的缘故,他看到了手机上同一时刻弹出的消息。   对方似乎很担心他真的接了电话。   【不要接】   【我在你的楼下】   宴旧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也落到了手机上。   “这是谁。”   “不关你的事。”   “……”   宴旧的表情似乎变了,有那么一瞬间很恐怖,让人毛骨悚然,但他却突然笑了一下,语气软软地请求道:“嗯。但是我想知道,不可以吗?”   “我要出去。”   这只是告知而已。没有等宴旧做出更多反应,他已经拿起了一旁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立刻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直到门口。   身后终于传来了动静。   舒星未转过身看去。   宴旧站在了沙发前,大概是想要靠近他。   “……我的头发还在滴水。可能会感冒的。”   但他只是看他一眼。   宴旧就停住脚步。   两人对视了几秒。   确定他不会再跟过来,舒星未才重新拉开门。   后背传来了视线的灼热感。   但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外面还在下暴雨,也没有什么人在外面闲逛。所以很明显就能看到楼下撑着黑伞的穆致和。伞很大,位置空余出来,很明显就能感觉到这是考虑到了两个人要共享一把伞的可能。   看到舒星未的身影出现,对方立刻上前一步,担心他被雨淋湿。   他的视线在狭窄的甬道扫过。   “只有我一个人。”舒星未道。   穆致和松了一口气。   舒星未看到他挽起的袖子起了鸡皮疙瘩。他在恐惧。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不是穆致和有多被害妄想症,而是名为主角的直觉在作祟。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发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还有那个地方,我必须现在就带你去。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舒星未打断了他的话。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没关系。”   穆致和耳根有点泛红。   在和后者用一把伞离开的时候,舒星未回头看了一眼住宅区。在那承载了很多记忆的、爬满爬山虎的建筑上,只有他住的那一间房间是亮着灯的。   他收回视线。   ……   在雨水的浇湿下,泥泞的路更难走了。   穆致和:“不知道你对这个公园还有没有印象。”   怎么可能没有。   舒星未没想到对方说的要紧事,就是带他来这个地方。   ——这个熟悉的地方。   几天前,他和穆致和还坐在秋千的位置。   但现在和穆致和过来的时候,前者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生锈的秋千,而是任由它在原地摇晃。只有舒星未余光投去一眼,除此之外无人在意。   “你知道,我已经重来了五次。”   又是这个开场吗。   但舒星未沉默地听着。他没说话。   “你已经死去了五次,除了这一次。”   “嗯,谢谢提醒。”   “……”   两人无言了几秒。   只有雨水刷刷冲洗的声音。   穆致和:“是……发生了什么吗?”   “这很明显吗?”   ……很明显。   虽然平时舒星未的语气很冷漠,但也只是隐约感觉,现在则是毫不遮掩了。   因为今天阴雨连绵,即使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也像是隔着一层雾气。   那种冷硬的气氛不是错觉。   舒星未:“对不起。”   他停了一下。   “你在这里,要找什么?”   他的话,让穆致和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要说的事上。他静静地、等待着,眼前的人从关心他现在在想的事情,回到原本的事情上。   舒星未心乱如麻,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把宴旧的事情说出来,但是——   幸运的是,穆致和忘记了刚才的事,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你对这里熟悉吗?我从程昱利那里得到了消息,据说最终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而你应该也来过这里吧?就是最近发生的事?这是你和所有异常人物的共同点……”   “什么意思。”   “前五次,你都没有活下来。但这一次,你和前几次唯一不同的选择就是去过公园吧?就在这里……你去过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虽然穆致和说的颠三倒四,但是舒星未还是立刻抓住了重点。   “其他异常人物?你指的是我之前的同桌吗?他去过这里?”   毕竟,那是连主角都没有注意过的怪物。   现在回忆起来,他基因发生变异这件事本身就很突然。就像生物课上学过的那样,让基因突然呈现出突变,只可能是存在什么诱因。   “是的。”穆致和道,“你还记得学校的那只猫吗?是他杀的。然后管控局查了他的行动路线,他大概是害怕事情暴露,想办法把猫的尸体从门卫处偷了出来埋到了公园。”   所以,他也曾经来过公园。   那个时候,他虽然精神不太稳定,但还没有到可以变成怪物的地步。   根据推测,就在埋葬尸体的时候,他无意间接触了什么,所以才会成为之前的那副模样。   而且,穆致和还有一件事可以左证。   让他确定、以及肯定的是——那个沾满泥土、脏兮兮的猫的尸体,他亲眼看到了。   “……我看到了猫尸上喷涌而出的菌丝。这就是我要找的那个祂的证明。我想——我可能接近真相了,这是前几次都没有发现的迹象……祂一定也来过公园,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很有可能,管控局在找的东西,正是祂在隐瞒的东西。   “告诉我吧,星未。你之前在这里做过什么?”   为什么公园对祂也那么重要? 第27章 “我养过金鱼。但它死了。”……   【你来过这里吗?】   事情发生之前。   舒星未不知道穆致和指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是他心里有一种模糊的念头,那就是他指的是自己被阙连杀死之前——或者那段时间。   “你来过吗?是单独一个人吗?”   穆致和的视线投了过来。   舒星未没说话。   是。他来过。   就在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之前。在被阙连吃掉之前。   只是这之前他从来不觉得两者有什么关系,直到现在被穆致和当面提起。   “你去了哪里?”   “后山。”   “那里有什么?”   “不知道。只是单纯想去水库看看而已。”   “看看而已……”   舒星未能感觉到,对方大概很想问“那是什么”。   他不是那种谜语人的性格, 所以在看到穆致和困惑的表情后, 就直接全部说出口了。   “我之前想自-杀。就是去那个水库。只是那天突然想起了它, 所以去看了一下而已。”   “自-杀…”   穆致和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也对。在他看来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想法。毕竟是主角, 又拥有那种死后读档的能力,或许连真的死去这种念头都没有进入过大脑。   “别担心。有这种想法,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   穆致和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舒星未:“既然你带我来这里,是打算现在就去看吗?我们两个人要去找吗?”   闻言,穆致和露出了非常不自在的表情。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他道,“现在看来,是不是有点太突兀了?对不起, 我在收到消息的时候有点冲动。再加上总觉得你处于危险中, 所以非常想找你求证, 这样大家都会安全……”   “没关系。”舒星未道,“我刚好也有些东西想看。”   说完后, 他朝着公园的深处走去。   穆致和迟疑地站了几秒, 看到雨水已经打湿了舒星未的头发,干脆自己也收起了伞, 跟在他身后朝着那个方向前行。   或许是忍受不了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 穆致和犹豫了一下, 又说道:“既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   总觉得有什么别的事。   “因为要填志愿了。”   舒星未所在的学校,是有名的重点高中。   在高二的时候,班主任就会收集所有学生的志愿, 大概是为了创造出目标来激励大家。   穆致和自己也要填。   但是他想不出来,这和去废弃的后山有什么关系,毕竟这个志愿是下周才上交。   心乱如麻,为了散心吗?   可是想象一下,总觉得那副场景非常阴森。   “关于志愿这件事,我做不出决定。所以,我想去看一眼在那里的东西再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去了哪里,就是那里。这次我们刚好可以看到它。”   穆致和的脑海里立刻冒出了一个念头。   【既然这样说。是因为现在,又遇到了做不出决定的事吗?】   他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方面却觉得自己打探的隐私已经够多了,既然等下就要亲眼看到,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追问了。   雨水让鞋底的路变得更难走了。   很快,两人的鞋面和裤脚都沾上了肮脏的泥泞。   说是后山,但既然在公园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两人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就已经差不多到了山腰的位置了——但还是没有看到水库。   因为没有人,这里的树木生长的意外浓密。   穆致和不得不伸出手,拉开垂落下来的树枝,但尽管如此,也会时不时被枝条打到脸上。   偶尔在路上瞥见的设施,上面也布满了时间久远的铁锈。   可见,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人来过。   整个地方,就像是完全被人遗忘了一样。   穆致和甚至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就是误入了十年前的旧照片,时间都在这里凝滞了。   他默默地跟着,没有催促的想法。   直到身前的人停住脚步,他才回过神来。舒星未站住的位置就在他的前方几步。   “就是这里。”   穆致和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去。   在下方是一个小坡,然后是已经枯萎的水库。   在没有任何水流的宽敞平地里,所有景象都一览无余,看不出有哪里特殊的地方。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植物无比茂盛——茂盛到让干涸的水坑都长满了霜白的绿色。   “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舒星未说。   在穆致和的视线里,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   他说的正是穆致和在想的。   在来的路上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想象自己可能会遇到什么恐怖的场景、什么危险。   但当真的来这里的时候,却觉得非常非常的普通。   穆致和心底涌出了一股失望。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关键的线索。   但眼前的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是祂会在意的。   “那……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他有点不死心。   “异常……在十年前,这里确实有一个可怖的传闻。说后山某个地方有着怪物之类的,但也没有出过人命,所以渐渐地没有人觉得这是真的了……你之前说过,所有污染都是在半年前出现的,对吗?时间也对不上。同桌或许也去了别的地方。”   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   也是……   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   穆致和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看到舒星未正定定地看着一个位置,想起来对方本来打算在这里看什么,于是走近了一些,说道:“你找到你想看的东西了吗?”   “嗯。”   “要过去吗?”   “不过去哪里,就在这里了。”   ……什么?   “我养过金鱼。”   舒星未养过金鱼。   他也只养过这一种生物。   因为是在玻璃缸里面的东西,所以不需要抚摸、不需要带出去散步,只用记得换水、在回家的时候往里面投喂鱼食就可以了,它就可以活下去。   即使它和妈妈单独在家里,也只是静悄悄的,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而当他把手指放在玻璃上的时候,金鱼就会游过来,碰到他的指尖。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舒星未很喜欢。   但有时候,他感觉它很可怜。   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在这个安静的玻璃里面被困住了。   “但是它死了。现在在这里。”   “为什么……”   穆致和没有说完这句话。   可能是因为有很多都可以用为什么来提问。   为什么金鱼会死掉?专门来这个地方埋金鱼,不会很奇怪吗?还有,为什么做不出决定的时候,看到它就会动摇了——只是一只金鱼,有那么重要吗?   舒星未:“都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它。那个时候,我忘记了给它换水、忘记了给它食物……它在鱼缸里什么都不能做,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死掉了。”   因为是无法独自交流,没有主人就活不下去的生物。   发现金鱼尸体的那一天,妈妈又发病了。   “家里没有一个人在乎我!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累赘。那又怎么样,我也不需要你。都是你,你太多余了,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待在家里——”   终于将对方哄睡之后,他走到了客厅,才忽然发现水缸里浮起的肿胀鱼身。   即使伸出手指,也不会再有鱼靠过来。   鱼缸里散发出腐烂的臭味,他挽起袖口倒掉污水的时候,腥臭的气息粘在了手指上。   而眼珠鼓起的金鱼,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厨房水槽的凹糟里。   在夜晚,舒星未睡在床上的时候,总能闻到那具尸体的味道,想起那双瞪着他的眼珠。   然后,他起床穿好衣服,带着金鱼轻轻离开了家。   外面正在下雨。   依稀记得有一个离家很近的公园。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水库,据说尽头一直通往海里。   如果是鱼的话,会喜欢海吗?他不知道。他现在想去那里。   舒星未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他在那里遇到了坐在秋千上、浑身湿透的宴旧。   两人视线在黑暗中对视。   那个时候,他的衣服口袋里还装着一只死掉的金鱼。   【宴旧是我的宠物。】   【也是我的责任。】   就像被遗忘在一边的金鱼,就会失去活下去的能力。   穆致和没有继续问,可能是碍于两人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舒星未也就没有回答。   但他没有撒谎。   几天前确实是因为高二志愿,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马上就是高三了。   高三然后是高考,大学。工作。   ……   两个人不可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们已经不是小孩。   十年前只靠回家的抚摸,已经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   即使是进入仿佛被尘封了时间的老旧小区,需要踩着椅子才能拿到的医药箱,现在只需要抬手就能拿到了。舒星未感觉到了胃部下沉的坠感。   【我要留在这里……吗?】   ……   “如果你想看的话,这就是全部了。”舒星未道,“我只在填志愿之前来过一次,走的也是这一条路。还有什么你想看的吗?现在去吧。”   穆致和:“不……只是……”   他皱着眉,似乎想对舒星未说什么,往前走了一步,但因为现在还在下雨的缘故,地上湿漉漉的,鞋底也磨蹭了上去,他的身体一下没站稳往前跌去。   舒星未立刻想要伸手抓住对方。   尽管他的动作很快,但穆致和的体型比他要重,两人往水库下面滑动了一段距离才停住。   舒星未的外套上全都蹭上了泥巴。   “对不起,你的衣服上面被蹭脏了。”   稳住的那一刻,穆致和迅速道歉,他想要抓住一旁的树枝稳住,但是却在无意间摸到了什么。   入手触感很诡异。   像是……   他摩挲着拿了起来。   在两人的视线里,潮湿的月光照亮了眼前的东西。   ——人骨。   这里,竟然有小孩的指骨。 第28章 “我什么都愿意做……”……   舒星未确定, 周围没有发生过失踪案件。   这里的怪物会吃人,也不过只是阻止乱跑的谣言而已。   但是现在——   舒星未定定地看着那一节指骨。   “我会带回去交给管控局,”穆致和道,“如果有系统分析的话, 大概几个小时就能出结果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 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手帕, 将这一节指骨包好。   雨水冲刷泥泞, 露出了痕迹。   从指骨的位置可以判断,整具尸体就埋在这下面。   “回去吧。”穆致和凝重道,“我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不理解,这么普通的地方为什么会成为观察点,但在发现这具无名尸体只有,这阵寒意已经掠上了后脊——因为他突然发现,这里太安静了。   除了刷刷的雨声, 甚至连风吹动树叶的摇曳都没有。   他站在原地, 感到一阵悚然。   舒星未“嗯”了一声, 没拒绝。他现在也有一种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的冲动。但和穆致和表现出来的恐怖不一样,而是有种说不出的焦虑。   离开之前, 他最后看了一眼金鱼被埋下的地方。   ……   穆致和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你确定要这么回去么?”他道, “你这段时间都可以住在我家,我家里没有其他人。”   舒星未:“你之前给我发了那样的短信, 为什么?”   他指的是那条【不要问】。   这样的话指向明确, 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让人无法忽视。   如果不是确信了什么, 穆致和这种性格的人是不会发这样的消息的。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穆致和已经发现了什么。   “你的身边只有他,不是吗?”   “……”   “如果有什么异常的话, 我想也只可能是他了。我不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和你关系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亲密到令你忘记身份,但是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它们都不再是人类。如果用那种感情去衡量的话,最后受伤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也就是说,将人类的那一套感情放在它们身上是错误的。   如果真的和传闻一样,两人相处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这种竹马般建立起来的关系很容易就会使人失去判断能力,然后招致危险的境地。   “我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舒星未:“你人很好。”   明明真相近在咫尺,却考虑到才认识几天的人的心情,所以愿意将其推后。   而他和对方不一样。   信誓旦旦的话,现在却有了私心。   难怪他做不成主角。   “……”   穆致和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脸立马变得通红。   “我、只是——觉得朋友应该是这样——”   舒星未拉开了车门。   他回过头,看向车内仍然语无伦次的人:“谢谢。”   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复,舒星未已经走向了小区,逐渐远离了那道视线。   他果然当不了主角。   因为换做是他的话,不会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小区很安静。   或许是因为已经深夜的缘故,没有任何声音。   舒星未走过保安亭的时候,那个身着制服的人依旧站在相同的位置,和几个小时前他刚回来的时候没有变化,就像是根本没有动弹过一样。   他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了目光。   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小区的建筑楼下。走上台阶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在楼梯口的位置停留着,几乎和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   恐惧。非人类的感觉。   但更多的,涌上心头的只是愤怒。   他的动作一顿。   但紧接着,他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往上走。   “你……回来了。”   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那道声音突然响起。   舒星未没停。   “我……在你走了之后,自己吹干了头发。还有,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植物呢?我把它带走了。明天不是可以一起上学了吗?我不会再只是待在家里了……”   舒星未的脚步还是没停。   只要再走一个阶梯,就到了拐角处,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星未……对不起。”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对方还是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舒星未站在原地。   他的手紧紧地攥起,然后又松开,脚步重新动了起来。   几秒后,黑暗的楼道里响起了声音。   “为什么说对不起?”   舒星未冷硬地问。   这道声音是在宴旧的头顶响起的,后者立刻抬起头,对上了舒星未低头看他的双眼。   “……对不起,我一直要你照顾,一直肆无忌惮地依赖你,不知道考虑你的感受,一定是有些厌倦了吧?嗯……我想过了。这几天,你都和那个叫做穆致和的家伙在一起,他一直在照顾你,而且也有好好上学,不会像我一样……你一定是不喜欢我现在这样。”   “不是因为这个。”   “……”   对方的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楼道的窗户透出了冷冷的光。   原本被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淹没的雨声也浮现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没对我说的吗?”舒星未道。   宴旧没有动弹。   舒星未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蓦地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传来,他被人从身后压住了。这样的姿势完全将他抱入了怀里,身后的重量压在他的身躯上,后颈传来冰凉的纤薄触感。   那不似人类的体温让人打了个寒颤。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   面对他的沉默,宴旧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脖颈上。   “你说什么我都会做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会改的。我已经在改了。我知道你在想大学该怎么办,但是我也会和你考到一样的大学,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因为我,没有你就什么都办不到……”   “不要说了!”   突然之间,舒星未猛地转过身,一把推开了身后的人。   这一刻,愤怒压过了恐惧。   一直以来舒星未给人的印象都是淡淡的。   即使遇到超出常识的事,也只是微微睁大眼睛,把所有想法都埋在心底。   但现在——   宴旧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情绪如此外露。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没有我反而可以吧。我在送给你那个游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觉得我很好笑吗?我一直在照顾你、担心你会被其他人伤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觉得我是个蠢货,对我撒娇的时候也只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舒星未一直在强忍着怒火。   即使穆致和和他说了很多信息,他也只是草草记下,无法将死亡、污染蔓延放在心上。   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妈妈。   因为被抛弃,而总是将愤怒发泄出来的妈妈。   歇斯底里的样子,从住院部的窗户看到的另外一栋楼,亮起的灯。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绝对不要这样。他以为宴旧至少是他的金鱼,在他触手可及的鱼缸里呼吸。但现在看来,实在是——太好笑了一点。   那个男人说的没错。   他和他妈妈一样。   既然穆致和能够记得前几次重来,而每一次都被宴旧杀死,那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一件事——宴旧也记得这些。但是这五次,他没有一次告诉过他这个世界有怪物。   也就是说,因为他的背叛,自己死了五次。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这样做。在他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后,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宴旧。   一股痒痒的笑意,突然从喉腔爬了上来。   “你,说过你喜欢我吧?”舒星未说道,“那还真是……恶心。”   这种恶心,像是喉咙里有肿块的感觉。   说完,他脸上愤怒的表情消失了,变为了完全的冷漠和无视。   膨胀的失望让人想吐。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就离我远一点。”   他转过身,往楼梯上走,没有再看留在原地的人一眼。   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显得很响。   就在即将消失之际——   宴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你都知道了吗?我……?”他静静地说,“关于我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舒星未的裤腿被什么丝滑、粘腻的东西缠住了。   明明没有人靠近,但是后背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颤栗的寒意。   想要前进,却失去了力气。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裤腿不知何时爬上了植物一样的触手。   纠缠在他的脚踝位置,留下了红色的痕迹,虽然绮丽,却让人看着就觉得恐怖到了极点。   “其实我今天看到了、你和穆致和去了后山吧。你好像是在那之前突然知道了,我是这种东西,但是却没有告诉他,我很高兴。我一直都看着你们。”   “……”舒星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说。   自己应该说的。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只有你。如果没有你,我会死的。这一直都不是玩笑。星未,我其实很害怕。只要越来越喜欢你,就越来越害怕。因为担心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到来,你会觉得我不值得被你照顾。但现在终于到了那一天,害怕也没有用的时候,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或许是出于危险的直觉,舒星未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   不远处的楼道里。   原本站在原地的宴旧,此时无法用人来形容。   尽管还是那副面孔,那张脸,但是却能看到从楼道的墙壁上,透射出的被雨水折的波光粼粼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强烈地包围过来,窒息感让人觉得诡异可怖到了极点。   然而,这样恐怖的灭世级怪物。   它却焦虑地、手足无措地说,“不要讨厌我。怎么才能让你不要讨厌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29章 “就像现在这样继续可怜我吧……   “……不是说了已经吹干头发了吗?”   舒星未看向身前的人。   对方坐在他的面前, 后颈对着他,从衣领的缝隙里露出了一小块肌肤。   从这个角度,可以感觉到对方是完全不设防的姿势,就好像和以往一样没有区别。   但是他不会忽略房间里蔓延的阴影, 以及之前粘腻的触手在脚踝处留下的触感。   “因为不习惯, 所以做不好。”   因为舒星未不说话的缘故, 身前的人伸出手, 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压在自己的手底,像是要确认他是否还在原地。   “不要乱动。”   舒星未生硬地说道。   宴旧立刻松开了手。   舒星未动了起来。他把吹风机插-在了电路板上,然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打开了机器的电源,温暖的热风立刻从手里的吹风机泄出,柔软地抚弄着眼前的人的头发。   宴旧乖乖地停留在原地, 任由他指尖触碰。   舒星未心乱如麻。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想干什么。   这种情况……不应该是立刻逃走吗?那可不是人类啊!   在机器启动的嗡鸣声中, 舒星未低下头。   从吹风机投下的阴影, 可以看到那仿佛在海底蠕动的触手,迟迟停留在地板上。   尽管两人动作如常。   但这绝对不是日常的生活。   突然间, 他的身体轻轻打了个寒噤。   或许是因为他吹干头发的动作太轻柔, 所以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蔓延的惊悚触手也比之前柔和了,像是漂浮的海潮, 细微地抚弄着、触摸着他的脚踝, 表露出主人的心情。   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整个世界就像是窗户上结成的霜雾模糊不清。   舒星未极力忽视这样的场景。   大概过去五分钟的样子, 对方的头发被吹干了。   “你今晚回家吧。”舒星未说。   他现在没办法仔细思考, 很想砸烂眼前的一切。   脑子完全混乱一片,被恨意、愤怒以及可怜的交织着,模模糊糊的感觉让人觉得压抑和恶心。他习惯性地想要回到之前冷静的状态, 却想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事情都搞砸。   心脏猛烈地跳动,以至于手都在发抖。   明明室内很冷,体温却逐渐上涨,浑身热的像是燃起了火。   看到眼前流露出怪物模样的人,动作既想温柔、却又有一种想要破坏的强烈欲-望。我一直在照顾他。我想抛弃他。我一直很喜欢他。他先抛弃了我。被这样对待究竟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他不知道,两人相处的时间太久,发现的太突然。他恨这样的自己。   你是个优柔寡断的蠢货吗。   ——眼前的人是污染物,他不能直接拒绝。   ——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舒星未的手指拂过了身前干燥的发丝。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感觉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如果有谁像妈妈那样给他一耳光就好了。   “可是……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宴旧说道。   “我不想看。”   宴旧终于转过身,抓住了他的手。   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人想到被遗弃的流浪狗。   他盯着他,低声道。   “我会乖乖的,只是看看而已。求求你了,星未。”   这一次,舒星未没反抗。   宴旧没有对他的沉默说什么,而是牵着他的手,两人出了门,来到了宴旧的家里。   一进门,鞋子就踢到了乱放在地面的酒瓶。   因为这个动作,死寂的房间里传来了“咚”的一声,这些酒瓶撞击在一起,在接连嘈杂的声音中,宴旧“啪嗒”地打开了房间的灯。   房间骤然亮起。   虽然灯光昏暗,并不刺眼,但刚刚才从黑暗楼道走来,突然亮起的灯光还是让舒星未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适应这样的环境。   随后,他看到了依旧亮着的电视屏幕。   上面的雪花滋滋作响,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背对着他的肥肿身体还是在盯着电视机。   现在想来。   这样的场景怎么不能算是异常。   宴旧松开他的手。   舒星未的目光跟随宴旧的动作,移动到了沙发边。他看到对方的手碰到了那具身体的肩膀,然后轻轻一推,身体就突然不自然地倒了下来。   那张脸猝不及防和舒星未对上了。   一张青紫肿胀的脸,上面布满了类似于植物经络的纹路,就像突出的血管,但却如同活着一般颤抖着,皮肤下浮动着蚂蚁的爬行的凸点。   只是他的眼珠还在颤动着,说明他现在还活着,眼底浸满了恐惧和痛苦,在拼命向他求助。   这个人还有自己的意识。   他被菌类寄生了,然后变成了怪物。   舒星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靠在了关上的门板上。   “你还记得那天吗?我的膝盖上全都是玻璃。是因为他那天酒喝的太多了、太多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多,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谁呢。妈妈已经提前进了房间,锁上了门,不会给我开门的。然后留下我和他单独在客厅里——”   宴旧指了一下自己的头,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脸颊。   “神经都被挑断了,酒瓶被砸碎了,骨头也全都要断掉了。我本来觉得一会儿就过去的,但是想到那天之前,星未一直在偷偷看我。如果我不去上学的话,说不定会来看我吧?我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如果这个家伙那个时候又喝酒了,对星未出手怎么办?那可不行。”   啊——是那天之前,两人在一个小学。   虽然宴旧总是面无表情,但那个时候,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观察的目光吗?   舒星未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于是,我让他安静了下来。”   宴旧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继续道,“然后,没有再听到声音的妈妈开门出来,看到了他的样子,尖叫一声,冲过来——”   “打了我一耳光。”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舒星未呆住了。   “什么……?”   谁?那个对家暴唯唯诺诺、什么都不敢说的女人?   “她说,我竟然对她老公做这种事,真是不能原谅。我——觉得太吵了,脖子都要断掉了。因为星未就住在隔壁吧?如果听到了怎么办。我不想当个你眼中的坏孩子。但是星未很喜欢妈妈吧?我就让她稍微和那个男人不一样,和星未见面好了。不过,那天她竟然想对你出手。”   所以——   宴旧的视线落到了紧闭的房门上。   舒星未忽然想起了,从上次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陈阿姨的踪迹。宴旧说她住院了,但是他根本没有看到任何有关的信息。现在只有那扇关着的门。   他咬住了后牙槽,咯吱作响。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同时浮现出来。   宴旧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说出了多么惊悚的事情,做完这一切后就重新走了过来,手又轻轻牵住了舒星未垂落在身边的手,十指扣住了,放在自己的身侧。   “我想把这些都告诉你。”他说,“我醒来之后,就只伤害了这两个人类,绝对没有动任何人。小区里面的其他东西,也只是听说我在才赶来的污染物,我已经让他们听话了。”   门卫。   散步的人。   那些都是吗。   虽然是足以毁灭世界的污染物,但是却没有真的主动做过什么。主角……为什么要杀主角?是因为和剧情有关吗?但是这样的他,却——   舒星未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寂静了几秒。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没有别的理由。我只是,想让星未可怜我而已。”   意想不到的话让舒星未再次呆住。   他愣了几秒,才喃喃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理由?”   “因为是可怜我,才会和我在一起吧?那个约定也是,那天晚上,看到我一个人在秋千上,也是因为可怜我吧?星未的性格很好。只要被你可怜,我就感觉很开心。我知道星未知道真相会生气的,因为我——在你眼里不那么可怜了吧?”   …………什么?   没有管反应迟钝的舒星未,宴旧抬起了两人的手,轻柔地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在他面前屈膝,然后以弱势的姿态抬起眼看他。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一直在按照星未的想法行动啊!从那天……你不喜欢我和其他人说话,就是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出门过。”   不去上学……不再自己出门……   “我不会再和星未以外的人说话,也再也不去上学了。我的世界一直就只有星未。我一直都是这样做,既然这样,我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舒星未心脏加速跳动。   他用力想要从对方手心里抽出手,但是却失败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是你自己说过,你不想去上学的。”   “我只是说了星未喜欢听的话而已。”   轰隆隆——   耳边骤然响起了雷声。   舒星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闷的要堵塞起来。他想要后退一步,但是因为已经在门口了,所以也只是后脑勺撞击在了门板上而已,并不能离开这个逼厌的空间。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对方说,“我不会再去上学”的记忆。   那一天。两人初一的时候。   舒星未是物理课代表,因为要帮老师批改作业的缘故,所以在放学后多留了一会儿。   宴旧在教室等他一起回去。   他拿着书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了有人在对宴旧说话。   隔着因为冬季霜气而模糊的窗户,他看到了另外一人站的很近的距离,却看不清宴旧的表情。   “你在等谁吗?”   “嗯。”   “你们以前是同学吗?”   宴旧没说话,还是趴在桌子上。   这副冷漠的反应和他与舒星未相处的时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或许是因为才升上初中的缘故,所以大家都彼此都很好奇。   成绩即使不听课都很好。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张脸变得相当引人瞩目。   所以就算他这么冷漠,眼前的人也没有失去兴趣,而是一个劲地凑到了他的身边。   “这周末我们出去玩吧,你要来吗?如果老是和一个人玩,不会觉得无聊吗?而且两个人总是在一起,会很不正常、很奇怪吧,毕竟都已经是初中了……”   舒星未走进了教室。   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宴旧就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但舒星未却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收拾书包的时候,宴旧就一直站在他的身侧等着,看着他把笔都收进了笔袋里,然后是试卷,全都放进书包里,最后拉上拉链,单肩背在了身上。   他没开口说话,宴旧就已经跟了上来。   两人顺着河道的边缘,往家的方向走。期间一直让沉默充斥在两人前后的距离之间。   几秒后,舒星未才开口。   “……听说小区要拆迁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我想,到时候我可能会去另外的地方住。”   “不会的。”   “……”   舒星未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的动作,跟在他身后的宴旧也止住了步伐。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好像最近有很多人找你说话。”   没有关联的一句话突然抛了出来。   但还没有得到回答的时候,他就立刻说道“没什么,你就当没听见”,然后加快了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无法明白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说出这样类似于质问的话。   他只是感觉心里很不舒服、胃部抽搐着。   就好像看到自己养过的金鱼,从玻璃鱼缸里跳出来的感觉一样。   ……他讨厌这样。   心情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叮嘱过宴旧,不要再像小学的时候那样面无表情、也不要总是对其他人的话充耳不闻,但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开始问原因。   直到回家为止,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那天晚上舒星未觉得很冷。   冬天总是很干燥、缺少雨水,当晚却罕见地下了一场暴雨。   上床睡觉的时候,他路过了空荡荡的玻璃鱼缸。虽然没有金鱼了,但他却装满了水。或许不正常的人一直都是他……不是别人。   但他绝对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   将妈妈困回了家里,成为了家庭主妇。   第二天早晨。   舒星未超常做好早饭去找宴旧。   但是,对方却突然说“我不会再去上学了。”   本来以为是闹脾气,或者心血来潮,但从那一天开始,宴旧真的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但唯一有一点确定——   从那以后,他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让宴旧回去上学。   ……   手心冰冷的触感唤回了舒星未的注意力。   眼前的人突然攥紧了手。   近乎束缚的力度,他从回忆中猛地挣脱,回到了现实。   宴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说道:“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你可以像爸爸、也可以像妈妈,我不在乎你到底和谁像,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其他都无关紧要。”   “我爱你。我的一切都是你造就的。就像现在这样继续可怜我吧。好不好?” 第30章 “非常讨厌!恶心!”……   天色光晕呈现出淡蓝色。   加上早晨的寒气, 总让人觉得是在梦里。   舒星未从口袋里拿出了针织的手套,替宴旧戴上,然后是围巾,在对方低头的时候围在了脖子上, 一圈两圈, 环绕着系好, 让寒气远离开来。   宴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乖乖地任由他摆弄。   等舒星未松手的时候,他直起腰,然后突然开心地说道。   “好像回到了小学、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宴旧总是一脸迟钝,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舒星未的照顾。因为太过缺乏常识,所以让人没办法不管——即使是现在,看到对方鼻尖被冻红的时候, 身体也快过大脑这么做了。   舒星未松开手, 朝着小区外走去。   他没有说话, 但宴旧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而是跟在他身后。   爬山虎在墙壁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 整个小区显得一片死寂。   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   穆致和没有在楼下等他。   昨天舒星未给他发了消息,说今天不需要过来。   那是上学的河道。   如果就这么走下去, 就会来到学校。   街上人很少, 每个人都被冬日的寒气侵蚀着。   舒星未能够感觉到身后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至距离被缩短, 然后垂在身侧的手被牵住了。   宴旧做这些,好像是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   舒星未没说话,但也没有让对方松开手, 片刻后,回过手握住了。宴旧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两人很快来到了校门口。   路过一家店的时候,宴旧定定地看了几眼,眯起了眼睛。   “我想要那个。”他说。   舒星未一言不发地松开手,朝着对方所说的店走去。   买好饮料,递到宴旧手里。   宴旧旋转着杯身,打量着饮料的包装。   几秒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杯口抿了一下,很快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就是你和穆致和去的那家店,买的饮料吗?……味道很奇怪。”   这家店,舒星未只去过一次。   也就是穆致和问他“身边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存在”的那一次。   而那个时候对方根本不可能在。   但是,他现在却准确地找到了他和穆致和去过的店……   有很多事情不能细想。   一旦仔细思考,头皮发麻,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和你在一个班。”宴旧道。   舒星未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   两人到了教学楼下。   顺着楼梯上去,就到了他所在班级的楼层。   宴旧:“嗯。对了。我要去找老师报道。”   比起有常识,这句话更像是在复读自己学到的东西,并没有给人一种明白了的意思。很显然,他是想让听到这句话的人觉得自己能做事。   舒星未自顾自地在自己的课桌前收拾东西。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笔袋、试卷,还有上午要用的书,没有抬头看眼前的人一眼。   “我马上就回来。”宴旧道。   他的身影离开了教室。   直到完全看不到那道背影,舒星未才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用力地攥紧了笔。   笔身嘎吱作响。   几秒后,又松开。   即将高三的班里,居然有转学生来,这一点很引人瞩目。   舒星未的同桌位置刚好空了出来。   宴旧被安排到了那个位置,在下课时候,有人靠近了过来。   嘈杂的交谈声里,课桌被人围住,舒星未也只是一直做题,没有和身旁的人说任何一句话。   很快,到了午休的时候。   舒星未一直不怎么去食堂吃饭。   他都是在家里做好了饭,然后带过来。   所以,在其他人稀稀拉拉地离开了教室的时候,他还是坐在原地,直到完全安静下来,才从书包里拿出了准备好的午饭。   宴旧没有走。   教室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在舒星未移开饭盒的时候,感受到腿上传来突如其来的重量。   他停止了动作,几秒后看向了对方。   宴旧在刚才躺了下来,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喂我。”   舒星未低头打开了饭盒。   因为是冷食,所以不需要加热,筷子挑着吃也不会麻烦。   他挑出了一点,喂给了宴旧。   然后他也吃了一点。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口,慢慢地将饭盒里的午饭吃完了。   午休预备铃响了不知道多久,整栋教学楼现在静悄悄的。在大部分人都选择住校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休息,即使窗外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也没有人会过来。   风微微吹拂,灌入没有关上关紧的缝隙里,窗帘在空中鼓起帆的形状。   树叶沙沙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美好、宁静的气氛。   舒星未将空了的饭盒收起,拉链在教室里轻轻发出“刺啦”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次低下头,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闭眼休息的宴旧。   那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尤其是在光线充足的时候,更能够感觉到这种五官的冲击。   这是一张会让人心软的脸。   “星未。”宴旧软软道,“想要你再摸摸我……”   舒星未抬起手,抚摸了对方的头发。   手指从额发略过,然后滑到了脸颊,把垂落下来的发丝轻轻别在了耳后。   “……”   目前为止,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就像是宴旧说的那样,好像回到了小学、初中的时候。   他对宴旧的所有要求都百依百顺,像是对待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宝物一样,宠爱着、纵容着他的所有要求,自己也很喜欢这种照顾人、被需要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人没有自己就不行。   就像是放在鱼缸里的金鱼,没有人喂食、没有人换水,就会死掉。   然而——   他抚摸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察觉到异常,宴旧睁开眼,浅灰色的眼眸看向了他。   舒星未眼神里带着审视。   原来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始终是这样冷冷的目光盯着他。   “好恶心。”他喃喃道,“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   自己在对方眼里到底算什么?   “……恶、心?”   下一秒,舒星未突然推开了宴旧的身体。   课桌在接触之间发出了碰撞的声音,不过呼吸间,两人亲密的距离就被打破了。   “说什么没有我就不行,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吧。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游戏,是想借着我的身份来掩盖异常,还是单纯觉得我会陪你一直下去。”   舒星未厌烦道,“但现在开始,我不想玩了。”   宴旧呆了几秒,立刻想要上前拉住他的手。   “离我远点。”   他的话音落下。   宴旧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像一只被驯服、被抛弃的流浪狗,他露出了足以让人心脏抽搐一下的可怜表情,说道:“星未,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厌倦了再照顾我吗?我让你觉得腻了吗?”   “对,腻了。”   舒星未没有再继续说话。   渐渐地,宴旧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张让人生不起任何拒绝欲-望的脸,随着时间推移,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宴旧变得面无表情。   他盯着舒星未,说道,“不要这么说哦。”   “我说,我已经腻了。没兴趣再继续玩这个游戏了。”   “……”   宴旧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漂亮的脸就像是毫无感情的人偶一样。让人觉得很恐怖。   “你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舒星未嘲讽地说道,“装了这么久,不累吗?你一点也不可怜。我想起来了,你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性格。”   他想起来了——   在那天雨夜初遇之前,自己其实一点也没有注意过对方。   他曾经说过,宴旧是一个很吵闹的人。   对方总是自夸炫耀、说自己家境有多好。   因为和舒星未住在一个小区,所以被撞破后就抓住他纠缠个不停。   不但如此,还到处宣扬舒星未的妈妈是没人要的疯女人,让所有人都不要和他玩。   因为去过一次有着恐怖传闻的后山,就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人,在所有同学面前趾高气扬。他不止一次在背后说过,舒星未迟早会死掉,被“怪物吃掉”。   他一次也没有理过对方。   但这样只是让对方变得更过分了。   或许是他反复提到了“后山”的字眼,所以那个时候舒星未才会联想到水库,才会去那里。   也正因如此,那天暴雨纠缠的深夜。   在看到静静地、不似往常那样坐在秋千上的人的时候,他才会分出了注意力看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宴旧,现在的宴旧,曾经的宴旧……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舒星未早该想起来的。   在几天前眼睛出问题的梦里,他的潜意识就提醒过他,宴旧【以前不是这样】。   或许这就是眼睛独属于宴旧的检测。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定觉得我很好笑吧。”舒星未厌恶道,“所以重来了五次,也一次也没有告诉过我真相……你真恶心。你根本就不是我在乎的那个人。”   现在想来,宴旧曾经的脸也变得模糊了。   即使对方变异成怪物也无所谓,他的所有理智都在爆发的边缘。   死掉就死掉吧。   舒星未曾经是那种为了活下去,就可以忍住情绪的性格,他也一直这样贯彻着这样的做法,直到现在,他的所有自控力都消失了。   教室陷入了死寂。   “我不知道五次是什么,但是……”   终于,宴旧开口了。   他眼睛亮晶晶地、轻轻地说道,“听见你说‘喜欢的类型’、‘在乎的人’,我真的很高兴。所以昨天晚上的表白,你是准备接受的意思吗?”   ——宴旧疯了吗?   他竟然露出了甜蜜的表情。   居然这个时候提起了那个时候的表白……   自己明明说的是讨厌!非常恶心!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巨大的反常让舒星未呆在了原地,大脑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是抽屉里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感,他一定会陷入这样疯狂的情绪里。   是他在课间的时候,放在那里的手机。   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看,他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了亮起的屏幕。   宴旧和他一样将目光落了过去。   是穆致和的短信。   【昨晚看到的那具尸体,基因匹配出来了。】   【名字是宴旧。】   【这个孩子,你认识吗?】 第31章 “……嗯。”   【你认识吗, 这个孩子?】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舒星未抬起头,看向了身前站在原地的宴旧。   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没有移开。   尽管是光线已经充足的午间,幽蓝色的光还是投注到了对方的脸上, 让眼前的人的面目变得识别不清, 那种梦游一般的、悚然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舒星未无法判断这种模糊的感觉。   如果那具尸体是宴旧的, 那么现在在他面前的人, 到底是谁……?   “你们还是去过后山了,是吗?”   舒星未看着眼前的人抬起头。   “虽然不知道星未在说什么。如果是没有告诉你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之前担心你喜欢的是那个人,所以才会一直觉得不能告诉你,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你在乎的是从雨夜那天结束后的我、对吗?不是那个同班同学?”   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让人觉得非常陌生。   但是现在想起来……记忆里, 宴旧真的是这张脸吗?   无论怎么看, 这张脸从任何角度都好看到了极点, 无一不符合舒星未的喜欢,甚至契合到了诡异的地步, 就像是量身打造。而拼命想要回忆起来年幼的面容, 却在脑海里模糊了起来。   意识到这件事后,宛如一盆冷水浇下。   所有情绪都变成了爬上脊椎的一股冷意。   他和他在雨夜见面之前的记忆, 已经完全被眼前十年时间相处的人占据了。   原本是中午, 但是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   窗户被风吹动嘎吱作响。   “你……不是宴旧吗?”   半晌后, 舒星未只听到了自己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   “为什么会这么问。”眼前的存在说道, “从你叫我这个名字开始,我就是宴旧了。我一直都是宴旧,从十年前那个时候, 你看我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愿意做宴旧了。”   越过课桌,他朝舒星未走了一步。   手被牵了起来。   舒星未好像失去了反抗的想法,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摩挲着自己的指节。   一种令人战栗而浑浊的感情,从胸口涌现了出来。   “星未,我喜欢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在认识你之前,我就认识你了。在有意识的时候,我听到的就是你的名字。只要一想到你,一切就下沉变成无关紧要的残次品。”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对视。   怪物。   怪物。   眼前的存在是怪物。   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冒出这样的信息,警告着他身体传来的这份可怖是真实的。   与此同时,舒星未的耳边却又响起了对方正在说话的声音。   “我想,这就是喜欢。”宴旧道。   ……   与其说“我想”,不如说这只能是喜欢、也只可能是喜欢。   只要有一点时间,脑子里就只能想星未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在视线范围内闪闪发光。如果这不是喜欢,就是一种从出生开始就患上的病,只要呼吸、只要看着他,鼻子、耳朵和心脏,就统统存在着,就还活着,就会觉得这幅构造出来的人类的身躯也可以忍受了。   “你……到底是谁?”   在他眼前的人又怔怔地说了一遍。   喜欢啊。果然很喜欢对方。   很喜欢,看到垂落在对方脸颊两侧的发丝,都觉得喜欢到了极点。   仿佛绽放的花束,不断的感情涌现了出来。   身体似乎都只会说“爱”这个字眼。所有名为喜欢的感情都给了他。   宴旧抬起手,将舒星未垂落在脸颊的发丝别在了耳后,露出了那干净漂亮的脸庞。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口中说出了,或许可以称之为恐怖的话。   “‘后山的怪物会吃掉你’。”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了想起什么的颤抖神色。   “怪物——就在这里。”   ……   从祂诞生意识开始,耳边就回响着舒星未这个名字。   “他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明明和我差不多,还装作是家庭幸福的样子,真不知道做出那副样子给谁看。”   “去死。去死。”   “真是太恶心了。我明明应该比他受欢迎的多——”   身着校服的小孩,在茂密的草丛里踏步,走来走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   他的嘴里不断地冒出了羞辱性的词语。   那是带着嫉妒、恨意的扭曲感情,全都倾注到了“舒星未”这三个字里面。   不断如此,他还时不时踩踏着地上的死鸟。   尸体被鞋底碾压,眼珠爆出血浆,瞬间飞溅到了长及腰部的荒草上。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发泄般地撕扯着手边的野草。   “这里要是真有怪物就好了。我希望它能砍掉他的四肢,把他的肚子挖开,肠子和心脏全都扯出来,然后一口口吃掉他。”   “嘶——”   他的手突然切割到了草的边缘,发出了吃痛的声音。   血珠滚落到了地面。   他似乎觉得这样很可耻,想要继续咒骂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   祂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时候自己是以什么样子出现了。   大概只是单纯的降临时间到了。   但对方却在那一刻惨叫了一声。   大概是精神太脆弱了,只是目睹祂的一瞬间,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祂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人类连连后退,然后踩到了湿滑的泥地,身体猛地往后坠去,落到了水库的深坑里,发出了痛苦疯狂的癫狂呻-吟。   祂走近了一些。   对方已经摔的不成人形了。   尽管意识错乱,他也满脑子都是扭曲的恨意。   因为无法阻止自己大脑的崩溃,所以只能断断续续、重复着之前的话语。   “都是他的错,如果死的是他就好了——”   【舒星未。】   尸体摔倒在浓密的草丛里。   周围的空气染上了恶臭的味道,风的气息似乎也被浑浊而污染了。那些感觉到祂降临的植物、尸体,甚至是无法看清的真菌,全都发出了颤抖的、爱慕的赞歌。   祂只是看了一眼那具尸体,那些植物以及腐烂的泥泞就已经殷切地将这具尸体包裹了起来,侵入了大脑神经,将对方生前的记忆全都展露了出来。   通过这样,祂大概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但或许是因为厌恶太强烈,比起其他常识类的信息,只有那个名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舒星未。】   只要想,祂就可以离开后山。   并不是被囚禁、或者隐藏在那个地方,只是降临的偶然性而已。   走过空无一人的公园。   秋千在视线里摇晃,被暴雨吹得摇晃,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   因为寂静中传来的声音,祂注意到了它。   在那个人类的记忆里,舒星未似乎很喜欢坐在学校的秋千下面,而他很讨厌这种行为。   有那么……喜欢吗?   祂停住脚步,盯着看了几秒。   然后,祂走近了秋千,模仿着记忆里人类的样子坐在了上面。   周围一片死寂。   雨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路灯坏掉了。视线显得很肮脏。   空气潮湿寒冷。   莫名的声音对祂兴奋地耳语着、催促着。   祂没有屈腿摇晃,而是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雨水落在了模仿出来的外套上。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个叫做舒星未的人类会喜欢。   正在祂想到那张笑脸的时候,不远处却突兀地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对方正在接近这里,手放在口袋里。   祂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那张脸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舒星未。】   刚刚才在尸体记忆那里看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   祂盯着看。   看了好几秒。   在对方越过秋千,没有注意到祂的存在的时候,祂也一直就这样看着。   风鼓起了对方的衬衫,因为寒冷而起了细微的鸡皮疙瘩。   在他的口袋里,被手紧握着的是散发出腐烂气味的冰冷金鱼,却显示出对方身体的温热。   我想要——   就在下一刻,眼前的人类突然停住脚步,朝黑暗里的祂投来了视线。   视线相触的那一刻。   就像有某种未知的驱动力,祂从秋千上站了起来,跟在了对方身后。   耳边的窃窃私语也没有预料到这件事。   在祂靠近他的时候,那些催促的低语声似乎也在污浊的雨声里消失了。   耳边忽然变得很安静。   以至于只能听到眼前人类急促的呼吸声。   就这样跟了一段距离。   然后,祂看到舒星未转过身,朝祂再次投来了视线。   那样的视线和记忆里重迭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宴旧?”   祂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反驳。   明明就没有模仿那个人类的相貌——   舒星未似乎说了些什么,但祂却完全没有在听,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漂亮的脸。   直到——   祂忽然明白了。   啊。原来是这样。   对方甚至根本就没注意过这个死前都在怨恨他的人。   只是因为衣服和白天一样,所以就觉得是对方。明明是同班同学,即使对方一直很在意、在意到用性命去怨恨的地步,却无动于衷,这种骨子里的冷漠……   突然,手被擅自抓住了。   祂回过神来,低下头,只能看到两人不知何时交迭的手。   舒星未握的很紧、很用力。   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块浮板,即使一起沉没也无所谓。   “我送你回去吧。”他道。   “……”   “因为你现在一个人不可以吧?”   “……”   “对吧?”   希冀的目光盯着祂。   “你没有我就不可以吧?那就由我来照顾你吧。后山据说有怪物……会死的。你的家就在我的对面,我可以送你回去。然后,从明天开始就一起上学吧。”   他的另一只手依旧放在口袋里。   祂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腐烂的金鱼的味道。   那双鼓起的泛白眼睛,和怨恨而死在水库荒草里的人类尸体如出一辙。只是一个在舒星未的外套深处,一个在从未注意过的记忆的边缘。   它们都在死死看着祂。   但祂,只注意到了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几秒后。   “……嗯。”祂道。 第32章 “我,就不可以是宴旧吗?”……   【我还有使命。我应该离开。】   然而在回家的路上, 祂的手却一直被对方紧紧攥住。   似乎是担心祂会丢失一样。   祂没有反抗。   在雨里,对方的存在很特别。   而和冰冷的雨水不同,是从对方交缠的指尖传来的温热的触感。   舒星未似乎还在说什么。   但祂依旧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是一处距离这里不远的小区。   或许是因为有人打理的缘故, 尽管墙壁上有爬山虎那样的绿植, 也只有稀疏的几缕,   本以为会一直被这样牵着手走下去, 但是,在来到楼道里的时候,舒星未却松开了祂的手,在祂面前转过身来,笨拙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那副样子,比起单纯的安抚,更像是在模仿。   让人觉得像是在触碰玻璃缸里的金鱼。   “你不想回家吗?没事的。我会陪你走到门口的。”   【动作很不熟练。】   这说明了眼前的人类, 是第一次对其他人做这个动作。   尽管这样, 还要安慰祂吗?明明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也许是因为祂一言不发。   也许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样子太有违和感……   舒星未又拉住了祂的手。   “你是叫……宴旧对吧?”   还是那双眼睛。   如今眼神却在晃动。   他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太迟钝了。   怎么会有人真的毫无反应。   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从两人肌肤相触的位置, 祂轻而易举地读取了他的所有记忆。   在两人从公园回来的路上,对方竟然没有注意到, 祂的身体在逐渐地改变, 一点点修改,变成了最符合对方喜欢的样子。和那个宴旧身形有点相似、却毫无关系的模样。   但尽管如此, 他大概还是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不会有人类的手牵起来这么冷。   不会有人将手指搭在腕处, 也不会感觉到心脏跳动。   ……   更别提祂脸上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是单纯的冷漠、而是空白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祂能听到眼前的人类心跳加速的声音。   似乎就连体温都在逐渐升高。   他像是下意识撒娇、又像是恐惧一般, 就这样再次摇晃了一下两人接触的手, 要求盯着他的祂做出回答——像是在说,“拜托你不要不再说话了”。   祂停顿了一下。   “嗯”的声音冒了出来。   舒星未睁大了眼睛。   尽管之前发出过声音,他也用好像是第一次听见祂说话那样看着他。   “我。”   “……”   “我是——”   舒星未还在看着祂。   终于, 这句话说出口了。   “我是宴旧。”   祂没有管周围空气里传来的窃窃私语的声音。   它们好像在阻止祂的话,阻止祂认下一个人类的名字——但这一刻,祂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   【一定是从那个时候。】   【名为好奇心的诅咒诞生了。】   祂的视线跟着舒星未的动作移动。   看到他走到了楼道的对面,敲开了那扇陌生的门。   但在舒星未对着满身酒气的男人开口之前,祂就已经动了起来,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在进入家门后,转过身看向了怔住的舒星未。   “你……”对方道。   祂道:“明天见。”   看到舒星未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祂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难怪脸上的肌肉被扯痛了,因为这是祂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表情。   很奇怪吗?   在门关上的时候,笑容从祂的脸上消失了。   祂变回了面无表情。   室内充斥着酒气。   随处可见扔在地上的空酒瓶。   因为刚才来开门的时候踢到了瓶子,所以在地面上滚动,肮脏浑浊的液体从瓶口的位置流了出来,逐渐蔓延到了祂的鞋底。黏糊糊的,像是血一样。   男人眯起眼睛看祂。   可能在极力分辨祂的样子。   祂还是没有表情。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男人突然暴跳如雷起来。   “我生你养你,你居然敢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你之前不是说班上有个同学很有钱吗?就是住在我们对面的那家人是吧,刚才来敲门的就是他吗?!”   “你现在马上把他给我叫过来!”   祂道:“你在生气吗?”   或许是祂平静的表情太诡异,男人呆了几秒,然后再次暴怒,挥手一巴掌打了过来。   才刚刚塑性的身体极不稳定。   这一巴掌过来,祂也没躲,菌丝直接爆了出来。   那半边脑袋消失了,从半边身体流淌了下来。   明明被打的是祂,但是男人却在这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男人看着自己右手粘稠的菌丝,一直恐惧地大叫着,眼底流露出疯狂的色彩。在他身后的电视机没关,和雨声一起发出滋滋作响的噪音。   祂转过头,看向了电视机。   不知道是广告,还是正在播出的电视剧。   男人牵着女人的手。   两人在暴雨里一起走,始终没有松开。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我爱你。”   【爱。】   或许是因为祂的左边大脑正在重塑。   这一刻,这个字眼涌入了祂的身体里,和跳动的心脏缝合在了一起。   祂开始思考它的含义。   在对方担心祂着凉,给祂围上围巾、把祂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捂热的时候。   在体育课,对方抛下所有人朝他单独走来的时候。   在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和祂说话,尽管祂无法正常做出人类该有的反应,也会无所谓地对祂一个人露出笑容,说“你这样就可以”的时候。   在很多时候。   ……   所以,在手再一次被拉着带回家的路上,祂突然说道:“我好像喜欢你。”   舒星未似乎吓了一大跳。   祂眼前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手也立刻松开了。   “你、说什么?”   祂只是看着他。   没有重复这句话。   过了几秒,舒星未脸上的表情忽然松懈了下来,大概是把这当成了一个玩笑。   “突然这样说,好像那些大人一样,真恶心……”   他皱了皱鼻,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东西。可能是他的父母、也可能是【宴旧】的,总之不是可以称之为美好的回忆。   在发现祂没有继续的意思后,他的态度才自然了起来。   但是,手却没有被牵起来。   祂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背影。   很快明白了,这是两人之间的一个禁忌的词语。   因为,一天,两天……   舒星未就像是警惕的小动物,再也没有牵过祂的手。   祂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如果让祂不再说“喜欢”,这是不可能的事。   事情发生转机的那一天,男人再一次醉酒。   大概是,把那天晚上的记忆当成了喝酒太多的幻觉,他看到一动不动坐在房间里的祂,无论怎么呵斥、贬低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再次生出了狂怒的暴-虐想法。   喝多了,大概就想发泄情绪。   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人类,根据祂的观察,对方往往都是这样。   男人没有照过镜子,不明白自己的肢体为什么逐渐麻木、不知道眼白也翻了出来。这是祂毫无收敛污染后的畸形变异迹象——身体被抽空,他反而有了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所以,在看到这样面无表情的的祂之后,他突然又有了胆子。   手里的酒瓶朝祂砸了过来。   祂没太大反应。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祂已经对舒星未说过了。   只是在完全杀死对方,破坏现在的环境,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之间,祂第一次产生了犹豫。   但。   所有的犹豫都在第二天瓦解。   舒星未在他挽起的裤腿面前,露出了心疼的表情。祂看到对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了他的伤口——这是距离祂第一次说“喜欢”之后,两人再次接触的第一次。   喜欢对方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肌肤上的感觉——   尽管那层肌肤只是伪装而已。   “痛吗?”   “不痛。”   “……骗人。”   祂伸出手,摸到了眼前的人类的耳廓。没有被躲开。   然后祂凑近了一些,舔去了对方脸颊上的眼泪。   还是没有被躲开。   看着对方垂落的发丝,那缝隙间关切皱着的眉,很难不在脑海里产生一个等式。   【如果星未心疼,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喜欢。】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让对方心疼、照顾自己好了。即使自己并不需要、可以轻易杀光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也需要被关心、被担忧,需要听从另外一个人的要求。   只要能对星未说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身体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再让对方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祂学会了说“痛”。   “我没有你就什么都不行。”“如果星未离开我,我一定会死。”“我喜欢你。”“我只能想到你。”“如果没有星未的照顾,我活不下去。”“我可能是为了喜欢你才诞生的。”……   无数类似的话,潜移默化地缠绕上了舒星未的身体。   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祂存在的地方注定会有异常。   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小区墙壁外疯长的爬山虎。   这座城市绿植不自然地茂盛。   在两人顺着河道上学的路上,头顶的树荫摇晃。   再一次,祂忽略了耳边窃窃私语的催促——祂的降临,是因为有使命要完成。   这个世界需要被污染、被净化。   所有感知到祂存在的生物,都汇聚了过来,等待着祂的命令,但祂却毫无兴趣。   但只要有一点空闲,祂的脑子里就只能想到星未的事。原本无关紧要的垃圾世界,就此变得更加边缘化,所谓的污染后的新世界,祂对成为主宰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这样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   或许就是现在。   ……   原本隔着课桌的距离被拉近。   祂看着眼前的人,轻声说道:“我,就不可以是宴旧吗?” 第33章 “因为我喜欢你啊。”……   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唯独没有这一种。   舒星未的手还被扣住。   他看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口,“你……”   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   他立刻触电一般松开了手, 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穆致和正站在原地, 朝着他投来了紧张的视线, 看起来非常急迫。   “星未,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就是……”   话语落下,他才注意到这个教室不止他一个人,有些尴尬地止住了声音。   听见对方的说话声,【宴旧】停顿了一下,想要转过身去。   但在那一刻,舒星未突然抓住祂的手, 制止了祂的动作。   “……”   他用的力气不大, 明明只要想挣脱就可以轻易办到, 但身为怪物的【宴旧】还是让他这样乖乖牵制着,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 舒星未抬头看穆致和:“怎么了?”   “这件事我想单独和你说。”穆致和道,“你能和我出教室吗?”   他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大概是把【宴旧】当成了普通的同班同学。而让他想要避开普通人单独谈论的事情, 一定和污染管控局发生的事有关。   舒星未:“嗯。我们出去说吧。”   他捏了一下【宴旧】的手。   对方似乎明白了这是让祂听话的意思, 反而露出了兴高采烈的表情。   面对舒星未不解的眼神, 祂低声道:“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   他走出了教室。   穆致和等他出了门,才转身跟在他的身后。   但是在这之前,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就这样如同附骨之蛆一样爬上了他的脊梁。   他朝着视线感知的方向看去。   他不认识的、舒星未的那个同学,正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穆致和呆滞了一下。   突然间,他心底升起了一股熟悉的、恐惧的感觉……   那是一张完美到不可思议的脸。   虽然无法抗拒,但正因为这种完美,才让人感觉到对方毫无活人的气息——普通同学能这样吗?他们学校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学校是个消息流通的小社会。   即使在这次重来之前,他没有接触过舒星未,却也听过对方的名字。   但眼前这个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穆致和的身体颤抖起来。   “你……”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来吗?”   是舒星未。   下一刻,穆致和眼前的人移开了视线,一脸无聊地看向了窗外。   那种感觉消失了……   穆致和愣愣地想。   就在两人视线错开的瞬间,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骤减,平淡的就像是刚才是错觉而已。   他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   穆致和摇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这个人是那个灭世级污染源,一定是哪里不对。   如果真的是的话,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平和的站在教室里。   他和舒星未很快来到了走廊上。   在进入教室前,他已经匆匆检查过了,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在。   所以即使是没有隔音设备,就这样直接说也没关系。   “你还记得前几天去的那个医院吗?当时你说过有可能会在三天后出事,但现在时间提前了——是你的妈妈出事了,她就是那个变异体。”   “妈妈……”   舒星未没想过会听到她的存在。   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这本书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接连的神经冲击,让人无法摆出表情。   就在他怔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时候,穆致和继续道:“我虽然也经历过医院事件,但每次都在我参与前感染源就被击毙了,所以我不知道她和你的关系,对不起……”   他又习惯性开始道歉了。   但舒星未想听的不是这个。   “……你说的,之前都被击毙了。也就是说,这一次没有,对吗?”   “嗯……它逃走了。”   这一点也显得很诡异。   前几次都一模一样,为什么这一次却不同?   但穆致和想到了舒星未,又有点能接受了。   这一次有太多变数……好像按照惯性思维的每一次,都没有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   舒星未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穆致和没有打扰他。   任何人在听到自己亲近的人变成怪物后,都会有那么一刻无法接受。   时间比他想的要快。几分钟后,舒星未就抬起头,说道:“既然是击毙,也就知道杀死感染源的方式了吧,不需要我的眼睛。所以,专门找我是因为管控局需要我的身份做什么?”   穆致和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本来还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   但现在,舒星未已经直接将他来这里的原因说了出来。   “你知道……怪物只是通俗易懂的说法,他们只是基因变异的新人类而已。虽然丧失了人性,但是内心的执着、恨意却依旧保留着。而人一旦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就会做之前想做的事……”   穆致和停顿了一下。   “即使是爱,也是。”   哪怕是埋藏在内心的扭曲的爱,也要想尽办法地表达出来。   “你是说,妈妈会报复她爱的人?”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穆致和道,“你的父亲长期不在家,而妈妈过去一直和你相处,感情应该很好。她已经在医院失去自由太久了,我想她应该想第一时间见到你……毕竟,你们每个月只能见一次对吗?”   舒星未不知道这个推测到底是穆致和还是管控局做出来的,他们应该查到了那个男人限制了他和她见面这件事,所以觉得真相是这样,但是——   “如果是爱,你们找错人了。”舒星未平静道。   穆致和第一遍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他愣了一下,才说道:“那是……什么?不是你还会是谁……”   舒星未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们应该去找那个男人。”   “……”   这一刻,穆致和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像是迷惑不解,又像是无法接受。   他楠楠道:“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抛弃她的男人,却比陪伴她数年的孩子更重要。   从来都不是那个男人限制了他们的来往,而是她不想见他。之所以专门叮嘱一个月见一次,也只是担心她会因为厌恶发疯伤害到舒星未这个“继承人”而已。   “所以,我才觉得‘喜欢’、‘爱’这种东西很恶心啊。”舒星未厌恶道,“能把人改变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没有自我也不为过吧……”   【我是吗?我也这样吗?】   这个念头再次突兀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没说话,穆致和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才说道:“那么,你要来吗?”   “……”   “我会告诉管控局、但是我觉得,她还是爱你的。所以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万无一失的考虑,我希望你就在身边——但这只是我的想法,一切的主动权都在你手上。”   他应该去吗?   他其实并不在乎那个男人的死活。只是,妈妈……   如果是说爱,那已经变成了禁忌的词汇,他的内心已经枯竭。   但是照顾对方,却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他想起了那只金鱼。   【我想要根除它。】   要是,错过了今天……   很可能这会成为一根刺,继续扎在他的心脏上。   “……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们一定要保持联系,我只是出于私心才来问你,按照规定你本来就不应该去现场的……管控局的程昱利专员会来接你。对了,在离开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可不可以?就是刚才在班上那个人,是……”   舒星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他道,“我会去。”   “什么?”   “我会去现场。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他道,“你们不是说过,变异体有可能会引起周围的污染么?有我在的话,面对突发情况也能省力吧。”   穆致和有点意外:“你说的……有道理。”   舒星未很清楚,他确保自己能去。   因为这个理由说出来,即使没有必要去也必须去了。   眼前的穆致和拿出手机,和通讯那头的人联络。   果然和他说的一样,那个有着蝴蝶纽扣的管控局专员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他对舒星未的参与有意义的话,他现在已经给出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舒星未:“我先回教室一下,有东西需要拿。”   因为耳边放着电话,穆致和只能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在视线里离开。   舒星未转身顺着走廊,回到了教室里。   在进入门的时候,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一切都保持着他们刚才离开的原样。   【宴旧】没有站在原地,而是坐在他的课桌上,手里拿着他摆在桌面上的物理书。   祂的目光落在书上。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正常的学生。   “你也会看书吗?”舒星未道。   还是高中课本。   这让他觉得一丝别扭。   “嗯,当然了。”【宴旧】承认道,“你想考A市的中大,对吗?那里的物理系是最好的。我对物理不是很感兴趣,游戏是我喜欢的,可能会读计算器系吧——中大也可以。听说那里有花树,我想和你一起看。”   “你……在说什么啊。”   舒星未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身为怪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什么“物理”、“计算器”。   从得知过有怪物起,舒星未就没有把全部的心思再放在物理上,即使重要的竞赛即将来临——有这种东西存在,本身不就是反物理、反科学的吗?让他怎么静下心来。   但【宴旧】似乎不这么想。   他甚至就这么规划了两人的未来,想到了以后,一起去从未去过的城市读大学……   在他的注视下,【宴旧】放下了书。   “我们不是说过了,要永远在一起吗?”   没有人会忘记那个雨夜的拉钩。   这是两个人的约定。   舒星未沉默不言。   “前段时间,你去见过金鱼了吧,埋在后山的水库边那个。”   祂当然知道发生的任何事。   舒星未已经不意外了。   但祂接下来继续说的话,还是让他很意外,“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做任何不喜欢的事。”   “所以啊,我也想过了,我当然会和你一起离开这座城市了。高考挺好的。很正常。”   说实话,祂在哪里都无所谓,这个世界对祂来说就是垃圾堆,即使闪闪发光的一切都不过是下坠前的光火而已。只要舒星未在,哪里都可以。因为有他,未来、活着也有了期盼,这一切是作为【人类】实现也无关紧要。   舒星未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干。   “……这就是,你突然想要上学的原因?”   “嗯。我想参与你人生的每一个重大环节。还有,我想过了。如果是计算器系的话,以后星未想让我待在家里、或者出门都可以——这很好吧?我倒是无所谓,我不想让星未被说不正常……我可以继续不和任何人说话。”   祂的表现,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以为你只是厌倦了待在家里……”   这也是他说不出“恭喜你考试通过”的原因。   内心深处的自己,自私无比。不想“宴旧”身上有一丝一毫来自其他人的改变。   他一定也患有什么精神病。   但因为时刻压抑着,所以才会没有人发现。因为积攒了许多,只有怪物能够忍受、能够纵容。   “不会的。”祂道,“只是想为未来准备。”   舒星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   他有些头晕目眩,手心渗出了薄汗:“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要改变自己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喜欢你啊。”   “不要再说那个词语了。”   然而,面对他低声反抗的声音,祂却充耳不闻,继续残忍地说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无论多少遍,我都会这样说。”   “所以,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看变异后的爸爸妈妈吗?” 第34章 “只是喜欢速通而已……”……   “就是这里吗?……好大啊。”   穆致和知道自己不应该表现的像是没见过一样, 但是……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市中心住独栋别墅。   “我还以为会是高楼顶层公寓,这之类的……以前路过这里,出来没有注意过,还以为会是什么暂时不开放的新中式旅游景点……”   管控局已经查过了信息。   那个男人经常住在顶层高级公寓里, 只是最近才搬到了这里。   虽然不知道原因, 但这是个好消息。   即使市中心疏散人员很麻烦, 但和顶层公寓的高度、无法舒展而产生的危险程度相比, 这点困扰也无足轻重了。至少现在百米范围内没有任何人流。   “你们通知他了吗?”舒星未道。   车内有几个人。除了穆致和,他只认识身旁的程昱利。   其他人身着防护装置,连脸上的面部特征都被隐藏了,所以也无法判断他们现在的表情。   “通知了。他不配合。”程昱利沉声道,好像他是那个负责沟通的人,只有他脸上、身上都没有任何遮挡装置,“考虑到变异体的危险性, 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手段。”   意思是他不配合也必须配合。   那个男人现在被困在了别墅里。他们有一部分专员已经派到了他的身边进行保护, 剩下的专员则和舒星未、穆致和一起待在了停在小巷死角的车内, 以及……宴旧。   在紧张的气氛里,对方却显得无所事事, 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奇怪的是, 没有一个人对此发表什么看法,而是任由祂这样做。舒星未不由看了几眼。他现在也无法理解其他人让祂一同前往的原因。   本来, 他以为宴旧不会被同意。   但在程昱利赶来后, 祂似乎和他说了一句话, 只一句, 他们就同意让祂来了。   舒星未想知道是什么。   但在看向程昱利的时候,他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   他们等了一会儿。   从车窗向外看去,整个街道静悄悄的, 没有任何迹象。   车内的气氛很沉闷。   因为不知道变异体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无法放松警惕。   直到——   穆致和突然说:“前面。”   程昱利立刻站了起来。   舒星未也将视线移了过去,在小巷外的宽敞街道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女人的身影。而在她的身边,白雾蔓延浮动着,迅速遮蔽了周遭的建筑。   透过白雾,能看到朦胧的面孔。   从外表来看,她和印象中、半个月前看到的人毫无区别,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舒星未没有错开目光,一眨不眨地透过车窗看她。   那张脸,熟悉而陌生。   尽管他无法升起任何恐惧的心理,但却难以忽视眼前诡异的画面。   她在走路的时候,是踮起脚,好像正穿着某种高跟鞋。   “噔噔。”   “噔——”   “是她吗?”程昱利问。   舒星未:“……嗯。”   “你就在这里待着,如果有任何问题会通过无线电联系你。”程昱利立刻道,“我会在车内陪你,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因为我们还是不能确定,它的目标到底是你还是他。”   毕竟感情这种东西,是最不可靠的、最无法用数据、数据判断的东西。   所以车里才会留了这么多人。   他看到程昱利打开了通讯仪。大概是通知了别墅里的人。   穆致和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消息,下了车。   而车内身着防护服的其他专员依旧一动不动,静静地坐在了车内。   这样的死寂大概维持了十几分钟。   或许是因为没有开窗的缘故,空气没有流通,显得非常沉闷。   舒星未突然开口:“我们还要继续这样多久?”   “你……说什么?”   程昱利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看向了他的脸。   但舒星未却没什么反应。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祂、宴旧,这件事了吧。”   “……”   “现在在等什么?只有这点我不明白。”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舒星未明白,其实对方真正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他在发现了之后还会配合自己。   从最开始,他就觉得事情很诡异。   程昱利突然问了他后山的事,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放任穆致和这个【主角】和他交际,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怎么看,都觉得是在刻意避开。   但现在不但直接和管控局的专员出现,还允许与事件毫无关系的祂一起同行。出事的人是他的妈妈,又专门支开了穆致和……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所以,舒星未缓缓地说。   “你们想对祂……做什么?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人质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程昱利脸上的表情反而变了,他的眼底浮现出了一丝颤抖的惊恐。就连原本坐在车里的,戴着防护装置的其他专员也立刻看向了舒星未。   “……不是!”   那种畏惧、慌乱的情绪不似作假。   因为情绪太真实,真实到舒星未无法怀疑,所以现在变成他困惑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现在在这个遮蔽了所有人视线,狭小巷子里的车内做什么……?   舒星未发现,程昱利在说完后立刻看向了坐在他身边的人。   【宴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现在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方已经无法和这个名字分割了。   宴旧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面无表情。   似乎在其他人面前,祂没有兴趣展露出任何人类的情绪。   只是……   舒星未的身体一颤。   他的眼睛注意到了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不知从什么时候,隐蔽妈妈身形的白色雾气蔓延到了车的旁边,透过窗户,他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白色的雾气——其实是在空气中漂浮的絮状物质。   他立刻想到了穆致和恐惧的声音,关于“菌丝”、“腐烂生物”。   视线收回,头顶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   他缓缓地抬起头,发现车内的顶端,已经爬满了像是植物的东西,只是扭动着,眨动着,像是宴旧曾经送给过他的那盆花的同类,在他们头顶时不时抽搐一下。   耳边,程昱利哽声道:“不是我们找到了祂,是祂找到了我们……”   他和派来的专员,鞋面和车底覆盖着丝绸一样的白纱,让人觉得柔软、光滑无比,却将人困在了原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弹,生怕打破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舒星未认识这样的东西。   阙连在厕所自-杀后,就是留下了这样的菌丝。   所以,那个时候是宴旧做的吗?现在也是?祂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因为,放在膝盖上的手被握住了。   “一直感觉周围有人在烦,真的很讨厌。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其他人类。”宴旧道,“从他们进入这座城市开始,我就感觉到了,而且还去了后山……”   祂的脸上露出了表情,但却是完全真实的嫌恶。   这是对他们之间的秘密被其他人破坏的厌恶。   迄今为止,祂说的事是真的。   祂不喜欢人类、而且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   “我们不是快要去另外一个城市了么?”祂道,“我不想一直有人追过来,很烦人。所以我想知道,这些家伙打扰我们的原因是什么。”   【知道原因】   祂像是在说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祂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知道你说的五次,是什么意思了。”   “……”   祂的样子,和之前形成了反差。   在上车之前,祂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对他激烈的厌恶表现出了困惑和不解。   但现在,祂已经完全知道了。   舒星未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穆致和的座位,就在祂的旁边。】   而那些菌丝……   是否有读取他人记忆的能力?   舒星未现在才后知后觉一件事。   如果祂扮演了【宴旧】,说明祂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我好像忘记给星未说过了,它们帮助我了解了一些常识。在有时候很实用。”祂说道,“我看了管控局那些人的记忆,知道他们在高层的身份还算说得上话,当然,还有穆致和。”   祂直白地说出来了。   穆致和读档的能力,使得他保留了五次的记忆。   因此祂只需要一步就能做到。   现在祂全都知道了。   “那些我做的事,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没有星未的话,我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穆致和是【主角】吗?既然他可以重新来一次的话,或许有用吧,我要让世界重新开始。”   舒星未睁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祂到底什么时候看到了他的记忆。   但祂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祂是书里安排的灭世boss这样骇人听闻的真相。这么重要的信息,也只是被祂轻飘飘地带过去了,祂的重点只是最后一句话而已。   “现在他们也都知道了。”   “……?”   祂指的是那些管控局的专员。   给予的方式,应该也是通过菌丝的接触。   “我把穆致和的记忆全都给他们看了。”   “……全部?”   “全部。”   舒星未:“……”   如果穆致和在这里,一定会恐惧地大叫起来。   对于这个腼腆性格的人,这无异于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社会性死亡。   这一次宴旧还是没放过他。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宴旧漫不经心道:“只是想让他们明白,打扰我们会发生什么。仅此而已。”   祂是不会死亡的。不可战胜。   除非——没有除非,因为小说也没有写过结局。   如果舒星未出了什么事,祂会抛弃任何伦理、道德,直接将时间重启。祂本来就不是人类,所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理负担,只是想做而已……那些人会亲眼目睹这样的未来。   “所以,你们不会来打扰我们了,对吗?”宴旧说道,“我只是想好好生活而已,有什么错呢?就像正当防卫一样。我只是想被星未照顾,有什么错呢?”   祂的声音切换到了和舒星未单独相处的时候,那种软软的、请求的声线、   只听声音,会让人觉得祂非常无害、脆弱。   但是,祂的眼睛却很冷,让车内本就沉闷的气氛变得冷如冰窟。   没有人说话。   空气一片死寂。   “……”   宴旧打开车门,拉着舒星未的手,下了车。   他们朝着别墅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宴旧才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家长,有点紧张……”   握着他的手的确正在用力。   就连声音,仔细听也有些颤抖。   舒星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觉得对方很可爱。   他应该觉得很生气、很生气才对。   但是,他还是觉得可爱。   最终,他忍不住将自己的问题说出口了。   “那是什么?刚才的宣言。读取记忆。”   一定让所有管控局的人都懵掉了。   但不得不说,从理智的角度来看这个办法很有用。   如果他不是那个被牵扯进去的人的话。他会这样觉得。   “……”   “我只是喜欢速通而已。就像星未陪我玩的那些游戏……我是速通玩家……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再随便看你的记忆了……” 第35章 “如果是这样,你还会来找我……   靠近别墅, 才发现这里安静的惊人。   但是宴旧就像是根本没有在意一样,拉着舒星未的手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人。   “你来过这里吗?”   舒星未:“……嗯。”   但是他对这里的印象不深。   刚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他确实是兴奋地在这里待过几天。但很快,妈妈觉得这里太空旷、太不舒服, 所以就从别墅搬回了以前的小区。   “这里养了鱼。”宴旧道。   舒星未顺着祂的视线看去, 院子中央有一个假山水池, 里面养着金色红色的鲤鱼。整个别墅的风格确实是中式, 虽然建造者很想风轻云淡,但光是看起来就知道耗费了大量的钱。   尤其是专门建在市中心这一带,更看得出主人很想炫耀的心情。   “爸爸好像很喜欢钱。”   “……”舒星未,“为什么叫的这么顺口?”   “我不该这么叫吗?”   “……我不喜欢。”   在他心里,从来都只是称呼那个男人而已。光是想到他的存在,心底就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情。他从来不会这样叫那个家伙。   宴旧“嗯”了一声,说道:“我以后不会这么叫了。不过,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什么?   “因为他已经被感染了啊, 很快就会爆体死掉吧。”祂用非常随意的语气, 说出了恐怖的话,“他的精神承受能力很弱, 所以在妈妈才靠近的时候就被污染了, 专员也救不了。”   “为什么叫的这么顺口……?不对,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已经被感染了?那我们现在在这里干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   舒星未很少问别人问题。   但是, 他现在有点无法理解宴旧的脑回路。   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 见家长?   “当然是见家长了。告诉不称职的爸爸妈妈, 星未在我身边过得很好。我也会一直照顾他。很抱歉他们只能在泥里腐烂了,我和星未很快要离开这座城市过自己的人生了。”   “……”   祂的语气很轻快,就好像没在说和舒星未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都变成了怪物一样。   但舒星未并没有特别生气。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对方不是人类, 道德感也在岌岌可危的边缘。而且……有点习惯了。   “还有。”宴旧突然道,“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祂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冷意。   汩汩流淌的水池,在那一瞬间仿佛升起了刺骨的寒气。   “为什么五次星未都会死?为什么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星未有关?总觉得有恶心的小虫子在周围爬动,关于这一点——我无法原谅。”   突然间,舒星未感觉到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他转过身去,看向了别墅入口的位置。   那里,门不知何时正开着。   整个别墅里面静悄悄的,因为光线不足,所以看去只是一团黑色的迷雾。   宴旧牵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拉着舒星未迈开脚步,朝着别墅的方向走去。   在进入别墅内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变得比远看要清晰了不少。可以看到头顶折射着玻璃切面的吊灯,将微弱刺眼的光投到了木质的地板上。   但将视线看向前方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被完全吸引了。   舒星未松开祂的手,朝着前方走去。   在视线里,那是两个手拉着手的、身形已经畸变了的怪物。但是通过熟悉的衣着、发型来看,这就是他们两个人,他的父母,现在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像是畸形的双胞胎。   他不明白感染、基因变异到底有什么显性表现的形式。   但是,眼前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   通过共享的那一具身体,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两个变异的前人类还活着。   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奇怪的是,他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可能是因为他看到了妈妈的表情。   那张脸上带着甜美、梦想成真的幸福,是他数年以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以这种报复的形式、扭曲的爱意和男人丑陋地融合在一起,似乎比活着和儿子在一起更重要。   舒星未伸出手,隔着距离,像是覆盖上了她的脸那样停顿下来。   ……   心理沉甸甸的责任感,在此时逐渐地瓦解了。   他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但或许在其他人眼里,他和宴旧的关系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这真是一个畸形的家庭。   他放下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穆致和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被困在原地的专员里,只有他还有行动能力,“不要过来,这是人为的陷阱,他故意在这里等你——”   话音才落下,舒星未的鞋底传来了咔嚓一声。   下一刻,他的小腿往地板下坍塌了几寸,但只是几寸而已,就突然终止了。   “滚出来。”宴旧道。   祂的声音毫无波动。带着刺骨的冷意。   但是,就在下一秒,从那具交缠的怪物身体后面,一个身影突然之间浮现了出来。原本躲在暗处,此时却依然暴露在了视线里。   那家伙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   舒星未抬头看去。   那张脸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眯起了眼。   那是熟悉的……人。   但也只能称之为熟悉而已,因为他在几天前见过这张脸,存有认识的印象。   【那个在医院的自动贩卖机面前,投币拿起饮料的人。】   舒星未记得他的名字。阙竭诚。   因为这个姓和阙连一样,而且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所以在那个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个时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穆致和,就没有再管了。   现在想来,自己五次都被同一个人杀死,阙连……那么阙竭诚似乎也脱不开关系。   他和对方视线对视。   【阙竭诚。普通人类。无法完成基因变异的人类。本来是天之骄子,却因此而成为了家里不被在意的孩子。明明是他在半年前最先发现的……】   发现什么?   后面的信息消失了。   但是,“半年前”这个时间点却触发了舒星未记忆里的某个东西。   管控局的人说过很多次。包括穆致和自己也说过。   污染是在半年前开始的。   没有任何例外。   而现在,这个叫做阙竭诚的人也是在半年前发现了什么。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发现,才让他在这个别墅里、在现在这个时候,扮演这样的“反派”角色。   但他只是个人类,应该没有能力做出这种事。   舒星未一直看着阙竭诚。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对方的声音。   【我要找到后山的宝物。或许通过它,我也能拥有变异的力量,只有这样我才能恢复原本在家里的身份……但是,为什么我还是没能找到?】   “我知道了。”宴旧道。   听见声音,舒星未看向了身旁的祂。   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祂脸上的情绪表情才会调动。   大概是觉得没有装的必要。   在面对其他人,那张脸还是最初遇见他那时的面无表情,那是完全的空白。   给人一种极为悚然的非人感。   正如现在。   空气都在微微颤动。   “这个世界是一本被规定好的书,是吗?如果我不做的话,就会有莫名其妙的规则,让剧情能够正常推进。星未也是、污染也是,这是我降临的意义,但如果我不做,就会有人将污染源扩散开来,还有,我不喜欢‘主角’可以随心所欲地重来一遍,如果是这样的话……”   “把这本书的设定破坏掉不就好了。”   不只是舒星未,就连穆致和也愣住了,他从最开始看到祂让阙竭诚出来的时候,脊椎就已经一阵颤栗,额头也渗出了冷汗。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祂的身份。   “后山的不是什么宝物。”祂道,“那里也没有所谓的宝物。有的只是我降临的遗迹而已。”   管控局想找的东西,从最开始就不存在。   那些异变的新人类,之所以前赴后继,只是因为基因被吸引,不由自主地追随祂的存在而已。   因为祂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职责,所以就连扭曲的植物、腐烂的泥沼都会在空气中发出低语,催促着、乞求着祂早点回归原定的路线,但祂却一次也没有理会过。   阙竭诚:“……你,想要做什么?”   但祂却没有回答。   在舒星未眼里,一切都像是静止画面。   因为祂突然看向了自己。   然后,说道:“星未,我真的很喜欢你、即使你可能不会喜欢我,我也一直喜欢你。”   “……”   舒星未猝不及防听到了这样的话,呆在了原地。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因为话题切换的太快,他无法立刻做出回答。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没关系。我会给你离开我的机会。但只有一次。你要好好做出选择。因为,一旦你再次带我回家,我就不会再放手了。即使你怨恨我,我也会这样做。”   舒星未讨厌被【爱】束缚的人生。   在祂看到他,目睹自己的父母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的那副表情,祂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可以。   祂不想让舒星未逃开。   再加上祂想要处理干扰他们的所有东西,所以——   “……你,想要做什么?”舒星未道。   宴旧只是看向他,眼底带着的情绪让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   砰砰。   砰。   ……   “‘主角’给了我灵感,我要重来一次。只是这次,我会在降临的时候将污染清空。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半年前开始的污染了,星未的人生也能‘正常’起来。但这也意味着,那之后再也没有重新来一次的可能了,如果是这样,你还会来找我吗?” 第36章 “要永远在一起。”   “星未, 你在发呆吗?”   “……没有。我只是在看手册。”   他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继续拿起了手里的剪刀,重新开始剪纸。   这是手工课上老师布置的任务。   要在下课之前完成。   两人一组,没有指定是谁。   老师一说规则之后, 就有不少人过来找舒星未搭档, 他看都不看就选了一个人, 现在两个人正单独坐在桌子边完成手工作业。   舒星未一边动作, 一边看了对方一眼。   那个男生似乎觉得和受欢迎的人搭档很好,脸上带着兴高采烈的表情。   “太好了,老师一定会给我们高分的!”   【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   紧接着,下一个莫名的想法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如果他在就好了,我一定不会和其他人做手工作业。但是拿着剪刀也太危险了,到时候还是我一个人帮两个人做好算了……】   他突然一愣。   他……?那是谁?   自己身边有这种可以让自己无条件选择的人吗。   这样的想法就连他都觉得无法理解。   小学的手工课的作业并不难,只是要在下课前剪出规定的图案而已。美术书上都有步骤, 只需要按照要求来做好就行。所以在下课铃响起之前, 他就已经完成了作业。   等铃声响起, 舒星未把作业都收进了书包里。   书包有点大,他艰难地将它背起, 没让任何人帮忙。   校门口已经挤满了来接送孩子的家长。   他才走了几步, 刚才和自己搭档的那个男生突然从自己身旁擦过,朝着一对父母的方向跑去。   “今天上学怎么样?”   “老师让我们做了手工课, 还有啊, 我和班上最受欢迎的同学一起……”   舒星未站在原地, 看了几眼,   然后,他朝着人流疏松的地方走去,很快就出了校门。   一个人顺着河堤走去。   一个人到家。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钥匙, 打开了门。   整个客厅静悄悄的。   舒星未默默地换鞋进了客厅,把书包放在了地上,拿出作业开始写。   半个小时后。   今天布置的作业完成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了一扇紧闭着门的房间。即使他回家了,这扇门也没有打开过,像是根本没有任何人存在一样。   “妈妈,你饿了吗?”   没有人响应。   “妈妈,你想吃饭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   舒星未离开了房间门口,走向了厨房。虽然是小学生,但是只要用上凳子,也能够得到那些大人用的厨具。没过多久,他就做好了简单的晚餐。   他小心翼翼地把饭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再次走向了卧室门。   “妈妈,我饭做好了。我会等你一起吃。”   等了一会儿,他重新回到了客厅。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桌面上的饭菜都已经凉透了,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舒星未很清楚原因。   只是稍微有一点期待,觉得今天可能会不同。   他拿起筷子,自己慢慢地把凉掉的饭菜吃掉了。   “妈妈,如果想吃饭的话叫我,我会重新再做一份。”   收拾好客厅的桌子。   然后,舒星未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路过走廊的时候,他看到了摆在了客厅窗台上的玻璃鱼缸。里面的水因为长期没有人换,已经变得浑浊了。鱼缸里什么都没有养,只有纠缠在一起的装饰水草。   他盯着那抹水草,不知道想了什么。   也许只是站着而已。   然后,他回到了房间。   因为没有别的要做的事,于是把明天要上课的资料再复习了一遍,检查了一下书包里的作业、笔袋有没有装好,就结束了最后要做的事。   他换好睡衣后,就拉开被子上了床。   盯着天花板发呆。   明天……   明天还是这样。   好像没有什么期待的事情。   只是因为妈妈曾经因为考试成绩而夸奖过自己,所以这就是他唯一知道可以做的事。   如果这次又是第一名的话,说不定爸爸就会来参加家长会。妈妈见到爸爸之后,就会变得比以往更加温柔,说不定还能三个人一起吃饭。   因为觉得他一定会关注自己平时的生活,所以他今天也努力了,即使不想搭理,但在班上的人缘也维持的不错,或许这样他就会觉得这是他的孩子,就能再次见妈妈,妈妈就会开心。   舒星未知道,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   因为爸爸说过,妈妈和他都是他养的。   如果他想,就可以把任何人赶出去,所以只能乖乖听话。   虽然没感觉,但妈妈好像很痛苦。   他只能作出属于自己的理解。   就像他养在玻璃缸里的那只金鱼。   只要离开了那存狭小的水域,就会立刻死掉。   【好想有什么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有这种东西,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但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舒星未闭上眼,入睡了。   半梦半醒中,他似乎听到了窗户摇晃的响动,在这个夜晚落下了暴雨。   但因为窗户关的紧紧的,所以寒气并没有影响室内。他睡在床上的被窝里,外面发生的冬季暴雨和他毫无关系——只是被影响着、似乎做了一个潮湿的梦。   白天,闹钟准时响起。   舒星未爬起床。   洗澡,换好衣服,洗漱。   在他去客厅的时候,发现特地留在桌面上的饭菜依旧没有被动过。   回头看去,卧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他静静地站了几秒,然后背起书包离开了家里。   早晨的时候,可以看到其他送孩子去上学的家长,他一个人走在河堤边,在这些人里面并不算显眼,只是走着走着,渐渐地剩下他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但他并不着急。   因为按照计划,还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就能到学校。   那个时候刚好卡在上课之前,这样老师就不会用关心的语气问他为什么家长没来送,其他热情的同学也没有时间来找他,他就暂时不用撑起精神露出笑容响应那些话。   每一天。   每一天。   每一天都是这样。   四十五分钟一节课,一节、两节。   课间、休息。   再上课。   午休之后,就是下午的课。一节、两节。   每天都是这样。   即使还没有走进校门,也已经可以想象的出来。   舒星未可以继续。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那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的感觉,始终在脑海里徘徊。   他的手握紧了书包肩带。   不对。不对。不对。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已经走到教室,舒星未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他看向了坐满了同学的教室。   老师也站在了讲台上,似乎准备开始授课。   见到他站在门口,所有人都朝他投来了目光。   如果就这样下去——   ……就会和以后,没有任何区别。这就是他日复一日的生活。   每天都会是这样。   就像是困在鱼缸里的金鱼。不会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还有几分钟,上课铃声就会在耳边响起。只要他像往常那样在这之前坐在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上课要用的课本,然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这一天也会照常过去。   “星未,你在发呆吗?”   “……”   舒星未突然转身,朝着教室外跑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觉得不对,这样不对。   就像是胸腔里少了什么零件。   大脑里长出了肿瘤。   全身上下都诉说着,他忽略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改变自己的呼吸、自己身体的塑性。   他不知道自己正朝着什么方向跑去。   就像是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印刻在基因里,是记忆都无法干涉的地方。所以即使脑海里不记得、不存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肺部肿胀,气喘吁吁。   身体无法承受这种负荷,血管里的血液在耳边咻咻作响。   但即使是这样——   他也想要去那里。   那个地方……   公园。   杂草丛生。   即使没有废弃,也已经很少有人会来这里了。   舒星未只是偶尔会独自来这里,在妈妈生气的时候,坐在秋千上而已。因为不能回那个不属于他的家里,所以这个地方很适合他一个人。   但是,现在这里却坐着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绝对不是人类,可能是怪物……这之类的。   只有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类身形,但却并非由血肉组成,而是缠绕着不可名状的菌丝,看不清面目、也似乎没有五官,看到的那一瞬间悚然是最正常的反应。   这是人类精神无法想象出来的东西。   但舒星未却觉得,这就是他身体缺少的那一块拼图。   身体因为恐惧而本能地发抖。   但是,他却缓缓地朝怪物走近,伸出手牵住了祂垂落在身侧的,应该是手的位置。   在接触到的瞬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其实并不是大家眼里那个受欢迎的人……我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想和任何人接触,不想笑,不想参加活动,想要有谁能不对我提要求,想要有谁能够成为我的东西……”   就像那个同桌,在那时候说出了自以为了解他的话。   “受欢迎的人。”   “为了宴旧抛弃了所有人。”   “被蒙骗了……”   不是的。他完全说错了。   舒星未只是在遇到了祂之后,做回了真正的自己而已。那个天真、爱笑,和所有人都能好好相处的、受欢迎的【舒星未】,并不是他。真正的他是那个躯壳里冷漠的自己。   胸口肿胀而疼痛。   他仍然因为力竭而呼吸困难。   “你说错了。我不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那不是我想要的正常生活。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一样……我,要窒息了。我不想回到没有你之前的生活。”   如果继续这样装下去,一定会一直受欢迎吧。   成绩也很好,想要顺利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也没有问题。   但是……   那个时候,把祂当成救命稻草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明白了。那天口袋里散发出的腐臭气息。   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迟早会像那只困在缸中的金鱼一样死掉的自己。   【要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   这从来,都不是怪物对他的束缚。   因为这样惊悚的誓言,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多么贪心丑恶的人类。但那个时候,祂却伸出了手,和他拉钩起了誓。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终于,舒星未说出口了,他紧紧地攥住手,低声道,“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我……其实很喜欢你。我只是很害怕。爱这种东西。”   这是一种世界上最恐怖的感情。   “没关系,我不是人类。”祂说,轻轻抬手擦去了他脸颊上的眼泪,“把这当成可怖的诅咒就好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这样不正常的存在,即使定义成爱,也不会有人反对的。”   “我爱你。”祂说。   舒星未耳边似乎响起了电流的滋滋音。   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则偶然看到的、深夜广告里播放的,牵手回家说着“爱”的那对男女。   【永远在一起。】   永远……这样。   那么,其他的再怎么样也无所谓了。 第37章 【永远在一起】……   “早上好。”   穆致和正在埋头走路, 身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他吓了一跳,看向身旁。   是不认识、却又认识的人。   之所以这么矛盾地说,是因为舒星未的名字他听过,毕竟是整个年级都有名的学霸, 长相还那么好看。但是他们不是一个班, 没有任何交集。   对方正在看着他。   是……对他说话吗?穆致和犹豫了一下。   “早上好……”他小声道。   舒星未从他的身边走过。   对方确实不认识自己了。   也就是说, 那段倒流的时光……是真实的。   那个时候, 他拉着秋千上祂的手,后面又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趴在客厅的桌子上睡着了。   他直起身,有那么一瞬间精神恍惚。   当回过神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找到刚才才看到的人。   但正打算敲门的时候, 门却已经在他的面前打开了。   宴旧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但是, 舒星未却迟疑了。   “星未看到我不高兴吗?”眼前的人说道, “被坚定地选择了,我倒是很开心……”   舒星未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拉住了对方的手, 抬眼, 低声说道:“我还以为……”   虽然没有说完,但是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的。”宴旧道, “只是那十年的相处, 第一次就很好了, 不需要第二次来完美。所以在确定了我们的约定后, 就拨动时间回到了原点。”   随意调动时间,听上去很熟悉。   他们现在经历的事情,也很接近于回调。   祂轻描淡写道:“是从主角那里看到的, 我觉得很好用,就试着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   试着看看?能力还能试着看看么……   但考虑到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所以舒星未决定不为难自己了。如果要深究祂的存在,这个世界是书的概念,可能会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   他本人并不想深究,但祂却看出了他那一剎那的犹豫。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解释给你听。”   “……可以吗?”   不会触犯什么禁忌么?   “嗯。”祂道,“我就是规则。只要我想,都无所谓。”   “……”舒星未。   好自信的话语,让人觉得对方那些漫画游戏没少看。   虽然总觉和之前有一些不一样。但是……隐隐之中,有一种让人觉得祂在努力开屏的感觉。这让舒星未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此时逐渐地松弛了下来。可爱。   既然祂都这么说了,他就直接问了。   “我这一次保留记忆,和你有关吗?”   既然刚才祂说了,自己试了穆致和的能力就成功了,甚至比对方定点读档还要强。那么,考虑到之前接触的管控局的成员——程昱利,拥有抹去其他人记忆的能力,那么祂或许也是利用了这一点,舒星未才能做到自救。   “不。”祂道。   这个答案让舒星未很意外。   他还以为一定会和祂有关,但……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视。   突然间,舒星未的脑海里涌出了大量的信息。   【宴旧。过去的名字祂已然忘却,但是祂却愿意在今后被视作宴旧。不管书的剧情如何,祂都要摧毁原本的故事线——现在的世界,已经没有“污染”这个概念了。】   他感到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既然污染都被清除了,那么——   为、什么……他的眼睛还是可以使用?   “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必须要反派和正派吧。”祂道,“因为我还是那个降临的怪物。这个世界需要平衡,如果是你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做。”   所以即使祂回到过去,清空了降临带来的污染源头。   但,他的这项诡异的bug级能力却被保留了下来。   这是一本书的世界。   舒星未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如果这个世界上,今后只有他们两个有这样的能力的话……那就是怪物了。   仅仅只有彼此的异类。   “从今以后,只要你想杀死我都可以。”祂道,“你不用担心像爸爸妈妈一样,也不会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类那样,只是我们而已。我想如果这样,我们会更幸福吧?”   ……   半晌后。   “……嗯。”舒星未道。   他一定是不正常的。   但是,那份巨大的满足感绝不会作假。   他已然承认。这是错误的。   做为诅咒一般的爱,这份扭曲的感情,今后将由扭曲的、怀着负罪感的人类永远承担下去。   ——   即使消除了污染扩散的根源。   但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发生变化。   穆致和不认识他了。大概也不会再有读档的能力。   其他人也不难想象。   应该也回到了原本没有污染的既定路线。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只是……   舒星未坐在了教室里。   他的同桌位置、以及斜前方本该坐着的阙连,都在视线里空着。   没有人提出异常。   就好像,本来就不该有这两个人的存在一样。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吃过人、杀过人,已经被污染完全同化了,所以在清除根源的时候,被认定成了同源吧……而穆致和这样的类型依旧好好活着,只是失去了记忆和能力。   应该感到负罪感吗?奇异的是,他并没有。   舒星未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了书和笔袋,翻开,开始预习下一节课。   已经是接近学期末了,高考的时间很快就要接近了。   现在不是适合松懈的时候。   “星未,今天是收志愿调查的最后一天了,你准备好了吗?我一起拿去给老师。”   “嗯。”舒星未道。   他从书的夹页里拿出了那张纸,递给了对方。   “谢谢。”他说。   原本空白的页面,此时已经写好了目标大学和院系。   【中大物理系。】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朝着这个既定的目标努力就好。他的成绩一直很不错,只要不发挥失误,想到读这个大学也不会太难。   虽然和预期不一样,但——   上课铃声响起。   舒星未看到教室门口,出现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因为冬日的寒气,玻璃窗户上覆盖了一层模糊的霜气,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那靠在墙壁上的动作。但他却停住了手里的笔,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身影。   老师带着那人走进了门。   因为天气寒冷,所以呼气的时候,空气中也有白雾。   这是一个极寒冷、刺骨的冬日。   “介绍一下,这是新转学的同学,今后他就会和我们一起学习了。他的名字是——”   “宴旧。”舒星未极低声地说。   只有他知道的世界的真相。   他给出的名字。仅他一人拥有的宝物。   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站在讲台上的人微微一笑,祂低下头看向他,那双浅灰色的非人感眼里,这一刻只有他的存在。   【无论发生什么,今后都会一直在一起。】   ——这是怪物和人类在暴雨夜的约定。   会被诅咒、永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