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在诡异世界攻了妖孽老板   作者:付萌萌   本文文案:   陈时越回老家参加老太爷的葬礼,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老太爷的近亲后代只剩下他一个。   不得已,他也只好来守夜。   半夜,陈时越起来上厕所,就看到带他进来的吴妈跳了井,第二天还有鬼来敲门,陈时越把门死锁,一回头,跳井的吴妈念叨她的身子成两截了。   躲在床下的陈时越:……救命!   2.   陈时越找了份工作,老板是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气质出众斯文俊美,最重要的是——他解决了老家的灵异事件。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陈时越只想抱紧大腿。   3.   陈时越知道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工作,但他万万没想到。   直到午夜降临,街景归于寂静时——   红衣女鬼半夜敲门,抬棺人经过漫天纸钱飘洒,生魂难离夜夜归来;   新娘子送嫁时锣鼓声响,绯红嫁衣的背后究竟是十里红妆,还是血光漫天;   学校的师生在半夜十二点排成队挨个跳楼,第二日却还是出现在白天的课堂上,午夜时分再次依次跳下,循环往复,不入轮回;   大雪封山,屯里血案,神秘的图腾,村里巫蛊神婆,到底是神明指引,还是人性作恶   ……   陈时越很冷静:“……我可以辞职吗?”   老板一手拿着他的劳务合同,一手握刀翻腕一挥,金光四射亮彻天地,旁边鬼怪血花四溅化为乌有,同时照亮劳务合同最下方的小字——   地府合约,阴阳交汇,除却生魂消亡,否则违约者斩。   朝他微微一笑:“说吧,想怎么选。”   410号灵异事务所欢迎你,本所不做活人生意,请先死个十次再来。   【弱小但战力爆表小可怜忠犬攻×斯文漂亮蛇蝎美人受】   食用指南:   1.陈时越是攻,成长型。   2.1v1,双视角,双洁年下。   3.内含中式恐怖×单元悬疑×惊悚情节等,谨慎食用嗷。   最后,欢迎大家入坑来玩呀~   内容标签: 年下 灵异神怪 惊悚 悬疑推理 美强惨   主角视角陈时越互动视角傅云配角疯批反派完结文欢迎来到诡异学院鬼影神龛   一句话简介:中式恐怖惊悚推理悬疑   立意:心中有光,不惧黑暗 第001章 红白煞(一)   白幡飞舞,阴风一吹,纸钱便呼啦啦散开一地,院子里黑漆漆的棺材还没停放进灵堂,一派兵荒马乱。   陈时越踏进院门的时候,眼前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正厅挂着一张遗像,两三供品,不知道是不是农村光线昏暗的原因,黑白照片上的老人咧嘴而笑,看上去略微有些诡异。   “老爷子死的可怜啊,临终了无儿无女,据说是死了几天才在卧室里面发现的,人都僵了。”   “嘘,死者为大。”   陈时越对耳畔的议论充耳不闻,径自点了一炷香,在牌位前拜了几拜:“太爷爷,您走好。”   “时越,你过来。”四叔在院门口喊他道。   陈时越应了一声,起身走过去。   严格意义上来讲,去世的陈老太爷与他没有直系的血缘关系,从小也说不上多亲近,但是四叔喊他回来的时候,陈时越还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一路赶回了家乡。   实在是很久没回来了。   陈时越爸妈没的早,从小跟着姐姐陈雪竹长大,陈雪竹比他大个五六岁,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好不容易把他供完了高中。   却在陈时越上大学那年,出了车祸,至今躺在医院,是个植物人。   他跟家里这些亲戚从来不亲,也谈不上感情,但是四叔一家待他还是不错的,他这次回来,也是想看看四叔。   四叔比他印象里苍老很多,一步一拐的带着陈时越往前走,走到僻静处才斟酌着和他开口。   “时越,你也知道,老太爷一辈子命苦,膝下几个儿女都年纪轻轻走到他前头啦,也是年轻的时候造过孽,才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陈时越不明所以,四叔突然给他说这个做什么?   “按理说,这下葬前停灵屋里要有子孙守夜,可你老太爷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你是他最近支系里唯一的男丁,能不能就可怜可怜他,给你老太爷守上一夜?”四叔脸色苍白,面颊上沟壑纵横。   陈时越没有多想,点点头:“行啊……不是等一下您就让我一个人守夜啊?”   四叔拧过脖子,扶着他的肩膀,枯瘦如柴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拨弄着陈时越的手臂:“最近村里不太平,可能是有点脏东西,你离家时间长,它们不认识你,你来守,最合适。”   陈时越一阵牙疼,心道老头子在二十一世纪活了这么长时间,思想素质怎么还跟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下乡扶贫清正愚昧工作刻不容缓。   “行,那您晚上好好睡觉,我给您看大门。”陈时越好声好气道。   地上的纸钱和落叶跌进泥泞里,断断续续的哭丧声从灵堂中传出来,可能是坐车时间太长了,陈时越这会头有点疼。   “老爷子命里带阴,你半夜如果碰到什么脏东西,千万不要出来。”   四叔嗓音低沉,很突兀的开口补了一句,看着有些心神不宁。   “切记!不要出来!”   陈时越只当是他老人家的封建迷信,便敷衍的笑了笑,并没当回事:“好啦四叔,今晚早点睡,实在不行您给门上挂两个符纸,辟邪祛灾。”   四叔浑浊的老眼流露出一丝焦躁:“你别不当一回事。”   陈时越冲他四叔嘿嘿一笑,把老头子推着进了屋内:“好好好……”   院子里有人张罗着大家搭把手,把陈老太爷的棺材抬进去,陈时越安抚了一下他四叔,就过去帮忙了。   他刚将棺材抬起一个角,就感觉棺材格外的重,肩膀被棺材压得生疼,险些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嗷!”   身后有人帮忙搭了把手,才堪堪把棺材抬到了灵堂里。   陈时越心里惊异,心道老爷子营养这么好吗,百岁老人在他印象里都是干瘦而清癯的,而他肩上的棺材简直重的不正常。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陈时越气喘吁吁的从棺材边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的裹紧了衣服,不知道怎么回事,院子里的气温比他刚来时要冷一些。   陈时越哆嗦着想回房间找个外套,却听门口一阵嘈杂。   门外来了两三个壮汉,嘴里嚷着让一让让一让,陈时越往后让了一下,只见几人拿着钉棺材的长钉和铁锤过来,扶正了棺材板就要打下去。   陈时越站在棺材旁边耳朵一动,出声道:“等等!”   几个大哥顿住动作看过来:“怎么个事?”   陈时越没说话,空气安静下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从棺材里侧发出来,就好像是……某种东西在一下一下的挠着棺材壁,声音细碎而沉闷,很像湿润的环境下,扣墙皮的声音。   整个场面十分诡异。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脸色发白,朝后退了一步,惊恐的看着棺材。   “这……这什么情况!”   “陈四爷!四爷快来啊,老爷子没死透!”立刻有人回过神来去喊四叔。   四叔面色一沉,大步走过来,却在棺材跟前顿住了脚步,他环顾四周,满院的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掀开棺材盖,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时越过去扶着他,自己上前一步,低声道:“四叔,我去看看。”   四叔点头示意了一下,面色惨白如雪。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拽着棺材盖一用力,棺材盖不动分毫,陈时越额头却已经出了汗。   他此时心如擂鼓,正要继续用力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修长而筋骨分明的手,苍白而漂亮的外形,力量感十足,握着棺材盖的边沿,和他一起用力一推。   棺材盖瞬间被推出去半尺,陈老太爷蜡黄的遗容暴露在空气中,众人登时呼啦啦的围上来。   陈四叔见到来人连忙喊了句:“先生,您可算来了。”   陈时越退后两步,擦了把汗,然后才回过神来,仔细将眼前刚才帮他推棺材的人打量了一番。   这是个过分英俊的年轻人,黑色夹克衬着冷白的肤色,长裤修身而笔挺,身形颀长,往院子里一站,莫名有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矜贵感,扎眼的厉害。   陈时越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以为这是哪个前来祭拜的远房亲戚。   那年轻人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四叔站在原地不要动,然后自己走到棺材旁边,若有若无的瞥了陈时越一眼,陈时越很有眼色的退开半步。   他垂眼打量了陈老太爷片刻,然后忽地伸手下去,在棺材里摸了一圈。   “哎你什么人啊,手乱摸什么呢!”村中的小年轻怒喝制止。   “陈阳,住嘴!”四叔回身警告道。   那小年轻悻悻的放低了声音:“叔,他那不是不尊重死人吗。”   陈四叔阴沉着脸没理他,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棺材边上的年轻人,只见他继续在里面摸索了一圈,然后忽地轻轻一笑,直起身来,手上拎着个半掌大的大耗子。   “诺,就是它在里面捣乱。”年轻人把耗子捉着给众人晃了一眼,然后放到地上,任由它一溜烟蹿没了影。   棺材里怎么会有耗子,负责入殓的小辈果真是不上心到了极致,这种错误也能犯,众人议论纷纷,小年轻脸上微微有些红,没说话径直出门去了。   那年轻人也不以为意,对着四叔一昂下巴:“里边说。”   然后他四叔迎了上来,把众人都赶去了院子里,转向年轻人时的神情明显一喜:“先生!您可总算是来了,快往里面请,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傅,傅云。”年轻人漫不经心道:“时候不早了,带我看看吧。”   四叔连连应声:“好嘞。”   两人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傅云在陈老太爷的遗像前站定了脚步,然后伸手一捻案上的香灰,仔细在指尖碾磨了几下。   四叔神情紧张的看着他的神色。   半晌,傅云轻轻一点头:“没事,今晚都回去睡吧,我在灵堂看着就好。”   四叔大喜,像是松了一口气:“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先生,这是我侄子。”四叔把陈时越拽到傅云眼前,殷勤道:“今晚他也跟着守灵,您不嫌弃的话跟他挤挤,晚上也好有个伴。”   傅云把陈时越看了一眼,简短道:“我都行。”   天色渐晚,院子里前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完了,只剩下陈时越和傅云留在灵堂里。   周遭光线昏暗,风声呼啸,袭卷过猎猎白幡,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陈老太爷据说年轻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家底的,不知怎的到了晚年穷的叮当响,偌大个院子,门前立了一棵芭蕉树,树旁一口水井,其余再没有别的物件了。   树影婆娑,远远看过去好像幢幢鬼影,在凄风中摇曳。   那个叫傅云的帅哥坐在石阶上,屈起一条长腿,蹙眉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什么,陈时越想了想,站起身走到他跟前。   “你刚刚怎么知道,里面是老鼠?”陈时越好奇道:“一抓就出来了,好厉害!”   傅云眨眨眼睛,微微一笑:“我养猫,跟猫学的。”   陈时越:“……”   不想回答也不用这么胡扯。   “行吧,你家猫还挺厉害。”陈时越道:“我们进去吧,大晚上的呆在灵堂,有点吓人。”   傅云收了手机,惊讶道:“你怕鬼啊?”   陈时越一噎,诚恳道:“有点阴森。”   傅云站起来,笑道:“行,回房。”   两人在屋子附近转了一圈,只找到两个房间,一个是陈老太爷去世的那间,另一个早已上了锁,锁都落灰了,看着尘封已久。   “你四叔让你守灵没给你安排房间?”傅云难以置信道。   陈时越摇摇头:“没……”   “那好办,我们俩在棺材边打地铺,正好一边一个。”傅云抱臂道。   “那怎么行?”陈时越毛骨悚然,想也不想反驳回去:“我现在出去找四叔回来!”   他刚迈出去一步,身后落锁的那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时越生生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从门里出来,目光浑浊而空洞的看着他们俩。   “来客人了……”   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低低念叨着:“这里很久都没有生人来了……”   “你们,是来找夫人的吧。”老妇人嗓音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极为沙哑低沉,她慢吞吞的让开身子:“进来,进来……”   傅云给陈时越递了个眼色,自己便毫不客气的径直进门,随口道了句谢:“多谢,那我们今夜先住这儿了。”   陈时越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想明白这个老太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刚他看的千真万确那间房门是锁上的,用的是那种老式的铁索,从外面锁上,里面根本打不开的。   锁上落灰,一看就很久没人动过了。   这老太太怎么从里面打开锁出来的?   陈时越见傅云进去了,自己没办法,只好也跟着进房间去。   房间很小,就一张床,床前一个梳妆台,看着是个姑娘的闺房,案前一根红烛,被头顶的白炽灯照着,隐隐红光散射在光影中。   “这是夫人的房间,夫人出远门去了,你们先歇息吧。”老妇人颤巍巍的扶着门把手,低声道。   “我姓吴,他们都喊我吴妈,夜里有事喊我便是。”   傅云欠身相送:“麻烦您了。”   陈时越没想太多,全身蓦地放松下来,他坐了十几个小时车,骨头早就累的要散架了,此时好不容易有个床,当下就往上一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傅云神色有些为难:“这床……”   陈时越睁开眼睛,往里面挪了挪,对傅云坦然道:“来嘛,挤得下。”   傅云:“……”   最终两人还是蜷缩着身子在小床上挤着睡下了。   陈时越神经大条,并不觉得跟个陌生人躺在一起有什么不妥,一翻身就昏沉沉睡着了,他实在是累的有点睁不开眼睛。   半夜三更,窗外传来几下飞鸟掠过的扑棱之声。   陈时越迷迷瞪瞪的忽然想上厕所,他一侧眼,看见傅云合着眼皮,神色安详的睡着。   陈时越轻手轻脚的下床推门,走到院子里,身后陈老太爷的棺材默立在黑暗中,芭蕉树上传来沙沙的响动。   他去茅房解了手,回来时步履匆匆,本想赶紧回房间去。   “咯吱……咯吱……”   那是井口方向传出的声音,陈时越疑惑的回头,井口附近空无一人。   “咯吱,咯吱……”声音更大了些。   陈时越背后一阵冷汗,他大着胆子上前几步,中邪了似的,就想看清楚井里面有什么东西。   井口黑洞洞的,陈时越刚要探头看下去,忽的后脖颈一凉,被人硬生生从井口拽了下来那人手劲极大,陈时越被他扯的连着踉跄了好几步。   陈时越惊魂未定,只见傅云站在他身侧,清隽面容上神色微冷,不由分说的把他从井口揪了回来。   “你干什么?”陈时越惊怒道。   傅云不说话,往井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改白日里温柔和煦的模样,冷冰冰道:“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一人不进庙,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吗?”   陈时越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没好气的反驳道:“二人不观井,我就一个人!再说那里有动静,我就是想去看一下。”   傅云顿了顿,低声问道:“你怎么能确定,刚才就你一个人?”   这句话让陈时越活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他下意识往棺材那里看去。   胸膛剧烈起伏的喘着气,半晌说不出来话。   “回去睡觉!”傅云不耐道。   陈时越躺回床上以后就睡不着了,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傅云躺在他身侧闭着眼睛,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了。   傅云的五官生的极好,骨相优美,鼻梁挺而高,薄唇抿着,月光透过窗户纸洒在他脸上,在他眼窝附近投下一小片阴影。   陈时越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游走,他看向窗外,忽的一怔,紧接着一把推醒傅云,面露惊恐。   傅云睁开眼睛,皱着眉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觉也是一愣。   只见刚才安顿他们的吴妈,佝偻着身躯,在院子里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脚步,走到井口的时候,便整个人僵直着身子,直挺挺的“咕咚”一声,投进了井里。   陈时越险些嚎叫出声。 第002章 红白煞(二)   陈时越连滚带爬穿好衣服夺门而出,大喊一声:“来人啊!有人跳井了!”   这一声仿佛天崩地裂,把附近的左邻右舍全惊醒了,不多时灵堂门口就围了一众村民,穿着睡衣拖鞋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把灵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了,怎么了!”四叔把人群扒拉开,挤到最前面。   陈时越扒着井口,哆哆嗦嗦往里面指:“刚才,带我们进屋的那个老太太,她她她……跳下去了。”   四叔回头借了个手电,往井口里面照了一眼,狐疑的抬头,示意陈时越自己往下看。   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身后,背着手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陈时越惊疑不定的顺着光线的方向往下看去,只见这居然是口枯井,并没有多深,一眼就可以看到底部。   然而井底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小越?”四叔疑惑的喊了一声。   陈时越脑袋晕晕乎乎的,怎么可能呢,他刚刚分明看见了吴妈从井口一跃而下。   方才整个场景太过恐怖诡异,那井口太小,塞不下她整个身体,她从腰身的部位开始对折,活生生将半个身子的骨头都折断了才进了井口。   陈时越确信自己不会看错,可是眼前的井底又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   人群中有人发出轻微的抱怨,陆陆续续的散去。   陈时越求助性的望向傅云,傅云几不可察的冲他摇摇头,开口对众人道:“没事,我来安抚他,都先回去吧。”   陈时越的目光陡转愤怒:“你明明也看见了!”   傅云平淡的反问:“我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   陈时越刚要开口,被他四叔沉声打断了:“好了。”   “我看你是白天太累了,晚上才看花眼,回去睡吧。”四叔一边说一边招呼着来看热闹的邻里往外走。   片刻过后,院子里又只剩下陈时越和傅云两个人。   陈时越最后又看了一眼井口,然后没理傅云,气呼呼的转身进屋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陈时越发现自己睡梦中不知不觉占了大半张床,而傅云早就不在床上了。   门外一阵鞭炮声响,他一骨碌爬起来,推开门出去,灵堂里又站满了忙碌着吊唁的来客。   傅云站在角落里,见到他便招招手:“过来。”   陈时越不情不愿的走上前:“什么事?”   “想知道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吗?”傅云伸出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把陈时越拉的近了些,低声对他道。   “不想。”陈时越转身就走,拒绝交流。   傅云一把将他扯回来:“哎,听我说完。”   陈时越用尽了毕生教养才没给这位帅哥翻出一个白眼,他把傅云的手拿开:“你说。”   “呆会儿你四叔会找人收拾陈老太爷的老物件,你跟着去。”傅云把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   陈时越不太明白:“我去收拾那个干什么?”   “去就行了。”傅云低下头看手机:“问题怎么这么多。”   陈时越:“?”   眼前这帅哥长了一张清贵俊雅生人勿近的脸,但是为什么身上总有种与长相极为不符的自来熟?   四叔就是这个是跨进门来,喊他道:“时越,过来帮忙搬一下东西。”   傅云冲他一抬下巴,示意赶紧去,陈时越没办法,只好应了一声,跟着四叔走进了陈老太爷的卧室。   陈老太爷的房间干净整齐,可谓是朴素到了极致,一台老式电视机正对着床榻,五斗柜临墙而立,柜上的陈列着一些裱起来的老照片。   陈时越被柜子最上面的一副黑白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他走过去拿起相框,上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眉目疏朗,五官端正,妻子挽着麻花辫一袭旧式罗衣,笑得温婉动人。   背面一行小字,陈绍钧与妻竹筠心,摄于1939年12月4日。   “那是老太爷和夫人年轻时候照的。”四叔从他手中拿过了相框:“夫人是老太爷原配,与老太爷青梅竹马长大,可惜去的早,二十多就没了,也没留下子嗣。”   陈时越点点头:“她真好看。”   四叔感慨道:“是啊,老太爷为了竹筠心可谓一生深情,这些年老房子翻修了不少回,老太爷一直不让人动夫人的闺房,把夫人的屋子锁着,存放夫人的旧物,平时也不让别人进,锁了好些年了。”   “诺,就是那间。”四叔一指对面的屋子,门前落着锁,静静的垂在门前:“除了老太爷自己,没人有钥匙,我过两天去镇上找人开个锁去。”   ……陈时越一阵毛骨悚然。   四叔指的那间房子,不正是他昨晚跟傅云睡的那间吗!?   难怪房中摆设有梳妆台和雕花床榻,原来是人家闺房!   不对,怎么可能只有老太爷有钥匙,昨天吴妈不也给他们开门了?   “四叔……”陈时越张开口,半晌说不出来话。   四叔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一指五斗柜下面,吩咐道:“把那个打开。”   陈时越依言过去拉了几下柜子把手,没拉动:“不行,四叔,这个也锁上了。”   四叔略微有点不耐烦,嘟嘟囔囔道:“老爷子平时闲的没事干,给家里上这么多锁。”   “从厨房拿把斧头来。”四叔回头对他道。   片刻之后四叔抄着斧头,哐哐哐对准柜门一通猛砸,把结实的柜门生生给从中间砍开了。   柜子里哗啦啦滚出来一堆相册和书籍,四叔站起身,擦了一把头上的大汗,对陈时越吩咐了一句:“把这些全部整理好,然后放到陪葬的箱子里,过两天和老太爷一起下葬。”   陈时越蹲在地上随手翻开一张老照片,那是一张大合照,陈老太爷本名叫做陈绍钧,是个洋气而端方的好名字,本人年轻时长得也好,在那个年代尚不成熟的拍摄技术和保存手段下,陈时越仍能一眼认出他来。   陈绍钧站在人群中间,俊朗出众,意气风发。   照片的落款也是一行小字:1942年归国与家人。   陈绍钧居然还是个留学生?   陈时越更为震惊,能在那个年代留洋的中国学生,绝对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尤其是在陈家没什么背景的情况下。   陈时越对这个偏房的太爷爷忽然起了浓厚的兴趣,他翻来覆去将照片看了几遍,最后他目光忽地一顿。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仿佛僵住了,直愣愣的蹲在原地。   只见照片最边上的地方,站着一个形容佝偻的老妇人,冲着镜头张开一口没牙的嘴,笑得慈祥。   正是昨夜带着他们进屋的吴妈。   陈时越一个激灵站起来,惊慌失措飞奔出去:“傅云!傅云!”   傅云仿佛早有预料,早站在门口拐角处等他了,见陈时越过来就道:“发现什么了?”   陈时越牙齿直打颤:“吴妈……”   傅云从他手里接过照片,拿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保存,然后递还给陈时越:“你怎么看?”   陈时越缓了缓神:“这事不应该我问你吗?”   傅云低头打量着照片,半晌乐出了声:“老太太保养的不错,八十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   陈时越匪夷所思,觉得此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哪里好笑?”   傅云仔细端详着照片,照片中的吴妈和昨晚见到的人别无二致,除了神情更鲜活一些,其他完全看不出什么区别。   可是这张照片拍摄于1942年,距离今年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吴妈在照片上的年龄都有六七十岁了,八十年过去,这个老太太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昨天晚上给我们开门的人是谁?”陈时越低声道:“真的是吴妈吗?”   “还是那个老太太单纯是大众脸长得像吴妈……”   “就是吴妈。”傅云放下手机:“是她本人。”   “只不过我们可能昨天晚上运气不好,见的不是活人而已。”他仿佛担心陈时越听不懂,又体贴的补充了一句。   陈时越:“……”   幸好秋天穿的厚,不然他背后的寒毛真的要炸起来了。   “你今天早上就是专程来给我讲鬼故事的,是吗?”陈时越诚恳的问道。   “不是,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傅云把夹克上衣拉链往上拉了一点:“你昨天好像生我气了。”   陈时越:“……”   “我想着你知道了真实情况,应该就理解我为什么昨晚不向他们证实你的话了。”傅云道:“他们看不见吴妈,说了也不会信的。”   陈时越下意识握紧手中照片:“什么意思?”   “你昨天见到的,是个枉死的怨魂,在这里困了很多年了,一遍遍的重复着生前的行为,以及死前的场景回溯,既没法化解了去投胎,也没法从里面挣脱出来。”傅云修长食指在虚空的某个地方,轻轻一点。   “这就是通俗意义上,人们对于鬼的定义。”傅云道。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解释昨天确实有人给我们开了门?”   “我刚才说过了,场景回溯。”傅云神色不变,他耐心似乎好的出奇,似笑非笑的勾起了嘴角。   “也就是说,八十多年前的某一天,这座屋子里真的有两个来找小姐的客人,她像往常一样给客人开了门。”   傅云顿了顿:“然后,在当天夜里,自己跳下了井。” 第003章 红白煞(三)   傅云悠悠哉哉都说完,然后发现陈时越安静如鸡。   “怎么了,吓着了?”傅云微笑着在他眼前摇了摇手,揶揄的说道。   陈时越握着照片,半晌发出一声虚弱的惨笑:“你才吓着了……”   中午开席,按男人,女人,小孩各分几桌,众人在灵堂门口吵吵嚷嚷的吃饭,陈时越端着碗,一脸魂不守舍。   傅云在他旁边坐了,举着筷子一捅陈时越:“吃啊,一会没菜了。”   陈时越维持着那个魂不守舍的状态,飘忽着道:“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傅云夹了块猪耳朵,放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咬:“吃饭要什么常识?”   “你现在坐的是男人这桌……他们一般不和你抢吃的。”陈时越慢慢道:“他们只喝酒……你去给我倒一杯,我要压惊。”   傅云从桌下拎出一壶白的,咕嘟咕嘟给陈时越倒了满杯,把杯子往他桌前一跺:“喝。”   陈时越想也不想,一饮而尽,然后被辣的魂魄升天,险些一头栽在桌子上。   傅云:“……”   他放下筷子把陈时越捞起来,对周围人抱歉的笑了笑,转身叹了口气。   “走走走……回去睡觉去,丢人现眼……”   他把陈时越拎回了房间,自己再出来时,众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傅云是个很有眼色的客人,刚要上前去帮忙,身后就一阵嘈杂。   “汪大哥!”   “哎哟这不是村头的小汪嘛,长成大小伙子了!”   “什么小汪,人家现在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外面都叫汪老板。”   ……傅云回过头,堂屋的大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面上笑容和煦,在深秋的时节里穿了身单薄的黑西装,看得出材质精良,剪裁合身。   抗寒程度和傅云不相上下。   汪老板看着年纪不大,此时正被一群乡亲围在中间,他很谦卑的躬着身子,挨个发烟。   “汪老板青年才俊,这次回村里,是专门来给乡亲们修桥的!”   “真好的孩子!知道不忘本!”   众人赞不绝口。   汪老板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家里老人身体不好,这些年也多亏了邻里乡亲的照顾,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傅云在外围晃了一眼,修桥铺路讲究一个风水和聚气,这大概也是陈四叔千里迢迢花大价钱请他来的原因。   只是这个地方……别说风水了,怨气环绕简直脏的没法下脚,傅云的目光往井口和灵堂里那棺材上来回巡视了一周,露出了点嫌弃的神情。   汪老板围着一周发完了烟,然后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傅云身上,然后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傅云身前。   他握着打火机,把烟递给他:“傅先生。”   傅云单手接烟,另一手还插在裤子口袋里,他比汪老板高半头,轻轻一抬下巴:“谢了。”   “村口那道桥,就是你负责的工程?”火星明灭,傅云修长手指夹着烟,掸了掸烟灰。   汪老板放低了声音:“不全是,还有桥下的堤坝。”   傅云恍然大悟:“哦,桥和堤坝,还有河道以北的那一片荒地,都包括在承包范围之内。”   汪老板声音更低:“劳烦傅先生了,报酬好说。”   傅云没说话,握着烟轻轻在空中点了点,无奈道:“老板,不可强求。”   “傅先生,您试试再说。”汪老板几乎是在恳求了:“四叔说您是行家,有改风水,通运势之能,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傅先生肯帮我这个忙。”   傅云:“……那也是行家,又不是天家,他怎么不夸口说我能拯救世界呢?”   奈何汪老板的神情实在太过卑微了,傅云没法,无奈道:“行,我试试。”   汪老板恭恭敬敬的应了,然后继续和乡亲们应酬去了。   院子中的井口漆黑幽深,即使在青天白日之下,也依旧有说不上来的阴森瘆人之感。   傅云轻轻叩着井沿上的青石,他指节分明而漂亮,敲在井沿上时,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   傅云背过身去,忽视了身后村民们若有若无探究好奇的眼光。   门口的一对男女青年对视了一眼,一齐向他走来。   “哎,小哥您贵姓。”男青年扬着笑脸对傅云道。   “傅云。”傅云将他二人扫视了一圈,两人都是乡里小伙和姑娘的打扮,淳朴而憨厚。   姑娘长得算不上漂亮,削瘦而秀气,冲傅云腼腆的笑。   “我叫陈朗,陈时越堂哥,他四叔是我爸!”小伙子热情的伸出手,和傅云握了握。   “这我妹,禾小江,我们三叔的女儿。”陈朗把身边的姑娘一推,尴尬的笑道。   傅云温和道:“嗯,你好。”   “所以你们找我,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陈朗看上去略微有点局促,忸怩了半晌才问道:“傅哥你跟那汪老板什么关系,他为啥对你这么客气?”   傅云故作讶异:“他平时对人不太客气吗?”   “那倒也不是,就是人家一身价过亿的大老板,不好接地气儿也是应该的……”   傅云笑了:“你应该去问汪老板,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啊?”青年一愣。   傅云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就起身回房间了,留下小青年一脸迷惘。   陈时越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的时候,灵堂又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蜷缩在夫人的房间里,这种老式的雕花床质地很硬,傅云把他拎到床上的时候显然没考虑过什么姿势更有利于脊椎健康,几个小时过去差点没把他腰睡断。   大概是考虑到不打扰他睡觉,屋里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是床边的手机,刚到整点,屏幕上显示着现在是十二点零一分。   真是个吉利的时间。   “醒了。”   傅云在他床边坐着,顺手帮他把手机屏幕熄灭了:“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不行,一杯就过去了。”   陈时越痛苦的直起身子,有气无力的反驳:“胡说,我行。”   傅云:“……”   “行行行,你行,要开灯吗?”   “不开,头疼。”陈时越靠在床头,眼睛里都是血丝:“你说吴妈今天晚上还来吗?”   “看运气,不过我们最好是做点防御措施,老是跟阴间的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你纯阳之气被吸干净了,可就……”傅云说着把他身子底下的被褥拖出来,三下五除二拆了被单。   “可就什么?”陈时越追问。   “可就再也不能人道啦。”傅云一抖被单,哗啦啦的抖落一地灰尘。   陈时越:“……我说正经的。”   傅云拖着被单走到他们床前的那个梳妆镜前,把被单整个套上去,将偌大个镜面遮的严严实实。   傅云在这种时候,总是能体现出一些惊人的仔细和贤惠,他甚至把每个角都掖好了:“谁跟你不正经。”   陈时越站起身,看着他把镜子遮上:“有什么讲究?”   “镜子不对床。”傅云道:“对床招鬼,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女生宿舍里有人和舍友闹矛盾,就把镜子立着对准舍友的床,舍友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看到镜子,镜子里反射出一个红衣长发女人在梳头,吓得小姑娘当场从二层翻了下去,摔成了半瘫,后来做笔录的时候她说看到了鬼,但警察只当是夜里环境黑,小姑娘眼花了。”   陈时越:“……好歹毒的室友,那镜子里真的有鬼吗?”   傅云扯了扯梳妆镜上的红床单:“你现场试试就知道了。”   陈时越:“我没疯,然后呢?”   “后来那面镜子辗转到了我手上,我就把里面的东西固定住神魂做成相框了,让她维持着梳头的姿势,随时随地对镜面露出三二一茄子微笑,不是半夜喜欢吓人么,挂我床头,天天晚上我看着她梳,梳秃为止。”   陈时越沉默半晌:“傅云,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傅云朝着镜子的方向一歪头,笑眯眯道:“打鬼子,很好玩的。”   陈时越皮笑肉不笑:“知道我大学什么专业吗?”   傅云洗耳恭听。   “马克思主义学院思政教育专业,年年绩点第一专业课第一,兼任团支书和宣传委员,专治你们这种散播糟粕不良思想的封建青年。”陈时越警告的点点他:“你给我注意言辞。”   傅云没忍住笑出了声:“好的委员,我注意。”   老家这回修路,回来了很多外乡打工的年轻人,一时间把房间都占满了,禾小江不得已得今晚一个人在柴房旁边的小屋子里凑合一宿。   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玩手机,黑夜里屏幕发出莹莹光亮,映在她的脸上。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咚……”   禾小江以为是妈妈又要她大半夜去干活,把明天做席的菜准备出来,便不耐烦的喊了一声:“我都睡下了!”   门外无人应答,只是敲门声更急促了些,连着两声“咚咚!”   禾小江忍着气,翻过身不想理。   “咚……”第四声敲门响沉寂下来。   禾小江猛然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打开门:“谁……啊!!!”   她蓦然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了门外的景象,刹那间极致的惊恐,悚然炸开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跌下去,最后的余光里是一双苍老而雪白的手,静静的扼住了她的喉咙。   大约是风声,屋顶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老旧的木门咯吱咯吱的响。   敲门声是忽然响起来的。   “咚。”   “咚。”   “咚。”   “咚……”   陈时越猝然噤声,小声的问了句:“谁啊?”   他看了看门,门外无人应声,陈时越不确定的望向傅云,见傅云没有开门的意思。   他就只好自己走上前,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即将拧动的刹那。   傅云在身后心平气和的出声了:“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半,门被敲了四下。”   陈时越顿住了动作:“所以呢?”   “人敲三,鬼敲四。”傅云轻松愉快道:“直白来说就是,半夜的时候,人敲门一般敲三下,鬼敲门敲四下,你刚刚听到外面敲了几下来着?”   陈时越手心渗出冷汗。   “现在还要开门吗,团支书同学?” 第004章 红白煞(四)   陈时越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手心的汗一层一层的往外渗,但还是没有松手,此时身体里那股犟劲忽地上来了,他总觉得这时候松手退开,可不就是承认傅云那些歪理邪说了?   傅云老神在在的靠在墙上:“真开门啊,那我可要避开,我胆子小,怕吓着自己。”   陈时越回头怒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开?”   傅云立刻摆手:“我可没有,你开,随便开。”   门外又传来三下叩响,一声一声,中间的停顿时间极为缓慢,在最后一声即将落下的时候,陈时越慢慢的放下手,后退到傅云旁边。   傅云斜着眼睛看他:“终于发现不对了?”   陈时越谨慎的点点头,今晚月亮很圆,空中寂静无云,门底下的缝隙里能勉强透出一线月光,而在门与地板的缝隙之间,并没有一点被人影遮挡所产生的阴影。   外面没人,或者说外面的人没有影子。   傅云揣着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镜子,蹲下来递到了地板上,四十五度角倾斜,刚好能在屋内照出外面的场景。   屋外站着一个死气沉沉的老人,陈时越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在撞到梳妆台的前一秒被傅云抵住了。   傅云无声的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看镜子中的场景。   那只是个巴掌大小的镜子,镜面说不上多干净,虽然平时被人带在身边,但是傅云明显不是没事拿镜子出来照两下的人。   镜面污垢不少,但还是能照出门外站着老人的面貌。   老人两个眼眶黑洞洞的,眼球已经被人生生剜去了,肤色极为蜡黄暗沉,面上皱纹交错,和生前倒是没什么区别。   嘴巴啊啊的张着,发出无意义的字音,黑黄交织的液体就从中流淌出来,滚到地上。   他抬起一只苍老的手,再次敲响了门。   傅云忽然对着地上的镜子开口:“晏雪,我平时费心费力养你,是留在关键时刻吃干饭的吗?”   陈时越后背发凉:“你在跟谁说话?”   傅云笑吟吟道:“一个烈焰红唇的大美女。”   地上的镜子忽然微微发出点光亮,镜面中先是浮现了一只惨白的手,紧接着红衣女人在镜子里缓缓坐起,黑发如瀑,红衣若血,她手执一柄梳子,一下一下的梳起了长发。   哗啦啦……   长发仿佛有生命般的疯长,顷刻间袭卷整个镜中世界。   陈时越瞪大了眼睛,女人阴惨惨的冲老人一笑,泼然长发破镜而出,直逼门外厉鬼。   下一秒空中爆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鬼啸,陈时越下意识捂住耳朵,等他再看向镜子时,门外的老人已经不见了。   傅云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块小镜子,屈指一敲镜面:“好了,头发收回去。”   “喂!”镜子中的女人猛地一扒拉挡在脸前的乌黑长发,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恢复到了正常及腰的长度,露出整张清秀但雪白瘆人的脸来。   “傅云,你总是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就不怕哪天真遇到危险,你喊我的时候,我不出来了。”   陈时越这才看清她额角赫然着一块可怖的碗大血口,一行血水挂在额头,黑漆漆长发披散身前,吓人的很。   女人眼珠子一转,目光瞟到陈时越身上:“哦哟?这位是……”   傅云看了看陈时越,对她道:“新认识的小朋友,行了,这次谢谢你,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吧。”   “傅云!”女人怒道。   陈时越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半夜把女学生吓的滚下床的镜中女鬼?”   “嘶——”女鬼倒抽一口凉气,略带嗔怪的望向傅云:“你怎么把人家的隐私都给别人说了,真讨厌。”   傅云冷笑一声:“隐私?什么隐私?你死后本来都登记在册准备投胎了,然后自己违反规定跑出轮回队伍,藏在镜子里大半夜把人小姑娘吓成了半瘫,被判处四十年镜中拘役,那小姑娘还是我给治好的,就为了给你减点刑,这事阴阳两道上谁不知道?晏雪同志,我建议你重新组织语言。”   晏雪忿忿的熄了火,半晌倨傲的道了句:“行吧,说就说了,老娘行得端坐得直。”   傅云掌心覆盖在镜面上:“那就晚安。”   镜子又恢复成普通的镜面,陈时越还在定定的看着镜面,他早应该察觉傅云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但是这么魔幻的画面一时确实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傅云拍了拍他:“睡吧,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忙。”   陈时越迟疑的看着镜子:“她是……”   “晏雪,如你所见,是个女鬼。”傅云漫不经心的道:“生前老公喝酒家暴,她被按着头往镜子上撞了数十下,满头全是血,脸上全是玻璃渣子,当时就休克了,等他老公酒醒以后才发现闯下大祸,人已经不行了,死了以后冤魂一直困在镜子里,她倒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就是怨气太大散不去,在各种镜子里来回游荡。”   “她没孩子,但是有个一直相依为命到大的妹妹,就是故事里那个拿镜子害室友的姑娘,她那天就是想妹妹了,然后去她的镜子里想看看她,没想到就闯了这么个大祸。”   “那她怎么会跟着你?”陈时越追问。   “死人不去阴间,反而在人间游荡伤害活人,原本是要定罪的,我帮她治好了那个姑娘,上头的人又看她可怜,就少判了几年,罚她封在镜子里,为我所用。”   陈时越默然半晌,低声道:“好可怜的姐姐。”   傅云笑了声,不知可否:“深陷泥潭的可怜人多了,怎么挣脱了从里面出来,才算本事,人和鬼都一样。”   陈时越心念一动:“那我们这次在村子里遇见的这些东西,也都是犯了禁忌的鬼,这才是你来帮四叔忙的真正原因,是不是?”   傅云看着他,眼中笑意若有若无。   “是不是!”陈时越观察他的神情,猛地兴奋起来:“我猜对了,是吗?”   “我去睡觉了,你慢慢猜。”   第二天早上陈时越是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惊醒的。   “小江!小江——”   “谁他妈干的!!!”   “小江……小江你睁眼看看妈妈……”   陈时越心里一惊,知道出事了,慌忙爬起来往外跑。   禾小江就住在他们隔壁的院子,离得很近,此时里面围了村里大半的人,急慌慌的报警,喊救护车。   三叔和三婶哭天抢地,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扶着。   陈时越拨开人群钻了进去,只见他堂妹禾小江,面色青白,满头长发湿哒哒的垂落在脸颊两侧,看着身子早已僵硬。   躺在三婶怀里,没了气息。   陈时越心中好像被一块石头重重砸下,禾小江是他亲堂妹,虽然他离开家乡早,相处时间不多,但小时候逢年过节也都在一起。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就死在他面前,陈时越恍恍惚惚的腿一软,跌坐下来。   救护车和警车鸣笛之声由远及近,几乎同时到达现场,四叔和几个村中长辈搀扶着三叔和三婶上了警车,回去做笔录。   裹尸袋一拉,就把禾小江小小一个,整个装进去了。   陈朗在他旁边哭红了眼睛,肩膀颤抖,往陈时越身上靠,陈时越任由堂哥靠着,轻轻的拍了拍他:“哥,会抓住凶手的。”   “你跟我说说,今天早上是什么情况?”   不待陈朗收拾好情绪结结巴巴开口说话,旁边便早有多嘴的人插言。   “哎呦,小越你可不知道,据说是小江自己死在他们家井口边上的,早上她爹妈醒来发现的时候人都不行了,整个人都是湿的,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陈时越敏锐的捕捉道:“井口?”   “是,小江她娘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是头朝下,梗在井里的,难不成是溺死的……”   陈时越慢慢的道:“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自从换了和城里人一样的自来水管,咱们村里的井,很多年都没用过了。”   他起身远远朝井口望了一眼:“小江家的井,也是枯的,请问她是怎么在一口枯井里溺死的?”   “那就是警察要调查的事情了。”傅云在他身后道。   陈时越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当即一把拽住傅云:“是不是那些东西干的!傅云你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能有什么办法?”傅云莫名其妙,起身往外走:“我又不是警察。”   陈时越跟上去:“是不是吴妈做的?她和和小江都是在井口死的,指定就是她,我们现在怎么办,驱鬼辟邪妈咪妈咪哄?!”   “神经病。”傅云呵斥一句:“过来,接下来听我的,按我说的去做,不然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你。”   陈时越连忙立正站好:“你说。”   傅云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给陈时越看。   陈时越探头过去,只见照片上正是那天他们收拾陈老太爷柜子的时候翻出的那张大合照,上面是八十年前陈老太爷和家里人的照片,吴妈也在上面。   “你现在去镇上,找最近的打印店,把这张照片打印五份,然后中午之前带回来给我,明白了吗?” 第005章 红白煞(五)   一连几天的相处,让陈时越对傅云有种无端的信任,他来不及过多琢磨傅云此举的意图,就立刻马上按他说的,问邻居借了个摩托,“轰”的一下,直奔镇上。   然后把那张黑白老照片打印了五份再飞驰回来。   他到村子的时候,正好碰见从警察局回来的四叔,一脸疲惫的模样,拖着脚步往家走。   “四叔!”陈时越赶忙上前:“那边怎么样了,警察有说调查结果吗?”   四叔疲倦的冲他摇了摇头:“现在等尸检结果,最近村里不太平,你别老往外跑,傅先生呢?”   “应该还在灵堂里吧,我也准备去找他呢。”陈时越道。   四叔望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你们这房,就你跟你姐姐两个,我不能再让你有什么事了……”   陈时越扶住他:“四叔,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好好跟着傅云。”陈四叔被他搀扶着走了几步,忽然放低了声音,用仅限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叮嘱道:“答应四叔,别离开他太远。”   “只有在傅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这个村子已经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让傅云护着你,听四叔的话。”   陈时越答应了,却实在忍不住心里满腔疑虑,开口道:“四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四叔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问。   陈时越无奈,只好先把他送回家,自己再心事重重的回到灵堂暂住的房子里。   傅云不在房中,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陈时越随手将五张照片放在梳妆台上,也许是白天出人命的缘故,乡亲们都被吓着了,此时灵堂周围很安静,空无一人。   深秋的穿堂风呼啸而过,陈时越起身去关门。   然而刚推到一半,忽然门槛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都合不严实。   冰凉刺骨的冷意细细簌簌沿着骨骼攀沿而上,陈时越心里忽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感,他试着又推了两下门,咕咚一声,门被合上了。   陈时越的心更凉了,他清楚的知道,刚刚有什么东西,沿着门中间的那个小缝,滑进了屋内。   “滴答……”   脖颈间落下一滴水,冰冰冷冷的顺着他的衣领一路滑进去,陈时越忽然疯了一样拼命拧动门把手,却发现门锁早已扣上,怎么都拧不开,死死的将他封在这间屋子里。   脖颈好像有千斤重,颈椎尽是酸涩沉重,陈时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颤颤巍巍的回头过去。   面色苍白的老妇人维持着临死时皮肤被水泡的发肿的模样,张开黑洞洞的嘴,冲陈时越裂开而笑,她伸出浮肿的手臂,搭上了陈时越的肩膀。   “吴妈……”   空气里阴森森的尽是冷风灌入,他全身温度几乎降到冰点,死人身上的恶臭和腐烂气息充斥而来。   前门被堵死,身后站着吴妈的鬼魂,前后皆是无路。   陈时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向下猛然一缩,从老人身边闪电般疾步逃窜,想也不想直接滚到床底下去。   曾经有一种说法是,如果遇到那种东西,可以躲到床底下,因为那种东西,没办法弯腰。   他直僵僵的躺在床下,拿出手机想拨傅云的电话,却发现手机无论怎么按都是黑屏,怎么按都是黑屏!   “哒,哒,哒……”   “我的身子断成两截了……”空中有个幽然飘忽的声音由远及近,轻如羽毛,但又仿佛凌迟一般,一寸一寸的剐着陈时越快要崩溃的神经。   “我好疼啊……好疼啊……”老人仿佛痛到极致一般,低低的发出惨呼。   陈时越伏在地上,心道又不是我把你身子弄成两截的!来找我干什么!   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一步一步,离床边近了。   陈时越大气不敢出一声,全身抖得像发电机,心里默念了十几遍南无啊弥陀佛妖魔鬼怪快快离开我是社会主义好青年……   吴妈好一会没有动静,不会真的弯不下腰吧?   陈时越额头的冷汗略微止住了些,他颤巍巍的转头,沿着床底和地板之间的缝隙看出去。   一回头就正正撞上一双黑漆空洞的眼睛,惨白的人脸倒放过来,老人冲他露出一个微微张开的惨笑。   找到你了。   所有紧绷的神经骤然绷断,陈时越终于忍不住肝胆俱裂咆哮出声,鬼确实不能弯腰在床下找人,但是吴妈是投井死的,她死时就是头朝下。   所以,她会倒立。   吴妈对着陈时越缓缓的伸出手,口鼻眼眶中黑水横流,手臂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在触碰到陈时越的瞬间,忽然金光大作,她惨叫一声,消失了身形。   “不好意思,办了点事,回来晚了。”门开了,露出一线天光。   傅云走进来敲了敲床:“你可以出来了。”   陈时越腿整个是抽筋的,全身冷汗如瀑,一点一点挪动着从床底爬了出来,傅云伸手拉了他一把。   陈时越哆哆嗦嗦的坐在床沿上,一把握住傅云的膝盖,动情的喊了声:“哥!”   傅云:“……”   “你就是我亲哥,我从来没觉得谁的声音那么动听过,就像刚才那样!”   傅云:“……好好说话。”   “她为什么找我啊,我又不是害她的凶手。”陈时越喘过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刚刚活生生吓出来的泪水,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傅云给他递了包纸巾:“鬼找你还需要理由?”   “不是……可是鬼现身伤人不需要一些条件吗,比如人触犯了什么禁忌之类的?”陈时越拿过纸巾。   傅云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渍,开口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在玩无限流闯关游戏?”   陈时越:“……啊?”   “现实生活中的鬼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跟游戏里玩家触发死亡条件才现身的鬼是完全两个概念,她想来,就来了。”傅云俯身一揩地上方才吴妈身上滴下来的水:“现在想走,也就走了。”   陈时越心有余悸,他险些就折在这儿了,指不定下一个禾小江就是他。   “傅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要查清楚这个村子里之前发生过什么吗?”陈时越不由自主往他那边靠近了点:“不然就是最忠诚的唯物主义者,也架不住村里天天死人啊。”   傅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这声哥,拍了拍陈时越的肩膀:“哥就喜欢你这种有探索精神和开拓精神的年轻人,你去查,哥支持你!”   陈时越点头如捣蒜:“怎么查!哥你说!”   傅云思忖了片刻:“现在可以确定已经出现了的有两个鬼,一个老太太吴妈,一个老先生,死状都是溺死的,跟井有关,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出现别的怨魂。”   陈时越小心翼翼道:“会的吧,四叔说老太爷这一辈,人才凋零,几个儿女兄弟都在年轻的时候死完了,正常人家谁没事死那么多人。”   傅云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而且,根本没法查啊,那吴妈和那个老先生,都死了起码八十多年了,现在村里的人,年纪最大的在那个时候也才刚出生,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陈时越又苦恼起来。   傅云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陈时越此时已经完全从惊吓状态中脱离出来了,一条一条的跟傅云分析。   “嗯,继续。”傅云道。   陈时越一摊手:“没啦,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   傅云的目光越过窗檐,投向外面:“我没来之前,你和吴妈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陈时越:“?”   “……我怎么觉得你这表述有歧义?”   傅云侧眼看过去:“嗯?什么歧义?”   陈时越疑神疑鬼:“希望是我多想了,傅哥你正经一点。”   傅云不易察觉的笑了笑。   “我回头,她在我身后要抓我,我就藏到床底下了,哎哟,结果她倒立过来,继续逮我,然后你就来了。”陈时越说完,顿了顿道:“你研究过鬼怪心理学吗,如果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好了。”   傅云起身:“不用那么麻烦,把她找出来直接问就好了。”   陈时越:“?”   他今天的疑问有点多,但又不知道从哪个方面开始问,毕竟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傅云的每句话,听上去都是离谱的。   “你知道芭蕉树别称是什么吗?”   “这个我知道,家里老人说过,芭蕉树属阴,又称鬼树。”   傅云赞许的点点头,接话道:“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传言如果将红色丝线绑在树上,再滴上成年男子的鲜血,一路扯着红线带到房间里,晚上就会有不好的东西出现。”   陈时越直觉不妙:“什么意思?”   傅云眯起眼睛,把恐怖至极的话说的云淡风轻:“我要见吴妈,借你血一用。” 第006章 红白煞(六)   “我借你个毛线球球!”   陈时越拔腿就跑,傅云在他身后一把拖住:“有话好说!好说好说!”   “你给我撒开!”陈时越怒道:“说什么都不行,你要见女鬼就自己出去私会,我才不见!”   “你不见你怎么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她刚刚真没想要你的命,哎回来!”傅云哭笑不得。   “她还想干什么啊!”陈时越力气爆发,一把将他按回床上,傅云猝不及防腰杆被砸到床板上:“嘶……”   陈时越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去看他情况:“没事吧?”   傅云抬起眼,一双笑眼对准陈时越,定了一两秒,瞬间翻身而起,指尖寒光一闪,一根银针直扎在陈时越手指上。   “啊!”陈时越惨嚎一声:“你干什么!”   银针后面缀着一条红色的丝线,一路延伸到傅云口袋里,陈时越的血珠凝成球状轱辘轱辘沿着红线渗进去,转瞬没了踪影。   陈时越捂着手指的伤口,一脸幽怨。   “别大惊小怪的,不就取你点血。”傅云把被鲜血濡湿的红线轻轻一弹,然后站起来往门外走:“那老太太道行不深,况且有我在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陈时越怒道:“你的自信能分我一点吗!”   傅云哈哈一笑,把门推开直接到芭蕉树底下站着去了:“自信放光芒嘛。”   陈时越不敢一个人再呆在房子里,只好跟着出去了,傅云把红线系在树干上,头顶阳光射下来,把红线上尚未干涸的血珠映的晶莹剔透。   傅云将口袋中的红色线团解开,一路牵引着红绳,带到房间里,把红绳的另一头系在床头柱上,傅云很有闲心的打了个蝴蝶结。   陈时越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傅云这人长了一副俊朗出色的好模样,各种行为举止却跟旧时代老神婆一样,离谱的惊人。   “哥,现在怎么办?”   傅云直起身:“等天黑,天黑了她会自己顺着这条线过来找我们的。”   陈时越哆哆嗦嗦:“我去找村里那个木匠买桃木剑,四叔家里好像养公鸡了,你现在去偷一只,万一晚上有用,你就拎着那大公鸡呼啦啦呲她一脸血。”   傅云:“……我想呲你一脸血,你给我回来坐下!”   两个人在院子里慢腾腾的等天黑,中途陈时越饿的不行了,去隔壁蹭了口饭,还不忘给傅云带了两个包子回来。   “就剩土豆馅了,您将就一下。”   傅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慢条斯理的擦干净了每一根手指,然后手腕下压,姿态优雅的接过包子开始咬。   陈时越:“……你吃个包子那么多戏。”   傅云啃着包子,给他递了张纸,斜睨道:“要不要?”   陈时越口嫌体正直的接过来,随意擦了两把手,然后扔到废纸篓里,过了午后天色昏暗起来,乌云阴沉沉的笼罩着四周,把整个灵堂的气压降的格外低沉。   傅云吃完了包子,见陈时越靠在台阶上,略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时越。”   “嗯?”陈时越回神:“你说。”   “你从小在这个村里长大么?”傅云道。   陈时越点点头:“是啊,十五岁以前都在的,后来我姐姐上大学了,她想办法把我转去了城里,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   傅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梢动了动:“可能是有人帮忙吧。”   “家里就你跟雪竹两个吗?”   “嗯,爸妈没的早,小时候姐姐带我长大。”陈时越顿了顿:“……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姐的名字?”   “跟你四叔唠嗑说的。”傅云随意道:“平时家里亲戚照顾你们吗?”   “你查户口呢?”陈时越莫名其妙,但还是想了想回答了:“有照顾的亲戚,但是不多,那时候村里都没钱,各家能顾好各家就不错了,要真说的话,四叔算一个。”   “这次回来,也就是四叔喊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老家有人去世了。”陈时越百无聊赖的看着芭蕉树旁的水井,话锋一转:“对了,小时候水井还在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给干涸了。”   傅云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前村传来一阵急促的炮仗声,噼里啪啦的炸响在空中,惊起一地飞鸟。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不年不节,谁家大中午的放鞭炮?   不多时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傅先生!”   汪老板喜气洋洋的提着条烟和几瓶酒走进院门:“傅先生,明天是小妹婚礼,请傅先生务必赏光,这是一点心意,傅先生收下!”   傅云没有伸手接他的烟,站起身来客气的道:“汪老板。”   汪老板冲一旁的陈时越点头致意了一下,转头应傅云的话:“哎,您说。”   “汪老板既然家里有喜事,还是不要踏足灵堂的好,容易冲撞不干净的东西,有什么事我们等丧事结束了说。”傅云带着他走出院门,又补充的问道:“汪老板,不急于这几天吧?”   汪老板一愣,连忙笑道:“不急不急,那地就放在那儿,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不急哈哈哈,当然不急。”   “不急就好。”傅云微笑道。   “我们生意人讲究一个平衡,家庭和赚钱也要平衡,跟地皮相比,还是令妹的喜事要紧,汪老板说是不是?”傅云冲他挥挥手,下了逐客令:“等我给陈四叔帮完忙,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汪老板,烟我就不收了,最近村里不太平,汪老板多注意。”   汪俊看着他心平气和的面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傅先生,您真的要帮四叔把村里的事平下来吗?”   傅云不动声色:“嗯,怎么了?”   汪俊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他朝灵堂里面望了一眼,然后示意傅云站出来些,不要站在灵堂门口说。   傅云从善如流的跟着他走远了点,嘴上却还是故作疑惑:“汪老板?”   “傅先生不是我要坏你生意,实在是陈四叔请你要做的事情很棘手,稍有不慎就有血光之灾,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五十多年前,当时的族长也请了高人来平息村中鬼魂的怨气,但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激怒了它们,一时间在村中大开杀戒,一夜之间村里过半的人都暴毙而亡,警察来了都查不出死因,法医的尸检报告上写的也是,因为过度惊吓而导致的猝死,可什么东西能把十几号人全给活生生吓死呢……”汪俊搓了把手。   “昨天早上又开始死人了,您也看到了,傅先生……您就不害怕吗?”汪俊低声道。   傅云反问:“这么害怕,为什么还回村来结婚?”   “我原本都不愿意我妹妹从村里出嫁的,但是拗不过老人的意愿,就想让傅先生在她结婚的时候保护一下她,起码不至于被那些脏东西沾上了晦气。”   傅云听完便从怀中掏了张橙黄色的符纸,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红色画符:“诺。”   “结婚的时候,把这个贴到新娘的车上,就不会有事了。”傅云道:“既然知道这里不安全,结了婚就赶紧搬离,跟家里老人说别总想着什么落叶归根,长命百岁最重要,昂?”   汪俊大喜:“谢谢傅先生!”   送完了汪俊,傅云回到院子里,就见陈时越大眼瞪着他:“你怎么跟谁都有点生意往来?”   傅云坐下来自己从怀里掏出烟,点上一根叼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道:“生活所迫嘛,谁跟钱过不去。”   “神棍也缺钱?”   傅云斜瞅他一眼:“缺。”   陈时越看了一眼他身上考究合身的夹克,腕上质地光滑的黑表,着实没看出来哪里缺。   他翻了个白眼,对傅云扔下一句:“我困了,先回房眯一会,到时间了喊我起来啊。”   傅云挑起眉毛:“我发现你现在是一点都不怕鬼了,心这么大,你就不怕十二点的时候还没醒,我把吴妈引到你床上去?”   “哈哈。”陈时越冷笑一声举起手机摇了摇:“十一点五十分整的闹钟,它会自动喊我起床的,午安了您呐。”   傅云无奈:“午安。”   半夜十一点五十分整,闹钟果然准时准点的响起来了,陈时越登时一点困意没有,一骨碌爬起来就要下床,被身后一双手稳稳的按回了床上。   “安静。”傅云沉声道。   陈时越安静了片刻,然后他清晰的听见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动声,和白天听到的十分相似,陈时越面露警惕,咬了咬牙,十分大无畏的挡在了傅云面前,虎视眈眈的看着门口。   傅云手上的烟还没有熄,看他这举动,不由的有些啼笑皆非。   “滴答……滴答……”门外水滴声响,伴随着脚步拖在地面时的声音,令人牙酸。   等到外面的人终于顺着红线走到了门外,陈时越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咚,咚,咚……”   “咚……”   人敲三,鬼敲四,不多不少,刚好四下。   傅云静静的看着门口,开口道:“进来吧。” 第007章 红白煞(七)   陈时越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老旧的木门“吱呀”推开,门槛处浑浊水流如注,沿着青黑的地板蜿蜒到傅云脚边,浸湿了他皮鞋的边缘。   屋内顷刻间冷的仿佛冰窖一般,气温骤然下降到冰点,陈时越眼睁睁看着吴妈从门外一步,一步的挪进来。   陈时越发誓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恐怖的场景,老太太全身泡的发白,大块大块的尸斑和褶皱一起浮现,脑后盘着老式的发髻,一直垂着头。   “咚!”   她迈动着湿漉漉的脚步,每走一步,就发出重重一声,身体里的尸水顺着下身汩汩而下,手臂直直的抬起来,正对着两人的方向。   傅云伸手冲她晃了晃:“把自己控制一下,这地方我们还要住,全弄湿了大半夜的不好拖地。”   陈时越:“……”   让鬼把自己控制一下,牛批。   吴妈骤然抬头,眼睛翻白,瞳孔几乎没有黑色,却仍能看出怨气十足,直勾勾的盯过来,似乎想把眼前二人一齐拖下地狱。   傅云一拍桌案,警告道:“注意态度!”   陈时越:“……”   求求你了,闭嘴吧,吴妈老太太她看起来要碎了。   老太太“咯吱”一声,把颈椎一拧,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诡异声响,脚下忽地往前一跳,一只被泡的发肿的白爪子直冲着傅云就过去了。   刚刚脑子一抽挡在傅云身前的陈时越:“!?”   他一个躲闪不及被吴妈一巴掌糊在了脸上,瞬间通体冰凉,仿佛被什么东西穿体捅过似的,从脸颊骨一直凉到了后脊背。   “哎呦,不好意思,忘了你在前面了。”傅云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吴妈狰狞的血脸离他仅有一寸之遥。   傅云屈指轻轻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空中传来几不可闻的“叮……”的一声,吴妈全身霎时间定在原地,摇摇欲坠的维持着那个向前抓挠的姿势,水声滴滴答答,继续往下流淌着。   陈时越此时脸色极差。   嘴唇冻成了青白色,瑟瑟发抖的缩在原地,浑身骨头都叫嚣着冰冷,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无声的一拉身边人的衣服:“傅云……”   傅云从口袋里捞出一根棒棒糖,拆开了包装递给他:“含一会。”   “你身上阳气重,刚刚被吸食了一点,没事啊,活人第一次见鬼都这样,见多了就好了。”   ……神他妈见多了就好了。   陈时越哆嗦着嘴唇,嘴里的棒棒糖和牙齿咔咔打颤,说不出来一句话。   吴妈依旧恶狠狠的用眼白瞪着他,与第一天刚来时那个给他们开门的老太太截然不同,估计是已经分辨出他们根本不是竹夫人的客人,而是八十年后两个陌生的闯入者了。   她死的太久,神志早已混沌,但还记得夫人不喜欢旁人进她房间的习惯,除非是非常亲密的客人。   “你瞪他干什么,瞪他没用,看我!”傅云大步走到她面前:“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咕噜咕噜……”   吴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傅云伸手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沓纸,正是先前让陈时越去打印的那五页照片,他随手翻了翻,然后抽出一张,两根手指夹着递到了吴妈眼前。   “这张照片里,有没有杀你的人?”   “滴答……”   吴妈仿佛怔住了,整个人,不对是整个鬼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喉咙里咯吱咯吱发出混重而嘶哑的哭声,令人听了头皮发麻。   “杀你的人在照片上面,是吗?”傅云敏锐至极,步步紧逼:“说话!你不说是谁,我们怎么帮你化解怨气!”   “咕噜……咕噜……”   一滴泪水从她白生生的眼中骤然砸下,刚好打在那张照片上。   傅云眉心一紧。   旁边陈时越费力起身,扒过照片看了一眼,指着陈老太爷身边的一个地方问吴妈道:“确定是这个人吗?”   吴妈摇晃着身形,空洞的眼眶瞪的更大了,少顷之后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骤然垂下脑袋,水淋淋的衣袖无风自动。   满屋阴气,陈时越有点喘不过气来,难以克制的胸口疼闷,他痛苦的低头呛咳了几声。   傅云瞥了他一眼,低声对鬼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吴妈整个人便消散在了虚空当中,地上还留了一滩水,把房间里的空气弄的十分难闻。   陈时越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干呕出声,生理性泪花在眼眶里翻涌,全身难受的厉害。   傅云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下次……呕……打死也不给你借血了……”   傅云忍俊不禁:“好啦,这点出息。”   陈时越气息奄奄的靠在床上:“下次别让我见鬼了,我讨厌鬼……”   “鬼也讨厌活人啊,你以为她见你的时候舒服?”傅云帮他顺了顺气:“你阳气太重了,正常来说阴间人遇到你,是要绕道走的,但是这次非常不巧,你跟我在一起,就不幸的撞了几次鬼,这个算是哥对不起你。”   “那谢谢哥。”陈时越半死不活,没好气的伸出手示意他闭麦。   傅云笑眯眯:“不客气。”   窗外乌云敝月,毫无一丝光亮透进来,傅云把手上的照片展平了铺好,上面吴妈那滴泪痕依旧清晰可见。   陈时越起身打开灯,白炽灯光下照片依然模糊看不清楚,傅云凑近了些,然后摇了摇头:“不行,被泪水糊花了,看不清人。”   陈时越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从枕头底下又扒拉出剩下四张照片复印件,比对了一下泪痕在原照片上的位置,对傅云一指道:“诺,这个人。”   傅云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两人一齐低头去看照片。   整个照片的色调灰暗压抑,背景大约是当地的一个宅子,看样式很老了,陈家老一辈人几乎都在上面,整整齐齐,站了四大排。   众人大多是寻常农夫村妇的打扮,面上暮气沉沉,面对镜头有些许躲闪和害怕,眼神飘忽,好像是那个年代老百姓特有的麻木和迷惘。   唯有站在第一排的陈老太爷一房,不对,那时候还不应该叫陈老太爷,是青年时意气风发的陈绍钧,在合照中尤为显眼。   陈绍钧洋式西装微敞,里面衬衫马甲平整端正,对着镜头毫不露怯,展颜而笑,一派清俊文雅的书卷气,而吴妈方才指出的凶手,就站在他的旁边,挽着陈绍钧的胳膊,巧笑倩兮。   傅云微微眯了眼睛,那是个模样俏丽的年轻姑娘,收腰蕾边上衣,白裙下摆刚刚及膝,头上一顶网纱贝雷帽,系着蝴蝶结缀下流苏。   这样洋气的打扮,在一众老百姓里格格不入,她挽着陈绍钧的手,笑得极其张扬漂亮,青春气几乎溢出了照片。   陈时越不由感叹一句:“好般配的两人,不过这好像不太像陈绍钧夫人的穿衣风格啊,竹筠心在别的照片里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可能是竹筠心。”傅云断然道。   “吴妈是竹筠心的女仆,死后这么多年仍然忠心耿耿的守着夫人的房间,可见主仆情深,怎么可能是竹筠心杀的吴妈。”傅云手指在照片上面摩挲了半晌,然后收起来:“先睡吧,明天找村里老人问问。”   第二天灵堂里依旧冷清,已经没什么人来祭拜了,陈时越不觉有点唏嘘,陈绍钧年轻时那样风光俊朗,年老的岁月却称得上一句凄凉,无人记挂无人托付,死后葬礼都是旁支后辈帮忙操办的。   好在明天就是陈老太爷下葬的日子,不知道最近村里的怪事能不能因为老太爷的入土而消失。   陈时越蹲在灵堂门口啃苹果,四叔刚好提着菜从门外经过,陈时越急忙奔上去:“四叔!四叔等等!”   陈四叔停下脚步:“怎么了?”   陈时越从口袋里翻出照片,给他四叔一指照片上的那个洋装姑娘:“您认识这个人吗?”   陈四叔沉下来脸,冷声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坐好分内的事!”   陈时越点点头,拿出杀手锏:“傅云让我问的,他说他帮你平事要有知情权,才能对症下药。”   陈四叔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去问你四太老爷吧,他年纪最大,应该还有印象。”   陈时越连连点头:“谢谢四叔!”   片刻之后,陈时越和傅云就溜达出灵堂,直奔四老爷家,也就是陈四叔家,四老爷是四叔的爷爷,陈时越要叫四太老爷的亲戚,年纪已经很大了,今年年关一过,直奔九十五岁大寿。   四婶招待他们喝鸡蛋茶,农村老家的鸡蛋茶做法,土鸡蛋打碎搅拌开来,滴上香油撒上白糖,再用开水一浇,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茶。   陈时越小时候经常喝这玩意,陈雪竹带他离开村子以后就很少喝了,他端着碗,水汽蒸腾进眼眶,热乎乎的一片,看不清眼前景象。   傅云一怼他胳膊肘,示意他快点。   陈时越帮着四婶把碗洗了,在厨房问了陈四老太爷的身体情况,四婶摆摆手说估计快到大限了,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就在里屋,想去的话,就去看看他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你四太老爷也是抱过你的。”四婶收了碗筷,起身回屋了。   傅云倚在门槛边上,冲陈时越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往屋里走去。   四老太爷确实很难记事了,事实上连沟通都很难,老人家的牙早在几年前就全部掉光了,说话含糊不清,而且全是陈时越老家那种最淳朴的方言,陈时越离家已久,脱离了那个语境,分辨方言更是困难。   他试着沟通十几分钟无果,头疼的转向傅云。   傅云从他手中拿过照片,送到了老人眼前,指尖精准的点在洋装姑娘的脸上,忽然放大了声音,在他耳边大声道:“老爷子,您认识她吗?”   老人茫然的神情忽然一顿,顺着傅云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傅云转头对陈时越道:“他不是听不懂,只是年纪大了耳背。”   四老太爷指着照片的手忽然颤抖起来:“阮……阮阮!阮阮……”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追问:“阮什么?您认识她!对不对!”   “阮……凝梦。”老太爷蓦然激动,结结巴巴的报出来一个人名,仿佛尘封几十年的记忆封印骤然解开,他寻寻摸摸,好不容易才在落灰的角落里扒拉出来的这个名字。   但这个名字依旧很鲜活,因为很难形容老太爷说出来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混杂了怀念,期许,愧怍等各种情绪,打乱一团,以至于他抬眼看向两人时,昏花的老眼,一时间盈满眼泪。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   “绍钧哥从国外带回来的……姑娘,小时候教我认过字……”四老太爷连比带画的含混道。   “后来呢?”傅云继续追问。   “后来就不喜欢阿竹了……阿竹想退婚,族里不同意,诺,这是阿竹……”他口齿说不清楚,就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在照片上一指。   傅云倏然变色。   “凝梦……阿竹……”四老太爷苍老粗糙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两下,分别点在了陈绍钧的左右两侧。   陈时越定睛一看,陈绍钧的左边站的是白色洋装的阮凝梦,极其明艳夺目,而右边的那人就不太吸引人了,旧式罗裙发髻低垂,微微低着头,她不敢太往陈绍钧身上靠。   正是陈绍钧正房夫人竹筠心。 第008章 红白煞(八)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如果是阮凝梦杀了陈绍钧原配的女仆,倒也说得过去,那就是一个纯粹因情而起的仇杀,吴妈被当作了炮灰,率先死在井里。   陈时越从门槛里跨出来,傅云紧随其后,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两人回到房间里,陈时越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上的照片,露出点困惑的神情:“我有一个疑问。”   傅云抬了抬手,示意他说。   “吴妈说是阮凝梦杀了她,可是她没有说阮凝梦杀她的时候,阮凝梦本身是鬼,还是人?”   傅云简短的回答道:“鬼。”   陈时越惊异:“这么武断?”   “不是我武断。”傅云从床边站起来,拿过他手上的照片,仔细打量了片刻:“鬼是可以找人报复的,这件事你知道吧?”   陈时越点点头:“当然。”   “吴妈现在的状态是怨气太重,以至于她的生魂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八十多年还难以消散,如果她是生前被人所害,那她完全可以化成鬼,再把杀她的人报复回去。”   陈时越思索了半晌:“所以,她是生前被鬼杀的,死后就算化成鬼,功力也不及杀她的那个鬼,然后才被困在院子里久久出不去?”   傅云笑了起来:“可以啊,推理的不错。”   陈时越自得的“啧”了一声:“那可不。”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当年事件的冰山一角,八十多年前,有一个特定事件的出现,导致阮凝梦的离世,然后阮凝梦死后变成鬼,因为报复或者别的原因,在这个院子的井口杀掉了吴妈。”   傅云在房子里溜达了一圈,求证性的看向陈时越:“你觉得呢?”   “你是捉鬼大佬,你说得对。”陈时越由衷道。   傅云在窗口张望了一下,回身道:“不过我还有一点地方没有完全想清楚,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   陈时越寒毛倒竖,每次傅云要他配合的事情都不是那么令人愉快,比如说不久前的借血。   “什么?”陈时越警惕道。   “别那么紧张,这回很简单,一下下就好。”傅云安慰他道:“看见灵堂门外那个大门了吗,帮我把他关上。”   陈时越依言照做了,偌大的灵堂里此时大门紧闭,就剩他们两个人,芭蕉树和枯井静静的伫立在院子里。   傅云走到陈老太爷的棺材前,慢吞吞的看了少顷,忽然伸手一用力,一把将棺材盖整个掀开,陈老太爷的遗容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陈时越:“……”   他就不应该指望傅云能干出什么正常的事情!   临下葬头一天掀死人棺材盖,这要是让村里人看到了绝对就捅了大篓子了,尤其傅云还是个外乡人。   陈时越心里大崩大溃,小碎步迅疾上前低声咆哮:“哥哥!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傅云指了指棺材里的陈老太爷,安抚道:“哎,不急,有没有发现你太爷爷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陈时越心里慌的一批,不时瞥一眼门口,生怕有人路过临时起意进来吊唁一下:“他不是我太爷爷,陈绍钧跟我是远房亲戚——傅哥,我亲哥,你好好的没事掀人家棺材板,是有什么心事吗?”   “有心事就跟我说说,没有的话咱们就放回去,好不好?”   傅云按住棺材板:“当然不好,我有发现,你过来看。”   陈时越无奈,一脸痛苦的走过去:“你快点说,求你了。”   陈老太爷死的时间大约已经超过七天了,整个人眼下呈僵硬状,皮肤发皱,看上去蜡黄蜡黄的,尸僵蔓延了半张脸,寿衣底下还能勉强看清深色的尸斑。   陈时越不忍直视,爸妈没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后事也轮不到他来操办,活了二十来年,说实话没见过几个死人,他和常人一样,对死亡有种天生的恐惧感。   但很明显傅云没有这方面顾虑,事实上这人的行事风格简直,称得上百无禁忌。   “你让我看什么?”   “寿衣的材质。”傅云低声道。   “寿衣?”陈时越低头看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普通的衣衫。   傅云直接伸手进去,轻轻一捻衣服的材质:“缎面。”   陈时越沉吟半晌,忽的猛然抬头:“缎面!?”   “谁给陈老太爷选的寿衣?”   “这就得问你们村自己人了。”傅云道:“给死人选寿衣,最忌选缎面衣服,有轮回来世断子绝孙之意,这算是,对死者最大的诅咒了,你们村里……”   傅云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有谁跟陈老太爷结仇了?”   陈时越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很多年没回村了。”   傅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观察:“不止这个,还有你没看到的。”   陈时越定了定神,顺着傅云的目光,颤巍巍的伸手下去,摸到了陈老太爷的寿衣,除了缎面外衫,里面还有一层。   陈时越下意识抬眼看看傅云,傅云冲他点了下头。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一扯,寿衣里面的衣服瞬间露出它的模样。   那是一件柔软而毛绒的里衬,看着十分保暖,光泽明亮滑顺,与陈老太爷死气沉沉的尸身贴在一起,显得格外鲜明。   傅云似笑非笑:“好摸吗?”   陈时越点点头:“毛茸茸内衣,材质很好,价格应该不便宜,给老太爷准备衣服的人……怎么看着还挺有心的?”   “有心?”傅云反问。   陈时越把手收回来,不自在道:“我不懂里面的门道,我就随便说说。”   门外咯吱一声,有人来了,陈时越一惊。   他来不及反应,给傅云丢了一句:“赶紧合上!”   然后一个箭步推开门冲出去,反身挡在门前,把大门堵的死死的。   “哟,二婶!您怎么来了?”陈时越笑道:“来祭拜太爷爷啊?”   “可不,明天是要下葬了吧,明天村头那个汪老板的妹妹结婚,这不时间刚好撞了嘛,我们一家已经答应了人家去吃喜酒了,就不能送老太爷最后一程了,今天来看最后一眼,心里也能好受些。”二婶陪着笑说道。   “汪老板的妹妹……是明天结婚?”陈时越愣了一下:“汪老板怎么选的跟老太爷下葬同一天日子,不嫌不吉利吗?”   二婶摇摇头:“谁知道呢,让我进去再给老太爷上柱香吧。”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傅云跨出门来,风度翩翩的整了一下衣衫,对二婶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时越探头望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灵堂里的棺材已经被合好了,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底下给傅云比了一个大拇指,意思是动作真麻利。   两人看着二婶拜完了陈老太爷,然后诡异沉默着并肩而立,一直目送她离开。   “现在怎么办?”陈时越头疼道。   “等着呗。”傅云转身回屋:“明天下葬,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陈时越整个人丧下来,小声道:“我们真的不能在村里再找一间房吗,就非得在竹筠心这个闹鬼的旧屋子住着?”   “不能。”傅云拒绝的干脆利落。   “我们是要调查这个村的过往,你避开鬼不见怎么调查?”傅云道:“年轻人,迎难而上啊。”   陈时越:“行,原来傅哥这么喜欢跟我同床共枕。”   傅云愣了片刻,半晌不确定似的问道:“你是在调戏我吗?”   “是的。”陈时越摊开被子,咬牙切齿。   傅云笑出了声:“嗷,那没事儿,反正傅哥不吃亏。”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险些把后槽牙咬断。   “哦对,还有一个事。”傅云帮他把另一边的被子铺好:“陈老太爷里面那件衣服,是件兔皮薄内衬。”   “兔皮?”陈时越下意识问了句:“贵吗?”   “都是皮草,但跟貂皮比起来不贵,虽然在这里用处是一样的。”傅云道。   “什么意思?”陈时越心里大概有了点儿猜测,但还不是特别确定。   “死者入殓,不穿动物皮毛,不穿缎面衣物,一是为了死后不入畜生道,二是来世不断子绝孙,两个选寿衣的禁忌,全犯了一遍。”傅云心平气和道。   “这就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第二天一早,锣鼓喧天,唢呐齐鸣,纸钱漫天泼洒,出殡队列整齐。   时隔七天,陈老太爷终于要下葬了。 第009章 红白煞(九)   鞭炮声轰然炸响,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灵堂门口聚着乌泱泱的村民,都披挂着白布麻衣,里面有几个大汉抬棺人把陈老太爷的棺材从灵堂里抬出来,一瞬间门口的村民就扑上去,围着棺材哭天抢地。   “老太爷啊——”   “您走的太突然啦——晚辈们还没来得及给您尽孝啊!”   “嗷呜呜呜呜——”   陈时越抱着遗像从灵堂挤出来,穿过一片声嘶力竭能把人耳朵震聋的嚎哇哭叫,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车。   傅云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搭着方向盘,那手腕瘦削而漂亮,腕骨上束着副高档手表,正在车窗的折射下反着光泽。   “我说,这些哭丧的人是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伤心前七天怎么没见到他们影子?”   陈时越用衣服裹着陈老太爷的遗像,连滚带爬扒开车门,气喘吁吁的坐上副驾驶,抬手示意傅云赶紧关上车窗。   再多听一秒窗外的滋哇乱叫他耳朵就要炸了。   傅云不紧不慢的按下车窗键,打开车载音乐放歌,音乐声音不高,但刚好盖过外面的哭丧声。   “这就要问你四叔了,他为什么前七天不舍得花钱请人来哭,只有下葬这天下血本请了哭丧队,嗯……可能是因为钱要花在刀刃上吧。”   陈时越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请的,我还以为我突然多了一堆不认识的亲戚。”   傅云看了一眼表:“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窗外“锵——!”的一声巨响。   一脸胡须的老村长神情庄重的站在车前,手握一副锣鼓,两相一碰,声响巨大震的车窗玻璃都抖了几抖,窗前白幡呼啦啦扬起,身后几个大汉“嗨哟!”一声,一起合力抬起了棺材。   “安全带。”傅云敲了敲方向盘提醒他,然后一踩油门,汽车轰鸣声中周围高亢的哭嚎又响起来了,陈时越痛苦的揉了揉耳朵。   送葬的队伍很长,车队不远不近的缀在抬棺人的后面慢慢磨蹭着往前走,铜黄纸钱漫天飘洒,一层一层被风吹散,落在前车窗上。   闹市拥挤不堪,浩浩荡荡的白事队伍在街上半死不活的挤着往前蠕动,路道两边过往的车辆狂按喇叭。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扛着棺材这么大阵仗出殡了,围观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满目皆是苍茫的白色,陈时越看着这路况就不由自主的头疼。   “这么多人。”傅云感慨了一句:“你四叔没少下血本啊。”   陈时越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队伍:“我怀疑他对当年的事知道的不少,不然他老人家节省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这么排场的送老太爷走,应该是真害怕了。”   傅云是个非常心平气和的司机,开车的温和程度让陈时越叹为观止。   原本他们仅排在抬棺人后面,位列车队最前方,直到后面一辆车硬挤上来,插在了他们前面,把整个道路堵的更加艰难,引起车队后一阵抗议的喇叭。   傅云稍微停了一下,给他让开了道,然后继续慢吞吞的跟着车队挪动。   陈时越由衷的感叹了一句:“你脾气真好。”   “我们是去送葬,又不是去投胎,那么着急干什么。”傅云耐心的谆谆善诱。   陈时越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只是下一秒,前方路段一声巨响,车轮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我艹你妈,你他妈再怼一个试试!!”   “老子就怼怎么着?小杂种会不会开车!!”   ……一片混乱吵嚷。   傅云按下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回头从车里手套箱中拿出一袋瓜子,扔到陈时越腿上:“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不冷静的人居多,来磕点瓜子,等他们吵完再走。”   陈时越拆开瓜子袋,炒瓜子的香气充盈了整个车厢:“我们要不要下车劝一下他们,别误了下葬的时间。”   “不下。”傅云干脆道:“万一动手怎么办,我害怕。”   陈时越:“……”   “让开啊,我告诉你,我弟弟结婚误了时间,老子剁你们全家!”一道穿透力极强的骂街响彻整个街道。   傅云原本是安安稳稳坐在驾驶座上玩手机的,突然一放手机转向陈时越:“外面的人刚刚说什么?”   陈时越一愣:“啊?他说要剁你们全家。”   傅云摇摇头:“不是,上一句。”   “他弟弟……今天结婚?”陈时越说完也反应过来了:“我勒个亲娘,汪老板妹妹不是也今天结婚吗?!”   傅云解开安全带翻身下车,陈时越紧随其后跟下去。   一下车就闻到空气里浓郁的火药味儿,大概是结婚的人家刚放完礼炮,地上还散落着红纸金粉,沿途铺满街道。   傅云个高腿长,率先拨开围观的人群越众而出,然而等他看到眼前场景的一瞬间,俊朗面容就阴沉了下来。   眼下整条街的情况都十分诡异。   以中间地带为分界线,一侧是白幡高扬纸钱飞舞,丧事唢呐齐鸣锣鼓喧天,棺材被车队和丧仪队围在正中,队列中人披麻戴孝,神情悲怆肃穆。   另一侧是整整齐齐一排漆黑锃亮的豪车,车灯和车头上都扎着鲜艳至极的大红礼花,为首的那车身上贴着两个喜字,看上去红火而喜庆。   一家喜事,一家丧事。   此时正正好一起挤在小镇上狭窄的马路上,谁也不让谁过。   “呸!晦气东西!老子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活人给死人让路的道理!”婚车上下来的那男人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恶狠狠的瞪过来。   傅云不悦的眯起眼睛,不待他说话,身后一个年轻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大骂一声:“你他奶奶的,今天你还就得给死人让路了!”   陈时越一惊:“陈朗!回来!”   陈朗扑过去,瞬间和对面的男人扭打起来,陈家这一脉的小辈都生的好,陈朗仗着身量高,大一把将那男人掼到地上。   那男的跌跌撞撞爬起来挥拳而上,被陈朗一掌接住,又跌了回去。   陈时越上前把他一拽,低声喝道:“行了!”   陈朗把手臂一甩:“哥你别管我,好狗不挡道,挡路的狗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   地上的男人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紧接着婚车上下来几个伴郎模样的男人,撸起袖子朝陈朗走过来。   “闭嘴!”陈时越对那男人冷喝一声。   “怎么个事啊兄弟?”为首那伴郎手上拎着棍子,对着陈时越一抬下巴:“你和你这弟弟一起上?”   陈时越直起身来,简短道:“来。”   几个伴郎嘴里骂了几句,握着棍子就抡了过来,陈时越抬腿屈膝一顶,劈手夺棍,顺手把陈朗扯到身后去,一棍砸在为首伴郎的后背上。   傅云蹙起了眉心,刚要出声,只听身后一声暴喝:“小朗时越撑住!兄弟们来帮你!”   棺材后面乌泱泱涌过来一众小年轻,跃跃欲试就要加入战局,“咕咚”四个抬棺的大汉同时俯身,将漆黑的棺材落到地上,溅起一地尘土,也撸了袖子往过走。   傅云倏然变色:“下葬中途不能落棺!!回去!!”   他话说的太晚了,四个抬棺人早就撂下棺材冲到车队中央,一众黑西装的伴郎和这边麻衣白孝的汉子在路中央扭打在一起。   傅云磨了磨牙,大步挤进去把陈时越从中间拖出来,陈时越浅色外套上烙了好几个脚印,颇有些狼狈不堪,傅云拽着他的手腕从战局中央带到了一旁。   “看不出来,挺能打啊。”傅云没好气的道。   陈时越捂着胳膊肘:“情形所迫,情形所迫,不是故意动手的。”   他蓦然顿住话音,傅云脸色一变,伸手用力将他肩膀一推,棍子擦着耳畔呼啸而过,陈时越回头一看,方才躺在地上那男人正呲牙咧嘴的冲他比了个中指。   傅云走过去拾起棍子,看也不看他反手一掷,那男人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脑后风声呼啸,棍棒正中后脑勺。   “都停下!”陈四叔站在棺材旁高喝一声,怒斥小辈们:“停手!在老太爷送葬路上动手,像什么样子?!”   “停手!让他们过去!”陈四叔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到关键时刻这威严就显现出来了。   半晌之后,众年轻人咬牙切齿的瞪着对面,依言松开了手。   “快滚!”陈朗骂道。   两方人马对峙半晌,方才一直躲在车里的汪老板急匆匆的下车来将他们娘家的亲戚都劝回了车上。   “好了好了,大家上车吧,别误了小潇的吉时。”   众人骂骂咧咧的上了车,陈时越原以为他们会绕道而行,不料为首的婚车一脚油门,从丧仪队伍里直接插了过去,轰隆隆扬下一地尾气。   陈朗气的不轻,转身回车,重重甩上车门。   傅云拍了拍陈时越:“没事了,走吧。”   陈时越没动。   傅云疑惑道:“陈时越?”   陈时越哆哆嗦嗦的转过身来,下意识扶住傅云的手臂,腿一软直接面对傅云跪在地上。   “扑通!”   “哎呦我去,你这是干什么!没有压岁钱啊,起来!”   傅云察觉到不对,低头将他整个人架起来,半拖半抱的带上了副驾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有鬼,傅云,我看见了,就在那里。”明明是不到初冬的天气,陈时越的嘴唇却已经冻成了青白色,胸口仿佛压着什么似的,又沉又闷,疼的喘不过气来。   “就在婚车驶过棺材的那一秒,有个红衣女人,我看见她了,就站在棺材旁边,一转眼又不见了。”   傅云抚上他的脉搏,沉稳道:“然后呢?”   “然后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就……好冷啊,我就没力气了。”陈时越低声喘息道。   陈时越很难形容出刚才的场景,十几辆婚车呼啸开过丧仪队,红色喜字和扎眼礼花刹那间与满目白幡相交而过,碰撞出极其鲜明的色彩对比,车轮碾过泛黄的纸钱,婚车上飘带飞舞,呼啦啦高扬而起,在灰暗苍穹下划出一抹亮红。   那个红衣女人就站在陈老太爷的棺材旁,静静的看着,红裙无风自动,黑发垂地盖住半边脸颊。   陈时越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身形,牢牢的盯着她看。   下一秒,女人直勾勾的抬起头,与他的目光正正对上!   陈时越只觉浑身一冷,彻骨寒凉从她视线射来的方向直至灌进身体里,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一般,他骤然萎下身去。   等到陈时越再次起身,有力气去寻找那女人的时候,棺材旁却空空如也,早没有她的身影。   傅云上了车,随手带上车门,嘴边微微勾起了笑意:“恭喜你,你刚才见到了灵异界最著名的现象之一,红白撞煞现鬼身。”   陈时越:“什么?”   傅云刚要回答,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他回头按下车窗:“怎么了,四叔?”   陈四叔附在车窗前,身形佝偻,神情略带惊恐,低声道:“傅先生,老太爷的棺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抬不起来了……” 第010章 红白煞(十)   陈时越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倏的解开安全带撺掇傅云下车:“走走走,看看去!”   傅云应了四叔一声,然后回头低声叮嘱陈时越道:“待会站在我旁边,别大声说话。”   他转过身,刚要开门出去,却见四叔双手紧紧扣在车窗边缘,干了一辈子农活的手粗糙而肿大,此时微微的发着抖,神色无措而惊恐,半晌对傅云哆嗦着说出一句:“拜托了。”   傅云把手覆在老人的手背上,沉稳而柔和的安抚道:“放心。”   他说着推门下车,径直走到棺材前站定,几个抬棺的大汉此时正累的瘫坐在地上,他们刚才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没能使棺材离地分毫。   可不到一刻钟之前,四个人明明抬着棺材在街上走了五六公里,陈老太爷临终时清癯瘦削,死后遗容更是脱水瘦的只剩下一把腐烂骨头包着皮囊,怎么会沉成这样?   送葬队伍里的村民脸色都不太好看。   人说横死之人,出殡时棺材不能落地,因为一旦落地就再难起棺,死人尘缘未了,冤魂不散,给随行的人沾上血光之灾。   眼下棺材抬不起来,可不就是凶兆吗?   “四叔,您跟我透个实底,老爷子真的是自然离世的吗?”陈时越轻声问道。   陈四叔默然半晌:“不知道。”   “老爷子一直是一个人住,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人已经硬了,□□里都是失禁残留的排泄物,老爷子一辈子要强,临终了死的可怜,要真有什么怨气,大概是这个原因。”   周围人相对默然。   老太爷没留下后辈,死后送葬的除了四叔花钱请的人,还有一些和老太爷生前相熟的朋友,年纪也都大了,听了这话联想到自己的晚年生活,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可怎么办,棺材怎么会抬不起来?”陈朗看了一眼时间,急出了一头大汗。   陈四叔颤巍巍的上前两步,伸手叩了一下棺材板,沙哑着嗓子喊了句:“二爷。”   “二爷您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您就托梦给我们这些小辈说,我们一定给您办到,今天再不走的话,下葬时间要耽搁了,您在下边也不安生,您看……”   棺材里鸦雀无声。   傅云将周遭送葬队伍中的人都扫了一圈,见前不久刚刚丧女的三叔和三婶也站在人群中,神情悲怆,也不知道是悲自己女儿,还是悲老太爷。   陈时越挪到傅云跟前,悄悄摸摸的说:“傅云傅云,你这么厉害,你会通灵吗,会的话你问问老太爷不就好了。”   傅云侧头瞥他,从夹克里侧掏出一个眼镜,银丝边框,看上去材质很好,然后将眼镜架在鼻梁上,戴好扶正,蹲下身来平视着漆黑的棺材。   陈时越在他旁边守着,和陈四叔阴沉沉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等着看傅云的动作。   “咚,咚,咚……”傅云屈指对着棺材壁连叩三下,手指修长,衬在棺材壁上白皙的突兀。   周围人屏住呼吸,也有人窃窃私语问这年轻人是谁。   声音落下,傅云的手顿在半空,凝神望着棺材,目光微冷,然后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棺材虚空的某处。   棺材上赫然坐了个红衣女人。   傅云和他静静的对视了半晌,她微仰着头,红色罗裙扬起,在风中猎猎舞动,但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她的裙摆下没有脚,就那么晃晃悠悠的飘坐在棺材盖上,不让他们走。   傅云轻轻推了推眼镜,眼下在场的除了他,好像没人能看到这个姑娘。   陈时越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空气越来越冷了,傅云背对着众人,半晌都没有动作。   “傅先生。”四叔略微有点沉不住气,语气急了些:“能走吗?”   傅云没回答他,转身吩咐道:“陈时越,去我车上,手套柜里有上次复印的照片,帮我拿一张下来。”   陈时越不疑有他,转身接过车钥匙就上车。   “再拿一个打火机!”傅云提起音量补充道。   片刻过后陈时越捧着一张当年的大合照从车上下来了,大步跑着递给傅云,又从兜里拿了一个打火机:“诺。”   傅云“啪嗒”点火,放到照片边缘上点燃,举起来冲棺材上的姑娘笑着摇了摇。   火舌簇簇舔吻着纸张,火星溅到傅云的手上,他被烫的蓦然往后一缩,照片落到地上,转眼化作了灰烬。   红衣姑娘低头看着被烧成灰的照片,默不作声。   “四叔,您请来的这人是干什么的啊?弄了半天装神弄鬼的到底能不能走?”抬棺人不耐烦道。   “是啊!四叔,我们试了,棺材还是抬不起来,不然打119试试?”   “打毛线119,能不能出点正点子!”陈时越高声怒道:“没主意就都小点声,没看见正办事着呢!”   “哎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信不信我抽你啊!”一个远房堂哥指着陈时越,一脸凶狠煞气。   陈时越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撸起袖子就要过去,走到一半被傅云一把拎住了。   “干什么?”陈时越怒道。   傅云将他拉回来:“别生气啊,回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从鼻梁上摘下眼镜,抬手推到了陈时越的眼睛上,陈时越眼前一花,皱眉道:“这什么?”   下一秒他就愣住了,戴上傅云的眼镜后,眼前好像换了一个世界。   原本亮堂堂的天气,在眼镜的过滤下骤然转暗,天上乌云阴沉滚滚,不时有漆黑乌鸦振翅飞过。   陈时越把眼镜摘下来,却发现天上连一丝乌鸦的毛都没有,天气虽然阴云,但是绝没有到戴眼镜时的那种黑云压城的诡异状态。   他惊异的看了一眼眼镜,又不信邪似的戴了回去。   “呼啦——”一只乌鸦迎面飞来,扑了他一脸黑羽毛。   陈时越惊慌失措的往后躲,目光猝然落到棺材上,和棺材上坐着的那个红衣女子撞了个正着,他倒抽一口冷气。   “我靠……”   红衣姑娘手中握着一张照片,正是傅云方才烧掉的那一张,此时正完好无损的被她握在手里。   她低头看着照片上的人和景,一缕乌黑秀发垂耳而下,身后是万千浓郁黑气缠绕,经久不息,明灭起伏。   她歪了歪头,攥紧了照片。   傅云抬起手,做了一个标准的请的手势,姿态优雅谦和,娴熟的仿佛是舞会上翩翩贵公子,在诚恳的邀请心上人跳一支舞。   红衣姑娘提起裙摆,从棺材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手轻轻搭在傅云的掌心里,身姿袅婷而美好,任由傅云带着她抬步走下了棺材。   “四叔!能抬起来了!”抬棺人惊喜道。   陈时越猛地摘下眼镜,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傅云还维持着那个牵着女鬼手的姿势,只不过他身边空无一人,看上去动作格外突兀。   “她走了?”陈时越把眼镜还给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还有点没能反应过来刚才看到的一切。   傅云施施然收回手,整个人好像还没从戏中出来,站在那里身形利落,翩然俊雅,嘴角尚带微笑,仿佛刚才真的牵了个漂亮的姑娘步入舞池。   “谢谢傅先生!这次真的多亏了你!”四叔松了一口气,脸上皱纹舒展开来,连声道谢。   “我就知道没请错人。”   陈时越表哥见状也没说什么,招呼着众人各自归位,殡仪队抬起棺材继续向前。   “走吧,上车。”傅云低声道。   说罢他一个踉跄,陈时越慌忙一拽他手臂:“怎么了?还虚弱上了。”   傅云站稳身形,单手覆在眼睛上,略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你来开车,我休息一会儿。”   “行。”   一路风平浪静的把老爷子送上了山,落棺的时候傅云不想下车,就在车上闭目养神,陈时越安顿好他,陪着四叔送了老太爷最后一程。   整个过程平静的让陈时越胆战心惊,那个红衣姑娘再没出现,最后一捧土撒在土丘上,一切便终于算结束了。   陈时越回到车上的时候,傅云正戴着蒸汽眼罩睡着,呼吸平稳悠长。   陈时越没想吵醒他,就在驾驶座上一坐,刚踩了油门打算跟上车队,傅云就醒了。   “停车。”他把眼罩一摘,露出有些红血丝的眼眶,疲惫道:“今晚不回村了,你跟我去镇上住。”   陈时越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啊?”   “红白撞煞,生人绕道,今晚回村会很危险。”傅云开了导航:“听我的,走。” 第011章 红白煞(十一)   陈时越没办法,调转车头和大部队背道而驰,往镇上一路开去。   傅云十分困顿的在副驾驶上睡了二十多分钟,直到被四叔的电话吵醒。   “喂?”傅云的声音很低,倦意浓重:“嗯,今晚去镇上办点事,放心吧,刚下葬没事的。”   “陈时越和我在一起,我们明天回去。”   傅云说了几句就要挂电话,那边四叔又急急说了些什么,陈时越余光瞅见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心不在焉的回道:“好,我知道了,我去镇上的时候帮忙看看。”   陈时越一打方向盘:“四叔说什么?”   “他说你那个弟弟陈朗,没跟着回村,电话也联系不上,让我们帮忙在镇上看看。”傅云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又窝了回去,神情恹恹的说。   陈时越莫名其妙:“陈朗今年二十一岁,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小朋友,还能走丢不成?”   “那就不管他,直接去宾馆。”   傅云打了个哈欠,状态稍微好了一点,嘴上却还是抱怨道:“太累了,每次戴眼镜都得耗费好多体力,再这么下去我得提早十年退休,好好开车。”   陈时越把目光从傅云胸前的那副眼镜上收回来,好奇道:“那个眼镜,戴上以后就能让普通人看到鬼怪吗?”   “可以这么理解。”傅云点头:“不止鬼怪,你在眼镜里看到的那些黑雾,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怨气,阴阳眼镜可以使它们具象化。”   “具象化。”陈时越重复道:“可是我明明不用戴眼镜,也能看到那个红衣姑娘啊,难道我天生阴阳眼?”   他说着不由沾沾自喜起来:“哎呀,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大开主角光环吗……”   傅云瞥了他一眼,心道小伙子想的还挺美,然后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幻想:“那倒不是,单纯是因为你最近和鬼类物种接触的有点多,身上阳刚之气消耗殆尽,身上气息太过阴柔所以……”   “好了你别说话了。”陈时越果断道。   傅云笑了笑,修长双腿交叠变换了一下姿势,舒服的靠在驾驶座上,他偏过头看向窗外。   此时天色渐晚,他们正好经过镇上一条步行街,街上商贩行走,灯火交织,看上去吵嚷而热闹。   “哎,靠边停下车,我想去里面逛逛。”   “啊?哦哦好的,你等我一下。”陈时越靠边停好了车:“怎么突然想逛夜市,你饿了?”   傅云扒着窗口,额前碎发被风扬起,他摇摇头:“没有,里面热闹,人气足,我喜欢。”   陈时越深以为然:“那是得把咱俩身上的鬼气中和中和。”   两人从车上下来,陈时越老家的小镇是个很有风情的地方,以夜市热闹,灯光漂亮而吸引方圆几里的住户晚上过来加大客流量。   头顶灯笼的柔和光晕和夕阳交错,夜色将至未至之时,天边红云和深蓝天景混合一处,道旁柳树弯弯,被深秋的凉风呼哨而起,在江岸边映出婉转身形。   陈时越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烤肉摊贩上的香气沿着街边蔓延开来,啤酒开盖和落桌的声音,烤肉在炉上滋啦一声,烤的焦黄柔嫩,不久后就被撒上胡椒和孜然,辗转在各个盘子之间。   “那是什么?”傅云蹲在道旁一个小摊车面前,指着里面果冻一样的糕点饶有兴趣的问道。   “哎,草莓味打糕,五块一个,小哥来不来?”   傅云伸出两根手指头:“来两个。”   “好嘞!”   片刻之后,他和陈时越一人举着一块用竹签子扎起来的草莓打糕走在街上,这玩意儿粉嫩嫩的很有少女心,陈时越低头瞅了瞅,然后一口咬下去半个。   略微有点黏牙,陈时越舔了舔嘴角,软糯呼呼的清香在口中悄然散开,他又咬下去另一半。   “所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不回村子?”陈时越把打糕咽下去,追上傅云的步伐问道。   “你刚才自己不都说啦,我们今天和那姑娘面对面呆了一会儿,身上阴气太重,得来人多的地方散散,不然回去跟一屋子鬼大眼瞪小眼吗?”傅云帮他把签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里真好啊。”傅云感慨道:“都是活人的气息。”   陈时越:“……”   真吓人的表述。   走过长长的美食街,中央有个大型的广场,锻练器械和滑梯秋千在里面分散坐落,小孩子举着气球来回跑动,在滑滑梯上一溜烟滑下来又跑上去,空气中有棉花糖的香气。   “今天我们见的那人,就是阮凝梦吗?”陈时越在广场边站定脚步。   “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吧。”傅云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一下绿化带里的枝叶:“陈老太爷那房,满院子的鬼,就她功力最强,又是红衣横死和陈老太爷有旧怨未解,我找不到第二个符合条件的人选。”   “我们现在需要做点什么,才能让她不伤害其他人?”陈时越道。   傅云抬手冲他摇了摇:“不对。”   “嗯?”   “人鬼纠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不用阻止人家报仇,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傅云道。   “那你呢,傅大师?”陈时越反问:“你需要做什么?”   “傅大师需要保护好客户,为下次接单打下良好的基础,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如果鬼就是逮着我吓唬,或者他找错人了误伤了无辜的活人,怎么办,我发誓我没得罪过吴妈还有那个被淹死的老头,那他们不照样来找我了?”   傅云思忖了半晌,吩咐了一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然后就转身挤进了人群中,陈时越摸不着头脑,只好站在原地打转了一会儿等傅云回来。   他眼下大概摸清了一点傅云的门路,会跟鬼交流,会招阴会写符,四处接生意帮人摆平灵异事件,并且靠此为生。   一副漂亮的好皮囊,对外人圆滑而周到,脾气很好,起码开车的时候陈时越没见过比他情绪更稳定的司机了。   他这两天看似和傅云朝夕相处,但其实也只知道这些了,这人表面上跟他什么都能唠两句,但关于他本人的信息却半点没露出来,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网纱,将他整个蒙在里面。   “发什么呆?”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过人群又回来了,手上提着一担红彤彤的灯笼,灯笼有四个拳头那么大,系着红绳,被手握的棍子提着吊起来。   “好看吗?”傅云笑道,伸手拧开了灯笼上的开关,里面的灯泡光亮瞬间绽放开来,映着外层的艳丽的红纸,把周遭照的一片红光。   “……这不是人家买给小孩玩的灯笼玩具吗?”陈时越没忍住:“你就让我拿这个驱鬼?”   “嗯哼。”傅云手腕稍抬,把灯笼提高了些,示意陈时越往地上看。   灯笼的底座是镂空的,刻了“吉祥如意”四个楷体小字,被明媚灯火一照,四个字就在地上映出来,随着傅云手腕的动作而在地上来来回回的打转。   “吉祥如意,多好的字眼。”傅云看上去很满意,笑眯眯的道:“日后你要是看见鬼,就把这个灯笼往鬼跟前一举,大喊一声‘吉祥如意!’鬼就被你吓跑啦。”   陈时越简直想给他翻白眼:“我看是我被鬼吓跑了,我谢谢你的灯笼,这东西小时候我妈也给我买过,我把灯笼拆下来抡着棍子打院子里欺负过我的小朋友,可好使了。”   傅云追上去:“现在也好使,你拿着!”   “不拿!三岁小朋友玩的,我不要!”陈时越从他裤兜里夺出车钥匙跑着上车。   他们到达镇上的酒店时,已经天色已经是完全黑下来了,傅云在前台拿了房卡,什么东西都没带,示意陈时越直接跟着走上楼。   小镇的客流量不大,宾馆房间空余的很多,走廊里安安静静,几乎没什么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傅云开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面,他“叮”的一下刷开房间,标准间里两张床并列而立,刚进门就是卫生间,开灯以后光线很好,环境不差。   “休息一下,要不要出门吃宵夜?”傅云伸了伸懒腰,问道。   “要。”陈时越从早上忙到这会也没吃几口饭,开了半天的车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等我洗漱一下,马上。”   “行,我在门口等你。”   陈时越走进洗手间,一抬头便看见刚才买的灯笼被高高挂在花洒的上面。   这么荒谬的地方,只可能是傅云挂的。   陈时越眨了眨眼睛,心道这人是对灯笼有什么执念吗。   他打开水龙头,挤了点洗面奶往脸上揉,酒店的热水系统大约不怎么好,一直淌下来的都是冰水,冷的他脸颊生疼。   陈时越匆匆忙忙的把泡沫洗干净,拿毛巾一抹,然后睁开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赫然映出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此时就站在洗手间的门口,黑发乌泱泱的垂在脸前,看不清面容。   离陈时越仅半步之遥。 第012章 红白煞(十二)   陈时越慢慢从水池边直起腰,余光中那女人站在他身后,她始终垂着头,红色衣衫飘摇垂散,满泼黑色长发。   空气中阴风阵阵,腐烂的气息几乎凑到了陈时越耳边,一下一下的凑近在他后颈处吹着,森寒透骨,陈时越直挺挺的打了一个寒战。   陈时越静静的和镜子里的红衣女人对视着,一双鬼手呈环抱状从他身后一寸一寸的探出来,鬼手苍白,骨肉处腐烂的痕迹清晰可见,腐肉和白色蛆虫蠕动,下一秒即将碰到陈时越的皮肤上。   女鬼张开嘴,从镜中的角度,能看见她满口黑色尸水,轻轻一哈,陈时越全身温度登时降到冰点。   下一个瞬间陈时越猛地探身,从花洒上捞过红灯笼的长杆,连杆带灯笼一齐攥在手里,然后握着灯笼猝然转身,陈时越还不忘把灯笼上的电开关打开。   “咔哒”一下,白炽灯就从灯泡中亮了起来,整个红灯笼发出艳然红光——   “吉祥如意!!!”他举着灯笼大喝一声,红色光芒放射瞬间映的满堂红,女人惨白面容被闪的通红可怖。   陈时越握着灯笼,一寸也不敢放下来。   女鬼的身形顿了顿,仿佛有片刻的错愣,陈时越紧握着灯笼,牙齿咯咯响,灯笼的前摆几乎能飘到那双湿淋淋的鬼手上去。   下一秒,她无声无息的消散了身形,只在原地留下一滩污水,反射着卫生间天花板上灰暗的灯光。   傅云迟了一会才推门进来,不耐烦道:“吱哇乱叫什么呢?”   他看了看陈时越举着灯笼呈防护状的姿势,然后又看到了地上的黑水。   傅云愣了愣,片刻之后轻轻的“啊”了一声,对刚才的事情了然于胸。   “原来你这么信任我啊。”傅云感叹道。   陈时越:“?”   陈时越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情急之下居然真的按傅云说的驱鬼办法做了!   把灯笼一举,大喊一声“吉祥如意”,那场面要多傻有多傻,也不知道傅云在门外听到多少,陈时越深吸一口气,脸色倏的升腾起红晕。   陈时越转过身去猛地鞠了一把凉水泼到脸上。   傅云没戳穿他,但嘴角流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纹。   “行了,回头把地一拖就行,先吃饭去。”傅云停顿了一下,指着他手里的灯笼,似笑非笑问道:“你吃饭打算带上它吗?”   陈时越想了想,觉得还是命重要,于是抱紧了灯笼:“带!”   “那你带着吧。”傅云道:“走了,我要吃刚刚路过的那家烧烤小龙虾。”   陈时越回头看了卫生间一眼,还是觉得瘆的慌,没敢多呆从门口拔了卡就跟上傅云。   两人穿过走廊一路下楼。   “我们要不要换个房间?”   “不用。”傅云道:“她是冲我们来的,又不是冲房间来的。”   陈时越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   “觉得女鬼喜欢的是标准间,你去前台换个大床房她就不来找你了是吗?”   陈时越被他怼的气急败坏,一时口不择言:“你就这么想跟我睡大床房?!”   傅云沉默了两秒,简短道:“……那倒也不是。”   两人在路边的烧烤店找了个位置坐好,傅云点了两斤小龙虾,问陈时越要不要啤酒。   “不要,万一晚上出事呢。”陈时越吭哧吭哧把椅子拉近了:“你把车钥匙放我床头,我晚上拿了直接开车就跑。”   旁边的厨子翻动烧烤架,火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发现你是真的跟我熟了啊,现在越来越不见外了。”傅云坐直了,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陈时越冷哼一声,把纸巾往桌子上垫了几张,正好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小龙虾被服务员端着摆在了桌子上。   傅云擦干净了手,慢条斯理的开始拆卸小龙虾,他似乎是不怎么吃这种东西,动作并不熟练,剥虾的过程中红油汁水沿着手指滚下来,凝在指尖摇摇欲坠。   傅云的手的形状很好看,指骨劲瘦修长,白如凝玉,如削葱根,拎着小龙虾就往嘴里放。   陈时越注视着他剥虾的动作,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喉结不由自主,莫名其妙的上下滚动两圈。   “咳。”陈时越不自然的拿纸巾擦了下嘴,转移注意力的问道:“那我们现在知道了吴妈和那个淹死的老头,都是阮凝梦杀的,我们现在也找到了阮凝梦,接下来该怎么办?”   “明天回村去,看看她会不会跟上来。”傅云把虾壳放到一边,回道:“不过我担心吴妈和那院子里所有当年枉死的冤魂,都打不过她。”   陈时越:“……那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查当年的真相,信息太少了,我总觉得事实不像现在表面上展现出来的这样,是一桩简单的情杀案。”   “如果单纯是因为感情的话,那阮凝梦的报复范围仅限于陈绍钧他们那一房的人就好了啊,村子里当年根本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你说的也没错,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傅云道。   陈时越下意识屏住呼吸:“什么?”   “鬼也是会撒谎的。”   陈时越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一变,心道是啊,他们现在所有的信息来源,一个是变成水鬼的吴妈,一个是年事已高记事不太清楚的四太爷爷。   四太爷爷姑且当作他智力退化,没有编造谎言的思维能力,那吴妈呢?   谁能保证人变成鬼以后,就每一句话都所言非虚了?   陈时越心事重重。   傅云依旧悠哉悠哉的吃完了整盘小龙虾,还不忘在大众点评上给店家的两人份招牌麻辣小龙虾打了个五星好评。   “走吧,先不想了,回去睡觉。”   陈时越心不在焉,没吃下去多少东西,回到宾馆时,他跟在傅云身后上楼,下了电梯没走两步,就猛的一撞,怼上傅云的后背。   “怎么不走了?”   “嘘。”傅云食指按在薄唇上,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冰冷,锋利眉目低垂,整个人从松弛休闲的状态登时紧绷起来。   “怎么了?”陈时越放低声音。   他看着傅云没说话,在走廊的周围打量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里。   他冲陈时越打了个“站在这里别动”的手势,然后自己大步走到厕所门口,从门里捞出一个拖把出来,一把塞到陈时越手里。   陈时越:“?”   他的视线在开的标间房门口和手上的拖把之间反复流连了半晌,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全身寒毛倒竖,下一秒傅云抬手刷开了房门——   开门的一刹那,陈时越拎着拖把插进门缝,以一个流行大摆锤姿势横扫出去,屋里的人痛嚎一声,惨叫声起:“老大,他们偷袭!!”   傅云抬肘抵住门口,笑道:“哎哎哎,别急着关门啊,不是埋伏在房间里专门等我们回来吗?”   陈时越挥舞着拖把,一脚一个大杀四方,宾馆的门咯吱咯吱危险的响了两声,被他硬生生挤了进去。   屋内杂七杂八的站了五六个男人,中间围着被绑在椅子上的青年,嘴里堵着东西,此时正拼命蹬踢凳子腿挣扎,赫然就是陈朗。   陈朗用尽力气,吐掉嘴里的布条,冲陈时越喊了一声:“哥!”   “安分点!”他旁边的大汉刚喝斥一声,下一秒拳风扑面而来,陈时越屈膝一顶,薅着他的头发猛然撞上墙壁,身上同时挨了几拳。   陈时越一手攥着眼前的一个人往死里打,一手拎着陈朗的后脖颈,连人带凳子一把扔出去,直把陈朗砸了个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傅云脚底下。   傅云:“……”   他还没来得及俯身给陈朗把绳索解开,几个大汉扔下陈时越,直扑傅云。   傅云没办法,只好一脚把陈朗踹回自己身后去,然后不慌不忙闪身避过对方迎面一拳,右手握着手机,横手一劈,又狠又稳正中那人脖颈。   “呃……”   脖颈是人身最为脆弱的地方之一,男人几乎是瞬间就捂着喉咙,疼的喘不过气来,然后被傅云轻轻松松反折了双臂按在地上。   “诸位,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傅云从兜里掏出小刀,按在男人颈侧,平和道。   “哎哎哎!不许动刀!老大他有刀怎么办!”其中一小弟着急忙慌道。   “他有刀咱们也有!弄他!”为首男人怒道。   傅云眉心微微一蹙:“你是汪老板的大舅子。”   为首的男人,正是白天在街上和他们发生冲突的婚车队,其中新娘她哥哥,也就是被傅云一棍砸中后脑勺的那位。   “你这是,找了几个小兄弟,讨说法来了?”傅云恍然大悟。   “你他妈闭嘴!”男人卯足了力气大骂,从小弟手里扯过陈时越,指着傅云恶狠狠的放话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陈时越抱着他的头,用自己的脑壳狠命一撞!   “咚——”的一声   石破天惊,连傅云都看傻在了原地。   大舅子好像被一记重锤砸爆了脑袋,原地摇晃了几下,“咕咚”一声,翻了个白眼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第013章 红白煞(十三)   场面一片寂静。   陈时越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额头渗出一丝血痕,继而很快变成血注,顺着锋利眉眼淌下来。   “还有谁?”陈时越跨过大舅子的身体,冷冰冰的问道,他神色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格子衬衫单薄,能看清隐隐紧绷的肌肉轮廓。   对面几人一时间被这场面镇住了,陈时越体格并不算健壮,看着年纪不大,往人群里一扔就是个长相俊朗些的年轻后生,谁能想到打起架来这么不要命,眼股神里那股狠劲和戾气,活像是殊死搏斗一般。   傅云不易察觉的往陈时越那边皱了下眉心,没说什么,只单手扣住地下俘虏的脖颈,对那边抬了抬下巴:“兄弟们,咱们是私下处理,还是报警调解一下?”   那几人此时群龙无首,互相对视了一眼,七手八脚的扶起大舅子,然后把伙计从傅云手底下拖出来,一路叮呤哐啷的出走廊外下楼去了。   傅云回身警惕的看了两眼,转身合上门,陈朗费劲巴拉的解开身上的绳子,大喘气的喊了声:“哥,傅哥。”   陈时越这时才抬手慢慢捂住额头,手指挡在眼睛前,沿着墙壁慢慢坐下来。   “哥!你怎么了!”陈朗倏然起身上前:“你没事吧?”   陈时越捂着眼睛摇摇头,傅云关好门走过去看的时候,他额头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   傅云拉着他的手,强迫他挪开遮挡伤口的手:“你磕的是眼睛还是额头?手拿开……我看一眼!”   陈时越声音闷闷都说:“额头。”   “那你捂着眼睛做甚?”傅云不由分说打掉他的手,却见陈时越眼眶通红,一双大眼睛泪水盈盈。   “你……”傅云不确定的问:“哭了?”   “不是!!!”陈时越抹了一把眼睛怒道:“没哭!”   “就是,就是太疼了……啊……”他痛苦的捂着额头,嘴里嘶嘶疼的冒冷气,嘴里还硬道:“这是生理性泪水,不算哭。”   傅云:“……”   算了,孩子练成铁头功不容易,让让他吧。   陈朗一脸愧疚,扯着陈时越衣袖说:“对不住啊哥,葬礼完了以后他们搞偷袭袭击我,我没注意就给中招了,再醒来就是在酒店里了。”   陈时越摆摆手:“没事啊,没事,让哥缓缓,哥有点头疼。”   “缓什么缓,赶紧起来。”傅云把车钥匙拎出来,转头问陈朗:“还有别的落下的东西吗?”   陈朗茫然:“没有。”   “没有就赶紧退房走,陈时越你躺后座休息,我来开。”傅云大步流星拔了房卡推开门迅速下楼。   陈时越挣扎着站起来:“他说得对,万一他们找人再打回来就不好了。”   “哦!是是是,得赶紧走,哥我扶你啊!”   三人退了房上车,傅云这个时候开车一点都不像白天一样温柔了,一脚油门直蹿马路,深更半夜街上没什么人,宝马740风驰电掣,一溜烟在路上蹿没影了。   陈时越没坐后排去,他把陈朗塞到后排,自己捂着脑袋半死不活坐上副驾,杵着脑袋身体靠在窗边,看傅云开车。   傅云对着导航眯起眼睛看了片刻,然后狂打方向盘,换了一条路从高速抄远路往村里走。   “怎么不在后面休息?”傅云瞥了一眼他。   陈时越闭着眼睛:“陈朗驾照考了三年都没考下,我不放心他坐副驾给你看路。”   傅云“嚯”的一声,从后视镜里看着陈朗笑:“深藏不露啊,小伙子。”   陈朗脸色通红,低声道:“哥……”   傅云抿着嘴角,分出神去看陈时越的额头,意有所指的道:“刚才挺能打啊,平时锻炼多?”   陈时越刚才打架那两下,虽然看上去没有章法,但力道和位置都绝对是极其一击必中,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的下意识反应。   傅云觉得有趣。   陈时越揉了两下额头,觉得痛感缓解些了,声音沙哑:“不是。”   “中学在城中村,打架的机会多,练多了就能打了。”他简短道。   傅云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缩,安慰道:“没事,打回去就行。”   陈时越手心向外,神色痛苦的挥了挥,示意他往事不必再提。   傅云一路火急火燎冲上高速,过了个收费站,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堪堪在天边泛起鱼肚白之前下高速,回到村子附近。   “哎,汪老板不是和你还有一单生意往来吗?”陈时越忽然想起来这一茬:“我们和他妹夫娘家人动手,你那生意还做的了吗?”   “做不了啊。”傅云理所当然道:“他又不是非我不可,我还有那么多同行,他随便找哪个不都行?”   陈时越凝重点头:“也是,我就希望他们不要来村子找麻烦就行。”   “来村子找事的话,还是很好办的。”傅云倒车入库,语气轻松愉悦:“我把他们送给阮凝梦玩耍。”   此时天色蒙蒙亮,傅云把车停稳,三人一起往村口走,陈时越打开手机手电筒,光亮映在地上,勉强能看清五六米的前路。   “哎!这边!”   “都小心点!注意照灯!”   “A组把水泥搬到桥墩底下去,小汪帮忙把底下的人集中一下。”   ……   前方就是村口,此时被施工队的栅栏围起来,里面吵吵嚷嚷,灯火亮如白昼,隐约能听到机器轰鸣和电锯切割声,刺啦刺啦的声音远远的震的人耳朵发麻。   陈朗探出一个头:“哥,那是什么?咱们村要拆了?”   “去!胡说八道,小心你爸动家法。”陈时越神情不虞起来,然后和傅云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色。   “怎么啦?”陈朗察觉气氛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哥?傅哥?”   傅云低声道:“前面是汪老板承包的工程队。”   “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开始施工,还堵在人家村门口,这从大晚上吵吵到天亮,村里人还睡不睡了。”陈时越道。   “对啊,怎么村民们都不说什么,平时我妈我孃那几个老太太要是看不过眼早就过去骂街了。”陈朗探头探脑道。   “明天再说吧,今晚不和他们起冲突。”傅云叮嘱道。   三人依次从工程队侧面的小道里穿过去,陈时越走在最前面,傅云紧随其后,陈朗最后跟着他们。   “哎!陈朗小哥!”有人眼尖,朝他们喊了一句。   陈朗下意识“哎!”的应了一声,转回头去见到汪老板满面笑容的过来,身后是热火朝天的工程队,还在兀自干着活,并没有抬头看他们这边一眼。   “陈朗小哥,那个……今天白天的事,我替我妹妹婆家人给你配个不是,确实是走的急,害怕误了时辰,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工程队上空探照灯四射,光线璀璨晃眼。   陈朗不知道怎么的,脑袋晕乎乎的,就敷衍答了句:“没事汪哥,都是一家人。”   汪俊笑笑:“你没放在心上就好,哎!前面那是不是时越和傅先生?”   “傅先生留步!”汪俊冲傅云背影喊道。   陈时越下意识就想停住脚步等他和傅云说完话再走。   不料傅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掌心朝外用力一推他后背,冷冷道:“别出声,别回头,往前走呆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往后看。”   陈时越一怔。   傅云任由后面汪俊的喊声越来越大,一声更比一声高,声音在空气中奇异的曲扭了,尖锐刺耳,一声一声扣着心弦犹如鼓擂,到最后简直不似人声。   “傅先生留步,留步……傅先生——”   傅云嘴唇抿的极紧,面色说不出的冰冷。   这绝对不是活人能发出的声音,身后的东西越来越近了,几乎是贴着傅云的衣领,一下一下的呼出冷气。   “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   “……你停下……停下!”   “回头……”   陈时越默默的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手心一时间全是冷汗。   下一秒,他转身一把将傅云推到身后,两人位置瞬间调换,陈时越掌中一盏红灯笼熠熠生辉,红光如血亮彻天地。   汪老板模样的鬼魅被红光整个笼罩原地,发出一声混不似鬼的惨叫,顷刻间化为乌有。   陈时越放下灯笼,再一转头,村口分明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阴风席卷空荡荡的锻炼器械,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热火朝天施工队的影子。 第014章 红白煞(十四)   傅云脑子“嗡”的一炸,陈时越慢慢的放下灯笼,身形很稳,依旧牢牢挡在傅云身前。   过了好半晌,陈时越才放下灯笼,转身惊喜道:“他被我吓跑啦?”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没忍住在他脑瓜子上来了一下:“我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不能回头。”陈时越捂着脑门“嗷”了一声。   “那你听我的话了吗?”傅云冷冷问。   陈时越把灯笼塞回口袋里,辩解的声音不自觉放低:“我没想那么多……”   “亡魂半夜,生人回头,你知道这是多危险的凶象,我有没有跟你说不许出声不许回头?”   陈时越息事宁人的道:“这不是没事。”   傅云气的牙痒痒,一拳砸在掌心里,怒道:“有事就晚了!”   “活人和死人之间,永远有一条宽如长河的分割线,死人越界灰飞烟灭,活人越界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以为你道行有多深,那么凶的恶鬼,也敢正面硬刚?”   陈时越道:“那他来招惹我们,就不怕灰飞烟灭吗?”   “他们心有怨气不计后果,愿意以永世不入轮回来换生前一个执念,你呢?你也可以不计后果么?”傅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糖,粗暴的拆开塞进他嘴里:“含着!”   陈时越鼓鼓囊囊的塞着糖,没敢说话。   “灯笼给我!”傅云一伸手没好气道。   陈时越把灯笼掏出来给他递过去了。   周遭一片寂静,傅云接过灯笼,与此同时指尖隐隐燃了一丝火星似的微光,他指尖一点,落在灯笼外围的绸布上,顷刻间微黄火影将灯笼晕染成温暖的橘黄色,在夜色中莹莹透亮。   陈时越受宠若惊:“给我的?你把它加固了是吗,提高了抗鬼的法力?”   傅云气还没消:“给狗的,陈朗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陈朗的方向狂奔而去。   陈朗无声无息的倒在村口的泥泞地上,眼睛紧闭面色苍白,一点活人气息也无,手脚摊开,软绵而无力。   “怎么回事?”陈时越俯身把他弟捞起来抗在肩上。   “他回答了鬼的话,被摄魂了。”傅云冷淡道:“是我的疏忽,没拦住他,但是我叮嘱你了,你还是回头了,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你自求多福。”   陈时越背着陈朗,舒展了一下筋骨给他展示自己的身体:“看,一点事没有。”   傅云没理他,眉心依然是蹙着的,神经高度紧绷的注视着村口这一片地,风声过耳,一层一层的冷意渗透进骨头里。   “刚才那么大一个工程队,都是鬼魂?”陈时越背着陈朗往村子里走,他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后怕。   “对,都是。”   “说明八十年前真的有个工程队,死了这么多人,就在村口。”傅云神色稍缓:“你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真的一点过去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陈时越无奈:“真的不知道。”   “横死了这么多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转眼两人走到了四叔家门口,陈时越抬手敲门:“四叔!开门啊,带小朗回来了!”   门里传来四叔披衣起身开门的声音,片刻之后四叔和四婶开门从陈时越肩上扛了下来。   “他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朗这是……”   傅云打断道:“四叔,先看小朗情况,让他休息休息再说,我明天早上过来。”   四婶一脸担忧的带着陈朗回房间去了。   傅云和陈时越回到房间的时候,陈时越困得睁不开眼睛,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就睡过去了,睡意朦胧间看见傅云坐在床边,半天都没躺下。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   陈时越从床上爬起来,床畔被褥整齐,一片冰凉,很明显傅云昨晚没上床睡觉。   “几点了?”陈时越穿好衣服,走到门外去。   傅云蹲在门外的台阶上,手里握着烟,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疲惫感浓重:“下午两点。”   陈时越走过去,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少抽点,怎么了这是,一宿没睡?”   傅云踉跄了一步,神色依然说不上来的凝重,他在台阶上抽了一夜的烟,这会儿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扶着陈时越的胳膊站稳。   “我想不通里面的关窍。”傅云开口慢慢道:“怪事频发,按理说很容易就能找到各个事情之间的联系,然后揪出那个最大的鬼,但是你们村的情况,好像比我想的要复杂一点。”   陈时越拍了拍他的后背,劝道:“要不先睡会去,我回头陪你去问问村里的老人,没准能找到线索呢?”   傅云摸索着去口袋找烟,被陈时越一秒看穿企图,果断出手从他口袋里把烟抢进自己手里,疾言厉色道:“不许抽了,你都抽一晚上了,年纪轻轻的是想被尼古丁腌入味然后肺癌去地底下发展业务是吗?”   傅云:“……”   他发现这小伙子有时候伶牙俐齿的欠打。   “睡一会儿吧,阮凝梦不差这一时半刻的。”陈时越半拖半拽的把傅云往屋里带。   身后院门“吱呀”一开,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先生!时越哥!四叔喊你们过去,说陈朗,陈朗好像不行了!!”   “?!”   傅云的睡意烟消云散,大步跑下台阶,跟在报信的小伙子身后直奔四叔家。   两人一进屋,就是一股浓烈的药草香气,氤氲在整个房间里,傅云循声推门,卧室里四婶正忙前忙后的摆湿毛巾给陈朗擦身子。   “从昨天回来一直烧到现在,四十多度一直没下去,中途起来了一次,结果五斗柜上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掉下来,又把头给砸了……”   四婶低头哭了起来,陈时越定睛一看,陈朗头上果然包着纱布,纱布里隐隐透出血迹,看样子被砸的不轻。   四叔站在门口,叼着大烟斗,一口一口的抽,不知道是不是陈时越的错觉,他总觉得四叔抽烟时的声响,和叹息声别无二致。   沉闷而压抑。   “他爹,去医院吧,温度还是退不下来。”四婶抹着眼泪说。   陈四叔叹了口气:“去医院有什么用啊……该来的总会来。”   “那你就这么看着你儿子烧傻吗?!”   傅云果断道:“叔,先送小朗去医院,剩下的交给我。”   “是啊叔,封建迷信不可取。”陈时越也附和道。   傅云瞪了他一眼。   陈四叔疲惫不堪的抬起眼看向他,然后起身回屋:“走吧,去医院。”   四婶仍然兀自哭着,屋里屋外一片凄惶惶的氛围。   救护车到门口的时候,四叔站在门口冲陈时越招了招手:“时越,过来。”   陈时越依言走过去。   “你三叔家那姑娘,明天送火葬场,你帮忙看着准备准备,就当四叔拜托你了。”   傅云从后面搭住陈时越的肩膀,对四叔道:“放心。”   救护车呼啸着停在门口,一众人忙碌把陈朗往外搬,傅云站在陈时越身侧:“你怎么看?”   陈时越:“是因为撞鬼了,阴阳冲撞,所以身体扛不住……吗?”   “差不多。”傅云赞许的点点头:“但是不完全。”   “高烧,被从天而降的东西砸,正好砸出血……他是被鬼借运了。” 第015章 红白煞(十五)   “不许去医院!”   身后一声高喝,几人齐齐回过头去,只见汪老板和几个年轻手下急匆匆赶过来,一把拦住担架。   汪老板身后闪出一个干瘦的人影,伸手紧紧握在陈朗的担架上:“他这是撞煞了,不能去医院……”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唇边一缕花白胡须,鼻梁上架着副黑漆漆的小眼镜,瘦小而精干的体型,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手拦住担架,一手死死扒在四叔臂上。   “千万不可送医院,这样会激怒她的!”老头连连摆手:“如果激怒了她,会给我们整个村子都带来血光之灾!老三家的那女娃,不就是例子吗!”   抬担架的两个小伙不耐烦的道:“同志,请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   陈时越拽着老头拦担架的手,把它从担架边缘拉开:“……他是发高烧了,不去医院就要烧傻了,跟封建迷信没关系,好吗?”   傅云蹙起眉头,看向老头身后的汪俊:“汪老板,这你的人?”   汪俊刻意避开了傅云的目光:“家里请的风水先生,他能看到脏东西,四叔还是听一下行家的话吧,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年长有经验的内行人来说更让人信服。”   陈时越愣了几秒,然后转向傅云,十分肯定的道:“他夸你年轻,长得嫩。”   傅云:“……理解能力挺好的,下次别理解了。”   四叔脸上神色犹疑起来,他看看傅云,又看看汪俊和那老神棍,半晌拿不定主意。   “同志,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时间了,上车走吧,不用管他们。”傅云和颜悦色的对医护人员道。   医护人员点点头,不顾阻拦径直上车,老神棍和他周围几个手下还想拦,被陈时越一边一个撞开了:“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老人家没文化,容易被这些东西洗脑,还血光之灾呢,脑子瓦特了……”   四婶跟着一道去了医院,救护车呼啸而过,留下一地尾气,和原地对峙的两拨人。   四叔叹气着招招手,示意汪俊和他出去,汪俊从善如流的跟上去,两人低声在外面说起话来,   陈时越抱臂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伸手碰了下傅云:“怎么办?”   傅云转回身:“不怎么办,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去给三叔他们帮忙,我再到老太爷房间看看去。”   四叔刚好和汪俊说完话回来了,汪俊带着老神棍一行人走了,四叔慢吞吞的挪动脚步走过来,看不出脸色神情变化。   “四叔,你别听他们胡说,傅云可靠谱了!我前两天撞鬼,他就往前面一站,哇!那鬼就跑了,你相信我!”   傅云没忍住低头乐出了声。   四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四叔我是老了,不是痴呆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陈时越老实道:“哦。”   “去吧。”傅云拍拍他的肩头。   陈时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傅云这才转身对陈四叔道:“老爷子还有别的遗物吗,带我看看。”   陈时越到三婶家的时候,三婶正呆滞的坐在地上,看着没有丝毫活气。   陈时越蹲下身子,温声喊了声:“三婶?”   三婶茫茫然抬起眼,怀里还抱着和小江的黑白遗像,泪痕沿着交错的皱纹蔓延开来。   “时越……麻烦你了。”三婶半晌喃喃的说了一句。   陈时越忙道:“不麻烦,婶我先扶你起来。”   侧屋里急匆匆的跑出来一个中年妇女,膀子陈时越一起把三婶拉了起来,陈时越扶住她的手臂时忽然下意识往后一缩。   “嘶!”陈时越把手抽回来,指尖被烫出一个红肿的印子。   他循着刚才碰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是三婶腕上的一只红色的手镯,此时正微微发着红光,诡异至极。   陈时越惊疑不定的又看了一眼,红光却消失不见了。   三婶颤抖着身形,摇摇晃晃的坐在椅子上,方才那个中年妇女把她扶住坐好,然后叹了口气转向陈时越:“让你婶休息吧,几天不吃不喝不睡觉了,我陪你去给小江看墓地。”   “你是……”   “我姓王,过来帮忙的阿姨,叫我王阿姨就好了。”女人长了一副干练模样,解下围裙就过来准备跟陈时越出去。   “王阿姨……你这也没比我大多少岁啊,我叫姐吧。”   “那王姐也行。”女人爽快道。   陈时越点点头,随意的问道:“王姐,三婶手上那个红镯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带的?”   王姐愣了愣,转头看向三婶,目光落到三婶的手腕上:“哦,那是前两天才拿出来的,说是给小江的嫁妆,说来也惨,小江都订婚了,对象是城里人,前两天才拍的婚纱照,说是年后办婚礼,谁能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陈时越若有所思:“啊……小江的嫁妆三婶戴在手上做什么?”   “这旁人就管不着了,大概白发人送黑发人,思女心切吧。”王姐一脸唏嘘。   陈时越跟着王姐走出村子,一路到村口去,穿过家家户户离得死紧的村道,村口一片黏了吧唧的泥泞地,陈时越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地里,跟着王姐身后走。   “三叔和三婶,打算把小江安顿在哪儿?”陈时越问道。   “就陈家的老坟那块,祖祖辈辈的陈家人都埋在那儿,咱俩今天过去把地看好,到时候出殡,就直接往过走就好了。”   陈时越察觉出一丝不对:“哎那陈老太爷怎么不埋祖坟里,要千里迢迢埋到镇子那边去?”   王姐的背影一顿,然后回过身来神神秘秘的说:“你不知道啊?”   陈时越心里警铃大作,赶忙问道:“什么?”   “老太爷的身后事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寿衣,棺材,埋的地方,都是他自己生前全部准备好的,老太爷死前最后几天,召集了四叔和村长他们,把死后事宜一一告知了,哎哟那条理分明的紧啊,完全不像个行将就木的人。”王姐啧啧称奇。   陈时越脑海里瞬间闪现出那日灵堂前傅云跟他说的话。   “缎面寿衣,皮毛内衬,安排这衣裳的人是要老太爷来世断子绝孙,堕入畜生道啊。”   陈时越把傅云的话在脑中滚了好几遍,不确定的问道:“真的是老太爷他自己决定的吗?包括死后不入祖坟?”   王姐更唏嘘的点了点头。   陈时越上前几步,挂着一脸讨好的笑:“姐姐,你还知道什么?”   王姐卖了个关子,轻描淡写道:“等会到老坟,带你看看风水就知道了,老太爷老了以后每天行善积德,可不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做的孽太多了吗,里面都是有讲究的。”   两人一路沿着泥巴路走过树林和麦地,此时已经是深秋临近冬天的季节了,一片萧瑟,秋风所到之处一片寂寥,因为常年无人耕作的缘故,地里完全没有丰收的痕迹。   “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在村里呆,留在农村的只有老人了,老人上了年纪干不动活,久而久之也就这样了。”王姐边走边对陈时越道。   “快到了。”   斑驳树丛徐徐展开,老坟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片草木稀松的荒地。   陈时越一怔:“这是老坟吗?”   王姐打开手机,仔细研究道:“没问题啊,村长发的导航就是在这里……”   陈时越:“啊?”   “这玩意儿居然是你导航找出来的?”陈时越惊愕:“不是,王姐你刚才知道这么多我还以为是你对陈村老一辈了解不少呢。”   王姐一摆手:“我就是个被雇的打工的,都不是你们村里人,我知道什么呀,都是听村口老太太瞎讲的。”   陈时越环顾四周,觉得这地方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老坟,连个矗立起来的坟包都没有,一片荒杂野草肆意横长,秋风呼啦啦一吹,要多惨淡有多惨淡,这陈村的后人是得多缺心眼,把自家老祖宗埋在这儿。   陈时越想了想,也从兜里掏出手机:“你等等啊,我喊个外援。”   他点开微信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等了片刻之后,那边接通了。   “傅云!!你帮我看看这儿,他们说这是陈家的祖坟,可我怎么总觉得,长得不太像,你看这里连个坟包都没有。”   傅云这会在屋子里,正低头翻找着什么东西,听了这话分出神来看向陈时越的屏幕:“你调转摄像头,我看看。”   陈时越依言调转摄像头,画面切到了老坟的荒地上:“你看,哪里有祭拜的痕迹?”   傅云凑近了些细看,少顷傅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语气说不出的严肃:“你们马上从这个地方离开。”   陈时越和王姐面面相觑,周遭大风忽起,天地一片晦暗。   “这绝对不是老坟,你们谁带的路,走到乱葬岗来了,赶紧往回走!” 第016章 红白煞(十六)   王姐那边也急吼吼的打电话:“村长!您怎么给我发了个乱葬岗的定位!胡说?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是祖坟?”   “啊?不是你们村祖坟还分男女呢?”王姐一脸茫然的抬头看向陈时越:“他说小江是姑娘,还是溺死的,按风俗不能葬进祖坟……一群胡说八道的神经病!姑娘不配进你家祖坟是吗?!这么瞧不上姑娘,你有种让你爹把你生下来!!!”   不知道村长那头说了什么,直接将王姐气炸,对着手机一通狂轰滥炸,最后村长不得不挂了电话。   陈时越和微信视频那头的傅云静默了几分钟,听她气喘吁吁的骂完,陈时越才小心翼翼开口:“村长还说什么了?”   王姐余怒未消:“说上个世纪前叶,也就是你太爷爷那个年代的时候,村里有把伤风败俗的姑娘浸猪笼的风俗,溺死以后再由家属打捞上来,统一埋到一个特定的坟堆中,然后请法师做法镇压,防止她们冤魂不散。”   陈时越还没来得及说话,视频那头的傅云便了然道:“所以,久而久之发展成一切溺死的女性,都不能进祖坟了。”   “不管她是不是因为浸猪笼而死的。”   陈时越莫名浑身发凉:“那我们怎么办,再重新给小江找个地方埋吧。”   “嗯,别在那儿逗留了,先回来。”傅云叮嘱道:“注意安全。”   陈时越挂了电话,天色渐晚,周遭荒草萋萋,一片昏暗,因为是阴天的缘故,今天没有夕阳,从视觉上看就是天空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从四面八方包裹了整个荒原。   陈时越把鞋从泥巴里拔出来,回头对王姐道:“走吧。”   王姐站在原地没动。   陈时越又喊了一声:“王姐?”   女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头始终垂在胸前,她从刚才说完话以后其实就没声了,只不过陈时越挂了傅云电话才注意到。   这姿势像极了酒店镜子里阮凝梦长发红裙,满泼头发垂到胸口的样子。   陈时越一时间头皮发麻,牙齿打颤的看过去。   下一秒,王姐头“咔嚓”一歪,身如鬼魅狂扑而来,一把将陈时越整个掼倒在地。   身后无边无际的血色苍穹昏暗如织,巨大的压抑和窒息感刹那间席卷笼罩全身。   傅云站在老太爷的五斗柜前,来回踱了几圈,床上摊开了一堆老太爷的相册和老物件,毫无章法的摆放着。   他从床上拿了一个首饰盒,摁下开关,里面是一副青绿色的玉镯,光泽鲜明,材质柔和。   傅云把玉镯往自己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尺寸很小,完全戴不上去,看上去是姑娘或者小孩子戴的。   “青绿为竹,修竹清雅,这镯子是给旧人的。”四叔从他身后走过来,沙哑着声音道。   “竹筠心。”傅云笑道:“真好听的名字,她就是旧人么?”   四叔不作声,把掌心摊开:“嗯,旧人是没有光彩的,尽管后来那个夺了她光彩的人被浸猪笼了,老太爷也终身未娶,想来她也是郁郁而终。”   傅云诧异:“阮凝梦是浸猪笼死的?”   四叔慢慢道:“是,她是个留过洋的学生,家境很好,是银行家的女儿,因为爱上老太爷才跟着一起回到村里来的,她生的漂亮,行为开放,在那个年代过于标新立异了,老太爷的父母不喜欢她,但是老太爷喜欢。”   “这对镯子原是一对的,一红一绿,是竹筠心和老太爷的定情信物,后来老太爷留洋回来便闹着要退婚,竹筠心就将镯子退还给老太爷了。”   傅云从手机里翻出照片,对四叔确认似的指了指上面并肩站着的三人:“竹筠心,陈绍钧,阮凝梦?”   四叔点点头:“你找的还蛮仔细,多少年没人碰过的老照片了。”   傅云背着手站直了身子:“职业素养嘛。”   “当年阮凝梦犯了族规,被带到祠堂捆起来浸猪笼,她死后怪事频发,凡是跟她生前沾上关系的人全都一夜横死,老太爷当时是受了高人相助,才保下一条命,但也子孙凋零孤独终老至死。”   傅云听着他的讲述,把这几天来所遇到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四叔,如果事情的真相只是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太简单了吗?”傅云平静道。   “这个事我们心里都有数,如果事情和你说的一样,那这就仅仅是个冤魂复仇杀人的故事,你也犯不着请我来帮忙。”傅云手指碾磨着玉镯:“我说的对吗?”   “那深层次的真相,就看傅先生本事了。”四叔缓缓道:“我只是说了我知道的全部。”   “还有。”他低沉着声音补充道:“保护好时越,他的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哈哈,这个我倒是也看出来了。”傅云笑道,紧接着话锋一转:“那当年在你们村口横死的施工队,一共二十多个人一起丧命,那是怎么一回事?”   四叔的神情明显错愣了片刻:“你怎么连那个都知道?”   傅云耸耸肩:“你家时越看到的啊。”   陈时越连滚带爬,拼命挣扎着想把王姐从身上扯下去,哪料王姐不知怎得,力大无穷,手掌简直跟铁钳的一般,死死扣着陈时越。   “姐!姐你别拽我裤子啊姐!哎!哎——扣子开啦!”陈时越躺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咆哮出声,脸上表情称得上一句惊慌失措。   如果仔细看的话,其实能发现王姐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从指尖到面部每一寸抽搐的肌肉都叫嚣着痛苦,瞳孔呈放射性,直接炸开似的形状。   嘴角白沫大股大股的涌出,指甲盖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青黑发紫,但王姐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似的,依旧玩命揪住陈时越的裤兜两侧,冲他恶狠狠的一呲牙。   陈时越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敢真的出手打她,只好一寸一寸的拽着裤子和挂在裤子上的王姐往前爬着挪动。   “王姐!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咱们先松开一下好不好?”陈时越试图打商量,然后下一秒身下裤子骤然又是一紧:“好好好,你抓你抓……”   陈时越不知道她怎么在瞬息之间就变成这样了,他艰难的卧在地上,惊恐的发现王姐的力气怎么越来越大!他竟然已经推不动了!   王姐神色涣散,握着他的脚腕,一点一点的爬上来,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动作,那绝不是人类所能掌握的肢体动作,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可以用“蠕动”二字来概括。   陈时越被她整个人摁在荒地上瑟瑟发抖,阴冷气息席卷全身,寒意一瞬间浸入骨髓,冻得他嘴唇发青。   “你不配进我们家的门……不配……永远不配!!!”王姐一双冷冰冰的手攥在他的脖子上,嘴里一边吐白沫一边吭哧吭哧的喘息着吐字道。   陈时越浑身一震,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我们家……不要你这种伤风败俗的儿媳妇……不要!!”王姐眼睛痛苦的翻白上去,瞪的极大,几乎是目眦欲裂,额头和脖颈青筋暴起,艰难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可怖至极。   陈时越大脑强迫自己大脑冷静下来,他好像知道王姐是被什么人上身了。   他猝然抬头。   周围阴风阵阵,带着四周野草狂飞起舞,带起万层尘土,大雾四起,天地一片阴霾,陈时越仰面倒在地上,只见视野中忽然多了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个个静默的矗立在荒原之中。   陈时越双手禁锢住王姐,拼尽全力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瞬间一身冷汗呼啦啦滚下来,活像是洗了个澡,陈时越发誓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惊悚的场景。   荒原狂风怒号,鬼影幢幢立在他们周围,仔细看去,都是一个一个的人影,身下没有脚,就那么直挺挺的立在虚空,衣衫破烂,面容浮肿,目光怨毒而空洞,朝着陈时越和王姐的方向一步步走过来。   陈时越哆嗦着往后退,他伸手去推王姐,声音已经在颤抖了:“王姐……咱们回去再议你儿媳妇的事……能不能先跑?”   王姐攥着他的裤腰带,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满荒原的亡魂矗立,在漫山遍野中哀嚎哭喊,被长风一裹挟,所有阴气尽数散开,盘旋着冲向天际。   他们带着生前的怨念和溺水濒死那一刻无尽的绝望一步步朝陈时越走过来,不约而同张开大嘴,里面塞满了水草和蠕动的鱼卵。   陈时越几乎能闻到恶臭的水腥味。   要是把傅云买的那盏灯笼带上就好了……弥留之际他漫无目的的想着。   下一秒,雪亮长刀力破千钧,横劈纵扫斩下虚空中万千阴森巨浪。   “哗……”   那种阴冷潮湿的溺水感觉骤然散去,陈时越一个踉跄从王姐身下爬出来:“傅云!”   傅云站在离他半米远的位置,回身一记刀柄劈在王姐后颈上,王姐颓然倒地。   陈时越震惊:“你哪来这么长的刀?”   傅云一手握刀一手把陈时越拽到身后去:“以前学校发的,用来驱鬼。”   傅云来不及说第二句话,下一刻所有冤魂仿佛被齐齐惊动一般,以铺天盖地之势自半空杀下,玄黄天地一瞬间仿佛被万千鸦羽倾覆而下,漆黑如万古长夜,倏然寂灭下来。   “陈时越。”一片黑暗中,傅云旋转了一下刀身,轻快的说道:“呆会我说三二一,你背起后面那位女士转身就跑,听到了吗?”   陈时越咬着牙摇头:“我不,我要和你一起。”   傅云还想说什么,然而他脸色一变,下一个瞬间刀光映亮周遭荒地,倏然撕裂幕布般的夜色,他单手握刀身似闪电,屈膝下压全部重量,紧接着骤然起身,快的几乎看不见残影——   “轰——”   万千亡魂在空中发出悲鸣,傅云刀破长风,硬生生将地面劈出一个裂缝来,空中呜呜咽咽的泣声环绕着,仿佛数根无形的细针刺破人的神经。   “快跑——”傅云猛然回头,提刀疾退。   陈时越不需要他说第二遍,背起王姐没命狂奔出去,荒原猎猎寒风撕扯,两人浑然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玩命穿过丛林。   一直到远远的看清村口微弱的光芒,陈时越才一头栽倒在地上,吓出来的冷汗和跑出来的热汗混在一起糊了一身,被风一吹,陈时越几乎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没事了,他们受困于那片乱葬岗,被束缚了八十多年,出不来的。”傅云拍着他的背,任由陈时越半死不活的大口喘息着。   “刚才那些……是不是被浸猪笼的姑娘们?”陈时越直起身来,猛然一摸脸颊,全是刚刚滚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这会冰凉的黏在脸上,他居然一直没发觉。   “不是。”傅云苦笑。   “那里面有男的,你见过男的浸猪笼吗?”傅云把王姐的另一边胳膊拽过来,给陈时越分担重量:“村长说谎了。”   陈时越震惊:“为什么?!”   “上个世纪的村里人,是不会费那个心力,去给被浸猪笼的姑娘找坟地的,哪怕是乱葬岗,多半就任由她们的尸骨沉在河底,至于村长说的那什么,捞上来再由法师来封印冤魂,更是无稽之谈,生前就逆来顺受的人,死后怎么会拼着不入轮回,也要化鬼让迫害她们的人付出代价?”   傅云和陈时越扶着王姐一路走回四叔家。   四叔见到两人这模样一怔,连忙将他们带进来。   “去换个衣服先,刚才在泥巴地里滚了那么多圈。”傅云跟陈时越吩咐道。   陈时越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俯身把王姐放在了床上,刚要离开,然后王姐骤然睁开眼睛,一口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   陈时越又惊又惧,吱哇乱叫着想甩开,怎料王姐牙口极好,险些没将他手臂活生生啃下来一块肉。   傅云闻声赶到,当即扣住王姐的下颌,手指一用力,“咔嚓”一声卸了女人的下巴,才把陈时越的手臂拯救出来。   “你不应该找我……是那群男人要害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王姐合不拢嘴巴,口水滴滴答答的顺着下巴流下来,语无伦次的说。 第017章 红白煞(十七)   傅云仰身往后一闪,避开王姐凌空一巴掌,攥着她的手腕然后往后一甩。   王姐的头呈一个诡异的姿势耷拉着,眼眶瞪的极大,整个眼白翻上去,牙光雪亮,呲牙咧嘴,然后一爪子在他手臂上剜了条大血口。   “她这是……被什么上身了?”陈时越围观过来,小心翼翼的在旁边道。   傅云喘着气一手按着她,一手冲陈时越摊开:“绳子。”   陈时越立马转身,从四叔的茶几柜里刨了一通,把陈朗小时候的跳绳倒腾出来了,然后慌慌张张给傅云塞到手上。   傅云接过绳子,用脚把一旁的椅子一踢,扒拉过来,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把王姐绑在了座位上。   陈时越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这哥哥从前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   “洋墨水……咕嘟咕嘟……我们家门……”王姐艰难的翻着眼睛,胸腔里嗡嗡作响,一下一下的从嘴里吐字,神情充满怨毒。   “你说什么?”陈时越凑近了听,被傅云拎着脖子扯开了。   “她说‘别以为你喝了几瓶洋墨水,就想进我们家门。’”傅云矮身蹲下,认真的打量着王姐的面容。   “鬼上身了。”他得出结论:“如果这个时候用阴阳眼镜看她,你能看到她脸上一团黑气,要试试吗?”   “不要。”陈时越拒绝的果断。   “阮凝梦,洋墨水,家门……是陈老太爷的妈妈!她也是当年横死的冤魂!”陈时越琢磨了半晌,忽然惊道。   “没错。”傅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王姐的额头上:“现在占据王姐灵魂的,就是当年陈绍钧的母亲,竹筠心的婆婆,她曾剧烈反对阮凝梦和陈绍钧在一起。”   “我说的对吗?”   下一秒傅云倏尔脸色一变,被烫着似的收回手指,指尖已经多了一点被烫红的疤痕。   王姐眼眶里急剧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泪,血糊滋啦的黏了一脸,和她原本就苍白如雪的面容相衬在一起,显得可怖而惊悚。   “没事吧?”陈时越一把扳过他的手,紧张道:“疼。”   傅云摇了摇头:“没事,不疼。”   “道行不深,脾气还不小。”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陈时越看着王姐一脸的血,神情不忍:“我们给她擦一擦?”   “毛巾在外头挂着,自己拿。”傅云揉了揉指尖。   “我梳理一下,陈绍钧母亲恨阮凝梦,当年对阮凝梦的死造成了直接影响,所以阮凝梦死后报复她,使她灵魂不得超生,而且我们之前见过的吴妈,还有那个老先生,大概也都是阮凝梦手里的冤魂。”   陈时越一拍手:“一切不都说的通了。”   四叔披着外套,蹲在门槛处一声不吭。   “四叔!四叔开门!”有人在外面拍打院门。   四叔起身推门,汪俊从门外挤进来:“叔,小朗在哪家医院?”   傅云站在门口,目光冷冷的望着汪俊。   “什么事?”四叔低声问,汪俊身后挤进来了老神棍。   陈时越急的张口就要拦他四叔把医院地址说出来。   不料被傅云一挡,递了个眼色:别急。   汪俊和老神棍在门口问完就走了,四叔心事重重的一个人在院子里瞎转悠。   “傅云!汪老板和那老头要小朗的地址为什么不能拦着?”陈时越急促的低声问道:“他们不利于小朗怎么办?”   “那你应该去问你四叔,小朗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要把地址给他们。”傅云反问他。   陈时越被他堵的语塞。   “因为他并不是完全的信任我。”傅云低声道,然后转身回房:“比起这个,我们应该把注意力转移一下了。”   “现在房间里有个情绪激动的当事人,跨越八十多年,千载难逢的问话机会,进来吧,让我们听听她对阮凝梦这个便宜儿媳妇,到底有多不满意。”   王姐已经开始口吐白沫了,半张脸青紫交错,黢黑的纹路沿着脖颈蔓延而上,看上去被侵蚀的差不多了。   傅云在桌子边上随手拿了个报纸,卷成一个筒状,伸手一抵王姐下颌,彬彬有礼的问候了一声:“老太太?”   王姐蹬踢着双腿,半天没说话,嗓子眼里“唔!唔!”的发出含糊而意味不明的声音。   傅云无辜转头:“她不配合问话,怎么办?”   陈时越:“……”   他把傅云手里握着的报纸从王姐下巴上拿下来,然后轻轻的搭在王姐的膝盖上,温和至极的喊了一句:“绍钧他娘?”   王姐听到这个称呼,竟奇异般的镇定下来,虽然还在呼哧呼哧的喘息着,但声响一下比一下低沉悠长。   最终她嘴里喃喃自语着道了声:“绍钧……”   傅云惊奇的看他一眼,用眼神问他怎么做到的?   陈时越叹了口气,解释道:“那个时代的女人嘛……除了丈夫,眼里心里就只有儿子了。”   傅云恍然大悟的点头,不觉深以为然。   傅云把凳子拉过来和她并排而坐,直视着冤魂附身时,王姐那双白障而怨气冲天的眼睛,轻松愉快道:“你是他娘你最清楚,你说说,你们家绍钧最爱的女人是谁?”   “!?”   陈时越觉得傅云在姑娘面前的情商简直低下的让人害怕。   “你冷静一下再说话。”陈时越刚出声拦截,王姐一听就再次尖声大叫起来,没有被绑缚住的腿脚一脚险些踹到陈时越身上。   “绍钧他娘啊!”   陈时越声音比她还大,上前牢牢禁锢住了他,然后转头给傅云恶狠狠的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   傅云大拇指食指并拢,在嘴唇上一划拉,表示他闭嘴不说话了。   陈时越开口:“老太太,您愿意竹筠心做您儿媳妇,还是阮凝梦做您儿媳妇?”   王姐挣扎起来,她的手耷拉在椅子身侧,闻言指甲盖咯吱咯吱的扣着椅子,每一下都用力极大,几乎把指甲抠的掀盖过去。   傅云:“……敢情不是你自己的指甲你就使劲扣啊?”   “小叛徒……小贱人……连族谱都上不了……”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   半晌傅云长叹一口气:“算啦,不逼她了,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了,万一暴起伤到宿主就不好了。”   陈时越挠了挠头:“我觉得她好像也没多满意竹筠心,刚才是不是连着正房儿媳妇竹筠心一起骂了?”   “可能是没听到她名字吧,请鬼下身,需要条件和仪式,你来协助我。”   陈时越毫不犹豫点头:“来。”   就在此时,院外汽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呼啸而过。   傅云刚拿过茶几上的剪刀,把自己的手指戳开了一个口子,血水一滴一滴的滚出来。   四叔那边电话响起。   “您好,是201号床陈朗的家属吗?护士查房的时候发现床是空的,这边也没有办理出院手续的记录,请问您现在能联系的上病人吗?”   四叔脑袋“轰”的一炸,腿脚一软,直挺挺倒下去了。   傅云听到声响,动作一顿,和陈时越同时飞奔而出,七手八脚的扶起四叔。   “叔,怎么了?”   “您先躺下。”   ……   四叔颤巍巍的把手机握着:“小朗不见了。”   傅云一愣:“小朗不见了?”   陈时越立马道:“开什么玩笑,他上救护车的时候烧到四十多度,走得动吗。”   “没人给办出院手续,大晚上的就不见了。”四叔哆哆嗦嗦的握住陈时越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天上一声巨响,雷鸣声起,轰隆隆炸响天际,不消片刻,豆大雨滴泼洒而下,将院子的尘土尽数打湿,瓢泼大雨,倾泻一地。   傅云抬眼望着院落,目之所及,是农村无边无际的夜色,阴暗浓郁,仿佛永远也化不开的巨网,笼罩其上。   “我知道他在哪。”傅云冷冷道。   “陈时越,从厨房拿把菜刀,再拿个擀面杖,跟我来。”   陈时越这种时候对于傅云的话从来不疑有他,立刻马上依言照做。   “四叔,拿把伞,跟着我们后面。”傅云说着冒雨推开院门,朝村口方向转身狂奔。   陈时越紧随其后。   傅云一直到前村村口的位置,才慢慢停下脚步,然后回身从陈时越手中拿过擀面杖。   用力一砸,门锁应声而落。   他脸色及其不好,随着院门吱呀一声,整个敞开,院落里终于露出它的全部场景。   一院子的人,看打扮都是汪俊公司的员工,汪俊和老神棍站在中间,神色错愣的看着他们。   他们都撑着伞。   只有最中间的位置,暴雨里一个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年轻人无遮无挡的躺在雨地里。   那正是陈朗。 第018章 红白煞(十八)   四叔看到院子中的景象,当即便浑身颤栗,跌撞着扔了伞,朝陈朗狂奔而去。   “小朗!”四叔跑到一半被汪俊公司两个年轻的员工合力拦住,轻轻松松往后一推。   “不好意思,您不能过来。”两个员工都是一米八几的大汉,立在原地大概比四叔高了两个头,压迫感十足。   四叔气的双手颤抖:“那是我儿子,我怎么不能过去!”   汪俊直起身,沉声道:“四叔,小朗不是生病了,小朗是中邪了,您现在带他走是害他。”   陈时越走过来站在四叔身后,阴沉沉的扫了一眼两个挡路的员工:“你们把一个高烧到四十度的病人扔在雨里让他被淋了这么长时间,就不是害他?”   老神棍蹲在地上,手上握着根粉笔,粉笔头沾了一滴血沫,兀自在地上写写画画。   阵法恢宏繁复,那粉笔所过之处格外神奇,任凭雨水冲刷,就是不掉分毫颜色。   傅云凝神看着老神棍笔下的字符,没有去管眼前的纠纷。   陈时越握着菜刀的手一点一点握紧,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大脑一阵气血翻涌,血液直冲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汪俊看着他这个远房的弟弟,没来由的心底一阵发凉,指挥着人手再往前走了几个。   陈时越掌心发烫,额头青筋暴起,止不住的痉挛,就在他即将握刀而起的前一秒。   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只手,稳重而安抚性的握着他的肩膀,直到他全身的颤抖停歇下来。   “老家伙,你说你是为陈朗好,治病需知因,那你说说,陈朗这是怎么了?”傅云心平气和的道。   汪俊脸色一变:“你怎么能这样跟大师说话!”   傅云笑了声,没理他,继续看着老神棍。   老神棍与傅云在夜色中对视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扔了粉笔,拖长了声音:“陈小哥这是撞了邪,你们葬礼那日,与我家婚车车队正好相撞,一红一白,青天白日相撞,本就是不吉利至极的兆头,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陈小哥正是因为这个才高烧不退入院的。”   傅云注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家汪老板因为这个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请了我来给陈小哥驱邪,四叔你百般阻拦,不过是被不懂行的外行人蒙蔽了眼睛。”   “我这个老家伙啊。”老神棍特意加重了“老家伙”三个字,意有所指的看向傅云:“做这行数十年了,不懂装懂坑蒙拐骗,借着一点胡说八道的本事将人家家底都骗光的同行,我见得多了。”   傅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四叔神情灰败,目光落在陈朗身上,一遍遍的重复:“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倒还真是个懂行的。”傅云点头同意。   “能把玄学上的东西移花接木至此,还都能圆回来不露破绽,也是个人才。”傅云顿了顿,轻慢的瞟了汪俊一眼,转了话锋。   “只不过咱俩既然雇主不一样,那谁胜谁负就各凭本事了。”   傅云笑着道:“是吧,这位同行。”   老神棍略一点头,就见傅云缓步走过去扶起四叔,温和道:“四叔,您现在要救小朗吗?”   四叔哆嗦着道:“救,救。”   “我再问您一句,您想好了回答我,救陈朗,不计任何代价,是吗?”傅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是。”   “好。”傅云起身,神情冰冷,眼底寒凉至极。   他转身推开院门,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老神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叫起来:“快拦住他!他要去村口!”   一众员工闻声动身,一个个如狼似虎狂奔出去,想将傅云围追堵截住。   然而雨夜黑暗,漫天大雨滂沱,村庄里又没有路灯,几乎是抹黑状态。   “从仓库搬十几个手电筒出来!”   “快快快!”   少顷,汪俊公司的员工人手一支手电筒,白炽灯光化作光柱,在夜幕中挥打斑驳。   陈时越一把背起昏迷过去的陈朗,带着四叔狂奔出去。   等他们到村口时,傅云正孤身一人站在村口施工一半的桥梁旁,旁边堆积着损耗一半的施工材料,地上砖瓦粉尘铺洒,乱七八糟的躺着。   “轰隆——”   头顶一道闪电,光影如刀划破夜空,一瞬间周遭亮如白昼,但又很快寂灭下去,□□道手电筒的光芒照在傅云身上,他静静的站在原地。   “你到底要干什么!”汪俊隔着雨幕怒道:“这是我们公司总部批下来的工程!你要是破坏施工是要吃官司的!!”   傅云回头,掌心光华流转,手中赫然变幻出一把长刀,锋锐刀尖点雨,雨水落在上面瞬间结成冰:“我客户说了,救陈朗,不计代价。”   他调转刀柄,和蔼可亲道:“那你和你的工程,当然也包括在内。”   下一个瞬间,天空又是一道惊雷响彻天地,白光乍起,泼天大雨倾盆而下。   在一片模糊的雨幕中,长刀横扫精光一现,与夜色和天雷交织,遥遥扬起飞斩而下!   傅云的黑衬衫被雨水打的透湿,勾勒出身姿线条漂亮,衣服黏在身上,显出腰身劲瘦,长腿笔挺。   三尺刀光如雪,映在他漆黑冷淡的眼中,森寒光影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刀背斩断桥梁的脊背。   “轰隆——”   无数尘土粉末纷纷扬扬爆裂而下,堆砌桥身的砖块轰然倒地,砸落在底下的小河水面上,泛起万层波涛涟漪,水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做什么!!”   “住手———”   “傅云你疯了!!”   人声尖叫声爆炸而起,此起彼伏,震惊和恐惧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这场面过于惊悚了,满村口围着的人,一时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旁边的陈朗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时越哥……”   陈时越又惊又喜:“四叔!小朗醒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一片惊恐的议论在人群中炸开,谁也想不到陈朗这个时候醒了,或者是说没人想的到陈朗真的醒了。   四叔全身一软倒在地上,皱纹交错的脸上老泪纵横。   陈时越猛然抬头看向傅云,然后拼命挤出人群,跑上去一把将傅云从桥上拽下来,然后两下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傅云身上。   豆大的雨珠从傅云额前碎发上滚落下来,打在他柔软纤长的睫毛上,陈时越没好气的把外套给他扣上了。   “谢谢。”傅云笑眯眯的看着他说。   “不客气。”   “小朗真的醒了!傅小哥不是坑蒙拐骗!”   “小朗,你是怎么醒的?”   刚才的动静太大了,惊动了整个村子的人,打着伞出来看热闹,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汪老板请的算命先生,和陈四叔请的人在村口斗法。   此时的人群如同炸了锅,叽叽喳喳的围着陈朗问东问西。   汪俊沉默的看着傅云,他身边的老神棍汗流浃背,挠着头急道:“我也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把桥给砍了啊!”   傅云不紧不慢的裹紧了陈时越的外套,从一片废墟上缓步下来,慢慢的踱到老神棍跟前。   “你刚才说陈朗是出殡那天撞上了红白煞,冲邪才高烧不退的。”傅云一开口,四下皆静。   “对吗?”傅云平静的问。   老神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傅云掌心一摊,长刀在他手里凭空消失了,他没有理会旁边人惊悚的目光,扬声对周围的群众道:“诸位,你们知道什么是借魂桩吗?”   很长时间没有人答话。   “知道……知道……”人群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叔家的四太老爷颤巍巍的举手,口中语句含混不清:“是……是修桥铺路的邪术,坏东西……”   傅云点头,温和道:“对,是一种邪术,从前大户人家铺路的时候,会请风水先生来布下法阵,等路人经过的时候就喊一声他,如果路人回头了,那他的魂魄就会被法阵捆缚在此处。”   “等到开始正式修桥的时候,把法阵中困住的生魂砌进地基里,而被夺走魂魄的路人,不久后就会无疾而终,这个就叫做,借魂桩。”   四叔拉着陈朗的手,攥的死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傅小哥刚才把桥身整个斩塌,桥面断裂,是把桥梁里被封存的魂魄放了出来,然后,灵魂归位找到主人,陈朗就醒了!是不是!”   村中很快有聪明人反应了过来。   傅云冲他微微一笑,心平气和的转向老神棍。   “同行,你不是不知道陈朗为什么高烧,你也不是分不清红白撞煞和借魂索命的区别,只是你替汪老板办事,就是你亲手封了陈朗的魂魄。”   陈时越站在傅云身侧,脸色苍白,底下的议论声窸窸窣窣,汪俊整张脸都憋成了红色,好不难看。   陈朗更是吓得颤颤巍巍,伸手去探自己的脉搏,发现还在跳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不料傅云接下来的话把整个氛围推下冰窟。   “不过我刚才一直没想明白,魂魄都借完了,这个节骨眼上,汪老板为什么突然去医院把陈朗带回来,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   傅云凝神思考着,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抬起头:“啊,工期临近尾声,但是桥身还是不稳固,只是借魂桩还不够,所以你们要把人带回来。”   “打生桩。” 第019章 红白煞(十九)   打生桩。   从前修桥时,为保桥身稳重,会将一对童男童女活埋生葬在桥中,死人骸骨撑在桥底,变做桥梁的守护神,桥身就不会塌了。   后来标准降低,也可以用流浪汉活埋镇桥,残忍至极的法子,曾有桥梁拆迁时在桥底下挖出大量尸骨,白骨掩土,罪恶累累。   陈朗今天差点就被人给埋了。   四叔扶着陈朗从地上站起来,脸色极其难看,老人家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看着汪俊,哆哆嗦嗦,老茧密布骨节粗大的手咯吱咯吱作响。   “汪俊……你小时候在村里长大,我带你不薄……小朗是你弟弟……”   汪俊冷着脸,身旁手下给他撑着伞,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打,他没去看四叔,转身直勾勾看向傅云。   “刚才已经有人报警了,接下来会有律师和你们对接,这个工程建造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成本和损失,我会向你索赔。”汪俊直视着他道。   傅云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找我索赔吗?”   老神棍心慌慌的在一旁帮腔:“不然呢?”   傅云抬手:“来你说说,报警打算怎么说,我干什么了?”   “你破坏公物,造成桥梁阻断路面坍塌,对我们集团的工程进度造成严重影响,你说这够不够判你几年,赔偿千万起步?”   傅云站在雨中,披着陈时越的外套,衣角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   “首先呢,这里没有监控。”傅云笑道:“其次——”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桥面上的惨状,一片狼藉,砖块和灰尘拌成泥浆,断壁残垣面积蔓延十几平方米,大块大块的石头和并列在桥头的四方石像尽数砸断,滚落在河堤里。   “这里既没有爆炸的痕迹,也没有拆迁队来过,我手上甚至没有武器。”傅云朝他摊开手:“你是打算跟警察说,我一个人,徒手,把这么长的一道桥全拆了,是吗?”   傅云身形算不上强壮,外表看上去是偏清俊瘦高那挂的,面容俊朗斯文,气质温和,绝对和好勇斗狠之徒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此时站在雨中,对着汪俊微微而笑:“汪老板,你觉得警察是信你构陷他人骗取赔偿金,还是信我是灭霸本人,刚才打了个响指,然后樯橹灰飞烟灭?”   汪俊咬紧了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傅云转身对陈时越道:“走了,回去换衣服。”   陈时越点点头,扶起四叔和陈朗,跟在傅云身后,几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回村,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傅云一进家门,就连着两个喷嚏,哆嗦着把湿漉漉的衣服往下脱。   陈时越手忙脚乱的给他找干净衣服,从柜子里捣鼓出来吹风机放到茶几上。   “水给你烧好了!傅云!”   傅云含混的答了一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上半身衣服贴在身上。   他这磨磨蹭蹭的动作看的陈时越一阵心急,上手一把给他把衣服扯下来,然后将手上的干衣服扔给他。   “年轻人,淋点雨怎么了。”傅云穿好衣服,碎发上还挂着水珠。   “现在去浴室吹头发,别让我催你。”陈时越拎起吹风机塞他手里:“本来阳刚之气就不足,再发烧全蒸发没了可怎么办?”   傅云:“……你才缺少阳刚之气。”   陈朗刚一回来就病倒了,虽然还是虚弱,但好在灵魂安稳的呆在躯壳里,没有大恙。   傅云在浴室吹头发,手机放在客厅里,忽然铃声响起,陈时越看了一眼,拿起手机到浴室去:“你电话。”   傅云放下吹风机,接起电话:“喂?”   “大哥!救我!救救我!”电话那头的人高声咆哮,震的傅云不得不把手机往后撤了一点。   “你安静点,好好说话,怎么了?”傅云皱着眉心问:“你爸又打你了?”   “还没!但快了!上周期中考试,我全科成绩加下来全班倒数第四!还进步了一名呢!”电话那边的男孩兴高采烈道。   傅云:“……挺厉害的,加油。”   “大哥,那既然我都进步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傅云直觉不妙:“你说。”   “数学考扯了,老师要叫家长……”   傅云:“……”   “你知道的,妈从小没把我生聪明……小时候人家都有哥哥保护,只有我孤苦伶仃每天被院子里的小朋友欺负……”   傅云果断道:“好了打住,把去学校的时间还有你们老师的联系方式发我,然后你就可以挂电话了。”   “啊哈哈哈哈……谢谢哥!”那边兴高采烈的挂了电话,然后倏的给他推了数学老师的名片过来。   傅云深呼一口气,按灭了手机,半张面容冰冷苍白。   “都是活爹啊。”傅云苍凉的感叹道。   “刚才那是……你们家的小朋友?”陈时越从后面把外套递给他。   “嗯,我弟弟。”傅云没说太细:“回去睡吧,汪俊不会再有动作了。”   陈时越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傅云明显困了,神情疲倦的拍拍他:“按照我对这类人的了解。”   话是这么说,陈时越还是不放心,在床上躺了半宿,虽然已经困得不行了,但心神始终不宁,强撑着等了半夜过去,周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时越终于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了,自然醒的一觉,中途也没人喊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清气爽。   陈时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怔,立马翻身下床。   “傅云!”   “昂,在呢,来吃早饭。”傅云懒洋洋的回答道。   饭桌上已经摆了茶叶蛋和油条,陈时越坐下来开始剥鸡蛋:“你早上起那么早出去买早餐了?”   傅云咬了一口鸡蛋:“嗯,顺便理清楚了一些事。”   陈时越握着鸡蛋准备洗耳恭听。   “不急,先吃饭。”傅云慢条斯理的搅了搅豆浆里的白砂糖:“吃完我想着,找四叔问一下路,然后去陈家真正的老坟看看。”   真正的老坟。   陈家埋男丁的地方。   “哎,小江墓地的事,那家人进展的怎么样了?”   陈时越打开手机看了几条新消息:“验尸结果说是自杀,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她就是自己淹死的。”   “三婶和三叔没什么异议,说实话他们这个态度让我有点震惊,唯一的独生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轻松就接受了?”   傅云握着勺子,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今天让四叔他们好好休息,咱俩自己去找地方。”傅云起身收拾碗。   “等等,屋子里还有一个呢,你先把王姐处理了,鬼上身活人太久,会不会有负面影响?”   傅云一拍脑门:“昨天太忙,都把她给忘了。”   他嘴里叨叨了几声“失误”,然后放下碗往里跑:“你洗碗昂。”   陈时越:“……”   王姐还是维持着昨天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姿势,嘴边一缕残留的白沫,显然是昨晚挣扎累了,此时头一歪靠在墙壁上睡着了。   傅云从兜里摸出眼镜戴上,再一睁眼,就见眼前一团浓郁的黑雾,环绕在王姐身上。   厉鬼,大凶。   傅云心想。   陈时越洗干净了碗筷,把鸡蛋皮扫干净后洗了手准备进去帮忙。   门口一阵敲门声。   “时越,时越在家吗?”   三叔和三婶的声音,陈时越擦干了手快步走出去开门,老两口白衣白裤,一脸倦容,相互扶持着站在门口。   “时越,你妹妹明天出殡,她小时候和你玩的好,你去送送她,行吗?”   阴阳眼镜对于活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肉体凡胎戴久了,视力下降眼睛酸痛是最轻的症状。   傅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他从前也是可以不戴眼镜就能见鬼的。   太阳穴依旧在突突跳。   傅云刚想将眼镜摘下来,忽然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阴阳眼镜下的黑雾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一点酝酿,化成黑压压的一片,环绕在院外人的浑身上下。   他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不由眯起眼睛,顺着黑雾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陈时越带着三叔和三婶一起走了进来。   傅云深吸一口气,觉得事情可能有点难办了。 第020章 红白煞(二十)   陈时越刚把三婶和三叔招呼着在前屋里坐下,就听手机“叮咚”一响。   他倒了茶,然后摸出手机来看消息。   傅云:先不要让他们进卧室,就安顿在客厅呆着。   陈时越不明所以,但还是回了个“好”,然后收回手机,客客气气的给三叔和三婶把茶杯端过来。   傅云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王姐,然后起身走过去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了,王姐被动静惊醒了片刻,抬眼神情迷茫的看着傅云,随即露出惊恐的神情来。   “你要干什么……”   “绍钧他娘,出来吧。”傅云伸手一点她的眉心,轻声道。   王姐浑身一颤!眼珠子再次不受控制的翻白上去,屋中气温骤然降低,女人头颅猛然垂下来,后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硌蹦”一声。   傅云推了推眼镜,屋中黑雾围绕着女人的周身弥漫,一点一点酝酿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梳妆台前的镜面此时隐隐渗着冷光。   傅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安安静静的坐在了床上。   王姐整个人呈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脚尖点地,步履轻盈小碎步一般的一颠一颠的往前走。   仔细看去那个走路姿势是有点罗圈腿的,从前农村的老人常年劳作,不分冬夏,湿气寒气常年浸入骨髓,久而久之膝关节的部位就落下了病根儿,一到阴雨天气,就酸涩生疼。   老太太死了这么久,却还保留了生前的走路习惯,可见有时候人的心性和行为并不随着死亡而改变。   王姐晃晃悠悠的走到梳妆台前,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屋子里的窗帘被拉的死紧,严严实实的仅能透过一丝很微弱的天光来,梳妆台前立着一方烛台,蜡烛样式很老了,蜡柱的柱身也早已泛了黄。   王姐浑浑噩噩的抬头看向镜子,然后一双白手毫无章法的摸上镜面,忽然开始砰砰拍打镜子,一丝裂纹自镜面之上浮现出来。   傅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你可以找我借火的。”傅云从怀里掏出打火机,走到梳妆台前,“咔哒”一声机响,火焰落在蜡烛烛芯上。   苒苒火光闪烁,映在镜子前,满屋昏暗,周遭只此一束微光,王姐的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隐约竟将她面容上的皱纹勾勒的十分清晰明了。   恍惚间八十年前的那个小脚老太太竟真的从坟墓里爬出来,走到了他面前。   王姐抬起手,轻轻触碰在镜面上。   “咚。”   “咚。”   “咚。”   “咚……”   人敲三,鬼敲四。   “什么声音?”三叔耳朵动了动,疑惑道:“我好像听到有人敲门了。”   陈时越听到四下敲击声,浑身简直是一激灵,他当然没忘傅云跟他说过的话。   什么情况?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撞鬼了?   “没事没事,可能是老鼠。”陈时越安慰他三叔道。   “时越,还有个事,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见一下傅先生,想请他给小江看一下风水,傅先生这会在吗?”   陈时越:“……在,我呆会喊他出来。”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三婶拉着三叔就要起身过去。   “不不不……傅云这会在忙,等他忙完了我带你们去见他好不好?”   “老爷子都下葬了,他还有什么忙的?”   ……   傅云抱臂站在梳妆台前,掌心一转,长刀就已经握在手中了。   镜面如水,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不住泛出一波又一波的涟漪,王姐端坐在梳妆台前,浑白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镜子。   忽然屋中阴风大起,倏尔吹灭了蜡烛,光线骤转暗淡,傅云环顾四周,警惕的朝后退了一步。   镜面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声音又轻又脆,好似是有人轻轻在湖面上撩动水波,有种水流穿过指缝的清凉感。   然后镜面中伸出一只苍白如雪的手,削瘦如骨架,只留一副干皮包裹在上面,指甲鲜血淋漓伴随着哗哗水声,手中细血流淌而下。   王姐喉咙里发出怨毒的嘶吼,下一秒被那双手死死扣住了脖颈,瞬间眼眶暴凸,血丝炸裂一般的密密麻麻涨满脸颊。   傅云脸色一变,刚想出手,下一秒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给陈时越发了条消息。   “带着他们进来!现在!”   陈时越一刻都不敢耽误,一言不发带着不明所以的三叔三婶直接破门而入!   三婶一进门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踉跄着倚着门槛跪坐在地上,她看不见镜子里伸出来的鬼手,只能看见王姐用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把自己往死里掐,脸颊因为透不过气了而青黑。   三叔肝胆俱裂的吼了一声,下一秒一把扑上去抱住王姐:“阿梅!”   三婶仿佛被这一声“阿梅”唤醒了似的,脸上神情由惧转怒,紧随其后从身后厮打着三叔,面容凶狠至极,粗糙的拳头握紧拳拳到肉,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   “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你那姘头!!!你跟她都应该去死!!”   镜中的鬼手死死扣住王姐的喉咙,王姐的手也越勒越紧,任由三叔抠挠也不曾松开分毫。   三婶咆哮着一巴掌扇在三叔脸上,动作交错间手腕挥打,腕上的红手镯光芒一闪而过!   傅云眼光一怔,下一秒镜中的女鬼动作顿了顿。   然后忽地松开了力道,慢慢的退回镜子中,王姐几乎已经被掐断气去了,猛然一松手,犹如重新入水的游鱼,蓦然注入新的氧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呛咳起来。   “你这个疯婆娘!”三叔回手一巴掌,猛地把三婶打的偏脸过去,力道太大三婶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然后撞翻了旁边的五斗柜。   “轰隆——”一声,五斗柜迎面倒下,陈时越眼疾手快一把将三婶从柜子的阴影里捞出来,整个柜子重重的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巨响过后屋里一片寂静,半晌无人说话,只有三婶压抑着的哽咽声回荡在空气里,陈时越将她护在身后,和三叔对立站着。   “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准走。”傅云冷声吩咐道。   三叔扶着王姐,粗重的喘息着望向傅云,一言不发。   “三婶,手镯是哪里来的?”傅云转向三婶,审问道。   陈时越安抚性的拍了拍三婶瘦削的肩膀,用眼色示意傅云温和些。   “前些天去城里买的,给小江当嫁妆……”   “血玉材质,纹路凹陷不平,可见是手工打磨和雕琢的玉镯,与现代玉镯的高抛光制作技术完全不一样,现在哪家店肯有这般心思啊,三婶推给我,我去品鉴一番。”   三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支吾着没说出来话,陈时越转身震惊:“三婶这镯子……”   傅云叹了口气:“给我吧,此物大凶,你偷死人遗物,还没被脏东西上身,也算你命大。”   “这是老太爷的东西?”三叔脸色发白:“你疯了不成,连这都敢偷!老太爷几十年前就被脏东西缠上了,所以才落得个无儿无女,一事无成凄凉而终的下场,你怎么敢拿他的遗物!指不定有什么东西跟着!”   三婶颤巍巍的将镯子卸下来,一迭声的道:“我不要了……不要了……”   傅云拉开椅子示意三婶坐下:“什么时候拿的?”   “老太爷去世前,两周左右……小江刚订婚,男方家要五万的嫁妆,我们拿不出来……正好四叔拜访老太爷,我们就一道去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小江喜欢他……”   陈时越深吸了一口气,真想把他三婶的脑袋晃一晃看看能晃出来多少水。   傅云接过镯子,戴上眼镜看了半晌,血玉光滑细腻,几缕血痕蔓延其上,但是历经的时间太过久远,已经化成了黑色。   傅云的指尖在上面流连了半晌,他莫名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具体的熟悉法。   陈时越看着傅云,想说什么,看了三叔和三婶一眼又忍下来了。   “过两天把这个物归原主,就没事了。”傅云摘下眼镜,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回去吧。”   三叔和三婶松了一口气,刚才巨大的惊吓让他们一时忘了关于王姐的纷争,两人冷汗直冒的对视一眼,逃也似的转身就跑。   只留王姐瘫在原地的椅子上,神情恍惚呆滞,仿佛还没有回魂过来。   地上一片狼藉,五斗柜倒塌,翻滚出一地的杂物和灰尘。   屋中几人面面相觑,陈时越猛然抬头:“傅云!也许不是三婶命大呢?”   傅云慢慢的转头:“你的意思是……”   “已经有人替她挡了这劫了。”   陈时越喉头发紧:“不然怎么解释,小江为什么而死?”   “你是怀疑小江的死,和这个红镯子有关系。”傅云将手镯拿起来:“你猜的不错。”   “这的确不是一般的手镯,这是个极为强大的,护身符。”   陈时越反应极快:“几十年前,村中大半的人横死,而身为阮凝梦最亲近的人,陈老太爷却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一百多岁,就是因为有护身符?”   “可我们怎么证明这一点呢?”   “明天去墓地物归原主,就知道了。”傅云微笑道。 第021章 红白煞(二十一)   陈时越走过去打算把砸在地上的五斗柜扶起来。   柜子砸下来的时候柜门是大开的,猛一下摔在地上,柜子中的东西便稀里哗啦的滚落一地。   陈时越扶着柜子放到了原处,地上还躺了一大堆杂物,傅云俯身帮他去捡。   “小心些,这些旧年代的纸张都脆的不得了,稍稍一碰,就碎了。”傅云把原先装合照的相册抱起来,手指碾磨着相册底部的纹路。   “哎!傅云你看!”陈时越忽的道:“上面有字。”   傅云拿过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沓厚重发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模糊,已经看不清具体内容了,但仍能看出写信人字迹娟秀。   傅云握着信纸翻了几页,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放在这间屋子里的信纸,应该老太爷的旧物,这么厚几沓,老太爷给谁写的这么多信呢?”   傅云看了他一眼:“写信的不是老太爷。”   “嗯?”   “很明显啊,这是个姑娘的笔迹。”傅云指着信纸道:“字迹工整,运笔清秀,虽然我看不清她写的什么内容,但这大概率,不是陈老太爷写的。”   陈时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   他将所有纸张铺开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铺平,一张一张的细看,纸张确实同傅云说的一样,薄而脆弱,轻轻一碰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活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统共二十多张信纸,陈时越翻到第十张左右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好像不是一个人写的。”   傅云挑眉:“啊?”   “你看。”他把第一张和第十一张单拎出来放在一起:“是不是很明显,不是一个人写的,但是如果你再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两张纸上,叙述的文字内容是一样的。”   傅云仔细端详了半晌,笑道:“天啊,你观察真够仔细的。”   陈时越说的不错,他们按照刚才拿出来的顺序,一张一张的把所有信纸摆放好,傅云伸手移动顺序,分别并拢了第一张和第十一张,第二张和第十二张,第三张和第十三张,以此类推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两人对着满床的信纸看了一会儿。   “临摹。”傅云得出结论。   这二十封信纸中,前十章是一个人所写的,而后十张是另外一个人写的。   刚才混在一起的时候还不太明显,此时把所有信纸分开以后就清晰明了多了。   而上面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前十张信纸是一个人写的,而后面另一个人,模仿着前十张的内容,自己誊抄了一遍。   ……虽然抄写的字迹着实是有点难看就是了。   傅云对着后十张的信纸看了又看,没忍住道:“这字怎么跟狗爬似的。”   陈时越点头:“像幼儿园小朋友刚开始学写字时候的感觉,下笔用力,笔墨粗大。”   “屋里怎么又冷了。”他说着把外套披上了。   傅云微微一怔:“冷吗?”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   下一秒,一抬头,那红衣女鬼正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他们摆弄信纸。   傅云见怪不怪的笑了,然后把信纸往她眼前一推:“来,既然这是你的东西,那方便帮我翻译一下,上面写了什么吗?”   陈时越毛骨悚然,瞬间躲到傅云身后,离女鬼所在的虚空八丈远。   女鬼半晌没有动作。   “不记得了吗?”傅云轻声道。   女鬼慢慢的摇了摇头,不是。   傅云从手机上点开百度的输入框,切换成手写模式:“那就按我说的做。”   他冲女鬼摊开手:“现在我把控制权给你,你调动所有意念来上我的身,然后,在这个屏幕上写出你要说的话。”   说完傅云低下头,浑身一松,被抽取了骨头似的,骤然失去所有力气,身形一晃就要摔下去。   陈时越慌忙上前从身后扶着他。   半晌过后,他的指尖忽然动了。   一点一点的触碰到手机屏幕上,慢吞吞的划下了几笔。   因为不会用现代智能手机写字,那鬼连着写错了好几次,陈时越无奈,只好忍着害怕伸手给她删掉,让她重写。   “一腔……”   “热血……”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百度很快得出了后面的全文。   女鬼的意念力也终于在此刻告罄,傅云脖颈一动,神情迷蒙了一瞬,紧接着醒神过来。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陈时越把手机拿过来举给他看:“这是秋瑾的诗。”   傅云被鬼上了身,此时身体还有余痛,指尖酸麻冰凉,半晌没抬起来手,只疲倦的对他一抬眼:“翻译。”   “就是说,愿意为伟大理想和事业抛洒鲜血,倾注热情,在所不惜,大概是这么个意思。”陈时越思忖道。   傅云握着手里的信纸,半天没有出声。   “你先照顾着王姐,看她恢复差不多了就打个车送她走。”傅云站起来,鼻梁上还挂着眼镜,大约是实在戴着难受的缘故,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清他眼底的通红氤氲。   陈时越应了,然后反应过来:“你要出去?”   “啊,给我弟弟的数学老师打个电话,尽一下我这个便宜哥哥的职责。”傅云敷衍道:“等我回来。”   “便宜弟弟?”陈时越没忍住:“那不是你亲弟弟吗?”   傅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回答,然后握着手机出去了。   陈时越在屋子里来回打转了片刻,王姐精疲力尽,已经又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喂,哎哟冯老师!您好您好,哦哦新来的想了解一下小宝的情况?哎好嘞,我跟你说小宝这孩子从小脑子就不好,三年级以上数学考试他就没上过八十……”   陈时越心道他弟弟还真有个要约谈的数学老师。   傅云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和对面说了几句,然后沿着村口的小道往田地里走出去了。   他此时仍然没把眼镜摘下来,视野的前方慢慢的飘浮着那个红衣女鬼,她带着傅云一步一步的朝远处走去。   “行,我出差回来就到学校去一趟,辛苦冯老师了。”   傅云挂了电话,手插进兜里,悠悠闲闲的跟在阮凝梦身后:“我说,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红衣女鬼不会说话,她飘在前面发梢飞舞,面容浮肿,已经看不清生前的样子了。   傅云耐心的一路跟着她,穿过重重稻草田地,丛林昏暗脚下坎坷,最终他们走到了一方安静的竹林深处。   四下都是竹子,傅云拨开层林竹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此起彼伏。   竹林最中间立着一块墓碑,碑后的坟包上束缚着三条交错的铁链,仿佛要拼命禁锢住里面的东西,整个场景十分的阴森诡异。   妻阮凝梦之墓。   墓碑上写到。   傅云围着坟包转了一圈,疑惑道:“你死的时候已经跟他成亲了吗?”   女鬼静默在自己坟前,没说话。   傅云点点头:“我也记得没有啊,老太爷怎么能写,你是他的妻?”   女鬼骤然起身,一个转眼逼近傅云身前,空洞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干什么你。”傅云往后一仰。   她见傅云无动于衷,便焦急的在铁链前转了两圈,然后“砰……”的一下,就消散在了空中。   傅云站在竹林里环顾四周,此处阴惨而闭塞,八十余年不见天日。   连地上草木,都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傅云绕坟而走,他张开手,轻轻在每一处竹叶上都拂过了一遍。   面上神色平静,半晌之后,他放下手,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陈时越蹲在地上继续翻看着陈老太爷的旧物,大多都是不怎么用过的废纸,偶尔能翻到几张陈老太爷父母的老照片,两个老人都是一副面容慈和的模样。   ……如果不是陈时越见过他们死后狰狞可怖的面容的话。   忽然他的目光凝在地上一页废纸上……废纸上写了一个英文单词。   “science.”   陈时越下意识的念出来了。   陈老太爷是留学生,会英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傅云刚才说这个笔迹不是陈老太爷写的。   陈时越把那张写着单词的纸翻过来看,然后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两个落款。   竹筠心,阮凝梦。   并排而列,依旧是那样歪歪扭扭的字迹,但运笔认真,尽管过了八十多年岁月流逝,仍能看出书写人落笔之深重。   陈时越入了神,没有发觉身后王姐慢慢的站起了身子。   下一秒他脖颈骤然被勒住,生生掐断了呼吸———   那厢傅云握着刀,对准坟包一斩而下!   经年生锈的铁链哗啦啦作响,寒冷彻骨的碎成块块,土做的坟包哪里经得住他这么砍,顷刻间松散裂开。   稀里哗啦连铁带土倒了一地。   傅云喘了口气,收回刀,慢慢探身走进土堆里,稍微拨拉了几下,坟包中的骸骨就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你带我来自己的埋骨之地,那我就有义务查清楚当年发生什么,呆会我查完给你埋回去,得罪了啊。”   傅云蹲下身,用手直接摸进土中,手指掠过森白潮湿的骸骨,自上而下。   “是多少次了,所以找男人不能光看脸,多少也得看看经济,连个棺材都没给你买,你说说你看上他什么了?”   傅云絮叨着,然后手掌一顿。   他摸到了一块完整的脚骨,不过这块骸骨,怎么看都不应该属于这里。   这是一块畸形的人脚骨头,从脚掌处开始断裂,脚趾极小,整个弯曲下来贴合着脚底板。   经过这么多年的埋葬,已经碎了粉末状。   傅云慢慢的拂去上面的灰尘,只觉周身被冷气包裹了。   这是一只被缠过足的女子,被镇压在此。   所以说,八十年前惨死的姑娘,那个让几代人闻风丧胆的厉鬼。   根本不是阮凝梦。 第022章 红白煞(二十二)   陈时越被勒的喘不过气来,王姐的力气超乎寻常的大,几乎是奔着弄断他脖子的力道去的。   他几乎能听到颈椎咯吱咯吱的作响,后颈随着王姐手臂的力道一寸一寸往后仰,声音生涩极度痛苦——   “叮铃铃……”   手机在旁边响起,陈时越拼命蹬踢着地面,手指在王姐手臂上几乎抠出个血洞来,余光隐约瞥见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   陈时越仿佛骤逢甘露,眼睛一闪,断断续续的哽道:“松手……呃……我可以带你去找阮凝梦……”   王姐的动作有片刻凝滞。   陈时越伺机一肘子捣在对方麻筋上,这对上身的鬼魂来说最多只算挠痒痒的小伤,但人体的生理性酸麻是避免不了的,陈时越翻身而起,从旁边掀起床单劈头盖脸抛上去,盖了王姐一头一脸。   然后他回身一撞,“啪”的一声巨响反手关门,脖颈上赫然两道黑色手印,陈时越扑到床前,接起傅云电话。   “咚——”   门从外面被砸过来,老旧的木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一般。   “傅云!绍钧他娘那个老太太,她又来了,这会正在外面!那家伙力气老大,我根本打不过——”   “乖,不慌。”那头傅云心平气和的开口了。   “咣——”   又是一声巨响,锁死的门缝处隐隐约约泄出墙灰的粉末来,淅淅沥沥撒落一地,看的人心惊胆战。   “看见梳妆台上的那个蜡烛台了吗?”傅云那边风声呼呼,似乎是疾步快跑了起来,正在往回赶。   陈时越后背抵着墙,目光落回梳妆台上,镜子上还蒙着前些天他们盖上去的红色床单,一方凝结着蜡泪的烛台静悄悄的立在案上。   “看见了。”陈时越死死挡着门,艰难的回道。   “现在按我说的做,一步都不准出错。”傅云冷声命令,一字一句道:“把镜子上的红布摘下来,然后点上蜡烛,对着镜面敲击三下,然后立刻打开门,放王姐进来。”   “?!”   “你疯了吗?放她进来!!”陈时越目瞪口呆。   “按我说的做!”   陈时越一咬牙,心道死就死吧,然后一个箭步上前扯下红布,打火点蜡敲镜子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镜面仿佛水面一般,泛着涟漪,波动了片刻。   一只苍白而骨瘦如柴的手一点,一点的从镜子里伸了出来,她的指尖还带着血迹和泥土,八十多年不曾消散。   阴气一瞬间席卷了屋檐之下,空气中温度森寒如三九隆冬,死白死白的手骨扒着梳妆镜的边缘。   陈时越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下一秒心一横,手握上门把手用力一拧!   王姐一张鬼脸惨白,发出愤怒的鬼啸顷刻间破门而入直取陈时越咽喉!!!   身后镜子里的鬼手怔然一瞬,仿佛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掌心一展从后面抓出去,一掌扣住了王姐的后心!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陈时越抬手死死挡住王姐的爪子,下一刻全身一松,只听王姐凄厉的咆哮起来。   镜中女鬼从外面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漆黑的头发犹如幕布袭卷,长而顺滑的躺在地上,她此时从后面卡住王姐的脖子。   两只鬼对峙碰撞,阴风大作呼啦啦卷起刚才卸下来的红色床单,视野里扬起一片血色。   陈时越捂着喉咙踉跄倒下,耳畔终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气喘吁吁抬眼的瞬间,傅云终于夺门而入,在方寸之地中掀起一阵暖风,直刺激的陈时越眼眶一热。   天啊,活人的气息,多么令人安心。   “竹筠心。”他沉声喝道:“松手,你婆婆早就死了,你没办法再杀一遍她。”   镜中女鬼的手顿了片刻,然后竟真的慢慢停住了动作。   王姐眼睛翻白“嗬嗬……”的从嘴角涌出白沫来,傅云眼疾手快上前一掌劈在王姐脖颈后面,然后将她放倒在床上。   傅云的一声“竹筠心”仿佛一声惊雷,炸响在陈时越尚且混沌的脑袋瓜里,回乡后的一幕幕,所有的细节点在他脑海中串联成线,真相瞬间在他眼前铺天盖地的展现出来。   如果当年死的不是阮凝梦,死的是竹筠心。   那陈老太爷跨越半个世纪的恐惧和愧疚,铁链交错镇压的坟墓,在箱子里尘封八十余年的书信,进步独立的诗句和英文单词……   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傅云伸出手,二话不说扯住女鬼苍白瘦削的手腕,一点一点用力,然后竟硬生生将她从镜子里扯了出来。   红裙飘舞,黑发垂地。   傅云掀开她终年被黑发遮盖的脸,露出了竹筠心那张被水泡的发肿的脸,尸斑青黑,已经爬满了她的五官,眉梢眼角犹带痛苦,仿佛死前那瞬间溺死的窒息感从未离去。   “竹筠心。”傅云又道了一声。   女鬼没有反抗,任由他上下打量着自己,她此时安静的好像还是那个气质温和的深院少女,不张不扬。   傅云叹了口气,冲陈时越招招手:“过来。”   陈时越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和傅云一起蹲在了竹筠心身前。   女鬼茫然的看了二人一会,片刻之后,她终于动了。   她倾身前去,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在陈时越的额头上,陈时越猝不及防,被冰的狠狠打了个寒颤,硬挺着没躲开。   “轰——”   周遭光华流转,陈时越骤然感觉全身一松,飘飘然被吸进去了一般,转瞬间便跌到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年代里。   ……   “四周是广大的空虚,还有死的寂静,死于无爱的人们眼前的黑暗……还听得见一切苦闷和挣扎的声音。”   那是个碰撞而激烈的年代,北平城墙根下炮火连天,黄包车沿着租界的轨道纵横交错,洋人的雪茄烟白雾袅袅,发出灼人的气息。   时代的齿轮吱呀转动,骨碌碌的将腐朽没落的满清政权,碾压的连粉末渣渣都不剩。   不过这一切都与竹筠心无关。   那年她十五岁,每日足不出户,抬目远望,视线中只有被四合院勾画出来的四方天地。   飞鸟来回,日复一日。   竹筠心的十五岁,倒是个值得说道的年岁,那一年,她刚由父母许了旁族陈家的小儿子。   陈绍钧。   陈绍钧与她自小一同长大,时常是见面的,后来由双方家长做主,于去年订了亲。   陈绍钧那人,生了张十里八乡都闻名的俊俏皮囊,倾心于他的姑娘众多,如今这婚事,偏偏落到了竹筠心身上。   说她不喜,是不可能的。   竹筠心知道,她的新婚夫婿自小聪颖出众,年纪轻轻就被选中派送出国学习西方技术和文化,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他便要回来,那时即是二人婚期。   陈绍钧回来的前一年,乡里出了大乱子,瘟疫横行,竹筠心父母亡故。   新丧未满,婆家便以准备亲事为由,将她带进了陈家。   那年竹筠心褪去一袭戴孝白衣,怯生生的站在陈家院里,拜公婆,敬茶酒,随着吴妈走上四合院的小阁楼。   她少时开始裹小脚,行动不便,奈何公婆严苛,每日却还要在门前侍奉站规矩,美其名曰在少爷回乡前有个新妇的样子。   那几年大概算是陈家最为鼎盛的时期,陈绍钧父亲曾是满清旧官员,三叔是第一批留洋归来的学生,后来便在洋人堆里做生意。   后来局势变动,上下情形紧张,兄弟几人不谋而合,攒了一笔家底,回乡躲战乱。   可是偏是陈家祖坟冒青烟,不多时又出了个陈绍钧,陈绍钧不比他父辈们乱世求安稳的觉悟,他满腹旧时代的经纶,却偏偏生了颗救亡图存的心,上街游行,印发进步书籍。   十八岁随着三叔当年的脚步出国留洋,一门心思西学中用,力挽狂澜。   这些都是竹筠心所不知道的,那个时代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从本家大院,到陈家大院,院落中方块天地,困住了她须臾一生。   第二年春,她的夫婿,终于要回来了。   “少爷带了个姑娘回来了!”前院下人议论纷纷。   公婆召她去前院,要给绍钧接风洗尘,汽车鸣笛由远及近,在陈家大院门口稳稳停下。   先下车的是陈绍钧,他快步合门走向副驾,风度翩翩的伸出一只手   早有下人拉开副驾的车门,恭敬道声:“阮小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阮凝梦。   那白色洋装的少女从车上下来,自然而然地将一只柔嫩的手放在陈绍钧的掌心里,他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车,神色满是柔和而珍重。   竹筠心怔然。   那是她的新婚夫婿,为何待另一个女子这般柔情。   陈绍钧回来了,公婆迫不及待的将他二人的婚事订下来,张罗着将竹筠心与他齐聚一堂,择日便订婚期。   可陈绍钧不愿,他对父母说,他爱阮凝梦,那是与他一同留洋回来的新思想女青年,她懂他的抱负,懂他的理想,与他灵魂相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封建礼教之束缚,他绝不会娶一个小脚女人。   公婆气的要对陈绍钧动家法,他便硬着腰杆受着。   竹筠心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前堂,今夜的晚饭,还没有做。   “你就是绍钧哥的未婚妻么?”阮凝梦在转角处拦下了她,她白色洋装,长发微卷,一盏蕾丝帽纱俏美十足。   与竹筠心朴素而沾灰的衣衫做了鲜明对比,她敛下眼睫,不欲答话。   恰逢那日夕阳正好,四合院的屋檐将斑驳光影切割分开,她站在阴影里,阮凝梦站在暖醺的光晕之下,一明一暗。   竹筠心漠然转眼,绕开她走了。   阮凝梦便也没有拦她,只好奇的打量着她远去的背影,这姐姐似乎是不爱说话,双脚因为缠裹足的缘故,走路一跛一跛的,步伐细碎而缓慢。   陈绍钧最终还是没有拗过父母,不久后就是他同竹筠心的大婚之日。   新婚夜,竹筠心坐在榻上,满视线里都是盖头的嫣红,周遭空荡无人,一夜花烛零落化泪,她都没等到来给她掀盖头那人。   听他们说,少爷去了阮小姐那里。   新婚夜,新嫁娘无人问津,枯坐到天亮,没人知道竹筠心这一夜怎么过的。   遵三从,行四德,习礼仪,嫁作人妇,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   竹筠心自问从未超脱于礼法之外,可为何在新婚第一夜,就遭此厌弃。   直至天色将明,天边一缕晨曦初露,从阴暗的窗檐下透出一缕光影来,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竹筠心微微抬起眼,循着声音仰头望去,盖头下的泪眼婆娑。   下一秒,来人挑开了她的盖头,眼前光线骤然明亮起来。   “姐姐,怎么在这里等了一整夜。”   竹筠心一怔,晨曦幻影,盖头上双凤飞舞,红意晕染着她新嫁娘的秀美红妆。   她与阮凝梦咫尺相望,正正望进对方那双亮若琉璃的眼中。 第023章 红白煞(二十三)   传统婚嫁习俗中,只有丈夫才能掀开新嫁娘的盖头,阮凝梦自小接受西式教育,大抵是不知道这些的。   竹筠心是最传统的旧式姑娘,天生内敛,情绪从不外露,以礼自持,足迹不履户,内言不出,端庄大方,勤俭而素净。   这都是她娘活着的时候曾日日口授于她的。   可今夜实在是委屈过了头,她竟就这么失态而惨然的盈着泪眼,与这位情敌对望。   “姐姐,别哭啊。”阮凝梦也慌,手一抖就将她的盖头整个挑下来了。   竹筠心泪水涌的更厉害了,她猛然背过身去,不肯看阮凝梦一眼。   阮凝梦好像并不拿自己当外人,在她床畔挨着她坐了下来:“姐姐,他若负你,你也负回去便好了,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花烛燃烧噼里啪啦作响。   “他不是,寻你去了么?”竹筠心转向她,忍着哽咽道。   “谁同你胡说八道的,他不曾找我啊,我在偏房里睡到半夜,听闻楼上有哭声,就上来看看。”阮凝梦笑着安抚她道。   按照年岁来看,她自与陈家许了亲事,然后在陈家等陈绍钧等了三年,理应是比阮凝梦年长几岁的,可如今却需要一个小姑娘来安慰她,这小姑娘还是她夫君的心上人。   陈绍钧终究还是没踏入他的新房一步,第二日竹筠心照着礼数,去给公婆敬茶,才与陈绍钧在厅堂中撞上了面,他板着脸不肯靠近她。   阮凝梦被他挽在身侧,一身天蓝洋裙,白外搭黑皮鞋,欧式卷发修长而俏丽,她满脸的好奇神色,偏头冲竹筠心一笑。   竹筠心却从中读不出丝毫挑衅的意味。   公婆一连几天,看着这个儿子和他带回来的洋小姐,脸色都不虞的厉害,直到陈绍钧告诉他们阮凝梦是上海银行家的独女。   陈家老夫妇做梦都想不到,儿子竟带回来个家财万贯的儿媳妇,登时又变了一副脸色。   婆婆免了竹筠心的敬茶,问她可愿做绍钧的偏房。   竹筠心胸腔酸涩,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她掌心奉着茶,手心颤抖洒出几滴滚烫的茶水来。   第二日,阮凝梦就同他们一道上桌吃饭了。   上海的公社恰好发了电报,急令陈绍钧回去,陈绍钧见父母接受了阮凝梦,便大松一口气。   他一面美滋滋的盘算起心上人为妻,竹筠心为妾的婚后日子,一面急匆匆离家赴上海办事。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初秋,竹筠心端着一盆子脏碗筷,慢慢的走过萧瑟院落。   她步伐又轻又小,脚下石块杂乱,一个不稳,身形一偏就要摔倒。   手臂却被人极轻巧的一扶,阮凝梦将她手中碗盆接过来:“姐姐,我来。”   竹筠心定定的看着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轻声道:“你是妻,我是妾,该是我唤你做姐姐才是。”   阮凝梦步伐轻快,将碗盆往池子里一丢,笑着转过身来:“你比我年长,那就是姐姐。”   竹筠心垂下头:“不合礼数。”   阮凝梦直起身,深深的看她一眼:“若我说我不想做陈绍钧的妻子呢?”   竹筠心一愣:“什么?”   “我改主意了,我不要嫁给他,等陈绍钧回来,我便与他退婚。”   阮凝梦伸出手,轻轻的半托着竹筠心的手臂,防止她再次打滑。   “如此这般,我可以唤你姐姐了么?”   竹筠心紧着嗓子,心咚咚而跳:“为何?他心里将你看的那样重。”   “我在法留学前,曾在书中读过这样一句话,倘若要建成一个新的时代,推翻压在我们身上数千年的枷锁,就要从里到外的颠覆它,流血和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阮凝梦扶着她,在落叶残躺的院落中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   “可若是一个人想要推翻的只是压迫在他身上的石头,而从未想过解除自己压在更弱者身上的特权,那他便不是一个彻底的反抗者。”   竹筠心未必能听懂她说的是什么,但知道她好像对陈绍钧有所不满。   “姐姐。”阮凝梦温声细语,唤她回神。   “陈绍钧不是良人,你甘心被这枷锁,关在这院子里一辈子吗?”   竹筠心怔然。   “那我能去哪儿?”   阮凝梦微微笑了:“我同他退婚,你随我走,好不好?”   今年的秋格外暖,不过九月的光景,金秋麦浪翻滚,夕阳余晖洒在无垠旷野之上,静好的岁月被无限拉长,阮凝梦白裙如霜,小腿露在外面,光泽白皙透亮。   她陪着她到田野里去收麦子,麦穗躺在竹筠心掌心里,仿佛闪着金色的光芒。   “姐姐,过来!”阮凝梦笑着喊她。   竹筠心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阮凝梦抬手,在她发间插了一枝嫣红的小野花。   “姐姐好好看。”阮凝梦眉眼弯弯,柔声在她耳侧说道。   竹筠心抬眼时眼睫如羽,微微一颤,心如擂鼓。   夜中竹筠心的窗前灯影如织,桌上一张白纸,笔墨搁在案前。   阮凝梦执笔悬在纸上,一笔一画,嘴中轻轻念到:“一腔热血……”   “勤珍重……”   竹筠心倚在案前,一字一句的随着她念出声来:“一腔热血勤珍重……”   阮凝梦落笔一顿,纤巧而瘦削的手腕运笔挥洒,在纸上落下浓重笔墨,字迹漂亮恣意,她垂眼望着竹筠心。   “撒去犹能化碧涛。”   竹筠心握笔,颤巍巍的落在纸上,笔端犹疑而忐忑,阮凝梦便自她身后俯下身子,细腻掌心轻轻覆盖在她手上。   “不怕,我带姐姐写。”   记忆悠远而漫长,灯下这片刻光影如梦似幻,仿佛能抵过竹筠心前半生所有的苦难。   公婆见她们妻妾和睦,原本是很欣慰的。   直到那日竹筠心练字晚睡,第二日起的晚了些,没能起身给公婆做好早饭。   那几日秋雨连绵,她自昨日起便没吃东西,此时垂顺着头,在屋檐外站规矩。   耳畔秋雨淅淅沥沥,寒意料峭渗骨而入。   门帘从里到外被狠狠一砸,屋内阮凝梦大步摔门而出,一把拉住竹筠心的手腕就走。   竹筠心心中慌乱,忙不迭的摆手:“婆婆说要站够四个时辰……”   阮凝梦看着身形纤细精巧,怎料手劲极大,竹筠心一时挣脱不开,被她带着踉踉跄跄几步带入屋檐下没雨的地方。   “姐姐每日尽心尽力侍奉左右,可偏有人不长眼,这规矩谁爱站谁站,明日起姐姐随我一道吃饭,可提前说好,我起的迟。”阮凝梦握着她的手腕,放高了声音,看向屋里,挑衅似的说道。   年轻女孩的嗓音明亮而高昂,穿透层层雨声,回响在四合院上下。   说罢她带着竹筠心就回屋,竹筠心望着她被雨水浸透的脸颊。   她不由得一时间失神。   她分明刚刚淋了半日的雨,竹筠心却感觉胸腔滚烫,难以自抑的剧烈喘息着。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的冲破了,来自她灵魂深处被禁锢多年的渴望和不甘。   良久,前堂才愤怒而无力的传来一声茶盏砸碎的声音。   陈家出了两个不孝的儿媳,趁着陈家儿子不在,不尊老人,大逆不道,这件事逐渐在族里传开了。   竹筠心有时带着阮凝梦出门,便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眼光。   阮凝梦倒是不甚在意,她富家小姐出身,这辈子尝过最大的苦,是在北美洲喝的入口呛人的伏特加。   她有时候并不能敏锐的感受到旁人的恶意,哪怕已经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   “我给父亲写了信,他不日便会派船来接我们回上海。”阮凝梦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似的道:“姐姐说好了,和我一道走。”   竹筠心回握住她:“嗯,说好了。”   两人立在窗前,任由夕阳泼洒一身,都是最好的年纪,连光影都赐予她们无尽明艳。   竹筠心偷偷的收拾着衣服,心中描画着上海的模样。   她如今已初识得了一些字,也勉强能看懂阮凝梦行李箱中的书和报纸了。   阮凝梦会笑眯眯的同她道“姐姐好聪明”,然后在她房中赖到半夜,拿着旧报纸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   距离去上海的日子越来越近,阮凝梦已经同家里派来的人接了头,虽说去汇合时被村人看见了,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竹筠心是在公公婆婆从族长家里出来那天发现不对的。   他们近些天去族长家的次数多的不正常,婆婆突然开始午后每天算上一卦,然后用阴沉的眼光看向阮凝梦所在的屋子。   竹筠心隐隐知道些什么,她不是没听说过村里把不守规矩的妇女浸猪笼的习俗。   但她总隐约希望着,阮凝梦家世显赫,那些人不敢真的拿她怎么样。   “我们几时出发,时间定下了么?”竹筠心耐不住心里的隐忧,催促她道。   “今晚。”阮凝梦转身,将箱子中最贵的一件旗袍翻出来,抵在了竹筠心身前。   “姐姐,要开始新生活了,换件新衣服吧。”   旗袍色泽明艳而正红,衬得她肤色如雪,灯盏下眉眼勾人。   阮凝梦扶着她坐在梳妆镜前,低声道:“姐姐,你真好看。”   竹筠心神色微动,伸手拉开柜子,从中取出一方朴素的木盒。   盒中两只荧光动人的名贵手镯,是她从本家出嫁时带过来的,全身上下唯一的珠宝。   两只镯子,一只红玉,一只翡翠。   “这是一对,原本是给夫婿的,眼下就给你罢。”竹筠心握着她的手,将红镯套进了阮凝梦的手腕上。   阮凝梦低垂眉眼俯身下来,身上香气若即若离:“既是一对,我就收下了,姐姐真好。”   两人推开院门,在夜色中前行疾奔,阮凝梦不是傻子,近些天危险的逼近也并非全无察觉,所以特意提前了派船的时间,前方不远处船桅矗立,隐约已经能看见码头了。   “小姐,这边!”船上的人遥遥招手。   阮凝梦面露欣喜:“阿俊!姐姐那是我家的人!”   下一刻她嗓音突然变调:“姐姐——!!!”   竹筠心的身形晃了晃,腿脚骤然软倒下去,脑后头骨塌陷,横贯一个偌大的血洞,血登时就溅在了阮凝梦错愣的脸上。   她转身踉跄着去扶竹筠心的刹那,与身后行凶的人撞了个正着。   “族长!打错人了!”方才动手的人这才看清了阮凝梦的脸,然后又看了看地上的竹筠心,神情惊慌的转头。   “什么人!!不许动我家小姐!”   船上阮家的人见势不妙,一个一个的下船往过跑,顷刻间将阮凝梦护在身后,两方人马在码头迅速集结对峙。   老族长怒道:“你们怎么会看错人!这下怎么和老陈家交代!”   “姐姐——”   码头畔风声凄厉,空气中的血腥气逐渐蔓延开来,阮凝梦声嘶力竭,泪糊了满眼。   若不是她临走前要竹筠心换上自己的新衣服,竹筠心也不会被误当作她。   竹筠心此时还残存着一点意识,她已经看不见了,眼前被一片血雾所笼罩,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喘息。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攀上老族长的裤脚。   “没打错人……死的就是阮凝梦……”竹筠心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的意识消散在虚空中。   就差一点。   差一点,她就能去上海了。 第024章 红白煞(二十四)   “对,安迪同学,就是南阳这一带,从今年往上数八十年,实在不行你找老樊要一下名单,看看哪道儿的同行之前在这里发展……”   陈时越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花。   傅云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打电话。   “和阮小姐联系上了吗,最近你们没事就给我在机场守着,他们一行人下飞机了就立刻马上安排车打包送到我这儿来,不要耽误时间。”   傅云握着电话,听到了身后陈时越起身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先不跟你说了,他醒了。”   陈时越沙哑张口:“竹筠心呢?”   “镜子里待着呢。”傅云把被子给他往上提了提,顺手从床头柜端了水杯给他。   水杯还是温热的。   陈时越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热水冲刷,呼的卷走了他胸腔里的寒气,陈时越哆哆嗦嗦的吐出一口气,顺着床沿躺了回去。   “你睡了三天。”傅云收回手机:“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时越半晌吐出一个字:“冷。”   “冷是正常的,你在死人的梦魇里被关了三天三夜,这会身上阴气比较重。”   陈时越牙关打颤:“那怎么办?”   傅云笑眯眯看着他:“多喝热水。”   陈时越:“……”   “哦对,我看见那个红镯子了,竹筠心把它送给了阮凝梦,跟三婶偷的那副一模一样。”陈时越顿了顿:“但是它成色很普通,现在放到玉器店里卖都值不了几个钱,你为什么说它是护身符?”   傅云从抽屉里取出那一红一绿两只镯子递给他:“诺,给你玩一会儿。”   陈时越有气无力的接过来:“我谢谢你啊。”   他举着镯子在灯光下对了两眼,慢吞吞道:“因为这是阮凝梦戴过的,对吗?”   因为那红镯子是阮凝梦戴过的,上面沾染了阮凝梦的气息,所以尽管化作厉鬼,竹筠心也不会伤害戴着它的人。   这也就是陈绍钧陈老太爷八十多年镯子不离身的缘故。   陈时越稍稍结合了一下,就想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三婶说,是在陈老太爷去世前几天,神志不大清楚了,然后她偷走的。”陈时越思忖着道。   傅云微微笑着看向他,心里想着看看这小兔崽子靠自己的脑子能想到哪一步。   陈时越又喝了一口水,脖颈沉甸甸的,他茫然的抬起头:“嗯……”   “不对。”他忽然道。   “哪里不对?”傅云不动声色的配合问道。   “事情发生的顺序出了问题。”陈时越慢慢道。   傅云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许。   “不是三婶看老太爷快死了,才动了偷红镯的心思,而是三婶偷了镯子,护了陈绍钧老太爷一辈子的护身符没了。”   “镯子没了,护着他的那一缕阮凝梦的气息没了,所以,竹筠心时隔八十年,终于找上了陈绍钧,把他弄死了。”   傅云伸手鼓掌。   “没错,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偏偏只有陈绍钧这个半罪魁祸首的男人活了下来,我们的思路没问题,就是阮凝梦镯子的功劳。”   “嘶,他怎么能想到用镯子庇护自己呢?”陈时越问道。   傅云一摊手:“所以啊,我刚刚在问八十年前有没有在这里出没的同行,就是在想,到底是谁,给陈绍钧出的这个主意。”   陈时越茫然的点点头,他还没有完全的从梦中出来,梦境中的竹筠心清秀瘦削,与死后的惨状截然不同。   他闭着眼睛,眼前是竹筠心死前最后一幕的场景。   竹筠心临死前同老族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有杀错人,死的就是阮凝梦。”   她想让族人以为,死的就是阮凝梦,然后族人顺理成章的拿她的尸身去浸猪笼,替陈家办事的人不必负打错人的责任,自然乐的清闲,就拿竹筠心的尸身交差。   如此这般,她上不负公婆养育一场恩情,下也算用最后一点心力,庇护着阮凝梦远归上海。   以至于此后数年,众人皆以为,浸猪笼惨死的就是阮凝梦,而到底有没有人去追究竹筠心的去向,就是个未知数了。   应该是有人追究的,竹筠心那么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给装成阮凝梦尸体的竹筠心落葬的时候,陈家父母怎么会不起疑心?   陈时越一阵头疼。   疑点还是很多。   他萎靡在床上,忽地猛然坐起身子:“傅云!”   “傅云——”   傅云从外边掀帘子进来,不耐烦道:“你叫魂呢?”   “竹筠心怎么能变成厉鬼呢?她那么一个温婉的姑娘,人生前的性格和死后的性格会变得很多吗?”陈时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然后被傅云抬手推回床上:“老实呆着。”   傅云叹了口气,此时电话又响起来了,他顺手开了免提。   对面传来惊喜的叫喊:“老大!我们接到人了!!现在在周水子机场,马上带老太太转乘绿皮!”   傅云脸上刚欣慰了一瞬,随即变了脸色,对着电话怒道:“绿皮个毛线绿皮,你是打算带着他们慢慢摇过来吗!给我去买最近的高铁然后包专车!”   陈时越神色迷惘:“老太太?”   傅云恼火的挂了电话。   “是的,一个再过个生日就过九十九岁的高龄老太太。”傅云随口答道。   陈时越盘起腿,脑子明显还没转回来,低声喃喃念叨着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九十九岁的高龄老太太……老太太……”   “等等,老太太!!!”陈时越一个猛子从床上炸起来:“还刚好九十多岁!”   傅云斜着眼睛,漂亮眉眼轻轻一转,笑意微现:“嗯。”   “在你睡大觉的三天里,我查完了从六十年代到现在上海所有有名有姓的富户人家,以及他们从建国后到现在的全部产业发展和行迹。”   很难形容陈时越这一刻的心情,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看着傅云俊逸而利落分明的脸庞,目光仔细描摹之余,他才终于在他深邃的眼窝底下发现一丝黑青。   傅云疲倦的冲他笑笑,摇着手道:“那可真是个不小的工作量。”   “你查到什么了?”陈时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前两天其实都一无所获,直到最后一批名单里,我找到了在二十一世纪初发展国际项目的一些企业,根据CEO的姓氏和家族历史背景调查还有我们行业内的部分违规手段……我才终于锁定了我们要找的人。”   几天前傅云独自一人坐在二楼侧房的台灯底下查资料时,鼠标轻轻一点,页面刷新出他所查之人的前半生。   于二十世纪前叶出生,少女时出国留洋,本来是回国便要嫁人的,但不知为何忽然与未婚夫一刀两断。   后随父兄打理家族产业,二十岁创办自己的服饰公司,曾在新月书店打工做活,接受过大量新思想的洗礼,三十岁出头出任当地银行CEO……   她终身未婚,直至如今。   这姑娘的履历简直是个传奇。   后半生她以家族名义捐赠支持各大女子基金协会,致力于公益事业,捐款类型却极其单一,大多集中在贫困地区的学校以及大批量的卫生巾普及,西北五省大到城镇,小到村县,都有其资金流动的痕迹。   傅云沉吟了片刻,把目光投向屏幕的最上面,资料照片里的老太太圆脸大眼睛,皱纹交错,却笑得慈祥。   旁边是她作为这个庞大而雄厚,横贯大半个世纪的企业最高控股人的姓名。   阮凝梦。   傅云向后坐靠坐下去,平和的喝了一口水。   他此时正坐在小阁楼的桌台前,案边灯影安静,傅云忽地想起,他现在坐的这处,正是八十多年前竹筠心刚嫁入陈家时的闺房。   也就是在这里,阮凝梦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下了“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而傅云此刻正在电脑上浏览着阮凝梦的一生,这好像是个穿越八十年的巧合,浪漫而可爱的让人心酸。   灼灼灯火如梦幻泡影,一瞬间勾连起时间的掌纹,仿佛八十年前血雨腥风从未涌起,她们还有无限可能。   笔记本电脑屏幕光芒闪动,傅云动了动手指,点下了退出键,然后回过头伸手在镜面上敲了下:“都看到了?”   镜面波纹起伏,竹筠心无声的飘出几缕长发来,看到了。   “想见见?”   竹筠心又扒着镜子,长发低垂着,黑藻一般无风自动慢慢漂浮,想见。   “有多想?”傅云逗她。   一缕黑发颓然从镜子落到梳妆台上,特别特别想。   傅云盯着那缕发丝,半晌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好人做到底,送鬼送到东,帮你一把。”   他说着便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门外,靠在栏杆前,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姥姥啊,帮我联系个人……” 第025章 红白煞(二十五)   阮凝梦老太太从国外千里迢迢回来, 大驾光临那天,是个夜风微凉的夜晚。   陈时越停车在高速公路上等了一下午,他此刻精力还没恢复过来, 到晚上的时候就开始犯困, 坐在驾驶座上昏昏欲睡。   傅云下了车, 靠在车身上抽烟,他侧对着陈时越, 大半个身板倚在车窗上。   陈时越揉着眼睛抬眼,能看见他被黑色风衣包裹着的身形,单薄而颀长, 他腰杆挺得并不直, 姿态颇为慵懒的靠在车窗前, 手里夹了根烟, 火星在夜色里明灭。   “咚咚。”陈时越敲了敲车窗。   傅云闻声回身过来, 握烟的手指修长漂亮, 碾磨着微微朝下点了点,烟灰袅袅飘落, 傅云低下头朝车窗里探了一眼:“怎么了?”   车窗从里面被摇下,陈时越扒在车窗边上, 仰头和他对视片刻,然后道:“少抽点。”   傅云一晒,然后将烟熄了。   “事情结束了,怎么不高兴?”陈时越从手边拿了盒口香糖倒出来两颗递到他手上。   傅云盯着手心里的口香糖,没说什么, 喂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半晌道了句:“不喜欢见这种场面。”   “什么场面?”   “生离死别,求而不得。”傅云简短道。   陈时越望着他淡漠而平静的神色, 不由的心里微怔,他面对面的看着傅云,一时神思不知怎么回事,不小心走偏了去。   傅云长了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眉骨乌黑俊秀,神情宁和,此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   “你求而不得的事情很多吗?”陈时越问。   “奇怪吗?”傅云懒洋洋的答他:“小朋友,那是人生常态。”   陈时越默认了小朋友这个称呼,然后摇摇头:“不全是。”   “求的少,得到的就多了。”他目光没有从傅云脸上移开:“我说真的。”   傅云垂眸笑了笑,眼底却疏离而冰冷:“我听不懂。”   汽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沿着服务区附近的小道,唰的一下稳稳停在他们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司机一张年轻而亢奋的脸:“老大!”   傅云点点头,大步走过去,几秒功夫脸上疲惫冷然便一扫而空,换上一副春风和煦的笑容拉开车门:“辛苦了啊。”   “不辛苦老大!本来我一个就够了,他们几个非要跟来。”少年司机蹭的一下从车上跳下来,然后一指车里。   “老大!”   “可算到了,这长途坐的我想吐,不好意思我呕——”   “人家一百岁老太太都没说什么,你难受个什么劲!”   “哎呀你下去吐,弄我裤子上了!”   两侧车门被一齐打开,只听车里几个人叽叽喳喳一片吵嚷。   傅云倚在车门旁,微笑着看了他们半晌,然后心平气和一扬手:“三二一,停!”   众人蓦地噤声。   为首的年轻女孩打开车门率先下车,后面几人识趣的鱼贯而出。   傅云拢了拢衣领,驱散一身寒气,然后矮身钻进车中,他转向后座上的人轻轻点头致意:“阮奶奶。”   阮凝梦睁开眼睛,与他在夜幕中对望,她生着一双和年少时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岁月风沙过,不见沧桑。   “你好。”她缓缓点了点头:“邮件我看到了,谢谢你。”   傅云笑笑:“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走吧,有人等你很久了。”   两辆汽车并排,高速掠过,风声迅疾入耳,路畔霓虹灯闪烁,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八十余年改天换地的辉煌,阮凝梦侧头,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阮凝梦是个纵横半生的传奇,坐在那儿时姿态如松,气场强大,但毕竟已经年近百岁,身体还是可以称得上脆弱了。   这番千里迢迢回国,吓掉了一众董事和高层的下巴,拼死拼活的拦也没拦下,最后只好由她最为亲近的养女和侄子作陪,一同回国落叶归根。   车刚停到陈家旧宅,陈时越下车和傅云一道把阮老太太从车上扶下来,她站在房子前摇摇头,喃喃的道:“不是这样的。”   傅云温和道:“八十年了,变化能不大么?”   “陈家从前,是这片最有钱的人家,晚清遗臣,家底丰厚,和现在大不相同。”阮凝梦颤巍巍的借着傅云手臂的力量,一步一颤的往阁楼走。   当年事发后竹筠心频繁闹鬼,半个族的人都死完了,一己之力弄没了大半个陈家,那可不就是人丁凋零,家财散尽么。   “当年交通不及现在发达,从这里到上海要赶山路,坐轮渡,路途遥远,陈家族里的人一直追着不放,我父亲派的人手不够,好几次落到他们手上……”   傅云静静的听:“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都回去了,突然就停下来不追了。”阮凝梦道。   “嗯,应该是回去奔丧了。”陈时越插道。   傅云瞪他一眼:“你怎么说这么直白?”   事情理到这里,其实基本就清楚了,竹筠心死后化鬼大开杀戒,以自己被镇压为代价,为阮凝梦清除了族里最后一批坚持追杀的人,最终护送着她安全回到上海。   “竹筠心生前温婉,死后暴戾,所以催动她化作厉鬼的不是怨气,而是……嘶,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傅云笑道。   转眼他们推开阁楼门,阮凝梦有片刻怔然。   家具布景,恍若昨日。   阮凝梦一寸一寸的沿着桌沿墙壁抚摸过去,不觉间泪水盈了满眼,她最后在梳妆镜前站定,镜中人早不复当年少女俊俏的模样,皱纹沧桑,需得睁着昏花老眼,才能看清她映在镜中的身影。   傅云轻轻叩响了镜面。   镜中女鬼慢慢显露出身形,与阮凝梦隔着镜子对望,她红衣黑发,在与她目光交错的瞬间,展现出原本的模样。   “姐姐……”   阮凝梦笑了。   傅云带着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推门出去了,两人站在阁楼前等着。   “我之前一直以为唤醒竹筠心的,是老太爷下葬那天和婚礼车队撞上的巧合。”傅云道:“这种现象叫做红白煞,意为喜事和丧事一红一白相撞,不太吉利,容易撞出脏东西。”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肤浅了。”傅云若有所思道:“我们确实是因为红白相撞而唤醒了竹筠心,但是红白的本质却不是婚礼和葬礼的红白本质。”   陈时越:“……哥,你说人话。”   “我的理解是,这个法事里的红白煞,八十多年前竹筠心新婚夜上的红白二色。”   被冷落的新娘一袭红衣独坐在新房里,然后她遇到了那个掀她盖头的白裙姑娘,自此红白交错,哗然铺满了竹筠心短暂的一生。   “老大!安迪问你这回开车的油费给报销吗?”底下的少年探出个头来问傅云。   傅云伏在栏杆上朝着下面问道:“安迪,你真的这么问的吗?”   安迪装死没听见,底下众人嘻嘻哈哈的散开了。   “他们都是你……下属?”陈时越道。   “嗯,合作伙伴,更确切的说是同事。”傅云看了看他,紧接着话锋一转:“你最近毕业季吧,工作找的怎么样?”   陈时越想起这个就头疼,一耸肩:“不知道,简历一个没少投,offer一个没见着。”   傅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我。”   陈时越疑惑满脸的接过来,名片上黑色正楷横平竖直,落尾处一笔潇洒收尾,韵致漂亮。   410号灵异事件研究所。   负责人傅云   “上面是我工作电话,有兴趣记得打给我。”傅云脸上温和俊秀,一派真心实意的邀请。   陈时越握着名片,不可思议道:“你在邀请我去你那儿工作?可是你们不是应该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进吗?我什么都不会。”   傅云拍了拍他:“没事,你是应届生。”   陈时越:“……”   “时间差不多了,进去看看。”傅云转身推门而入。   竹筠心的容貌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到了生前苍白漂亮的模样,她红衣袭地站在那里,与阮凝梦仅一寸之遥。   “如果话说完了,你就碰她一下就好了,她就自然消失,去入轮回道了。”傅云站在一旁好心的提醒道。   阮凝梦眼中凝着泪水,不肯伸手,只用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竹筠心的脸,半晌低声开口问他:“我若是碰上去,她是不是就走了?”   “她毕生执念,就是在见你一面,如今见到了,自然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傅云取出盒子中的手腕,递到阮凝梦老太太的手上。   竹筠心说不成话,只伸出手,任由阮凝梦将翡翠似的绿镯按在她削瘦的腕骨上。   “姐姐,我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么?”老太太低声喃喃,不肯伸手分毫。   竹筠心不说话。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了一眼,分明是生离死别的场景,然而陈时越惊异的从他眼中看出来几分无奈。   “今生今世确实是没法见到了,但是阮凝梦老太太,你不是阳寿将尽了么?”傅云耐心的说道。   阮凝梦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转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医生说你时日无多了,你虽然比她多活了八十多年,但是其实算算时间,你们入轮回的时间,其实差不多,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来生再会。”   阮凝梦的眼眶瞬间湿了。   傅云望着阮凝梦的眼睛,轻声微笑道:“人有时候,是可以偶尔相信一下缘分的,至于良缘孽缘,就看造化了。” 第026章 红白煞(完)   阮凝梦没能再回到国外, 在离开陈宅不久后,就传来与世长辞的消息了。   彼时傅云正在给村子里的辟邪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他指挥着一帮下属把竹筠心坟墓上的铁链碎渣全拆了清理了一遍, 然后给村口枉死的那帮工程队的人做了超度。   其实村口那一整支工程队原本是不用死的, 他们和竹筠心无冤无仇, 只不过是被当年陈家的人招来修辟邪桥,镇压竹筠心的过程中被女鬼一根栋梁断裂砸在桥上, 活生生压死了一批人。   “这就难办了,阮凝梦已经没了,不日就是投胎的日子, 竹筠心这些年犯下的杀孽不少, 可能轮回前还要整体清算一波, 她们俩虽然缘分太深还能遇见, 但是估计赶不上一起投胎了。”傅云站在竹筠心坟前头疼道。   陈时越弯着腰给墓地做大扫除, 累的气喘吁吁抬头:“那按这个速度, 她们俩来世年纪差的大吗?”   傅云思忖了半晌:“十来岁左右吧。”   “那可以的,今世竹筠心是姐姐, 来世阮凝梦做姐姐,扯平了也挺好。”陈时越劝他道。   “你说得对。”傅云赞同。   又过了一个星期左右,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四叔在村里办了个流水席,请傅云等人吃饭,陈朗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在席间招呼众人, 陈时越感觉他四叔的皱纹都舒展了。   他跟傅云那帮吵吵嚷嚷的下属坐在一张席上吃饭, 吃到一半,四叔就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越, 过来。”   陈时越放下筷子,跟着四叔后面一道出去了。   四叔径直带他进了里屋,然后捣鼓着打开最里间的柜子,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张银行卡。   陈时越倏的变了脸色。   “四叔!”他往后一闪,躲开了四叔要往他口袋里塞的银行卡。   “四叔你这是干什么?”陈时越惊道:“您的养老钱。”   陈四叔沉着声音:“拿着。”   “雪竹是不是还在医院躺着?”他强硬的按住陈时越的手:“你刚毕业,正是用钱的时候,哪来多余的钱每年负担疗养院那么一大笔费用。”   “我姐的医疗费是学校出的,不用我掏钱,四叔,心意领了,钱您自己留着。”陈时越果断推脱。   说完他大步就从房中出去了。   四叔不解:“……学校出的?”   陈时越不声不响的坐回饭桌上,兀自开了瓶酒,给自己倒满了。   这事陈时越还真没有骗他四叔。   他姐姐陈雪竹,几年前念大四的时候在学校出了事故,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成重伤,成了植物人,至今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陈时越那时候还在念初中,经济来源一瞬间切断,那段时间天都塌了,陈时越茫茫然站在医院充满消毒药水气息的走廊里,不知道上哪儿弄那么一大笔医药费。   好在这时候陈雪竹的学校站出来说愿意承担责任,把她的治疗费用和后期疗养费用全部一并承担了。   自那时候开始,陈时越医院学校两边跑,勤工俭学养活自己,四五年过去了,陈雪竹从医院转去了疗养院,没有半分要醒的迹象。   姐姐还在,但是姐姐不能和他说话了。   今年陈时越大学毕业,终于结束半工半读累成狗的日子了,这本来是件好事,奈何秋招实在是不顺利,他又回来给老爷子奔丧,更是一个offer没接着。   “我给你的那名片,考虑的怎么样?”傅云在他旁边坐下来,长腿交叠,气定神闲的问道。   “你那个事务所?”陈时越想了想:“有五险一金吗?”   傅云:“想要的话给你单独交。”   “底薪呢?”   “取决于接活儿的多少。”   “双休年假?”   “想要的话给你单独批。”   陈时越没忍住笑出来声:“算了吧傅老板。”   傅云微微扬起眉:“怎么了,不满意啊?”   “不是。”陈时越诚恳道:“只是我姐姐,她以前说过,希望我找一个正经的工作。”   傅云低下头默然片刻,然后温声道:“其实她的担心也没错。”   “那我就不勉强了。”傅云起身:“当然,如果你哪天突然对不正经营生有意向了,记得随时联系我。”   傅云走的时候没有跟他告别,陈时越一觉醒来房中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没和四叔告别,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镇上坐车,大巴的尾气呼啸,故乡的天空阴沉而苍茫。   陈时越靠在窗边发呆,邮箱里依然没有任何回音,他打开手机,微信舍友群里一通轰炸。   杨恩:@陈时越,老二,你从老家回来了没?   陈时越:刚回。   杨恩:好啊,开学就咱俩和谢哥在了,他们几个都有实习。   陈时越发了个知道的表情,然后合上手机。   大四下半年课少,倒是可以多往疗养院跑几趟。   陈时越心里其实一直对陈雪竹能醒来的事抱有很大的期待,姐姐在他心里的印象无所不能。   陈雪竹一米七的个子,明艳夺目的长相,漂亮干练,小时候拎着棍子把院子里欺负他的小朋友全殴打了一遍,长大后父母离世,她一个姑娘在大城市勤工俭学,硬是把陈时越从初中供到了大一。   其实陈时越在村子里,和同村亲戚关系也淡,虽然时过境迁,但是有些时候心里的刺始终消不下去。   前两年陈时越年纪还小,在镇上上高中,那会时间早,好些陈家长辈健在,村里人农活做完了,有时候闲话就多。   有好事的人唠起了陈雪竹姐弟俩,说陈雪竹一个还在念大学的年轻姑娘上哪儿弄来这么多钱,给自己交学费的同时,还养着弟弟。   “估计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村口大娘小声嘀咕着给周围人说。   旁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啊呀,原来如此。”   “也是,那小妮长得好,条子正,估计也不缺人。”   “也就吃吃年轻饭,皮肉买卖。”   ……少年陈时越从村口暗处猛的冲出来,一把撂倒了村口议论闲话的邻居,众人见势不对连忙上去又拉又拽。   拳脚无眼,拉偏架的混在中间,少年如同困在墙角里的小兽,红着眼睛捉着那个说陈雪竹做皮肉买卖的往死里打,任由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   陈雪竹听到消息赶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一个人抱着菜刀缩在厨房的角落里,全身伤痕累累,目光警惕,如同惊弓之鸟。   陈雪竹叹了口气,走过来俯下身,抱着他慢慢的拍:“没事了,姐姐回来了。”   随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孩,大约是陈雪竹的大学同学,威慑性的往打人那几户人家门口转了几圈。   后来陈雪竹把他转学去了城里,再回村时,那几户人家,已经莫名其妙搬走了,其余的邻里对他也像是变了副态度,照顾的紧。   陈时越昏昏沉沉的从车上醒来,转眼间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他提着行李回学校,上宿舍楼时声控灯忽闪忽闪的亮,陈时越见怪不怪把门拧开。   “嗯?时越回来了。”   陈时越一顿,他没想到这个点宿舍还有人:“谢哥,你今晚没课吗?”   阳台上灯光一暗,走出来个清瘦修长的人影,浅色衬衫黑长裤妥贴利落,他过来俯身,帮陈时越把行李提到床位上。   “没课,在宿舍看书。”谢桥温和道。   陈时越点点头:“谢谢。”   谢桥是他舍友,这人的经历说来复杂,他们这一届的学生,临到大四基本上都是二十二三的年纪,但是谢桥已经有二十九岁了。   据说是通过成人高考,然后背景比较复杂,直接插班到他们班里来,和这群年轻人在一起念了四年书。   因为年龄大的缘故,他们五个都喊他老大,谢桥性格温和,做事周到,周身一派温润如玉的气质,同谁都不远不近,疏离礼貌。   什么人马上过三十岁生日了,还在上大学,这人不可不谓是个异类,陈时越曾经旁敲侧击的打探问过他原因。   谢桥那时微微一笑,只说小时候没机会,初中就辍学了,现在大了想重新念一次大学,也算补全遗憾。   陈时越那会脑子不好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的说法回答他:“哦……谢哥你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现在想想谢桥的涵养简直好的非常人所能及也,这都没跟他翻脸。   谢桥简单跟他招呼了几句就又坐回去看书了,陈时越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从村里带出来的东西杂七杂八堆了一地,陈时越一件一件的往柜子里收拾,箱子里的夹层中夹着傅云当初给他的灯笼。   陈时越随手拨开灯笼的灯光开关,下一秒红光亮起,映红整个寝室。   桌前的谢桥微微抬起头,然后转过身来。   陈时越手忙脚乱的把灯笼开关按灭了,眼眶里依旧是一片熠熠生光的红。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时红光就已经不见了,然后发现谢桥刚刚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此时正蹲在他面前,低头打量着陈时越手上的灯笼。   “可以让我看看吗?” 第027章 人事   谢桥蹲身在他行李箱旁边, 手指碰上灯笼的艳红外衣,然后不易察觉的收回手,指尖已经被烫出了一缕红痕。   “谢哥, 怎么了?”陈时越小心翼翼问。   谢桥摇了摇头, 半晌之后弯了弯眼睛笑了:“没事。”   “这是好东西, 好好留着吧。”谢桥起身走到水龙头去冲洗了一下指尖。   “什么意思?”   “送你这个礼物的人,很有心。”谢桥甩了下手上的水珠, 看不出来神色变化。   陈时越若有所思,把灯笼收好放回了行李箱的隔层里。   他第二天一下课打车直奔疗养院,陈雪竹住着的疗养院位于郊区山脚下, 空气很好, 一路树荫遮蔽, 公路旁是葱郁草地。   他熟门熟路的踏进疗养院, 上楼找到409病房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闻见一缕浓郁的花香。   陈时越摸了下鼻子, 一眼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束洋桔梗, 浅绿柔和,被精心包裹着放在床头。   陈雪竹在床上安静的睡着, 长发垂散半掩住苍白面容。   陈时越把花束拿起来抖落了一下,掉落一张贺卡, 贺卡上的语句简短。   予雪竹。   陈时越把花放到一边,去洗手间摆了一遍毛巾,一点一点的擦拭陈雪竹的掌心。   谁给陈雪竹送的花?   陈时越不解的想着,陈雪竹出事以后,他没有接到任何姐姐同学或者朋友的慰问, 只有几个校领导出面表示会负担一部分医疗费。   “409号家属!”门被推开, 探进一个小护士的脑袋。   陈时越一惊:“哎,在。”   “院长让我来跟您说一声, 409号床缴费日期已经到了,但是今年您好像忘了,已经延迟缴费几个月了,之前给您打电话也打不通。”   也就是说,原先负担医疗费的学校在今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给疗养院缴费。   陈时越心里一阵烦躁,刚打算打电话给校方问一声,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问道:“最迟缴费时间呢?”   小护士低下头,不好意思道:“这个月末。”   陈时越看了一眼今天的日期,十一月二十九号。   “……”   “我想想办法。”他两下披上外套,含混不清的转身出门。   陈时越站在路边给校方去了两个电话,居然都显示是空号。   他在路边打转了几个来回,眼前好像一阵发黑,头顶血气层层上涌,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麻木的站在原地,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   “啪!”   路边骤然光线一打,倏然晃在他眼睛上。   陈时越慢慢的回过头去,突然发现路边的黑车有点眼熟,此时正一下一下的给他打着双闪。   他径直走过去,在车前站定,车窗降下来,露出傅云半张隐没在阴影里的面容。   他伏在车窗边冲陈时越微微一歪头:“上来。”   陈时越没有犹豫,开门上车。   傅云坐在驾驶座上,车载香水和他身上的气息极为相似,莫名其妙就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大哥!你真是我亲哥!被叫家长这件事你居然一个字都没跟爸妈透露啊!哥~我爱你——哎,这位是……”   “嘘……”傅云对车后座的少年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首先你有点吵,其次关于你说我是你亲哥这件事,我想你爸不太愿意,他应该不想要一个只比他小十几岁的儿子。”   少年不以为意,目光炯炯倾身过来,把突然上车的陈时越打量一番:“哥,那这是你朋友?”   傅云敷衍的点点头:“最后,如果你今天作业还没写完的话,就把隔板升起来赶紧写,等到正常晚自习下课时间我就送你回去。”   少年点头如捣蒜:“好的哥!你忙!”   车后座隔板缓缓升起,陈时越转向傅云:“这就是你弟弟?”   “我妈和我继父的儿子,小兔崽子数学考砸了被叫家长,不敢找他爸妈,就把我给扯过来了。”傅云打开窗户透了口气。   “你呢,在这儿呆着干什么?看你在马路跟前晃悠半天了。”傅云升上车窗:“要不要开暖气?”   陈时越按住他关窗的手臂:“不用,我在附近溜达溜达,刚好路过。”   “是吗。”傅云心平气和道,目光往街边疗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还真巧。”   陈时越没敢抬头和他对视,垂着眼睛应声。   傅云不急着和他搭话,把车载音乐的声音放到最小,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   “傅云。”陈时越忽然开口。   “嗯?”   “你们那个事务所,真的没有底薪……”   傅云笑了起来:“有。”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多少?”   “一次性支付制度,我一次给你结清一年的工资,然后你一整年得随叫随到过来干活,没问题吧?”   陈时越心道这是哪门子的工资结算办法,怎么听怎么像传销组织画大饼。   “那一年是多少?”   “这个取决于疗养院vip病房的年收费。”傅云一指车窗外矗立着的疗养院,其中白炽灯光从窗口照射出来,看上去既苍凉又明亮。   陈时越变了脸色:“你知道我家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不急不缓:“你就说,现在是不是需要这笔钱。”   陈时越把头抵在车窗上,额头冰凉湿滑,鼻端是车载香水漂浮氤氲的香气,他忽地喉咙一梗,酸涩几乎要冲破眼眶。   傅云没说话,将眼神转了回去,眼底晦暗不明。   “谢谢。”陈时越沙哑道。   傅云按下车后座的挡板:“刘小宝你写完了没?”   “完了完了,哥,完了。”少年从卷子堆里抬起头来:“嘿嘿,我什么都没听见。”   “完了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下次再考砸了让我捞你,你就给我小心着。”傅云威胁警告他道。   “还有你,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上班,医药费刚刚已经交过了,不准迟到。”傅云从怀里丢了个钥匙给他。   陈时越捧着办公室钥匙,忙不迭的下车了,一直到宿舍,他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他就这么简单的把钱的事解决了?   “怎么了?”谢桥关切的问他:“我感觉你今天状态不对。”   陈时越抬起头,然后又摇了摇脑袋:“我就是觉得不真实。”   谢桥打量了他半晌,开口道:“你去见他了。”   陈时越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给你送灯笼的人,你今天见着他了。”   陈时越震惊:“你怎么知道?”   谢桥没有正面回答他,他看着陈时越干净直白的眼睛,眼底忽的涌上一丝怀念,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真是纯粹的可爱。   “没事,既然有此机遇,把握就是了,反正现在让你抽身出局,也为时已晚了。”谢桥轻声道。   陈时越没听懂,此时刚好门禁时间到,宿舍的灯骤然熄灭了。   傅云这会刚刚把他弟弟送到楼下,刘小宝同学背着书包一溜烟往车下溜:“谢谢哥啊,哥你可千万别给咱妈说,当然我爸也不能说,不然我这条小命就算完辽……”   傅云:“哪儿那么多话,赶紧下去。”   刘小宝一边合十感恩,一边转身飞逃蹿进小区大门里,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哎,哥。”刘小宝扒着车窗喊他。   “嗯?”   “你不回去看看妈妈……她前两天还念叨着想见你来着……”刘小宝犹疑不决道。   傅云一愣,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你爸还在呢,我没事过去讨嫌干什么。”   “哎呀不会的哥,你回去看妈天经地义,我爸能说什么?”小宝在车外拧来拧去着急道。   傅云半点儿不领情:“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赶紧上去,到家给我发微信。”   “哥~”   傅云举起手机警告:“再不走我告状了啊。”   刘小宝撒丫子逃窜。   傅云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不由得哑然失笑。   刘小宝上去了好长时间,傅云却还没有开车走的动静,他坐在驾驶座上静静的看着窗外,眼底神色莫辨,光影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伸手握住了档杆,正要发动汽车,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傅云转头和窗外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熄了火,打开窗户:“晚上好,叔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小宝他亲爸,傅云的继父刘安哲。   刘安哲四十来岁,身量中等偏瘦,骨相清俊,人到中年还能看出几分温润挂的姿色来。   傅云他妈妈看男人的眼光怎么样不知道,审美倒是从年轻到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傅云偶尔翻生父旧照片的时候会这么想。   傅云把车靠边停好,然后下车给继父递了根烟,两人并排站在车前,烟雾缭绕,夜色中火星闪烁。   “新换的车?”刘安哲问。   “嗯,上一辆在山里报废了。”傅云平和道。   刘安哲吐了口烟圈,脸上流露出一丝心疼:“那是卡宴,你拿来当越野跑……”   傅云咳嗽两声:“都是浮云。”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静默。   “小宝又惹祸了找你替他被叫家长?”刘安哲没话找话。   “嗯。”傅云应着:“不是大事,别太苛责他。”   刘安哲一晒:“他妈管这些,我从来不过问。”   他话说完又反应过来好像不对,刘小宝的妈也是傅云的妈,又慌张补充了一句:“你妈,你们妈。”   傅云:“……”   听着像骂人的话。 第028章 坠下教学楼(一)   “下次不麻烦你了, 小宝有什么事我这个当爹的去就行,这孩子老这样,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傅云点了点头:“嗯, 好。”   刘安哲熄灭了烟头, 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小宝今年上高几来着?”   “……”   “算了叔叔。”傅云和颜悦色的道:“还是我去吧。”   刘安哲神色讪讪,傅云把烟按灭, 车门一开:“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小宝已经上去了。”   “哎, 等等!”刘安哲突然按住他正要开车门的手:“还有个事。”   “怎么了?”傅云耐心的停住动作, 转身询问。   “你最近有时间的话, 放学能不能多来接小宝几次?”刘安哲声音忽地变得很低。   傅云莫名其妙:“家里的车油门坏了?”   “不是, 小宝没跟你说这事吗, 最近他们学校出事了。”刘安哲道:“上周月考, 成绩下来以后有个孩子跳楼死了,现在学校里不太平, 老是发生怪事。”   傅云变了神色:“比如?”   刘安哲刚要开口,傅云兜里电话就响起来了, 他对刘安哲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接起电话。   “喂,杨警官。”傅云听了片刻,然后目光落到继父身上。   刘安哲不安的看着他。   “好的,我明天早上有时间, 我们一中门口见。”   傅云挂了电话, 抬头看向他继父:“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死的学生就是是小宝班里的同班同学?”   刘安哲语塞:“这……”   他这个继父也是父亲里的一朵奇葩, 自己儿子的年级班级一概不知道,傅云深吸一口气,朝外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当然他亲爹可能也没好到哪儿去,傅云他娘蹉跎半生,最后捡了两枚大奇葩回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个人才,女中豪杰。   陈时越第二天早上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傅云给的定位偏僻,足足倒了两趟公交,地铁一路坐到终点站,才在郊区的一个巷子里找到了地方。   那是个倚着青砖瓦楼的小巷子,入口很隐蔽,木门半开,头顶挂一黑木牌匾,上书几个大字。   410号灵异事务研究所。   陈时越轻轻推开门,这地处小巷的地方,推开门居然别有一番天地,三层高的小楼,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院中一方碧绿池塘,几盏荷叶漂浮,穿过池塘的厅堂敞开,其中客座主位分明,案上一缕幽香白雾袅袅,好看别致。   这哪是个事务所,这分明是个现代王府!   “傅哥!新同事!”   陈时越一惊,只见门口的躺椅上坐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男人,手握一把风骚折扇,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晒太阳。   傅云大步从房中走出来,伸手把他一提溜:“给我起来!大早上的往这儿一躺,有伤风化,进去写报告!”   那人扑棱着从他手下挣扎出来,委屈嚎叫:“我就躺了一下!再说这不是给你迎接新同事吗!”   趁着他们俩拉扯的功夫,陈时越战战兢兢沿着傅云刚刚走出来的屋子的门里往进看,然后又吓了一跳,只见里面一众杂乱摆放的办公桌和电脑,咖啡和泡面的气息混杂,打印机嗡嗡作响,一派鸡飞狗跳。   “新同事现在来了,你的使命结束了白喆师父,回去干活儿,竹筠心的生平和死后大事记我今天就要!完不成的话你下个月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傅云怒道。   “师父,师父你休息吧,我给你写好了。”门内跨出一个抱着笔记本的蓝裙少女,她把电脑往傅云眼前一推:“傅哥,给你发到邮箱了。”   傅云无奈的点点头:“辛苦。”   然后他怒而转脸向白衣青年:“干点正事!别什么事都让徒弟干!”   那人嘿嘿笑着应了,冲蓝裙少女眨眨眼睛,秋波潋滟:“有徒弟真好,是吧?”   傅云没理他,伸手把陈时越一拉,带进了办公室。   “都安静一下。”   吵嚷的办公室一瞬间安静下来,五六双眼睛同时转向陈时越和傅云,主要是好奇的打量着陈时越。   傅云把他往前一推:“陈时越,新同事,大家欢迎。”   屋中一片热烈掌声,陈时越连连鞠躬:“大家好,大家好。”   “白喆和杨念寒,你已经见过了。”傅云一指旁边的白衣青年和蓝裙少女:“杨念寒和你一样,都是新人,白喆负责带她。”   “那个。”傅云冲他一点坐在最靠门工位上的年轻姑娘:“任安迪,历史系大学生,去年的校企合作业务开发以后,这姑娘想保研,她为了那个研究课题来打工的。”   年轻姑娘冲她笑了笑:“嗨!”   “不是,等等,历史系大学生,来搞灵异事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吧?”陈时越打断他道。   “他们研究历史的研究的是不是死人?”   “……是。”   “那我们搞灵异的研究的是不是死人?”   “……好像也是。”   “这叫触类旁通,两门学科的原理是一样的。”傅云握着他的肩膀谆谆善诱。   任安迪赞同的点点头。   陈时越:“……”   大学生果然是最好骗的物种。   “然后宁柯,你上次见过的,送阮凝梦来的司机就是他。”   戴着棒球帽的少年明眸皓齿,笑眯眯的跟陈时越挥了挥手,然后低头噼里啪啦埋头敲字。   “暂时就这么多人,我办公室在楼上,有问题随时来找我,你工位在那儿,位置给你移好了。”傅云指了指楼梯口旁边的桌子和电脑:“还有别的问题吗?”   陈时越连忙摇头:“没有一点。”   傅云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了下手表:“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小柯过来给我开车,安迪白喆自己打车去市一中门口,听我指挥行动,然后……陈时越你把东西一放跟我走。”   “市一中门口?一中出事了?”宁柯震惊:“我高中母校啊。”   “是的,看样子昨天晚上我发在群里的通知你又没看,这个月绩效扣一半。”   宁柯:“?!”   陈时越匆匆忙忙把东西一放跟着傅云就上车:“傅云,市一中怎么了?”   他一开车门,车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了,一身板正警服,面容棱角分明的俊朗,见到陈时越微微一点头,眼神温和,又显得亲和力十足。   “久等了啊,我们现在就去市一中。”傅云往副驾驶上一坐,合上车门给陈时越简短的介绍了一句:“这位是杨征警官,分局支队长。”   陈时越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你好。”   “我先说案情吧,前两天局里接到不少市民报案,说他们看到了灵异现象。”   陈时越心道这年头警察还管灵异事件?   下一秒杨征好像猜到他想的事情了一样,接口道:“本来事情是不归我们管的,但是这两天报警的人数越来越多,我们也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到底看到什么了?”陈时越问。   “报案者的口供非常一致,一度让我们怀疑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但是我们排查了所有人物关系,发现他们根本不认识彼此,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市一中附近的居民。”   “他们说,每到夜里十二点,都能看到一群学生和老师,站在教学楼楼顶,排着队一个一个跳下来,有时候还能听到躯体落地时候,发出的血花四溅的声音。”   ……这场景听着还挺瘆人的。   “大概有多少人?”傅云问道:“他们看见的跳楼的师生?”   “四十几个,大约就是一个班的人数,在午夜十二点一个一个跳下楼。”杨征重复了一遍。   陈时越想起先前每到期末周生死时速赶论文和背公式的时候,舍友之间都开玩笑说:“X大教学楼,一跃解千愁。”   没想到这句话现在成了纪实文学。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中上个星期月考成绩刚下来的时候,真的死了个学生,就是跳楼死的。”   “好像是接受不了成绩下降的打击自己上的天台,当时没人发现,忽然一下子就摔下来了,血肉模糊的砸在操场上了。”   傅云敏锐道:“你是怀疑,这两件案子之间有关联?”   “主要是发生的时间点太巧合了,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杨征摊手。   “其实我们上个星期就进学校调查过,但是一无所获,师生们照常上课,没有任何异样。”杨征凝重道。   “所以你们警方,仅凭这些空口白牙的说辞,就立案了?”傅云有些难以置信。   杨征的神色更加阴沉了:“当然不是,展开调查是因为昨晚我们派同事在一中门口蹲守了一夜,各个角度,十几个警察,同时拍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画面。”   “和市民们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   “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几个老师,排着队,目光无神的站在楼顶,然后忽然就中了邪一样,往前一跳,然后,直挺挺的就砸下来了。”   陈时越心惊肉跳。   “全程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他们一个一个跳下去,等我同事赶到的时候,楼上楼下却空无一人,” 第029章 坠下教学楼(二)   片刻过后, 宁柯在市一中的门口停下了车,陈时越朝车窗外看过去,市一中门口升旗台上红旗招展, 一片猎猎飘扬阳光正好的景象。   “你们现在怎么打算的?”傅云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怎么没有拉警戒线?”   杨征无奈:“学生们还正常上课着呢, 拉警戒线干什么, 又没有具体伤亡。”   傅云一脸震惊:“也就是说,这事的调查其实根本没有司法保障对吧, 只是来走访一下,还没有确切证据能封锁学校调查。”   杨征:“……都说了这是灵异事件,现在哪条法律能为灵异事件负责, 要不然怎么会来找你呢。”   傅云沉默半晌:“……你知道吗, 有时候跟不靠谱的警察在一起共事, 也是挺想报警的。”   杨征俊朗面容白了又红, 然后恼火道:“下来干活吧你!”   几人鱼贯下车。   杨征很快在门卫处办理好了手续, 回身来带着他们往进走, 路边警车上下来几个年轻人冲杨征一点头:“杨队,现在就进去吗?”   “进, 学校同意配合调查。”杨征一马当先带队,身后跟着傅云和陈时越。   几个年轻警察小跑着赶上来:“傅哥你也来啦?”   “你们杨队喊我来的, 苦苦哀求一个晚上,没办法。”傅云懒洋洋的回道。   “哈哈哈哈……”   “我猜也是,杨队每次请傅哥都要做好长时间唯物主义思想心理建设哈哈哈……”   杨征转头小声威胁:“差不多得了啊,你们几个。”   进入教学楼里面,几人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一步一踮的穿梭在走廊里, 教室里书声朗朗,讲课声和板书声此起彼伏。   “我们分别约谈了每个年级的年级主任, 小狄小张,你们俩去见高一高二的年级主任,了解一下整体升学情况和学生心理素质。”杨征回身对两个小弟吩咐道。   两个年轻警察面面相觑:“杨队,这听上去不太重要啊。”   杨征语重心长:“如果重要,就更不能让你们去了。”   “我跟傅云去高三年级组,就这么定了。”杨征大手一挥:“去吧!”   “……”   “单乐心同学的死我作为老师也很遗憾,学校本来想给他举行一个悼念仪式,但是临近期中,教学任务繁重,再加上高三的二模马上开始,这次二模是区上统一联考……”   年级组长办公室里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老师一脸疲态的坐在桌子前,案前堆着厚厚几沓试卷,把不大的一张办公桌堆的满满当当。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往那沓卷子上看了一眼,开口道:“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单乐心以前的卷子,这孩子学习怎么样?”   老师俯身从放教案的柜子里翻了一会儿,然后搬出一沓压在最底下的试卷,一页一页的翻找起来。   “单乐心是借读到我们学校的,从入学第一天就是倒数第一,没有变过。”   傅云旁若无人的拉开凳子往下一坐:“是吗?那孩子成绩提不起来,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呢?或者你们是怎么对待孩子的?”   那女老师被他一噎,不悦道:“警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征在一旁瞪着傅云的背影:他算哪门子警官?   “那孩子自杀前,你是孩子的班主任,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吗?”傅云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傅云原本是偏斯文冷淡的长相,但他平日里爱笑,薄唇微抿,说不出的谦和温润。   但他此时收敛起和煦的神情,不冷不热的看着对面,整个轮廓就显得尤为锋利,眼底微微透着寒意,压迫感十足。   “龙老师?”   “这位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教书十几年,还从没有家长不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如果你是觉得我对学生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才导致他走极端的话,我……”龙老师说着说着眼眶微红,毫无预兆的哽咽起来。   吓得杨征连忙给她递纸,顺手一肘子打在傅云肩膀上:“你少说几句!”   傅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老师,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局新人,不懂事,他不是这个意思!呆会我让他给您道歉好吗?”   那边陈时越刚刚默不作声的翻阅完了单乐心的卷子,卷面字迹很整洁,清晰工整,只是答题卡上红叉交错,一片狼籍。   “傅云说的没错啊,学生出了事,不正是应该问责于班主任吗?”陈时越放下卷子奇怪道:“杨警官,单乐心是以自杀结案的吗?”   杨征忙着安抚龙老师,顺口应答道:“昂。”   “学生自杀,了解学生生前心理问题,避免此类悲剧再次发生,找班主任了解学生生前情况,这是合情合理的。”陈时越把卷子放回桌上,认真的说。   杨征:“……”   这愚蠢的大学生。   傅云看了看陈时越,忽地就展颜笑了,薄唇一勾微微上扬,一扫刚才阴沉的神情。   “我真是没受过这种委屈!从来没有!”龙老师握着纸巾一连串的啜泣,她半张脸都被气红了,带着哭腔提高音量:“我兢兢业业十几年,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学生!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这样是在寒一个老师的心!”   傅云站起身,对杨征客气道:“那我回避一下,辛苦了啊,杨警官。”   杨征:“……”   这天杀的神经病!   傅云走出办公室,溜溜达达的爬了几层楼以后走到天台上站定,长风迎面袭卷而来,将他风衣下摆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陈时越气喘吁吁的赶上来以后,就看到他立在天台上,身形孤俏,姿态微微往前倾,险些把陈时越吓得一个哆嗦。   “傅云,下来!”   傅云回头看他一眼,然后长腿一迈,从天台边缘跨回地面,身后大风灌进衣领,他忍不住动了动脖子。   “这就是单乐心跳下去的地方?”陈时越伸手把他扶下来,顺便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操场上还能看到一个用粉笔勾勒出的人形,手脚摊开趴在地上。   “那是事发的时候警方封锁现场画出来的,单乐心摔下去的具体死亡地点。”傅云和他一起趴在天台的栏杆上,伸手一指。   一中的教学楼很高,一眼望下去,操场上的器械都是个渺小的点,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这学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毫不犹豫的从天台上一跃而下,连个全尸都没给自己留。   “我觉得龙老师有问题。”陈时越突然道。   傅云转头示意他说:“哪里有问题?”   “正常自己班里的孩子自杀了,做老师的会愧疚,会难过,会责怪自己没有关心到他,这才是正常老师的心理,龙老师从头到尾都在撇清自己的责任一样,好像生怕单乐心和她扯上关系。”   傅云点点头,舒展了一下筋骨,松散道:“也是为了保全饭碗嘛,能理解,这年头的教师编可不好考。”   陈时越就是再迟钝也有所察觉了,他迟疑着道:“你好像对师生关系这个事情……有点敏感?”   傅云回神过来,平和的笑笑:“有吗,你看错了。”   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杨征推开门冲上天台:“我说你们两个!我转个身的功夫就没影儿了,一没还没俩,太过分了。”   “把龙老师安慰的怎么样?”傅云道:“嗯?”   “没事了,她哭了一会就备课去了。”杨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下节是她班的课,龙老师是教化学的,化学组组长,同时是高三理科一班的班主任,多少年的老教师了,你说话注意着点!”   傅云手插兜里笑着应了:“好好好……”   “对了,刚才局里把这两天晚上所有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了,我跟学校借了机房,过来跟我看回放。”   三人下楼,机房旁边就是高三理科一班的教室,恰好这时下课铃声响起,傅云站在机房前,腰身猛地被人从后面一抱。   “大哥——”刘小宝激动的咆哮声响彻走廊:“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傅云握着他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拿开:“是的小宝同学,我来视察一下你的学习情况。”   “大哥你对我真好,你今晚回家吃饭吗,我现在给妈妈打电话!”刘小宝抬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哥。   傅云看着他弟弟,疏朗眉眼柔和低垂,半晌无奈伸手,把他脑袋一揉:“今晚有事回不去,你好好上晚自习。”   “哦。”刘小宝耷拉着脑袋道。   陈时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拽傅云胳膊,冲他使了个眼色,傅云竟然奇迹般看懂了他的意思,顺手抓住正要转身回教室的刘小宝。   “小宝啊,你过来。”   刘小宝一秒切换脸色,以为他哥改变主意了,高高兴兴的转过来:“哎!哥你又准备回家啦?”   众目睽睽之下,傅云把他肩膀一揽,兄弟俩好的带着他往走廊外走,他本就身长玉立,往人群中一站极为扎眼,此时走廊里站着的学生不约而同一起将目光放在傅云身上,目送着他一路往前走。   “小宝,哥平时对你好不好?”   刘小宝受宠若惊:“好,超级无敌好。”   傅云在背后冲陈时越勾勾手,陈时越一溜烟跑过去,傅云把刘小宝带到空无一人的角落里,终于变了脸色。   “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讲单乐心的事?”   刘小宝一怔,慌忙扑腾着上去就按住他哥,急切道:“不能提名字!”   傅云奇了:“伏地魔吗?怎么不能提?”   刘小宝在周围担心的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了才为难的小声道:“不是……自从他死后,我们班提过他名字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了,不是上学路上遇到车祸,就是在考试前生重病来不了……”   “你欺负过他吗?”傅云忽然问。   “什么?”刘小宝震惊:“当然没有!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那你现在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你这个单同学的情况,从你认识他,到他去世,有印象的全部告诉我。”傅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   “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不会步你那些同学的后尘。”   刘小宝紧张的咽了下唾沫,半晌低声开口:“其实我跟单乐心也不是很熟……”   “……他是上半年才转到我们班的,成绩一直是倒数第一,但他其实很认真很努力的,我翻他那个笔记本哦,记得密密麻麻,但是好像就是学不会东西,上高三以后的一模才二百来分。”   傅云这辈子没经历过高三,对于模考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他少见的在脸上表现出一丝茫然。   “模考二百多分的概念是……”   “理科高考二百多分连公办专科都没的上。”陈时越给他解释道。   “哦哦专科。”傅老板一副对阳间的教育体系不是很了解的样子。   “你继续。”   “然后哥你知道我们排座位是按成绩排的吧,按成绩排名依次挑选座位,所以我们这种成绩倒数的就基本只能坐最后一排。”   这个制度倒是挺常见的,陈时越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按照成绩安排座位的,这种时候听起来格外熟悉。   “我们班的倒一倒二万年不变,我偶尔考得好就去倒十了,考得不好就是倒三,反正不会比他们俩考的差。”小宝说到这儿莫名其妙挺直了胸膛。   被傅云一巴掌按在脑壳上:“考倒十给你骄傲的!”   “嗷!哥疼!”   “他们俩?你说的他们俩是谁?”陈时越提醒道。   “单乐心和他同桌,万年的倒数第一第二,他们就坐在我后边。”刘小宝这时候才微微叹了口气。   “没人能想到单乐心自杀,平时他和大家都不说话。”小宝无奈道:“他自杀了,我也很难过,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内情。”   “他平时性格怎么样,为人处世呢?”陈时越追问。   小宝觑了他哥一眼,见傅云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得讪讪的转回头,不情不愿的跟陈时越道:“不知道啊,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说话,就连龙老师扇他脸的时候,他都没反应。”   傅云和陈时越同时变色:“你说什么?!”   小宝被他俩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有什么的,他错题太多了,然后龙老师上课讲了让我们拿回去改错题,他交上去的错题本还是错的很多,然后龙老师就生气了。”   傅云握住他的肩膀,极其严肃的跟他说:“小宝,龙老师经常打学生吗?他有没有打过你?”   刘小宝挠挠头:“没打过我,我作业都是抄同学的,错的少,没被打过。”   傅云很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很快继续问道:“所以她经常打单乐心吗?”   “那也不能这么说,哥。”刘小宝扯着校服衣角纠结道:“虽然人死为大,但是你要是见了单乐心本人,你就会觉得他没有一顿批评是白挨的,实在是……太笨了。”   陈时越咳嗽了一声,傅云松开小宝的肩膀:“行,你回去上课吧,我把事办完就回家吃饭。”   小宝登时喜形于色:“真的吗哥!那我等你啊!”   刘小宝踩着上课铃飞奔回教室,一路引来众多目光,进教室后立刻就有同学围了上来。   “小宝,那就是你哥啊。”   “长得好帅!”   “他身上那件风衣是Burberry的吧!”   “小宝你哥是干什么的啊?我看好像是和警察一起来的。”   ……   正式上课铃声响起,龙老师抱着一沓卷子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见众人都围着刘小宝问东问西,便猛地把卷子往桌上一拍。   “都给我坐回去!”   全班同学登时瑟瑟,一哄而散回到自己座位上。   龙老师眼神阴沉的扫了下面一眼,然后拿起一份卷子,眉心拧起来:“我念到名字的同学,一个一个上来。”   底下鸦雀无声,众人都低着头,生怕点到自己。   “蓝璇。”龙老师抽出一张卷子,然后抬起眼轻声道:“上来。”   最后一排的位置站起来一个低马尾的女孩,她低垂着眼睛看着桌面,刘海垂落挡住半边侧脸,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她的神色。   她僵硬的走了上去,在讲台前站定,然后抬起头看向龙老师:“嗯。”   龙老师看着少女平静如死水一般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卷子卷起来,然后居高临下的和她对视了一秒。   少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事实证明,她这个举动十分的具有先见之明,因为下一秒龙老师就拎着卷子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这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的路口监控录像,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一中教学楼的整个仰拍场景,杨队,我从十一点五十五分开始播放。”   杨征略一点头:“放。”   机房里回荡着隐约的嗡嗡之声,几个校领导满头大汗的坐在中间,年轻警察点开监控录像播放按键,投影仪上画面立现。   前五分钟没有任何异样,收摊的小贩推着车车走在人行道上,趁着马路上没有车直接横穿过去,晚归的醉汉踉踉跄跄推开路边便利店的门,没几秒钟又被连人带马赶了出来,道旁霓虹灯晃眼,有几个坏掉的还在一闪一闪……   直到午夜十二点过。   傅云眉心一紧,旁边的年轻警察已然惊喝出声:“快看一中教学楼的楼顶!”   陈时越微微往前移了点身形,一时间没办法形容他自己此刻的震惊。   只见画质并不清晰的监控录像里,一中楼顶赫然站着一排穿着校服的人影,那绝不是幻觉,那就是四个人,机房里每个人都无比清楚的看到了。   他们甚至看得到几个学生被风吹动的校服下摆,这就不是刑事案件了,这他妈绝对是灵异事件,机房里几个警察的脸色都不太好。   “暂停,放大画面!”杨征果断道。   年轻警察依言放大了画面,监控录像将几个人的正脸拍的清清楚楚。   陈时越低头看了一眼高三理科一班的花名册:“张梦,李晓兰,杨荣强,还有关胜。”   杨征和傅云都朝他看过来。   陈时越把花名册递过去:“都是一班的学生,脸和名字全都对的上。”   傅云神情更凝重了,杨征又将花名册对了一遍,然后抬头:“继续放。”   四个学生面无表情的站在天台上,定定的站了半晌,然后忽然不约而同整个人往前一倒——他们甚至连倾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长风呼啸而过,四个人一齐从楼顶摔下去,然后“嘭——”的砸在了地上。   “从这个监控录像的角度看,他们确实是摔在了地上,但是从地面的几个监控上看的话……又没有拍到任何重物落地的迹象。”年轻警察在电脑上切了个分屏,将离地较近的几个监控录像画面同时呈现在投影上。   “继续放。”杨征吩咐。   剩下的录像和最开始那四人如出一辙,一个接一个的学生从天台上面无表情的一跃而下,足足五十二人,正是理科一班的人数。   “小宝?”陈时越一眼看见队伍中一个男生的身影,立刻指给傅云。   刘小宝双眼无神,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咕咚一声,和旁边的三人一起,从高楼摔了下去。   傅云慢慢的喝了口水,然后示意杨征继续放。   “所有的学生都跳完了啊。”杨征哗啦啦的翻着花名册:“还真是正好五十二人,都是高三理科一班的学生,后面还陆续跳了几个老师,都是一班代课老师。”   “不,还少一个人。”陈时越出声道。   傅云直起身子:“对,那个自杀的学生,单乐心,他不在跳楼的队伍里。”   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年轻警察开了个玩笑:“你们学校学生怨气这么大,这是心里有怨,回来复仇了?”   校长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握着保温杯沉缓的开口:“警察同志,我觉得你们应该从监控系统着手去调查,这明显是有人利用ps技术修改了监控录像的内容,传播恐怖氛围,给社会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   “并且严重影响我校声誉。”他加重语气重复道。   “好,您说的方面我们回去一定落实,不过现在我们怀疑单乐心跳楼可能不能以自杀结案了,我今天下午就回去向局里申请重启调查,希望校方积极配合开展工作,我们早日还学生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还市民一片蓝天。”   校长语塞半晌,没说出来话。   杨征心道打官腔谁不会,他当年考公笔试第一的成绩又不是白来的,拼死拼活背了几个月,话术早在肚子里滚瓜烂熟了。   陈时越在一旁突然开口:“校长,今天明天我们方便旁听几节课吗?”   校长一愣:“旁听?”   “可以是可以……毕竟也要让家长放心,我们的教育方式没有问题,但是需要一点手续。”   陈时越立刻道:“好。”   “傅云,你觉得呢?”杨征把校长应付完,转身问了几声,没得到一点应答。   “傅云?”他回过身,只见手下几个警察尴尬的指了指门外。   傅云早没影儿了。   高三一班教室门外,站着个垂着头的学生,额前被碎发遮挡,手里拿着刚才龙老师扇在她脸上的卷子。   蓝璇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和刚要进教室的傅云正好对视了一眼,又快速低头下去。   “刘小宝。”龙老师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   刘小宝吓得哆哆嗦嗦:“老,老师……”   “刚才走廊里那个,是你哥哥,是吧?”   刘小宝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傅云,没弄明白他做错题被骂跟傅云有什么关系,眼看着龙老师的脸色越来越可怕,他吓得立刻点头:“是是,是我哥哥……”   龙老师冷笑一声:“你们家还真是一脉相承。”   “这道题我上课有没有讲过?有没有讲过!!!你脑子里要全都是浆糊的话就趁早滚回家,一个两个全都蠢的不可救药!”   卷纸裹挟厉风呼啸砸下,在即将落到他脸上的一刹那,龙老师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刘小宝诧异的抬眼。   却见傅云站在旁边,轻轻松松略一抬手,单手扣住龙老师的手腕,恰好拦住了她砸下来的巴掌。   “生气对身体不好,学生再怎么笨,也不至于动手啊,您这样让我们做家长的,怎么放心呢?”   傅云柔声细语,手上力度却没开玩笑,握住她的手腕强迫性的压下来:“您坐。”   刘小宝险些哭出声来:“大哥……”   那边杨征刚忙完,慌里慌张的满世界找傅云,好不容易在理科一班教室里看到了,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位又在整一个新的大乱子。   他急匆匆走进教室,看了一眼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从后面过来凑在小宝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回座位上去。”   小宝回头一看是警察,惊了一跳,不敢耽搁,快速蹿回了座位上,然后担心的看着讲台上和班主任对峙的他哥。   “祖宗,你闯人家班级干什么,你给我出来!”杨征上前急吼吼就要拽傅云出去。   傅云眉心一紧,心道姓杨的怎么偏偏这时候冒出来搅局?   龙老师喘着气从讲台上站起来,颤抖着道:“你们警方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这班我不带了……我要见校长!刘小宝必须开除,否则我走!”   杨征急的满头大汗,瞪着傅云: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龙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代表警方给您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   班里同学们面面相觑然后轰的一下炸开了锅,活了十八年没见过这种家长挑衅老师的鬼热闹,一下子兴奋起来,个个目光炯炯的交头接耳。   杨征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然而始作俑者站在他旁边,还无辜的摊了摊手。   这其实真的不能怪傅云,傅云此人少年时的成长经历里就没有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所以他甚至没有“老师批评学生”这个概念,刚才那一幕在他看来就是刘小宝傻站在那儿挨打,然后他顺手拦住了,而已。   杨征七窍生烟的摆了摆手,示意傅云别说话了,赶紧跟他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声音过去,落在门口那抱着教案的年轻人身上。   陈时越彬彬有礼的敲了一下门,无视了傅云和杨征,然后冲龙老师点头致意:“龙老师。”   “我是x大师范类专业学生,今年大四来咱们学校实习,校长说安排我在理科一班旁听几节课,打扰您了。”   说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空桌子上坐下来,端端正正坐好,活脱脱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警官,还有这位先生,不要影响课堂秩序,麻烦先出去吧。”陈时越人模人样的冲他们一指门口。   杨征:“……”   傅云:“……”   招这小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师范专业的。   傅云和杨征对视一眼,一齐转身出去了。   龙老师闭上眼睛,半晌之后气焰消了大半,疲惫而低沉道:“来把卷子发下去吧,这节课讲卷子。”   “龙老师,打断一下,可以让门口那个女孩子进来吗?”陈时越举手道:“外面风大。”   半晌之后门外罚站那姑娘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也不看旁人,脸上也显现不出什么情绪,平静的好像一滩死水。   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好,然后侧头看了一眼同桌的陈时越,轻声道:“这里有人了。”   陈时越点点头,不动声色:“我知道,可是他死了,这里就没人了。”   眼前这个叫蓝璇的姑娘,正是单乐心生前的同桌,也就是刘小宝所说的,常年考倒数第二名的差生之一。   陈时越坐在单乐心生前的位置上,和蓝璇并肩而坐。   蓝璇听完,抿了抿嘴,没说话,也没有对陈时越让他进教室的事表达感谢。   讲台上龙老师沙哑的声音和板书笔画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陈时越低头翻教案,冷不防旁边轻飘飘的传来蓝璇的声音。   “他是死了,但是他还坐在这儿,你占他的位置,他会生气的。”   “不是,陈时越那小子居然能这么轻松的就进去旁听了?”傅云站在操场边上难以置信的问:“他怎么做到的?”   杨征翻了个白眼:“人家大四,正儿八经省内王牌211师范毕业,实习证明和教师资格证都拿出来了,还找了校领导给他打电话引荐,那能进不去吗,你个文盲。”   傅云:“……”   “咱们现在干什么,就干站着?”杨征问:“你不是能和亡灵沟通什么的吗,你把单乐心叫出来,问问他们班同学大半夜集体跳楼的事是不是他干的?”   这回轮到傅云翻白眼了。   “亲,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阳气最重的时候,你让我现在招鬼,是不是有点为难我了。”   “那你说怎么办!”杨征暴跳如雷。   傅云拍拍他:“不急,我打算今晚住学校里,晚上再问他不就好了。”   杨征傻了:“你今晚住学校里?”   “嗯,带着我那师范专业的员工一起,你就早点回去吧,别给我添乱,乖。”   杨征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我最后再帮你兜一次底,明天一大早你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你小子就给我等着。”   傅云单手插口袋,笑的狡黠而潇洒。   两人沿着操场慢慢的走,不远处就是单乐心死后,操场上被画出来的那个人形。   杨征的神情凝重起来:“你能在附近感受到死者的怨气吗?”   “不能。”傅云简短道。   “上了年纪了,没以前敏感了。”傅云伸出手,在空中拨拉了一下,叹气道:“没有。”   杨征挑眉:“你才多大年纪啊,到三十了吗?”   “快啦。”   一中的操场尘土飞扬,秋天风大,掀起一阵灰尘颗粒,从这个角度仰面朝天看过去,两侧黑压压的教学楼逼仄压抑,苍穹晦暗而无光。   傅云长舒了一口气,把目光收回来了,然而下一秒,他正好撞上一个年轻姑娘。   “哎,您是……刘小宝哥哥吧?”那姑娘试探着问道。   傅云回过神,发现见到了熟人:“哎呀,冯老师!”   杨征:“?”   “这我弟弟的数学老师,之前他被叫家长,我们见过。”傅云给杨征解释了一下,然后客气地冲冯老师伸出手:“好久不见。”   “不久,昨天我们才见完面,没想到今天您又来学校了。”冯老师笑容可掬的伸手和他握了握。   杨征上下打量着这位冯老师,发觉傅云对她态度好的不一般。   这是个很年轻的漂亮姑娘,栗色长发及腰,波浪发卷松散随意,被风一吹就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她看见杨征便笑眯眯一点头:“警官好。”   冯老师说话时眉眼带笑,眼睫弯弯,仿佛盈成着一捧秋水,轻轻一拨,就泛起轻快的涟漪。   “冯老师这是刚下课?”傅云和颜悦色的道,温和的活像是变了一个人。   “嗯!我昨天跟您见完面以后,小宝今天上课就认真多了,进步很大。”冯老师笑道:“我原来还以为,他找哥哥来没什么用呢。”   傅云摆摆手:“那是老师的功劳,您真的很认真。”   “是吗,都是应该的,刚好我下节课就是小宝他们班的,马上上课了,那我们下次再聊。”   傅云伸手展颜冲她挥挥手:“好,再见。”   年轻女老师步伐轻快,长发随风飘散,登登登上楼去了。   杨征匪夷所思的看过去:“傅云你没事吧?”   傅云:“?”   “我怎么了?”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杨征侧目而视。   “你有病吧。”傅云莫名其妙。   “哎哟,我给你学学你刚才的语气,‘冯~老~师~’,别这么看我,你刚才就是这么说话的!”   傅云没好气道:“你拉倒吧,就是碰见个熟人。”   “呵,就见了一面的熟人?”杨征不信:“老实交代,怎么个情况?我好歹认识你三四年了,你就是对她另眼相待,你喜欢这一款?”   傅云摇了摇头,神色自若:“确实另眼相看,但是倒也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   “她很认真。”傅云慢慢道:“我昨天去她办公室谈小宝学习的事,她把小宝的错题集手写了满满一整本交给我。”   杨征了然:“这样啊。”   “我觉得她是个好老师,而且单乐心的死,应该和她没有关系。”傅云道。   “怎么又扯到单乐心了,再说她也是单乐心的代课老师,你就凭她给你弟弟写了错题集,就这么断定她跟这事无关?”   傅云转过身:“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完监控录像,你刚才在跳楼的师生里,看到冯老师的身影了吗?”   杨征倏然变色。 第030章 坠下教学楼(三)   “我可以看一下吗?”陈时越拿起一本教材, 侧头看向旁边的小姑娘。   “可以。”蓝璇简短道。   陈时越低头翻起来,这是本数学书,新学期开学还没有多久, 书页的边角就已经起了褶皱, 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 数学书上笔记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推演公式和计算过程,思路清晰明了。   一看就不是出自于学生之手, 起码跟蓝璇这个全班倒数第二没多大关系。   陈时越诧异的看了蓝璇一眼,然后又往后翻了几页,批注和标记更多了, 基本每一页都有便利贴的批注, 红笔黑笔蓝笔五彩斑斓, 足见批注之人的用心。   蓝璇察觉到他的目光, 也没出声解释, 略有些不耐烦的换了个姿势趴下睡觉了。   陈时越轻手轻脚的又拿了一本化学书, 心道这姑娘该不会是个控分高手吧,要是每科都认真成这样, 怎么可能倒数啊。   他翻开化学书,然后松了口气, 很好,化学书上一片空白。   上课铃声适时的响起来,外面的学生吵吵嚷嚷的回到教室,趴下睡觉的也都睡眼惺忪的坐起了身子。   “上课了,书给我。”蓝璇疲倦的抬起头, 冲陈时越一伸手。   陈时越把两本书递还给她:“谢谢, 哎你手怎么了?”   蓝璇下意识把手收回去,缩在校服袖子里, 然后上下摇晃了一下颈椎:“没事,雕塑社团弄得。”   陈时越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递给她:“你们学校有雕塑社团?”   “嗯。”   门口的年轻女老师大步走进来站上讲台,冲台下微微一鞠躬:“早上好,同学们!”   蓝璇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坐起来,然后随手握了根笔,陈时越低下头看教材,正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你喜欢学数学啊?”陈时越随口问了一声。   “不喜欢。”蓝璇抿了下嘴,低声道。   陈时越笑笑没说话,手机上傅云给他发了条消息过来,他打开屏幕看了一眼然后又熄屏了。   蓝璇盯着黑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时越伸手敲了敲她的桌面:“承认喜欢数学不丢人,但是上课不认真听是丢人的。”   蓝璇转过头,冷声冷气重复了一遍:“不喜欢。”   说完她整个人往后一瘫,笔也不拿了,一副彻底对数学没兴趣爱咋咋地的样子。   陈时越哑然失笑。   “好啦,我逗你的,赶紧起来听课。”陈时越低声道。   小姑娘没理他。   “蓝璇。”台上的老师笑盈盈道:“这道题起来回答一下。”   陈时越眼皮一掀,笑了起来,蓝璇支支吾吾回答完问题,坐下时瞪了他一眼。   “下课来校门口找我。”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傅云又叮嘱了一声。   数学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就到吃午饭时间了,陈时越抱着一沓教案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远远看见傅云站在学校大门口。   “接下来怎么安排,去吃饭吗?”陈时越把教案放进书包里,单手提着包走到傅云跟前。   傅云转身挤出放学的人流:“嗯。”   “你下午什么安排?我早上就听了一节化学一节数学,化学老师比较凶,你也看到了,听班上学生说会经常动手,数学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上课风格还比较活泼,别的倒是挺正常的,没看出来什么异样。”陈时越追上他一条一条的汇报。   “你现在是已经确定了,单乐心的死和午夜师生跳楼的事,两者之间有关系是吗?”   傅云放缓脚步:“死亡形式一样,生前还天天在一起呆着,那可不得怀疑吗?”   警车就在路边停着,杨征摇下车窗,给他俩一人递了个肉夹馍:“来垫一下,时越小哥啊,下午还得麻烦你继续把所有老师的课听完。”   陈时越接过肉夹馍:“没事,应该的。”   傅云摸了一下鼻尖,刚要接吃的,手机就响了,他把肉夹馍拿过来直接往风衣口袋里一塞,转身道:“喂?”   半晌后傅云放下手机,跟杨征和陈时越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点事,下午出去一趟。”   杨征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要走?”   “我六点半放学前回来,你们在学校里等我,记得买个咖啡,今晚我们通宵蹲守,看看这帮师生午夜跳楼到底怎么个事。”   傅云说着一刻也不耽误,拦了辆出租车就没影儿了。   留下陈时越和杨征两人面面相觑。   杨征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咬着后牙槽道:“来,时越,外面风大,进车里吃。”   陈时越应了一声,无意间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蓝璇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她身边站了个高挑而纤瘦的人影,此时正低头和蓝璇说话。   “还有不会的吗?”   “没有了,老师。”   “那早点休息,下午见!”   陈时越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对话,蓝璇旁边的那人正是上节课的数学老师,好像姓冯。   “怎么了时越,快点进来。”杨征奇怪道。   陈时越微微转头:“哦没事,我刚刚看到单乐心同桌了。”   杨征一骨碌从车里钻出来,只来得及看到蓝璇背着书包的背影:“哎,单乐心同桌是不是化学课罚站到外面去的那个小姑娘?”   “嗯,就是她。”陈时越没太放在心上,打开车门进去:“没事杨队,吃饭吧。”   杨征啃了一口肉夹馍,琢磨着道:“下午倒是也可以去问问她,了解一下单乐心生前的事。”   一中位于市中心,这个时间点路段拥挤,好在出租车司机接连超了几次车以后,就一路畅通无阻,飞驰行驶出市区。   傅云坐在后座上,神色已经不见了刚才的风轻云淡,手机屏幕映亮他上半张脸,眼睛深邃乌黑,只有手机的光影落在其中一点,看上去既飘渺又冰凉。   “雅昶那病又犯了,这会脑子不清楚,闹着要见同学,老候总留在家里所有的保镖都拉不住他,傅云你来一趟吧,拜托你了。”   傅云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沉静。   他把手机屏幕按灭,窗外风景掠过,路段逐渐开阔起来,郊区的别墅区在不远处逐渐展露出大致的样貌。   “小伙子,是这儿吧?”司机从后视镜看了车上这年轻人一眼。   鼻梁高挺,眉目深邃,黑色风衣衬的身形清瘦,肤色白的泛冷光。   长得倒是贵气,像是家住这里的人。   傅云一点头:“嗯,前面那个路口停就好了。”   半晌过后傅云从车上下来,径直按响了门铃,门内的阿姨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了,他一按门铃,就迫不及待的过来开门了。   “您总算是来了,侯先生等您很长时间了。”   阿姨急吼吼的带着他一路穿过花园,推开大门:“雅昶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老天爷啊,早上起来把房间的东西全砸了一遍。”   侯雅昶是傅云大学同学,至于阿姨口中的那个侯先生,就是侯雅昶他爸,侯家在阴阳道上混迹多年,名望不低。   二楼传来玻璃片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傅云大步冲上二楼,推门进卧室。   “侯雅昶!”   站在一片狼籍中的年轻人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血迹,几块淤青和擦伤,他看到傅云的刹那眼底有一瞬间的茫然。   “阿云……”   侯雅昶下一秒仿佛失掉了全身力气,跌跌撞撞的朝傅云走过来,一头扎在他怀里:“阿云……我头疼……”   “哎哟小祖宗!怎么还光着脚,地上全是玻璃渣子!”阿姨慌里慌张的出去拿扫把簸箕。   傅云低下头,叹了口气,把侯雅昶整个人往怀里一揽,不由分说扛着离地而起,然后跨过满地的碎玻璃渣,放在床上。   “怎么回事,嗯?”他柔声道:“说话,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又砸东西。”   “我总感觉有人在我脑袋里面搅拌……但是我又抓不住他,阿云帮我……”侯雅昶痛苦的抓挠着头发,脖颈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阿姨进来把玻璃渣子全扫干净了,临走之前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房间里只留了他们两个。   “还有呢?”傅云耐心的问道:“还有哪里难受?”   侯雅昶无神的张着眼睛,一行泪水蓦然从眼眶里滚出来,无声无息的湮没在衣领的阴影之下。   “还做噩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们大学的时候了。”   傅云眉心狠狠一跳,强自压下心神,勉强笑着安抚道:“大学怎么了,梦到大学还不好吗?”   侯雅昶不知怎么的,忽然慢慢的笑起来:“也好。”   “我好像又看到陈雪竹了。”   陈雪竹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重击砸在傅云身上,他一时间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站在亚当斯轮船的甲板上对我笑,水草缠绕着她的手和脚,海水一点一点蔓延过她的头顶……但还是她出事之前的模样,她真好看。”   侯雅昶说到这儿,再次痛苦的弯下腰去,口中字句不清,断断续续:“要是当年……雪竹没出事就好了,你也不用背那么大处分……” 第031章 坠下教学楼(四)   候雅昶忽地又低声痛嚎了一声, 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往下淌,整个人蜷缩起来,挣扎着去抓傅云的衣袖。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我头要炸了!”   傅云在床边俯身下来, 很轻的喊了声他的名字:“候雅昶。”   候雅昶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 好不容易对准了焦距, 喘息声急促而剧烈,几乎是哀求似的拽着傅云:“阿云, 我难受……”   “看着我。”傅云强硬的扳过他的下巴:“你记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噬魂术老师第一节课教的是什么吗?”   “镇心方能……安魂,镇心安魂……”   “你心是乱的。”傅云直视着他, 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候雅昶愣愣的看着对面人镇静而平和的眼睛, 傅云眼睛形状很好看, 弧度微掀, 眼睫修长, 只是一双漆黑瞳孔沉静, 仿佛氤氲着无垠深潭。   他猛然后颈一痛,来不及反应, 意识就被抛在了空中,哆哆嗦嗦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整个人软倒在床上。   傅云把手在他脉搏上放了片刻,其中皮肤火热,内里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出来。   傅云慢慢的收回手,直起身来的刹那, 忽听身后有人扑哧一笑。   “你倒是干脆利落。”   傅云把被子给候雅昶盖好, 才懒洋洋的转过身,门口站着个西装板正的男人, 梳着油亮亮的大背头,身上还带着刚从外面回来裹挟的寒气。   候雅昶的哥哥,候呈玮,家族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老侯总和前妻所生的大儿子。   “这种时候你们应该喊医生来,而不是喊我来。”傅云没有和他搭话的兴趣,稍稍一侧身,从他旁边转出门去。   候呈玮伸手将他一拦:“哎,不着急走啊,好久没见了,到书房喝个茶怎么样?”   “不怎么样,事务所那边有事,下次。”   他走到门口,正要开门,身后候呈玮提高了声音。   “傅云,站住。”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一下一下叩在光滑的地板上。   “我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这个样子的,也不关心你和我爸的那些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候呈玮站在他身后沉声道:“起码不要掺和进来。”   傅云站定脚步,他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此时微微朝后一瞥,冲他无辜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姓候。”   “医院那边的费用一直是你们两个交的吗?”候呈玮微微蹙眉:“我看公司账上没有往疗养院打的记录了,陈雪竹熬了这么久,终于死了?”   傅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闻言眼底终于浮现了一丝寒意,他背对着候呈玮闭上了眼睛,半晌转身冷冷道:“从一年前开始,陈雪竹的医疗赔偿走的都是我私人账户,有什么问题吗?”   候呈玮后知后觉察觉到,傅云生气了。   他不知可否的摇摇头:“没有。”   大门砰然关上,候呈玮无声的笑笑,转身上楼了,二楼的卧室里又传来候雅昶歇斯底里的打砸声。   一下午的时间走的飞快,一中没有晚自习,六点左右的时候学生差不多都放学了,蓝璇从最后一节自习课就没影儿了,一直到放学后将近一个小时左右,她才推门进教室。   陈时越从课桌前抬起头来,和她刚好对视上。   蓝璇估计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教室里呆着没走,一时间愣了愣。   “刚发下来的作业本,给你规整好放那儿了。”陈时越一指她桌上的东西,把教案收起来拢了拢:“早点回家。”   蓝璇疑惑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晚?”   “我在等你,你刚刚没有抄黑板上的作业。”陈时越把本子上的便利贴撕给她:“可是他们要擦黑板,我没办法,就抄下来了。”   蓝璇接过便利贴,神色明显松了松:“谢谢。”   “不客气。”   陈时越年轻俊朗,是那种标准男大学生的气质,温和而清爽。   蓝璇略有点不自在,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过去收拾书包。   “你和他关系好吗?”陈时越突然问道。   “单乐心吗?”蓝璇背起书包:“挺好的,他人很好。”   “他周围有对他不好的人吗?”陈时越继续追问。   蓝璇平静道:“我不知道。”   陈时越不死心的和她对视半晌:“你是他同桌。”   “很多人说他蠢,算是对他不好吗?”蓝璇抬眼,目光空荡而没有情绪。   “算。”陈时越点头:“都有谁说过?”   蓝璇眨了下眼睛,少见的迟疑了片刻,这似乎对她来说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是因为陈时越给她记作业和收拾东西的恩情,她又不得不回答。   “都说过,说他脑子不好。”   陈时越眼睛一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考的低,不就是脑子不好吗?”   陈时越不赞成的摇摇头。   “你觉得他为什么死?光是这几点,就是他自杀的原因吗?”   “家里也有原因吧。”蓝璇扯出一个幅度不大的笑容:“他刚转过来,连着考了四次倒一,他妈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耳光扇在他脸上,他也没什么反应。”   陈时越呼吸微微急促,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问道:“你呢?你也觉得他蠢,他就该死吗?”   蓝璇否认的很果断:“我没有。”   “为什么?因为你们的同桌情谊?”   “不是,因为有个成语叫兔死狐悲。”   陈时越想了想,这个形容,在这个场景下居然有种荒谬的合适感。   “我走了,别在教学楼里呆太久,这两天晚上经常有怪事。”蓝璇转身出门。   “我觉得他还没完全走。”   这话让陈时越心神一动,刚要追出去叫住她,走廊里早就没有蓝璇的身影了。   ……   “活爹!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下次再因为私事妨碍公务,你就完蛋了傅云!”杨征站在校门口怒吼。   “哎呀,小点声,你穿着警服呢注意一点。”傅云从出租车上下来,安抚住炸毛的警察同志。   “陈时越人呢?”   “哦,他还在教室里吧,我没见他出来。”   “喊他出来吃饭,吃完饭收拾一下,今晚进教学楼守通宵。”傅云顿了顿:“吃饭的时候你再把监控录像和花名册对一遍,确保每一个跳楼的学生和名单都对的上号,除了单乐心以外,没有遗漏的学生。”   “好。”杨征顺口应声。   “哎不对,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下达任务了,你是我局长吗……”   半个小时之后,陈时越,傅云,杨征三人坐在学校门口的肯德基里。   杨征一边啃汉堡一边翻理科一班花名册。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哎,时越小哥,他们老师都怎么样?会不会太严格,然后给学生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之类的?”   陈时越温文尔雅的摇摇头:“不知道,因为课表调整,他们上了一下午的数学课,都是冯老师上的。”   杨征斜瞅了傅云一眼:“冯老师上的啊~”   傅云淡定的把薯条拿过来:“冯老师怎么你了?”   “哈哈,没怎么,没怎么。”杨征两口把汉堡吞下去:“哎?傅云,那不是你弟弟?”   傅云手里薯条一掉,猛拍桌案:“刘小宝!”   刘小宝吓得直挺挺一哆嗦:“哥?”   傅云起身大步流星走过去,拎起刘小宝校服领子一气呵成:“这么晚还不回家?”   “冤枉,冤枉,爸妈不在,我没地方吃饭才过来的。”   傅云没放开他的领子,狐疑道:“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打电话给妈妈嘛!”刘小宝叉腰挺胸,非常自信,因为他知道傅云每次给他妈打电话如同上刑,这电话十有八九是打不过去的。   傅云果然松手:“行吧,吃完饭早点回去,不对,以后没事别总吃垃圾食品!下不为例。”   刘小宝委屈:“哥你现在不也在肯德基吗……”   “我是成年人,我不长身体,好吗?”   “小宝,这里!”身后有同学喊他:“哎?你哥哥也在啊。”   傅云和刘小宝同时回头。   那是个端着盘子的男生,脖子上挂了个摄像机,背上背着书包,看上去动作有点滑稽。   他忙不迭的放下盘子,从脖子上拎起摄像机,对准他们“咔嚓”一声。   傅云:“?”   刘小宝忙道:“那是我同学,摄影是他的爱好,他看到什么都喜欢拍一下,你不喜欢我让他删了,别介意啊。”   “李烁,你拍我哥干什么?”刘小宝急吼吼的过去抢他摄像机:“删了!”   “不要!刚刚那个光影设计的特别好!简直是艺术的绝妙组合,我不删!”   两个人险些扭打一起,摄像机一滑就要掉在地上,然后被一只手稳稳接住了。   陈时越眼疾手快,正好接过相机,顺手点开刚刚拍的那张照片,不由得一怔。   因为拍的确实好看。   整个照片笼罩在微黄的暖色柔光里,傅云黑色风衣挂在手臂上,姿态随意,眼睫微垂,薄唇隐隐勾着笑意,单手拎着刘小宝,亲昵而故作微愠。   陈时越眨了眨眼睛。   很多年前,陈雪竹也曾经这么来学校门口的午托班接过他,开完家长会也曾经这么拎着他的领子走出校门。   “拍的真好看……同学,这张照片可以发给我吗?”他抬头看向刘小宝的同学李烁。   李烁愣了愣,结结巴巴:“可可以,当然可以。”   两人加了微信,陈时越把照片保存完才抬头。   正好看到傅云此时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你没事,要我照片干什么?”   陈时越收回手机:“我觉得这张照片给我的感觉,很像我姐姐,留下做个纪念。”   傅云:“?”   傅云万年八风不动的表情终于裂开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惊恐的发出声来:“可是你姐姐,不是女的吗?” 第032章 坠下教学楼(五)   傅云过了好半天还维持着那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杨征早就在旁边笑的直不起腰了。   “啊哈哈哈哈哈……”   “傅云姐姐哈哈哈哈哈……”   陈时越这才反应过来他表达好像有点问题:“不不不,不是长得像,是感觉像, 感觉, 感觉。”   杨征点点头, 拿着卫生纸擦笑出来的泪花:“说的没错啊傅云,姐姐是一种感觉。”   傅云:“……”   成年人的无助时刻, 也是挺多的。   “再笑小心呛着!陈时越吃完了没,吃完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傅云没好气的道。   陈时越点头如捣蒜:“吃完了吃完了,老板我们走。”   三人走出肯德基, 此时天色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道旁路灯明亮, 一中大门矗立旁侧, 整个学校人应该都走空了, 从外面看去, 教学楼里黑压压一片,透不出一丝光亮。   杨征给门卫出示了证件, 三人鱼贯而入。   一中白天里朝气蓬勃,红旗蓝天的, 不知怎的一到晚上就仿佛是被一团黑暗裹挟了似的,冷风倏然掠过长的漫无尽头的走廊,吹的人心里瘆的慌。   杨征咽了下口水,伸手想去打开走廊里的灯,被一旁傅云“啪”的打掉手。   “别开灯。”   杨征辩解:“太黑了, 什么都看不见。”   傅云瞥他一眼:“有些东西, 是晚上才能出没的,你开灯把它们都吓跑了怎么办?”   杨征悻悻收回手:“我打手电筒总可以吧?”   “杨队害怕的话走我前面好了, 手电筒光和灯光一个道理的。”陈时越指了指自己前面的位置,非常贴心的说。   杨征一炸:“谁跟你说我害怕了?不开就不开!”   傅云忍俊不禁。   哒,哒,哒……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而幽长的走道里回响,两侧是空无一人的教室,桌椅和黑板隐没在阴影里,唯有黑板上方横着两条鲜红的标语字迹还能看的很清晰。   拼一年春夏秋冬,换一生无怨无悔。   “啧,老子上高三的时候墙上也有这么一条。”杨征看着教室里的标语,感慨万千。   “青春呐!峥嵘岁月呐!啊……”   陈时越:“……”   “哎!没完了还!”傅云忍无可忍低声呵斥道:“闭嘴,赶紧走。”   “哎你这人不懂怀旧……”   傅云在理科一班教室的门口站定脚步,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十分,距离午夜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我们兵分两路,两个人去天台看情况,一个人在教室里守着。”   “我们没有调查到单乐心生前的课余活动,他是那种最传统的老实学生,不谈恋爱,不打游戏,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生活中就只有学习。”傅云道。   “还学不好。”杨征嘀咕着补充了一句。   陈时越:“……”   “我建议你哈,这种戳鬼心窝子的话,在鬼的地盘就悠着点儿说,不然容易被鬼……”   他话音将落未落,一旁陈时越猛然跳起,一把将他撞到教室门板上,空中厉风席卷,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激射而出,擦着傅云的耳畔倏的窜了过去。   “啪嗒。”地上滚落一根白色的粉笔。   陈时越慢慢的松开他,回头望去,粉笔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他刚刚情急之下一把抓着傅云将他整个人抵在了门上,才堪堪避开。   杨征目瞪口呆。   傅云靠在门上,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掌心,用眼神示意他,没事。   杨征打开手电筒,缩手缩脚的上前,把那根粉笔捡起来,放在手中仔细打量,然后抬头:“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傅云起身:“给我看看。”   杨征把粉笔递给他,三人就着手机手电的灯光,头对头的研究起来。   那就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粉笔,半根手指长短,从中间折断,还是崭新的样子。   杨征深呼吸了几口,犹疑不决的问道:“话说,现在教学楼里还有人吗?会不会是有学生扔的?”   傅云和陈时越同时疑惑的看向他。   杨征:“……对不起,当我没说。”   这个粉笔的出现就意味着,黑暗里有别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先进教室吧,现在距离上天台的时间还早。”傅云吩咐一声,陈时越立刻从兜里掏出钥匙开教室门。   “你哪来的教室钥匙?”杨征奇怪。   陈时越一边开门,一边回头道:“哦,班主任给我的,放学前我的实习手续办好了,明天起我是理科一班的正式助教。”   杨征;“……”   专业对口也不是这么个对法。   陈时越低头半天,终于捣鼓着把门打开了。   然后他开门的一瞬间,就愣在原地了。   “怎么不进去?”傅云在他身后敏锐道。   陈时越没说话,但是能感觉到他整个身形瞬间僵硬了,傅云从陈时越身侧挤过去一看,心脏骤然一震。   教室里大部分的座位被阴影遮盖着,随着门板的掀开,暗压压的地面上泄进来一丝天光。   借着这极其微弱的一点光亮,傅云看见最后一排的桌子前,安静的坐了一个穿校服的人影。   身后的杨征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擦……”   傅云沉下脸,伸手示意他们俩别动,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上前,脚步声回响在教室里,那个穿着校服的人影依旧没有动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低垂着头,碎□□浮在光影里,看不清正脸,只有苍白的手和下颌落在外面,校服的衣角上,隐隐还能看见血迹。   傅云的手已经放进了口袋里,随时准备着出手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桌前的人影突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傅云,然后开口:“大哥?”   傅云:“?”   陈时越:“?”   杨征:“?”   “刘小宝!!!”傅云咆哮出声:“我的活爹,你怎么在这里?!”   刘小宝茫然了一瞬间,下一秒连滚带爬推开桌椅就往教室外狂奔,被陈时越在教室门口一胳膊挡回去了。   “我天呢,陈哥你怎么也在?”刘小宝惊慌失措,此时傅云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前有狼后有虎。   “下次记得叫老师,小宝同学。”傅云从后面的把他拽过来,面上神色冷若冰霜:“他现在是你们班助教。”   “来,跟我解释解释,你大晚上不回家,在学校里这是……探险呢?”   刘小宝笑的勉强:“哈,哈哈……忘带作业了,回来取一下……”   “哦,你们学校大门都锁了,你是怎么取的呢?”傅云抱臂冷笑。   小宝偷觑着讲台:“跟同学一起进来取的。”   傅云警惕回头:“什么同学?”   讲台底下颤巍巍的钻出来一个人影,脖子上还挂着摄像机:“小小宝……你怎么还卖我呢?”   傅云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活爹弟弟给气死。   片刻之后,刘小宝,李烁两个人并排站在教室里,不约而同低下头。   傅云站在对面,身后靠着讲台,压迫感十足:“来说说吧,你们俩这是干什么来了?”   “我们听说半夜学校闹鬼。”刘小宝开口支吾着:“然后,闹鬼阴气太重了,我们觉得影响同学们白天的学习效率,就想晚上来驱赶一下。”   陈时越实在是没忍住,转过脸去拼命压抑了半天笑容,才故作严肃的转回来。   傅云挑眉瞪他一眼:给我严肃点!   “妈妈知道吗?”傅云继续问。   刘小宝摇摇头:“不知道,我十点前会回家的。”   傅云看着刘小宝,感觉脑袋简直要气炸了。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半晌,然后复而睁开看向李烁,语气缓和道:“同学,你呢?”   李烁举了举摄像机:“我来寻找艺术灵感,在失落的黑暗王国里,白天是琅琅书声的学校,晚上黑暗纵横,鬼影交错……”   陈时越再次转过身去,可能不是他笑点太低的缘故,实在是真的有点崩不住了哈哈哈……   傅云:“……”   “好了打住。”傅云果断道:“艺术缪斯同学,我觉得你在梦里遇见艺术的真谛,都比大半夜翻学校来的快一点,把自己劝一下,好吗?”   傅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整。   “我现在给妈妈打电话,让她来学校门口接你,她问上你就说是晚上被助教老师留下了补课了,听见没?”   刘小宝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傅云掏出手机,点进通话界面,然后忽的眉心一紧:“嘶……”   “怎么了?”陈时越敏感的问道。   “你们俩,看看自己的手机有没有信号?”傅云面色微紧,看上去神情凝重:“我手机彻底没信号了,电话拨不出去。”   陈时越和杨征立刻摸手机。   然后不多时,三个人抬头面面相觑,手机上4G的标识同时消失了。   真好,午夜,教学楼,没信号的手机,恐怖片元素齐了。   小宝和李烁对视一眼。   “哥,那现在既然回不了家了,我们能不能今晚跟在你身边啊……”刘小宝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哥冷硬的脸色问道。   傅云翻了个白眼,刚准备怼他,下一秒楼上传来一阵空灵的钢琴声。   丝丝缕缕缠绕着,盘旋在空中,那声音仿佛飘荡一般,倾泻而下。   傅云愣了愣:“你们学校的特长生,喜欢大半夜弹琴?”   刘小宝看上去要吓哭了:“我们学校就没有钢琴……” 第033章 坠下教学楼(六)   “哥, 我们现在怎么办?”   钢琴声始终没有停息的意思,傅云抬起头,教室的天花板上挂着风扇和白炽灯管, 那空灵的钢琴声从天花板上渗下来, 音节起伏跌宕, 叩动心弦。   “上去看看。”   “什么?上去!?”刘小宝瞪大眼睛:“我们也跟着去吗?”   傅云转过身:“是的,从现在开始不许离开我视线一步。”   “哥我害怕!”   “害怕也得上!夜袭学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怕?”傅云推门出教室, 径直往楼梯间走。   陈时越同情的拍拍刘小宝的肩膀:“跟上吧,你哥也是担心你留在教室有危险。”   几人扶着楼梯扶手,依次往上走, 傅云手腕一动, 掌心里幻化出之前村子里用过的那把长刀。   楼梯一路向上延伸, 他手上的刀光隐隐发亮, 刚好照亮脚下的几步路。   几人顺着钢琴琴声的声音, 走到了理科一班正上方的那间教室里。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刘小宝低声问李烁:“咱们学校确实没有钢琴的, 是吧?”   李烁:“绝对没有,乐器类的东西都没有, 教导主任说那玩意儿太吵,影响学生上自习……”   “他有病吧……哎哟, 哥你怎么不走了?”刘小宝险些撞到傅云身上。   傅云转身:“小宝啊,这就是你说的,你们学校没有钢琴?”   他侧开身子,让出了教室的窗户,众人不约而同围过去, 下一秒同时震悚, 倒退一步。   从窗户里能看到屋内放着一架漆黑光滑的钢琴,体积很大, 立在房间正中央。   钢琴声正是从这个屋子里传出来的,但是屋内并没有人影。   “会不会是有人提前录了音,晚上放在这里吓唬人……”杨征定了定神,咬牙就要推门往进走。   陈时越把他一拦:“等等!”   傅云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一束强光穿透玻璃直接照射进去,瞬间将教室里面的场景照的透亮。   “活爹你……”杨征猛然停住脚步,崩溃道:“不是你不让我开手电筒的吗!你怎么自己开了!”   傅云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招手示意他过来看。   杨征往窗户前一站,登时吓得险些没丢了魂。   傅云手机光线所照射到的地方,正好是钢琴琴键那里,而此时琴键一下一下自己往下按,伴随着悠扬的旋律,从琴身里盘旋而出。   可钢琴前分明空无一人!   杨征寒毛倒立,差点一个身形不稳,被陈时越在旁边一扶:“小心。”   光照之下,钢琴又自己弹了一分钟,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咚……”的绵长一声,声音悠远轻颤,然后钢琴不动了。   傅云歪了下头突然开口:“李烁。”   突然被点到名的李烁:“啊?”   “相机拿过来。”   李烁对傅云有种天然的敬畏心理,动作片刻都不敢怠慢,立刻上交相机。   傅云拿过那个黑色大部头相机,对准窗户里面,“咔嚓咔嚓”连拍几张。   然后递还给李烁:“照片调出来。”   李烁打开相机,翻看历史相册,下一秒直接吓得一个激灵惨叫一声:“嗷———跑啊!!!”   说完相机一扔拔腿就跑,拦都拦不住,傅云把相机拿到手上翻看了几下,然后让众人看他拍的那几张照片。   陈时越凑上去看的第一眼,就微微放大了瞳孔。   钢琴前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姑娘,略低下头,长发垂在脸侧,看不清脸,她坐在钢琴前,指尖飞舞按动琴键,欢快乐曲从她手下流淌出来。   陈时越揉了揉眼睛抬起眼,又看了一眼空教室,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杨征强自按耐着心里的恐惧,点进了下一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里,白裙女孩从钢琴边上站起来,但仍是低垂着头看不清脸,面朝他们。   第三张照片,白裙女孩往前走了几步,离窗户前近了。   第四张照片,她终于来到了窗户边上,距离拍照的人仅有一道玻璃窗之隔。   第五张照片,那女孩抬起一整张腐烂彻底的脸,定定的看向窗外的一众人。   “啊啊啊啊啊啊——”刘小宝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哥!鬼啊啊啊——”   他拽起傅云的手腕就往楼下跑,这个年纪的高中生不知道吃了什么精品饲料,本来长得就壮实,再加上过度惊恐之下爆发出极其强悍的手劲,一个猛力把傅云拽出去了。   傅云一时间没能挣脱开他弟弟的桎梏,被踉踉跄跄的拖着下楼,陈时越和杨征紧随其后,几人莫名其妙跟着刘小宝一路狂奔了几层楼,累的半死不活,但是迟迟没有到一层。   刘小宝这才察觉出不对来:“哎?我们刚才在四楼吧?”   傅云喘息着停下来,把他弟弟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扯下去,扶着膝盖往下软:“你……你是不是想拽死你哥?”   陈时越两步跟到他身后,伸手一把有力的扶住他,带着傅云靠在楼梯栏杆上。   傅云艰难的剧烈喘着气,平复了好半晌,才疲倦的靠在栏杆上道:“我们早就下的不止四楼了,八楼都有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当即呆立在原地。   “杨征和李烁呢?”傅云眉心一紧,看向陈时越身后。   陈时越这才发现,杨征居然没跟上来!   而李烁在刚刚就提前跑没影了,此时走廊里,只有他,傅云,刘小宝三个人。   “我们刚刚绝对跑的比四楼多得多。”陈时越斩钉截铁道。   傅云绝对算不上年纪大,看着也就二十快三十的样子,在陈家老宅的时候拿刀横扫数十吨重的桥墩完全不在话下,怎么可能跑四层楼梯就累的腿软。   他们实际跑的层数大概有十几层了。   “鬼打墙?”陈时越敏锐道。   傅云点点头:“是,我们遇上鬼打墙了,跑了这么久,这里还是四楼。”   “什么!?”刘小宝崩溃:“那怎么出去啊!不能就一直被困死在这里吧!哥你想想办法……我不想永远出不去……”   陈时越拍拍他:“安静,让你哥慢慢想,不着急。”   傅云苦笑:“你倒是越来越体贴了。”   “你也少贫几句,有出去的办法吗?”陈时越见他虚软,就扶着他在阶梯上坐下来了。   傅云闭上眼睛:“我想想,这种情况我们一般暴力破门,但是现在的情景明显不适合。”   刘小宝:“为什么?”   傅云睁开眼睛微笑道:“我把你学校的墙砸了,你明天去哪儿上学?”   刘小宝:“……哥我不想上学,真的一点都不想上学!!”   傅云笑了一声没说话,低下头又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头转向陈时越质问:“你为什么不累?”   陈时越:“?”   “……可能因为我体测满分?”陈时越迟疑道:“我们每学期还有校园跑任务156公里,应该是这个原因。”   傅云萎靡的又俯下身去,仿佛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哥,我也不累!我年轻!”刘小宝举手插话。   “你悄悄的!”   傅云郁闷的坐了一会儿:“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刘小宝猛然前倾:“什么办法?”   “再爬上去。”傅云指了指楼梯:“爬到我们原先的楼层,就好了。”   这次是陈时越和刘小宝对视了一眼。   “要不你还是,砸墙吧?”陈时越诚恳道:“再爬上去,属实是有点为难我了。”   傅云扶着栏杆站起来:“我现在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爬吧,走!”   他刚上了一级台阶,下一秒陈时越猛然把他一拽,拦到身后的刹那,楼梯上的脚步声就响起来了。   刘小宝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恐至极:“哥哥哥……她来了!”   楼梯上站着刚才钢琴前那个披头散发的白衣身影,她垂着头,一节一节阶梯的往下跳。   她行动僵硬,速度却奇快无比,转眼就要跳到陈时越身前,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眼睫。   “跑!”傅云一扯他和刘小宝,三人一齐飞奔下楼,将那女鬼甩开半层楼梯。   “我去啊啊!”刘小宝尖叫咆哮:“哥!这楼梯是没有尽头的吧,那等咱们力气耗尽了,不就只能等死了!”   傅云咬着牙,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此时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苍白而毫无血色。   “闭嘴,保持体力,一会儿听我的指令,按我说的做。”傅云一按他的肩膀,沉声道。   三人迅速下楼梯,动作极快,在俯冲力度最大的刹那,傅云一扳刘小宝后肩,强行将他转了个身。   在刘小宝惊恐万分的神情里,狠狠向上一推!刹那间刘小宝整个人和白裙女鬼擦肩而过!   “往上跑!”傅云低喝一声,手中刀光瞬间翻转,将女鬼挡在刀刃之外。   女鬼被生生逼停了片刻,紧接着“咔嚓”一拧脖颈,歪着脖子爬行过来,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傅云的刀片。   傅云:“?”   陈时越反应极快,握住傅云手腕横向一劈,撤刀回来,女鬼被那一劈的力道推了一个踉跄。   陈时越二话没有,架起傅云,三人一路向上狂奔而去。 第034章 坠下教学楼(七)   等到刘小宝狂奔上最后一节台阶时, 两条腿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知觉了,耳朵里全是风声,眼前是最开始四楼的楼梯口大门。   刘小宝气喘吁吁的推开门, 身后傅云和陈时越紧随其后, 三人进来, 回身一把合上大门。   傅云几乎是瞬间就抽掉了全部力气,整个人往下一软, 沿着墙壁滑下去,脸色雪白冷汗虚弱。   陈时越不解,心道不至于吧, 也就十来层楼的高度, 傅云一个成年人, 怎么累成这样。   “你没事吧?”陈时越问。   傅云摇摇头, 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他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无力的摆摆手, 示意陈时越扶他起来。   陈时越喘了口气,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现在她不会追上来了吗?”   傅云的刀还没收回去, 他把刀柄抵在门把手上,然后后退一步:“她进不来了。”   门外陡然传来几声砸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头发沿着门缝挣扎着想要塞进来,但是在感受到刀光的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半晌没动静了。   刘小宝目瞪口呆:“哥,你这东西这么厉害, 刚刚直接拿出来砍他不好吗?咱们还跑什么啊?”   “不行, 这一刀下去,鬼魂差不多就灰飞烟灭了。”傅云从口袋中掏出一条红绳, 系在门把手上,然后拎着刀柄收回来:“化作厉鬼的魂魄,一般都是有冤屈或者执念太深所致,如果我就因为她追我几步,就让人家不得往生,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刘小宝茫然的愣了半天,然后迷迷瞪瞪的跟在他们后面一道回到教室附近。   陈时越能察觉到傅云身形微微打着颤,他收紧了一点搀扶的力道,低声问:“很难受吗?”   傅云不动声色的轻声:“嗯。”   “不然今天先不去天台了,我们明晚再来。”   “没事,先找到李烁和杨征。”傅云压抑着咳嗽了一声:“我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陈时越看了看四周:“现在敢进教室里吗,她不是被锁外边了,里面应该没有鬼吧。”   “有鬼也不怕。”傅云推门进去,教室里的钢琴静静立着,没有一丝声响。   两人在讲台旁边找了两个椅子坐下来,刘小宝死活不进去一步,刚才那女鬼在钢琴旁边站着的画面对他来说心里冲击太大了,他宁可在教室门口蜷缩着,反正跟他哥就一墙之隔。   “单乐心是男的吧?”陈时越突然开口。   傅云莫名其妙:“啊?是啊。”   “可弹钢琴的是个女鬼,单乐心是男的,这是不是说明学校里还有别的死掉的学生,只是没爆出来而已。”   傅云:“也不一定是死人。”   陈时越没反应过来:“刚才那个,难道叫活人?”   傅云看着他,半晌无奈的笑了笑,柔声道:“慢慢教你吧,不着急。”   陈时越不觉心神一晃,傅云平时的作风绝对算不上沉稳靠谱那一挂的,但是此时教室中昏暗沉抑,唯有他眼底一抹光亮灼灼闪烁,又轻又软的落在陈时越身上。   莫名就靠谱了起来。   “好。”陈时越应了。   傅云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休息,不多时就没声音了。   陈时越百无聊赖,目光空荡荡的落在屋中那方钢琴身上。   他看了看旁边沉沉闭眼的傅云,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来,走到钢琴旁边,不自觉的伸手出来,轻轻的拂过黑白琴键。   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个钢琴,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招鬼的物件呢?   陈时越蹲下来,仔细观察刚才白衣少女敲过的琴键,上面沉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看上去不像是最近有人动过的样子。   他的目光一寸寸掠过琴键,鼻尖几乎贴着那上面的积灰,陈时越总觉得他们遗漏了什么东西,但刚才太过忙乱之下又实在很难想起来。   一直检查到最外侧的琴键,他才微微顿住了目光。   最高音区的几个琴键,其上的浮灰薄了不少,陈时越直觉有问题,最高音区的琴键,按理说被触碰到的次数在所有琴键里不算特别多,怎么会最干净呢?   他直起身来,走到对应位置,摸索着打开手电筒,对准高音区的琴键照射下去。   然后就看见一个被折了几叠的纸块安安静静的塞在两个琴键中间的位置。   陈时越心里一喜,伸手费劲巴拉的夹了出来。   夹纸片的过程中不小心触动了琴键,发出高亢的两声琴响,身后傅云唰的睁开眼睛。   “怎么了?”   陈时越拿着纸团给傅云递了过去:“钢琴里找到的。”   傅云松了一口气,接过纸团展开来看,陈时越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头对着头,将纸团抚平,其中字迹已经被揉的看不清了,笔墨洇晕在破碎的纹路间。   “致顾祺,你是人间的四月花开,高雅而美丽,你的眼睛大而明亮,仿佛花蕾初绽,清秀而漂亮,浪漫而惊艳,我喜欢你。”   傅云一字一句的念完,然后蹙眉看向陈时越:“这什么玩意儿?”   陈时越无辜:“我从那个钢琴里找到的啊。”   “我是说这个情书写的什么玩意儿?语句不通,辞藻堆砌,形容词写的词不达意,哪有这么给姑娘送情书的。”傅云道。   陈时越接过纸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给姑娘送情书的经验。”   傅云笑道:“收的多了,没办法。”   纸上字迹很工整,横平竖直,笔画粗大,有种很认真的蹩脚感,陈时越一行一行看着,不敢遗漏任何一个标点符号。   过了好半晌,他忽然抬头,他好像想起来,在哪还看过一模一样的字迹了。   刚到一中第一天,龙老师递给他们的那张布满红叉的模考卷,红笔覆盖在黑字上,纵横交错,毫不留情。   这是单乐心的笔迹,单乐心写给一个姑娘的情书。   傅云几乎是立刻就读懂了陈时越脸上的神情,他愣了一愣:“还真是单乐心的?”   陈时越点点头,他误打误撞找到了单乐心生前的情书,这个沉默男孩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好像突然被撬开了一个角,让他们能从中瞥到一丝真相来。   “小宝!”傅云冲外面喊到:“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顾祺的女孩?”   刘小宝没有回话。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了一眼,同时倏然起身,陈时越朝教室外跑去:“小宝?”   门外哪里还有刘小宝同学的踪影。   就在此时,傅云手表“咔哒”一响,午夜十二点到。   大事不妙。   “快去天台!”   两人一路沿着走廊飞奔,拼命往顶楼跑上去,猛然一下推开顶楼的大门,楼顶却空无一人。   也不能这么说。   应该说楼顶现在站满了鬼。   理科一班全体同学按学号分别站成两列,井然有序,面无表情,无论男生女生都一丝不苟的穿着校服,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就在陈时越还在因为这个光怪陆离的场景而震惊的时候,排在一号和二号的两个同学,毫无预兆的向前一倒,呼啸着摔下教学楼。   陈时越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说实话这种恐怖场景在监控里看是一回事,实景观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身后傅云伸手稳稳按在他肩膀上,仿佛无声的安慰他不要害怕。   白天一起上课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的走过他眼前,他一眼就看到了蓝璇。   蓝璇像白天一样木着脸,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然后站到了教学楼天台的边缘,陈时越下意识就去拉她,却扑了个空。   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的手径直穿过蓝璇的身体,好似穿过一层虚无缥缈的薄纱,蓝璇没看见他一般,从他手臂间过去了。   然后他被傅云一扯:“那不是她真人,你触碰不到她的。”   陈时越回神过来,缓过一口气点点头,目送着蓝璇和旁边的女生一齐跌落天台。   “等等!那不是小宝?”陈时越指着排在最后走过去的那个男生道。   傅云定睛一看,心道糟糕!   陈时越掏出手机,镜头光线倏然一晃:“我去!他怎么还有影子!”   “是真人!”   刘小宝木着一张脸,已经走到了天台边上,大风一吹,他校服衣角摇摇欲坠,看的人心惊胆战。   千钧一发之际,傅云从背后扑过去一把扯住他,双手发力拼命往后拽。   然而此时刘小宝失了神志,整个人仿若摄魂状态,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往前走,步态极稳,核心力气极大,硬生生将他哥和陈时越两个人都往前拖了几步。   陈时越咆哮出声:“这小孩力气怎么这么大!”   傅云此时完全说不出话来,全身力气用尽也拦不住刘小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因用力过度而泛红。   “小宝……听话,回来!”傅云哑声道。   下一秒,刘小宝身体蓦然一空,陈时越和傅云同时被巨大的重力拽的踉跄几步,傅云猝不及防直接半个身体被带着扯出去。   陈时越死死扣住旁边的栏杆,承载着三个人的重量,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响动。 第035章 坠下教学楼(八)   天台风声呼啸, 一瞬间灌入陈时越耳朵里,他此时几乎听不见东西,只凭一腔意念死拽着傅云和小宝不松手。   “手给我!”陈时越喘息着道:“我先拉你上来。”   傅云艰难喘息着将手递上去, 陈时越猛然发力, 胳膊肘关节咯咯作响, 发出可怖的关节拉伸的声音,傅云爬上来的时候整个人虚软如泥, 胳膊扎的生疼。   他来不及管自己,和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一边拽住刘小宝, 拼死才把他拽了上去。   刘小宝被拽上来时, 被陈时越顺着惯性从后面狠狠掼到地上, 险些砸出个脑震荡来。   他站在原地, 目光一点一点掠过倒在地上虚脱的他哥, 以及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他陈哥。   过了好长时间, 刘小宝才慢慢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哥!哥你没事吧!”刘小宝哭腔瞬间就出来了,跌跌撞撞爬到傅云跟前, 下一秒嚎啕大哭。   傅云半靠在栏杆上,眼睛微微张开, 泛着通红的生理性泪光,冷汗顺着冰凉白皙的下颌滚下来,他勉强冲刘小宝笑笑,几乎是用气声说了一句:“没事。”   哥哥没事。   天台的门轰然打开,杨征和李烁狂奔过来。   “傅云!什么情况!!”   “我们刚刚就在门外, 死活打不开门!”   陈时越把刘小宝拉开了些, 伸手扶住傅云肩膀,发觉他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浑身隐隐发抖,克制不住的打颤。   “傅云?”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刘小宝和杨征紧张的看着他,傅云摸索着握住陈时越的手臂:“……陈时越。”   陈时越立刻俯身:“在,你说。”   “带我回车上。”   “好,走。”   陈时越拨开另外三个,上去把傅云扶起来,带着他就下楼。   “哥……”刘小宝一把接着一把的抹眼泪:“哥你没事吧……”   “别嚎了,你哥又没死。”杨征低声训斥道:“下次别乱跑了。”   一行人走出校门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街上没什么行人的踪迹,连汽笛声都少的多。   除了……   “刘小宝!”   “快快快,找到了!”   “他在那儿!刘小宝你给我过来!”   学校门口三五个大人急吼吼的朝这边狂奔而来,其中冲在最前面的女人披头散发,一把将刘小宝推了个踉跄。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不回家!”女人声音高亢尚带哭腔。   她身边的刘安哲扶着她小声安慰:“没事没事,找到孩子就好。”   陈时越神色一动,下意识抬眼看向女人。   她长了一双和傅云很像的眉眼,眼尾修长,睫羽浓密,稍显锋利的形状被其中泪光浸透,又中和的格外晶莹。   傅云的妈妈。   她按着刘小宝狠狠打了几下,这才回神看向这边,然后明显愣了片刻。   “阿云?”   刘小宝亲友团仿佛集体被这声“阿云”给惊到了,齐齐转身看向这边。   “我靠,他怎么在这里?”身后几人窃窃私语:“他们说这是傅自明的儿子,身后有樊姐撑着,来头不小。”   “要不要给老大打电话?”   “别多事。”   ……   陈时越察觉傅云妈妈带着的几个人,那投来的目光不善,他下意识往前挡了挡。   “是阿云吗?”女人放开刘小宝,试探性的往过走了几步。   傅云半阖着眼睛,碰了一下陈时越肌肉紧绷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我妈。”   陈时越略微放松了些:“那我到车上等你?”   “不用,你就在这儿站着就行。”他说着抬眼冲女人看过去:“妈妈。”   安文雪站在他面前,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眉毛一紧:“这是怎么了?”   “一点小伤,回去让白喆处理。”他微微站直了身形,不动声色的把陈时越扶的更紧了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异样不大。   “所里的事。”安文雪神情担忧的看着他,紧接着问道;“小宝怎么大半夜和你在一起?”   傅云瞟了刘小宝一眼,刘小宝立刻马上从善如流:“学校这两天出了点道儿上的事,我哥来学校调查,弄得晚了点,妈,哥哥受伤了,你先让他去医院吧,回头再说。”   安文雪不放心的上前,撩开傅云额前碎发,俯身抵在傅云额头,然后松了口气:“没发烧,那是伤哪儿了?”   傅云任由她摆弄,闻言苦笑一声:“内伤,内伤,走了啊周末我回去吃饭。”   陈时越对她略微点头致意了一下,扶着傅云坐到副驾,他自己绕了一圈回到驾驶座上,刚关好门准备发动汽车。   车窗倏然被人从外面摁住了。   “傅小哥,这是身体抱恙了?”方才安文雪身后那几个人此时不约而同走过来,一个胡子拉擦的中年人笑眯眯的攀着车窗,探身进来问候道。   陈时越微微一紧眉心,但见傅云没有发话,也就没有动作。   另外几人分别站在车前身和两个镜子前,将整个视野围得密不透风。   中年人一脸慈和的模样,微微笑着:“傅小哥?”   傅云委顿在副驾驶上,过了很长时间,才掀起眼皮,一个字一个字虚弱道:“你们几个,是专门趁着今天来找我不痛快的吗?”   中年人笑了:“怎么会,就是我家夫人说想见您了,说着今晚能不能请您回安宅吃个饭,就不叫樊姐去了,人多嘈杂。”   车窗外黑压压的一片,被挡的走不了路,安文雪看到这边情状,忍不住出声:“哎,你们做什么呢,阿云还要去医院!”   刘安哲连忙按下她:“别多管闲事!那是大姑家的人,应该是有事找阿云,咱们先回家。”   傅云往窗外瞥了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跟你们家老大说,我去不了。”   中年人脸色一沉,嘴上却依旧笑着:“这就是您不对了,那好歹也是您大姑奶呢不是,她还能害您不成,这人老了,心也软了,过去的事,就不必那么介怀了吧,傅哥。”   “王管家贵庚四十五,我担不起您一声哥,陈时越,走。”傅云淡淡道。   中年人倏然变了脸色,低声骂了句:“软硬不吃的犟杂种,给我砸窗户!”   陈时越动作比所有人都快,在傅云发话的那一瞬间,反手一肘怼在王管家下巴上,趁着他痛的一声怒吼,一脚油门接连撞翻面前几人。   在车轮即将碾过去的刹那,迎着几个手下惊恐的目光猛打方向盘,倒车漂移尾气飞扬泼天尘土,只呛的王管家骂声连连,手脚并用的才从地上爬起来。   陈时越开车疾驰上马路,握着方向盘,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傅云侧眼看他,笑道:“气性那么大。”   陈时越动了动嘴,胸腔起伏两下,语气才终于缓和着开口:“他们明显来者不善,你妈妈怎么会和他们一起出来找小宝?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大姑奶的手下。”傅云这时候才完全的放松下来,心平气和的靠在椅背上,虽然眼尾还洇着冷汗,但总体已经缓和很多了。   他从手套柜里拿出一只小瓶,在手心里倒了几颗出来喂进嘴里:“唔,好苦,有水吗?”   陈时越:“……这是你的车。”   “也对,那就是没有了。”傅云含着药靠回去。   “你刚来,我之前没跟你说过阴阳道上的事,正好今天简单跟你科普一下。”傅云含糊道:“我妈那家族,他们一整个大家,都是道儿上的,我大姑奶是其中实力稍强的一支,我跟他们……有点恩怨,今天谢谢你了啊。”   陈时越“嗯”了一声,面无表情。   “现在去医院吗?”   “不去。”傅云闭上眼睛:“回所里睡一觉就行了,往回开吧。”   陈时越惊疑不定:“你脸色那么糟糕,确定吗?”   “确定。”傅云笑了:“就是用力过度了,去医院也诊断不出来什么的。”   陈时越严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把着方向盘犹豫了几十秒。   傅云莫名其妙:“快,回去了。”   陈时越拿他没办法,只好打方向盘掉头,汽车一路飞驰回郊区灵异事务所的那个巷子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傅云吞完那几颗药以后,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老大!”白喆猛然从门口的椅子上弹跳坐起来:“你可算回来了,我就盘算着今天十五号到时间了,你身体……”   他看见陈时越,蓦的停住话头,讪讪的笑了两声:“时越也回来了啊,来先进屋。”   陈时越微微侧头望向傅云,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药效似乎只能管用一会儿。   白喆迅速将傅云从他手里接过去,对陈时越道:“没事时越,小问题,早点上去睡觉,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陈时越站在自己的工位上,楼上大门砰然关住。   “忍着点啊,这次看情况,要是没那么严重的话就不输液了。”白喆熟练的从办公室柜子里拿出针管和支架。   傅云半靠在沙发上,目光空洞:“那恐怕不行,这两天的阴气接触浓度有点高。”   白喆一针扎进他手臂上,冷声冷气道:“苗蛊蛊毒最忌大力使用灵力违背它的意愿,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它,我看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傅云盯着自己手背上那块阴影,忽地笑了:“你说,我要是偏就不按照医嘱要求的来,还有多久可活?” 第036章 坠下教学楼(九)   白喆把针管给他推进去, 然后拿棉签把伤口一按:“祸害遗千年,我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身体里被种了这个东西,但是当时既然没选择自戕和它鱼死网破, 那就给我好好活着。”   傅云揉着手背低声抱怨了句:“嘴里没句好话。”   白喆开门一摔走出去:“你倒是干点对自己好的事!”   陈时越猫在自己工位上, 小心翼翼的听着楼上的动静, 然而一无所获。   傅云的房门从头天晚上,一直关到了第二天中午, 始终没有开门出来的迹象。   杨征很反常的没有催他,只给陈时越来了一个电话,语气缓和的问候了一下他老板的身体状况, 然后和蔼可亲的让傅云好好休息, 一中的事不着急。   陈时越答应了, 然后在傅云办公室门前徘徊了几圈, 正要转身走, 身后门吱呀一开, 傅云推门走出来,懒洋洋的靠在门边上笑道:“中午好, 吃饭了吗?”   陈时越看着他的懒散随意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回事, 猛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地一般。   他茫然的点点头:“哦,哦好……没吃。”   “想吃什么?我点外卖。”傅云笑眯眯的对他晃了晃手机,哪里能看出来一点昨天晚上萎靡虚脱的样子?   陈时越摇摇晃晃的坐回工位:“哦,随便都行, 我趴一会儿……”   然后一头栽倒桌面。   傅云愣了愣,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小朋友,似乎是一夜没睡,就在他楼下呆着。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贯穿了他的内心,傅云站在他工位跟前静默的立了半晌,好笑的摇摇头,没出声,任由他睡了。   “老大,杨队给您来电话了!”安迪握着手机步履匆匆穿过走道:“他说他们已经把单乐心生前所有的人物关系网排查出来了,给你看资料。”   傅云接过手机,示意安迪跟他出去说。   “让傅云给我接电话!老子等了他整个上午,你问问他是不是痛经了,要不要给他批个产假!”杨征在那边怒吼道。   傅云略微把手机拿的远了一点,耐心道:“你的痛经和产假不会同时出现的,杨征同志,稍微有点常识好吗?”   “你休息好了没有!好了就给我到一中来!我们的案情有重大突破——”   “哦,你在刚刚知道了单乐心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然后你现在知道了她的名字,你怀疑单乐心的死跟这个女生有关系,是吧?”   杨征:“……”   “你怎么知道的?”他隔了半晌怒吼一声:“我们支队里有内鬼!?”   傅云实在没忍住,用尽毕生涵养才没在电话这头翻出个白眼出来:“我看你长得像内鬼,挂了。”   “早点过来听见没有!”   傅云没听见,他在院子里溜溜达达的转了一会儿,目光穿过门外曲里拐弯的小巷,悠长而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老大,你们现在出发去找杨警官吗?”安迪提着外卖盒子往屋里拎。   傅云转身过来,冲她招招手:“不着急,先吃饭。”   “啊?好的,来了。”   安迪在前堂摆好了饭盒和碗筷,然后又去二楼喊白喆和杨念寒吃饭,傅云回身合上办公室的门,悄无声息的没发出一丝多余的动静。   “不喊时越出来?”白喆经过时奇道。   傅云轻声道:“给他留一份,让他睡吧。”   陈时越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醒来的时候身上被盖了件衣服,手臂枕的发麻酸涩,半晌才活动着僵硬的肢体站起身来。   然后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回座位上,四点五十分!?   这睡到猴年马月去了!!   他抓起外套推门狂奔,与门口的安迪撞了个正着:“傅云呢?已经去一中了吗?!”   安迪不以为然,给他一指前堂:“他去了个毛线,坐那儿喝茶呢。”   陈时越瞪大了眼睛:“他到现在还没去?”   “对,不仅自己不去,也不允许我们叫你起来,我们傅老板这个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要犯几次神奇。”安迪拍拍他:“不用害怕,习惯就好,他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陈时越:“……”   并没有被安慰到。   陈时越气喘吁吁的扑到前堂的时候,果然看到傅云安稳的坐在茶桌前,修长手指执盏倾倒,茶水随着潺潺声落进茶杯,满堂碧绿翠香,沁人心脾。   “醒来了?”傅云抬眼:“坐,不着急。”   陈时越怎么可能不着急:“杨队没有催你吗,我今天一整天都没跟着他们听课,每天晚上的魂体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掉?”   傅云给他递了杯茶水:“今天晚上特殊,去的早了没用,让杨征他们先查,晚上才是我们应该出动的时间。”   陈时越敏锐的察觉到他话中之意:“今天晚上夜探学校的时候不带杨征?”   “碍手碍脚的带他干什么!早看这活爹不顺眼了。”傅云不耐烦道。   他对上陈时越清澈见底的眼睛,又努力调整了一下神色,温文尔雅道:“嗯,晚上危险,不适合他去,就咱俩去。”   陈时越小口喝茶,忙不迭的点头。   一直到晚上八九点左右,傅云才悠闲的打算出门,他们到一中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杨征靠在警车上,满面幽怨的看着他们。   “钥匙给你,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杨征冲他把手一扬。   傅云在半空接住钥匙:“谢谢。”   两人穿过操场,走进黑漆漆的教学楼。   “杨征说,钢琴社团是给高一年级新增的,然后由校董出资金,购置了一批钢琴放在三楼,嗯……校董的女儿也是学校的学生。”   “叫顾祺。”   陈时越扬眉:“单乐心写情书那个小姑娘?没想到她还是校董的女儿。”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钢琴房门口,走廊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手电打开,我开门。”傅云吩咐一声,手电筒的光亮覆盖了钢琴房。   陈时越环顾四周,跟昨天景象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今天钢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傅云走到钢琴前,然后坐了下来。   陈时越:“?”   “你干什么?!那个鬼一会儿回来了怎么办!”陈时越慌张道。   傅云不慌不忙的把手悬空在琴键上,紧接着咚的一下落在上面:“那就来合奏一曲嘛,怎么,钢琴她家捐的?那女鬼又不叫顾祺。”   陈时越刚要说话,身后钢琴房的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屋内阴风袭卷呼啦啦吹过来。   傅云轻轻把手搭在琴键上:“哎呀,这是不欢迎我们的意思。”   他冲陈时越笑了笑,用口型说道:“别回头。”   其实不用他提醒,陈时越已经能清晰的感受到身后一股又一股的凉意,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腐烂气息。   一个垂着头的女孩静静地站在陈时越身后,他一动不敢动。   傅云从钢琴边上起身过去,轻飘飘的将陈时越一扯,带到身后:“打扰了,我们现在就走。”   陈时越跟在他后面,却发现傅云并没有把他往教室外面带,反而朝着大门的反方向走过去了。   “咔哒”一声,教室最里层的小门被推开了。   陈时越这才发现钢琴房里居然还有一个里屋?!   傅云熟门熟路的带他进门,然后回身合门,将女鬼砰的关在外面。   陈时越:“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个里间!”   “刚好看见了,白天杨征跟我说,他们社团就集中在四楼这一片区域。”傅云漫不经心的转身过去,然后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猛然往后一退!   "我靠!"   傅云很少有反应这么大的时候,陈时越紧跟着转头,下一秒也被眼前景象惊吓了一跳。   狭小而黑暗的教室里,密密麻麻的挤了数十个白森森的石膏蜡像,面朝门口的方向,无声无息的站立原地,一眼望过去毛骨悚然,让人看的心里发瘆。   傅云定了定神,恢复了平时的神色,然后举起手机,后置手电筒的光芒射在蜡像上,他推了一下陈时越,示意他跟上。   陈时越脑海中过了一下这两天的事情,小声开口道:“蓝璇那天跟我说过的,学校里有雕塑社团,应该就是这里了。”   傅云点点头,手机光线一个一个掠过屋子里的蜡像,不得不说这群雕塑社团的学生实在技术高超,雕出来的人像活灵活现,做工称得上精美,光线暗影下,连石膏人脸上的阴影都清晰可见。   “真好看,这是学生的手笔吗,做到这种程度,都能拿出去卖钱了吧。”陈时越伸手碰了碰冰凉的石膏,材质僵硬冷硬。   、   傅云微微眯起眼睛,很快察觉出了诡异之处。   “都是一个人。”他说。   陈时越没反应过来:“什么一个人?”   “这些石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出自同一个作者之手。”傅云把手机对准两个离得最近的石像,偏头问道:“你没发现吗,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嘶,还真是!”   陈时越这才发现,满屋子石蜡雕像,总共三十几个,长了同样一张脸。   那是个长发及腰的少女,恬静温和的看着前方,瓜子脸的线条弧度极为好看,眉眼清冷如皓月,薄唇轻启,酒窝里盛着的笑意呼之欲出,盈满眼光,五官出色的无可挑剔。   这是陈时越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他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傅云毫不留情的在他眼前一晃:“哎!看呆了?”   “认出来了吗?”他问陈时越。   陈时越还维持着那个木然的神情,眼神迟迟没从少女雕像上下来:“认出什么?”   “你前天怎么看的一班花名册?”傅云笑道:“这都没认出来。”   “这是顾祺啊。” 第037章 坠下教学楼(十)   陈时越震惊:“这是顾祺!?”   他难以置信的回头, 白炽灯光下的少女静谧无声的望着远方,目光悠长而温和,结合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 她几乎是充满神性的。   陈时越:“……现实中真有人能长成这样?”   傅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漂亮姑娘多的是, 你平时在电视上看明星也这么激动吗?”   “可是这已经好看的有点超脱明星的范畴了……她本人照片也这么好看吗?”陈时越问道。   “没出息。”傅云失笑。   他们在三十几个雕塑中间穿过去,这其实是个很诡异的场景, 夜色掩映里,三十多个一模一样的神性少女静笑着盯着你看。   就算她是个漂亮的惊天动地的姑娘也瘆人的慌。   傅云蓦然站定了脚步,回身思索了片刻, 然后问陈时越:“你知道纸人点睛吗?”   陈时越:“知道, 纸人点上眼睛, 会活过来, 丧葬过程中, 不得给扎的纸人点上眼珠子。”   傅云从口袋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根马克笔;“是吧, 其实有的时候,一些习俗是互通的, 有的时候,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陈时越警惕:“你要干什么?”   傅云微微一笑:“我想点睛。”   陈时越一把拦住他开笔帽的手:“你疯了!?不行!出事怎么办!”   “出事你就跑,我在你后面挡着。”傅云挣扎着和他拉拉扯扯:“乖啊,乖让我试试。”   陈时越死不松手,仗着身高优势把傅云手腕禁锢住,傅云力气也不小, 和他纠缠着就要挣脱开。   陈时越情急之下, 握着他的手腕往上一提,把傅云整个人按在墙上:“哥, 求你了,我害怕。”   傅云挣了两下没挣动,陈时越其实是比他高一点的,把他笼罩在阴影里,手劲极大。   傅云后背撞在墙上,维持着这个被压制的姿势,无奈的动了动手腕,没好气道:“你害怕?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陈时越这个时候才察觉这个姿势好像有点不对,慌忙放开他:“对不起。”   傅云揉着被按红的手腕,半晌起身小声抱怨道:“嘶……力气这么大……”   陈时越没敢看他,低头装鹌鹑。   傅云没管他,甩了甩马克笔,黑色墨水落在白色雕塑的眼球上,瞬间活灵活现起来。   陈时越心惊胆战的看着他,见傅云还算有分寸,只点了一只眼球,才稍微放心下来。   只不过这个心着实没放多久。   傅云伸出一指,落在石膏蜡像的眉间正中,紧接着那只被点了睛的人像,眼珠子骨碌一转,直勾勾的瞪向一旁的陈时越。   陈时越:“……”   不是!他给你点的眼睛,你瞪我干什么!   傅云往后一退,满意道:“哎呀,活了。”   “活你大爷,快跑!!!”陈时越倏然变色,纵身起跳猛地把傅云推开,下一秒石膏手臂凌空砸下,扬起千层尘土,陈时越推着傅云侧身避开,自己就势一打滚,堪堪挨着石膏手臂躲过去。   少女蜡像在教室里缓慢的移动着她的身形,她只点了一只眼珠子,也就是说只有左眼,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陈时越猫在另一座蜡像身后,喘息着一动不敢动,从这个仰视的角度看过去,能看清少女脸上的眼珠骨碌骨碌的转动,上下左右的寻找他们的人影。   “别紧张,她只有一只眼珠子能看见,你说话她都听不见。”傅云在他身后蹲着,小声低笑着道。   陈时越咬牙切齿:“刚才手边怎么没个绳子给你手腕捆起来呢?”   “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不对的,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离开这个教室。”傅云道。   “你那把刀,能拿出来吗?”陈时越侧头沉声。   “不能。”傅云平和道:“最近身体比较差,容易提不起刀。”   陈时越:“……”   正说着话,前面少女笑着,刺啦刺啦的转过身,一只白眶黑眼正正对着陈时越和傅云。   陈时越;“……”   这回不用陈时越提醒,傅云拉起他就跑,耳畔风声大作,仓皇逃窜之际身后轰隆两声,两座蜡像倒塌,砸在陈时越脚后,一前一后不过半公分的距离。   傅云破门而出,门外的钢琴声骤然停下,但是此时谁都顾不得她,半人高的蜡像横冲直撞,转瞬间撞飞几个可怜的同桌,沿着傅云他们出来的那个门骨碌碌滚动地盘,追了出来。   下一秒,钢琴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愤怒的砸向琴键。   陈时越和傅云从教室门口连滚带爬的出来,身后一片摧枯拉朽折腾之声。   “现在怎么办!?”陈时越在穿堂风中咆哮说道。   “去一班教室!”傅云略一思索,两人沿着楼梯咚咚咚往下冲:“要真是鬼魂作怪,他未必愿意往生前怨气最重的地方跑。”   一班教室空无一人,甩上门的刹那他们就被迎面而来黑漆漆的暗色包裹住了,陈时越站在门边,扶着膝盖喘气。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傅云检查了一下门的紧合程度,然后回身:“我不是给你解释过原理了么,纸人点睛。”   “这种在怨气极重的地方,长得越像人的东西,越有可能害人,平时它们是沉睡的,但是如果你让它们睁眼了,那平时经年累月酝酿的阴气和怨气,不就融合成恶灵,附在别的东西上害人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的雕塑,和传统阴间文化里的纸人是一个概念?”   傅云一摊手:“起码从攻击性上来说,是的。”   陈时越点点头,躲在门口探头探脑半晌:“那它们现在不进来了,你还真猜对了啊。”   “这是常识,我说对不是很正常。”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陈时越回身溜达着在教室里转了转,目光落到地上的一个篮球上。   他揉了揉眼睛,没有去思考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篮球,篮球顺着走道的夹缝里慢慢的滚到他面前   陈时越神使鬼差的伸出手,俯身把掌心落在篮球上,下一刻篮球稳住了身形,不转了。   然而陈时越的全部感官在这个时候刹那间炸裂开来,仿佛有一千只蚊子在他耳边吱哇乱叫,太阳穴爆疼痛苦,活像是有人拿着铁杵在他脑袋里咕噜噜狂搅一起。   陈时越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半晌冷汗直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云……”   下一刻,横空一个硬邦邦的重物席卷风声砸在了陈时越身上,陈时越头痛未消,又遭重击。   他费力睁开眼,地上骨碌碌滚过来一个棕色的篮球。   “我去你妈的!”   一片桌椅移动的嘈杂声响,眼前校服幻影闪过,陈时越刚刚意识到自己就是被那个篮球一个暴扣砸在了脑门上。   “你他妈的,不会打球,你凑什么热闹啊!”   陈时越被人拎着领子从地上扯起来又反手一拳砸回地面,整个人跌跌撞撞的倒在一众被推翻的桌椅里,周围隐隐能听到女生的小声惊呼声和男生低低的嗤笑。   面前站着个高大而俊朗的男生,浓眉大眼鼻梁英挺,是那种传统意义上三庭五眼都极为端正的帅哥,一身校服扣子系到最顶上。   如果忽略他刚刚一拳把陈时越砸翻在地的举动的话。   “班长,班长别生气,下次咱们不用他了。”   “学习不好脑子不好,让你篮球队做个替补,你都能把拿分机会拱手让人,蠢驴一样。”   “咱班输了都怪他。”   “哎,要是这次赢了高中三年篮球赛,我们不就三连冠了。”   “蠢货一个。”   ……   耳畔极其嘈杂,陈时越这个时候才大概意识到什么情况,这好像,不是他的身体,这是一段回忆。   那俊朗男生挥拳在他眼前狠狠一晃,浓眉蹙成一团,映在原主的眼中凶神恶煞一般。   “滚!”   ……陈时越仿佛险些溺毙的人,猛然从幻境当中挣脱出来,趴在讲台旁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冰凉但是后背又被冷汗浸透了。   “你好点了吗?”傅云站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嘴边带了丝调侃的笑意。   陈时越哽着喉咙,一边点头,一边克制不住的俯身呛咳起来:“嗯……”   “看到什么了?”傅云拍拍他的后背。   “他们班班长,因为篮球赛输了,带着一群人打他。”   “从谁的视角看的?”   “单乐心。”   傅云仿佛早就知道一样,赞同的点点头:“我想也是他,哎你对他们班班长有印象吗?”   “有,一个至少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长得很周正,我来班里第一天还给我参考过笔记,完全不像单乐心记忆里的样子。”   傅云笑道:“很多霸凌者在老师面前都是好学生的样子,我们现在站在死人这边,你不能以助教的角度去看他们。”   “咚……”   “咚……”   “咚……”   陈时越敏锐抬头:“什么声音?”   “好像是操场传过来的。”傅云朝窗外看去:“走吧,去看看。”   片刻之后,陈时越和傅云一同站在教学楼的栏杆前,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教学楼下,运动场上的场景。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此时的篮球场上站着一个人,不过那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那是一个无头人。   他穿着一身血淋淋的校服,手上抱着一个球形的东西,一下一下的往篮球框里投进,投进,投进……   脖子上没有头颅,从肩颈处断裂开来,碗口大小的伤疤,脖子断处的喉骨和血纹疤痕隐约可见。   陈时越看的一阵喉咙发疼。   “那是……”   “啊,那应该就是,他们班那个男班长。” 第038章 坠下教学楼(十一)   楼下那无头男尸已经看不出生前半分俊朗的样子了, 他一身校服,衣角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在场中来回运球, 不是, 是运他的头。   “是单乐心干的吗?”陈时越低声道。   傅云不置可否:“你下去问问他。”   楼下的男尸仿佛听见了什么, 无声的扬起脖子,做出了一个向上仰视的姿势, 他手中的头虽然整个和躯体分离了,但是眼珠子却还能转。   也一齐抬眼上去,和陈时越撞上了目光。   “嘭——”男尸矮身, 做了一个起手式, 下一刻直直将手中头颅朝着二楼就砸过来。   陈时越猝不及防被他砸了一个满怀, 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我天!”   硕大的脑袋冰冷的躺在他怀里, 脸颊上带着污浊浓郁的黑血, 一双大眼睛死不瞑目的瞪着陈时越, 陈时越整个手都开始哆嗦,惊恐至极的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傅云。   傅云走过来, 低头看了一眼他怀里班长的脑袋,又远远朝操场上的班长望了一眼:“走, 下去吧。”   陈时越:“?”   “下去干什么?”天杀的他此时已经带上了颤音。   “你会打篮球吗?”傅云问。   陈时越茫然道:“会啊,以前校队前锋。”   陈时越从小没什么兴趣爱好,高中的时候因为个子拔的过分出挑,被体育老师赶鸭子上架拎进校队,没想到天赋还不错, 就一路坚持到了大学。   “人家都给你抛球了, 这意思不就是要跟你来一场吗?”傅云点点他怀里的脑袋:“走吧,陪他玩玩。”   陈时越看着底下那个断头鬼, 简直双腿打颤:“那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打不过我给你善后不就行了。”傅云把掌心往他肩膀上一按,神色格外风轻云淡。   “你还会打篮球?”陈时越震惊。   “我不会,但是我会打鬼。”   陈时越慢慢的抱着头颅下楼,片刻之后他站在操场边上,和那无头班长对立着。   天空黑压压一片,阴云密布,唯有篮球架前燃着一盏蓝幽幽的鬼火,很小范围的将篮球场照亮了,冷风呼啸,宛若悲泣。   陈时越沉了沉心神,抬手将头颅一掂:“怎么比?”   无头班长缓缓伸出手,冲他比了个十的数字。   陈时越了然,反手将球抛给傅云,然后屈肘拉伸,简短吩咐道:“十分为界限,远投三分正常投两分,你在旁边记一下。”   “行。”傅云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专业。”   人头篮球倏然腾空,一人一鬼同时动作,无头班长一个侧压将球抱在怀里,抬手远投,紧接着被陈时越纵身起跳扣杀拦截而下,人头重重弹在地上,溅起操场泼然尘土。   陈时越丝毫没有留给对方缓冲的时间,单手挽球一仰而起。   “哐当——”一声,球落篮筐,第一回合胜负初分。   “二比零。”傅云站在场外微笑道。   无头男尸阴恻恻的转过脖子,“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如箭离弦,急促的步步紧逼挡在陈时越身前,劈手就要夺球。   陈时越掌心向左一翻,无头男尸眼疾手快就要扑杀,然而篮球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弯——   这简直是个教科书级别的假动作,毫不留情,越过班长的肩膀直砸篮筐!   “到三分线了。”傅云愉快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五比零。”   他注视着场内的年轻人,动作敏捷而流畅,白T恤黑长裤,起跳时露出精瘦腰线,隐约能看清腹肌的形状。   陈时越身量很高,身形却薄,但这并不妨碍他把无头男尸碾压着打。   傅云低头笑了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神情温柔而欣慰,仿佛蕴含了一汪温泉,汩汩而涌。   陈时越干脆利落回身扣球,然后抬肘调转运球如飞,下一个瞬间人头篮球狠狠砸在篮筐中央。   “十比二。”傅云平和道:“这位同学,你输了。”   陈时越从戒备状态慢慢放松下来,人头篮球骨碌骨碌滚到他脚边,他俯身捡球,在指尖顶着飞速的旋转了一圈。   然后抬手毫不收力,凌空掷给班长,无头男尸被他砸到腹部,退后一个踉跄。   “你好像打的也不怎么样。”   陈时越心平气和的道,话中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碎发湿漉漉的挡在额前,但是神色冷淡而松散,完全不见方才的惧色。   “你们班篮球赛输了,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单乐心。”他一反常态的嘲讽笑了一声:“毕竟班长也这么菜,输掉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样,被人压着欺负的滋味,好受吗?”   无头男尸好像受了莫大的刺激,仰首发出一声尖锐的鬼啸,身畔一团浓郁黑气直冲云霄,冲着陈时越就扑杀过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袭卷到陈时越身前的那一刹那,身体霎时间被一柄长刀贯穿。   无头班长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黑气散发的更浓郁了。   傅云一步一步的走进场中,伸手收回刀柄,漫不经心的教育道:“落子无悔,愿赌服输,输了没什么好丢人的,但是没完没了的发泄怨气,就不对了。”   “你们阳间的纠纷我不参与,但是你死了以后害人,还当着我面挑战我的人,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啊?”   无头男尸抱着他的头颅,梗着脖子不松气,头颅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们俩。   半晌终于在被贯穿的痛苦中轰然一声,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陈时越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累着了?”傅云转身过来,略带赞许的看着他:“干的不错。”   陈时越摇摇头,这才表现出一丝疲惫的神情:“没有,就是好像还没有完全从幻境中缓过来。”   单乐心被打的地方映射在他身上,还隐隐作痛,陈时越揉了揉肩膀,疲惫道:“走吧,我撑不住了。”   “等等。”傅云忽然道:“你看篮筐那里。”   陈时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刚刚还稳稳架在篮板上的篮球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跌落在地上了,地上趴着个死人。   篮球框砸下来的位置,正好嵌在死人头颅的部位,边缘刚硬,居然生生将他的头颅砍断了。   那人身穿校服,长手长脚,个高体壮,剃着高中男生特有的短茬头发,正是班长本人。   ……   翌日清晨。   “杀人偿命!”   “你们学校必须给个解释!!我苦命的儿啊——”   “我儿子从小品学兼优!!从小到大他都是班长,助人为乐团结同学!!他这是做了什么孽!!”   “死者家属情绪先冷静一下,警方已经控制现场,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和孩子他妈就这一个,现在孩子没了,我们也活不成了……”   人群嘈杂,吵闹之声沸反盈天,大批市民群众围堵在市一中校门口,媒体记者长枪短炮对准最前面几个校领导。   路边红□□亮起,数量警车呼啸而至,120和抬着裹尸袋的法医从人群中挤过去。   “都让一让,让一让,不要妨碍公务,一切消息请听警方通报!”   “感谢大家配合!都让一让!”   傅云拿着遥控器关掉电视,慢悠悠的在桌上倒了盏茶水。   手边座机一阵怒响,傅云懒洋洋的接起电话。   “大哥!你看新闻了吗!我们班班长昨天晚上出意外死了!现在全校停课配合调查,妈妈担心跟灵异有关,觉得家里还是不安全。”   刘小宝在电话那头急匆匆的说道,能听出来这小兔崽子害怕的直打哆嗦。   傅云挑眉。   “我能到你那儿去住段时间吗哥!”刘小宝哀求:“求你了哥……”   “不能,你去你姥那儿住吧,她手下那么多高手,我最近没时间。”傅云简单粗暴的拒绝道。   “咱姥忙着撕大姑奶呢!哪有时间管我!”   傅云眉心一紧,略微有点错愣:“啊?”   “你不知道啊?那天你送我从学校出来,不是刚好碰上我爸,咱妈,还有莫名其妙跟着的几个男的吗,他们还拦你车来着,差点被陈哥撞了。”   傅云不动声色:“嗯。”   “那几个是大姑奶的人,不知道听了上头什么吩咐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回去之后,大姑奶那边立马跑了好几单大生意,都是临门一脚马上签合同了,结果客户反悔的!我前两天去那边写作业,还在账户上看到他们名字了,你就说,咱姥干的漂不漂亮!”   傅云举着电话筒,半晌才出声笑了:“哦,这样啊。”   “那你收拾东西过来吧,过来以后在事务所里呆着,没我的允许不许乱跑。”   “好嘞哥!!”刘小宝兴高采烈的挂了电话。   傅云坐在沙发上,缓慢的放下电话,眼底神色风云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迪!”片刻之后,他提高声音喊道。   “哎!什么指示!”任安迪从二楼探身下来:“你说!”   “给樊佬发邮件,让她把负责记账的那几个人换了。”傅云顿了顿,手指轻轻碾磨着思考。   “好嘞!”   “还有接送刘小宝的司机也一并换了,没事给小孩子讲这些东西,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第039章 坠下教学楼(十二)   刘小宝被司机送到灵异事务所的时候, 一进门刚好撞上陈时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二楼走下来。   “哟陈哥,早上好!”刘小宝背着小书包笑容满面道。   陈时越擦头发的手一顿:“你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我哥难得让我来一次他这儿。”   陈时越迟疑了片刻:“你……没看新闻?你们班班长的事?”   刘小宝:“哦哦我看了,但是我跟他不熟, 不太伤心。”   陈时越脸上的疑惑没有减轻多少:“你也不害怕?”   “不害怕, 我哥这儿最安全。”刘小宝放下书包, 四处张望一下:“哎?我哥呢?”   “哎哟活爹,我给你说我这儿忙的很, 单乐心和林文武的案子合并了,我们在现场忙了一早上,你今天就别来学校了, 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再跟你扯灵异事件, 昂?”   杨征在电话里絮絮叨叨, 杂音充斥听筒, 吵的傅云耳朵直嗡嗡。   傅云把手机拿远了点:“行, 你忙你的, 但是我要一个学生的家庭住址,再给我分配一个老师过来, 配合家访。”   “啊?家访?”杨征皱着眉头看手机:“访谁啊?你别乱来,我好不容易才把龙老师安抚下去, 没让她投诉你,你要是敢再给我弄个家长投诉出来你就完了。”   “你冷静点,我又不傻。”傅云耐心道:“我想去看看顾祺,理由就是配合调查单乐心自杀的心理因素,可以吗?”   “再给我找个老师随同调查, 有助于安抚学生心理, 没问题吧杨警官?”   杨警官:“……”   半个小时之后,宁柯开车停到门口, 大喊一声:“老大!随同老师到了!”   后座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冯小银半边侧脸。   陈时越大步从门口出来,身后跟着傅云和刘小宝,刘小宝紧跟着他哥一路絮叨。   “顾祺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姑娘了,哎哟哥你是没见过她本人,那长得简直了,跟个洋娃娃似的……”   傅云停下脚步:“你喜欢她?”   刘小宝连连摆手:“那不敢,她太好看了,哥你不懂,好看到那种程度的女生,是没人敢追的。”   傅云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安迪!”   安迪从大门后跨出来:“我在!”   傅云按着刘小宝的肩膀,把他布灵灵翻了个面,转向大门,然后干脆利落一推,正好被安迪迎面接住。   “在家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遵命!”   刘小宝一秒难过,满脸被抛弃的不可思议:“哥!我也想去!哥~”   傅云大步流星,风衣下摆随风扬起,潇洒的向后摇摇手:“叫嫂子也没用,好好写作业!”   傅云开门上车,反手甩上车门:“冯老师,没想到杨征找你来陪我们家访。”   冯小银道:“没事,我跟顾祺一直挺好的,带上我去她不害怕,杨警官考虑挺周到。”   傅云哈哈一笑:“是吧,我也觉得,冯老师你怎么脸色不大好?”   陈时越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接话道:“是因为林文武的事?”   林文武正是高三理科一班班长的名字,今天早上刚被拉走,这个时间点,估计还在做尸检。   冯小银勉强笑了笑,眼眶隐隐有些通红:“嗯,他是个好学生,成绩从来没掉出过前十。”   傅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臂,但是没说什么安慰性的话,只简短的道了声:“节哀。”   “冯老师真是,对每个学生都很上心啊。”宁柯由衷的感叹了一句:“没关系老师,他就是下黄泉,也会记得您的。”   傅云:“……”   陈时越:“……”   冯小银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感激的冲宁柯点点头,但是因为哽咽没说出来话。   “咳,不提他了,冯老师别太难过就好。”傅云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顾祺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   冯小银一愣,然后道:“挺好的,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上学了。”   陈时越和傅云同时抬起眼睛,目光中不约而同流露出警觉来。   一个星期,正好是单乐心自杀距今的时间,顾祺刚好就在单乐心自杀当天开始请假,然后一直没来学校?   她是提前知道什么吗?   陈时越满腹疑虑,目光一直没从后视镜里冯小银的脸上挪开。   “所以杨警官突然告诉我要安排顾祺的家访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听她家人说,她是生病了。”冯小银继续道。   陈时越脑海里浮现昨晚那个宛若神明的少女雕像,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是转瞬即逝,他一个恍惚,就没能捕捉到。   “她平时有什么特点吗?”陈时越出声。   “漂亮。”冯小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非常漂亮,长得像女明星,她刚进校的时候,一群人趴在我们班门口看她,长相太出挑了,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波光粼粼的。”   “最新版的倚天屠龙记看过吗,她给人的感觉,很像里面的赵敏,眼睛会笑一样。”冯小银拿百度搜出了新版赵敏演员的剧照。   傅云看了一眼,回想了一下昨天那雕塑的长相,然后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对。”   陈时越没忍住问道:“不是,为什么你们所有人提到顾祺,就漂亮这一个特点,她在没有别的让你们有记忆点的地方吗?成绩,性格,家庭情况?”   “可能她平时在班里不爱说话,这些事情我们倒是知道的不多,而且其实说实话,我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个体,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类。”   这样一个姑娘,单乐心暗恋人家,偷偷写情书放在钢琴里,倒也不奇怪。   敲开顾祺家房门的时候,开门迎面出来的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年女人。   她见到几人,看上去有片刻茫然:“你们是……”   陈时越推着冯小银,两人站在最前面:“家长您好,我们是学校老师,孩子有一个星期没来上学了,学校最近刚好停课,我们想着顺便家访,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   女人看着冯小银,恍然大悟:“数学冯老师!”   “对对,我这记性,上次家长会还见了……祺祺跟我们老提你,说冯老师对她很好,上次她从家里带的草莓软糖,就是给你的吧。”   顾祺妈妈脸上的疑虑彻底打消了,语气格外温和道。   冯小银笑起来:“对的,糖很甜,她有心了。”   陈时越温声道:“顾祺妈妈,最近高三,学校复习进度会比较快,如果孩子再不去上学的话,落下的课程就越来越多了。”   女人无奈的点点头:“我们知道。”   “但是孩子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各大医院都就诊过了,也住过院做过治疗,可是她就是不见好,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傅云敏锐道:“她到底怎么了?”   “老师,你们看看就知道了。”顾祺妈妈叹息一声,推开了卧室房门。   屋内一片昏暗,拉着帘子,透不进来一丝天光,这个光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潮湿而阴暗,气味不太好闻的地方。   但是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是少女房间特有的馨香,好闻而沁人,柔柔的仿佛梨花露水,一进门就莫名让人心情很好。   靠坐在床头的少女纤瘦而单薄,穿一身真丝睡衣,不声不响的坐在床上,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动静一般,对于房间里进来的几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反应。   顾祺妈妈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对她道:“宝贝,冯老师来看你来了。”   少女微微抬头,也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陈时越和傅云才第一次看到顾祺本人的正脸。   冰肌玉骨,惊为天人。   陈时越心里道了声老天,不是他没见识,但是活了二十二年,确实没见过长成这样的生物。   她皎洁脸庞不沾丝毫粉黛,长发如墨垂落耳侧,每一寸皮肤的色泽都好像是单独加了滤镜调色,双瞳如波然秋水,沉静而温和的低落下去,剪影如画。   顾祺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母亲:“你是谁?”   顾祺妈妈苦涩的笑,然后转过头叹了口气:“她从上星期开始起就是这样了,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睡能睡三四天,中途叫不醒,身体冰凉,跟死了一样……”   “记忆力大幅度减退,我们到医院去查智力,查出来个智力低下,我们姑娘十八年一直学习都是前几,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夜之间变成个傻姑娘了……”   傅云低声问道:“我可以跟她说几句话吗?”   顾祺妈妈没有阻拦,傅云走上前去,蹲身下来看着她,和少女对视了片刻,然后将两根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半晌傅云疑惑回头,对陈时越低声道:“她没有脉搏。”   陈时越悚然一惊,没有脉搏那不是死人?!   顾祺和冯小银没有听清他们说的话,尚且不明所以。   陈时越稳了一下心神,低声道:“你确定吗?”   “不仅没有脉搏,躯壳里的魂魄太弱了,这姑娘现在几乎是个空壳。”傅云轻声回道,然后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出去再说。”   冯小银见他们起来了,便替换着走上前,在床边蹲下来,温声道:“顾祺,还记得我吗,我是数学老师,带了你两年,你还给我带过草莓软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少女垂头看着她,少顷之后整张脸骤然变得极度惊恐。   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全家。   “啊啊啊——!” 第040章 坠下教学楼(十三)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 动作迅速带着冯小银就往外走,冯小银明显给吓着了,顾祺妈妈一个箭步扑到床前拼命安抚:“没事, 没事宝贝……”   几人告别了顾祺妈妈出来, 依次上车, 一路上气氛凝重。   “不应该啊,她怎么会害怕我呢?”冯小银终于忍不住开口, 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姑娘一直跟我很好,她很优秀,我甚至从来没有批评过她, 她被另一个姑娘刁难的时候, 我还保护过她。”   陈时越很敏锐:“另一个姑娘刁难过她?谁?”   冯小银回忆了一下, 报出一个名字:“蓝璇。”   临近高考, 市一中没停几天的课, 傅云连着几天往警察局跑, 搞得杨征烦不胜烦。   “查完了,以意外结案。”杨征一摊手:“刚刚把材料上报上去。”   傅云站在警察局门口和他面对面点了根烟, 两个人看上去都格外沧桑。   “从阳间角度来说,意外结案也没错。”傅云点了点烟灰:“林文武家长怎么说?”   杨征不动声色的朝局里的方向指了指, 傅云一探头,就正好撞见林文武的爸妈互相搀扶着蜷缩在警察局的凳子上。   林文武妈妈已经哭不出来了,神情茫然的委顿在椅子上,身边的林文武爸爸一根一根的抽着烟,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征叹息着拍拍傅云:“没办法, 能查的都查了, 那篮球框确实是自己掉下去的,林文武是班长, 那天刚好留校收拾器材室,大晚上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我们后来查过篮球框早就有松动的迹象。”   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好像冥冥中自有天意。   傅云叼着烟,含混的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安抚家属情绪,然后一中明天复课,记得让时越按时报道,我还有几个材料没写,先走了啊。”杨征转身进门。   第二天,一中照常复课。   “我没欺负过他吧,我还帮他讲过题来着。”   “林文武怎么惹他了……”   “你忘了,篮球赛的事。”   “我好害怕,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教室里充斥着小声的窃窃私语声音,陈时越一进教室门,低语声就轰然消失了,学生们人心惶惶的互相对视着。   林文武的座位被空出来,空荡荡的,格外显眼刺目。   大家不约而同的离那个座位远了一点,林文武的同桌没地方可换,一早上就苍白着脸到现在。   陈时越径直在原先单乐心的位置上坐下来,教室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早上好,同学们。”冯小银推门进来,她脸上略带疲色,但还是勉强笑着握起粉笔:“卷子拿出来。”   陈时越碰了碰旁边趴在桌子上的蓝璇:“上课了。”   蓝璇迷迷糊糊的起身,无意间碰掉了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叮铛”一声,她下意识往桌子下面看。   陈时越先她一步俯身帮她把东西捡起来了。   那是一枚被红绳系住的银镀金如意项链,极其精巧别致,往光影下一照金光闪闪,格外显眼。   蓝璇简短的说了声:“谢谢。”   然后把东西从陈时越手上拿回来了。   “真好看,开过光的吗?”陈时越问。   蓝璇看了他一眼:“开过。”   “南郊的那个寺庙开的,按照我的记忆,这是求事业的。”陈时越目光没有从玉如意身上移开,直到蓝璇把那东西收进了自己口袋里。   “也可以求学业。”蓝璇好生奇怪:“怎么了?”   陈时越摇摇头:“没事。”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蓝璇的文具盒里有什么东西光芒一闪,折射出来的彩虹刚好映在黑板上。   冯小银正在黑板上画圆。   粉笔勾勒过圆边缘润滑的弧度,正圆的旁边是串圆标准方程的各类推演。   折射出来的光影恰好就落在距离圆心不到一寸的地方。   蓝璇抬起眼,下一秒慌慌张张的收起文具盒,陈时越往过瞥了一眼,看到了她文具盒里藏着的镜子。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美是天性,随身带个镜子没什么稀奇的,蓝璇刚刚明显是上课照镜子,不小心把光投射去黑板上了。   冯小银握笔的手一顿,然后顺手在黑板上那处光影上用粉笔落下一个白点。   “这是点p(a,b)”她转身指着那枚光点所落的地方:“请问它距离圆心的距离是?”   底下一片哗啦啦翻书,还有笔尖摩擦的声音。   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站在蓝璇身侧,蓝璇抬起头和她对视一眼又低下去,默不作声的将镜子收好了。   冯小银的掌心放在她肩上:“同学们,有人算出来了吗?”   “五!”   “三!”   众人七嘴八舌的报答案,冯小银轻轻将手收回来,举步走上讲台:“点到圆心的距离公式……”   陈时越把书翻到圆的那一页,然后拿起手机给傅云发消息。   “你干什么呢?”   傅云很快回了消息:“警察局里,杨征喊我。”   傅云按灭手机,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回个信息,我们继续。”   会议室里坐了几个黑色制服的人,肩膀上挂着清一色的深蓝徽章,为首的是个眉目端正的年轻人,和桌子那头的局长对面而坐。   老局长咂了一口茶:“这几位是隶属于国安部的阴阳监管局的同志,一中的案子,没什么问题的话就交接给他们了,杨征,你把具体情况汇报一下。”   杨征起身摊开文件夹:“是。”   杨征汇报了将近十几分钟,傅云一直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直到台上的人咳嗽一声以示提醒,他才不耐烦的把眼睛移回来。   “之前的调查工作在社会人士的配合下开展的较为顺利,这是我对一中案件的全部阐述,报告完毕。”杨征合上手里资料。   为首的黑色制服年轻人礼貌的鼓了鼓掌,站起身和杨征一握手:“辛苦。”   阴阳监察部门,隶属于国安部的灵异事件调查部门,这几个黑色制服的人,正是其中调查组的成员之一。   他们大学百分之八十的毕业生,最后都进了监察部门,想到这里傅云头疼的揉了一下太阳穴。   杨征给他们指了一下傅云,刚想开口介绍,却见那年轻人抬手止住他。   “不用,我们老熟人了。”那年轻人笑道:“是吧,傅云?”   傅云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出去。   “哎,别急!我们组长没来,他知道你在这儿的特意避开的,不好意思杨队,我想跟傅老板单独谈谈案情,方便吗?”   杨征一愣,看了一眼傅云:“哦哦,方便方便,调查组的同志都是为了工作,傅云你配合点!”   傅云:“……”   却说陈时越那边已经是上午第二节课了,语文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戴着黑框眼镜,黑色连衣裙,身形削瘦。   正一板一眼的拿着语文书讲课文。   刘小宝昨天晚上噩梦连连,一夜惊醒好几次,脑海里全是他两个惨死同学的脸,此时课上不由自主的昏昏沉沉起来。   他眼睛一闭,脑子里一片混沌的就要睡过去。   “啪!”   凌空一支粉笔砸过来,正中刘小宝眉心。   他被砸的一个激灵,蓦地惊醒过来,讲台上语文老师把书合拢卷起,然后定着一张脸,手臂蓦然发力,猛的把书砸过来!   书角砸中刘小宝额头,嘭的撞出一道血口。   陈时越霍然起身:“谢老师!”   刘小宝捂着额头半晌没说出话来,疼的泪水直打转。   “我的课堂不欢迎不认真的同学,滚出去。”谢老师冷冷道:“还有,我的课堂有我的规矩,陈老师看不过眼,也请出去。”   陈时越深呼吸了几秒,起身拽起刘小宝:“走,先去医务室。”   刘小宝跌跌撞撞的跟着他出去了,陈时越一路上没说话,气压极低,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陈哥你别生气,大家都是这样的,我妈妈说做错了就应该被批评。”   陈时越按住他伤口的位置:“先别说话,处理完我给你哥打电话。”   刘小宝没敢继续劝他,只得跟着他往前走。   语文老师转身写板书,底下学生安静如鸡,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有力的粉笔撞击黑板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面。   然而她忽然不写了。   学生们疑惑的抬头,只见谢老师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紧接着越抖越厉害,然后一寸一寸的转过身来。   “同学们……我好饿啊……我想吃东西……谁有吃的给老师……”   底下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傻了,一时间没人动作。   “我好饿啊……我好饿……好饿……”语文老师颤颤巍巍的站在讲台上。   下一秒,她低下头,眼眶血红,目光落在讲台桌上的粉笔盒里。   “好饿……”   她抓起盒子里粉笔,整的,碎的,半碎不碎的……整整一把。   然后目光灼热如火,一把全部塞进了嘴里里。   她鼓着腮帮子,咯吱咯吱的咀嚼着,粉笔嘴里不时泄出一点被嚼的粉碎的粉笔末末:“好饿……还是好饿……”   尖叫声炸响了教室。 第041章 坠下教学楼(十四)   救护车鸣笛响彻一中门口。   陈时越和刘小宝原本呆在医务室里, 听到外面吵嚷的动静才出去看看什么情况,然后刚一出门,就直接撞上了抬着担架上车的医护人员。   陈时越和刘小宝面面相觑, 操场上围了一大圈学生, 校门外的群众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层一层围着人山人海的。   也不怪众人奇怪,这已经是一中这一个月内, 担架抬出去的第三个了。   陈时越手机叮铃铃的响,刘小宝捂着刚刚包好的纱布,扭头看他。   “傅云!一中刚刚又出去个救护车——”   “我知道, 这次出事的是语文老师, 据说是上课的时候突然把粉笔全嚼了咽下去, 当场就喊救护车了。”傅云站在校门口, 目送着他们抬着担架准备合门。   刘小宝惊恐万分, 上课的时候, 语文老师不正是拿粉笔头砸了他吗?   陈时越明显怔了两秒,然后下意识看向刘小宝。   刘小宝立刻马上挥手:“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傅云眉心一紧:“刘小宝也在你跟前?怎么回事?”   陈时越低声道:“回头跟你说, 我先送他回去。”   “不用,我在校门口, 你们来门口找我。”   傅云挂了电话,没好气的看着眼前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你站的是不是离我太近了。”   年轻人笑了笑,往旁边一挪:“我听组长说,你把雪竹的弟弟带到身边了,是放心不下吗?”   “你们组长有完没完?”傅云收回手机:“我的一举一动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是你们作战一组这个季度的工作不够忙吗?”   年轻人脾气很好的样子, 并没有生气:“男人都是这样,表面上薄情寡义, 心里却对前任念念不忘。”   傅云笑了:“哦,念念不忘。”   其余几个作战组黑色制服的成员都不动声色的稍稍拧过头,以便于把领导的八卦听的更仔细一点。   “你也说了,我是你们组长的前任,学校的时候有过一段而已,你们组长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自恋了。”傅云轻描淡写的撂下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带着刘小宝朝他跑过来的陈时越。   “傅云!傅云你听我说,小宝他们语文老师出事前十几分钟,刚拿粉笔和书砸过他,这会不会和她出事有关?”陈时越气喘吁吁跑到他身边。   刘小宝紧随其后:“哥!我没有啊!你们道上的事我是真的不会一点!”   陈时越:“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知道你不会。”   他顿了顿:“不过你最近先别去学校了,在我那儿呆着,等事情处理完再考虑别的。”   刘小宝登时发急:“马上高考了!!”   “高考重要还是命重要!”   “高考重要!!!”   傅云敲了敲旁边的车窗,干脆利落:“安迪,带走他。”   任安迪即刻领命,从车上跳下来就追刘小宝。   傅云按了一下眉心:“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陈时越,你下午接着进去听课,其他的不用管。”   “傅云,可能刚才老局长表述的不够准确,我再来给你复述一下,一中的案子,现在由我们正式接手,社会无关人士禁止插手,我说明白了吗?”   黑色制服青年温和而不失礼节。   陈时越在傅云和制服青年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然后忽然换了副平和的神态,不动声色的往傅云身前一挡。   “说明白了,但是我想问一下,你们是本市教育局的同志吗?”陈时越很有礼貌道。   制服青年转向他:“不是,我们是隶属于国安的……”   “既然不是,那为什么阻拦实习老师通过正常手续进入校园听课?”陈时越冷冷道:“实习证明拿不到,毕业证学位证国安部给我发吗?”   制服青年:“……”   傅云没忍住动了动嘴角,然后又快速强迫自己严肃起来:“啧,怎么跟李副组长说话呢,干活去。”   陈时越:“哦。”   救护车呼啸远去,陈时越回学校看情况去了,安迪拼死拼活把刘小宝提溜上车。   “那就是雪竹的弟弟吗?”李副组长看着合上的校门道。   傅云“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啊,我现在偶尔还会怀念起当年的岁月,我们几个一起去雪竹家里,大摇大摆在院里练刀,给那几个打她弟弟的邻居示威。”   “当年那个缩在墙角的小男孩,都长这么大了。”李副组长感慨出声。   傅云把文件夹拍回他怀里,冷漠道:“我看你就是工作太少,闲的。”   “提前说好,这案子我不插手,但是我的员工在一中里实习,如果有危险,我有进校门的权利。”   傅云开门上车,宁柯早就在车上等着了。   李副组长挥挥手:“得了吧,我还能真管住你不成。”   傅云挑了挑眉稍,升上了车窗。   教室里一片大乱,陈时越经过走廊时还是闹哄哄的一片,他进教室那前一秒,班里却瞬间安静下来。   陈时越站在门口,看着学生们又惊恐又不知所措的神情,不由得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安静自习吧,我去喊你们班主任。”   他敲门进了高三年级组办公室,龙老师的工位上空无一人。   “龙老师呢?”陈时越疑惑。   门口一个年轻女老师转过头抱歉道:“龙老师心脏病突发了,还在医院休息,可能要调离工作岗位。”   陈时越茫然了片刻:“啊?”   “有什么事可以找冯老师,她是一班的副班主任。”   “行,谢谢。”陈时越思虑重重。   事情变得更为复杂了,顾祺,龙老师,林文武,语文谢老师,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都跟单乐心脱不开干系。   但是奇怪的是,不同于老宅的竹筠心,这个案子里的鬼,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过单乐心本体,排查人物关系,也除了老师同学的描述,其余都无从查证。   陈时越站在办公室门口,慢慢的沉思了一会儿。   “有什么怨气有什么仇全都冲我来!我就不信了,我零几年从师范大学毕业至今带了二十多年学生,批评的学生数不胜数,没见过一个这么偏激的。”   办公室里传来一阵暴躁的怒斥声,陈时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见到一班的物理老师捧着保温杯大步从办公室走出来,神色愠怒,秃顶锃光发亮。   方才给陈时越说情况的女老师紧随其后追上来:“王老师您别生气,单乐心那孩子生前不是计较的性子……哎,小陈老师还没走啊?”   陈时越从办公室墙边站起身:“嗯,我顺便想要一下最近一次一班周考的成绩单。”   女老师想了想,从文件夹里扯出一张纸:“总成绩总排名都在上面了,看完记得放龙老师桌上。”   陈时越点头致谢,然后接过来,先从最后一名往上看。   班级倒数第一,最后一名,蓝璇。   单乐心死了,倒数第一就是蓝璇了,陈时越心不在焉的依次数了数学生的排名。   正低头看着,不远处理科一班的教室里猛然发出一声砸东西的巨响,陈时越悚然一惊,以为又出事了,赶忙把排名单攥在手里往前跑了两步。   刚跑到门口,就和从教室里慢吞吞走出来的蓝璇撞了个正着。   陈时越一怔:“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蓝璇神情死水无波般的攥着手里的卷子,平和的抬眼和陈时越对视片刻。   “刚刚里面那么大的动静。”   “哦。”蓝璇靠墙站好:“我改错格式有问题,他砸了个板擦在我身上。”   陈时越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有个巨大的板擦印子落在校服上,粉笔灰尚在扑簌簌的往下落。   “物理这门学科,你不动脑子,不好好研究,成绩不好没人会同情你,有些女孩子,最开始还知道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后面越发没皮没脸,能上上不能上滚……”   蓝璇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紧接着又好像强行逼着自己一般,硬生生将眶中泪水咽回去。   陈时越浑身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围着,整个人站在穿堂风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能做的,仅仅是在单乐心死后,把班长的篮球赛赢回来,但是他救不了单乐心,也救不了很多很多个像单乐心一样的小朋友。   他们没有出色的外貌,没有别致的性格,兴趣爱好特长早在漫长而零碎的考试冲击中被打磨平滑。   他们不是不努力,只是再怎么努力,也难以在理科火箭班有立足之地,他们因为拖后腿而被权威至上的老师抛弃,被贴上笨的标签,成为同学中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努力了。”蓝璇小声道。   陈时越低下头:“我知道,我见过你作业。”   蓝璇的书虽然白净,但是笔记本和作业本确实密密麻麻,公式陈列。   陈时越手中排名表微微在他掌心中颤抖,蓝璇很快收住了情绪,往那表格上看了一眼。   “我是倒一吗?” 第042章 坠下教学楼(十五)   “单乐心没了, 不就轮到我是倒一了吗?”蓝璇看了看陈时越惊异的脸色,不以为然道。   陈时越把排名表收好,放回文件夹里:“跟我回办公室休息吧, 这里冷。”   蓝璇不放心的看了教室那边几眼, 确定物理老师无暇理会她以后, 才跟在陈时越后面小跑着往办公室过去了。   两人刚到办公室门口,走廊里就迎面过来一个背着书包的人影, 步履匆匆。   “蓝璇!蓝璇!”   那是个手上挂着早餐的男生:“这节什么课!我的天公交车晚点了,我到门口就已经打上课铃了……”   蓝璇停下脚步:“物理。”   男生咬着煎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老头不管迟到, 还好不是龙老师的课。”   蓝璇点点头, 没再管他, 跟陈时越进办公室门了。   “物理老师不是很严吗?”陈时越合上门, 给蓝璇倒了个水:“他迟到了怎么一点不害怕?”   “他次次物理八十多, 我要是他我也不怕。”蓝璇坐下来, 看上去既疲倦又无奈。   陈时越握着杯子冷不防出声:“那你原先,为什么为难顾祺?”   蓝璇一怔, 半晌才抬起头来。   却说此时的教室里一片祥和,只有物理老师不疾不徐的讲课声, 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同学们,看这道题……”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划拉出一道辅助线。   他画完就放下粉笔转身,面对着一众学生,全班同学安静的坐在台下,满满当当。   一个不少。   物理老师疑惑的扫视了一圈, 心里疑虑陡升, 但是他似乎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具体不对的地方。   直到最后一排的男生慢慢的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森惨惨的笑, 面容苍白,眼眶黝黑深陷,头破血流的脑壳上凝固着红白交织的脑浆和血块。   正是单乐心。   物理老师一个趔趄,手上粉笔掉在地上,险些被吓得没站稳。   他站定身形再次朝最后一排看去的时候,发现座位空荡荡的,哪有刚才的鬼影。   物理老师没发觉自己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我问心无愧,不怕鬼敲门,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弱,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么多被老师批评的学生,要是每个都跟你一样自杀来报复老师的话,那学校都不叫学校了,那叫屠宰场。   他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道,如果做个认真负责老师的代价就是被学生这样对待,他就跟这脏东西硬刚到底。   单乐心仅出现了一瞬,然后就没影儿了,这不由得让物理老师在心里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物理老师年纪大了,此时过度紧张下,手掌神经质的哆哆嗦嗦打颤,汗水浸透了粉笔的笔杆。   “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来找我索命我就戳死你……”   他闭着眼睛,极为凶狠的扫视了一周全班,可能因为脸色太过难看,前排几个学生一时间心惊胆战的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生怕被点到。   门口骤然一阵阴风卷过。   沿着物理老师鬓前的碎发一点一点碾磨过去,窸窸窣窣的阴冷渗进骨髓,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无声的从他的颈肩轻拂过去。   物理老师顺着冷气卷来的方向一寸一寸的回头,转向门口的方向。   门口站着个校服整齐的男生,宽松衣袖下是断开的手腕和脚腕,滴滴答答的沿袖子淌血。   他察觉到物理老师的目光,就咯吱咯吱的抬起头,冲着物理老师再次阴惨惨的一笑。   红口白牙,凌乱碎发遮掩被砸的稀巴烂的眼球,整个人苍白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然后站在讲台上,和他几乎面对面站着。   物理老师全身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颤巍巍的看向讲桌下的学生,却发现学生们目光呆滞,仿佛没看见讲台上的鬼魂。   都是一伙的,学生和他都是一伙的,现在的学生心里都不知道装的什么龌龊东西,尊师重道的传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单乐心离得越来越近了,他半张残缺的脸靠在物理老师近前,然后歪着嘴笑了。   冰凉腐烂的气息从那张嘴里飘出来:“我来找你了……”   “啊啊啊啊——”   物理老师心里最后一根弦骤然绷断!抄起讲桌上的保温杯狠狠对准面前的鬼脸砸下去!   “滚!!”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贯穿教室。   迟到的男生手上还提着早餐,头上霎时间已经破了一个大血口,正面整个颅骨塌陷下去,几乎砸碎了眼窝,血水汩汩涌出,半张脸青紫交织,惨不忍睹。   “啊啊啊——”   尖叫和惊恐的吵嚷掀翻了整个教室,隔壁几个班的学生听到动静也都不约而同冲出来围观。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生为什么只是迟到了几分钟,就被物理老师把头直接打碎了。   物理老师握着带血的保温杯,愣愣的站在原地,对眼前的情况还没反应过来。   “郝老师你在干什么!”   “快快快喊救护车!孩子还有救!”   “他们班班主任呢!联系学生家长,找校长来!”   “赶紧报警!”   ……怎么回事?刚刚站在门口的,不是单乐心吗?   郝老师懵懵懂懂的想着,周围一片杂乱,他站在满教室的狼藉里不知所措。   “咔嚓。”   警笛长鸣,手铐上锁的声音清脆而利落,他茫然的看向自己的手腕,被冰冷手铐锁着,掌心里的粉笔砸在地上。   “嫌疑人已经被控制,嫌疑人已经被控制!”   “带走!”   陈时越和蓝璇从办公室狂奔出来的时候,正是全校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冯小银焦头烂额的和警方对接,一个一个的给家长打电话报平安,受伤男生家属哭天抢地在学校大门口扑打着要去揍警车上的物理老师。   蓝璇扶着教室门框,深呼吸了一下,地上一片血迹触目惊心,扎在她眼睛里。   她没忍住干呕了几声,身后一阵寒意森森,仿佛冷风包裹着全身,刺的蓝璇骨头发凉。   就在此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冷彻入骨。   蓝璇恍惚着回头,和身后全身是血惨死的少年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单乐心神色怨毒的看着她,一行血泪从眼眶中滚滚而出,已化枯骨的手握在蓝璇肩头。   “天台上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   “我们说好一起去死的……”   “蓝璇……”   蓝璇猛然转身,神色发狠推开他,喘息道:“我没想过和你一起死……滚开!”   单乐心怨恨至极的站在原处,半晌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蓝璇!”陈时越俯身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蓝璇夺门而出,冲到厕所一阵天昏地暗的呕吐,虚脱的站不起来,半晌才扶着马桶的边缘直起身子:“没事。”   陈时越在厕所门口蹙紧了眉心,事情越来越急迫了,再处理不好,这个一中别想有一个完整的老师和学生去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他确定蓝璇没事后,就跑回教室,帮冯小银处理善后,学生们都被统一安排到操场,领导通知迅速疏散学生,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回家的回家。   片刻之后又觉得不妥,于是紧急通知老师家长,全体学生回家停课,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出多少事。   “校长,不如找个大师来驱邪,把那东西扫一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教导主任小声道。   老校长神色凝重:“荒唐,现在是科学社会,哪里有那种东西。”   “可是再这样下去,就没有人愿意把孩子送到我们这儿上学了。”教导主任忧心仲仲的继续道。   校长半天没说话,良久长叹一口气:“那总不能,是我们老师的问题吧。”   傅云从人群中挤进校门,正好看到陈时越扶着冯小银从传达室出来,传达室里吵声震天,一群家长人头耸动在里面围着教导主任和校长大吵大叫。   “你们就是这么保证学生安全的!”   “我们作为家长的就想知道,校园霸凌和体罚是不是真的存在!”   “这以后让我们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你们!”   冯小银看上去精神状态有点濒临崩溃了,她被陈时越扶着站到传达室门口,弯腰虚喘了几声,脸色苍白的起身。   三人正好撞上视线。   “小宝哥哥。”冯小银无力的冲他点点头:“小宝今天没来上学,放心吧。”   傅云扶了她一把:“我知道,辛苦了。”   陈时越见到他的一瞬间,始终紧绷着的心神蓦然松懈了一秒,仿佛一个靠山稳稳的立在了身后。   冯小银感激的冲他笑笑,紧接着就身形一软,蹲在了地上。   陈时越不放心的跟着她蹲身下去:“冯老师,这里交给我好了,你先进去休息。”   冯小银茫然的把手伸进颈间,下意识的摩挲着纤秀脖颈上的那枚项链:“我没事,谢谢陈老师了。”   陈时越眼神跟着望过去,在看清楚她那枚吊坠的瞬间,神色一顿。   那是红绳银镀,姿态圆润的一枚如意吊坠。   怎么和蓝璇文具盒里那个一模一样? 第043章 坠下教学楼(十六)   “冯老师, 这个如意是你在哪儿开光的?”陈时越出声问她。   冯小银看上去状态稳定了一点,疲倦道:“之前给学生求的,学生不喜欢, 我就自己拿着了。”   陈时越神色不明朗, 但还是应了一声:“那你好好休息。”   “傅云!”陈时越安顿好冯小银, 跟着傅云来到僻静处:“现在怎么办?”   傅云站在墙根处,抱臂看着他:“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 听了这么多天课,你对这个灵异事件整体的推断是什么,你觉得它的背景故事, 应该是个什么走向?”   陈时越琢磨着思忖半晌, 慎之又慎的开口道:“老板, 我觉得这个事情, 可能不是单纯的单乐心冤魂报复这么简单, 它中间不止一条故事线。”   “最开始的异端是学生老师在天台排队跳楼, 紧接着就是顾祺雕塑出现,顾祺雕塑的出现意味着顾祺本人灵魂受损, 顾祺出事生病在家上不了学,但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简单的生病在家, 没有人把她的生病和单乐心的死结合起来。”   傅云:“你是想说顾祺是因为单乐心的爱而不得才遭到报复的吗?”   陈时越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琢磨着:“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沉默半晌,傅云不疾不徐的来回踱了几步,没有催他。   “时间。”陈时越猛然抬头:“时间线有问题。”   “顾祺的出事对外只称作是生病在家,并没有惊动警方和市民, 所以我们忽略了这一点, 其实在师生们集体排队跳楼前,顾祺就已经出事了, 她是整个事情最先出现的受害者,我们那天找到的那些顾祺的雕塑,很有可能是单乐心生前就刻好的,不然理论上鬼魂无法触碰实体,他不可能是在死后才雕刻的蜡像。”   傅云点点头:“意思就是,这些事情的发生,是在他生前就策划好的,对吗?”   “可是这样就违背了你刚才的另一个结论,不止一条故事线。”傅云偏头看了看他:“这样不就是一个,普通心有不甘冤魂报复的故事了。”   陈时越烦躁的打转了几圈:“我就是觉得没那么简单,但是我现在也理不出来另一个故事线的头绪。”   傅云看着他cpu爆炸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从受害者身上找不到线索的时候,你可以试着从幸存者身上找找呢?”   陈时越一怔:“幸存者?”   “你知道前两天市一中特级教师集体外派的事吗?”傅云打开手机,把屏幕递给陈时越看:“刚刚安迪和小宁发来消息,就在刚刚,在国道高架桥上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车上两人全部受伤送医,伤势不明。”   陈时越心脏重重一跳:“国道车祸?还是两个人?”   “嗯哼,出车祸那两个,正是理科一班的生物老师和英语老师。”傅云合上手机:“懂我意思了吗?”   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生物……唯一到目前为止,一点事没有的,就只有冯小银一个人。   陈时越将目光转到一旁正在忙着给家长解释的冯小银身上,那年轻姑娘瘦削而憔悴,一遍一遍,尽心尽力的安抚着家长,长发散乱,丝毫不见平时的明艳活泼。   “可能是冯老师人好吧,没得罪单乐心。”   傅云不赞同的摇摇头:“鬼在报复某个群体的时候是不会管那么多的,会不会伤及无辜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你看这小朋友的怨气之重,像是死了会理智思考的样子吗?”   陈时越说不出来别的东西了,只好靠在墙角瞪傅云:“那……怎么办?”   “跟我回事务所,把你那盏灯笼带上,我给你改造了一下,今晚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几个小时过后,夜色渐深。   学校把所有的老师和学生一齐疏散回家了,看上去吓得不轻,家长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把孩子送到这么个天天死人的学校里,尽管它升学率全市第一。   于是眼下整个学校万籁俱寂,浓云遮掩,不见月色。   傅云和陈时越在晚上十点左右打车到一中门口。   一中在夜幕下巍峨而悚然,连门卫都撤走了,他们进去时没有丝毫阻力,陈时越手里握着灯笼杆,没有灯笼,灯笼被傅云人为的拆下来,半米的漆红长杆,尽头焊了一枚精悍修削的短刀,看上去和长枪没什么两样。   陈时越掂了掂手上的长枪,然后疑惑的看向傅云:“你怎么想到把这玩意儿做成这样的?”   傅云笑着瞥他道:“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   “一头挂灯笼避鬼,一头顶长枪驱邪,随时随地拆卸换洗,里面的灯泡淘宝二百块钱十来个,我给你买了一堆,都在家放着。”傅云笑眯眯的解释道。   陈时越拎着光秃秃的灯笼杆:“好主意,那我的灯笼呢,你怎么给我拆了?”   “今晚你用不上它。”傅云温和道。   陈时越直觉这人指定知道点什么,心里警绳一提:“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今晚的对手,不是死人。”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三楼去,陈时越转身朝着楼梯口往下看,只见二楼和教室操场模糊一片,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的环境。   “为什么不去教室?”陈时越问。   傅云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转过身来:“二楼是鬼,三楼是人,我们当然是找人处理问题,比找鬼方便的多了。”   “你知道三楼有人?”陈时越疑虑更重。   傅云看着他一脸宠溺着不说话,陈时越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崩溃道:“不是,傅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记得每天在学校呆着的人是我吧。”   傅云低头无奈的笑了,举步从楼梯上下来,轻轻一推他:“别着急啊,你年轻,时间还长着呢,慢慢来。”   陈时越很敏锐的听出了他话中的其他意思,不由得侧头道:“这话怎么说得像你大限将至了一样?”   “你才大限将至。”傅云一怼他胳膊没好气道,然后转身往楼上走。   他背对着陈时越,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傅云眼底划过一丝晦暗的微光,低声道:“其实也说不好。”   两人并肩走上钢琴房,傅云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两人穿过寂静无声的钢琴房,开门进了原先的雕塑教室。   “打手电。”傅云低声吩咐道。   陈时越立刻照做,手机灯光忽地亮起,射在几个雕塑容貌漂亮的脸上,三十几个顾祺蜡像依然静静的矗立在教室里,只不过这回有所不同的是——   顾祺的眼睛被点上了。   她们站在那里,依旧维持着那副神性十足的笑容,只不过多了眼睛,显得更加风采熠熠,荣光焕发,好看的浑不似真人。   “这回有人抢在你前面点睛了啊。”陈时越一手长枪,一手手机打着灯光。   他这时候莫名其妙就没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害怕了,傅云站在他身侧,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顾祺蜡像的皮肤。   “比上次有质感了,是因为灵魂注入的多了吗?”傅云蹲下身,和顾祺那双璀璨波澜的眼睛对视了几秒,然后起身:“还真是。”   “灵魂注入多了?”陈时越也蹲下来看她的眼睛。   确实活灵活现,顾祺本人估计眼睛都没这么有神,这三十座蜡像,都可以称得上一句“顾盼生辉”。   神采奕奕的含笑而立,和那天他们在阴暗房间里见到的那个无精打采的呆滞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人把顾祺的灵魂从她的本体上剥离下来,接到这三十个蜡像身上了,所以她本体的魂魄越来越淡,现在和一具空壳无异。”   陈时越注意到傅云始终很有风度,尽管是对着蜡像也从不逾矩,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手落在少女的脸上。   他只是用指尖虚虚的在蜡像的边缘描摹了一遍,给出一个大致的猜测。   “这些蜡像,可以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灵魂的载体。”傅云转身冲他眨眨眼。   陈时越这次反应极快:“载体,载的是死人灵魂,还是活人灵魂?”   “如果我说都有呢?”傅云漫不经心的扫过一众蜡像,眼底泛着冷光,审讯意味十足。   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这些雕塑的面讲,害怕它们真的听懂了突生事端,陈时越没有接傅云的话茬,而是在心里迅速的把整个脉络过了一遍。   其实傅云的暗示不难读懂。   活人灵魂很好理解,就是被摄魂的顾祺,她的灵魂被分成三十多份,分别放在每个雕塑身上,这是活人。   而雕塑作为灵魂载体,谁说只能放一个人的灵魂呢?   一个漂泊流窜,不肯入黄泉的孤魂野鬼,它如果想在白天不能出动的时候,找一个栖息之所,那最合适的地方,不就是这些雕塑吗?   单乐心就在这个房间里,他藏在这三十几个雕塑中间,此时正在黑暗中静静的注视着他们。   听上去就很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找到他呢? 第044章 坠下教学楼(十七)   陈时越手上腕表忽然滴滴答答的响起来了, 他和傅云对视一眼。   午夜十二点到。   这个时间,正是师生们开始跳楼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些只能在夜里活动的东西, 从此刻开始解除了封印, 可以夜中出动了。   耳畔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 傅云一把将他扯到一边,给门口让出一条道儿来。   陈时越大气不敢出, 夜色浓重,三十几个顾祺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集体转过身,蜡像上少女光洁面容姣好, 窗外一线天光落在她雕刻立体的五官上, 投下沉沉剪影。   她们一个挨着一个, 缓慢而平稳的, 从门里走出去了。   陈时越目送着一众依次排队离去的顾祺窈窕的背影, 心里七上八下, 于是悄声问傅云:“他们要去哪儿?”   傅云侧头:“你问问她们不就知道了?”   陈时越直觉他又要做妖,当即伸手就要拦他, 然而傅云要做什么从来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生前是永远的倒数第一,死后还要做最后一名吗?”傅云温和的出声, 对着顾祺队列中排在最后的那个蜡像开口道。   陈时越:“……”   你在说什么?!   他顺着傅云的目光看过去,因为她们队列很整齐,那一列蜡像的最后一个,刚好处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其余的都被最后一个蜡像的背影挡的严严实实。   风声将傅云温和而扎心的话传递的很远, 瞬间飘过了整个走廊。   最后一个蜡像缓缓停住脚步。   然后转过身来。   陈时越:“……”   活爹, 还真有反应。   蜡像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顾祺那张皎白美好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笑意, 她这个时候才真正褪去了那股神性,眸中神色冰冷怨毒。   “这是……单乐心吧?”陈时越试探着问道。   傅云平和道:“那不然呢?”   “他现在要干什么?”陈时越惊疑不定。   傅云深吸一口气:“快跑!”   下一秒,顾祺蜡像犹如离弦之箭,自走廊那一头俯冲过来,风声袭卷转瞬间逼到两人眼前!   陈时越和傅云转头就跑,傅云瞬间抓住楼梯扶手从楼梯间隙间一跃而下,刺啦刺啦掌心摩擦,几乎迸发出火星子。   陈时越回头看了一眼,险些被顾祺抬起手臂劈砸一头一脸,危机时刻傅云扯着他从楼梯上摔下去,两人齐齐落地一楼。   身后轰然巨响,顾祺蜡像生生砸穿三楼到一楼的楼梯扶手,一路坠落,不偏不倚砸在两人身后。   陈时越来不及反应,抱着傅云就势打滚,动作身形快如闪电,石膏手臂在下一秒狠狠砸中头顶栏杆扶手,贴面窜起一串火星。   傅云被他挡在身后,踉跄几步起身,低声吩咐一句:“灯笼杆拿出来。”   陈时越手腕一抖,示意准备好了。   傅云沉下眼睫,掌心光华流转,长刀出鞘一掷而出!稳稳插进顾祺蜡像的右眼。   蜡像尖锐的惨嚎一声,在刀身下挣扎半晌,傅云走过去握住了刀柄,和他面对面居高临下的站着。   陈时越握着灯笼杆小心翼翼的过来,打量了一圈四周的景象,然后拎起长杆,反手一把将刀锋插进了蜡像旁边的墙壁里,和傅云的长刀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死角,将蜡像压制在其中。   “咱俩这样,好像在欺负小朋友。”陈时越小声道。   傅云瞥了他一眼:“你待会被他一胳膊肘打废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了。”   地上的蜡像尖叫咆哮,黑气滚滚腾空蔓延,少女宛若神明的容貌扭曲变形,逐渐显露出单乐心原本的面容来。   血糊滋啦的脸呈现在白色蜡像上的那刻,陈时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老天。”   傅云低着头思忖片刻:“我觉得先不急着处理他。”   “他没有抵抗能力,而剩下的三十多个顾祺还在往前走,完全不受任何影响。”傅云道。   “这说明了什么?”   陈时越缓慢开口:“说明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同伙。”   “带着他,跟上去。”傅云反手将刀柄抽出来,刀锋却没离开蜡像分毫。   陈时越:“……我想我们不用跟上去了。”   傅云转身。   “……她们自己来找我们了。”   剩下三十几个顾祺微笑着站在身后,正好把他们两个逼到了死角。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现在怎么办?   为首的顾祺举起手臂,脸上带笑,朝着两人就逼近过来。   傅云劈手一刀砍在单乐心附身的那个顾祺身上:“做个标记,跑!”   说着他当空将长刀一抛,刀身贯穿头顶墙壁,傅云握紧刀柄借力起跃,顺手把陈时越一拽,两人瞬间越过一众雕塑头,顺着惯性跌在地上。   陈时越落地的瞬间以刀撑地,枪身旋转一瞬间碰撞正正抵住迎面劈来的石膏手臂。   石膏与坚硬的枪身两相碰撞,爆发出极强的震颤力道,陈时越一时间手臂发麻,拼尽全力才没把枪丢地上。   傅云拉着他的手腕,喘息出声:“不要砍伤她们。”   陈时越险些没把住灯笼棍:“为什么?!”   “覆巢之下无完卵,顾祺的灵魂附在这些雕塑身上,如果载体破碎,里面的灵魂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等灵魂重新回到顾祺身上的时候,她就真变成傻子了。”   陈时越难以置信:“那我们就这么被动的挨打?”   “不要这么悲观。”傅云笑了一下:“换种说法是,我们逃跑过程中还拿着武器防身。”   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回头,却见大门被一阵阴风袭卷,重重合上!   整个教学楼瞬间从里面封死。   傅云不出声的喃喃了几句,神色终于凝重起来。   “没办法,上天台吧。”   陈时越抬手一撞,忍着酸麻的手臂转身和傅云一道朝着楼上狂奔而去。   “咱们为什么要上天台!”陈时越在撕裂的风声里咆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上就对了!”傅云一推他后背,两人连蹿几层楼梯,一直跑到天台上。   身后石膏沉重的脚步声在教学楼里步步回响,顷刻间破门而入,傅云刚好在门前,闪电般避开一记石膏重拳。   生冷的蜡像手臂擦着他的面颊直捅过去,掀起一阵干燥石灰的气息,傅云连退几步单刀抵挡,身形躲闪飞快之余,每一寸抵挡却几乎都是刀背相抗,把刀身对石膏的损害降到最低。   三十几个蜡像到底应接不暇,傅云很快露出颓势,他越来越临近天台边缘了。   陈时越心里火急火燎,长枪一撑地面,顾不得许多,屈起膝盖狠狠往石膏上一顶,霎时间疼的他眼泪狂飙。   顾祺的石膏娃娃被他成功推开,轱辘轱辘往下一倒,陈时越勉强松了一口气,伸手把傅云拉过来。   他膝盖骨几乎在刚刚都给顶碎了,这会儿疼的半死不活,踉踉跄跄的握着傅云手腕:“小心,别往边上打。”   傅云扶了他一把,关切道:“没事吧?”   陈时越含着眼泪摇摇头:“没事,一点都不疼,可软了那石膏。”   傅云失笑:“谢谢。”   脑后风声呼啸,陈时越猛然一拽傅云外套,两人同时矮身,数根石膏手臂从头顶交错而过,头顶稀稀拉拉掉落一地石灰粉。   陈时越低头的瞬间瞅准一个空隙,一把就将傅云整个推出十几个顾祺蜡像包围起来的桎梏。   傅云猝不及防被推出包围圈,却见越来越多的蜡像围上去,将陈时越整个包裹在其间。   如果出手砍伤蜡像,顾祺灵魂就会受损,但是如果不伤蜡像,难道真的看着陈时越被三十多个怪物围殴吗?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刀柄的掌心微微出汗。   黑暗中玉如意轻轻一荡,发出极其细微的叮当一声,红绳随风飘扬。   傅云耳朵几无察觉的动了动,朝发出动静的方向慢慢侧目。   下一个瞬间,众雕塑间一片人仰马翻,傅云猛然回头,却见陈时越手脚并用趴在地上,一个打滚翻身出来,浑身上下尘土和血迹斑斑,竟是硬生生从三十多个顾祺脚下挤出来的。   傅云不让他用刀伤顾祺,他就真的忍着挨了众蜡像一通毫无收力的碰撞,从始至终没动武器。   他爬出来的下一秒就要往傅云这边奔,然而与此同时身畔一个顾祺咯吱转身,一个疾冲,正好撞到他肩膀上,陈时越整个人重心不稳,往下一滑——   下一刻风声咆哮灌入耳膜,他本来就站在天台边缘,此时风声加上惯性的重力一齐推下!   陈时越整个人仰身一倒,瞬间跌下教学楼。 第045章 坠下教学楼(十八)   千钧一发之际, 陈时越的衣角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整个身形蓦然一顿,瞬间摇摇晃晃的悬在半空, 其情形惊险至极。   傅云几乎是飞奔着扑过去, 一把拽住了他的手:“陈时越!”   他颤巍巍的转眼, 只见身侧是一个顾祺的雕塑立在他的衣角上,正是她刚刚出手, 把陈时越挂在了即将掉落的前一秒。   傅云死死握着他的手腕,结果发现陈时越看着高高瘦瘦,实则浑身上下肌肉紧实, 重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一时半会儿居然完全拽不上来。   陈时越脸色极其不好, 他悬在半空中, 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喘不上来气, 一低头是教学楼数米高的大楼, 抬眼是死拽着他的傅云,旁边的顾祺蜡像踩着他的一边衣角, 面带微笑。   他尽力的往上挣扎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安抚傅云, 喘息道:“没事……实在不行你去打119……你看底下还有个树冠挡着,死不了……”   傅云咬牙出声:“你闭嘴。”   他握着陈时越的手腕,眼睛里全是挣力时逼出来的血丝,他艰难的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中神色已经恢复了平稳。   傅云尽力把陈时越往上再提了提, 然后猛然侧眼, 对着一旁静默不语的顾祺蜡像低声喝道:“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如果他真的掉下去了, 你就彻底回不了头了。”   顾祺在漫天长风中肃穆而立,没有任何反应。   傅云手臂青筋暴起,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能看出来他的力气即将告罄,但还是没有松手分毫:“你真的想好了吗?”   “摄魂法最耗心力,你还能支撑多久,如果有一天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唯一逼他放过的那个人,也就知道你所作所为了……你愿意吗?”   “你不是坏孩子,如果你真的坏的彻头彻尾,刚才就不会心软让它踩住陈时越衣角了。”傅云额头一滴冷汗滚下,清俊眉眼望进顾祺蜡像那双眼睛里,诚恳而耐心,完全看不出来他此刻已经筋疲力尽了。   黑暗中少女手腕间玉如意一晃,光影明灭。   良久,顾祺缓缓伸出手,石膏塑的掌心握住陈时越的手腕,直接将他凌空一提,放在了天台上。   傅云脱力的跌坐在地,陈时越软着腿,一步一步站起来,然后猛然摔在傅云身侧。   他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蓝璇。”   夜幕中风起云涌,小小的一方天台上三十个顾祺蜡像整整齐齐队列而立,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天台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蓝璇还穿着白天那身校服,只不过长发披散,手边系着一根红绳,上坠玉如意。   头发半遮脸庞,看上去又茫然又疲惫,眼神呆滞,脸颊一抹血迹,鬼气森森。   “我没有心软。”她看着陈时越道:“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还不错,在所有老师里。”   陈时越腿脚还不灵便,走一步顿一步的扶着傅云离天台远了一点,然后他叹了口气,蹲下来和蓝璇面对面。   “是吗,那你报答我的方式,还挺别致。”   陈时越没有生气,眉眼神情平和而沉稳,好像刚才只是他们上课的时候随口说了一道数学题。   蓝璇笑了:“你想表达什么?”   陈时越没有答话,他静静的注视着蓝璇,然后开口道:“小姑娘,你眼睛变大了。”   蓝璇沉默了半晌:“你们教数学的,对眼睛大小都这么敏感吗?”   傅云靠坐在墙角,心道陈时越这倒霉孩子居然还是师范的数学专业,来给他打工着实屈才。   “我还好,如果真要主观上来看,可能是冯老师比较敏感吧。”陈时越的目光落回她掌心那枚玉如意上。   蓝璇的眼神有片刻茫然:“主观上来看?我以为眼睛的漂亮,是一个客观的事情。”   “不对。”陈时越轻声道:“眼睛的大小是客观事实,但是漂亮与否,是主观感受。”   蓝璇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你说的对。”   “她对你好吗?”陈时越放缓了声音,余音被风卷起抛向空中,显得格外虚无缥缈。   “好。”蓝璇疲倦的答道,然后径直在天台上坐了下来。   身后刺啦刺啦的传来石膏蜡像在地上挪动的声音,傅云转过头,正好看见方才做过标记的石膏蜡像一点一点朝着天台边缘移动而去。   傅云顿住了目光,然后果断起身大步走上前,从后面把承载着单乐心的石膏蜡像拖了回来:“现在的小朋友,都是一言不合就跳楼吗?”   单乐心的灵魂困在蜡像里挣扎咆哮,无尽凄厉的鬼啸化作尖锐的狂风在天台上肆虐袭卷,傅云丝毫不为所动,拎着那么大一个石像,直接放在了蓝璇面前。   蓝璇抬眼和单乐心对视着,抬眼时目光平静的毫无波澜。   傅云低头看看陈时越:“这样看来,你好像已经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是吗?”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基本上知道个大概。”   傅云把掌心放在怒火滔天的单乐心身上,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示意陈时越:“那你说还是我说,时间紧迫,我们得在日出之前把这些处理干净,不然杨征又要叨叨我好一阵子了。”   陈时越没看他,依然平心静气的望着蓝璇:“你来说吧。”   蓝璇微微侧过头,嘲讽道:“怎么,这是每个电影结尾的国际惯例,反派被逮捕前的主动交代时间吗?”   “不是。”陈时越否认的很干脆。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有些情绪在心里憋久了,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你平时……没人会听你讲这些吧?”陈时越低声道。   他话音低沉,声线平稳,透着不忍和说不出的温和。   蓝璇不知道怎么回事,忽地鼻尖一酸,她单手支着下巴,泪水就无声无息的从眼眶里滑出来,再顺着少女白皙的手臂,滚进校服袖子里。   单乐心和蓝璇是市一中理科一班里,最差的两个学生。   成绩稳居倒一倒二,偶尔并列倒一。   每次换座位都被丢在最后一排,而且那位置万年不变,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被众人遗忘的角落。   单乐心很努力,每次上课的时候会站起来,拼命去听懂老师讲的东西,黑板上的解题公式密密麻麻,他全部誊抄在本子上,可是等低头再看的时候,却死活都看不懂了。   一中的作业每天多的能把人埋在书本和卷子里,连班上的好学生都忍不住互相抄抄对方的,不是因为不会,只是实在是太多了,没人能靠一己之力一天晚上写完十四张不同科目的卷子。   更何况第二天早上还有挨个抽背的环节,背的记的写的加在一起,压在所有学生的头上,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单乐心是他们中间格外笨拙的那个。   单乐心从不抄袭,他每张卷子都是自己完成的,但是第二天提交上去的作业再发下来,收获的只有满篇红叉,和老师重重掀起卷子砸在他脸上的巴掌。   “你这种学生就是假努力,假正经!一点真功夫不愿意下,还把责任往自己智商方面推,来你告诉我,你是智障吗?”   “单乐心,你是智障吗?”   讲台下哄笑一片。   学生时代,两件事情最重要,几乎决定着你在同学之间的地位和被尊重程度,家庭条件倒是排在其次了。   一,你学习成绩好不好;二,你长得好不好看。   学习好被老师宠爱,同学敬佩,容貌好看被异性追捧,也很容易有朋友。   很明显单乐心两件事都不占,他说话时结巴而局促,身形微胖,一动作就带着点很明显的呆滞感,他混不进男生的圈子,也混不进女生的圈子。   但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离奇的成为了大家上课时的调味剂。   几个理科老师不知道怎么的,上课忽然很喜欢点他的名字,单乐心站起来以后结结巴巴的拿着卷子说解法,然后就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我刚才讲了那么多,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吗?”   底下的低笑声此起彼伏,刺耳的仿佛针扎一般,一下一下把他全身筋骨浸入毒水,他不敢抬头,前面同学饶有兴趣的转头,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更屈辱的表情出来。   “把你家长叫过来,下课来我办公室。”   “哈哈哈……”   “单乐心你是真笨还是装的啊?”   “哈哈他就是真傻叉他装什么了,谁不知道他走后门进的学校……”   “上个星期还给顾祺送情书来着,我的天怎么敢的?”   单乐心的目光畏畏缩缩,不由自主的着看向坐在前排的那个窈窕的长发背影,然后在一众低笑声中垂下头去。   顾祺起身,飘然离开教室。   有人喊他去办公室,说是妈妈到了,单乐心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手里的卷子被汗水浸的透湿。   蓝璇从桌子前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单乐心的背影,半晌又漠然垂眼,事不关己的埋头写题。   片刻过后,她拿着写好的数学卷子进到办公室,顾祺站在数学老师桌前,正笑吟吟的递给她一块软糖:“老师,这个甜。”   笑容灿烂,眉目如画,往那儿一站就是满堂春色。   “你给我跪下!!!”   办公室的另一边,中年妇女拉扯着单乐心的衣领,扬手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办公室,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我拼死拼活给你托关系进一中,光礼金砸了好几万,你就是这么报答你妈的,是吗?”中年女人死死拽着他的衣领,眼眶通红,恨的仿佛要出血。   “啪!!”又是一耳光。   早有闻声而来的学生围在办公室的门缝里好奇的往里边探头探脑。   “我去!真打啊!”   “那一耳光下去不得爽飞了,他怎么一声都没吭?”   ……   冯小银下意识的把顾祺护在身后,神色惊恐的看着单乐心和他妈妈。   蓝璇把作业递到她桌子上,低声说了句:“老师。”   冯小银半晌才如梦初醒:“你放那儿吧,我今天有事,待会看。”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是蓝璇站在她面前,然后她神色微微冷了冷:“放着吧,你那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今天顾祺在。”   顾祺微微冲她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精秀而好看。   蓝璇和单乐心是同桌,上个学期单乐心有一次问她:“同桌,其实咱俩是一类人,对吧?”   “学习不好,不被老师喜欢,永远只能坐最后一排。”   蓝璇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大猫,蹭的一下跳起来反驳:“谁和你是一类人!有老师很喜欢我。”   单乐心顿了顿:“可是冯老师,对谁都好。” 第046章 坠下教学楼(十九)   “一模一样的如意项链, 给学生祈福……大眼睛的漂亮姑娘。”陈时越抬起头,喃喃的低声道。   “我早就该理清楚的。”陈时越头疼的砸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早就该想明白的。”他又焦躁的重复了一句:“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数学书开始。”   蓝璇那本批注密密麻麻的数学书, 其实在最开始调查的时候, 就已经给了陈时越答案了。   只不过他那时没反应过来。   蓝璇笑了笑:“现在想明白确实有点晚了, 如果你早一点发现我的话,很多事都不会出, 起码没有我的帮忙,他杀不了林文武,那些老师也不会出事。”   傅云听这俩人说话跟打哑谜一样, 连蒙带猜的想出来一条大概的线, 但他毕竟不是陈时越, 天天和这帮学生待在学校里, 细节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   于是傅老板少见的没有插话, 把主场留给了陈时越。   “我们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到这些出事的人, 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因为我们一开始想错了一个方向。”陈时越对傅云解释道。   “这个案子最关键的受害人, 是顾祺。”   “你们的六科老师,还有林文武, 被鬼攻击的方式都简单粗暴,生理性伤害更大一点,而只有顾祺是纯粹的灵魂分裂,所用的手法和难度和前者相比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陈时越道。   傅云是何等敏锐的人,一听这话, 电光火石间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对, 我明白你意思了。”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顾祺是因为单乐心喜欢她,所以要被带下去一块去陪他才出的事, 但是实际上单乐心没有想过伤害顾祺,反而在一直和伤害顾祺的人抗争,才有了他拼尽全力拖着蜡像的身体,给其他蜡像点睛的举动,他想让顾祺的灵魂逃走。”   陈时越把目光转向了蓝璇,神色里说不出的复杂。   蓝璇置若罔闻,低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我会把灵魂还给她的,就差一点了。”   “单乐心化鬼后的执念是报复那些伤害他的人,而你的执念,就是顾祺。”傅云同样蹲身下来,正视着蓝璇,轻声问道:“我说的对吗?”   蓝璇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掌心的如意吊坠,神情恍惚:“她曾经是这个学校,对我最好的人。”   陈时越知道这个“她”指代的是谁,那本数学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文具盒里的吊坠,以及蓝璇上课照镜子时的片刻宽容,都在向他无声的叙述着答案。   “她从来不骂我,无论我的错题是不是改了很多遍还是不会,她会在课后单独留我到很晚,把上课的所有内容再重复一遍,哪怕自己晚上十点多才能下班回家也没关系,她还会叫车送我。”   “冯老师是个好老师。”陈时越没有打扰她的思路,极轻声的附和了一句。   “高二的时候,我喜欢上我们班一个男同学。”蓝璇低头,慢慢的微笑起来:“但是他不喜欢我,我那天随口问老师,我是不是不够漂亮。”   “她带我去附近的簪花写真馆,满堂花束珠翠落在我头上,她跟我说,你很漂亮啊小姑娘。”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泪,在写真店的梳妆镜前,看着自己妆容漂亮的样子。”蓝璇语气平和,仿佛陷入了悠远而漫长的怀念。   “我以前从来不哭,无论别的老师怎么骂我,无论我妈怎么说我成绩不好,不给她争气,还不如去死,无论同学怎么说我蠢的像瓷器。”   “然后她给我买了那天的全部妆发和衣服,我那个时候心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学生了。”   陈时越和傅云谁都没有出声,就静静的听着。   长风袭卷过天台,扬起少女散乱的长发,头顶浓云密布滚滚而过,压抑着笼罩着教学楼,她掌心的玉如意上隐隐浮现一丝裂纹。   “她会在周末去寺里给玉如意开光,然后周一带给我,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她说把这个福气带上,以后所有考试都会所向披靡。”   “真搞不懂那些写青涩校园的小说,校园哪有那么开心。”蓝璇翻掌轻抚着掌心的玉如意。   她这会儿已经没有眼泪了,看上去也不太在意被发现后所要面临的处境。   “可是你簪花的时候,是开心的。”傅云温声道:“不管是哪个阶段的人生,不可能是完全璀璨的,但是我们有时候,就是为了人生那几个特定的瞬间而活着的。”   “后来呢?”傅云继续问道。   “后来,顾祺的数学成绩突然降下来了,每天晚上补课的人,就换成了她。”蓝璇道:“她们会一起去食堂吃饭,她会说顾祺好漂亮,她说顾祺是她最出色的学生。”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给你解释清楚,我不是那种嫉妒别的小姑娘好看就对人家满怀恶意的人,但是我……”   蓝璇顿住了,她无奈的冲陈时越眨眨眼:“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   “你把作业放着吧,我晚上和顾祺约好了,明天课间帮你看。”冯小银收拾着办公室桌面上的东西,手机屏保一亮。   “班里喜欢顾祺的男孩子是不是特别多啊?”冯小银随口跟她八卦道。   蓝璇愣了片刻,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应该很多吧,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哎她长得像新版倚天屠龙记里面的赵敏,眼睛又大又漂亮,好喜欢她的长相。”   蓝璇放下作业,点点头:“嗯。”   冯小银忽的想到什么了似的起身:“上次我带你去的那家写真馆,你还记得地址吗?”   蓝璇下意识点头:“记得。”   当然记得,这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我想和顾祺去合照一次,找不到地方了,你把地址给老师说一下呗。”   ……簪花的色泽鲜艳明媚,周遭光影斑驳映在少女支离破碎的回忆里,梳妆镜前灯火幻影,一瞬间被击中打碎,蓝璇的泪眼在光线变幻中交错消散,一瞬间沉静而漠然。   “后来我在顾祺的脖颈间,看到了和我一模一样的如意吊坠。”蓝璇空落落的道:“我想办法把东西藏起来了,放学的时候顺手丢掉了,但是不巧,被她撞见了。”   “她很生气。”   那大约是蓝璇最痛苦的记忆了。   ……   “你这样偷顾祺的东西扔掉,还是我送给她的东西,真的很过分。”冯小银一改以往温和明媚,神情冷淡如冰。   “去给顾祺道歉,然后把你自己的换给她。”   一中操场上红旗猎猎飞舞,也就是那天,单乐心在办公室被他妈妈狠狠甩了两个耳光。   他通红着脸走回教室的时候,蓝璇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台上老师声音嗡嗡作响,两个人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目光里是一片暗淡的死气沉沉。   “我不想活了。”单乐心突然说。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他低低道。   蓝璇侧眼转过去,单乐心脸颊因为两记又狠又重的耳光,还在隐隐发着肿。   “你跟我不是一类人吗?你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意思?”单乐心迟缓的问她:“你一辈子都不可能长成顾祺那样,学习也没她好……”   “你闭嘴!”蓝璇断喝一声。   “不是吗?”   “同桌,和我一起去死吧,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天色渐晚,灯火通明。   蓝璇踏上天台最后一节阶梯的时候,单乐心早就在天台上站了很久了。   看见她来了,单乐心无声的笑了一下,极其短促而凄凉。   “跳下去,就好了。”   蓝璇定定的看着他,狂风吹动少年少女的衣角。   跳下去,就再也不用因为错题太多而挨打了,再也不用看见那些人奚落的笑容了,妈妈也不会再骂她没用了。   卷子上大写的红叉和分数仿佛化作泼染鲜血,被天台狂风碾碎成为泡影,纷纷扬扬随风远去。   但是你对这个人世间……真的没有丝毫留恋了吗?   手机屏幕忽的亮起,冯小银给她发来了信息。   数学老师:【图片】   数学老师:【图片】   数学老师:今天老师跟你说话有点重,你别介意,老师回头买个新的给顾祺就好了。   点开图片,照片上是那天簪花店p好出来的成片,蓝璇头簪花束,笑容明媚而灿烂。   蓝璇全身一震,眼前单乐心微微一笑,纵身跳下教学楼,她下意识要去抓他,却无济于事。   教学楼下轰然一声巨响。   鲜血飞溅。   蓝璇浑浑噩噩的握着手机,顷刻间泪如雨下。   “那条短信的时间来的太凑巧了,就在我准备跟着他一起跳下去的前一秒,她给我发了短信。”   蓝璇半个身形陷进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神色。   “我因为她而活下来。”   陈时越指了指周围的雕塑:“这些都是你雕刻出来的?”   蓝璇:“嗯,我刻的。”   “你会摄魂术?”傅云微微皱眉:“提取和分割人的灵魂,是很困难的操作,你一个人把顾祺的灵魂拆了三十多份,还能分别放进不同的雕塑里?”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再把她拼回去。”蓝璇疲惫道:“我也就这点异于常人的地方了。”   “我不仅会拆别人的灵魂,我还看得见死人,你们不是也看得见么?”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一眼,他们确实看得见,但是以往的案件,最后凶手都是鬼,谁能想到一中跳楼案的幕后黑手,是个大活人。   “单乐心死后冤魂不散,在一中附近盘旋报复,你也有参与吗?”   蓝璇不置可否:“他死后,我们是合作关系。” 第047章 坠下教学楼(完)   “你给他一个寄存灵魂的地方, 让他去报复他想报复的人。”傅云慢慢道:“那他给你……”   “他给我拖延足够的时间,让我去分割那个姑娘的灵魂,三十片灵魂碎片我只要一片, 只要有一片能融合进我自己的身体, 那我的外貌, 气质,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方面, 都会像顾祺本人靠拢。”   傅云挑眉:“你想成为她?”   “不,我只是喜欢她的眼睛。”蓝璇刘海垂下来,正好挡住眉眼, 旁边三十多个顾祺雕塑依然矗立, 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一切。   “这话太绝对了。”蓝璇叹息道:“我只是想长得像一点, 医学上管它叫微调。”   傅云简直被她气笑了:“胡扯!”   “复刻别人的灵魂和自己融合, 你会变异的, 你上学的时候没教过这个吗?”傅云怒道。   蓝璇茫然的看着他:“这玩意儿还是上学教的?”   傅云稍微冷静了一点:“不对我忘了, 你上的学和我不太一样,总之你也是个人才, 自己开发出自己的灵异天赋,胡乱琢磨一通就敢直接上手, 你知道但凡出点事,你和顾祺一个都活不了。”   “不会,从单乐心自杀到现在我切割了这么多天,一次也没有手抖过,还都是远程切割, 写上顾祺生辰八字, 然后用意念和雕塑刀直接动手,分离出来以后塞进蜡像里, 这比数学简单多了。”蓝璇道。   “你还知道准备生辰八字?等等你是怎么知道顾祺的生辰八字的?”   蓝璇冷冷道:“百度百科,高三同学录。”   “问完了吗现在?”蓝璇礼貌道:“现在是要打110吗,我一个月前刚好成年,可以负刑事责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去见爸妈一面。”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给人家姑娘把灵魂放回去。”傅云吩咐道。   蓝璇从善如流起身,三十个顾祺每个连点三下眉心,轰然一声巨响,石膏蜡像顷刻间碎裂一地,半空中蓝色荧光点点,汇聚成翩然长线,朝着顾祺家的方向飘然而去。   唯一还剩下的那一个蜡像,此时正静默的站在原地,好半天了都没有动静,让人几乎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蜡像了。   “单乐心。”傅云开口道:“出来。”   少顷,朦朦胧胧的黑色光影从蜡像中剥离出来,带起周遭阴森冷气,陈时越不自觉的抱紧了胳膊,手指尖被冻得有点哆嗦。   那是个微微有点胖乎的男生,神情茫然的站在那里,头骨和眼睛支离破碎,手臂残损了很大一块,浑身浴血,惨不忍睹。   他愣愣的看着傅云,然后下意识往天台望去,那里是他曾经跳下去的地方。   “这是哪儿?”那灵体茫然道。   “这是你死亡的地方。”傅云和他一起并肩站在天台前:“熟悉吗?”   单乐心的灵体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是感觉来了很多次。”   傅云笑了:“你每天晚上都会来一遍的,带着你全班同学的灵魂一起出窍,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睡着了,不知道而已。”   单乐心依旧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天色渐明,天光云影间,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第一缕微光打在操场中央的红旗上,冉冉升起的日出张扬而明烈,单乐心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做透明。   “如果我还有下半辈子的话,人生还会这么苦吗?”单乐心回头望去,仿佛在看来时的路。   “会。”傅云答的干脆利落。   单乐心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在庆幸自己及时从天台上跳下去了,结束了这一生。   “但是总有值得的事,会让你不后悔来走一趟的。”傅云转过身,俊秀脸颊上眼窝深陷,微光落在脸颊上,折射出雅致而明析的阴影。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你也来不及体会了。”傅云望着他血泪横贯的脸庞,抬手轻轻一拂他脸上最后一抹灰尘。   “既然仇怨已消,阴霾已散。”傅云轻声念叨着。   “一路顺风了。”   单乐心的魂魄一点一点在虚空中消散开来,化作飘然云烟,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那林文武那些人的死,单乐心不用负责吗?”陈时越来到天台边上,和傅云并肩而立,熹微光晕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温暖而又辉煌。   “那是阴间的事,不归我们管了。”傅云转回身,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蓝璇,声音很低的开口:“况且,我想保她。”   陈时越心神一动:“你打算保蓝璇?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姑娘的天赋,强的有点可怕吗?”傅云维持着极小的音量,不至于让蓝璇听到。   “我们这类人,国家有专门的大学收容,其中一门必修课就是摄魂术,寻常有灵异天赋的人都要进修三到五年,才有能力偶尔进行夺魂走阴的术法,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自己摸索,能把一个同龄女孩子的魂魄禁锢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天,周围还无人察觉。”   “这难道不恐怖吗,如果是你,你敢放虎归山吗?”   陈时越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傅云没说话,起身走向蓝璇身前。   “你对高考热情大吗?”傅云干脆利落的问。   蓝璇:“?”   “大不了一点,想到就头疼。”蓝璇诚恳的道。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不用高考,也不用担心未来的就业,进编制吃饭,但是前提是你要牺牲现有的一切熟悉的生活模式,彻底脱离正常人的轨道,去一个你从来没见过,光怪陆离的世界,你愿意吗?”   蓝璇:“……”   你是霍格沃茨那个来发录取通知书的猫头鹰吗?还光怪陆离的世界。   蓝璇无所谓的点头:“愿意,不高考什么都行,不过你到底报警了没有。”   “行,那你回家收拾收拾,三天后我给你办转学手续,离校之前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时间点再见一次冯小银,先不用考虑警察的事,灵异事件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听清楚了?”   蓝璇:“……”   不是,什么情况,她现在整个人是迷茫的。   校门口逐渐有了返校学生的身影,校园渐渐的吵嚷起来,陈时越朝下探头看了看。   “他们怎么今天就复课了?”   “高考面前无大事,死个人算什么。”蓝璇勉强笑了笑:“复课很正常。”   “把你那反学校反社会的思想给我收一收,单乐心有他自己要面临的处罚,你没有直接伤人,确实问题不大,但是这个态度问题还是有点大的,办手续的时候不要乱说话,听见了没?”   一中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   傅云带着蓝璇和陈时越把天台上的碎石膏渣渣一口气打扫干净了,然后才慢慢的往操场上走。   途经各个教室的时候,里面传来朗朗书声,蓝璇跟在傅云身后,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我们现在去哪儿?”陈时越追上去两步问道。   “蓝璇进教室去收拾东西,所有东西都带齐了,然后你父母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找上面的人沟通,陈时越你去门口开车。”   陈时越和蓝璇各自答应了一声,蓝璇转身进班,然后一转头就直接撞上冯小银。   她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去自己位置上收拾东西,前桌好奇的扭头问她去哪儿,蓝璇冷着脸,一句话也不答。   操场上只有风声卷过的声音。   就在这时,长街上忽然传来警笛呼啸,傅云直觉不妙,转身朝校门口一看,果不其然。   三辆军绿色大卡车风驰电掣,两侧后视镜各插一面红旗,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几辆警车,声势浩大的停在一中门口。   车门“咔哒”一开,车上陆陆续续跳下来几十个黑色制服黑头盔,精悍的作战装备,人手一把狙击枪,肩头配着看不清字样的军衔徽章。   队列整齐鱼贯而下,顷刻间手执狙击枪,将学校门口围得密不透风,周围民众都惊呆了,这辈子没见过这等阵仗。   旁边的警车上下来几个警察,手持证件出示给门卫和校领导。   “国安部,特殊部门调查处作战一组。”   “我们接到通知,学校里有异常不法人员出没,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请配合调查。” 第048章 过渡章   傅云往校门口看了一眼, 紧接着校门徐徐打开,为首几个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排成序列急匆匆包围住教学楼的所有出口。   “哗啦——”   保险栓被齐齐拉开的声音。   校门口的军用卡车上这时下来一个身量极高的年轻男人,五官英俊锐气, 制服下肌肉精悍, 板正黑色制服, 眉眼微微上挑,莫名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他身后跟着的, 是前不久才见过的李副组长,两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走进校门,两侧队列开道。   “组长, 已经封锁各个出口, 具体方位还在排查。”   那男人朝楼上瞥了一眼:“不用那么麻烦。”   他抬起手上腕表, 只听表上“滴滴”两声, 发出一线红光, 精准射向二楼位置。   “二楼左转第一个教室, 正在往外出去的那个,带走。”男人干脆利落的吩咐道。   “是!”   蓝璇背着书包, 耳朵一动,她敏锐的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蓝璇抬眼,和冯小银对视了一眼,冯小银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没等她说出口,教室外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了。   蓝璇朝外看了一下, 下一秒拔腿夺门而出, 一个侧身左转狂奔。   “我靠你们快看操场上!”   学生们呼啦啦围到教室窗口前,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那是军警吧?”   “咱们学校谁犯这么大的事, 连军警部队都惊动了。”   带领黑色制服人员上楼的是几名当地警察,蓝璇宽大的袖子里藏了一把版型最小的雕刻刀,她掌心一层一层的渗出汗水,浸透了刀柄。   “就是她了。”   对讲机里传来组长的声音,几名作战组成员不由得面面相觑。   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就是他们这次大动干戈要来抓的不法分子?   走廊两侧和窗户两侧都围了密密麻麻的学生和老师,理科一班的老师除了冯小银,其他都不在了。   “蓝璇!你在走廊里待着干什么?回教室来!”冯小银推门从教室走出来,伸手就要拉她。   蓝璇静静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回那几个军警身上。   下一秒,她一把甩开冯小银,转身穿过楼梯扶手之间的空隙一跃而下!   几个军警训练有素,一前一后紧追其后,“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蓝璇!”   冯小银惊叫出声的瞬间,蓝璇纵身落地,一抬头正对上面前男人黑洞洞的枪口。   男人面容冷硬,举枪对准她的眉心,间断吩咐道:“放弃抵抗吧,你今天走不出这个学校。”   蓝璇掌心的雕塑刀隐隐发颤,慢慢的滚烫起来,就在她准备亮处刀身的一瞬间,冯小银疾步飞奔下楼,挡在她身前。   “你们什么人?有逮捕令吗,怎么能随便对学生动枪!”   蓝璇愕然抬起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冯小银的背影。   男人的眉心拧了起来,身后黑色制服组员,呼啦啦围过来,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听令的样子。   “冯组长,别这么紧张,好好说话。”   身后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傅云从一众围观的学生中越众而出,然后单手扯过冯小银,漫不经心的将女老师推回人群中。   自己则轻轻握住蓝璇肩头,不动声色的用指尖轻轻拍了拍蓝璇,示意她不要害怕。   李副组长站在为首的男人身后,倏然倒抽一口冷气。   他忍不住去偷窥他们老大的脸色。   他们老大,国安部特殊调查部门,作战部队第一组组长冯元驹,年纪轻轻军功在身,破获不少科学难以解释的要案。   冯组长参军两年,灵异事物研究院毕业,根正苗红,是上头重点培养提拔的对象。   然而系统内冯元驹流传最广的不是他的勋章,也不是他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而是他在灵异研究院念书期间,有过一个恋爱半年的前男友。   冯元驹那时年少轻狂,爱的要死要活,和他那有权有势的老爹闹矛盾,闹的阴阳灵异道儿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冯家出了个大情种。   后来冯老爹总算没办法了,想着不如就依他,允许他找个男的回家,继承家业就好。   没想到临毕业,冯元驹的心上人出了点事,自顾不暇,顺手把他给甩了。   分手后冯公子大病一场,一怒之下参军去了,退伍归来直接坐上灵异调查局作战组一把手的位置,步步高升至今。   至于他那位前男友,情况就比较复杂了,他并没有加入国安部灵异方面的任何一个编制内,而是悄无声息的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几年。   李副组长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几天前的派出所里。   是的,眼前这个叫傅云的年轻人,就是当初伤他们老大最深的那个前男友。   冯元驹神色阴晴不定,他死死的盯着傅云,仿佛能从他身上剥下层皮。   “把枪放下,你保险栓拉开了,这样很危险。”傅云带着蓝璇朝旁边侧身避开了枪口。   冯元驹看着他,阴沉目光来回扫视,傅云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然俊雅,气质温和的模样。   “我们按正常流程批捕嫌疑人,无关人士不要妨碍公务。”冯元驹深吸一口气,咬牙按耐住身体里急促的震颤。   他恨傅云,但是眼下确实不是发作时机。   “一组的作战侦查思路,是通过灵力异动来判断是否有灵异者在附近违规出动,能调动整个一组前往抓捕的灵异者,想来不是什么微量的灵力波动。”   “冯组长是觉得,这么个普通小姑娘,是灵力异动的来源?”   傅云微笑着握住蓝璇藏进衣袖的手腕,然后把她手里的雕刻刀拿过来,自己扣在掌心里。   冯元驹冷冰冰的盯着他:“那你觉得,灵力异动的来源是哪儿?”   傅云摊开手:“我。”   他将雕刻刀在掌心一转,神情微冷:“要我给你示范一下吗?”   冯元驹耐心告罄,微一转头:“带走!”   身后两个组员上前就要扯蓝璇,然后倏然太阳穴一痛,傅云手中雕刻刀翻转,光影飞溅,仅仅一抬手的动作,就逼的两人连连后退。   傅云扳着蓝璇的肩头,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沉了下来:“我说了,你们找错人了。”   冯元驹头疼的来回踱了几步:“你非要逼我在这里跟你动手吗?”   傅云和他对峙着,半晌不答话。   “傅云,你当年干的事情,如果动手的话,我发誓我不会手软。”冯元驹低声道。   “傅云!!让我进去!!”校门口传来陈时越气喘吁吁的声音。   冯元驹侧头一瞥,示意手下把他拦住,然后转头继续看着傅云。   傅云立在一众黑衣军警的包围圈中笑的无奈:“你这个人,学生时代的那点事,真的至于记到现在?”   李副组长心惊胆战的看着冯元驹的脸色,他感觉老大眼下山雨欲来,下一秒就要爆发了,偏偏罪魁祸首还毫不在意,一个人带着个小姑娘和他们一众荷枪实弹的组员对峙。   冯元驹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了。   “或者你还有一种解决办法。”傅云温和的道:“就是不要涉及其他人,我跟你们走,随冯组长处置。”   李副组长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疯了吧?   冯元驹对傅云有多大怨气傅云他自己不清楚吗?作战一组是冯元驹做主的地盘,你跟着回去,不就是自找死路吗?   陈时越横出一枪灯笼杆,生生在三个拦路组员中间劈开一个口钻进来,朝着傅云狂奔而来:“傅云!”   傅云见他跑到眼前,就顺手把蓝璇肩膀一拨拉,推到了陈时越手边:“待会儿带着她直接回所里,我晚点回去。”   场面剑拔弩张。   冯元驹缓缓放下枪:“这是你说的。”   傅云坦然而笑:“我说的。”   “那就劳烦傅老板,跟我走一趟了。”他朝旁边的组员一点头:“带他上车。”   陈时越刚要开口阻拦,被傅云一个眼神瞪回去了:“老实呆着。”   蓝璇胸腔剧烈起伏,额头冷汗浸湿头发,抬眼目送他们的时候,眼眶里已经带上了红意。   浩浩荡荡的作战组成员依次从学校撤离,留下了两个后勤出面给校领导做解释,其余人手训练有素,很快退出校园。   傅云被一左一右两个组员押上车,上车的一瞬间,脖颈骤然一痛,剧烈的刺疼瞬间贯穿全身。   身后及时有人搀住了他的双臂,然而动作并没有多温柔,强行将他带到了后座用于关押的铁隔档里。   “等等。”冯元驹突然出声。   “把他带到我旁边,我看着他。”冯元驹吩咐道。   李副组长和几个同事对视一眼,心道老大这是余情未了啊这是,不过这传说中的前男友长得确实可以。   傅云本人斯文清瘦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扛的住冯元驹压抑多年的怒火了。   傅云神情略微有些痛苦,浑身冷汗浸透,被带到冯元驹身畔的位置上坐下。   “刚刚在你脖颈上打了封锁灵力的枷锁,你现在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我劝你省点力气。”   冯元驹伸手,“咔嚓”两声,把他绑在了安全带里。   傅云眉心紧锁,闭着眼睛,那枷锁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周身的力道钉死了,在骨头缝里隐隐作痛,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冯元驹看着他隐忍的神情,忽地心情很好,轻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傅云睁开眼睛,眼尾微红,声音却尽力维持着平稳笑了一声:“多大点手段。”   冯元驹勃然变色,抬手猛然一切傅云后颈,力度精准而毫不收劲。   傅云连声都没吭一下,眼睛一闭就昏过去了。 第049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车里没人敢说话, 冯元驹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气氛凝重。   满车组员都是年轻大小伙子,平时出任务回来车上都是一派能把车顶掀翻的欢声笑语, 而今天硬是没人敢吭一声, 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低头盯着自己的狙击枪。   傅云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 并不知道这一切。   一直到车渐渐停下来,车门打开, 众组员受不了这种气氛,挨个慌慌张张的跳下去收拾装备,车上剩下冯元驹和傅云两个人。   冯元驹看着身边的人, 傅云昏睡时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 相反眼睫柔软, 在俊朗面容上投下一层阴影。   过了很长时间, 冯元驹才终于动手将他身上的安全带解了下来, 然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俯身将傅云整个人拦腰拎起来,打横一抱, 然后大步流星走下车。   车下暗戳戳偷窥的众组员:“……”   李副组长:“……”   没见过哪次抓捕回来的嫌疑人进门是这个待遇。   冯元驹旁若无人的穿过走廊,一路上楼推开组长办公室的门, 然后重重摔上,从里面反锁了。   校门外,陈时越和蓝璇一人拎着个大包,里面塞满了她的高考复习资料,他们在路边等车回事务所。   不远处奔驰大G疾驶而来, 然后一个刹车停在他们身前,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白喆的脸:“上车吧, 你们手上提的那是什么,鼓鼓囊囊的。”   蓝璇低头:“各科课本,还有必刷题和真卷。”   “小宁,把车开到附近那个垃圾填埋场去,这么多全带回来,怎么想的?”白喆吩咐他们上车,然后奔驰一个急转,朝郊区方向开去。   蓝璇还是有点蒙:“我真的不用高考了?”   “真的不用。”白喆懒洋洋的靠在副驾上道:“傅云看中的新人,大概率是反悔不了的,你的人生从此刻开始,就要迎来一个新篇章了,把高考什么的都忘掉吧。”   蓝璇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眼底神色复杂交替闪烁。   “白喆,傅云跟着那个什么调查局作战一组的人走了,真的没问题吗?”陈时越道。   话音落下的一两秒,白喆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刷白。   “你说他跟谁走了?”   陈时越回忆了一下,拼凑出几个关键词:“国安,灵异调查部,作战一组,带队的那个人姓冯。”   刹车声骤然响起,轮胎刺啦尖锐的摩擦地面。   宁柯面色惊恐的把车停到一边,战战兢兢的熄了火:“白哥,怎么办?”   白喆立刻掏手机,不知道给谁拨了个电话出去,电话响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白喆烦躁的挂断电话,车内空气一片凝固。   “樊姐不接电话?”   “嗯。”   “咱们怎么办,直接闯作战部吗?”宁柯紧张的问道。   “你有几条命你敢直闯作战部,安静呆着等电话。”白喆没好气道。   陈时越这时候才察觉出不对来:“什么意思,作战部和傅云有渊源?”   白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来,一边飞快的在手机上打字一边回答道:“灵异事件作战部是国安最特殊的部门,同时也是我们这类人唯一进编制的机会,招进去的灵异工作者以强悍的体能和灵异天赋而出名,很厉害的国家部门。”   “而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全名冯元驹,是作战一组的总指挥官,家世显赫,实力强悍,更重要的是……”   白喆顿了顿:“他是傅云的前任。”   陈时越:“?”   “但是当年分手的时候被傅云伤的有点狠,一直怀恨在心,时不时就来探听一下410的动向,烦的很……”   陈时越整个人的弦都绷起来了:“那傅云在他那儿会有危险吗?”   白喆沉默了半晌:“这个还真不好说,按理说作战组不能随意动用私刑,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冯元驹是个很小肚鸡肠的人……”   陈时越心里七上八下,仿佛一窜小火苗簇簇跳起,把他心肝脾肺都烧了个对穿。   白喆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干什么?”   “白哥,我想去作战组!”   白喆:“……”   “合着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白喆真心实意的问:“作战组不是普通人能进——等等,小宁,今天几号来着?”   宁柯看了一眼手机:“月末,三十号。”   三十号,白喆默默的心想,很好,糟心事全撞一块了。   傅云身体第二次蛊毒发作的日子。   陈时越紧紧盯着他:“白哥,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白喆深吸了一口气:“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有一点机会。”   “因为作战组强悍的战斗力,上面害怕失控,作战组整个总部都设置了全方位覆盖的禁制,无论是组员还是外人,灵异者在里面都无法使用异能。”   “如果你有把握光凭搏斗就能干翻那些身体素质强悍的作战组组员的话,也不是不能硬闯。”白喆说着将陈时越上下打量了一番。   眼前的年轻人瘦高俊朗,一副少年感十足的清爽单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能跟作战组那帮倒三角抗衡。   “但是你……”   陈时越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白哥,地址给我。”   ……   “我说了他们这帮孙子的举报材料根本不够!你怎么能不通报上级直接出动一组成员,连个报告都不打,像什么样子!”老司令怒气冲冲,甩手把一叠材料甩在冯元驹身上。   冯元驹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万一呢,那毕竟是学校,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一组去的及时也不是坏事,再说事情不是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你还真信是傅云干的?!那小子十几岁在灵异研究院的时候天赋就高的吓人了,要不是当年那事,他妈妈家的那几个亲戚做的太不地道,他说不定现在职位比你高,他真想用什么手段还能轮的着你发现?”   ……吵嚷声隐隐约约从墙壁那头传过来。   傅云刚有意识的时候,脖颈疼的僵硬,他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鼻端是冯元驹身上惯用的肥皂气息。   冯元驹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头顶灯光晃晃悠悠,傅云仰躺在沙发上,过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不是天花板的灯光晃悠,是他自己头晕目眩,眼睛出了重影。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人家走?”老司令压低了声音。   “我有话跟他说。”冯元驹心烦意乱的应道。   “你最好在侯总还有樊大佬给我打电话前放人,听见了没!傅云这个人,身世复杂,身上牵扯的方面太多了,你爸当年劝你放手劝的没错,何必吊死一棵树。”   “知道了,司令。”冯元驹从隔壁禁闭室出来,径直推门回自己办公室。   傅云已经坐起来了,他身形深陷进沙发里,看不清神色。   冯元驹伸手又按开了一个灯,办公室里光线明亮了一点,傅云此时正看着他的办公桌。   冯元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花篮,上面写了一行工笔小楷。   安颜欣,柳泓敬赠。   冯元驹神色一凝,快步走过去就要把那花篮收起来,却被傅云起身拦住了。   “你干什么?”冯元驹呵斥一声,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神有片刻躲闪。   傅云盯着他,胸前剧烈起伏半晌,然后一字一句道:“安颜欣和柳泓?”   “我大姑奶为什么会给你送花篮?”   傅云很少见的有片刻失态,他低而急促的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帮她们什么了?”   冯元驹见他状态不对,下意识伸手扶他。   傅云整个人都在颤抖,浑身止不住的痉挛,封印枷锁印在脖颈上,此时痛的仿佛火烧火燎,他筋疲力尽的闭了闭眼睛。   “冯元驹……”   “就是工作上的往来!她给我行了方便,我当然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不然灵异界这些东西错综复杂,仅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顺利执行任务!靠她的关系网起码能……”   傅云一拳砸在他半边脸上。   冯元驹猝不及防,被打的偏过头去,口腔里蔓延出血气来。   “你也是研究院的毕业生。”傅云喘息着道:“你也和陈雪竹做过同学,她当年为什么会出事你心知肚明,你就这么毫无芥蒂的和凶手合作,我们当年在大字报上签的字,都是被狗吞了不成?”   ……轮船上血色斑驳,滔天巨浪拍打,他死死拽着陈雪竹的手腕,想要将她从幻境中拉出来,然而下一秒头顶刀锋一斩而下,陈雪竹的身影瞬间消散在了刀锋之下,傅云脑海仿佛炸开了一般疼。   “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这是你亲大姑奶,我们学校的校董之一!你怎么敢指责她是害死陈雪竹的凶手?!”   “安颜欣一辈子德高望重,晚年了也真是可怜,被侄孙子这样污蔑。”   傅云好像又坐到了那方审判庭上,双手被铐,一个人面对整个校董和灵界各方的诘责盘问。   “我看见她了……我没有说谎……”   他一瞬间头痛欲裂,眼眶充血,整个人神智不清。   冯元驹皱紧了眉头,伸手想把他按回椅子上,不料傅云就好像被针扎了似的,抬肘狠狠一撞:“滚……”   冯元驹单手接住他的肘关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压反拧,那力道极大,几乎将傅云半个手臂翻折过去。   傅云痛的生理性泪水瞬间滚出来,难以克制的呻/吟出声,紧接着毫不含糊一掌推出,狠狠砸在冯元驹下颌骨上,险些将他整个下巴震麻木。   冯元驹行伍出身,又是作战组身经百战的组长,这点攻击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傅云灵异天赋确实极强,但是此刻灵力被封,他身形又偏清瘦,只靠肉搏的话,十个加起来都未必是冯元驹的对手。   傅云咬牙和他角着力,不过很快力气耗尽,被冯元驹一把拎起来推到椅子上,他顺手从柜子里抽出一条绳索。   他将傅云两只手腕禁锢在椅子后面,三下五除二用绳子反绑起来。   “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 第050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我跟你一起去!”   宁柯车停路边, 蓝璇紧跟着陈时越就往下跳。   陈时越匪夷所思:“你去什么去,傅云就是为了把你捞出来才跟他们走的,跟白喆他们回去躲两天。”   “我才不要。”蓝璇跟着他下车:“他为了我被逮进去, 你现在又为了他犯险, 我就安安全全的在你们的庇护下呆着吗, 你当我是什么?”   陈时越转身,他比蓝璇高了两个头, 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姑娘耐心道:“那你能帮上什么忙?”   蓝璇掌心雕刻刀一闪:“进门后靠武力值肉搏,进门前怎么混进去,靠的是灵异天赋, 你怎么会觉得我没用?”   陈时越和车窗里的白喆对视了一眼, 白喆面无表情的把车窗升上去了。   陈时越:“……”   “白哥, 你就这么草率的让那俩傻子闯作战组?”宁柯忍不住问道。   白喆看着手机死活打不通的电话, 慢慢的抬起眼:“年轻人多历练总是没有错的。”   “樊大佬不接电话, 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他话音刚落, 手里电话就被接起来了,听筒里传来一道女声, 听上去年纪不小了,但是声音沉稳, 低沉有力。   “喂,怎么了?”那边听上去声音很乱:“刚才在忙物资的事,庄河那边临时有个项目,我在准备派人借调,你们几个有兴趣吗?”   白喆险些没拿住手机, 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捞起来:“哦哦樊姐, 有,当然有, 这个等傅哥回来再跟您说,我们现在面临了一个小问题,可能需要您帮忙,那个……我能问一下物资借调,是往作战组借调的吗?”   那头的人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顷过后,宁柯倒车开回刚才放下陈时越和蓝璇的地方:“你们两个,上车。”   陈时越和蓝璇面面相觑,还是依言上了车。   “恭喜你们,不用孤军奋战勇闯作战组送死了。”白喆简短的说道:“刚刚樊大佬接了我的电话,她手上那批物资正好要送去作战组总部,你们直接混进员工里跟进去就行。”   车一路开到繁华的市中心街区,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面前,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   “你们说的樊大佬,到底是什么人啊?”陈时越问道。   白喆回头冲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慢慢道来:“灵异界开发时间不到百年,治理不比传统政府,其中势力旁支错综复杂,你今天所见的国安管控的灵异事件调查处是最为正派的一个部门,而与之对立的还有很多灵异道上的江湖势力。”   “樊大佬的家族产业,是其中最有话语权的一支势力,你可以理解为,她是除了灵异调查处外,整个灵异界第二个管理者。”白喆说道。   “那她跟你们灵异事务所的关系是……”   “哦,她是傅云的亲外婆。”白喆轻描淡写道:“我们大部分时候靠傅云吃饭,偶尔也靠老板的外婆吃饭。”   陈时越眼睛瞪得像铜铃:“傅云背景这么强悍吗?那我怎么感觉随随便便都有人敢来找他事,从大姑奶到冯元驹……”   白喆叹了口气:“你以为大姑奶和冯元驹是什么普通人吗?”   几人一路将车开进大楼内部,下车时很快有人上前来给他们开门,白喆示意他们跟着带领的人走,众人上电梯一路到最高层。   经过两侧富丽堂皇的走廊,正对面是厚实的红木大门,领头的手下推开门,将他们送进去后,就自觉的离开了。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一面落地窗恢弘而下,映出整个城市的街景,茶香熏香在办公桌上缥缈而上,厚重而宽大的椅子上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此时正目光犀利的看着他们。   陈时越神色镇定的和那老太太对视着,半晌她静静的移开目光,转向白喆:“这就是你们最近招的两个新人?”   白喆点头,樊大佬身上自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他在她面前不敢多说话:“是。”   “资质不错。”   白喆松了一口气:“老大亲自挑的,应该天资是没什么问题的。”   樊大佬全名樊晓,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她衣衫贵气而暗沉,眉眼间微微收敛,很容易就给人一种无端的威慑感。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仔细看的话其实能发现,她握着茶盏的指尖布满老茧和皱纹,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老太太。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樊晓老太太慢慢的说道:“老司令早上刚刚跟我请过罪,说了冯元驹和傅云的事。”   白喆小心翼翼抬眼:“那您怎么看?是您亲自去一趟作战组还是……”   “他自己欠下的风流债,还要我这个年过七十的老太太替他还,是不是有点为难人了。”樊晓老太太倒了一杯茶,没有让面前的几人坐下的意思。   白喆一叠声:“是是是……”   “再说小辈的这些小打小闹,我向来是不参加的,也就是今天刚好有送到作战组的物资车,我才叫你们来的,至于之后的事,我就不插手了。”樊晓老太太平和道。   “物资车在楼下,你们选好了人就直接换工作服,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看你们本事。”她抬手按下了落地窗的自动窗帘,屋里慢悠悠的被一片阴影笼罩。   “哦,顺便告诉傅云,这周末是他大姑奶女儿结婚的日子,已经给我们下了请帖,让他记得来。”   “亲戚之间,总要互相留几分薄面的。”   白喆身形一顿,不出声的骂了句什么,然后带着陈时越和蓝璇恭恭敬敬的出门去了。   “你们两个,照着导航开车,把蓝牙都戴好,一切小心行事。”白喆从怀中掏出一个注射器,递给陈时越:“如果中途他身体不行了,立刻给他注射进去。”   陈时越点点头接过来,蓝璇坐在副驾上掌心一寸雕刻刀:“知道了。”   货车平稳的开出大楼,陈时越看着后视镜,然后伸手把口罩扣好了。   ……   “哗啦——”   叩头一杯水泼了傅云满脸,水珠沿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滚落下来,将衬衫领口浸的透湿一片,傅云额前碎发凌乱,看上去狼狈而脆弱。   “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冯元驹放下水杯,冷冷的问道。   屋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很长时间都没人回答他的话。   傅云挣扎了一下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奈何冯元驹绑的太紧了,没有丝毫松动的余地,他一动就被面前的人强硬的按住肩膀:“别动!”   “当年的事,本来就是你没有证据,当庭污蔑校董,那个时候樊姐还没有起家,你一个普通学生,敢和那些人叫板?”冯元驹低声问道:“你疯了吗?”   傅云的肩膀被他按的生疼,办公室里没开暖气,又被泼了一身水,此时冷的全身打颤,他实在是彻底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现在樊姐起来了,可是你看她敢动她大姑子吗?敢吗?”冯元驹冷声冷气道:“有些势力不是一朝一夕能破开的,太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在大家族争斗的洪流中了,陈雪竹算个什么?就算所有人心知肚明她出事有蹊跷,那又能怎么样?”   “我现在给你一把枪,你敢拿着顶上你大姑奶的脑门,说我要你给陈雪竹偿命吗?”冯元驹骂道:“醒醒吧你。”   傅云闭着眼睛,再没有开口说话。   “你也就敢在我面前发脾气了,仗着我喜欢你。”冯元驹低声道:“我给你把绳子松开,别乱动了,到时间放你走。”   傅云终于有了反应,他幅度很小的向后一躲,疲惫道:“绑着吧,不麻烦了,不然司令来了你没法交代。”   冯元驹神情复杂,半晌没说话。   傅云低头闷声咳嗽起来,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身形瘦削,肩膀颤抖的幅度看上去无力而虚弱。   “我给你披个衣服吧不然——”冯元驹话音未落。   傅云咳嗽骤然急促起来,下一秒他筋疲力尽的抬起头,苍白唇畔赫然一道如注血水,顺着下颌淌下来。   冯元驹瞬间心脏骤停。 第051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却说陈时越开车进作战部军区大门的时候, 荷枪实弹的门卫拦截住车头:“证件出示一下。”   陈时越从上衣口袋掏出证明递过去,门卫看了一眼:“你们怎么是两个人来送货的,那边换人了?”   蓝璇从副驾驶上侧头看了过来, 冲门卫微微笑了笑。   两个站岗的卫兵疑惑的看着她:“你长得好像一中举报材料上那个小姑娘。”   蓝璇:“……”   两个看门的为什么还能把举报材料上的人脸记那么清楚!?   蓝璇掌心里刻刀一动, 眼睛盯着门卫的双瞳, 她并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仅凭意念幻化刀形在对方大脑里横冲直撞。   下一秒门卫懵然转身, 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眉眼一低:“请进。”   陈时越目瞪口呆的发动引擎进门:“作战组大门进来的这么简单?”   蓝璇也茫然的点点头:“好像是的。”   “物资车开到西门!往前开往前开!”   陈时越停到规定位置,开门下车, 几个黑色制服年轻人帮他打开车门, 依次搬下物资, 陈时越搬着东西, 耳麦里传来蓝璇的声音。   “把他们从车厢引进里来, 然后你自己从驾驶位上进来。”   陈时越没吭声, 一箱一箱的往外搬物资箱,西门偏僻又处在拐角, 四下无人。   他不动声色的周围看了看,然后放下物资箱道:“最后几个在车厢最里面, 一起进去帮忙搭把手吧。”   几个年轻人没什么异议,转身跨进大货车的车厢里。   陈时越抬眼看了看墙头的监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监控绝对拍不到货车车厢里的场景。   蓝璇坐在副驾驶,在感受到车厢里活人气息出现的那一刻, 骤然使力, 然而毫无用处,她发觉自己的灵力用不出来了。   糟糕, 刚才能使出灵力是因为她身处大院外面,而现在进到院子里,可就被禁制封锁住了。   陈时越在发现前面的蓝璇毫无动静之后,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人一内一外,眼看着几个制服青年就要从车里搬着箱子出来了。   蓝璇心里一急,来不及思考更多,转身跳下副驾驶直奔货车车厢,路过陈时越时冲他比了一个“你先走”的口型,然后转身上车。   “我来帮你们!哎陈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厕所吗,赶紧先去,这里有我看着。”   陈时越和她对视一眼,然后心领神会。   “厕所在楼道右转……哎不用不用,怎么能让小姑娘搬箱子。”里面的工作人员好脾气的笑道。   蓝璇上车的瞬间,陈时越在门外猛然一推车门,正好疾风刮过,带起沉重车门重重砸在货车车厢上,车厢瞬间落锁。   把蓝璇和一众工作人员全都锁在了里面。   蓝璇一回头,故作惊慌的扑到门前:“哎呀!怎么锁上了!陈哥你先别走!车门被风带上啦!”   陈时越此时已经飞奔进大楼里了。   蓝璇转身:“这可怎么办,我们被锁里面了。”   几个工作人员也没想到这情况,一个个连忙安慰蓝璇:“没事,我带对讲机了,找人来开锁就是了。”   陈时越躲进厕所,迎面一个黑色工作服的组员,看着身形瘦削,跟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陈时越反手一掌,劈在对方后脑勺上,那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被陈时越拖进隔间。   三下五除二互换了衣服,陈时越从厕所隔间里出来的时候,走廊里一阵脚步声。   他便又退回了隔间,侧耳听进来的动静。   “我明天轮休,有什么任务你放我办公桌上就行,反正老大催的不急。”隔壁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解裤带的声音。   “不是咱们老大的事,是一组冯组长的演讲稿,下周就是月末总结大会,他催的急。”   “他们一组是没有文职了吗!每次都让我写!”隔壁那人怒道。   “赶紧的,一会儿冯组长要开会,在三楼他办公室旁边那个会议室,记得去昂。”   “……好好好。”   ……三楼,冯元驹办公室。   陈时越心里默默的想。   那两人出去后,他在厕所又等了片刻,才直奔楼梯间而去,然后发现楼梯间锁门了。   陈时越四下环顾,只能去坐电梯了。   他进电梯,按了三楼,电梯刚要关门的时候,一个人手堪堪插进来:“等等等等……不着急。”   迎面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领导,手端茶杯,笑容满面:“不着急,我也上楼。”   他上下将陈时越打量一下:“你是哪个部门的小同志啊?怎么没见过你。”   陈时越身高腿长,此时一身板正制服,面容俊朗,往那儿一站就有种体制内的端正感。   他微微颔首:“我是借调的。”   老领导点头:“啊,原来是借调的同志,你也去三楼啊。”   三楼到了,陈时越警惕心起,但面上微微笑着替他把电梯门挡住了:“您出。”   老领导捧着杯子走出电梯,径直进了走廊门口第一个办公室,然后合上门拿起桌上对讲机:“各部门注意,作战组成员迅速来三楼支援,有紧急情况。”   三楼的走廊上,每个办公室上的门牌都标注了部门名称。   陈时越在组长办公室门口停下来,然后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李副组长,他见到陈时越第一眼就愣了一下,但是完全没想到有人敢硬闯作战组总部,所以他一时没往那方面去想。   “你……”   “我是公司派来送物资车的,顺便我领导来找冯组长有点事转达,他这会儿在办公室吗?”陈时越客客气气的问。   李副组长恍然大悟:“哦,他这会儿应该在禁闭室审那个谁,你是因为傅云的事来的吗?”   陈时越微笑摇头:“不是,方便让我进去等吗?”   李副组长伸手不打笑脸人:“方便方便,你进来等吧。”   陈时越和李副组长一同坐在茶几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尴尬的坐着。   李副组长心里七上八下的,十二分的惴惴不安。   原因无他,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那活爹领导,冯元驹老大疾步推门把他从摸鱼中揪出来。   “叫医生!快!”冯元驹简短吩咐道。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额角因为极度紧张和焦虑渗出微微冷汗。   李副组长慌慌张张收手机,关掉网页:“怎么了这是?”   下一秒他冲进冯元驹的办公室,直接倒抽一口冷气,险些没昏过去:“老大你……”   傅云身形萎顿,半跪在地上,前襟衣服几乎湿透,单手按着肋骨的位置,神情痛苦至极。   李副组长不敢怠慢,上前一把将他搀扶起来,然后就看清了对方嘴角残留的血迹。   触目惊心。   他猛然回头,难以置信:“老大你打他了?!”   “我没有!”冯元驹暴躁道:“别说这些废话了,赶紧喊医务室的人来!”   傅云似乎已经神智不清了,他垂眼看着地面,血水顺着嘴角缓缓滑下来,手指按在李副组长手臂上,止不住的痉挛。   “水……”   冯元驹一个箭步上前接了凉水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傅云被迫靠在他臂弯里,昏昏沉沉的喝了几口,眉心始终没有松开的迹象。   “就算分手了也不至于恨成这样吧!!”李副组长低声道。   “闭嘴!我没动他!”   ……李副组长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的看着陈时越,试探着问道:“是樊老太太让你来的吗?”   陈时越双手交叠,靠在沙发上:“嗯。”   走廊里隐隐约约能听到脚步声,声音很小,动作幅度也极其警惕,还有枪械不经意摩擦过墙壁的声音。   “找到了司令!确实有外人私自潜入作战组内部,我们在厕所里发现了昏迷的马强同志!”   “不确定他有没有携带凶器!一组李副组长好像没带对讲机。”   “你下次来作战组,得打申请,我们组长批准了,才可以进来,不然是违规的。”李副组长心知外面的增援已经埋伏好了,心里不由得对身边这个看上去很乖巧的年轻人升起了一丝同情。   陈时越忽的低头笑了。   “李组长,您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是好学生吧?”   李副组长莫名其妙:“成绩挺好的,得过市三好,怎么了?”   “好成绩,好学生,好家境,各路老师重点看护的好苗子,省会城市的模范学生,毕业后直接进入作战组,升迁飞快,路途顺利,对吗?”他微微转眼,看着李副组长道。   李副组长就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他说这话不对劲了。   “你什么意思?”   “你,冯元驹,都是一类人。”   “你知道我跟你们这种人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陈时越依旧语气很温和的说话。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窗外警报响彻总部。   李副组长全身紧绷,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巡视,寻找破绽:“什么?”   “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是父母双亡的留守儿童,有过很多自以为再也逃不出去的绝望时刻,我被校外小混混和同村恶霸围在角落里的次数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   “在你们的成长经历中,对你们好的人如过江之鲫,多的数都数不清,但是我长这么大,对我好的人并不多,甚至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所以他们每一个人,我都很难不在意。”陈时越慢慢的叙述道:“比如傅云。”   李副组长沉下气:“我知道,傅云在我们老大那里接受调查,他自己承认了一中的案子是他干的,那他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我之所以今天敢走到这里,是因为过往的每一次围攻,我都逃出来了。”陈时越笑道,眼底闪烁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怀念来:“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门外一声爆破声响:“开门!!!”   “因为我会抓住他们其中一个人往死里打。”陈时越轻声道:“就像现在这样。”   李副组长瞳孔蓦然放大,下一秒陈时越抬腿一顶茶几棱角,瞬间暴起翻肘砸中李副组长的太阳穴。   茶几桌角摩擦地面发出尖锐至极的响声一路飞呲到门口,与从外面刚刚门爆破开来黑衣组员撞了个正对!   李副组长到底这么多年作战经验不是白有的,忍着巨痛侧身一闪,避开陈时越迎面一拳,趁机拽过他的手腕,正要用力一折——   下一秒雪亮刀光飞斩而过,他眼前一晃,刀柄正中眉心三角处。   力道又狠又稳还不伤及致命。   “放开李副组长!举起手来!”   “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   门口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正指向他,陈时越“咔嚓”两声,将李副组长的手腕拧的脱臼,带着他慢慢转回身来,正对着枪口。   “把人放下,不然我开枪了。”为首的正是刚才电梯里碰到的那个老领导。   陈时越这时才看清他制服上的星级和徽章,不过没什么意义了。   陈时越心想。   “如果你现在开枪的话,我发誓这位李副组长,会死在我前边。”陈时越手心扣着蓝璇的小刀,按在李副的咽喉上。   冯元驹拨开人群越众而出:“我跟他谈谈。”   “你的目的是什么?”冯元驹单手执枪直面陈时越:“把人放开,我接受你的条件。”   陈时越毫不含糊:“傅云在哪?”   冯元驹皱了皱眉:“他在医务室输液。”   “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到贵部两个小时就进了医务室?”陈时越刀刃按的更紧,冷冰冰的反问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   “三分钟。”陈时越简短道。   “三分钟之内,我要傅云安全走出这个地方,否则我们同归于尽。”   冯元驹仿佛在看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闹脾气,神情鄙夷而冷漠;“我们放他走,你打算怎么办?”   “你真以为作战总部这么好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冯元驹冷笑道:“你一门心思为傅云着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人家那背景?”   “我们是不敢拿傅云怎么样,顶多关他几天,但是你这么大动干戈的送上门来,你觉得你出这个门,有这么容易吗?”   陈时越贴在李副脖颈上的的刀锋更紧:“你先按我说的做。”   冯元驹锋利眉角一挑:“准备上膛。”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等等。”   众人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打断声,冯元驹浑身一震,骤然回头。   “你怎么出来了?”   傅云站在原地,手心握着一截针管,手背上还残留着被中途拔出针所导致的血孔,手背上裸露的皮肤被冻的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而整个人看上去又汗津津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在发烧。   陈时越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冯组长,你刚刚说,你不敢拿我怎么样,对吗?”傅云疲倦的笑了笑,神情说不出的虚弱。   冯元驹没有开口,神色阴鹜的瞪着他。   傅云转身冲老领导抱歉道:“对不住啊司令,今天给您添麻烦了,回头我找个时间上门赔罪,您看行吗?”   老司令看了看冯元驹,示意他没必要不依不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还要顾及着樊姐那边的合作。   冯元驹不为所动,手上枪口依然指着陈时越的方向:“我要是不呢?”   傅云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光芒锃亮的小刀来,稳稳的拿在手上。   冯元驹冷声喝到:“你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我死在你们作战组,大家都不好交代,你们觉得呢?”   傅云说着,反手握刀,毫不犹豫的把刀锋按在了自己的脖颈大动脉上,一线血丝随即从冷白皮肤间渗透出来。   陈时越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刚要动作,然而傅云隔着人群几不可察的冲他摇了摇头。   “让你们的人放下枪,撤退。”他抵着自己的脉搏道:“不然我就死在这儿。”   “我说到做到。”   冯元驹呼吸微微颤抖,握枪的手几乎拿不稳,他眼眶通红,狠狠的盯着傅云,半晌:“所有人撤退!”   一众黑色制服呼啦啦听命。   司令不满的瞪了冯元驹一眼,你看你办的什么事,折腾这么一大圈,你倒是真弄个嫌疑人回来。   “把他放开吧。”傅云对陈时越道:“到我这儿来。”   陈时越放开李副组长,越过冯元驹直接走到傅云身前,一把将那柄小刀从他手上夺下来了。   傅云精疲力竭的任由他拿走刀,然后朝着老司令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给您添麻烦了。”   老司令收起对冯元驹不悦的神色,转头说道:“没事,一中那个举报材料证据并不清晰全面,你也是无妄之灾,是我们一组组长感情用事了,回头再批评他。”   老司令都发话了,这也就是彻底不追究的意思了。   冯元驹没忍住上前一步,然后被司令厉声呵斥:“回来!”   ……   陈时越打开货车车厢的门,蓝璇正和一群黑衣工作人员一起蹲着等他回来,刚才警报声覆盖了车里的呼救声,也没人关心货车里关了一群卸货的组员。   “你好厉害,还真从虎口里把他带出来了。”蓝璇探头看向傅云:“嘶,傅云你手腕怎么回事?”   陈时越这才注意到傅云手腕上横着一圈红痕和破皮渗出来的血丝,一看就是被粗糙麻绳绑缚后挣扎过的痕迹。   他拿过傅云的手腕:“冯元驹是不是对你动手了?”   “没,就是说了两句话不太对付而已。”傅云轻描淡写的把手腕抽回来:“走吧,上车了。”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路上灯火通明,陈时越开着车靠边停下,给蓝璇发了一个定位。   “事务所的地址,自己早点回去,不懂的地方找白喆或者安迪都可以。”他从口袋里给蓝璇拿了一张现金。   “你们呢?”   “我们去医院。”陈时越道。   傅云靠在椅背上,已经昏睡一路了,此时听见动静眼睛睁开一条缝,陈时越刚好安顿完蓝璇回到车上,两人目光撞上。   “你发烧了。”陈时越轻声道:“去医院吧。”   傅云“嗯”了一声,自从刚刚打完白喆临走前给的那管针,他就一直是这副半梦半醒的样子   陈时越低头给他擦去了嘴唇边的一缕血迹,然后一脚油门直奔医院。   急诊挂号,缴费取药,这个点的输液室没什么人,房中四个沙发四张床,傅云靠在沙发上,手背上打着点滴,眼皮半阖,呼吸一停一顿。   他这个时候看上去格外的清瘦,扎针的那只手背放在沙发上,骨节修长分明,白的像纸似的。   陈时越拿着化验单在他身边坐下,把他自己的外套披在傅云身上:“老板,就是着凉了发烧,没事儿。”   傅云睁开眼睛:“怎么突然开始叫老板了,之前不都是傅云吗?”   陈时越勉强笑了笑:“叫老板亲切。”   他的目光落到傅云半湿半干的前襟上:“衣服怎么湿了?”   “被神经病泼了一杯水,不想和他计较。”傅云把陈时越的外套往身上拉了拉,遮住衬衫湿透的那一部分。   陈时越看着他的举动,莫名心情好了起来。   “对不起。”陈时越半晌放小了声音说道。   傅云奇怪:“对不起什么?”   “今天闯进去的时候,我没考虑周全,最后还要你把刀架脖子上逼他们放人。”陈时越在他手边小声说道。   “就这啊?”傅云笑了:“这怎么了,你为了我孤身犯险,我感动还来不及,道歉做什么?”   “况且,冯元驹不会真的让我血溅当场的。”傅云淡漠道:“这个人位高权重,但是一直被保护在玻璃箱里,论狠戾,他不如樊姐,论勇气,他不及你。”   “也就那点家世背景值得上几个钱,能将我短暂的带回去泄一下愤,再也翻不起风浪了。”   他夸我勇敢,陈时越心想。   “那你当年,为什么和他分手?”陈时越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傅云的神情无奈,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你今天问的问题怎么都这么奇怪?”   “那就不说他了,还疼吗?”陈时越岔开话题,抬头看向头顶的点滴。   傅云摇头:“退个烧而已,疼什么。”   “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具体原因很复杂,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我不喜欢懦夫。”   “而他刚好是个懦夫。” 第052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陈时越将衣服给他披好, 他莫名不敢再去看傅云温和而坦荡的眼光了。   傅云察觉到他的异样,以为是他还在因为早上的事不平,便宽慰的拍拍陈时越:“不要紧, 今天这么一折腾, 起码有很长一段时间, 作战组官方的人不敢来招惹我们了。”   “况且,拿这个人情换一个蓝璇还是很值的, 我手上正缺一个天赋异禀的摄魂者,反正你把她交给军部接受处理,放出来也是要安排进作战组摄魂部门的, 还不如留下她, 让她为我们所用。”   傅云低下头咳嗽两声, 第一瓶药已经打完了。   护士换药的间隙, 陈时越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灯火夜色。   “那你为什么留下我?”他问道:“我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傅云反问出声:“你觉得你是普通人?”   陈时越茫然的点点头。   “李副组长全名李毅,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 搏斗课年年排前三,几次小组合作实战, 我跟他分到过一组,见过这人的身手和反侦察能力, 他和冯元驹不一样,他能进作战部,倒还真的没有水分。”傅云动了动扎针的手背。   “然而从他刚刚被你打翻到劫持,中间过程不到半分钟。”傅云转向他,笑容带了一丝无奈的疲惫:“你还觉得你是普通人吗?”   ……   “快快快喊医生——”   “司令, 副组长他没事, 就是手腕骨头折了一下——没断,只是需要修养治疗, 然后皮外伤不多,应该恢复起来很快。”   作战部人声嘈杂,李副组长坐在医护室的床上惨叫连连:“不是领导!我为了你逝去的初恋付出这么大代价,你就给我批两天假!”   “堂堂作战一组副官,被一个一天训练都没挨过的普通人给揍的瞬间失去反抗能力,你也好意思!”冯元驹抱臂怒道:“伤好了给我加练去!每天十公里群里打卡!”   老司令坐在办公室里,少顷冯元驹推门而入:“都安顿好了,司令您找我?”   “刚才闯进来那小孩,什么来头?”老司令放下保温杯:“你跟我大概说一下。”   冯元驹立正站好把头一低,满脸不配合:“傅云手下的人,我怎么知道哪来的?”   “好好说话!”老司令毫不留情戳穿他:“410研究所隔壁大妈二胎生的男孩女孩你都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点动静没有,突然平白无故招了个新人,新人什么背景你说你不知道?”   冯元驹顿了又顿,才慢慢的道:“当年学校轮船那个案子您还记得吗?”   “出事的那个女孩,叫陈雪竹,傅云招的是她亲弟弟。”   老司令沉吟片刻:“事情不都过去了,傅云这个时候把受害者家属找出来带在身边干什么?”   “可能还是对当年的真相不死心吧,刚刚禁闭室里跟我闹也是因为这个。”冯元驹道:“陈雪竹确实冤,但是都是些没证据的事,最后的幸存者就傅云还有贺文厦两个,贺文厦不肯承认,陈雪竹又成植物人了,光凭傅云一个人指控安颜欣远程走阴进去害人了,谁也不能给她定罪啊。”   “都是些下九流道儿上的势力。”老司令轻嗤一声,思忖了半晌,突然开口:“他很厉害。”   冯元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我说今天那个闯进来的年轻人,李毅已经是佼佼者了,他没受过任何训练,也一点不落下风,身体机能和反应能力都出类拔萃。”老司令喝了一口水。   “况且人家看着一身的正气,哪像你!”老司令语气骤沉:“我想找傅云把他要过来。”   冯元驹:“……”   陈时越心里噼里啪啦满天烟花飞舞,脸庞隐隐约约透出红来,他勉强克制着自己,尽量维持脸上的平静。   他说我不普通。   傅云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声音沙哑而温柔,他离陈时越很近,陈时越甚至能看清他眼眶里被疲倦浸润的红意。   陈时越知道傅云长得好看,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细致的观察过对方,像今天这样,近距离的安安静静地看着傅云,输液室里灯光温暖,风声和汽车鸣笛声,都被隔绝在窗外。   “我这个发工资的都没有嫌你没用,你自己倒开始妄自菲薄了,什么心理?”傅云闭上眼睛:“人生幸福的很大一个法宝就是,别想太多。”   陈时越没吭声,然后强迫自己深呼吸半晌,心脏归位。   等到傅云输完液回到410灵异事件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安迪在前堂的沙发里坐着,见他们回来就连忙起身:“老板!陈哥!”   “没事吧?听那小姑娘说他们为难你了。”   傅云双手插兜:“听她胡说,能为难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陈时越在旁边帮他拿着药和单子,逐字逐句的研究,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没说话。   安迪怒道:“你看小陈哥都懒得替你圆谎!”   “蓝璇呢?”   “睡了,安排到楼上的房间了,白喆和宁柯跑了一天的调查处登记手续,然后学籍调动得走教育局和国安,这个有点麻烦,你确定要她去灵异研究院上学吗?”   傅云:“那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要她直接留下来干活呢,看来还有点人性。”安迪起身去院子里关大门。   “哦,那没有,我的想法是半工半读,你不也一样。”傅云笑道。   安迪:“……”   “我那是冲着你的项目能保研!我是国家学术型人才!”安迪恼火道:“我打一会儿工就回去读研了!”   “读读读……谁能读的过你……”傅云在沙发上坐下来,陈时越忙不迭的烧水冲药。   “别管!我死也要是研究生学历!我还要读博士!我有我自己的节奏!”安迪一边上楼一边怒吼。   陈时越:“……”   “她怎么这么喜欢读书?”陈时越奇怪道:“什么执念?”   傅云摁了摁眉心,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顺手接过陈时越递来的水杯:“不用管她,我看她月末领工资的时候还有没有自己的节奏。”   陈时越原本以为傅云会在家休息几天,养一下精神,结果他没想到的是,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傅云就没影儿了。   一中正式恢复了上课,此时距离高考已经不剩几个月了,马路上一派车水马龙。   路边的黑色大g停靠在树荫底下,从副驾驶的角度,刚好能看清校门口的场景,学生们背着书包来来往往,门口两个门卫一左一右的站着。   “口香糖要不要?”傅云给副驾驶上的蓝璇递了盒糖。   蓝璇从车停稳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一个姿势,侧身右转,双手扒着窗口,下巴抵在车窗弦上。   她朝后伸出手,掌心向上朝傅云探出去。   傅云翻了个白眼,把口香糖倒进她手里:“我说不至于啊,又不是最后一面了,你怎么整的跟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一样,多看一眼是一眼的。”   蓝璇把口香糖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嘴里薄荷的苦涩随着舌尖的翻动而化开。   冯小银站在学校门口,她依旧是那身卫衣牛仔裤,栗色长发微卷的年轻打扮,单手夹着教案左顾右盼,仿佛在等什么人。   蓝璇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   果然不久后,校门口出现了一个长发姑娘的身影,她身量高挑而修长,马尾垂在单薄优美的背颈间,她一出现就吸引了门口大部分学生的目光,仿佛青春校园剧女主,夺目的熠熠生光。   顾祺朝着冯小银跑过去了。   阳光明媚,雨后彩虹折射天际,漫天云彩飘散,无尽斑驳光影沿着秋日暖阳所照的地方迤逦而去。   这是很好的一天。   蓝璇静静的倚在车窗前,看着那两道身段漂亮的身影相携走进校门,然后在拐角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你还记得,冯老师说顾祺长得像哪个女明星吗?”傅云在她身后慢慢道。   “新版倚天屠龙记的赵敏。”蓝璇声音沉闷而低落。   “赵敏有一句最著名的台词,是范遥同她说,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很多事,勉强不来。”   “然后赵敏回答,我偏要勉强。”傅云耐心的望着她,也不急着催她从情绪里抽出来。   车窗外人流逐渐稀少起来,车内缭绕着车载香薰的清朗气息。   蓝璇摇摇头:“我读书少,没看过。”   “看没看过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长得像赵敏的顾祺,并不是赵敏,她甚至不是演赵敏的女演员,所以她跟这个事,没有丝毫关系。”   “蓝璇,是你一直在给自己画地为牢。”   蓝璇猛然转头:“我才没有!”   傅云笑了笑:“那就好。”   蓝璇深呼吸了几秒,眼眶由模糊到清晰,傅云自始至终的温和和平静,让她此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里情绪翻涌,又怎么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谁都渴望像赵敏一样潇洒的说一句,我偏要勉强,但是事实上,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学习放手。”   傅云敲了敲方向盘,发动了汽车:“就当是你进公司的第一课,先学会一句话。”   蓝璇抬眼:“什么?”   “我不勉强。”   我不勉强要成为你最喜欢的学生,我不勉强有比我更出色的女孩喜欢你,我甚至都没办法勉强自己成为一个数学好的小朋友。   你将来会有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他们也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年轻活泼,喜欢你写在本子上清晰漂亮的思路和鼓励。   但我惨淡的学生时代里,只有你一个对我好的老师。   时间的洪流呼啸而过,往事如风烟袭卷,都会淹没在一中的校历之中。   “我不勉强。”   蓝璇吐出一口气:“走吧。”   “新学校的事怎么样了?”   “还早呢,我这两天得忙另一个大事,你空了在事务所自己学点摄魂,万一去了学校跟不上,到时候可别说是我的员工,人家还寻思傅云这两年年纪大了,眼睛一天不如一天了。”傅云心不在焉的道。   蓝璇:“……”   “你可不就是年纪不小吗,看着比小陈哥大了好多。”蓝璇嘟囔着道。   “他今年大四!我今年大四吗?!拿我跟大学生比,你倒是换个人对标!”傅云怒道。   带蓝璇远远的和冯小银道了别,傅云总算闲下来一点,回到410灵异事务所直接上楼,倒头就昏睡了过去。   临睡前嘱咐了陈时越一句,让他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和他去参加个婚礼。   “我发现你现在去什么地方都带着那小子。”白喆阴阳怪气道:“怎么?这个用的顺手?”   傅云一袭睡衣松松垮垮站在楼梯口,v形领口露出锁骨和咽喉精致的形状,陈时越站在楼下,听到这话下意识就去看傅云。   然后活像是被水烫了一样挪开眼,傅云领口松散,看上去一拨即开,若是再往里探些……陈时越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   “不是这个用的顺手,是这个是你们中间最能打的,我上次带你赴家宴的时候,中途打起来,有些人拼命往我身后躲的样子自己忘了?”傅云嘲讽道。   “我是斯文读书人!!我怎么会打架!”白喆崩溃出声:“再说谁能想到跟他们吃个饭还要动刀子啊!”   傅云懒洋洋的摆摆手:“你跟安迪一起研究考研去吧,昂。”   “考研怎么你了!”白喆拼死拼活要上去弄他。   楼下传来安迪的一声咆哮:“我要的是保研名额!谁要考研了!”   一片兵荒马乱。   陈时越无声的笑了起来,感觉自己被一股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包围着,沉浸其中时舒服而自在。   快到傍晚的时候,陈时越出门扔垃圾,经过走道,众人坐在工位前噼里啪啦敲键盘,整个前厅里电脑嗡嗡作响。   傅云在冯元驹那儿劈头盖脸被泼了一身的水,然后着凉发了一整天的烧,昨天晚上输液到深夜,今天早上又早起带蓝璇出门。   于是他现在还没从房间里出来,他几乎从早上带蓝璇回来睡到现在还没醒。   陈时越拎着垃圾袋准备走出大门。   “陈哥!我要吃门口便利店的饭团和鸡翅!”   “小陈给我带瓶可乐!”   陈时越:“……”   他扔了垃圾就往门口的便利店转过去,按照他们说的把东西买齐了,然后在便利店窗口的桌子前坐下来,自己拆开了一个饭团。   眼前黑漆漆的玻璃窗上映出他的身影,便利店内光线明亮。   陈时越一口一口的啃着饭团,紧接着有个人悄无声息的坐在了他旁边。   陈时越没有太多意外,伸手给身边的人递了一个饭团。   “来一个吗,司令。” 第053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老司令接过饭团, 却没有拆包装,把它包起来握在手里,笑吟吟的开口了:“你这是, 在附近工作啊?”   陈时越把最后一点饭团塞进嘴里, 然后平淡的点点头:“嗯。”   “今年刚毕业?”   “还没, 论文答辩完就毕业了。”陈时越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里。   “工作找的怎么样?”老司令继续道。   陈时越顿了顿,委婉的说:“您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我在410工作。”   老司令若有所思的点头, 忽地话锋一转:“其实你知道,傅云自己现在也不太稳定。”   陈时越:“?”   “快三十的人了,没有稳定伴侣, 没有稳定工作, 偌大的市区就410一处房产, 你跟着他混, 他自己这两年能不能接到活儿还两说, 更不要说给你在内部的升迁机会了。”   陈时越:“……”   “那司令您觉得, 我应该怎么制定我的就业规划呢?”陈时越好笑道。   老司令目光炯炯看着他:“如果作战部朝你抛来橄榄枝,你愿意从傅云这里辞职吗?”   便利店里微波炉叮的一声。   “况且现在的毕业生, 进编制的机会千载难逢吧,年轻人要学会抓住机会, 体制内的稳定进可攻退可守,不比你现在的境遇强么?”   “其实我高考完录取的时候是国家公费师范生。”陈时越道。   老司令花了点时间理解了一下公费师范生的概念。   “虽然可以毕业就有编制,但我还是去秋招了。”陈时越低下头,看上去并不想说具体原因。   “编制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陈时越道:“不过您真的觉得我可以胜任作战组的岗位吗?”   “可以。”老司令斩钉截铁。   路边的车上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此时正靠在车边抽烟。   陈时越的目光隔着玻璃落到那抽烟的男人身上:“那是送您来的司机吗?”   老司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冯元驹组长, 你们昨天不是才对峙过吗?”   “你要是不想跟他共事的话, 我可以把你调到二组。”   恰好冯元驹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和陈时越的目光刚好隔空相撞。   冯元驹冷冷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然后转过头去吐了一口烟圈。   他转身的方向正是傅云灵异事物研究所所在的地方。   傅云手腕上被绳索磨红的伤痕,前襟半湿透的衬衫,还有昨天发烧时病弱的情态,一瞬间席卷了他整个大脑。   “不,我很仰慕冯元驹组长。”陈时越慢慢道。   “我现在也觉得,有编制是个挺好的事情。”   “我自愿加入作战组,司令,就让我去一组吧,我愿意和冯组长共事。”   这回轮到老司令被他猝不及防的转变打的一脸懵:“啊?”   陈时越从便利店回来,刚把吃的给众人发完,傅云就溜溜达达从二楼下来了。   “哎哟,都好好工作呢?”   陈时越迅速按灭手机屏幕,把塑料袋收起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暂时可以不用告诉傅云你加入作战组的事,前三个月是实习期,你自己选时间来参加训练就行,但是有任务要配合行动,剩下的我来安排。”   陈时越脑海里过着方才老司令跟他说的话,如果他能进入作战组,他未必就比冯元驹的体能差,那到底是个靠勋章说话的地方,况且,他如果在作战组混上正职,那冯元驹下次找傅云的时候,也多少得顾虑一点了。   “想什么呢一个人?”   傅云在他工位上坐下来,他穿着家居的长袖和长裤,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眉目间已经看不出病容了。   陈时越摇摇头:“没什么,我明天需要准备什么吗?”   傅云看着他,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当然不需要,你真以为我们是去打群架的吗?参加个亲戚的婚礼而已,你长得好看,带你出去有面子。”   白喆,安迪那边登时炸开了锅。   “什么意思啊傅云!我给你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到头来你居然以貌取人!”   “我也很好看!我在我们学校蝉联系花三年了!”   陈时越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他到底不敢直接跟傅云说,我决定进入作战组了,傅云对李毅和冯元驹的态度都说不上太好,这无异于一种背叛。   安迪他们突然噤了声。   整个屋子被安静包围了起来,陈时越敏感的朝他们看过去,然后就见冯元驹站在门口。   他今天没穿制服,一身黑色夹克,阴着脸跨过门槛。   一进来就直勾勾盯着傅云,脸色硬邦邦的:“我有事找你。”   安迪脸色一变:“谁放他进来的?”   陈时越下意识去抽屉里拿灯笼杆,然后被身边的人轻轻一按手臂,傅云示意他放松。   傅云懒懒散散的靠在陈时越工位的椅背上,对冯元驹不冷不热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没有外人。”   冯元驹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叠资料,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傅云看了一眼那厚厚一叠A4纸,屈尊降贵的伸手拿起来:“这是什么?”   “我前天带你回去,本来是想给你这个的。”冯元驹缓和了一下神色,平稳的说:“但是那天没来得及,今天刚好路过。”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往陈时越那边瞥了一眼,陈时越冷若冰霜的回视回去,毫不相让。   “这是一中,还有前些天你去陈村的时候,红白撞煞那个举报材料,这么多全是跟你有关的,我拦截下来了,就给你打印一份。”冯元驹绷着脸道。   傅云一页一页的翻着那些纸张,神情看不出波澜。   “举报人叫汪俊,我查了一下,他是安颜欣手下一个堂口的负责人,你注意一点。”   汪俊?   陈时越心念一动,那个差点把小朗埋了的汪俊?   傅云把一沓举报材料收起来放好,然后抬起头,诚恳的道了声:“谢谢。”   “看在这个的份上,你在总部捆绑虐待我的事咱们一笔勾销,算扯平了。”傅云直起身送客。   冯元驹脸色骤然变红,呵斥道:“我什么时候虐待你了!”   “是,你没虐待我,你只是泼了我一身水,顺便让我发了两天烧而已。”傅云懒洋洋道:“陈时越,帮我送一下客。”   陈时越立刻起身:“是,老板!”   冯元驹想说什么又在这么多谴责恼火的目光下没说出来,只好和陈时越两人沉默着走出大门。   门口的小巷人影全无,气氛安静而平和。   “那我就送到这儿了,慢走不送。”陈时越回身就要关门。   “听司令说,你要来我们一组。”身后冯元驹声色沉冷:“是吗?”   陈时越身形一顿,然后慢慢转过来冲他笑笑:“是啊。”   冯元驹盯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来一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两人站在对立面,陈时越看上去丝毫没有半分胆怯,不知道是不是冯元驹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年轻人的神情里有种故作落寞的戏谑意味。   “冯组长这么说,是不欢迎我啊。”陈时越垂下眼道。   冯元驹没好气的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陈时越的声音,声音放的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其实你还喜欢他的。”陈时越轻声道:“你还不想放手,对吧?”   冯元驹难以置信的顿住了脚步,猝然回头:“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那年轻人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对他很有礼貌道:“我就是跟你解释一下,我一定要去一组的原因。”   “新同事。”   第二天一早,世纪大厦顶层。   婚礼现场金碧辉煌,两侧迎宾小姐笑容可掬,门外车辆来来往往,都是非富即贵的豪车,大堂帷幔上点缀万千花海,金粉交织,走廊两侧烛光典雅,背景音乐悠扬婉转,在厅堂里丝滑流淌。   安家的老大,安颜欣是灵异道上家产业中最有财力的一支,这场婚宴与其说是婚礼,不如说是各路江湖名流集聚的名利场,办的极尽奢华高调。   从亲缘关系上来说,傅云要喊安颜欣一声大姑奶,丝毫不参杂水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大姑奶。   安家几乎垄断了整个灵异界除了灵异调查处以外的大部分势力,尽管其分家势力盘根错节,什么杂鱼烂虾也愿意打上个名号混灵异道,但是真正掌权的本家势力并不复杂。   “安颜欣到底是你亲大姑奶,还是某种特定的尊称?”陈时越站在果盘前啃西瓜,悄悄咪咪的环顾了四周问道。   “当然是我亲大姑奶,她是我外公的妹妹,虽然我一般不太愿意承认这层亲缘关系,但是从生理层面上来讲,是的。”傅云给他递了张卫生纸:“好吃吗?”   陈时越捧着西瓜点头:“你要来一个吗?”   “我为什么要吃他们家的果盘?”傅云没好气道:“我欠的慌吗?”   陈时越反手把西瓜皮扔垃圾桶里了,宴会厅已经开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傅云迟迟不进去,而是带着他在走廊的角落里晃悠。   “你今天打扮的真好看。”陈时越看着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傅云险些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转向他的神色带了几分惊恐,然后不放心的摸了一下这年轻人的脑袋瓜,寻思这也没发烧啊。   陈时越神情真诚的看着他,一脸的真心实意。   陈时越其实说的没错,傅云今天深色西装笔挺,长身鹤立,姿态从容,西裤挺括修长,眉眼矜贵而柔和。   往走廊里一站就极为扎眼,肤色白而冷,将他整个人衬得清隽俊美,气质出众。   “你是不是被冯元驹传染了?”傅云狐疑道。   陈时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跟他有什么关系?老板我发现你最近提你前任的次数有点多。”   “你要是莫名其妙被一个神经病在椅子上绑几个小时,还被扣头泼一身冰水然后发烧进医院你也会很想弄死他的……不对我好像昨天才答应过人家一笔勾销的,唉。”   话是这么说,但是傅云单手插兜,明显想起来还是恼火。   陈时越后槽牙磨了磨,一瞬间脑海里翻腾过几十个念头,最终都被他咬牙切齿的摁回去了。   面向傅云时又换做了最初那副听话的下属模样,他微微笑着凑近了傅云:“那我下次给您把他揍回来,好不好?”   傅云无奈:“人家在作战组,那是你想揍就揍的上吗,乖啊。”   陈时越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东西,他掌心里攥着老司令昨天临走时批给他的作战组出入卡,作战一组的正式标志胸牌被他藏在桌子底下的地板砖里。   那边通知他的正式报道时间是下周一,以及正式开始训练也包括在内。   他不能一直生活在傅云庇护的羽翼下了,如果他想比冯元驹更强的话,他就得去410外面闯一闯。   傅云强大而缜密,陈时越见过他在陈村的抽丝剥茧和算无遗策,见过他对蓝璇,对竹筠心阮凝梦这些人的温和与悲悯。   他在尽他所能,让身边的人都得偿所愿。   但是他不能让自己每件事都得偿所愿,毕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陈时越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开始思考自己昨天脑子一热答应老司令的原因。   好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傅云微微仰着脖子,靠在墙上思忖着什么,西装勾勒出他修削劲瘦的腰身,长腿微屈,大病初愈的脸色,带着一种单薄的漂亮感。   陈时越及时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开来,及时悬崖勒马,把越来越没边的思绪抽回理智的牢笼里,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再闹!再闹信不信老子今天打死你!”一声怒吼从走廊传来。   傅云抬眼看过去。   走廊上一个年轻的父亲一巴掌打在身边孩子的脸上,小孩嚎啕大哭起来,声嘶力竭贯穿整个礼堂。   傅云不悦的皱了一下眉心。   “先生,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您带着孩子出去比较好,感谢配合。”   男人转脸陪笑了几声,然后继续转向儿子,依然凶神恶煞,他儿子一看父亲的脸,登时吓得又要哭。   服务生拦在小孩面前,加重了语气:“先生,请您配合。”   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笑起来,朝门外探出头去,神情骤转欣喜:“儿子你看,外面谁来了?”   小孩子被好奇心止住了眼泪,但还是抽抽噎噎的从服务生的身后走了出来,走到门边看过去。   下一秒男人一把从后面将他整个推出门去,小孩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再想爬起来进门已经为时已晚。   “在外面呆着去!”父亲冷冰冰的隔着玻璃门对他道。   然后自顾自的转过身,冲服务员换了副笑脸:“不用管他,他一会不哭了再让他进来,我先进场了。”   服务员露出鄙夷的神情来。   傅云面色不是很好的看着玻璃门外的小孩,慢慢的朝陈时越伸出手:“给我倒杯水。”   陈时越:“你不是不吃这里的东西吗?”   他很快把水塞进了傅云手里,傅云手掌略微有些哆嗦,扶着水杯喝了一口。   “走吧,该进去了。”他沙哑道。   陈时越看了看门外的小孩,于心不忍:“我们不管他?”   傅云大步走过去把玻璃门打开,那小孩只到他腿的高度,坐在地上哭的无比伤心。   “你妈妈呢?”他低头问道。   “妈妈没来,就我跟爸爸……”小孩啜泣不止。   傅云俯下身,一把将他抱起来,带进门交给服务员:“麻烦照看一下孩子,放外面容易走失。”   服务员连声道好。   “走吧,进去。”   然而两人刚要进门,就被人喊住了。   “傅云。”   傅云背影一僵,樊晓老太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真把他从作战组带出来了。” 第054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酒店的会议室里, 一排长长的会议桌,傅云坐这头,樊晓老太太坐那头, 两个人离得很远, 正对而坐。   樊大佬挥挥手, 示意身后两个立着的保镖出去,然后叹了口气对傅云道:“坐那么远干什么?”   傅云:“您跟我说话还带保镖呢, 这不是让您放心一点吗。”   他还是从善如流起身坐过去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傅云坐到他外婆近前,双腿自然交叠, 手肘倚在桌上。   “又在冯元驹手上吃亏了?”樊老太太瞥他道。   “没, 我哪那么容易吃亏。”傅云毫不在意道:“都轮不着我自己出手, 手底下的人都给我打回去了。”   “既然吃了亏, 这两天就安分一点, 少跟他们打交道。”樊老太太自动过滤了他的胡说八道, 神情平稳的从身边的文件夹里抽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这是上次国外那个研究所的最新成果, 我把你的血样交给他们比对了,你拿回去试试, 看管不管用。”樊老太太道:“呆会让他们把试药给你,如果抑制效果好的话就订这个了。”   傅云有那么一瞬间怔然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您突然这样我还有点不适应。”   傅云拿过那张单子,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我听他们司令说, 你在人家办公室关了不到半个小时, 就被折腾的昏迷去医务室挂水了?”   傅云:“……”   “我们一上来就要说这么让人难堪的事吗,外婆?”傅云心平气和的道。   “关心一下你。”樊老太太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没对你动私刑, 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傅云:“……”   “那天是月末,外婆。”傅云和颜悦色的说:“大概可能是蛊毒发作,刚好抑制的针管没带在身边呢?”   樊老太太了然,示意他看看那张单子:“苗人的东西一向邪门的很,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跟李有德合作制作蛊毒的那村子我也派人去过,早就人去楼空了,没有原料哪来的解法,只能单纯靠药物压制,至于能活多久,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傅云握着单子,神情晦暗不明,半晌放下纸张:“我知道了。”   “我一直是主张年轻人早点立遗嘱的,天有不测风云,以防万一。”樊老太太看着他道。   傅云笑了起来:“那还是您那几个小姑子先立遗嘱比较合适。”   傅云注视着他外婆,眼前这个气质安然的老太太,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她的地位以及她血腥惨重的过往。   这是外公去世的第五个年头。   当年傅云外公去世,安家分崩离析,外公的几个姊妹相继夺权,以风云残卷之势瓜分了安家一众产业。   事情原本就应该按照几家鼎立的剧本走下去的,然而白色孝服落下,就在几个姊妹摩拳擦掌准备瓜分的前夕,事态发展却出了变故。   傅云的外婆,樊晓老太太。   年轻时清秀出众但是农村出身,嫁给安家算是高攀,在安家做了一辈子乖顺长儿媳妇,上敬公婆,下爱子女,从小姑子到族群亲友,都照顾的井井有条。   见过的人无一不夸一句贤妻良母。   然而就在大姑奶安颜欣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找上老宅的时候,却看见他们向来不张不扬的大嫂,单手扣进手枪扳机,仰天一枪震破头顶水晶吊灯。   “这个家,我说让位了吗?”樊老太太平和道。   她身后是以前公司的大批骨干力量,都默不作声的在她身后站着,和眼前的几个小姑子形成一个无声对峙的局面。   二十出头的傅云带着从侯家借来的几个人,站在他外婆身畔,那是傅云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紧张的手心冒汗。   “你外公尚在人世的时候,我和他亲口说过,如果再有下辈子,还是不要做夫妻的好。”樊晓老太太后来和他这么说。   “安家有一堆难搞的小姑子和小叔子,我最初嫁过去的时候就看不上我,后来一辈子也没正眼瞧过我,大哥没了,就想连人带铺盖把我这个不上档次的嫂嫂赶出去。”   “然后我想啊,人就活这么一辈子,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灵堂里白幡垂落,头顶白炽灯明亮,将她脸庞上的每一根皱纹都映的格外清晰。   “就连他,生前也从没护过我,无论什么场合,从不给我面子。”外婆静静地和外公的遗像对视着。   傅云跪在蒲团上,俯身磕了个头。   香案上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左右两侧神龛矗立,悄无声息的看着他们祖孙二人。   没人知道樊老太太是怎么做到的。   她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收拢产业,将丈夫生前的人脉一一攥在手里,拿着所剩不多的遗产拉拢人心,快刀斩乱麻将主公司和弟弟妹妹们手上分公司的产业全数切断。   傅云那时尚未和冯元驹,候呈玮等人闹崩,借着学校这些豪门公子哥的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一举将他姑奶奶和叔爷们的势力全部压下去。   这也是无论冯元驹怨气多大,傅云态度始终息事宁人的原因。   他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借了人家的势,毕业还跟人家分了。   不管怎么说,一夕之间,头顶变了天。   在外公去世的第三年,樊老太太抓到了四叔爷的一个把柄,她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用手段杀鸡儆猴。   半个月后,四叔爷自杀在自己的住宅。   安家几个不安分的姑奶们,终于彻底被吓安分了,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年。   直到举报傅云的材料由大姑奶的手下提交给了灵异调查部。   “快到清明了,你跟我一起,去给你外公和你爸上个坟。”樊老太太道:“婚宴快开始了,走吧。”   “当初为什么选我帮你呢?”傅云忽然低声问道:“还是因为我是傅自明的儿子吗?”   樊老太太动作微微一滞,然后微笑起来:“时过境迁了,说这些没意思。”   “而且不用装的你们多父子情深一样,你敢说你每个月蛊毒发作,这么多年夜深人静疼的生不如死的时候,没有恨过他吗?”   “你妈和傅自明结婚的那两年,我在安家过的非常不好,很大一部分都是傅自明的原因,他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卷走了你大姑奶和二姑奶的大笔资金,安家的亲戚对他本来就怨气深重,在家里就全发在了我身上。”樊老太太平静道。   “你是傅自明的儿子,你不受他们待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点我们祖孙俩都应该有自知之明。”   而她的脸上不见丝毫愠怒,仿佛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人的一辈子那么长,要是所有事情都要追问个为什么,每个旧事都要找个了结,眼前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傅云点点头,不欲再接话了。   “让门口那个等你的小朋友进来吧,他已经在门口听我们说话听了半个小时了。”樊老太太道。   “我以前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有时候一个人心里藏了那么多事,身边却连一个能听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是挺难熬的,让他听听也无妨。”   傅云:“?”   他走过去开门,陈时越果然站在门口。   他撞上傅云的眼睛时有那么片刻茫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的神情,就那么直愣愣的和傅云对视了几秒。   陈时越眼中说不上是种什么神情,略微带着点低落和垂丧,好像家庭不睦,父亲早亡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傅云无端的心就软下来了,他没有责怪陈时越,只伸手拍了拍他:“下次过来找我的时候说一声,让你在门口等这么长时间算怎么回事。”   “走吧,进会场了。”   傅云带着他跟在樊老太太身后,一行人一起进场。   这个时候婚礼仪式已经举行完了,新郎新娘举着杯子挨个每桌敬酒,见到这一众人浩浩荡荡进来,首先起身迎接的就是大姑奶安颜欣。   “大嫂。”安颜欣一身剪裁合身的旗袍,气度典雅出尘:“我给大嫂下请帖的时候,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小辈的婚姻大事,总是得来见见的,微丽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樊大佬一挥手,身畔立刻有手下把礼金送上。   安颜欣带着笑意瞥了一眼红包,然后接过来揣在怀里,朝一旁的一个女人招了招手:“阿红,过来见人了。”   香风扑面,迎面走过来一个保养甚好的女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妥帖西装半身裙,长发及腰,气质极佳。   “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大嫂樊姐,过段时间安排你去她公司历练历练。”安颜欣给她介绍道。   继而转头:“大嫂,这是我新收的干女儿,柳泓,您平时喊她阿红就成,她一直很仰慕您,我想给她个去你公司的机会,不过分吧?”   樊老太太风度很好的笑了笑:“到时候我安排人事对接,今天婚礼,不提工作的事。”   柳泓朝樊老太太低眉顺目的点头致意了一下,她身上香氛极其浓郁,让陈时越忍不住抬手抵了一下鼻尖。   傅云站的位置靠后一点,刘小宝在一众人马中精准找到了他哥,一个飞窜上前。   “哥!好久不见!你怎么也来参加婚礼啦!”刘小宝激动道:“我还以为你跟大姑奶……”   傅云赶紧捂住他的嘴:“啧,小点声,成年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   刘小宝眼睛亮晶晶的点头表示理解。   “过两天清明,你回家吃饭吗?”   “回,有空就回。”傅云哄他道:“你妈呢?”   “妈跟二姑奶还有三叔爷在一起拉家常呢,我拽不动她,胳膊肘老往外拐。”   “那边的事你们家别瞎掺合!”   ……   “好久不见啊,傅同学。”女人单手执着红酒杯,笑意盈盈的走到他面前来:“上次见面,还是在你快毕业的时候吧。”   傅云抬起头的瞬间,有那么片刻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叫柳泓的女人,是他大姑奶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当年灵异研究学院轮船走阴出事,陈雪竹和当时的带队老师一起出事,被医护人员抬着从轮船残骸里走出来的时候,就是柳泓负责处理的后续事务。   这也就导致了,后面他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当庭指控安颜欣也一同进入阴间,并直接导致了陈雪竹重伤和老师身亡时,轮船里的证据一夕之间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   傅云的掌心微微发起抖来,他定定的看着柳泓,没有出声。   柳泓垂眼一笑,将手中杯盏倾斜,轻轻在傅云手中酒杯上一碰:“别来无恙。”   陈时越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走过来关切的看看傅云的脸色:“怎么了?”   傅云摇了一下头,然后神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好久不见,柳泓女士。”   ……   “妈——你别和他们唠嗑啦!哥哥来了!”刘小宝嚎叫出声。   安文雪抱歉的朝她二姑和三叔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刘小宝你能不能对长辈有礼貌一点!”   “大哥也不喜欢他们!”刘小宝怒吼出声。   二姑和三叔的脸色登时青黄交接,难看起来,安文雪尴尬的脸刷的红了。   “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安文雪声气明显不足了。   “他怎么胡说八道了。”傅云慢慢走过来,把刘小宝往身后一拉:“好啦,难得放假的日子,别吵架。”   安文雪这会儿看他也烦,低声呵斥道:“你没事跟你弟弟胡说什么呢?家是讲爱的地方,家不是斗狠的地方,你别带坏他,听见没?”   傅云有意无意的往二姑奶和三叔那边瞥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好脾气的笑笑:“知道了,妈妈。”   安文雪语气缓和了不少:“过两天忙完了回来吃饭。”   傅云点了点头:“好。” 第055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大雨滂沱, 训练场上一片泥泞。   “所有人!每个人在旁边的场地上选一根圆木,今天负重二十公斤拉练!三十秒集合,快去!”冯元驹怒吼一声, 声音穿透重重雨幕, 砸响在训练场上。   “那个新来的!第一天训练, 跑完再加三百个俯卧撑。”   陈时越一身黑色作战服,浑身上下被雨水浇得透湿, 前额碎发往下滴着水珠,他对于冯元驹的话没有太多的表示,跟着一众组员快速散开, 各自背上圆木。   暴雨劈头盖脸砸下, 训练用的上坡路被泥水冲刷, 灌进沉重的长靴里, 身上的负重本来就不轻, 再加上每人背上一两米长的木头, 简直喘口气都困难。   陈时越整个肩膀被绳索勒的几乎断裂,他咬着牙往前走, 总算是没掉队,作战组的训练简直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   拼死拼活将负重跑完了, 紧接着就是在铁丝网下匍匐爬行,人挨着人灌得满腔水泥浆。   “一百个俯卧撑!开始!”   毫无休息停顿的时间,陈时越在队伍里沉默的跟着做,他原以为经过上次那一遭,作战组的队员多少会对他有点意见的。   不过事实证明纯粹是他想多了, 这种该死的训练强度下根本没有人有力气抬头看一眼身边这个新来的面孔是谁。   “一, 二,三, 四……”冯元驹走过一众做俯卧撑的队员中间,一下一下的数着。   陈时越忽然感觉肩头一沉,他手臂险些没支撑起来,巨大的压力从背上压下来,死死按在他脊梁骨上。   冯元驹将两个摞起来的轮胎放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漠然转过身:“五,六,七,八……”   那轮胎实心的,平时用来给训练加码用,足有好几公斤重,此时全数压在陈时越背上,他背着两个巨大的轮胎,身形一起一伏,一声都没有吭。   汗水和雨水交织,从额角滴滴答答滚下来,渗进他的眼睛里,蛰的眼角生疼。   等到一百个俯卧撑做完,陈时越整个人骤然往下一垮,背上两个轮胎滚落在雨地里,手臂连疼都感受不到,酥麻过电似的,失去了知觉。   他躺在在泥泞里,嘴里含着吞进去的雨水,凉的发苦。   “他们是一百个,你是三百个,我让你停了吗?”冯元驹在他身侧冷冰冰的说道。   陈时越没有答话,下一秒翻身而起,手掌撑地支撑起全身力道,泥浆淹没过手腕,他每往下沉一次,力气就薄弱三分。   “那就是你召来的新人?”樊晓老太太坐在办公室里,透过窗外层层雨幕注视着训练场上的陈时越。   此时众人都累成一群呼哧喘气的狗,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休息,只有冯元驹站在陈时越身侧,看着他继续做俯卧撑。   老司令将手中热茶放在桌上,屋中暖气升腾,舒服而温馨。   “嗯,就是这小子闯进作战部,把刀架在我们组员的脖子上,说见不到傅云就同归于尽。”老司令笑着道。   “看不出来啊。”樊老太太啜了一口茶:“看着挺斯文沉稳的小伙子。”   老司令给她又倒了一盏茶:“所以说人不可貌相,他身手很厉害,傅云没选错人。”   樊老太太不赞同的摇摇头:“不,要是没选错他怎么会同意离开傅云,背着他来作战组,你拿什么诱惑他了?”   “我答应他,让他跟冯元驹一个部门。”老司令不以为忤:“作战部按军功论排辈,也就是说他有成为冯元驹上级的可能性。”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   樊老太太默然半晌,忽然转换了话题:“其实我这个孙子,前半生跟我很像。”   “长了一张好皮相,爱他的人不少,真正留下来的没有,最后风云半生,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是报应。”   老司令在氤氲茶香中沉默不语,半晌开口辩解了一句:“傅云没什么过错。”   “我知道。”樊老太太疲惫道:“不是他的错。”   “可是他那个父亲,惹了不该惹的人,作下的孽实在太多了。”   “三百。”   陈时越手臂骤然失去支撑的力气,整个人往下一滑,又勉强撑住了,慢慢的卧倒在地上,大雨掩盖了他的喘息声。   “休息完毕,全体集合!”   “准备第二轮拉练!”   陈时越慢慢的从雨水里站起身,没人看清他的神色,他转身扛起十几公斤的重物,继续跟上了拉练队伍。   “怎么说也是阿云手底下的人,你就容忍冯元驹这么搓磨人?”樊老太太收回不悦的眼光,对老司令道。   “他想往上爬,想比冯组长厉害,想给傅云讨个公道,这才只是个开始。”老司令道:“再看吧,要是他真的坚持下来了,你们家傅云才真是捡到宝了。”   “少年人的执着是世界上最可贵的东西,可惜你我早就不是那个年龄了。”   训练结束,陈时越脱了作战服冲完澡,默不作声的拎着东西扔进车里。   他坐在驾驶座上,手臂僵硬发麻,几乎抬都抬不起来。   陈时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觉得道阻且长。   他最后放弃了自己开车回去,一步一步的挪到路边打车。   “以后还来吗?”冯元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   陈时越淡定道:“来啊,为什么不来?”   “傅云惯着你,我这儿可不惯着你,训练组的强度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呆不了就趁早滚蛋。”冯元驹目不斜视的和他并肩站在马路边。   陈时越点点头,然后轻声道:“哦,原来你也知道傅云惯我啊。”   冯元驹:“……”   “我其实也不想让他这么惯着我,可是他就是对我好,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陈时越低头笑了笑:“可能人跟人之间,缺的就是这点一见如故的缘分吧。”   冯元驹牙都咬碎了。   出租车疾驰而至,陈时越矮身钻进车里,温文尔雅的冲冯元驹致意了一下:“下次见,冯组长,傅云还在家里等我。”   杀人诛心。   陈时越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在出租车上才终于表现出一点痛苦的神情来,此时整个手臂和双腿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知觉。   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多长时间就会转变成蔓延全身的酸涩疼痛,而这些身体上的挫折只是个开始。   从前无论到哪儿,旁人看在傅云的面子上多少会照顾着点他,而从他选择瞒着傅云进入作战组的时候,这种优待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下车时忽然想起傅云昨天好像还有点咳嗽,于是转到旁边的小巷里去买了几个梨和红枣。   陈时越终于在进门的前一瞬间调整好了面部神情,装的若无其事的走进410灵异事务所的大门。   傅云是被楼下的煮东西的清香给弄醒的。   他披着衣服走下楼,陈时越站在厨房里背对着他,此时正低头看着锅里。   傅云走过去:“煮什么呢?”   “梨汤。”陈时越翻动锅铲:“我昨晚听见你在咳嗽。”   傅云笑了起来:“这么贴心。”   陈时越往锅里撒了一把白糖,搅拌均匀,在沸水中化开来,他握着锅铲的手没抓稳,不小心的在锅底碰着抖了两下。   傅云很敏锐:“怎么了这是,年纪轻轻帕金森?”   陈时越放下锅铲,若无其事的去塑料袋里拿枸杞,将微微打颤的手臂抱拢起来。   “来来来我看看,手给我。”傅云说着就要去抓他的手臂。   他掌心里还有做俯卧撑摩擦出来的血痕,这当然不能让傅云看到了。   陈时越一个激灵把枸杞丢进锅里,然后转身就想推着傅云出厨房,不料傅云这会儿修养的差不多了,力气也回来了,不由分说扯住他手臂,强迫他摊开手掌。   “进门的时候被那个门槛绊了一下,手着地蹭破了。”陈时越不好意思道。   他低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傅云的神情,但是好像没办法看出来他是不是相信了这个说辞。   傅云握着他的手腕,掌心冰凉细腻,那触感按在他的手腕上,陈时越莫名浑身燥热起来,好像有人把他周身的温度连着上了好几个档。   “嗯,回头让他们把院子里的石子路换了。”傅云端详着他的掌心道:“来客厅,给你把药上一下。”   陈时越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哦,好。”   他回身关火,然后跟在傅云身后走到客厅里。   蘸着酒精的棉签在触到伤口的一瞬间陈时越稍微有点哆嗦的往回抽了一下。   被傅云单手按住,呵斥一声:“别动!”   “哦。”陈时越乖乖的把手又放回去。   “怕疼你倒是走路看路别摔啊。”傅云握着棉签,一寸一寸的碾磨过他的手掌。   创可贴覆盖在血口上,空气里还弥漫着厨房飘来的梨汤香气。   “我不是故意的。”陈时越低头小声说道:“是水果店老板说这个熬汤一喝就不咳嗽了,我就走快了几步。”   傅云:“……我多咳嗽几声其实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陈时越失落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傅云:“……”   活爹你这茶香四溢的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   这几天一直没什么事,陈时越发现在没有案子的时候,傅云的精神并不旺盛。   一天到晚他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楼上睡着的,仅有几次下楼也是恹恹的找点吃的,然后再上去躺着。   陈时越偶尔几次进门去给他送饭,就看到整个房间被帘子拉的严严实实,窗帘不透光,房间暗淡无亮。   那人躺在被褥里,合着眼睛,呼吸起伏极小,面色苍白,毫无防备。   他人很清瘦,被子底下的身躯单薄,偏头时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仅能看到俊秀出色的半边侧颜。   陈时越突然就有一种也躺上去的冲动,他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将床上的人囫囵卷在怀里。   他静静的在床畔站了半晌,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最终陈时越只是轻手轻脚的放下碗筷,碰了碰傅云摊在被褥上的手腕。   “起来了,吃饭。”   不过他这种诡异的作息倒是给陈时越每隔几天溜出去参加作战组训练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时间过的飞快。   每轮的抗击打训练和搏斗课,冯元驹都跟他一组,致力于彼此把对方往死里打。   只要不是统一训练,陈时越基本不会在他手上吃亏,但是做俯卧撑或者长途拉练多给他加几公斤重量这种黑手另说。   他在自己的房间弄了一个大功率冰箱,里面时常备着一桶夹杂着冰碴子的冰水,从作战组回来的时候就进门把双手浸入水中,直到颤抖发酸骨头被冰水渗透,整个皮肉和神经变得麻木,再也不会颤抖为止。   傅云一直这么每天昏昏沉沉的睡到了清明节。   清明节当天陈时越照例去了作战组,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傅云人影。   “哦,他去跟老太太一起去上坟了,走的时候还问你了,我说你晨练去了。”安迪说道。   陈时越擦着手臂上滚落的冰水珠,抬头问道:“那个公墓在哪儿?”   “我现在过去。” 第056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清明小雨淅沥而下, 天空一片灰雾蒙蒙,阴云和氤氲水汽笼罩了整片墓园。   凤山墓园分上下两个区域,山腰处一块, 山脚处一块, 山腰墓地价格贵, 但从每平方米的价格来说的话,山脚比山腰低了将近小十万。   山腰上风景好, 每个墓碑之间间隔的距离大,按阶梯划分依次而下,若是有扫墓人祭拜完直起身子, 站在墓前向下俯视, 就能看到满园山色清秀, 苍郁葱葱, 一片风光。   樊老太太的丈夫就葬在山腰上。   傅云从墓碑前直起身, 单手拧开白酒的瓶盖, 一股浓烈的酒香泼洒开来,他拎着酒瓶, 把白酒洒在了碑前松软的厚土里。   “你走了以后,发生了好多事情。”傅云随手将酒瓶扔到旁边, 站在那方小小的坟墓前,眼中神色悠远而平静。   “我妈被保护的挺好的,这些年的所有事情,我和老樊都没让她知道一点。”傅云望着墓碑上两行小小的生卒年道:“这个你可以放心。”   “剩下的等我下去了再给你赔罪吧,我估摸着那一天也快到了。”傅云一个人笑了笑, 伸手拂去墓碑上一缕飘然灰尘。   山脚下传来些许人声, 傅云转头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安家那几个姑奶们的车。   “你弟弟妹妹们来看你了, 我得走了,外公。”   山风裹挟凄凉雨水,细细密密的落在傅云身上,在他单薄的风衣上溅落一袭湿意。   “我有时候也很好奇一个事,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你到底是会保佑我和老樊,还是保佑姑奶她们呢?”   苍松寂静,雨幕低垂,四下无人应答。   雨水滴答打在墓碑上,将墓碑冲刷的透光锃亮,反射出碑前人颀长而孤俏的身影。   “算了,给我留个全尸也行。”   樊老太太带着一众姑奶们上山来的时候,傅云已经从山腰上下去了,墓前空无一人,只有些残留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   “开始吧。”樊老太太吩咐一句。   “大嫂,按理应该是我们家这边的长女先敬香的,得让大姐第一个来,你这样不合规矩。”二姑奶在旁边出声道。   樊老太太平静的转过眼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从保镖手里接过三支香点上,身形微屈,朝着墓碑拜了一拜,再插香下去。   二姑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香灰弹落衣袖上,樊老太太做完这一切才转身让开,一边吩咐手下摆放贡品,一边对安文雪道:“文雪,你第二个。”   安文雪惶恐的看了一眼大姑和二姑逐渐不虞的脸色,连连摆手:“大姑先来吧,按规矩来。”   安颜欣不和她客气,直接从保镖手里拿了香,径直拜了下去,二姑和三叔紧随其后。   樊老太太转头低声问保镖:“傅云人呢?”   保镖冲山下一指:“应该去傅自明先生碑前了,要帮您叫他上来吗?”   “不用了,我待会也过去看看傅自明。”   “大哥,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姊妹几个家宅和睦,几个小辈平平安安,我们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安颜欣双手合十,跪拜下去。   安文雪忽然就泣不成声,刘小宝在一旁扶着她,二姑和蔼的拍拍侄女的肩膀:“文雪,没事,你爸爸会保佑我们的。”   安文雪感激的点点头,颤声道了句:“二姑……”   樊老太太默不作声的抬起眼,此时雨势渐小,化作连绵小雨细密而下,远山静默,无边苍穹昏暗而压抑。   “大嫂,既然祭拜完了,我们几个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二姑道。   樊老太太挥挥手,神色漠然如冰:“去吧。”   安文雪带着刘小宝和刘安哲,疑惑问道:“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爸说,你们先下去吧。”   安文雪难过的点点头,转身下山。   “哎对了,阿云在山脚那片墓园里,你要顺道去看看傅自明吗?”樊老太太问道。   安文雪脸上神情错愣片刻,下意识和丈夫对视了一眼,然后迟疑着摇摇头:“不了妈……”   樊老太太没有勉强她的意思,就简单的点点头:“那就早点回去吧。”   一家三口相携下山。   小雨纷纷,风声将刘小宝的话语传的老远。   “哥哥一个人给他爸爸扫墓吗?那他会很难过的……”   陈时越原本打算出门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楼上一阵电话铃声,是傅云房间传来的。   他来回上下看了一眼,傅云不在,整个办公室都没人。   陈时越想了想,然后转身上楼推开傅云的房门,拎起电话。   “喂,您好,410号灵异事务研究所。”   “哎呀什么410——傅云你听我说!大好事!灵异研究院校长换届,魏南山下台了,换了一个新校长,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个新校长昨天同意接手亚当斯轮船的所属权,并且决定重新作为教学基地,明天开始勘探调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边的人好像丝毫不关心这边有没有回话的意思,兴高采烈道:“意味着当年陈雪竹的意外可以重启调查了!傅云!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如果这次调查清楚了,我看谁敢让你再背黑锅!”   陈时越整个人仿佛被一道巨大的闪电横劈而下,姐姐原先和傅云认识?   他呆立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仿佛整个灵魂轻飘飘的悬在上空,似乎有一道天罗地网四面八方而来,从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将他笼罩其中。   傅云为什么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事?   陈时越半晌才回过神来,平静道:“我是他的员工,我会转告他的。”   一直到这些人彻底消失在群山掩映中,樊老太太这才从石块上站起身,俯身从手提袋里拿了一束花捧在胸前。   雨丝缠绵打在她满头银发上,她方才把身边手下全都遣散了,此时雨幕里只剩她一个人。   樊老太太这个时候才终于褪去平日杀伐决断的气势,变得像个普通老人。   她叹息了一声:“老头子啊。”   “你要是泉下有知的话,肯定后悔当年娶我进门。”她说着莫名其妙的笑了两声,脸上浮现一丝怀念的神色来。   “如果你想保佑她们的话,那就尽管保佑吧,我一辈子没忤逆过你,当着外人没下过你面子,但是现在……”樊老太太停顿了片刻,低头苦笑出声:“也由不得你我了。”   “安家这些人已经从根里就烂透了,当年她们联手外人害死傅自明,虽说傅自明也不全干净,就任由她们去了,可如果我现在还不斩草除根的话,将来家破人亡的就不止傅云一个了。”她俯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   “别怪我心狠手辣。”樊老太太低声说道。   周遭忽然挂起风来,掀落一地残枝枯叶,仿佛冥冥中无声有人在回应她。   樊老太太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任由风吹雨打将她鬓间白发吹拂凌乱。   “你拦不住我的。”   傅自明的墓坐落在山脚下,最便宜的那个分区,周遭明显比刚才山腰上的墓挤的多,碑挨着碑,仅仅给前来祭拜的人一个下脚的地。   傅云站在墓碑前,恰好手机铃声响起,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傅云接起来:“喂。”   “你好,我是灵异研究院新任校长费谦,是16级毕业生傅云同学吗?”那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傅云听到校长这个词的时候,周身冷了一下,紧接着他听见自己回答:“是。”   “我打电话来是告诉你,蓝璇同学的转学申请已经通过,她下个星期一就可以来上学了。”   傅云平静道:“是吗,谢谢。”   “还有一件事,魏南山校长刚刚卸任,学校也随之退休了一批老教授,年轻老师们不够用了,你愿意回来暂时帮忙代理一下实体驱灵课教师的职位吗?”   傅云的神色终于浮现了一丝惊异:“啊?”   “聘书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有意向的话你可以在周一送蓝璇同学报道的时候来找我,我们面谈。”   电话随之挂断,樊晓老太太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了。   傅云还没从巨大的信息量中反应过来,脸上维持着方才那个惊愕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   “灵异学院打算聘请我做老师?”傅云茫然道:“我没有做梦吧外婆,这帮人是不是疯了。”   “我知道,他们学校的事我没太注意,但是当年扣发你毕业证的那个魏南山,确实下台了。”樊老太太道:“怎么,要回去吗?”   傅云没说话,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打火机:“回。”   “当年的事彻底放下了?”樊老太太问道。   “就是因为放不下才回的,总得给死者一个交代。”傅云抬起头朝傅自明的墓碑轻轻一抬下巴:“如果有一天有机会的话,我对他也一样。”   樊老太太沉默半晌:“你那会还小,未必记得傅自明怎么死的。”   “他招上的人不是你我能扳动的。”   傅云点点头,然后道:“外婆,六年前的你在姑奶奶们面前,也如同蝼蚁一般,随手就能摁死,你当年有想过有朝一日,你可以以一己之力让她们忌惮你至此吗?”   樊老太太:“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傅云矢口打断她:“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你六十岁的时候曾经觉得难以逾越的高峰,如今也都在脚底下了,我还不到三十岁,我为什么不可以?”   樊老太太望着墓碑,遗像上的男人清冷俊秀,眉眼间是和傅云十成十的相似,眼底神色很深,不见笑意。   “你什么时候对你爸的感情这么深了,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把他当年的死因彻查到底?”   傅云想了想:“可能是你外孙我,马上奔三,年纪大了,突然开始多愁善感了吧。”   “谁知道呢。”   他懒洋洋的朝后挥了挥手,大步跨出墓园,朝着雨雾蒙蒙的前方走去。   傅云到家的时候,就看见陈时越坐在他二楼的房间里,目光呆滞的望着电话。   傅云一看他这状态,就把事情经过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亚当斯轮船重启调查这么大的事,一经发布,当年的不少相关人员第一个联想到的肯定是他,费谦给他打电话是打的私人号,座机的电话大概率是被陈时越给接到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把灯打开。”傅云脱下外套,坐在沙发里,示意他说。   陈时越乖乖过去打开了灯,然后回来低着头看地面,没去看傅云。   傅云叹了口气:“我十年前就认识陈雪竹。”   “她是我大学同学,跟蓝璇是一类人,都是灵异天赋者,我们那一级权贵子弟不少,比如你见过的冯元驹,还有李毅都是道上老家族的继承人,普通家庭的孩子在里面很容易被排挤,我们平时互相帮衬着,关系也还不错。”   陈时越闷闷的应了一声。   “我第一次见你也不是在陈老太爷的葬礼上。”傅云慢慢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你和邻居打架,雪竹听到消息,带我们回去帮忙,你拿着菜刀躲在你们家厨房那个墙角,我隔着窗户远远的看过你一眼。”   陈时越心神巨震,愕然的抬起头:“你……”   “是的,我认识你的时间,比你想的要早得多,那几个为难你的邻居也是我赶走的,我威胁他们此地阴气极重,如果再有人与旁人为恶,我就把地缚灵招出来附身他们全家。”   傅云低头笑了笑:“那时候年纪小,行事张扬了些。”   陈时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尘封已久的回忆如泼天浪潮袭卷,将他紧紧包裹在一处,这种被缘分裹挟的感觉酸涩而意味深长,几乎妙不可言。   傅云神色很柔和,他坐在沙发上,修长双腿交叠,安静平和的像一幅水墨画。   “后来我们快毕业的时候,学校突然进购了一艘废弃的轮船,据说是上个世纪运送金银的轮渡,在行驶到公海的时候沉没,近些年又被打捞上来,但是里面的金银都被海水冲走了。”   “原本那些出资打捞的家族是以为找到了一艘泰坦尼克号,这才愿意出巨资打捞,但是船真正捞上来以后,众人发现里面没有他们想要的财物,只有一堆早就废弃的船本身架构和运行机器,那些人都很失望。”   陈时越隐约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了,他一想到陈雪竹,心就揪着疼,他默默闭上眼睛,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并没有出声打断傅云。   “这时候我们的走阴老师提出,可以通过借物走阴的方式去到阴间进行时空回溯,重现当时沉船的场景,从而知道那些金银是在公海的哪一片领域遗失的,然后进行打捞。”   “我跟陈雪竹,还有另一个男生,加上我们走阴老师一起,被选中成为进入轮船阴间的人员,这个事说危险也危险,一不小心就回不来了,但是说不危险,走阴仪式过程中,身边又有很多老师保驾护航,一有不对,立刻拉我们出来。”   陈时越不解:“可是有那么多老师的话,为什么要选你们几个学生去呢?”   傅云嘴角略弯,笑容略微有些讽刺:“第一,进入阴间确实存在再也回不来的风险,第二,走阴和天赋有关,有些人的体质天生和阴间契合,我和陈雪竹是当年走阴课排名的第一第二,全校公认天赋极强。”   “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进入轮船后出了意外,陈雪竹再也没回来,俗称灵魂离体,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植物人的状态。”   “我们的走阴老师当场身亡,连救护车都没等到,另一个同学出来以后就疯了,精神不正常,他当年是走阴课成绩排名的第三名。”   “所以最后幸存的只有你一个人。”陈时越低声道。   “对,就只有我一个人。”傅云苦涩道:“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你没必要这么说自己。”   “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不是个意外,原本进去的只有我们四个的,但是我在阴间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傅云的神情逐渐冷下来。   “我一从轮船里出来,就立刻指控了当时作为校董来学校参观的安颜欣和轮船出事有关,我们在阴间调查的那一刻钟的时间,我看到她在陈雪竹身后放了符咒,紧接着陈雪竹就出事了,我确定我没有眼花。”   陈时越回想了一下安颜欣在灵异界的地位,无奈的道:“他们不会信你的。”   “对,我没有证据,他们不信我,当时的校长魏南山以污蔑校董为由扣发了我的毕业证。”   “所以后来毕业的十来年里,我都没有进入国安的机会,只能在道上打零工。”傅云抬起手放在眼睛上,疲惫的笑了笑。   “后来零工打多了,打交道的人人鬼鬼也多了,手上积累了一些走投无路的当事人,就有了410号灵异事务所。”   “为什么以410命名呢?”陈时越问道。   傅云站起身:“我当年的学号是这个,除去毕业那年的事情,在灵异学院其余的那几年,是我人生里最轻松的三年了。”   “所以现在,你有机会回去了。”陈时越小声道:“是吗?”   “是,新校长邀请我去代课,我同意了。”   傅云看着陈时越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因为当年的事没有结束,你姐姐原本的结局,也不应该是躺在床上过后半辈子,总得有人为此付出点代价。”   陈时越胸膛起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炽热而颤抖。   “我们这算什么,傅云?”陈时越颤声道:“换一种方式,用微弱的力量和正义感螳臂挡车吗?”   傅云笑出来声,神情骤然柔软下来,他沉默半晌,只在眼睫低垂的刹那,片刻之间就把所有的情绪全数压下去了。   “去睡吧,明天送蓝璇去上学,你就能亲眼见到他们了。”   陈时越故作镇定的转头,几不可察的揩去眼角泪水:“好。”   傅云手机屏幕忽的一亮。   樊老太太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如果你真的想找到你爸当年的真相。那就从现在开始,派人盯死了你二姑奶。”   “一刻都不要松懈。” 第057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蓝璇同学一大早跟着他们人仰马翻的收拾了一通行李, 坐到车上的时候还不到早上六点,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往后座一倒就要睡过去。   “喂, 醒醒!”傅云在前面开车, 半偏着头和她叮嘱道:“那学校跟普通学校不一样, 过去了不要乱跑,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联系我, 陈时越他自己能顾全自己就不错了。”   陈时越:“……”   “听见了吗?”傅云又问了一遍。   蓝璇头一歪,彻底睡过去了。’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傅云缓缓停下车, 她受惯性往前一仰, 然后醒了过来。   蓝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望着窗外, 蔚蓝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草甸,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视野的冲击力, 爆炸似的静谧感扑面而来, 仿佛天地间就只有这两种颜色了。   在草地的中间立着几栋红砖白瓦的西式大楼,院落围墙宽阔而整齐,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似乎是个世外桃源的地方。   蓝璇对这个学校的第一眼印象, 是极致的干净和纯色。   校门口已经有一行人在等着了,傅云刚刚停好车,就立刻有人上前给他们开门。   为首的是个斯文俊雅的年轻男人,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金丝眼镜气质儒雅, 他伸出手和傅云轻轻一握, 开口时语气很温和。   “我叫费谦,灵异学院的新校长, 欢迎回来。”   傅云对“欢迎回来”这四个字没什么表态,他倒是没想到新校长这么年轻,毕竟老校长魏南山上任的时候都已经年逾五十了,学校突然天降一个年轻人当校长,就让人不由得怀疑其中有鬼。   “蓝璇,行李一拿,跟着他们去办报道手续。”傅云吩咐道:“陈时越你跟她一起。”   费谦笑眯眯的俯身朝蓝璇伸出手:“你就是蓝璇?”   蓝璇点点头,将手递过去,和这位年轻的校长先生握了一握。   身边有几个老师模样的人过来帮她把东西拎起来:“走吧,先去宿舍把东西一放。”   “傅先生,我可以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吗?”费谦让开身子,让几个老师带着陈时越和蓝璇过去。   傅云没有反对,跟着费谦的脚步,一起朝教学楼走过去了。   “你知道亚当斯轮船的事情,也知道我的情况。”傅云斟酌了一下:“为什么还选择让我帮忙代课。”   灵异学院景致极好,穿过悠长的走道,里侧是一湾碧绿的人工湖,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明媚的缘故,这里一打眼看上去,比市区温暖的多。   此时大概是下课时间,几个常服的少年少女蹦跳着穿过走廊,朝湖边的草地跑去。   傅云远远看着他们,神情有片刻恍惚。   “你什么情况?”费谦疑惑道:“你是指你当年没有拿到毕业证的事情吗?还是说你和老校长和校董会那批人的矛盾?”   傅云:“……这么直白的吗?”   “毕业证的话,我去查看了你最终毕业考核的各门成绩,全部符合毕业标准,所以我认为你有成为代课老师的能力。”   傅云挑了一下眉。   “至于你和魏校长当年的冲突,我想你也听到风声了,校董会这两年大换水,我在当选校长前和魏校长是竞争者,学校里的一批老师也因为我的任职而表现出很大的不满。”   “那我选择邀请你来做我的下属,比起我现在上赶着去感化那群老顽固,实行起来是不是要轻松的多?”   傅云忍俊不禁:“好吧。”   陈时越在宿舍楼下等蓝璇放行李,他无所事事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学校设施可比他大学好多了。   宿舍楼修的很奇怪,从外观上来看是那种古代宅院式的阁楼,呈半包围结构,将院落封死在四方楼台之中。   “这楼怎么修的这么古朴?”陈时越问身边陪同的老师道。   “哦,我们以前的校长说了,这种风格的女生宿舍容易让人联想起中式恐怖。”   陈时越:“?”   “旧式女子的一生都被困在这个四方封闭的楼里,大红灯笼高悬,从一个地狱出嫁到另一个地狱,三妻四妾勾心斗角,三寸金莲步步莲花。”   “住在这种宿舍里比较有体验感,有利于女学生们更加努力学习,通过与灵者的天赋聆听她们的苦衷,以后毕业帮更多过去惨死的女鬼还愿。”   陈时越了然,满怀敬意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蓝璇苍白着一张脸从楼梯口下来了:“我宿舍门口挂着的那个上吊的假人是怎么回事?”   老师笑道:“那应该是上一届学姐留下来的挂件,不喜欢你可以自己摘掉。”   蓝璇:“……它今天就会从我的宿舍被扔出去的。”   陈时越讶异道:“单人间吗?这么豪华。”   老师点头朝他挤了挤眼:“是的,锻炼胆量。”   蓝璇:“……要不我还是回去念高三吧,突然觉得跟顾祺做同学也挺好的。”   “现在反悔晚了啊。”   ……   “我刚刚卸任不到一天,他就算对我再有意见!也不能把傅云招进来代课吧!”办公室里茶杯骤然砸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魏南山气的浑身发抖,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捂着胸口就要往下倒,身畔一堆老师七手八脚吓得围上去。   “校长!校长您消消气,消消气。”   “董事会也是权宜之计,您在这个位置上的功绩我们有目共睹,不会这么轻易让费谦好过的。”   “您看王老师他们,不都辞职走了吗?”   魏南山被人扶着喝了一口水,粗喘着气道:“傅云什么德行他知道吗就敢招,这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   一片低声的附和声。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费谦举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傅云,和一众年轻的新老师。   费谦看着眼前的场景,微微一笑,春风和煦道:“魏校长这是……喝水呢?”   魏南山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哽的死去活来。   傅云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   魏南山这才看到跟在费谦身后的傅云,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眉心下意识的紧皱起来,就像很多年前,傅云还是个学生时那样。   “给魏校长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任的实战课代课老师,傅云老师,他将接手大二学生的全部实战课程。”费谦彬彬有礼道。   “魏校长的东西,我已经让后勤收拾好了,您的车什么时候到,我打电话让他们帮您搬,不必麻烦的。”   傅云自然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心想他原先真是多虑了,眼前的年轻校长,明显不是个吃亏的主。   从他进门开始,魏南山的目光就没从傅云身上下来过,死死的盯着他,半晌阴沉出声:“是不是你搞的鬼?”   傅云轻轻的一偏头:“您说什么?”   “校董会的决策,是不是你。”魏南山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你外婆发达了,你就能一手遮天了,就能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了吗?你就为了当年那点私仇,今天拿这么多学生的前途来报复,他们何错之有?”   “教育是最后一方净土,你们这些腌臜龌龊的东西,背地里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我告诉你们……”   傅云叹了口气,对费谦无奈道:“魏校长这……也太过于抬举我了。”   “抬举了你,倒是把我给污蔑了。”费谦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我是校董会正儿八经开会竞选上的,他这样讲,倒是显得我跟樊老太太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傅云面无表情:“我会转告给她的。”   费谦:“何至于此,傅老师。”   魏南山脸色更差:“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本来我确实和你下台这事没有关系,当年的事也早都时过境迁了,不过魏校长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跟您交个实底。”傅云换了个姿势,冲魏南山笑了一笑。   “我当年也是学生,您对我负过责任吗?”傅云问道:“我也有前途,你们在意过吗?”   魏南山一时语塞,鼻孔喷气的看着他,脸色铁青。   “如果没有的话,那成王败寇,我就听费校长的。”傅云转头:“校长,需要我帮忙给魏先生搬行李吗?”   费谦开朗的笑起来:“那哪能行,让后勤去搬就好了,我带你去见见你这一届要带的学生们。”   两人起身走出去,沿着走廊并肩而行,身后一众新老师跟着,浩浩荡荡,气势极强。   傅云沉默了片刻,开口对费谦道了声:“谢谢。”   费谦不在意的摇摇头:“这有什么,举手之劳。”   “这有什么不会的!”蓝璇一手抢过符纸一手拿红砂朱笔,在符纸上就要落笔。   教室中间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黑板上贴了一黑板的黄色符纸示范。   他身边立了一个身穿清朝制服的人偶,等人高大小,肤色黑漆,形容可怖,那是一个僵尸人偶。   “同学们拿着自己的符纸,一会儿一个一个上来演练,谁能制住僵尸,平时成绩加一分。”   “生辰八字写中间!”   陈时越着急慌忙的抢她那符纸:“就一张!你画毁了怎么办!”   “我实战经验丰富!”   画符课的老教授站在他俩面前,笑吟吟的伸出手:“不着急不着急,还有符纸,慢慢练习就好。”   蓝璇大笔一挥,翻着教科书在符纸上写了几笔,然后起身上讲台。   老教授轻轻一挥手,那僵尸顷刻间动了起来,往前重重的一跳,张牙舞爪往蓝璇面前扑。   蓝璇拎出符纸,快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贴在它脑门上。   僵尸止住了身形。   陈时越在一旁看的叹为观止。   傅云说的没错,蓝璇是个极强的灵异天赋党,前十八年光学文化课实在是有点可惜了。   他的确没看错人。   傅云曾经也夸过他身手极强,所以他瞒着傅云选择了作战组,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的选择。   今天下午照例是作战组训练的日子,陈时越下午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溜了。   傅云没有什么察觉,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呆在办公室里看实战课的教案。   老实说这些东西距离他已经很远了,就像你毕业很久以后再捡起高三模拟题的感觉。   “也许现在的学生会比我们那届稍微厉害一点呢?”傅云思忖着自言自语道:“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后来直到傅老师上课的时候,才发现他这个想法是多么的荒谬。 第058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陈时越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时不时的看看窗外。   此时距离打上课铃还有一分钟。   按理说他不是灵异学院的学生,但是傅云让他有空进班听几节课,说是补一下基础知识。   陈时越心道你是不知道作战组还有书面考核吧, 冯元驹每次敢把他摁着抄理论知识从头抄到尾。   后天晚上又是作战组的通宵训练, 好在内容是抗击打训练, 很好,又是和冯元驹同志互相殴打的一天。   他正胡思乱想着, 上课铃声如约而至。   第一排的蓝璇蓦然坐起身子,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傅云大步走进教室。   “早上好啊, 朋友们。”他在讲台上站定, 单手拎着一柄长刀放在讲桌上。   台下同学面面相觑的看着这个年轻俊朗的新老师, 作为实战课的老师, 他的体格并不出众, 白衣黑裤清瘦高挑, 倒像是隔壁理论课的老师。   “老师,实战课不是户外课程吗?”第一排的学生举手疑惑。   傅云转向他道:“以后也会是户外课程的, 但是在实战演练之前,还有比打架更重要一些的事情。”   他伸手敲了敲黑板上的多媒体屏幕, 屏幕上原本放映着一张平平无奇的ppt,然而就在傅云屈指敲下的瞬间。   一个红衣盖头的女人从电视屏幕里横空而出,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教室中央。   陈时越:“?!”   不愧是灵异学院,这科技领先外面十几年。   傅云再次敲击电视屏幕,女人随着他的动作, 轻轻抬手卸下了自己的盖头, 露出一张被水泡的发白的死尸面容。   台下学生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枉死八十余年的新娘女鬼,曾经在她生前所在的村落大开杀戒, 八十年前原本被镇压,但是八十年后封印解开,再次现身伤人,请问如果是在座的各位,会选择什么方法平息此怨魂?”   陈时越看着ppt上那人的面容,不禁感慨了片刻,这是竹筠心啊。   “斩魂刀起手式,从天灵盖压下去,将冤魂彻底击垮。”第二排一个男生起身说道。   “很好,在灵力能与她相抗的情况下,这种方式一击命中。”傅云点点头:“平时成绩加两分,请坐。”   “还有吗?”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到蓝璇身上。   蓝璇心领神会,站起来思考了片刻:“可以远程摄魂,将她的灵魂切成很多片,然后化大为小,逐一击破。”   “啊……精神攻击,也行。”傅云伸手让她坐下。   “还有呢?”傅云笑眯眯的谆谆善诱:“上课回答问题,平时成绩占期末总成绩百分之三十。”   “符纸镇压!再封印回去,这样就算灵力不够,也可以暂时压制她的行动,等待增援再进行封印。”陈时越前面的男生起身回答。   “缓兵之计。”傅云转身道:“都是好办法,我觉得你们班毕业后应该能打包进调查部门了。”   学生们很自然的哄笑起来,课上氛围轻松而愉快。   “说的都很对。”傅云走到鬼新娘的身侧,伸手拍了拍她削瘦的肩头。   鬼新娘那张腐烂腥臭的人脸瞬间一抹,变成了竹筠心那张清秀而内敛的漂亮面容。   她微微抬眼,神色无辜的看着众学生,眉眼间是怯怯生生的柔弱,看的人心神一晃,保护欲油然而生。   “你们眼前的这个姑娘,在上个世纪曾经是陈家老宅里最温婉的大家闺秀,后来因为一点小错误,被家族带去浸了猪笼,而后化为厉鬼索了半个村子人的命。”傅云慢慢的道。   “我们身为灵异天赋者,保护生人安全正是本职,但是在另一种层面上,鬼魂也曾经为人。”   陈时越无声的看着讲台上的傅云,长身玉立,气定神闲,但陈时越莫名从他始终带笑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悲哀来。   “可是老师,如果仅仅因为同情厉鬼生前的遭遇而对活人的危险而弃之不顾的话,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本末倒置?”蓝璇身边的女同学发言道。   “任何灵异天赋者都不能对活人的危险弃之不顾,所以我们要学的不仅仅是对付鬼怪的实战技巧,还有你自己的分辨能力。”   傅云转身握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因果”。   “世间万事的发生,都离不开因果二字,有因必有果,在我处理的数百桩案子里,有一大半的厉鬼在生前是弱势群体,被诬陷浸猪笼的柔弱妇女,被霸凌的内向少年,他们生前求告无门,死后化作厉鬼为祸人间。”   台下学生静静的听着,教室里鸦雀无声。   “这些厉鬼死状恐怖,但是当你褪去他们可怖的外皮,看到他们生前的样子时,在坐的没有一位会忍心对他们刀剑相向。”   “老师!那如果他们就是要伤害无辜的人呢?不是没有失去理智厉鬼在闹市区大开杀戒的案例在的呀。”又一个同学质疑道。   傅云双手撑着讲桌,手指修长松松握着粉笔,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所以这就是我这学期要教你们的内容。”   “我会教你们最大范围的限制他们的行动,以安抚渡化为主,生杀予夺为辅。”   蓝璇出声:“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够完全的发挥出自己战斗能力,必须先判断他们是否真的该死才能动手,是吗?”   “没有人是真的该死的,本质上这么做是一种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来自人对鬼的悲悯,人对死者的悲悯。”傅云温和道:“虽然我本人和作战组有点旧怨,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们队伍里那句军令说的很对。”   台下一众学生抬头望着他。   “我们的刀剑永不向弱者,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陈时越低下头,确实说得对,这句话他前天才在作战组狂抄了二十遍,现在想想还是很想把本子和笔拍冯元驹脸上。   “最后一排那位同学。”傅云站在讲台上冲他扬声道:“怎么走神了呢,你起来说说,怎么理解这句话。”   陈时越猝然回神,一时间全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他站起身,和傅云温和期待的目光正好相撞,一缕阳光射进教室,在空中散发出虚幻明媚的光影。   “每一个厉鬼都是活着时候的弱者,我们是阳界死者唯一的法官,我们不能草菅鬼命。”陈时越思路清晰,顺着脑子里浮现的字句回答道。   傅云微微讶异的挑起眉梢,然后笑着对学生们道:“这位同学回答的没错,这是作战组手册上的注解内容,就是标准答案。”   陈时越:“!?”   我天呢,糟糕了。   他前天连原文带注解抄的多了,刚刚顺口就说出来了,可问题是这是作战组内部资料啊!如果是无关人员怎么会知道作战组内部资料上的具体内容?   陈时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抬头去看傅云的眼睛,他担心傅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安厉鬼冤魂,听死者言明,然后是去是留,按因果判断就好,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一课。”   “下节课是户外课程,大家带好自己的东西,我们下节课见。”下课铃声响起,傅云站在台上,冲学生们鞠了一躬。   讲台下掌声雷动。   “走吧,带你去食堂吃饭。”傅云从讲台上下来,走到陈时越桌前:“我办了张教职工饭卡。”   陈时越定了定神起身:“那我要刷你的卡。”   傅云纵容道:“行。”   两人并肩走在灵异学院恢弘漂亮的走廊里,此时恰逢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徐徐映照,红晕泼洒在砖瓦整齐的地面上,陈时越稍稍抬头朝天边望了一眼。   满眼落日辉煌与飘然云卷交织,夜幕将落未落,火烧云的背景是漫天的粉红色掩映。   “好看吗?”傅云问。   陈时越点点头:“好看。”   “我从前上学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是这个景色。”傅云朝他一指阶梯下的拱形长廊:“穿过那个就是操场,操场旁边有湖水,你姐姐很喜欢在湖面的亭子上看书。”   陈时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湖心亭幽静矗立,四周湖面波光粼粼,随风起涟漪,在白玉石梯上溅起水花。   他几乎能想象的来陈雪竹坐在亭中低头看书时的样子,水面的微风会掀起她耳畔的鬓发,神情专注,翻书的手指纤细修长,就像小时候在自家阳台上那样。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我们还会再见到她的。”傅云低声道:“走吧,吃饭去。”   陈时越跟上他的脚步,突然低声道:“我喜欢你今天在讲台上的样子。”   傅云愣了一秒,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好像突然就理解蓝璇同学了。”陈时越自顾自的道。   傅云:“……”   “你理解她什么?她上学爱上老师,你上班爱上老板?”傅云难以置信的问道:“神经。”   “少跟冯元驹和蓝璇玩,他们两个脑子没一个正常的。”傅云没好气的道。   “老板你怎么在背后说我坏话!”蓝璇从食堂走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当即委屈起来:“我脑子可好了!我脑子不好你当初费劲吧啦把我招进来干什么!”   傅云一按她头顶:“天赋强和脑子好是两回事,对自己认知清楚一点。”   正说着,傅云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接起电话:“喂。”   “傅云啊,时越房间里那个冰箱功率太大了,咱们这个月电费都欠不少。”   傅云:“欠了交呗,缺那点钱?”   “我看了一眼,他那冰箱里也没放东西,就放了桶冰水,嘶……但是还掺了点血丝好像,有点瘆人,我没敢直接问他,你要不问问?”白喆忐忑不安道。   傅云不动声色的瞥了陈时越一眼,然后对电话那头吩咐道:“先留着吧。”   “你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下午去疗养院看一下我姐姐。”陈时越问道。   今天晚上是作战组特训的日子,陈时越随口扯了个理由。   傅云静静的望着他,半晌微笑道:“可能不行,今晚我有事找你。”   陈时越心下一沉。 第059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夜幕降临, 教学楼里空无一人。   只有教师办公室的灯孤零零的亮在走廊里。   傅云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支着头,一手翻教案。   陈时越在离他不远的工位上坐着, 手机已经静音了, 屏幕再次亮起, 陈时越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不动声色的再次摁掉了电话。   “这已经是你今晚拒绝的第五个电话了。”傅云翻过一页纸淡漠的开口道, 声音很冷,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你确定再这样下去冯元驹不会生气吗?”   陈时越闭了闭眼,没出声。   “接电话吧。”傅云放下教案, 往椅背上一靠:“作战组无故旷训一次, 复训所有体能项目加罚一倍。”   陈时越拿起手机就要按关机键。   “接电话!”傅云加重了语气, 很少见的疾言厉色了起来。   陈时越不得不接通了电话, 他低声对那边道:“喂。”   “陈时越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进组第一个季度都不到就敢迟到这么长时间!不想干趁早滚蛋!”电话那头传来冯元驹愤怒的咆哮声。   他虽然没开免提, 但是办公室里极其安静, 听筒里传来的所有声音傅云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抱歉,我有点事, 我回头跟你补假条。”陈时越中气不足的回答,他不敢抬头看傅云的神色。   “晚了!上回俯卧撑就该让你再加几码轮胎!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罚跑十圈!司令当初招你我就不同意——”   一只手突然从他耳侧抽走了手机, 陈时越猝不及防的愣在原地。   只见傅云一把抽走了他的手机,对电话那头冷冰冰的道:“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冯元驹在那头傻了片刻,然后语气明显和缓下来:“傅云?你怎么也在,嘶……司令不是不让跟你说这事吗?”   “你们司令是不是以为我是弱智?”   “不是……什么玩意儿?”冯元驹莫名其妙承受了一通他的怒火,对着手机试图挣扎解释。   “我把他扣下来的, 怎么?需要我现在过去给你跑步吗?”傅云讽刺道:“十圈还是二十圈你定。”   “不是我为难他, 这是规——”   “你闭嘴,他今天有点事先不去了, 需要的话我给你出示假条。”傅云撂下最后一句话,然后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他身上。   冯元驹握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脸茫然:“……傅云他骂我了?”   “自从分手以后他还是第一次骂我……”   “……就还蛮莫名其妙的。”冯元驹自言自语道。   陈时越握着手机,上面还残留着傅云的掌心的温度,他胸膛起伏不自觉的剧烈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呼吸里火烧火燎的难熬,眼前好像有一片模糊的浓雾,大团棉花死死压抑在他胸口,让他难以出声。   傅云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缓缓抬起眼,问道:“为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陈时越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摇了摇头:“因为老司令说,我可以比冯元驹强。”   他说完就去看傅云的脸色。   傅云好像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怕对再不喜欢的人,也都是半笑半刺的嘲讽回去,温和俊雅,不失风度,他很少见到傅云真正生气的样子。   “你没事和他比什么?”傅云沉着气,尽管他极力克制了,但是眼底极尽失望的愤怒还是使他全身微微发抖。   “你以为老司令是真心为你着想么?他只是看中了你的体能,他说能作战组人人平等升迁各凭本事,但是事实上你每天还不是去作战组被冯元驹压着打?”   陈时越忽然抬起头:“那我呆在410灵异事务所算什么呢?一辈子躲在你的羽翼之下,每次有事让你保护我么?”   “像在陈家老宅一样,做个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的废物?”   傅云怔在原地,半晌没说话,一时间眼里神色难以言喻,他这个时候已经算得上失态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难过。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他声音很低道。   陈时越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不是,但是我不想这么下去了。”   陈时越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他终于要忍不住发火了。   然而傅云最终只是静静地抿了一下唇,然后神情里流露出一丝苍白的苦涩来。   “抱歉。”他慢慢的道:“我不该干涉你的选择。”   说实话,哪怕傅云现在一拳砸在他脸上,都比他现在就这么什么也不说,失望的看着他,让陈时越好受一点。   他当时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答应司令来着?   可能是因为前天晚上陪着傅云去医院时看到了那人打着点滴虚弱无力的样子,可能是傅云手腕上被冯元驹绑过的红痕太过扎眼,也可能是他跟陈时越说“论勇气,他不及你”,这句话过于印象深刻了。   年轻人的冲动和勇敢都是一瞬间的事,他死扣着掌心,心头潮水剧烈涌动。   那个最终的答案悬在嘴边,呼之欲出。   他看着傅云,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   傅云将眼睛闭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冷淡。   “想走的话我不拦你,今晚回去收拾东西,让宁柯开车送你去作战部,陈雪竹的医药费不用你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听到了?”   他没再说什么,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陈时越从后面猝然握住他的手腕,一个使力一把将他拽到身前。   傅云眉心微皱,没能甩开他,顺着陈时越的力道被带过去,他没站稳,伸手扶了一下桌子:“你干什么!”   “老板,你还没问我,为什么非要跟冯元驹比?”   这年轻人进作战组以后手劲一天比一天大,扣着他的手腕按在办公桌上,一副不让他走的架势。   傅云心里烦,用力将手抽出来:“关我什么事!你要走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因为我们有唯一的共同点。”陈时越低声道。   傅云身形一滞,一时间忘了挣脱。   “对你是一样的心思。”   “是的老板,我也想和你……”陈时越定定的望着他:“但是我好像暂时比不过你的前任,这是我进作战组最主要的原因。”   人生的荒谬超出他的想象,每当他以为日子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老天爷就会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喜,傅云面无表情的想。   他默不作声的背对着陈时越半晌,然后把他大半个身形推开,拿起车钥匙走到门边推开门。   “我送你回事务所,收拾东西,然后滚去你的作战组。”   这天原本就是个周五,第二天学校不上课,蓝璇一早就回事务所呆着了。   她听到动静就跑到院子里,正好撞见陈时越和傅云一前一后进来。   “傅哥!我不想住校,那女生宿舍阴森森的,住一晚上噩梦好几宿,我可不可以走读啊。”   “可以。”傅云简短道:“反正今天有人给你腾房间。”   蓝璇:“?”   陈时越跟着他,从蓝璇身边经过时勉强冲她笑了笑:“嗯,你住我那间。”   蓝璇:“……啊?”   她能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但是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于是跟着傅云和陈时越走上二楼。   傅云伸手“咣当”一声把陈时越房门推开了:“自己搬,蓝璇你看着他,他所有私人东西一个不留。”   说完再没看陈时越一眼,转身下楼。   陈时越望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转身叹了一口气。   “你们俩这是……”蓝璇小心翼翼的问,眼睛里写满了八卦。   “吵架了,我搬出去住两天。”陈时越顿了顿:“你暂时就住这里,然后我的东西可能拿不完,枕头被褥什么的你帮我先保存一下。”   蓝璇愣愣的看着他:“哦。”   “那要是我房间放不下怎么办?蓝璇真诚道。   “想办法藏你老板房间。”陈时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背着自己的东西转身消失在门口。   等蓝璇再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二楼办公室里,傅云没开灯,一个人靠在床上,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头疼的拿手挡住了眼睛。   这都什么事啊。 第060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410号事务所的全体员工都很敏锐的察觉到老板最近情绪不高, 除了去灵异学院代课,剩下的时间一律把自己关二楼自闭。   蓝璇下午没课,这会儿在二楼蹑手蹑脚的溜达, 陈时越留下来的被褥什么的她全藏进自己的柜子里去了, 剩下的一部分衣服什么的实在放不下了, 她就抱着衣服在走廊里找空房间。   然而空的房间基本都上锁了,她无功而返的折返回去, 经过傅云房间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离开了。   门板突然被打开了, 傅云神情不耐的开门问道:“怎么了?”   蓝璇:“?”   “没没事, 我房间太小了, 东西放不下, 能不能给我再开个杂物间放东西?”   傅云的目光落到她手里抱着的衣服上:“我怎么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对穿男装有兴趣了?”   蓝璇:“……”   陈时越身量高, 平时穿衣打扮以宽松休闲装为主,确实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蓝璇自己的衣服。   “那你给我再找个柜子嘛, 老板求你了……”蓝璇哀求道。   “你们什么时候能把我的话当回事!”傅云怒道:“我那天晚上有没有说让你看着他把衣服都收走?”   “说了说了!哎呀!”蓝璇抱着衣服转身就走:“那我就是不会拒绝别人嘛!再说小陈哥对我多好,哪像你……”   傅云阴沉着脸:“你再当着我的面夸他一句试试呢?”   蓝璇悻悻的闭了嘴, 然后打算悄没声儿的从走廊里出去。   “哎,站住。”傅云拖长声音在她身后道。   蓝璇:“……”   活爹你又怎么了?   傅云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半晌让开身形:“先放我房间吧。”   蓝璇眨眨眼睛,片刻之后犹豫道:“老板,您没事吧?”   傅云愤怒甩门:“不放算了!”   “哎!放放放……”   训练场烈日暴晒。   “全体立正!向左——转!”冯元驹在训练场上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   陈时越额头一滴汗渗进眼角里, 眼睛被蜇的一跳。   “陈时越, 出列!”   陈时越向前迈出一步,面无表情的看着冯元驹, 黑色作训服下汗水涔涔,他原本就是白净的肤色,此时阳光照下来,将他整个人衬的年轻俊朗,眉目沉静。   “到!”   “俯卧撑五十个!现在做!”   陈时越一言不发俯身下去,沉默着一起一伏做俯卧撑。   五十个俯卧撑很快做完,陈时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立正站好。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冯元驹问。   陈时越声线平稳:“不知道。”   “说话之前加报告!”冯元驹厉声喝道。   “报告!不知道。”陈时越声音比他还大。   “你刚刚眼角为什么抽动了一下!站军姿的时候不能动这事没人教过你吗?!”   陈时越:“……”   有时候糟心事儿全撞一起,陈时越发现人越倒霉,居然越生不出来气,越气越想笑。   “你笑什么?”冯元驹蹙着眉心瞪他。   陈时越迅速收敛了神情低头:“报告组长,你看错了。”   身后队伍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冯元驹简直是怒不可遏,伸手一指旁边的操练场:“十公里负重跑,现在去!就你一个人!”   陈时越跑完十公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他卸下身上的装备扔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走进食堂,直奔免费绿豆汤那个角落。   连着两碗干下去,陈时越才缓过一点力气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打饭,却发现大锅菜已经被扫荡干净了。   “小陈!过来这边!”   陈时越回头,只见一个笑眯眯的青年冲他招手让他过去,那一桌坐了三个人,空着的座位上放了一盘没人动过的饭菜,看着就像专门给他留的一样。   陈时越迟疑了一下走过去。   “坐,知道你跑完肯定没饭了,特意给你留的。”青年坐在他旁边道:“快点吃吧,下午还有搏斗课。”   “我叫冉怀宸,他们两个是睡我隔壁的,齐林,邱景明。”冉怀宸道:“我们都是一组的,你第一次来作战组那天,还叫我们出任务去了。”   陈时越低头扒拉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对不起。”   冉怀宸哈哈一笑,用力一拍他的肩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现在算是正式加入作战组了吗,那我怀疑以后年底搏斗考核第一得换人了。”   陈时越把最后一口饭吞干净:“之前都是谁?”   “冯组长啊。”   食堂陆陆续续有人起身放碗,经过这里时似乎都会不经意的来看一眼这桌。   陈时越颇有点不自在:“他们好像都在看我们。”   “不是看我们,是看你。”齐林插话道:“我们都认识你。”   陈时越愕然的看了周围一圈:“啊?”   “讲真我加入作战组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在总部收到警报通知,你也别怪冯组长针对你,你当时差点把李副半个胳膊废了,李副和冯组长从大学起就是朋友,他替李副出气也正常。”   齐林是个寸头酷哥,平时寡言少语,今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很难得的多说了两句,引得另外两人一脸震惊的看过来。   陈时越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   冉怀宸偏头:“原来你会笑啊,我感觉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你都没笑过。”   “是的,之前每次冯组长罚你的时候,女组员那边都说冯组长又迫害那个冷脸帅哥,没品的东西。”   陈时越:“……”   陈时越匆匆吃完饭,和他们一道将碗送了,此时日头正盛,火辣辣的盖在头上,整个训练场充斥着一股尘沙的干燥气息。   傅云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陈时越低下头想,冯元驹迫害他一部分是因为李毅,另一部分绝对是因为傅云,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要来作战组,他这会儿应该在410号灵异事务所的沙发上坐着盖着毯子吹空调。   听安迪嚎叫她的保研项目,看蓝璇上蹿下跳的练摄魂术,还可以一直呆在傅云身边,随时听他吩咐,反正傅云去哪儿都会带上他。   他以前磕了碰了,傅云还会如临大敌的给他上药疗伤,现在在作战组每天身上添的伤口不计其数,也没人管他。   如果当初不答应老司令,总归不用在这里受这份苦,陈时越漫无目的的想。   然后呢,长此以往下去,他一直做傅云身后那个面对鬼怪颤颤巍巍拿不起刀的小年轻吗?   这次是冯元驹上门找事,总算是还念点旧情没把傅云怎么样,再换个厉害点的角色呢?   安颜欣?   老司令?   亦或者是当年校董会那帮人?   再重蹈一次陈雪竹当年的覆辙吗?   灵异界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陈时越不后悔前两天死犟着和傅云吵了一架然后灰溜溜的搬出来,也不怕眼前在作战组吃的这点委屈和苦头。   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明天立刻马上变成战力强悍,地位举重若轻的灵异调查局成员。   头顶太阳越发的大了。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   “蓝璇同学,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冯小银吗?”傅云大步穿过走廊,手上握着刀柄,刀锋雪亮划过墙壁,发出锃然声响。   蓝璇跟在他身后,没好气的道:“因为我有病。”   傅云冷笑一声:“看出来了。”   “现在的年轻人,多少都有点毛病。”   蓝璇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活爹。”   傅云的心情已经从前两天糟糕到现在了,在事务所逮谁刺谁,蓝璇因为每天要和他一起去灵异学院,跟傅云呆在一起的时间格外多一点,遭的罪也就多一点。   “可能是因为小陈跳槽去作战组了吧,老板一直跟作战组不对付,上次还被冯元驹弄的大病一场,那肯定生气啊。”白喆安慰她道。   “不过小陈也真是的,老板对他多好啊,怎么就看不上我们这儿呢。”宁柯不满道。   “年轻人想进编制吧,能理解,小陈人不错,但是说句公道话,他这事做的挺没良心的。”白喆不咸不淡的接话:“这么多年我没见傅云对谁那么上心过。”   “难得找到个合眼缘的小朋友,一转头就被人家老司令一根火腿肠就给吊走了……”   “啪!”   白喆猛然一偏脑袋,二楼凌空砸了个砖块大小的书下来。   傅云扶着楼梯居高临下俯视他们:“还能不能好好工作?”   “能能能……”宁柯忙不迭拾起书,陪笑带着蓝璇进屋。   白喆伸出两根手指在嘴唇上一划拉,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傅云气呼呼的转身回屋。   陈时越哪里是没良心啊,他简直是太有良心了,那心多的都上到别的不该上的地方去了。   其实早就该发现端倪了,陈时越从两个月前开始背着自己进作战组训练,每次回来自己拿冰水冻手就为了不让他发现。   陈时越还在冯元驹手底下训练,按照傅云对冯元驹的了解,那神经病见过他对陈时越处处回护的样子,闯作战组的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指不定怎么公报私仇。   要是当时不逞强跟着冯元驹回去就好了,或者回来以后他没有病的那么凄惨,陈时越也就不会起那个去作战组的心思了。   傅云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要是陈时越真跟他们说的一样,是为了作战组的编制,或者彻底瞧不上他这儿选择另谋出路。   傅云也就懒得管那么多,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他手底下也不缺这么个人。   可偏偏他现在知道陈时越对自己的心思,也就能想明白他死倔着非要进作战组的动机了。   这才是难受的地方。   傅云思来想去,最终无可奈何的起身,走到座机跟前拨了一个电话。   “喂,司令,您今晚有空吗,我看我是不是方便现在去拜访。”   入夜时分,训练场安静下来,晚训结束之后,组员们两两三三的洗漱回宿舍。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啊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给我!别拿我信纸!”冉怀宸在一众组员的哄抢下拼命抢夺他原本藏在枕头下的信封。   “阿冉!这写给谁的啊?这么深情。”   “当然是写给女朋友的!你们这群单身狗懂什么!”冉怀宸怒道。   “还给我!”   陈时越刚洗完澡,光裸着上半身,一只手拿毛巾擦着头发,额前碎发不时有水珠滚落下来,跌到腹肌漂亮分明的腰腹处,他穿过吵吵嚷嚷的组员,回到自己宿舍就看到这一幕。   冉怀宸好不容易把信纸抢回自己手里,原本崭新白净的信纸已经揉的有些皱了,他气了个半死,愤愤的把信纸揣回自己怀里。   “真的是,还要重写!”   陈时越好奇的探头过去:“你有女朋友啊。”   “嗯……”冉怀宸闷闷的答道:“本来想周末放假给她的,现在好了,还要重写。”   “来得及,这才周四,明天晚上回家写。”陈时越劝道。   “嫉妒!你们就是嫉妒!”冉怀宸恼火的指着一群嘻嘻哈哈的舍友痛斥道:“有本事你们也找个女朋友去!”   众舍友一哄而散上床睡觉了,只留下陈时越在他旁边坐着。   “真气死我了,一群神经病!”冉怀宸咬牙切齿道:“小陈你可不能学他们,你长这么好,可不能让那群活爹带坏了去。”   陈时越点点头,没做评价。   “我女朋友,长得又美,学历又好,还爱我,他们就酸着吧他们!”   “啪嗒”一声,全楼熄灯。   视野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陈时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突然轻声开口:“你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这个话题一起,冉怀宸可算来了劲,他们俩床铺本就头对着头,冉怀宸凑近一点,跟陈时越悄声开讲。   “哎呀,这个真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我们俩啊是在我发现灵异天赋之前的单位认识的,我追的她,我管她周围一圈人打听了一通她喜欢什么,她喜欢太宰治,生日的时候我就送了一本日文原著精装版《人间失格》,咦结果送错了,她说她喜欢的是个动漫角色……”   陈时越在黑暗中静静的听着。   “反正穷追不舍,她拒绝我就示弱,她心软我就猛攻,最后的结果,嘿嘿,你不也看到了。”冉怀宸笑得见牙不见眼,格外没出息。   示弱。   陈时越从头到尾只听进去这一个词。   门外一束强光猛然照射进来,当即将宿舍里一众组员全部惊醒,几个人迷迷瞪瞪的从床上坐起来往外看。   冯元驹大步踏进来:“大半夜的不睡觉,刚刚谁在大声喧哗!”   一宿舍的组员面面相觑,刚刚大家不都进入梦乡了吗,没人大声说话啊。   冯元驹威严的扫视了一圈。   此时陈时越旁边的一个组员颤巍巍的伸出手一指他俩:“报告组长,是他们两个刚刚有说话。”   陈时越:“?”   冉怀宸:“?”   冯元驹漠然的眼睛转向陈时越,然后没有任何犹豫:“陈时越,下来。”   陈时越两下穿好衣服,翻身下床径直站到冯元驹面前。   “组长您说。”   “半夜大声喧哗,穿好你的衣服,出去再跑十圈。”冯元驹撂了一句话,转身就走。   “不好意思,你是什么时候聋的,他刚刚大声喧哗了吗?”   就在这时,宿舍门口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几乎瞬间就让陈时越呆立在原地,熟悉的让人难以置信。   “冯元驹,你再信口雌黄的罚他一次试试呢?”   陈时越怔怔的抬起眼睛,看向门口那道修长的人影。   傅云站在那里。 第061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陈时越有那么片刻光景完全大脑宕机, 直愣愣的看着傅云,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云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往陈时越这厢瞥了一眼, 又很快移开眼去, 神色异常淡漠。   冯元驹也被从天而降的傅云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看着比陈时越还懵,还下意识的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你怎么来了?”冯元驹问道。   傅云讽刺道:“我来看他夜跑, 行吗?”   陈时越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被一阵暖风拂过,浑身上下浸透在一种暖洋洋的氛围里, 虽然傅云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我靠!我靠!你们快看外面!”   “那不是老大前任!上次带回来那个!”   宿舍里一众组员小心翼翼的往过看, 触碰到冯元驹暴躁的目光后又快速缩了回去。   “破坏了规矩就得接受惩罚, 这是规定!”冯元驹连头发都忘记整理了, 恼火道。   傅云那双黑漆的眼睛里不见半点波澜, 他俊眉微微一挑:“他有没有破坏规矩, 冯组长比我清楚。”   陈时越感觉心脏重重一跳,拼命才压住了上扬的嘴角。   示弱, 示弱,他在心里给自己说。   冯元驹的神情终于彻底冷下来了, 他慢慢的走过去到傅云面前。   冯元驹比傅云高半个头左右,往他身前一站,压迫感十足。   傅云单手插兜不躲不闪,站在原地毫无惧色,哪有半分上次进作战组时虚弱的样子。   “他原先在灵异事务所是你的人, 我管不着, 但是现在到我手下就得按作战组的规矩办事!谁说话也不好使!”冯元驹厉声呵斥。   “赏罚分明的前提是公平公正!你这个做组长的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冯元驹怒不可遏,一把钳住他肩膀把他往墙上推, 傅云身形一偏反手摁回去,反作用力使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陈时越从后面单手拦住冯元驹的手腕,硬生生把他从傅云身上拽下来了,然后挡在傅云身前:“组长。”   身后宿舍里的组员一个接着一个的按捺不住好奇心,一窝蜂的躲在门边偷听。   “你给我让开!我看他今天敢不敢对我动手,大不了我横着出去。”傅云怒声呵斥道:“让开!”   冯元驹现在称得上一句七窍生烟了,他刚要上手拨拉陈时越。   陈时越转过身,将傅云护在墙角,然后突然低头:“老板,你今天这么生气,都是为了我吗?”   傅云:“……”   冯元驹:“……”   很好,一句话就将气氛凝固住了。   傅云掌心向外,冲他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冷静道:“我的错,不该多管闲事,就应该让他把你往死里练的。”   陈时越额前碎发还没有干透,尚且湿漉漉的滴着水,他垂眼看着傅云,眼睛里亮晶晶的带了笑意。   但是他似乎又意识到这样的情绪太过外露,便又将神色收了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   “就是的吧,老板?”   傅云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简直是脑子进水了,闲得慌来见这两个活爹。   他推开陈时越抽身就走,陈时越下意识去抓他冰凉的手腕,被傅云不耐烦的甩开:“滚!别碰我。”   冯元驹来回踱了几步,才勉强平静下来,简短的对陈时越道:“不跑步是吧,可以,五十个俯卧撑,现在做!下次再有人把无关人员放进作战组内部,一律记过处罚!”   傅云顿住脚步转身:“老司令带我进来的,你也打算将他一并罚了吗?”   冯元驹被他堵的没话说,狠狠瞪了傅云一眼,然后冲一旁缩头缩尾偷窥的组员怒吼一声:“回去睡觉!”   陈时越突然“啊……”的一声,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从那个做俯卧撑的姿势软下来,捂着手臂半蹲在地上。   傅云脸色一变,大步走过去蹲下:“怎么回事?”   陈时越眉心微蹙,额头适时的滚出冷汗,神色流露出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开口时的声音却极轻,看上去又隐忍又坚韧。   他微微抬起头,眼神湿润的朝傅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中午罚跑十公里,负重的时候把手臂拉伤了。”   冯元驹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不是,你这两个月天天比别人多罚几十公里,怎么早没事晚没事,每天正常训练,偏偏今天晚上就柔弱的倒地上了?   你骗谁呢?   傅云的神色很明显松动了一下,硬生生把关切的神色给忍回去了:“你胳膊拉伤了做什么俯卧撑,有毛病吗?”   陈时越神情痛苦的垂下头,身形不经意的往傅云那边靠了靠,头抵在傅云肩膀上:“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你让我歇一下,我会把五十个做完的。”   “你做个鸡毛做!冯元驹让你做你就做,他有病你也有病吗!”傅云怒道:“给我起来!去医务室!”   冯元驹:“……”   “……不是,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冯元驹不可思议的问道。   傅云一把从另一边扶起陈时越,带着他就出宿舍门,虽然动作粗暴了些,但是还是小心翼翼的没往他伤处碰。   陈时越几不可察的弯了弯嘴角,冲冯元驹轻轻眨眼,然后顺从的跟着傅云离开了。   ……心脑血管疾病都要气出来了,被留在原地的冯元驹木然的想。   医务室里护士给陈时越胳膊上的外伤上了一层膏药然后就进去了,只留下陈时越和傅云两个人一上一下坐在床和椅子上。   陈时越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傅云,你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医务室里灯光明亮,映在傅云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勾勒出别致清晰的阴影来。   “不是,我有事找老司令,走错了。”傅云胡诌道。   陈时越低头笑了笑:“没走错吧,老司令办公室在前院,你直接找到我们后院最后一栋公寓来了,中间路程可不近。”   傅云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我看你好的也差不多,没什么事的话可能也不想看到前老板在这儿碍眼,我先……”   “哎等等!”陈时越急着就要拉他,动作太大一个前倾上半身砸在傅云后背上,然后顺手将他整个人拦腰一搂:“别走!”   傅云踉踉跄跄和他一起跌回床上,紧接着将陈时越手一把拉开,翻身而起,衣服领子被扯了个半开,形容颇为狼狈的怒道:“干什么!”   陈时越被他一挣扎又碰到了拉伤的地方,抱着手臂委委屈屈的靠回床上,小声道:“对不起。”   傅云喘息着整理了一下衣服,没好气的坐回椅子上:“安生躺着!”   陈时越不敢动了,用余光瞥着他不虞的神色。   傅云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身形挺拔,姿态随意,半截清瘦手腕从黑衬衫的袖子里露出来,搭在膝盖上。   陈时越莫名移不开眼光。   傅云向来对谁都好,对谁都一样,仿佛天塌下来都是那副温和散漫,成竹在胸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一丝年轻人应有的情绪来。   “傅云,别生气了。”陈时越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背叛你才进作战组的,对吧。”   傅云懒洋洋的掀开眼皮:“嗯,然后呢?”   “那你还生气吗?”   “气啊,怎么不气。”傅云睁开眼睛冷冰冰道:“我生气你就跟我回去吗?”   陈时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你现在从作战组退出去,跟我回灵异事务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傅云慢慢的将眼光移到他身上。   “你还是410号灵异事务所的员工,我以前对你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包括你吵架那天说的话,我可以当你是喝多了。”   陈时越低着头,语出惊人:“也包括我说我对你的心思吗?”   不该给他机会的,傅云面无表情的心想。   “我们现在在谈工作的事,别的另说。”傅云尽可能的耐着性子回道。   “冯元驹对你什么态度你也看得见,你是雪竹的弟弟,我要对你负责任,看着她唯一的弟弟被我们当年的老同学这么折腾,以后她醒过来了,我没办法和她交代。”   他就是心疼我了,陈时越心想。   “那就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吧。”陈时越温声道:“老板,我只是告个白,你现在就谈负责,我会受宠若惊的。”   傅云:“……”   你小子留在冯元驹手底下自生自灭吧!   “你要走了吗?”陈时越靠在床上问道。   “你下次再来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以抱抱你吗,老板。”   傅云霍然起身,大步出门:“你他妈抱冯组长去吧!”   陈时越无声的笑了,然后若无其事的把缠在手臂上的绷带拆了,自己晃晃悠悠的回宿舍去了。   傅云开车回到410灵异事务所,把车钥匙顺手甩在玄关柜子上,一个人坐在工位上生闷气。   “好啦,老板。”蓝璇端着茶水飘然而至:“不要生气,我就猜你去见完陈哥和那姓冯的回来肯定生气。”   傅云接过茶水:“我生气什么?人家在作战组非待不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还能给他打一顿绑回来?”   “文明社会,文明社会。”蓝璇笑着劝道:“而且陈哥是成年人,当然可以选择自己去哪儿了,不像我这种未成年只能……”   傅云斜瞥了她一眼,蓝璇立刻噤声。   “你走也行,现在回去还赶得上今年高考。”   “那不行,干啥不比高考强。”蓝璇溜达着转开了:“学渣的苦你不懂,我走了,下午还有节走阴课。”   傅云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手机“嗡”的一响,他低头看信息。   费谦校长:你现在在学校吗,亚当斯轮船的交接手续正式下来了,今天下午签合同,初次开封印,你要来吗?   傅云熄灭屏幕,神情凝重起来,半晌忽然起身:“去学校,我开车送你。”   蓝璇:“啊?这么好?”   “赶紧的,别磨蹭。”   亚当斯轮船建造距今已有近百年历史了,前九十年躺在海底,后十来年封在灵异学院的地下不见天日。   “李总您看是先签转让合同,还是先让派人进去开封印检查?”费谦道。   学校大厅里站了一众人,为首的两个男人,看上去年纪已经很大了,两人都是一派老式西装的打扮,身形倒还没完全走样,只是脸上皱纹细密,看的出来有几分沧桑。   被叫做李总的男人穿了身银灰色西装,很端正的打着领带,手上夹着一根烟不住的摩挲,看出来想点很久了。   费谦极有眼色的上前递火:“李总,请。”   另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笑道:“费校长辛苦了。”   费谦收回打火机:“侯总客气了,雅昶和呈玮都是学院的毕业生吧,今天特意抽出时间回来看望母校,当然应该欢迎。”   侯总身后两个年轻人很冷淡的笑了笑,没有接这位新校长的话茬。   费谦也不生气,若有若无的往门口看了一眼。   下一秒,大厅正门轰然打开,傅云疾步朝这边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脸茫然的蓝璇。   “校长,里面太危险了,我申请一个人进去勘察。”傅云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费谦伸手示意他不急,朝他使了个眼色,傅云这才看清费谦身后跟着的人,他脸上显露出一丝愕然。   “侯总?”   候雅昶见到傅云的瞬间就高兴起来,推开他大哥就欣喜的迎上来:“阿云!你真的在学校任教了!”   候呈玮被推了一步,面上升起了一丝不愉快,恼火的冲父亲瞥了一眼:你瞧瞧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   老侯总没发话,笑吟吟的看着傅云和小儿子。   “你怎么也在?”傅云上下打量了一下候雅昶:“头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今天过来看他们签转让合同,这个轮船原先是李叔和我爸一起盘下的,后来当年事情一出,轮船就封印进不去人了,现在他们觉得晦气,就想把这个船转让给灵异学院。”   “候雅昶,怎么说话呢。”候呈玮提高声音不悦道。   老侯总倒还是没说什么,就纵容的笑笑,然后走到傅云面前,很熟捻的摸了摸他的肩膀,温声道:“阿云,有什么困难就跟伯伯说,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工作。”   傅云笑着点点头:“知道了,侯总。”   侯总算是道上老一批的权贵,最早发家的有钱人之一,当年傅云毕业没毕业证进不去国安,侯总出面收留了他,让他管自己名下的酒吧和堂口,总算是没饿死,后来樊晓老太太出头,傅云这才和侯家分开了。   虽说在侯总手底下那几年,过的并不好就是了,傅云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稍纵即逝。   没人知道老侯总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的半大少年那么好,仅仅因为傅云和他的小儿子是同学吗?他那时对傅云的器重程度一度让侯家长子候呈玮心生忌惮。   一直到傅云彻底离开侯家自立门户,候呈玮才算将这点疑心彻底打消下去,但是芥蒂的种子也留到了今天。   “傅云,待会儿在叙旧,先让李总和侯总把合同签了。”费谦在旁边对他道。   傅云这才注意到厅中除了侯家的人,还站着一个银灰西装的男人,此时慢条斯理的摘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想将他看的更清楚些。   傅云不明所以,便礼貌的冲这个被称作李总的人笑笑。   费谦快速的着人安排了签合同的纸笔,和相关仪式录像。   笔递到李总手中的时候,李总没有犹豫便接了过来,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李有德。   傅云在旁边看着,心道这名字还挺有意思,有德。   侯总也签完字以后,费谦满意的收起合同,拍了拍傅云肩膀:“麻烦你过来跑一趟,这不是我想着有熟人在场好办事嘛。”   傅云看了一眼候呈玮糟糕的脸色,低声苦笑道:“您可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放心,长子而已,还没即位呢,翻不起风浪。”费谦以同样小的音量安慰道。   一行人在费谦的带领下径直往地下走去,大门上贴着符纸封条,两道粗大的铁链横贯两侧大门,看上去坚不可摧。   费谦掌心落在门板上,金光四起,纹路脉络顺着大门的门板蔓延开来,下一刻铁索跌落地面,大门轰然打开。   亚当斯轮船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   傅云微微怔住了,当年毕业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众人走进去,轮船高大而巍峨,从外形上看它破败不堪,桅杆和帆布上尚且带着水草的遗迹,尽管已经被打捞上来多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一靠近,总是有种闻到水腥气的错觉。   傅云从兜里掏出眼睛,架在鼻梁上,思忖着看向船身。   李有德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默然看着傅云戴上眼镜,然后又波澜不惊的移开了目光。   “你真的打算自己进去看吗?”费谦担心道。   “嗯,我自己去。”傅云简短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李有德和侯总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一同目送着傅云进入船舱。   费谦在一旁点了支蜡烛,火焰跳跃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得拉傅云下来。   傅云刚戴上眼镜的时候,眼前就被一阵浓雾所包裹了,进入船舱以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没有。   以往他戴阴阳眼镜,总是能寻见阴气所在之地的,可是这艘船分明承载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理应是大凶之地才是。   周遭竟连一个冤魂的痕迹都找不到,就好像是,被人为的清扫了一遍似的。   傅云在船舱里转了一圈,走过当年和陈雪竹走过的那一条幽深的走道时微微停住了脚步。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那个在灵异学院念书时吊儿郎当的天才少年了,但是再次走过这条让他人生坠入谷底的路时还是不自觉的恍惚了一瞬。   历历在目。   “傅云,蜡烛灭了,快点出来!”费谦在外面喊他。   傅云从船舱的裂痕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校长,什么都没有。”   费谦蹙眉:“什么都没有?你的意思是可以直接用作教学器械了吗?”   “那怎么能行?”傅云惊讶反问:“我只是表面上用阴阳眼镜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肯定有东西藏在里面。”   费谦不动声色:“那按你的见解呢,现在怎么处理?”   “走阴。”傅云干脆利落道:“进入阴间从根部化解怨气,才能允许正式授课。”   费谦叹了口气:“这事从长计议吧,还是太危险了。”   傅云瞥了他一眼,不喜不怒的嗤笑了一声:“少来了校长,您找我入职,不就为着这个用途吗?”   “灵异学院需要这个教学道具做实战,又正好知道我因为当年的事情心结难解,一定会想办法再次进入轮船阴间回溯寻找真相,刚好可以化解其中怨气,省了你们内部教职工以身犯险清理的风险,一举两得。”   “而且您知道,我身上事情多,肯定干不长。”傅云伸手摘下眼镜,笑了笑补充道。   费谦淡淡道:“你想的还挺周到。”   一旁李有德“扑哧”一声笑出来声,引得傅云和费谦同时看向他。   “没事。”李有德笑意盈盈的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傅小哥说话,很对我胃口。”   傅云不置可否的摊了一下手,把眼镜放回兜里:“我先回办公室备课了,你们自便。”   费谦闭上眼睛,看着很头疼,他无奈的冲李有德和侯总点了一下头,解释道:“年轻人,气性大,可以理解。”   李有德和善的摆手,示意没关系。   费谦追着傅云出去了,只留下侯总和李有德两人站在这艘偌大的轮船底下,将两个男人衬得很渺小。   “见到人了,满意了?”侯总没好气的道。   李有德双手背后,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怀念而有种莫名的陶醉,仿佛沉浸在漫长的回忆里,一时拔不出来。   “跟你说话呢!”侯总低声怒道:“老李!”   “嗯?”李有德慢悠悠的回神,然后低笑了一声,轻声道:“这个小朋友不认识我了,还有点伤心。”   “他当然不认识你,你跟傅自明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几岁?!”侯总怒道。   “长得跟他爸爸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傅自明在地底下原谅我没有?” 第062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冯组长在宿舍楼里被深夜前来的前任怒怼一事很快传遍了作战组,不仅如此,事情传的越发离谱起来。   据说一组新来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帅哥组员, 是冯组长前任的现任。   他的到来导致冯组长醋上心头, 沉默小哥总被冯组长针对, 但是始终隐忍默默忍受,结果刚好被那天晚上临时有事来作战组的傅云给撞上了。   然后就爆发了一场现任前任撞在一起修罗场的狗血大戏。   陈时越和冯元驹之间那点修罗往事一时间传的满总部都是, 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   冯元驹最近的心情格外糟糕,所到之处气压一片低沉,每天训练的时候恨不得在陈时越瞪出个洞来。   唯一的好处就是, 冯元驹现在明面上不敢再对他太过针对了。   事实上他现在对陈时越采取的措施是无视, 彻底的无视。   陈时越每天至少少跑二十公里, 乐的清闲自在, 再加上自从那天晚上以后, 他发现傅云是真的关心他, 一连几天心情都像开了花一样,好的要命。   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上了一个档次。   “休息五分钟, 一对一抗击打五分钟之后开始,找到你之前的搭档做好准备!”   冯元驹刚刚下达完命令, 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心一紧,他连着三个月的搭档都是陈时越了,这次当然也不好例外。   五分钟休息一过,众组员各就各位, 冯元驹阴沉着一抬眼, 发现陈时越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组长,您先。”年轻人温文尔雅的笑。   冯元驹一拳砸上去, 陈时越猛然低头避开,拳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陈时越趁着他身形偏移的一刹那侧身单膝直撞,正怼冯元驹腰窝。   冯元驹心知不妙,这一跤大概非摔不可了,但他倒也不是吃素的,倒地的瞬间一带陈时越脚踝,两个人同时砸向地面,翻滚中扬起一片尘土。   旁边练习的小组不约而同停下来往这边看。   陈时越翻身动作更快,一拳正中冯元驹小腹,下一刻他自己下颌也重重挨了一记胳膊肘,两人互不相让,在地上厮打在一起。   “停下!停下!你们两个已经超出搏斗课训练范围了!”二组组长过来呵斥:“冯元驹你跟个小孩较什么劲!”   冯元驹和傅云年纪一样大,都是二十八九快三十的人,陈时越这个年纪的大学生,在他面前被称作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也没什么毛病。   冯元驹咬着牙,然后被眼前这个破小孩单手按住手腕,“咔嚓”一声脱臼。   登时给他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陈时越也没好到哪儿去,肩膀被巨大的掌力摁的几乎骨头都碎了,不过片刻功夫膝盖就隐隐泛起淤青,起身时不得不一瘸一拐。   两人不相上下,冯元驹这神经病虽说平时跟傅云针锋相对,但真到动手的时候也还是收着力的,昨天也只是伸手把傅云往墙上推了几步,与之相对的是他对上陈时越重拳出击,恨不得往残里打。   “分开!分开!”   “把他们俩拉开!”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两人拽起来,二组组长吩咐人去喊医务室,然后看着冯元驹触目惊心的手腕:“我去,冯组长你这是断了还是?”   “脱臼了!”冯元驹没好气道,然后伸手“咔嚓”一声又把手腕给合上了。   陈时越用舌头顶了顶麻木的脸颊,和冯元驹隔空对视了一眼,火花带闪电无声的交锋半晌,然后两人又各自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怎么都停下了!我叫停了吗!继续训练!”   作战组一片硝烟弥漫,却说灵异学院这边倒是一派岁月静好。   傅云盘腿坐在地下室里,手边立着一柱蜡烛,小火苗跳动,蜡泪缓缓淌下,空气里升腾起袅袅烟雾。   他拿起粉笔,在地面上来回勾勒了几道符咒,白笔黑底,红色粉笔交错期间。   傅云握着笔思忖半晌,然后又顺手把粉笔痕迹擦掉了,亚当斯轮船立在他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整个地下室阴凉而湿气很重。   傅云只着长裤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他望着旁边蜡烛的火光,跳动的火焰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显出几分冰火交融的色泽来。   粉笔头再次划过地面,繁复复杂的符咒和图案从傅云笔下流淌而出,他画到一半,笔尖却忽的一顿。   地下室里光影变化,傅云慢慢的抬起头来。   只见手边蜡烛的微光变成了绿色,此时正在船舱外侧幽幽泛着鬼火。   傅云伸出手去触碰那团绿火,然后倏尔收回手指,神情古怪。   火是冷的,瘆的慌。   “中午饭来了!”地下室的门打开,蓝璇捧着饭盒往进走:“我拿你的卡去教职工食堂打的,你们的鸡腿都比学生食堂的大!”   “别过来!”傅云猛然回头,少见的声音严厉。   蓝璇浑身一哆嗦,站在原地不动了:“啊……”   “站那儿别动,我说动才能动。”傅云命令道。   蓝璇点点头,她敏锐的感觉到傅云可能在搞一个很危险的东西:“好。”   傅云转过身闭上眼睛,食指落在地面的图文上,半晌无声无息,仿佛老僧入定般,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蓝璇逐渐放下心来的时候,蜡烛忽然灭了。   满屋阴风惨惨席卷而来,将满地粉笔灰吹的四下飘飞,轮船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傅云身子一颤,猛然往前一倾,咯出一口血水,整个人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饭盒被惊的啪嗒落地,蓝璇狂奔过去:“傅云!”   头顶警报呼啸响起:“注意!注意!阴气负载过重,请在场人员快速撤离,请在场人员快速撤离!”   与此同时,作战组一片哗然。   “接到灵异学院阴气异常警报,所有人一分钟准备时间,马上出任务!”   陈时越一身黑色作战服背着装备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费谦跟手底下的老师低声交代着什么。   见到作战组的车到了就过来给冯元驹解释情况。   陈时越一眼看到了傅云。   傅云披着毛毯坐在救护车上,手里捧着茶水杯子,脸色苍白,眼皮微合。   蓝璇从救护车里钻出来,给他又加了一件衣服,傅云刚要不耐烦的摆手说不要,就被蓝璇不由分说披上去了。   “哎!那不是陈哥吗!陈哥!这边!”蓝璇欣喜的朝陈时越招手。   “哎!你喊他过来干什么!”傅云没好气道:“不嫌丢人!”   “晕倒的又不是我,我丢人什么?”蓝璇怼道。   傅云:“……”   陈时越一路小跑过来,连身上沉重的装备都没放,一个踉跄蹲在傅云身前:“你没事吧?”   “他们说你被阴气把内脏伤了,还吐血,伤哪儿了我看看!”他说着就要拉傅云的手臂。   “哎哎哎……干什么呢大庭广众的。”傅云把他手一甩:“你也说了伤的是内脏,我怎么给你看?”   “哦……”陈时越垂下眼睛:“那你现在呢,还难受吗?”   他身上背了一大堆作战组出任务的装备,沉甸甸的压在身上,乌黑眉眼微微抬起看向傅云,神情关切带着几分祈求的神色。   傅云无端的心软下来,叹了口气:“我没事,就是和船里的阴气对冲了一下。”   陈时越猝然握住他的手:“那就好。”   车上医护人员正好喊他需不需要担架抬上车,傅云回头道:“没事,我自己上去。”   傅云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行了,回去吧,我该上车做检查了。”   他起身的瞬间腿软了一下,陈时越眼疾手快将他肩膀揽过来,膝盖窝一抄,下一个瞬间将傅云打横抱起,钻进了救护车。   蓝璇:“……”   那边一众作战组员不约而同看向冯元驹。   冯元驹忍了又忍,青筋暴跳,半晌恼火的呵斥一声:“看什么看!干活去!”   “不是,外面那么多人!”傅云被他放在椅子上,眼睛都惊的瞪圆溜了:“你抱大姑娘呢?”   陈时越腼腆的笑:“老板,你比大姑娘稍微重那么一点点……”   “滚!”傅云这个时候脸颊才火烧火燎起来,一边把手递给护士测阴气值一边恼火:“我看你没被神经病上司针对够。”   车上没有多余的椅子了,陈时越就干脆蹲了下来:“老板,原来你知道冯元驹为什么针对我啊。”   “也许我不是傻子,你觉得呢?”傅云半边脸颊还是泛着红。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陈时越追问。   傅云转头问护士:“您好,救护车上有体温计吗,麻烦帮我给他量一下,我听说四十度以上容易变成弱智人群。”   “我没发烧。”   “症状挺像的。”傅云冷笑一声。   “你不喜欢他了,那我有机会吗?”陈时越直白道。   一车的护士没忍住低头“扑哧”笑出了声,傅云把眼睛闭了半晌,然后崩溃的睁开:“陈时越同学。”   陈时越:“在呢,你说。”   “你下车去吧,我有点头疼了。”傅云诚恳道。   陈时越眨巴眨巴眼睛,默然垂下眼去,他俊朗的面容上还滴着汗水,神情几乎是垂丧的,低头“哦”了一声,萎靡不振的下车去了。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傅云:“……”   一旁的小护士于心不忍:“你就这么让他下去了?可是他看上去很想多陪你一会儿哎……”   傅云:“……”   头更疼了,少说两句吧妹妹。   陈时越一下车,脸上难过的神色就一扫而空,他身上那十来斤重的装备从下车就没放下来过,此时背着略微有点沉,他就把装备背在背上掂了两下,看上去就跟蹦蹦跳跳的一样。   冯元驹大步走过来:“别人都在出任务,你在干什么呢!”   “慰问保护援救人员,算不算任务之一?”陈时越毫不客气回怼回去。   一时间引得众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老大!老大!不好了,阴气波动太大,临时补不齐,可能需要人进去填。”一个研究人员带着探测仪走过来跟冯元驹报告道。   “需要人进去填?什么意思?”冯元驹不解。   “就是需要阴阳中和,而且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如果需要走阴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陈时越下意识往救护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缺阳补阴,这个时候进去对活人最为友好,您问问费谦校长呢?有没有这个需要?”   费谦在旁边果断答道:“需要。”   冯元驹来不及阻止,费谦便扬声道:“傅云!”   傅云披着衣服从救护车里出来了,费谦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给他讲清楚。   “怎么打算的,进去吗?”费谦问道。   傅云望着眼前的轮船,简短的答道:“进。”   “给我燃香和符纸,我画阵进阴。”傅云。   “去准备。”费谦朝旁边老师吩咐下去:“还要人陪你吗?”   “我去!”陈时越举手。   “我也去。”冯元驹寸步不让:“你去什么去,你会什么?”   陈时越怒道:“我比你年轻,比你能打!”   冯元驹吼回去:“我是你的上级!遵守命令是你的职责!”   “你们两个都不准进来!”傅云回身喝道:“闭嘴,不嫌丢人。”   冯元驹冷冰冰道:“我身为一组组长,我有权力进入任何一个我觉得有问题的灵异建筑,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傅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费谦手中接过符纸自行进去了:“你不怕死,你随意。”   冯元驹大步走回作战组车上:“来几个人给我护阵,我要进阴。”   一行作战组员快速上车跟上。   陈时越一个人在原地,他掌心渗出汗水,现在怎么办?作战组并没有教授走阴的步骤,傅云肯定不可能带他进去。   他将目光放在了身边的蓝璇身上,任安迪此时正陪着她站在一起。   蓝璇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   陈时越紧盯着她:“你会这个,对不对?” 第063章 恐怖游轮回溯(一)   “会……但是就只停留在书面形式, 没没有实践过……”蓝璇磕磕绊绊的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陈时越大步走上前,把她后颈脖一提:“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蓝璇:“?!”   “不是大哥,我就转学了不到两个月啊, 你放心让我带你入阴吗!?”   陈时越蹲下身, 将掌心放在她肩膀上, 郑重其事道:“傅云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摄魂者,比很多成年人还厉害, 我相信傅云,所以也相信你。”   一句话几乎把蓝璇所有的推脱都堵完了。   “冯元驹向来和傅云不和,轮船回溯惊险重重, 你放心他们两个呆在一起吗?”陈时越继续道。   “好了。”蓝璇伸手示意道:“我尽力。”   她低头咬破自己指尖, 伤口处渗出一滴血水, 她蹲下去, 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将陈时越和她自己圈起来了。   陈时越盯着地上那一圈鲜红的血痕。   “闭眼睛。”蓝璇吩咐道, 她掌心亮出那把雕刻刀。   陈时越认出这是当初分割顾祺灵魂的那把小刀:“你怎么还留着?”   “这个用的顺手,别废话了, 赶紧闭眼睛!”蓝璇少见的暴躁起来,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渗出冷汗。   陈时越合上眼睛, 然后他就发觉了不对。   平时合上眼睛的时候,视野里其实并不是一片黢黑,多少还是能感受到周围的光感的。   而在此时,陈时越只觉闭眼的刹那,眼眶里黑压压的一片, 仿佛坠入了无止境的黑暗。   他下意识想睁眼看看四周, 却发现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傅云说的没错,蓝璇确实天赋异禀, 起码在此时他只能跟着蓝璇的力量在黑暗里沉浮着,来自阴间的气息包裹着他。   蓝璇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时间久到陈时越以为他们已经迷失在阴阳之间的地带了。   直到周身一股冷到骨髓里的阴风袭卷了他的全身,陈时越狠狠打了个哆嗦,然后被一只手揪住领口一把摁在墙上。   “谁让你跟来的!”   陈时越愕然抬起头,然后正好撞上傅云愤怒的目光:“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准进来吗!”   蓝璇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睁眼的第一个瞬间:“我成功了?”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象,高高兴兴道:“上课的时候还以为很难呢,原来走阴这么简单。”   傅云看上去更加七窍生烟了。   他看着陈时越,然后又看了看蓝璇,半晌深吸一口气,放开了陈时越的领子:“算了。”   “走阴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的多,就算你再有天赋,危险系数对一个刚接触灵异的小姑娘来说也不小,下次不许这样了。”傅云沉声道。   陈时越和蓝璇忙不迭的点头。   陈时越这时候才有功夫看一眼周围的环境:“我们这算是进来了吗?”   可是四周光影极其黯淡,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仅靠着傅云手中那柄蜡烛的微弱光芒,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不算,这才只是第一层。”冯元驹从傅云身后的暗处走出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你之前同我说,这小子是陈雪竹弟弟,你没诓我吧?”冯元驹狐疑的问傅云。   傅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然后语气和缓的拍拍陈时越,奇迹般的温和道:“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震惊,不要让那些东西扰乱了你的心神。”   陈时越潜意识里好像知道他应该看见什么了。   傅云手中蜡烛随风熄灭,四周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   “雪竹,帮老师把打火机递过来,我们准备第一次。”   “好嘞!”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回响空间上下。   陈时越微微一怔,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二十二岁的陈雪竹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一身灵异学院的黑色制服,短发俏丽笑意盈盈:“傅云!你打火机给我啊!”   “我哪来的打火机啊姐姐,我又不抽烟。”   陈时越猝然回头,只见他身侧赫然站着个年轻人   幻境里的傅云大概二十出头,和陈时越现在差不多大,工装裤,黑色T恤袖子挽起,露出利落的手臂线条,此时正神情专注的捣鼓着地上的符纸。   “少装!”陈雪竹一手扯住他衣角,一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搜出来一个打火机。   “哎哟陈雪竹!”   两人打打闹闹,幻境仿佛掌心流沙,一触即溃。   陈时越静默的看着这一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有多久没见过陈雪竹会说会笑的样子了?   “走啦,快一点,我不给冯元驹说你抽烟的事。”   “管他什么事。”   “你对象不管你啊。”   “你们现在流行把对象当成爹吗,还要他管我?”   一旁的冯元驹听到这话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真正的傅云。   两人并肩走过去,给众人留下两道背影。   陈雪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陈时越下意识的想去触碰她,然而姐姐的身体从他掌间径直略过去,什么都没留下。   陈时越怔怔地转过头去,肩膀被傅云一扳,在他耳畔出声警告:“别过去,那是幻境。”   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目光从始至终不曾从陈雪竹身上移开。   “我跟她说话,她也听不见,是吗?”   “是。”傅云嗓音发紧,伸手将陈时越的肩膀按的更紧了一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他搂着他一样。   “你们两个,进去之后跟紧老师,不要乱走,听见没?”   “知道啦!”   ……   “好了,他们进去了。”等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傅云才放开陈时越:“我们也该走了。”   陈时越恍惚着摸了一把脸,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泪水。   “别掉眼泪。”傅云轻声道:“还没到道别的时候。”   “嗯,好。”   冯元驹看了看他们,很少见的没说什么,俯身在蜡烛上点了火。   “现在我们去哪儿?进下一层吗?”蓝璇手心还握着小刀,看上去跃跃欲试,想随时再试一次掌控走阴的感觉。   傅云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小刀扣过来:“听组织行动,刀拿过来。”   蓝璇:“……啧。”   陈时越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状态,傅云不得不走过去,拉过他的手腕:“跟我来。”   冯元驹脸色变了变,肩膀肌肉下意识绷紧了,蓝璇绕过他蹦蹦跳跳跟在傅云和陈时越后面。   脚下的楼梯咯吱咯吱的响着,轮船的木板腐烂已久,发出极其难闻的气息,傅云一手拿过冯元驹手上的蜡烛,一手拽着陈时越的手腕走在最前面。   四下只有幽然火光映照着前路,蓝璇跟在他们俩身后,冯元驹走在最后断后。   “这就是我们要进来的地方吗?”蓝璇问道。   “不是。”傅云在最前面回答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走阴是个很复杂的学说,实操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跌进万丈深渊,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干恐吓你么?”   蓝璇:“……那你现在说嘛。”   “阴间和阳间一样,都有一定的时间流逝,就算是走阴,你也不能同时见到在不同的时间段死去的人,阳间人想要进入阴间,要穿过重重阻碍。”   “简单来说,我们刚刚看到的,我和陈雪竹出现的那个场景,是十年前的场景,在当年走阴出事的时候,我们的老师当场身亡,所以他的阴气构成了十年前这一层的阴间时空。”   “而我们现在的目的是追根溯源,化解这艘船上的怨气,那就要穿过这一层,再次深入,回到一百多年前,去看看这艘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导致了轮船的沉没,是人作乱,还是鬼作乱?”   陈时越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你和我姐姐,当年进去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云看着他,半晌神情古怪起来。   “满船的死尸,血水,尸体身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麻点肿块。”   “如果不是雪竹的灵魂留在那里的话,我绝对不愿意再进去第二次。” 第064章 恐怖游轮回溯(二)   傅云明显比他们更加的熟门熟路一点, 他带着几人走到甲板上,推开黑漆漆的舱门,地上还铺着水草和散落的木屑, 已经被水泡软了, 鞋底踏上去的时候软塌塌的, 一片粘腻湿滑的触感。   “这轮船都被打捞封存了十年了,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干透了, 怎么地上还有水渍?”蓝璇疑虑道。   “因为你现在看到的是十年前的场景,十年前的时候,这艘轮船刚刚打捞上来不久。”傅云推开舱门, 进入甲板最上面的一层:“那个时候, 船上当然是有水渍的。”   蓝璇若有所思的跟在后面, 随着众人登上甲板, 空气里的水腥气终于消散了一些, 冷风扑面袭来, 熄灭了傅云手中的蜡烛。   “怎么回事?”陈时越警惕道:“附近有东西吗?”   “没有,就是单纯起风了。”傅云放下烛台:“都来鬼的地盘了, 就不要怕鬼了吧。”   陈时越低声道:“我不怕鬼,我怕见不到陈雪竹。”   傅云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更用力了些, 然后他试着掏出手机看了看,还行,手电筒功能还在。   手电筒光芒极其有穿透力的刺破浓重漆黑,照亮了甲板以上的大多数地方。   “你们看那是什么?!”蓝璇惊道:“鱼缸么?”   几人顺着蓝璇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甲板上果然立着个硕大的鱼缸,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走上前去。   冯元驹疾走两步到最前面:“都别动,我看看你们再过来。”   陈时越往那鱼缸里看了一眼, 虚弱的笑笑:“谢了,组长。”   冯元驹打着手电站在鱼缸周围,手中光线将鱼缸内侧映的透亮,傅云站在不远处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神情凝重起来。   “里面那是什么东西?”陈时越低声问道。   傅云同样低声的回道:“我有个猜测,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   “陈时越,过来搭把手。”冯元驹在那边命令道。   傅云简短道:“没事,我来。”   然后又被陈时越推了回去:“你来什么来!好好呆着。”   傅云:“……”   冯元驹伸手一指鱼缸里的东西,对他道:“跟我一起把他弄出来。”   陈时越低头看了一眼,就知道没让傅云过来帮忙是对的,因为鱼缸里的东西确实长得一言难尽。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恶心的生物,没有之一。   那是一条……人鱼,但是已经死了很久了,浑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上半身是赤裸的胸膛和手臂,因为时间过的太久远,已经看不清面部的轮廓了,泥泥糊糊的一团,但是又和死后被水泡肿的形态不大一样。   就好像是生前被人拿重物将五官砸的血肉模糊,鼻梁断裂,眼眶稀烂,然后死后再在水里泡了这么些年,彻底的无脸人。   更让人惊悚的是腰部一下的位置。   他的下身已经没了,从腰际线开始长着一条长长的鱼尾,但跟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大相径庭,这位人鱼先生的鱼尾可谓惊悚至极。   鱼鳞泛黑,底下的鱼肉腐烂殆尽,和外层的脂肪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层厚厚的油脂,尸油和死鱼肉上的黑血融合,那股浓烈而恶心的味道袭卷了整个鱼缸。   鱼缸内侧还留有残存的血迹和掉落的牙齿,底部是一层黑乎乎的积水,飘着几缕血丝,那液体好像是从人鱼身体里淌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海水还是尸水。   陈时越忍了又忍,险些扶着膝盖吐出来,身后傅云稳稳的扶住了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我来。”   冯元驹不动声色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陈时越侧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然后立刻打起精神:“谁勉强了?我现在就搬他出来。”   傅云:“……”   冯元驹和陈时越一起上前伸手探进鱼缸里,一人抬头一人抬鱼尾,猛一发力,同时将那东西抬起来然后狠狠拍在地上,谁都不想让他在手上多停留一秒。   人鱼砰然落地,黑黢黢的尸水四溅。   蓝璇一个哆嗦往后一跳,险些把水花溅到衣服上:“我勒个亲娘啊,这就是亚当斯轮船上的宝藏吗,我看那些有钱人脑子也进水了。”   “这里也没个洗手的地方。”冯元驹看着一手湿淋淋的浓稠黏水崩溃道。   “鱼缸里还有点,你放进去洗洗。”陈时越一昂下巴示意道。   冯元驹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洗?”   “我不嫌脏啊。”   傅云从兜里掏出一副黑色手套,戴好以后蹲在人鱼旁边:“都少说几句昂,干正事。”   他一手拿手机照明,一手去探人鱼的腰部,那是人身和鱼尾分界的地方。   “你有手套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冯元驹忍不住道。   “给你们俩了我用什么?”   傅云说着突然按住鱼尾和腰身黏合的部位,两指发力,硬生生将血肉撕裂开来,黑血沿着手套外侧汩汩而出,浓稠的滚在地上,其中夹杂了大大小小的血块,还有别的软物。   傅云紧了一下眉心,指尖在黑血中拨拉两下,伸手捻起地上的细碎东西。   “棉絮。”他将手机对准手上的棉絮,光线穿透棉絮的肌理,将他指尖的棉絮照的格外清晰。   陈时越反应极快:“有棉絮说明有填充物,这应该不是真正的人鱼。”   “怎么可能有真正的人鱼呢。”傅云笑了一声:“这是条被人为制成的人鱼,你过来看。”   陈时越和蓝璇呼啦啦围上去,冯元驹顿了顿也走过去了。   傅云两指撑开的地方,由一缕一缕的棉线缠着,针线交织,将鱼尾和腰身细细密密的缝合起来,由于历经的时间太长,白线已经深深的融合进了血肉里,如果不是傅云观察仔细,根本看不出端倪。   “这不是人鱼,这是人。”陈时越道。   “对。”傅云放下手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然后被人从腰部一下砍断了双腿和臀部,再用鱼尾巴缝上去,做成的美人鱼。”   这个推测使人毛骨悚然。   一个被做成美人鱼的活人。   “而且他被放在鱼缸里,还在甲板上,大概是供人娱乐展览的。”傅云很平淡的说着他的推测。   蓝璇哆嗦了一下:“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这没什么害怕的,他反正已经死了,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比较让人害怕。”傅云站起身,将死人鱼踢到一边:“走吧,我们进下一层阴间。”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亚当斯轮船的沉没,只是一个单纯的航海事故,在这个人鱼出现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当年轮船上的事情,比我们后人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傅云沉吟道。   陈时越拍了拍他:“走吧。”   “去看看一百年前的轮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人鱼又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傅云咬破手指,血水低落地面,在一片水渍中荡漾开丝缕涟漪,随即蜡烛光芒亮起,莹然绿光笼罩甲板四方的黑暗。   下一个瞬间,蓝璇周身重重一晃,巨大的下坠感死拽着她,径直将她拉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   眼皮上落下一丝极其明亮的天光。   耳畔吵嚷如潮水涨起,顷刻间盈满了蓝璇的神智,她艰难的张开眼睛,然后就呆立在原地了。   头顶五彩斑斓的灯光,宴会厅人来来往往,西装,马褂,蕾丝长裙和及地罗衣中西结合,进门处悬挂着十字架和斑驳陆离的油画彩墨,珊瑚玉雕落地其间,唱片在角落里悠然旋转,音乐袅袅升腾半空。   蓝璇伸出手,触碰到了一旁的墙壁,是实体。   她惊愕的来回看了两圈,直到一个端着盘子的年轻侍者匆匆走过,将她的肩膀一撞:“不好意思,小姐。”   这是一百多年前亚当斯轮船上的景象,今天大概是行驶过程中很普通的一天。   蓝璇从人群中挤出去,走到宴会厅里僻静的地方,墙角有个能看向外面的窗口,她便低头凑过去。   海水浪潮起伏,海浪声顷刻间倒灌入耳,她隐约能听见机械嗡嗡的声音。   蓝璇将眼睛凑近了窗口,尽力朝外看去,然后蓦然瞪大了眼睛。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拍打,船身浮动,碧绿海水此起彼伏撞在漆黑船身,泛起一叠白色泡沫细闪消散。   “看什么呢?”身后有人拍上她的肩膀。   蓝璇猛然回头,只见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瘦削少年,此时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他比蓝璇略高一点,身形清瘦而利落。   “看风景。”蓝璇一指窗外。   少年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大海?那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不都已经在这里看了几个月了吗。”   几个月?   蓝璇心念一动,亚当斯号海上航行已经开船进行几个月了吗。   “我家少爷说,我们离靠岸不远了,等到了那边,我请你去百乐门玩啊。”   蓝璇笑了笑,随口应道:“好。”   “好什么好,你会跳个毛线舞,过来!”熟悉的声音从宴会厅那头传来。   蓝璇眼睛一亮:“傅云!”   她从少年身畔径直越过去,奔到傅云跟前:“老板!可算找着你了,他们俩呢?”   傅云看上去心烦意乱:“不知道,没见着那俩活爹,你跟紧我。”   蓝璇忙不迭应声。   ……   “再让我发现一次偷东西,老子把你扔海里喂鱼!听见了吗!”男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响彻四周。   陈时越睁眼的时候,自己正坐在窄小的船舱里,领子被人揪着狠狠一扔,后脑勺“嘭”的撞在墙壁上,给他磕的眼冒金星。   揪他领子的男人又高又壮,皮肤呈古铜色,脸上一道吓人的刀疤横贯,身穿水手服,手掌里老茧纵横,打在他脸侧又粗糙又重。   陈时越醒神的瞬间下意识一脚蹬出,闪电般扭翻对方手臂,然后摁着他的后脖颈狠狠撞在墙上。   “咣当——”一声。   男人额头出血,但是没倒下,咬着牙上前和陈时越扭打在一起。   “船长!大副!别动手!好好说话!”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家走这趟都是为了挣钱,自己人打起来干什么!”   陈时越被人拉拉扯扯的带到一边,他耳朵很敏锐的听到了那两声“大副”和“船长”,这是他在船上的身份吗?   船长跌跌撞撞的被人拉开,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陈时越骂道:“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迟早剁了你这双手……”   看来他的身份是大副了。   陈时越冷着脸就要上前,又被身边的船员给拦住了:“别别别……”   他这才发现船长这会儿是个喝醉的状态,他坐在地上打了一个酒嗝,摆摆手示意身边人放开,醉醺醺的起身然后出门去了。   周围船员朝他投来同情的眼神。   陈时越无暇理会这些,他在想另一件事,这里怎么就只有他一个人?傅云在哪?   另外几个人呢? 第065章 恐怖游轮回溯(三)   冯元驹醒来时耳畔隐隐听到哭声, 然后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有人趴在他耳边哭一样,啜泣不止。   他拧了拧脖子苏醒过来, 四周光线极其黯淡, 头顶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灰尘交错四散。   这是一个类似于地下室的地方,周围又黑又潮湿, 地板颠簸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   他坐在地板上,身上衣服破破烂烂, 裤子和大腿都是湿漉漉的, 被咸腥的海水浸透了, 冯元驹一动手臂, 然后糟心的发现自己手腕被系在一根绳子上, 和很多人捆在一起。   冯元驹艰难的吸了一口气, 这时底层船舱的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泄露进来一道天光。   冯元驹这才把屋内的情景看清楚了。   狭小逼仄的屋内, 满满的塞了将近五十多号人,男女老少皆有, 都是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模样,不知道在这里被关了多长时间了,不见天日。   四周充盈着难以忍受的气息。   这是一群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冯元驹脑子里转的飞快,亚当斯轮船出海的时代背景复杂, 陆上都是战乱和斗争, 更别说无人管辖的海上了,那时候海洋边境线有没有划分出来都不好说。   人口贩卖?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冯元驹从小养尊处优, 哪见过这场面,不过他到底闭了闭眼睛忍下来了,先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比较重要。   门内进来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手握长鞭,进门一脚将门口的人踢的一个仰倒,哀哀嚎叫着倒在地上。   “闭嘴!”他一鞭下去,地上的少女爆发出带着啜泣的惊叫,登时皮开肉绽,衣衫被鞭子抽开一道血痕。   “小婉!小婉!”一旁的少女凄厉的惨叫着,扑着护在另一个身上。   原本腥臭的空气里又多了一阵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鞭声响彻空中。   “都老实点!”   大门再次轰然合上,地上的少女气息奄奄,满屋子被关在这里的人没有对此表达出任何不一样的情绪来,仿佛已经麻木了。   冯元驹挪动了一下被压的发疼的大腿,半晌过后他转向那两个互相抱着的少女。   “没事了,他们走了。”冯元驹低声安慰到。   少女怀中抱着那个叫小婉的姑娘,半晌愣愣的点了点头。   空气中炎热而充满腥臭。   “你叫什么名字?”冯元驹问道。   “我叫岳歌。”少女的声音空落而低沉,在颠簸里稍纵即逝。   冯元驹在地下室里被关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他才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气温炎热,他们身处的空间又闭塞,尸体腐烂发酸的浓郁气息很快蔓延了全屋,被绑在一起的人们都不自觉的低头掩住了鼻子。   冯元驹看向岳歌的方向,皱紧了眉头。   少女从一天之前开始,就一直维持着那个抱着小婉的姿势没有动过,她静静地垂着头,仿佛对周围不满的骚动没有察觉。   尸臭味道很快蔓延到了外面,夜幕降临,两个大汉走进来硬生生将小婉从岳歌手里拖了出去。   岳歌最开始死不撒手,便一并被拖了出去。   为首的汉子命人将小婉的尸体抛入海中,然后俯身抬起岳歌下巴端详半晌。   “这个长得不错,带去洗干净,晚上送到外舱去。”   岳歌无声无息的抬起头,半晌又垂下去,一副任人摆弄的模样,神情灰败而木讷。   傅云倚在栏杆上,迎面海风习习,身后是来回跑动的同船游客,船帆猎猎飞舞,无边无际的大海从视线尽头翻涌而上,尽数落在傅云眼底。   “话说咱们都在船上浪了两天了,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啊!”蓝璇在他身后不耐烦道:“而且连陈时越和冯元驹那俩的影子都没见着,你也不着急?”   “急什么。”傅云转回身:“两个成年人还能把自己丢了不成?而且作战组不是向来自视甚高么,让他俩自己自生自灭去。”   他神情微倦,懒洋洋的打发道:“自己玩去。”   蓝璇深吸一口气,忍住了骂人的冲动,转身就回宴会厅打算自己玩去。   “哎等等。”傅云在身后叫住她。   “又怎么了?”   “别吃船上的东西,什么都别碰。”傅云嘱咐道。   蓝璇看了看宴会厅里满桌的西餐宴席,牛排和甜点并列摆放,看着飘香四溢的诱人。   “为什么?”蓝璇不解。   “那是死人的东西,你吃了不嫌恶心么?”傅云没好气道。   蓝璇:“……”   她站在原地思忖半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到傅云身边:“你那个眼镜,借我使使呗。”   傅云一边掏眼镜一边奇怪道:“你要它干什么?”   蓝璇接过来:“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阴阳眼镜在阳间可以看到阴间的东西的话,那我们现在在阴间,是不是也可以看到这些场景在阳间的样子。”   她将眼镜架在鼻梁上的瞬间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勒个去……”   傅云眉心一簇:“小姑娘家家的,好好说话。”   “不是,你看。”蓝璇连忙将眼镜卸了下来,满脸震惊的递给傅云:“太恐怖了,这些人……”   傅云戴上眼镜,然后立刻就理解了蓝璇极度恐惧的原因。   这原本是一座漂亮而庞大的轮渡,船上阳光明媚,灿烂而朝气十足的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行驶着,海水蔚蓝美好。   然而他戴上阴阳眼镜后一切都变了。   甲板上欢乐跑动的小孩子变成了一具具泡的发肿难看的尸体,悄无声息的漂在水中,来回穿梭的侍者没了脑袋,脑袋放在手中的托盘上,鲜血如注,沿着周遭的水波荡漾开来。   阳光,大海,全都没有了,眼镜中看到的轮船已经深埋在海底了,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海水,冰冷彻骨,四面八方簇拥着轮船,将她往更深的海底拖拽下去。   傅云摘下眼镜,和蓝璇面面相觑。   蓝璇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你也看到了吧,我就是比较好奇,我们现在看到的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当然是眼镜里的,你也发现眼镜是个能呈现对立世界的工具,我们现在在阴间,在眼镜里看到的当然是平时在阳间看到船的形态。”   “也就是说,眼前这些东西。”蓝璇斟酌着用词:“其实并不存在,眼镜里那些漂浮着的尸体,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   “对,他们只是存在过而已,现在周围的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傅云反手将眼镜递给她:“拿着玩儿吧。”   蓝璇拿着眼镜翻来覆去的捣鼓,然后架在鼻子上看了半天,慢慢的道:“不对,我好像有两个发现。”   傅云:“你说。”   “第一个,我好像看见陈时越了。”蓝璇戴着眼镜目视前方:“知道为什么这么容易发现他吗?”   “因为他是这片海域除了我们俩之外唯二的活人,那当然足够显眼了,别废话了直接说他在哪儿?”   “前面,穿过船舱和宴会厅,九点钟方向。”蓝璇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傅云低声道:“我知道了,在这儿等着我。”   说完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穿过船舱和宴会厅,中间鬼魂吵嚷,森冷阴气无处不在。   蓝璇放下眼镜,刚要揉揉眼睛,头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小妹妹,吃鱼吗?”   蓝璇茫然的抬起头:“啊?”   这是个很清秀漂亮的年轻姑娘,衣衫简单素雅,右手端着乘着鱼块的盘子,微微笑着递到蓝璇手上:“厨房刚炸出来的,很好吃,来一块吧。”   蓝璇盯着盘子里焦香扑鼻,炸的金黄多汁的鱼块,便伸手拿了一块,迟疑道:“谢谢姐姐。”   年轻姑娘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她:“怎么不吃啊?”   蓝璇低着头,不动声色的把眼镜怼到脸上了,再次睁眼的刹那看着手里的鱼块险些没吐出来。   细小的虫子蠕动着在鱼块肉上爬行,不明黑色汁水从鱼肉里涌出来,狰狞血丝交错,在白森森的鱼肉上蜿蜒。   蓝璇手一松,吓得没拿稳,直接将鱼块扔地上了。   她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什么,但是为时已晚,眼前端着盘子的女鬼顶着一张惨白浮肿的鬼脸,阴森森的逼近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扔了我的鱼?”   “呕——”陈时越趴在栏杆上,吐得狼狈。   片刻之后半死不活的靠着栏杆坐下来,虚弱的捂着腹部:“我的天啊……”   身边有人给他递了一瓶水过来,陈时越下意识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然后猛然抬头,不可思议道:“傅云?”   傅云挑了下眉:“晕船?”   陈时越懵懵懂懂的点头:“有点来着。”   “你们作战组也不怎么样嘛,去了这么久还这么虚弱。”傅云冷冷淡淡的将他来回扫视了一圈,然后嘲弄意味十足的笑了笑。   “你冯组长练你的时候,没给你教这个?”   陈时越喝了两口水,从甲板上站起来,他站起来身高比傅云高一大截,气势一下就起来了。   他看傅云时需要微微垂头,眼底勾了些不甚明显的笑意,傅云受不了这种若有若无的压迫力,面无表情的朝后退了两步。   “没什么事就过来调查,别和你组长一样没用。”   陈时越柔声打断他:“傅云,你别总在我面前提他好不好?”   “你总提别的男人,我心里不好受。”陈时越微笑道。   傅云:“……”   “神经病。”他简短的点评道。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啊!她好心将鱼给你吃,你就直接扔地上吗!?就算你们是上层人家出身又怎样,没道理这样瞧不起人!”   蓝璇傻楞在原地,看着眼前此时正指着她怒斥,仗义执言为年轻姑娘出头的一个男青年。   “人与人不分高低贵贱!你如此这般不将下等人当人,可是要遭报应的!”男青年继续义愤填膺。   蓝璇糊里糊涂的听了半晌,最后只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啊……你说我吗?”   天地良心,那长满虫子的鱼块换了是你你也吃不下去的!蓝璇在心里咆哮怒吼。   “岳歌,不必伤心,你今晚再教我鱼块的做法,好不好?”青年将年轻姑娘揽进怀里,温声哄劝道。   “什么情况啊蓝璇同学,我才走了多久?”傅云一脸不耐烦的从那对青年男女身后大步走过来:“你又惹什么事?”   他虽然嘴上抱怨,但是还是站在了蓝璇身前,将她和对面两个鬼隔开来:“两位,何事?”   岳歌垂下头,将手中的盘子递出去:“先生,吃块鱼吧。”   傅云看了看盘子里的鱼,简单道:“不必了,我不喜欢。”   男青年眼中冒火又要出言不逊:“你……”   “他身体不好,过敏的东西多,姑娘拿去给别人吃吧。”陈时越将盘子和男青年咄咄逼人的目光一齐挡了回去:“我们就不要了。”   男青年自己拿了一块鱼肉,兀自吃了起来,油水四溢浸润嘴唇,看着嚼劲十足,确实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如果不是蓝璇戴着眼镜的话。   眼镜里那青年一边咀嚼,细小的蛆虫一边从他的嘴角和嘴唇里爬出来,混合着脏污的黑色汁水,恶心的让人看着难受。   蓝璇痛苦的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心都遭到了污染。   “你们得罪了叶鞘先生,你们完蛋了哈哈哈……”身边两个年轻人嘲笑道:“四个傻帽,你们知道你们刚刚惹到了谁吗?”   傅云一偏头,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欧呦,我们得罪了什么人呐?”   “你们不认识叶鞘公子?刚才那个带岳歌走的男的,就是叶鞘,是这艘船的买方之一,在京城都是顶有名的大户人家,钱权滔天的,岳歌是他这次上船心仪的女人,你们得罪了他算是完咯!以后在京城寸步难行。”   傅云想了想,然后问蓝璇:“那个年代的公子哥怎么看着脑子都不好的样子。”   蓝璇看看陈时越,又看看傅云,莫名其妙:“你俩还没和好?陈哥自从你离开事务所,老板和我说话都变多了。”   傅云:“……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能能……”   傅云白了她一眼,也没看陈时越,径直恼火的转头过去了。   陈时越低头而笑,他知道蓝璇说的没错。   傅云平时调查过程中有什么发现都习惯找个人唠,从前唠嗑的对象是他,现在傅云因为作战组的事儿跟他别扭,可不就只能找蓝璇唠了。   他安抚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辛苦你了。”   蓝璇半死不活:“哈哈,不辛苦,命苦。”   “哎。”傅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抱着手臂转头问道:“你刚才说,两个发现,第二个是什么?”   “哦,第二个发现,你戴上眼镜的时候有看到里面走来走去的侍者吗?”蓝璇补充道:“就是端着盘子的服务生,他们没有头,他们的头被放在盘子里。”   傅云一点头:“嗯。”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将阴阳眼镜从蓝璇手里拿过去,戴在眼睛上,来回看了看四周,果然找到了蓝璇说的没有头的服务生。   傅云看见了他的动作,但是懒得搭理他:“你继续。”   “头肯定是被砍下来的,不可能靠海难把那么多服务生的头全整整齐齐砍掉,说明当年在海难之前肯定发生了别的事件,导致他们全部被斩首。”蓝璇道:“你们说呢?”   陈时越的目光追随着一个上法国菜的服务生,他一手端着自己的头颅,一手端着一盘精致的菜肴,血水滴滴答答顺着袖子淌落,头颅的断裂处是清晰可见的咽喉骨头。   不仅是他,还有很多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的服务生,都是一模一样的姿态,他们上菜时腾不出手,就会把自己的头暂时安放在桌子旁满桌子的人头,瞪着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猩红鲜血汩汩而涌染红桌布。   而桌畔谈笑风生的上流人士们却丝毫看不出神情异样,依旧优雅的握着刀叉切牛排。   就算是在阴间,这画面也太过诡异了。   陈时越看的出神,眼前突然一黑,只见傅云毫不客气的夺走了他鼻梁上的眼镜:“不好意思,我们所里的东西一般不借给外人戴。”   蓝璇翻了个白眼,心道两个活爹真难伺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年海难前很有可能发生了血腥暴力事件,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不是这些暴力事件导致的海难。”陈时越假装没听见,很自然的接过话来。   “其实长途航行一直是个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亚当斯轮船刚刚启航的那个时代,管辖疏松,界限模糊,海上是公认杀人越货最好的地方。”陈时越道。   蓝璇认同的点点头,然后去看傅云的脸色。   结果傅云又将头扭过去了,假装没听见陈时越说话。   蓝璇:“……”   活爹!你这个转脸假装看不见的姿势是在炫耀你优越的下颌线吗!   陈时越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低低的喊了一声:“老板。”   傅云一个激灵就要甩开,但是论手劲和力气他离陈时越还差得远,一时没甩开,被陈时越死死扣住,用力一拽拉到身前。   “按照走阴的惯例,我们要把当年的事情一一走完一遍才能离开,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年船上的暴乱我们也是要经历一遍的,我有点害怕,我晚上去找你住,可以吗?”   傅云气笑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被禁锢住的手腕,反问道:“你害怕?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松开!”   陈时越乖乖的松了手,他自从那天傅云去作战组见他以后就是这个样子,说话时又乖又怂,活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   与此对应的是他行动上胆大包天,每次假装不经意的制造身体接触,傅云的手腕和腰身他是想抓就抓,说抱就抱,然后再在傅云生气的上一秒再次缩回去,故作风度翩翩的温润状。   傅云闭上眼睛,感觉这辈子的气都生完了。   “哥哥哥哥!我想看美人鱼!童话故事上说,大海深处有美人鱼,我们出海这么久,怎么一次美人鱼都没见到呀!”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从甲板那头传过来,天真而可爱。   三人回头过去,只见叶鞘公子手上拉着个小女孩,身后跟着几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几人一齐出来往过走着。   “傻孩子,那都是书上骗你的,哪来的什么美人鱼。”其中一个妇人笑道:“让哥哥带你去看海,抓紧栏杆,不要走的太远。”   叶鞘经过傅云他们的时候迟疑了片刻,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问:“你们见到岳歌了吗?”   傅云不解:“她刚刚不是跟你吃完鱼就走了吗?”   “刚刚?什么刚刚?”叶鞘茫然道:“我刚刚没有吃鱼啊,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到岳歌了,你们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陈时越觉得这公子哥确实脑子不大好,他上前一步解释道:“可是你明明刚才还和她在一起,你因为我们不肯吃她做的鱼而生气,不记得了吗?”   叶鞘的眉心渐渐拧起来,不悦道:“二位是在耍我玩么,我说了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我上次见你们两个也是一个星期前,不愿说就算了,我会找到她的。”   说着他牵着妹妹的手就走了,留下傅云等人大眼瞪小眼。   傅云转过身摊了一下手,莫名其妙道:“什么啊?”   蓝璇对那个阴阳眼镜很感兴趣,这会儿又在戴着玩,她倒是没想太多,单纯就是觉得富家大少爷脑子都不好。   她眯着眼睛透过船舱的外围往里看,半晌开口:“嘶,老板。”   “如果在阴间全是黑色阴气的世界里,突然看到一团红色的人形块状物,那是什么玩意儿?”   傅云反应了一秒:“那就是活人。”   “我想我知道冯元驹人在哪儿了。”蓝璇放下眼镜。 第066章 恐怖游轮回溯(四)   蓝璇戴着眼镜一路狂奔, 傅云陈时越紧随其后,三人登登登跑下楼梯,穿过狭长的窄道。   “我说, 你着急找冯元驹干什么?”陈时越不满的跟在身后道。   他们此刻已经跑出了头等舱的范围, 越往下走能看出来装潢简陋, 海水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从空气里渗透肺腔, 吐息之间都是压抑的湿气。   “好歹那是你直系上级,他真死这里你怎么跟老司令交代?”傅云不耐道。   “他死这里我就取而代之。”陈时越不以为然,紧接着话锋一转:“然后把作战组送给你玩。”   傅云翻了个白眼, 长腿一跨紧跟到蓝璇身畔:“神经。”   蓝璇架着眼镜环顾四周, 然后果断转身跳下楼梯, 再往下一层走。   陈时越探头:“还要往下啊, 冯元驹这是掉地底下去了?”   他们又下了两层, 蓝璇才终于停住脚步:“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蓝璇抬手调整了一下眼镜, 奇怪道:“咦,下层的阴气怎么比头等舱重那么多?”   傅云伸手:“我看一下。”   蓝璇将眼镜递给他, 傅云接过来戴上看了一眼,然后略微有点头疼道:“因为附近的鬼有点多。”   “怎么个多法?”   “下等舱里的阴气是头等舱的五倍不止, 你可以理解为生前被塞进下等舱的人数是头等舱的五倍不止。”傅云道。   “冯元驹选了个好地方呆着,现在我们只能在这么多鬼里面把他找出来了。”   陈时越转了转头:“那怎么办?”   “冯元驹!!!”蓝璇摘了眼镜,平地一声惊雷吼,直吓得陈时越慌忙去捂她嘴。   但是已经晚了,底下钻出来几个大汉, 各个神色警惕:“什么人?”   傅云往后侧了一步, 准备情况不对立马往回走,然而对面在看见陈时越的一刹那便放松了下来。   “我说是谁, 大副找我们头儿什么事儿?”为首的汉子陪笑道。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紧接着陈时越低头咳嗽了一声,正了正神色微微一抬头,举步走下台阶。   旁侧的大门虚掩着,但是门缝之间挂着锁链,陈时越侧眼看门缝,不由一惊,里面关了一屋子的人,手脚都被束缚着。   他蹙眉道:“这是……”   “哎哟大副,宗船长要的那几个人我们老大还没挑好,要不缓两天您看行吗,前两天刚死了几个,再折几个进去,到靠岸……不好交代。”汉子陪笑道。   陈时越心念电转,把手往身后一背,姿态冷傲:“没事,我今天过来就是亲自来挑人的,你们两个,过来跟上!”   汉子无奈,只得唯唯诺诺的开了门:“那您看上了谁同小的说。”   陈时越一眼和门内在一群人中间关着的冯元驹撞了个对面,他不动声色的眨了一下眼睛。   冯元驹面无表情的垂下眼,装作没看见他。   “就中间那个吧。”陈时越一昂下巴,点向冯元驹方向:“把他带我这儿来。”   “啊?”汉子的神情有一瞬间错愣,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可……可他是个男的啊……船长晚上能行吗……”   陈时越心猛的一沉,等等,原主的船长来下等舱找这些人的用途是什么?   “船长原来是对男的……”   陈时越心一狠牙一咬:“能行,我们船长觉得男的带劲。”   汉子迟疑道:“那您呢?您能行吗?”   陈时越:“……”   陈时越牙都咬碎了,才从齿缝间憋出一句:“我也行。”   空气一片死寂,傅云在他身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冯元驹忍无可忍的闭着眼睛,感觉这辈子的难堪都用在这儿了。   “这帮人是个贩卖人口的团伙,借着和船长有点交情上船偷渡到对岸去,你们在下等舱看到的那些跟我一起的人,都是被绑来的奴隶。”甲板上冯元驹一边拿海水把身上的污泥冲洗了一遍,一边疲惫道。   “至于他们说的那个晚上的事,是作为一部分汇报,那些人贩子要从奴隶里挑出来人,每天晚上给船员们提供性服务。”   冯元驹沉重道:“很残忍,据我观察,每天晚上带出去的姑娘没有活着回来的。”   “具体怎么个情状?”傅云往下细问道:“你是看着她们被带走的?”   “前天晚上有个姑娘被打死了,尸体在船舱里被她姐姐抱在怀里放了一天一夜,然后昨天被强行拖出去扔进海里。”冯元驹淡淡的道,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又看上了她姐姐,把她姐姐带出去,说是洗干净送到上面了。”   “小姑娘名字还挺好听的,叫什么……岳歌。”   傅云和陈时越异口同声:“什么!?”   日落西山,海上一轮圆日徐徐落下,洒下满海面的粼粼余晖,在海平面上荡漾着万层金光。   “不是,我真的搞不懂了什么情况!冯元驹你发誓你没说谎!”蓝璇在地面上画了一条时间线,把他们登船至今所有人的信息汇总起来,统一集中在线上。   “我说谎干什么!”冯元驹怒斥道。   蓝璇和陈时越狐疑的看着他。   陈时越摇摇头,转向傅云:“我觉得不可信,一个能因为嫉妒对下属公报私仇的领导。”   “一个因为爱而不得把前男友带到自己地盘私刑虐待的变态。”蓝璇补充道。   “你会不会撒谎我们很难说啊。”两人一唱一和道。   “我说你们差不多够了!”冯元驹一拳砸在地上咆哮道:“我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生人进阴大家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全死了我也未必出的去。”   “再说我弄死你们俩还怕脏了我的手!”   陈时越一指地上砸出来的拳坑,冷静的转向傅云:“老板,我觉得他还有暴力倾向。”   傅云一直冷眼看着他们,半晌慢慢道:“我倒不觉得他撒谎了。”   冯元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来,他斜着眼睛瞥了陈时越一眼,似乎在说,看吧,他在帮我说话。   “我有一个猜测,但是现在还不是很能确定。”傅云思忖道:“需要进一步验证。”   陈时越来了精神,神情炯炯的看着他:“怎么验证?”   傅云看也没看他,冲蓝璇招招手:“过来。”   蓝璇从善如流的过去和傅云站在一边,任由傅云拎着她转身上楼往头等舱走。   “我不跟作战组的人共享信息,回见,二位。”   晚上的头等舱灯火通明,满屋都是流淌着舞厅传来的音乐声,这个时间点是上层富豪们举办舞会的时间,这种上个世纪风格的灯红酒绿,现在差不多只能在电影里看见了。   真正身临其境其中,有种如入梦境的错觉。   蓝璇支着脑袋坐在甲板上看着穿梭在舞会上的男男女女,西装燕尾和各色洋裙交错,头顶光影梦幻,靠海的方向立着一个老式的麦克风,隐隐发出着嗡嗡震动。   “小姑娘,看什么呢?”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蓝璇浑身一震,她一寸一寸的抬起头,岳歌一袭红裙,笑意盈盈的站在她面前。   傅云此时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原主是个头等舱的贵客,房间舒适而宽大,中间一张大床,头顶灯光温暖,两侧摆放着复古的油画和花瓶,郁金香在瓶中盛放。   傅云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指尖,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门板突然被敲响,他以为是蓝璇有什么事,就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陈时越站在门外:“傅云!”   傅云反手就要关门,陈时越眼疾手快一只手伸进门里,身形一闪硬生生挤进来。   傅云毫不客气屈膝就顶,膝盖骨又狠又重撞在陈时越小腹,撞的陈时越痛苦的低嚎一声,手上动作却毫不迟缓。   他忍痛伸手一敲傅云麻筋,傅云按门的那个手臂登时脱力下滑,陈时越趁机彻底将门推开,然后回身合门。   傅云捂着手臂满眼怒意的瞪着他。   陈时越把门关好,然后委屈的垂下眼:“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打我干什么?”   “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吗?”傅云冷冰冰的道。   陈时越手背在后面,干脆利落的把门反锁了:“不能,我有事跟你说。”   傅云大步走过来:“那行,你呆这里,我出去。”   “哎呀傅云!”陈时越慌忙拦他,忙前忙后的挡着大门,死都不让开:“我真的有事找你!”   傅云猛然把他往边上推的一个踉跄,伸手就要开门。   然后被陈时越从两侧一把将两只手腕握住,强行反拧按在身后,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傅云,又将他牢牢固定在门板上,完全动弹不得。   “陈时越!”傅云回头怒道。   陈时越禁锢着他的手腕,将他从背后抵在门板上,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祈求:“傅云,你让我陪你说会话,好不好?”   “你先松手!”   陈时越略微低下头,凑近了他的耳侧,温热吐息喷在傅云脖颈上,刺激的他没忍住往回缩了一下,却又被陈时越牢牢按住,躲闪不得。   傅云忍了又忍,半晌没好气道:“你说。”   陈时越低低的笑了,然后垂下头在他脖颈上蹭了一会儿,傅云登时头皮发麻,刚要开口呵斥,忽然意识到不对来。   “你喝酒了?”   陈时越晕晕乎乎的笑了两声,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下去。   傅云疼的险些没喊出来,他挣扎着用胳膊肘在陈时越肋骨上撞了两下:“你他妈——”   傅云见他脸色不对,越发急躁起来,这神经病不会真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吧,阴间的东西对活人来说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松手!你喝的是什么东西!说话!船上的东西不能乱动你不知道吗——唔!”   陈时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翻过来,然后他压着傅云的后脑勺,俯身堵住了他冰凉柔软的嘴唇。   傅云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醉酒后的人力气格外的大,陈时越几乎是掠夺性的将傅云按在门上亲吻,那人熟悉的气息袭卷了他每一寸神识,傅云手上的那点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人没什么吻技可言,横冲直撞的在傅云唇齿间侵占,手上力道极大,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似的。   傅云因为缺氧而极力仰起头,下颌线的弧度脆弱而锋利,唇齿交缠间他不自觉双腿发软,又被陈时越扶着腰,固定在门板上。   “松……松手……”傅云艰难道。   他费劲全身的力气挣扎出一只手,一拳砸在陈时越太阳穴旁边。   陈时越身形晃了晃,看上去晕眩了几秒,但是他并没有栽倒在地,而是轻轻一歪头,然后朝前一扑,整个人软软的挂在了傅云身上。   傅云:“……” 第067章 恐怖游轮回溯(五)   陈时越人倒下了, 手却还禁锢在傅云的腰身上,意识朦朦胧胧的不清醒,但是身体还倔强的和傅云拗着劲。   傅云腰线修削清瘦, 隔着衬衫透出令人安心的体温, 陈时越迷迷糊糊的环抱着他, 死不松手。   傅云深吸一口气,险些被勒的背过气去, 他双手张开靠在门板上,维持着这个任由陈时越八爪鱼一样搂着他的动作。   “松手,你想让我再给你一拳吗?”傅云恼怒道。   陈时越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将他又往怀里摁了摁, 他整个神识里都是傅云衣领和颈间的清香。   傅云腰实在支撑不住这么个成年男人挂在身上的重量了, 半晌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伸手和缓的拍着陈时越的后背。   “好了, 好了……乖。”   陈时越把他往门板上顶了顶, 然后依依不舍的在他嘴角又落了一个吻,下一秒全身力气告罄, 晃晃悠悠的倚着他往下倒,手上力道终于松开了些许, 傅云直接将他从身上扒拉下来,然后整个人一拎扔到床上。   陈时越伏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傅云扶着门把手气喘吁吁的休息了片刻,才缓过力气来,他对着桌旁的镜子照了一眼,自己嘴唇通红, 脸上也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不出声的骂了几句, 然后将衣领整理了一下,陈时越睡的昏沉, 领口还沾着酒气,也不知道在哪儿喝的什么东西。   傅云越想越头疼,从冯元驹到陈时越,他一天天的怎么净遇上神经病。   头顶的灯突然晃了一下,一闪一闪的在屋子里明灭起伏。   傅云疑虑的抬起头,掌心里刀影变幻,一杆长刀瞬间出鞘横在门前。   “啪!”   头顶灯光跳闸了一样熄灭了,傅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陈时越,伸手去摸阴阳眼镜。   然后转头过来的刹那,傅云的目光刚好与柜子上的梳妆镜撞了个对脸。   镜子中站着一个面容苍白的老妇人,正直勾勾的看着他笑。   傅云挑了挑眉,同样回视她,老妇人脸颊上挂着一片闪着银光的鱼鳞,然后看着傅云慢慢的咧开嘴,露出嘴中红彤彤的血肉和牙齿,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傅云一记刀柄直戳镜面!   镜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屋子里一片黑暗。   傅云在漆黑的包裹里静静的站着,身后是陈时越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什么情况?   船里的东西,终于藏不住要出来了吗?   船身突然一阵颠簸,大床随之颤动几下,陈时越整个被晃下了床,他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但是一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太阳穴好像被千万根银针穿插而过。   “傅云……”   “闭嘴!安生呆着!”傅云回身便呵斥道:“刚才的事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陈时越呆在原地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把里面嗡嗡的声音往外赶了出去。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陈时越低声道。   说着,他抬头去看被封死的窗户,船上的窗户原本就是当个摆设用的,并不牢固,靠近了隐隐还能听到风声。   傅云单手执刀站在门前,离窗口仅一步之遥。   窗口的声响极其细微,说时迟那时快,陈时越一个箭步飞扑上前,一把拦腰将傅云抱着翻滚在地上。   与此同时,窗户上赫然一只血手印。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啊——!!!”   歇斯底里的惨叫回响四周,血手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窗户。   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她并没有进来的意思,陈时越稍微放松了一点,然而门外姑娘歇斯底里的惨叫贯穿入耳,他想了又想,慢慢的将傅云放开,起身想出去。   然后一把被傅云拽住手腕扯了回来:“别出去!”   “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吗?”傅云低声道。   陈时越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傅云的意思。   “这里是阴间,我们在通过轮船进行时间回溯,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一百多年前真实发生过的,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陈时越了然,他耳畔依旧是门外无休无止的哭声,只是哭声高亢到最后,竟诡异的变了调。   哭声越发尖利刺耳,窗外血手印越发密集,陈时越莫名一阵心悸,仿佛什么东西揪着疼。   “我求求你们了,我不能再接客了,今天已经第五个了,太疼了……太疼了……”   “这是岳歌啊。”陈时越惊道。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不忍。   岳歌还在哭泣。   “康叔!康叔我不接客了……啊!”鞭子裹挟厉风倏然砸下,猝然中断了岳歌的叫喊,满泼血腥从空气中蔓延开来。   “走!”粗暴的撕扯声和高声怒骂响彻   “你将手给我!我带你出去!”另一个清亮亮的女声传来。   陈时越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下一秒直扑门口开锁:“姐姐!”   是陈雪竹的声音。   傅云心中一震,这时候怎么会有陈雪竹的声音?   他和陈雪竹当年进阴的时候全程在一起,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姑娘在哭,而且陈雪竹按理说神魂被束缚在轮渡里,怎么可能可以自由出现。   傅云想到这里一把拦住陈时越:“不能出去!”   “外面不是雪竹。”他死死按住门把手,喘息着道。   “当年的她也可以。”陈时越喃喃道:“我就想……再看一眼。”   傅云很残忍的摇了摇头:“也不是当年的她。”   陈时越握在门把手上的掌心骤然松了,他知道傅云不会骗他。   只是心里无尽的冰冷和失望如潮水般涌上,他怔怔的望着门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坐下。”傅云低声安抚道。   “时越,开门啊……我是姐姐……你开门啊……”   门外的声音犀利变调,尾音拖着极其诡异的阴冷气息,与陈时越仅一墙之隔。   “别用我姐的声音说话!”陈时越猛然砸了一下门,剧烈喘息着道。   门外渐渐安静下来,门缝里逐渐有血水汩汩流淌进来,蔓延着浸没鞋底。   半宿过去,门外的低喘和啜泣渐渐止息下来,两人相对静默的坐了半宿。   半晌,傅云叹了口气:“算了,刚才的事不同你计较了。”   陈时越茫然抬眼:“刚才?刚才怎么了?”   他后知后觉的摸了一下嘴唇,然后悚然一惊,结结巴巴道:“刚才……刚才不是梦?”   傅云:“……”   “你真的让我……”   傅云忍无可忍:“求你了,闭嘴。”   一夜折腾,两个人在床上坐着大眼瞪小眼一直坐到天亮。   一直到窗外传来第一缕日光,傅云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小幅度的扭动了片刻颈椎。   “没事了,走吧。”傅云低声道。   陈时越依然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他伸手拉住傅云,缓缓的抬起头:“我头好疼。”   傅云反掌按在他额头上,停留了半晌:“你到底喝什么了?”   “冯元驹让我喝的,他说那个酒驱寒。”陈时越懵懵的抬头道:“不驱吗?”   “驱毛线驱!他让你喝什么你就喝什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缺心眼?”傅云一记板栗敲在他脑门上:“赶紧起来!”   门板再一次被急急拍响。   “老板!小陈哥!你们在不在里面!开门呐!”   傅云过去打开门:“怎么了,蓝璇同学?”   “我天呐,快去甲板上!我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不太正常。”蓝璇急吼吼的就要他俩跟上出来。   此刻正是黎明天色刚刚乍亮的时候,海面上浮光跃金,晨曦从云层里透出层层光影,晕染出极其梦幻的色泽。   蓝璇一路带着他们噔噔噔跑到甲板上,然后往帆布后面一躲,示意两人看前面。   只见甲板上立着一男一女,两人皆是修长身形,并肩而立十分相得益彰,此时晨曦初至,他们俩在漫天光晕里接吻。   “岳歌和叶鞘。”蓝璇低声给他们俩说:“妈呀吓死我了,我真觉得这荒谬。”   傅云和陈时越心事重重的对视了一眼。   这都什么情况,岳歌昨天晚上不是还接客过程中被康叔打然后求救的吗,怎么一转眼就跟头等舱的贵公子早起清晨浪漫接吻?   不对,她前一天不是还跟冯元驹关在一起吗?   陈时越心里念头转了好几个来回,迟疑的小声问道:“傅云……”   傅云把食指落在嘴唇上示意二人噤声:“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三人蹑手蹑脚再次回到房间,没有惊动岳歌和叶鞘。   一进门,冯元驹就已经在房中等着他们了。   “你大清早的跑出去干什么?”冯元驹不悦的看着傅云道。   陈时越莫名其妙:“他跑出去干你何事?”   “如果你再跟你的顶头上司顶嘴的话,陈时越同志,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你下个月的考评绩效没了。”   陈时越冷笑一声:“组长,你摸着良心说,我进作战组以来,考评什么时候及格过?”   “哎你——”冯元驹快走两步就要和他杠上,被傅云一抬手推回去。   “没完了还!”傅云怒道:“能不能关心点正事!”   陈时越看了一眼冯元驹,忽然上前将傅云下颌一抬,关切道:“老板,你嘴唇怎么破了,还出血了这是?”   傅云猝不及防被他拉到身前,来不及掩饰,微微浮肿泛着血丝的嘴唇和白皙锋利的下颌线就整个暴露出来。   “陈时越!”   陈时越从善如流的松开手,然后低声道:“对不起啊,我下次注意。”   冯元驹脸色大变,视线死死的盯着傅云。   傅云低头匆忙的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嘴唇,把血丝揩了个干净,耳朵尖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红。   冯元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神情陡然阴鹜起来。   “说正事。”傅云将神色收敛起来,他看了看左边的陈时越,又看了一眼右边的冯元驹,发现一个都不想理睬。   于是他转向蓝璇:“你怎么看?”   “时空错乱!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按照事情发展顺序所发生的,而是被打碎成了很多碎片,一一展现在我们面前。”陈时越举手抢答。   “我没问你。”傅云冷冷道。   陈时越垂头丧气的缩回去:“好吧。”   傅云再次将毫无感情的目光转向蓝璇:“你继续说。”   蓝璇瑟瑟发抖:“……我觉得小陈哥说得对。”   傅云径直忽略了那句话:“嗯,如果按照正常时间顺序的话,我猜测事情发展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在三等舱关着被发卖的女奴岳歌,因为被康叔看中送去接客,接着承受不住巨大的身体心理伤害逃出来,然后被打,也就是昨天晚上我听到的那一幕。”傅云叙述道。   “对,我和你一起听到的。”陈时越补充道。   傅云懒得给他眼神:“后来我想她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机缘,和头等舱贵公子叶鞘相识,相爱,也就是我们今天早上看到的这一幕。”   蓝璇反应的飞快:“对,那天岳歌和叶鞘让我们吃鱼的时候,那应该是他们热恋期的其中一天。”   “如果我们的推断正确的话,那也就不难解释十几分钟后叶鞘对我们说的话了,还记得他跟傅云说什么吗?”   “记得,叶鞘说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岳歌了,可是明明他十几分钟前还和岳歌在一起,并且因为我们不吃岳歌的鱼而生气。”蓝璇思路清晰的接到。   “逻辑思维很缜密啊。”傅云赞许道:“你学数学也这么厉害吗?”   “别提那玩意儿,昨天晚上才做完噩梦,梦见我一个月以后要上高考考场了。”蓝璇脸色糟糕道。   “然后呢?”傅云笑道。   “然后成绩出来顾祺在一本,我在三本。”蓝璇脸色更差,闷闷不乐道。   傅云拍拍她肩膀:“噩梦而已,别那么当回事儿。”   蓝璇点了下头:“我知道。”   “所以接下来我们在这艘船上所经历的一切,时间线都是乱的,我们需要把看到的一切记下来,然后和前文拼凑,勾勒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蓝璇问道:“在整个船里探索新的地图?”   “不用。”冯元驹沉声道,他的目光还是没有从傅云唇间移开,仔细观察能看出他衣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   “这些片段会自己来到我们面前的。” 第068章 恐怖游轮回溯(六)   入夜, 甲板上海风呼啦啦拂过,簇簇火焰在避风的拐角处小幅度的跳跃,海上本就空气湿润, 再加上风大, 少女身形单薄挡在火前, 尽力护着那小火苗。   “姐姐,我们给小婉烧完纸, 就赶紧回去吧,若是再叫康叔发现了,少不了一顿鞭子。”   “今日是小婉头七, 无论如何也要烧过去的。”岳歌低头摆弄地上的纸钱, 灰烬袅袅散落一地。   “小玲, 把那一沓给我。”   陈小玲将手畔最后一叠纸钱递给她, 岳歌接过纸钱, 将它们尽数淹没在火舌里。   空气中细碎的水沫氤氲, 纸钱触到火舌,却怎么都烧不起来, 岳歌蹙着眉心,又往火里摁了摁。   “往底下塞, 这里湿润,纸钱在火舌上点不起来的。”陈时越在她身侧蹲下道。   岳歌悚然一惊,手一抖纸钱就落到地上了,陈时越伸手将它捞起来,然后握着纸钱送进火里, 火苗舔吻纸张, 很快扬起灰来。   “小婉是你妹妹?”陈时越问道。   岳歌沉默着点了点头,火焰落在她毫无波澜的眼里, 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节哀。”陈时越简短道。   岳歌漠然的抬眼,眼底一丝讥讽划过:“今晚我们上床之前,您再跟我说节哀也不迟。”   陈时越的手一顿,说不出任何话来。   傅云从旁蹲下,一同注视着地上的火苗,伸手试着给它挡风,不过无济于事,海风穿过他的手掌径直吹向火焰。   “果然不行。”傅云喃喃着收回手。   他在阴间没办法触碰到鬼魂的躯体,同样阴间的海风也吹不到他。   然后他就看见陈时越伸出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岳歌的肩膀,他的掌心直接落到岳歌的实体上。   傅云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小子为什么能碰到鬼?!   傅云伸出手学着陈时越的样子去触碰岳歌,而他的手掌直接穿过了岳歌的身体,毫不留痕。   岳歌猛然往后一躲:“你干什么!?”   陈时越也抬起头,看到这个场景之后,不由的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然后又惊疑不定的看了看傅云和岳歌。   傅云连忙对岳歌道了声抱歉,收回手对上陈时越的目光。   陈时越很明显脸色变了,他将自己的掌心来回看,然后抬起头:“我怎么……”   傅云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一时忘记了和陈时越生气的事,捞过陈时越的手臂握紧了,也是实体。   陈时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傅云的掌心,错愣道:“老板,我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人。”傅云呵斥道:“别胡思乱想。”   “那这是怎么回事?”   傅云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沉声道:“这个先不重要。”   “现在只有你能触碰到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时越怔怔地看着他:“什么?”   “意味着你也能被鬼碰到,他们能伤害到你,你现在很危险。”傅云急促道:“你现在回房间去,后面这艘船上发生的一切跟你没关系,结束以后我带你离开,听见了吗?”   陈时越试图辩解:“那倒也不至于……”   “按我说的做!”傅云不由分说,扯起陈时越手腕就往回带。   陈时越一边挣扎一边好声好气的告饶:“啊呀老板,你就算是担心我,但是真的不至于,我能照顾好自己,能被鬼碰到又不是什么大事。”   傅云气喘吁吁的将他往前拉了几步,发现实在太费劲,高喊一声:“蓝璇过来!”   蓝璇从角落里登登登跑出来,后面跟着一起偷听的冯元驹。   “什么指示?”蓝璇同学恭敬的问。   “我打不过他,你用摄魂把他放倒,打包扔回房间里去。”傅云干脆利落的吩咐道:“速战速决。”   陈时越:“……蓝璇同学,我平时待你不薄昂,你确定要这样?”   蓝璇沉痛垂头,从袖口掏出刀柄,磨刀霍霍:“对不住了小陈哥,但是谁叫人家给我交学费发工资呢?”   陈时越拔腿就跑,不过他下一秒就停住了脚步。   ——“晦气东西!谁准你们在这里烧纸钱!”   “咣当!”   火盆被一脚踹倒,火星子和纸钱灰屑飘洒摊落一地,岳歌和陈小玲惊叫起来,四周海浪咆哮,狂风骤起。   陈时越回过头,只见康叔和几个海员大步走过来,俯身就要拽岳歌。   傅云蹙着眉头,下意识伸手想拦,然而不出意外,他的手径直从康叔的身体里穿透过去了,冯元驹眼疾手快拦住傅云再次伸出去试探的手。   “你疯了!你想让他们都知道这里混进来活人了吗!”冯元驹低声呵斥。   岳歌身上挨了好几脚,她踉踉跄跄的将手中最后一沓纸钱塞进火堆里,身形不稳的间隙火苗蹿到身上,瞬间将少女白皙的皮肤灼烧出好几处通红的地方。   傅云下意识和陈时越对视了一眼。   陈时越收回目光,想也没有想,闪身挡在了岳歌身前:“康叔,没必要吧。”   康叔转了转脑袋,歪着头:“什么意思啊?”   “这就是个小姑娘。”陈时越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岳歌和陈小玲哆嗦着躲在他身后,康叔瞪着他,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然后后退让出身后的男人:“建木船长,您同他说说。”   陈时越警惕的望着对面的一伙人,只见康叔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进阴来第一天见过的船长,号称要把他扔进海里喂鱼的那位。   宗建木船长俯身拍了拍身上刚刚沾到的灰,对陈时越一抬下巴,脸上刀疤触目惊心,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大副,哥几个知道你平时清高,不屑跟我们一道儿,也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嫖,但是呢,陆上有陆上的规矩,海上也有海上的规矩。”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了陈时越,一字一句道:“在海上呢,也讲究一个规矩,你要是不肯守,那我们只好——”   “把你丢进海里边喂鱼了。”   “抓住他,把岳歌送回建斌房中。”   傅云勃然变色:“陈时越快跑!”   陈时越不需要他说第二遍,转身将岳歌和陈小玲往前一推,拖着两人朝甲板外狂奔而去。   傅云冯元驹蓝璇三人紧随其后。   陈时越骤然转身,抬腿屈膝直撞身后追杀而来的康叔,黑暗中康叔手中刀锋雪亮一瞬间划过陈时越脸颊,冰冷寒意如厉风斩下,陈时越脸侧一凉又一热,鲜血如注滚落。   然而他却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单手夺刀“咔嚓”一拧康叔腕骨,瞬息之间两人交错了位置,陈时越手指死死扣进刀柄中,巨大的力道带着康叔一寸一寸转身直捅身后的船长!   海面波涛汹涌,轰然翻起滔天巨响,夜色如幕,天际阴云滚滚,下一个瞬间瓢泼大雨落下,视线模糊甲板上一片惊叫。   傅云狂奔而至,却见船长身后一众海员伺机而动,陈时越伏在黑暗中,一双眼睛被雨水冲刷的透亮,闪烁着灼灼光芒。   他就地一滚,手中夺了康叔的小刀,一个眨眼的功夫刀锋如闪电般掠过众海员脚腕,顷刻间血花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水交融着豆大雨水,淅淅沥沥从甲板的缝隙里滚落出去。   陈时越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身血雨滴淌,踉踉跄跄的朝傅云走过去。   傅云松了一口气,刚要伸手接住他——   残存一口气的康叔突然暴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叫喊着扑过来,冷不防将陈时越掼倒在地,完完全全是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两人成年男人同时砸在地上的力道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地上湿滑,衣服蹭着甲板起伏的弧度,两人一齐滚到了最边缘。   “咯吱——”栏杆承受不住巨大的重量,发出了摇摇欲坠的一声。   “陈时越!回来!”傅云惊道,他手中光芒隐隐震动,下一个瞬间长刀出鞘,握在掌心。   蓝璇一边跟着他们狂奔,一边震惊道:“你刚刚为什么不把它拿出来砍死他们?”   “走阴过程中用武器,会破坏阴阳结界的,那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傅云在大雨中嘶哑道:“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这儿吧!”   就在傅云即将赶到的前一秒,栏杆骤然断裂,陈时越和康叔同时身体一空,一齐抱着跌下船头!   “扑通——”   砸进海面入水的声音在大雨滂沱中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傅云浑身大震,展臂一挡,瞬间将一众追上来的海员抵在长刀之外。   “我是碰不到你们,但是诸位试试祭魂刀呢?”傅云横刀一抵,冷冷道。   冯元驹紧随而至:“把刀给我!你下去捞他!”   傅云没有犹豫,直接将刀抛给了冯元驹,自己转身跳下甲板,身后蓝璇和冯元驹同时刀锋出鞘,盛放出满泼光华。   “妈呀——我没分割过死人的灵魂!”蓝璇咆哮道:“怎么办!!”   她手中雕塑刀沾满雨水,在雨中微微颤抖,聚焦却怎么都对不准,劈里啪啦砸在刀刃上,凌光闪闪,折射的人眼睛疼。   “我就知道一中的案子是你做的,回去再追究傅云包庇的事!”冯元驹在雨声中怒吼出声。   “你先有命活着回去再说吧!”蓝璇怒道:“你敢追究傅云我连你带顾祺一起切喽!!”   海水寒冷彻骨,大浪扑天而下,迎面砸在他口鼻里,傅云呛咳几声,朝着陈时越和康叔扑腾的地方游过去。   陈时越一手抓着船杆,一手拎着康叔的头用力往船上狠狠撞上去,只听“嘭嘭嘭”几声,沉闷而狠辣,毫不留力。   他一转头看到傅云,神情瞬间变了:“你怎么下来了!”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康叔从后边拼命勒死了他的脖子,陈时越闷哼一声身形随之一歪,但是手却死死扒着船杆不松半分。   康叔口角和鼻腔里全是血,满头满脸的猩红,手臂紧绷的冒出青筋,随即一个大浪打来,陈时越一时喘不上气,脸色发青,手肘拼命往康叔肋骨上撞,两人皆是半死不活却谁都不肯松懈去死。   傅云从后面拖住陈时越的后腰,将他往上拉,他碰不到康叔的身体,只能碰到陈时越,康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拼着肋骨断裂也要把对手胸腔里的氧气耗尽。   “冯元驹!刀给我!”傅云暴喝出声。   “老康!抓住绳子!我们拉你上去!”船上海员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盖过了他的声音。   傅云不出声的暗骂了一句。   冯元驹一刀斩落,为首几个海员的鬼魂登时如遭重击,倒地不起。   蓝璇纵身起落手中雕刻刀快斩如飞,几乎看得见残影,嗖嗖而过在海员硕大的拳头砸下的前一秒狠狠重创了对方的灵体。   那海员的头盖骨从中间被劈成两半,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片刻之后却又恢复如初,自己站了起来。   蓝璇握着雕刻刀站在雨里转头大喊:“根本杀不死,怎么办!”   “他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你当然杀不死他们,拖延时间把陈时越拉上来就好,没用的东西!”冯元驹一刀打翻一个海员:“小心后面——”   蓝璇看也没看反手一掷,横刀挥出,雕刻刀瞬间洞穿宗船长的心口。   “怕什么,他们又碰不到我们。”蓝璇喘息着道。   “和鬼接触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冯元驹冷冷道:“况且你以为傅云帮你脱罪带你进灵异事务所是什么好心吗,有些代价总是要付的,迟早而已。”   蓝璇转了转手腕,半晌微笑道:“关你什么事。”   闪电裹挟暴雨砸在水面上,冯元驹没什么起伏的看了她一眼,长刀一展:“看好他们,别让他们下去捣乱。”   蓝璇一转刀柄横在胸前,转身和十几个海员对峙着,冯元驹转头将长刀扔下海面。   “傅云!接着!”   傅云猛然抬头,伸手将祭魂刀稳稳握住,下一秒刀光爆发出剧烈颤抖,对准康叔一劈而下,海水中血花飞溅氤氲起漫天带着血腥的浪花!   陈时越咽喉骤然涌进大口氧气,傅云一把将他一拖,长刀稳稳扎进船侧的木缝里,两个人在海浪拍打间摇摇欲坠。   “他死了吗?”陈时越握着绳子低头看向康叔消失的方向。   “没用的,这艘船上的人,全部都是死过一回的,我们没办法杀他们第二回,现在看上去死了,明天他们就又完好无损的站在我们面前了。”傅云喘息着将绳子系在他腰间:“你先上。”   陈时越一急:“我怎么能先上——”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傅云怒道:“让你上你就上,我还能自己把自己淹死不成!”   下一秒陈时越腰间绳子一松,两人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情急之下傅云一把抓住刀柄,另一手抓住陈时越,强行没让他再跌回海里。   “怎么回事!?”   头顶一个海员握着杀鱼刀和半截断了的绳子冲他们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来。   “靠!”傅云大骂一声:“上面把绳子割断了。”   “那蓝璇和冯元驹——”   蓝璇一刀砸翻了那海员的灵体,然而为时已晚,另外绑着傅云和陈时越的那半截绳子已经被他扔进了海里,他们彻底没法将他们俩拉上去了。   “老板!”蓝璇心神一慌,声音颤颤巍巍的喊道:“现在怎么办!?”   “别急,我们还能撑一会儿,你们先解决上面的人。”傅云咬牙支撑着道。   蓝璇回身,她鬓角汗水和雨水交叠,苍白脸色透出极度紧张的神色,怎么办,怎么办……   她当初在学校第一次发现自己能摄魂的时候,是个什么场景?   无数回忆画面从她眼前飞掠而过,草莓软糖,顾祺站在冯小银身侧,冲她歪头微微一笑,美目盼兮,仿佛聚拢了一个世界的璀璨。   嫉妒,不甘,无数情绪烧灼,在她心底疯狂飞涨,她望着镜中自己平庸而寡淡的长相,耳畔是冯小银有一搭没一搭的讲题声。   “以圆心为焦点,直线与圆相切,有且只有一个公共点,圆心到直线的距离等于半径……”   周遭暴雨如注,蓝璇的世界里却只能听到冯小银一字一句讲题的声音,十来个海员围着她,呈一个半包围的形状。   蓝璇静默的站在原地,每一个海员到她的距离,和她刀锋所至的最大范围其实差不了多少。   “有且只有一个公共点……”她心里默念道。   眼前光景变化,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时顾祺圆圆的笑眼,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你的错……是我嫉妒心作祟,我该死……你们能不能救我老板一次……”   意识里的雕刻飞刀对准顾祺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飞斩而去,下一个瞬间——   蓝璇骤然睁眼,双手合十抵于胸前,掌心里雕刻刀光影大作,下一个瞬间,只见眼前数十个海员灵体寸寸开裂,在空中化作虚无。   冯元驹神情一怔,慢慢转向蓝璇,脸上神色难以置信。   船身重重一颠簸,傅云刀身撬动了头顶船舱的边缘,竟然奇迹般撬开了一个口,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翻身进舱,在下一个浪潮袭卷过来之前拼命拿砖块和柜子将破口堵好了。   水流刚开始还在不停的汩汩往里涌,然而少顷之后,海水居然停下了往进渗的速度,慢慢的止住了水流。   傅云讶异的看了陈时越一眼,两人上前一齐把柜门和砖块搬开了。   奇迹的事情发生了。   半分钟前才被暴力拆开的船舱此时已经完好无损的立在原地,完全没用被刀撬开的痕迹。   “这什么情况?”陈时越震惊道。   “阴间嘛,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傅云低声道:“先走,别让他们以为咱俩真掉海里去了。”   陈时越和傅云夺门而出,一路朝甲板狂奔而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隐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的矗立在破开的船舱里,那人影蹲身下来,伸出纤纤秀手,将最后一块砖合进了舱壁。 第069章 恐怖游轮回溯(七)   蓝璇握着的雕刻刀骤然坠地, 因为过度用力,整个手掌心从掌纹中央爆裂开来,渗出淅淅沥沥的血水握在手心里。   伤口处火烧火燎的疼, 然而她却浑然不觉的慢慢弯下腰拾起刀柄, 冯元驹自始至终蹙眉看着她, 没有上前一步。   “我有时候偶尔会感觉,自己数学还挺好的……”她喃喃道:“可惜她不会知道了。”   遍地狼藉, 甲板上空无一人,血水沿着缝隙汩汩冒出。   “你打退他们,靠的是摄魂时强大的精神力, 又不是数学。”冯元驹不客气道:“怎么进灵异事务所这么久, 高考思维还没转过来?傅云平时都不教你吗?”   蓝璇的眼睛因为极度疲惫而变得通红, 她慢吞吞的移过眼:“哦, 下次你来打好了, 我看你刚才也没怎么出力, 冯组长。”   傅云和陈时越气喘吁吁的跑上甲板,两人都是一身的雨水和血浆, 形容狼狈的互相搀扶着。   “老板,他们消失了。”蓝璇指着空荡荡的甲板道:“我打的。”   傅云笑了笑:“好, 厉害。”   “那他们算是死了吗?”   “当然不是。”冯元驹不耐烦道:“你只是把他们的灵体打散了,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怎么可能再死一次?”   傅云冷冷的看过去,正对上冯元驹的眼睛。   冯元驹便没再多说什么。   傅云转向蓝璇,温声道:“你今天做的很好, 回去休息吧。”   蓝璇精疲力竭的点点头, 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的挪回去了。   阴间的时间似乎比阳间过的快一些,等到陈时越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的时候, 他已经在傅云床畔昏睡了快几个小时了。   傅云还没醒,但是呼吸均匀,平躺床上没盖被子。   陈时越抻着发酸的腰背,起身将一旁的薄毯披在了他身上。   此时又是一个黄昏。   他站在床前注视着傅云安稳的睡相,和康叔搏斗被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陈时越揉了一下胳膊肘,半晌微微笑起来。   作战组那么多天,没白去。   起码这次他有能力挡在傅云身前了,连冯元驹都做不到。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床上的人迷迷瞪瞪的问道。   陈时越俯下身,臂弯的阴影笼罩住他大半个身体,然后他伸手给傅云抚平了枕头的褶皱。   “没事了,睡吧。”   傅云含混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船舱外一片漆黑。   傅云才刚有了一点意识,就看到那人背对着他,在桌旁点了一盏灯,陈时越背影笔挺而修削,他倚着桌旁的椅子坐下来的时候,莫名给人一种沉稳的可靠感。   “醒了?”   “嗯。”傅云疲倦的应道。   “这里找不到水,你先忍忍。”   “我不渴。”傅云刚要翻身下床,陈时越就过来很利落的将他推回去了。   “躺好。”   傅云皱了一下眉,还是依言躺回去了,他现在确实头痛欲裂,嗓子干涩而斑驳,胸口莫名喘不上来气。   “我想我们得加快速度了,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陈时越将椅子拉至床前,神情凝重道。   傅云无声的摇了摇头,沙哑道:“走阴本来就是九死一生,我以为你进来之前就有这个觉悟。”   “我有这个觉悟,但是现在是你的身体可能没这个觉悟,你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傅云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怔住了半晌。   他摸到一个半大的肿块,隐隐发着热,可以想见是个又红又肿的状态:“这是什么?”   “疼吗?”陈时越伸手想要过去,不料被傅云一把打掉了手。   “别碰!”傅云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沙哑低沉。   陈时越收回手,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他艰难的喘息了一下,定定望着傅云,恳求道:“我们早点出去吧。”   傅云的手指极少见的流露出一丝颤抖,他一下一下的摸着自己颈间的肿块,然后翻起衣领将它严严实实遮住。   “没事。”   “没事什么!你知道过去如果在船上爆发瘟疫,会死多少人吗?你松手我看看!”陈时越霍然起身,上手就要掀他衣领。   “我说了危险,别碰我!”傅云一把挣脱开来,低声吼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彼此僵持着。   过了好半晌,傅云难以克制的俯身咳嗽起来,他浑身止不住的痉挛,手指在床缝间按的死紧,暴起分明的筋骨线条。   陈时越不由分说上前,将他一把扶起来带进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   傅云筋疲力尽的闭上眼睛,任由陈时越扶着他靠回床上。   “当年航行过程中发生了瘟疫,我们在这里呆久了,会有投射在身上的反应,这很正常,出去就好了。”   “可是呆的越久,你就越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出去的时间耽搁了怎么办,现在没医没药病情加重怎么办!”陈时越咬牙切齿道:“我们先出去,回头再调查,不行吗?”   “如果在出去之前,你出什么问题……我怎么办?”   陈时越的声音骤然降低,他甚至不敢再往下说了。   夜色寂静无声,只有窗外海浪的声音一起一落。   傅云半晌笑了:“你怎么办?你回作战组好好呆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时越眼瞳漆黑而幽深,半晌眼眶无声无息的红了。   傅云挑了一下眉,没忍住把枕头扔过去砸到他身上:“行了,多大的事,这也至于哭一场。”   “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你会死的。”陈时越哑声道:“我姐姐留下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是我来面对,你留在这里算什么?”   “因为那点十年前的同学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陈雪竹,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为她牺牲,她不需要你为之付出这么大代价,我也不需要。”陈时越斩钉截铁的说。   傅云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片刻之后他伸出手,语气和缓而平静,却又不容反驳:“过来坐下。”   陈时越过来径直坐在他床上,毫不含糊的抓住了傅云躺在床单上的手,禁锢在自己掌心里:“你说。”   傅云任由他抓着,没有挣扎:“如果我说,我对你姐姐有愧呢?”   “如果我告诉你,她是因我而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吗?陈时越,看着我。”傅云轻声道。   他伸手扳住陈时越的衣领,将他拉近了过来,漆黑中两人四目相对。   “你那么聪明,联系前因后果,我不相信你没想到这一点。”   陈时越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我大姑奶是冲我来的,该去死的是我,该在疗养院的病床上躺着的也应该是我。”傅云用力把手从陈时越掌心里抽出来,翻腕双手扣住他的领子:“你还没听明白吗!”   “如果没有我,他们原本能安安全全的从轮船里走出来,你不会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失去姐姐,雪竹会成为最优秀的通灵师,老师还能在灵异学院教很多年书,最后安享晚年,可是现在因为我,因为我和我大姑奶我们家的恩怨,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瘟疫也好,被阴气侵染化成恶鬼也好,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受的。”傅云急促的喘息着道:“是我平白无故多活了这么多年的一点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如果能把雪竹的灵魂找回来,如果这次进来还是找不到大姑奶当年确实进入阴间搅乱了我们走阴正常程序的证据,如果因为这点原因耽误了时间,给了那群人销毁证据的时机——”   傅云死死抓住陈时越的胳膊,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可怕光芒:“那他们就真的白白牺牲了。”   陈时越碰上他颈间红肿的皮肤,疼的傅云一个哆嗦,慢慢脱力下来,呛咳着靠回床上。   “我答应你。”陈时越低声道:“在你还能撑住的时候,我不会替你做决定。”   “但是如果真到了病情的最后关头,我会让蓝璇带你出去,不管你愿不愿意,陈雪竹在的话也会和我做一样的决定的。”   “你难道,不想再见一面陈雪竹吗?”傅云问:“只有在这里待下去,才有见到她的机会。”   陈时越叹了口气,将他扶着躺回去盖上被子。   “我比任何人都想再见她一面,但是呢……”陈时越喃喃着道:“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的。”   傅云神情一动,想反驳又没说出话来,只喘息着哽了半晌,握着被单的手攥的更紧了。   “我爱她,我也爱你,只是你从来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而已。”陈时越起身打开门。   “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傅云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疲惫的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陈时越从傅云房间出去之后就往海员舱里过去了,常年出海的人,房间里大概是备着药物的,都是在阴间,应该能用的上。   暂且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不能看着傅云那倔驴活生生把自己病死在船上。   他在船舱里乱翻一起,在柜子里发现了几包用黄纸包着的草药,刚要拿出来身后就是一声。   “你在干什么?”   按理说昨天应该被蓝璇打飞的宗建斌船长立在他身后阴沉沉的问道。   陈时越回过头:“身体不舒服,找点药。”   “这里的东西不该是你拿的。”宗建斌冷冷道。   陈时越顺手拿了两包草药,平和的转过身:“我也是船员,凭什么我不能拿。”   宗建斌看着他,忽然放低了声音:“你再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呢?”   陈时越低头看去,手中的草药包已经变成了一包湿软的不明形状物体,里面濡湿细小的蛆虫簇簇冒动。   陈时越猛然把草药包扔了出去,再一抬眼,宗建斌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眼前是一扇紧合着的舱门,周遭黑暗寒冷,如坠冰窖,他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打开舱门。   血水裹挟滔天尸臭瞬间涌出,陈时越猛地往后一退。   不大不小的操控舱里,横着倒了将近十几具海员的尸体,白花花的躯体和血肉模糊的混合在一处,血肉横飞,肚皮上插着刀柄,肠子和泄物哗啦啦的涌出来。   不少海员的尸体上横贯漆黑尸斑,还有肿块密布,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   陈时越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跑出去,终于没忍住俯身呕吐了起来。   ……   “可是你知道吗,你对顾祺做那样的事情,真的就是很过分。”   “作业先放那儿吧,今天顾祺在,我不想跟你说。”   “她长得漂亮不是你嫉妒她的理由,我真的很生气。”   教学楼天台风声猎猎,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彻底结束了,再往前一步……   蓝璇骤然从梦中惊醒。   此时还是深夜,她从床上爬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梦中那令人恐惧的失重感还在。   她又梦到冯小银了。   蓝璇起身在一片夜色中静坐半晌,然后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躺回去。   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却听到隔壁床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晃动声。   急促的水乳绞缠和撞击的声音紧随而至,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和呻吟混合着床板的响动,动静之大,让蓝璇怀疑自己刚才是怎么睡着觉的。   蓝璇:“……”   够了,她下个月才过十八岁生日,这种场面就算是旁听也是少儿不宜的。   蓝璇刚打算起身换个房间去睡,就听隔壁那两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是吗?”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回答我岳歌,只要你说话,我护你一辈子。”   蓝璇:“!?”   又是熟人!   这是那个富家公子叶鞘的声音。   过了很长时间,蓝璇才从隔壁那岳歌低低的啜泣中听到了一声沉闷而委屈至极的“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的运动声才终于停下来了。   然后就是彻底的寂静,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蓝璇窝在墙角侧耳细听,一边怒骂自己心理状态猥琐,什么兴趣爱好大半夜偷听这种事情,一边不死心的又凑近了一点,想着还有没有更多的信息。   然而隔壁就好像死了一样,完全没动静。   蓝璇奇怪的看了看墙壁,这就没了?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了。   “咚……”   “咚……”   “咚……”   “咚……”   不多不少,刚好四下。   蓝璇:“……”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入学灵异学院的第一课,就是夜半敲门,人敲三,鬼敲四,门外的肯定不是活人了。   蓝璇将手心的刀柄扣紧了藏在袖口,起身开门,手心无意识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她狠狠心一拧门把手。   岳歌一身单薄的粗布衣衫站在门外,死气沉沉的看着她,那衣服已经被撕扯的差不多了,浑身上下没几块完整的布片,裸露出来的皮肤全是暧昧而粗暴的红印。   一行血迹从大腿内侧流出,滴落在地上。   她脸色苍白,神色木讷的站在门槛外,神情诡异的冲蓝璇一歪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蓝璇震惊的看着她遍体鳞伤的样子,一时连害怕都忘记了,怔怔的失神道:“我的老天……”   “如果你曾经,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他在浓情蜜意的时候说会护你一辈子,你将他当作救你出苦海的救赎,而他却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蓝璇几不可察的将刀柄收回了袖子里,鼓起勇气背出了傅云曾经给她的答案:“那我不勉强,我老板说买单离场,未来还有更好的。”   门外的岳歌浑身颤抖的低声笑了起来,露出了女鬼狰狞的本来面目,一行血泪从她黑漆漆的眼眶中滚落出来,清秀肌肤如树皮一般寸寸开裂,手臂和身躯一瞬间化作可怖的骨架,只有惨白的脸上黑血横亘,惨烈至极。   “可是我从来没有未来这种东西。”   “从来没有。” 第070章 恐怖游轮回溯(八)   傅云昏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下一下的响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踢着他的墙板,声音沉闷而无力,听上去晃晃悠悠的。   这里是阴间, 所到之处死人肯定是比活人多的, 傅云原本以为是哪位八十多年前的死鬼兄弟来串个门什么的, 就没管他继续睡了。   结果那声音简直没完没了,现在算是瘟疫初期阶段, 傅云本来就头疼脖子疼浑身哪哪都疼,当即烦躁的挣扎下床,准备出门要个说法。   傅云这辈子见的鬼比见的人都多, 没什么好害怕的, 左右串门也不带这么没礼貌的。   他一把推开隔壁的门不耐烦道:“里面的同志, 还能不能睡?”   里面没人回答他, 只有悬在半空中的一双破草鞋, 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那是一具上吊的女尸。   衣衫破烂, 面色灰败,舌头长长的伸出来, 明显已经死去很久了。   傅云安静了片刻,躬身一礼:“打扰您了。”   他举步走进去, 抬头看着那上吊姑娘的面容,死去的时间并不长,还能看出生前清秀俊俏的模样。   “陈小玲?”傅云低声道。   对,是陈小玲,那天和岳歌一起给岳婉烧纸的女孩子, 这不过几天的功夫, 她是遇到了什么事,选择自杀在房间里?   傅云双手合十, 闭眼无声祈祷了片刻,道了声“得罪”,然后伸手掀开陈小玲的裤腿。   女尸小腿的皮肤上尽是遭受虐待的痕迹,惨不忍睹,傅云没有再看,转身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陈小玲死了,岳婉死了,那个叫岳歌的小姑娘,现在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傅云没看到的是,就在他合门出去的刹那,早已咽气多时的陈小玲霍然睁开了眼睛。   岳歌和蓝璇隔着门槛对视着,女鬼的头发和肌肤全部脱落,变成最后仅剩一副骨架的恐怖样子。   蓝璇硬咬着嘴唇,逼着自己没有把目光从这极度惊悚的一幕上移开,她小时候曾听老人说,鬼是不能跨过门槛的,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如果我最在意的人背叛我,那我就不在意她了,就这么简单。”蓝璇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虽然但是,其实我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你来之前我还做噩梦来着,梦见她为了保护另一个小姑娘骂我,别太强求自己……总会做到的。”蓝璇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时间问题。”   “世间薄情郎大多都是如此,是吗?”岳歌凄凉的笑着,一滴血泪自眼眶而下。   “是是……不是什么东西?我说的是个女人。”蓝璇语无伦次。   她脑海里一会儿是老师在讲台上的身影,一会儿又变成顾祺的脸,最终定格在眼前岳歌身上,她一动都不敢动。   岳歌怨毒的看着她,最后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虚空中。   蓝璇骤然软倒下来,关上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抹额头,刘海早就被冷汗浸的透湿了。   灵异学院的教授说,生前怨气越大的鬼,死后容貌也就越惨烈,蓝璇颤抖着双手交握起来。   如果当时她和单乐心一同跳下教学楼了,她会变的有多难看。   而死状惨烈至此的岳歌,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在门口坐了一整晚,半宿过去,天色终于亮了起来,阳光从门缝里挣扎照射进来,蓝璇才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推门出去找傅云他们。   宴会厅依然是人群嘈杂的场景,蓝璇穿过人群,往二楼傅云房间走,然后走到一半后领被人一拎。   “过来!”傅云小声道。   他今天穿了件带领子的外套,将脖颈遮的严严实实,身边站着陈时越,冯元驹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神情凝重的看着宴会中心的位置。   “我天啊老板,你们怎么跟做贼似的?”蓝璇惊奇道。   “别说话,看那边!”   蓝璇顺着他们目光所至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他,不是老天,康叔和宗建斌船长不是都死了吗?”蓝璇震惊道:“岳歌怎么还和他站在一起?”   岳歌站在康叔身前,一袭长裙笑意盈盈,手上端着盘子:“康叔,昨天刚刚打上来的鱼,您尝尝。”   宗建斌以一个回护的姿势站在岳歌身侧,始终没有说话,但是他人高马大气场强悍。   康叔勉强的笑了笑,伸手从盘子里捞出鱼块放进嘴里,匆忙的咀嚼着,边吃边低头簇簇掉油渣:“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夫人大人有大量,不和小的计较,谢谢谢谢……”   岳歌垂眸敛目,微微笑了笑,她靠在宗建斌的臂弯里,单手护着肚子,慢慢的转过身去,瞬间神色如冰。   蓝璇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微隆起,竟是怀孕了的模样。   蓝璇目瞪口呆。   “看出来什么了?”傅云问。   “她怀孕了。”蓝璇低声道:“而且,叶鞘不在她身边,跟昨天晚上的事情结合一下,我有理由相信,孩子不是叶鞘的。”   傅云:“……谁让你分析孩子他爸是谁了。”   蓝璇转头:“不重要吗?”   “算了没事。”傅云挥了一下手打断这个话题:“你刚才说,跟昨天晚上怎么了?”   蓝璇简单把昨晚的经过讲了一遍,讲完发现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   “嘶……”陈时越狐疑道:“所以昨天晚上我们几个,都见到了点东西。”   冯元驹在旁疑惑;“我怎么没有。”   “你睡眠质量高。”   “哥哥!我想看美人鱼!我们都出海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人鱼啊!”旁边的小女孩喊道。   傅云转头就看到了叶鞘。   叶鞘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好,手上拉着小女孩,随口哄劝道:“过两天就有了,乖啊。”   “你跟那下等舱的奴隶断干净没有?”叶鞘母亲抱过小女孩,两人的声音越飘越远。   “干净了,康叔把她带走了……”   傅云低头拨弄了一下手表,叹气道:“很好,时间线更加错乱了,现在已经跳到叶鞘和岳歌被棒打鸳鸯了。”   蓝璇将袖子挽起来,跃跃欲试:“老板,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傅云刚要开口,陈时越却上前一步将他挡了回去:“我来安排一下任务。”   “现在已知船上分为几批人,船员,下等舱的人贩子,被贩卖的奴隶,还有头等舱的贵族宾客,这条故事线看上去只是一个少女被迫害的故事,但是它和每一批人都在各个阶段有所交集,要想拼凑出完整的故事线,每一个人群我们都应该去涉猎。”   “兵分几路,我的身份是大副,我去船员组,蓝璇是小姑娘,混进贵族里面应该安全一点,冯元驹去对付人贩子。”   陈时越扫视了一圈,目光重点落在冯元驹身上:“您没问题吧?”   冯元驹挑了一下眉毛,没提出反驳意见。   傅云忍不住开口:“等等,那我呢?”   陈时越回身拽过他的手腕,径直往二楼走:“药和水放你房间里了,好好休息。”   傅云:“……”   “白天那些东西不会出来,晚上开始行动,蓝璇把你那刀带好,闲的没事干多琢磨琢磨你数学老师和那个大眼睛小姑娘,有利于临场发挥。”   陈时越“嘭”的回身合上门,把蓝璇和冯元驹关在了门外。   蓝璇:“……”   傅云跟着他进了房间,倒不是因为他真心实意的愿意听陈时越个毛头小子的安排,实在是眼下的身体状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的多。   长袖下是手臂上浮起的红色肿块,脚步虚软而无力,刚才在宴会厅站着的时候,他大半个身体的力气都靠在墙上,稍一走动就气喘吁吁。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一天不出去,你就这样硬生生的扛着么?”陈时越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没事,这会儿退烧了。”傅云把他的手拨下来:“起码今晚不会太难熬。”   陈时越眉心紧锁着,无声的投来谴责的目光。   “要是作战组主修走阴摄魂就好了,我真想把你打包扔出这个鬼地方。”他低声道。   傅云嘲讽的笑了:“我早就说过作战组不靠谱,你非要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死犟。”   陈时越没心情跟他斗嘴,他在床前拿膝盖抵着头,半晌起身简短的吩咐道:“闭嘴,睡觉。”   傅云懒洋洋的歪了一下头,身体躺在床上没动:“你去哪儿?”   “找线索。”他说着就甩门出去了。   “……年轻人,都是急性子。”傅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太阳穴隐隐的痛楚又袭卷而来。   头疼但是睡不着觉的感觉是最痛苦的,傅云睁着眼睛心里想道。   不过片刻之后,他的想法就变了,最痛苦的不是头疼睡不着,而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最近接触的阴气太多了,好死不死,身体里的蛊毒偏偏在此时发作了。   傅云猛然从床上翻过身,十指痛极扣住掌心,用力之大几乎在手掌里掐出乌青来,熟悉的灼烧感从小腹一路窜上脊梁骨,和疫病带来的身体酸痛感结合在一起,使傅云不稍片刻就冷汗淋漓。   他艰难的抵住额头,拼命忍着没让自己发出嘶哑的呻吟声。   太痛了。   生理性的冷汗和泪水将他眼眶浸的通红不堪,傅云握着床单,低头猛然一口猩红的血水从胸腔里呛咳出来,他喘息着抬眼看着天花板。   半晌带着血腥气息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神志不清的想道。   不行,他今年还没到三十岁,如果就这么死了,连傅自明都没活过,那不就遂了傅自明的意了么?   他伸出手,颤抖着握住床檐的柱子,连指尖都在苍白打颤,少顷之后猛然撞上去,额头鲜血迸溅,太阳穴巨大的晕眩感被驱散少许,傅云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绝望濒死的倒气声。   ……   “就一下……马上就好了,儿子别动!”   “李伯伯是爸爸的好朋友,他现在需要人给他养苗疆的古法治疗,巫师说只有小孩子的身体能做容器,乖,听话喝下去……”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只有救了李伯伯,我们爷俩才能在安家彻底翻身站稳脚跟,张嘴——”   “傅云张嘴!”他的下巴被强行撬开,眼前模模糊糊是陈时越的脸。   陈时越动作快如闪电,单手一按他的下颌,强行将傅云死死咬住的牙关掰开,鲜血登时从唇齿间淌下来。   “没事了,傅云,没事了……放松……”陈时越扳着他的肩膀急促的道:“我在这儿呢。”   傅云无力的仰起头,嘴唇渗出一丝被咬破的血线,骤然淌落苍白的下颌。   “……你怎么回来了?”傅云声音很小,他几乎是一点力气都发不出来了,半靠在床尾仰头望着陈时越,眼眶湿润而破碎十足。   “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陈时越死死握住他瘦削的手腕,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吼出来:“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还不肯走!”   “不是……”傅云呼吸间全是浓重的铁锈腥气:“不是疫病的原因,是蛊苗发作了,没关系那个不会死人,你先坐下……”   “蛊苗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才能救你!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傅云。”他最后那声傅云带着几近哀求的意味。   陈时越又气又急,但是看着那人破败而虚弱的样子又怎么都发不出来怒火,他将傅云困在床和墙壁的死角中,半晌颤声道:“我应该怎么做?”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告诉我,好不好?”陈时越几乎崩溃道:“你至少可以信任我,我用我的命发誓——”   “闭嘴!”傅云骤然抬头断喝。   陈时越怔住了。   这一声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傅云紧接着就低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唇齿间溢出,他全身上下止不住的痉挛。   “不准拿你的命开玩笑。”傅云喘息着道:“无论是谁都不值得。”   陈时越垂头看着他,半晌轻声道:“好,我不开玩笑。”   “蓝璇进来!”他猛然回头对着门外道。   门板被吱呀推开,门外是一脸惊恐的蓝璇:“老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看到他现在的状态了吗?”陈时越冷冷的问。   蓝璇小鸡啄米点头:“看到了,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出去吗?”   “不行——”傅云挣扎起身,被陈时越不由分说按回去。   “既然看到了,从现在开始这条船上的任何决定由我做主,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有意见吗?”陈时越面无表情的对蓝璇道:“我发誓我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   蓝璇疯狂摇头:“没有意见。”   “好,关门出去。”陈时越吩咐道。   蓝璇担心的看了傅云一眼,然后将门板再次合上了。   傅云的脸色因为愤怒而透着一丝不正常的薄红,他后背抵在床前,气喘吁吁的质问:“你要干什么?”   陈时越看了一眼表:“五分钟,如果我没有听到我刚才所有问题的答案,如果你还对我有所隐瞒——”   “我会立刻让蓝璇进来送你出去,方式可能会粗暴一点,但是你的命要紧。”   傅云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开始吧,你没有反驳我的余地。” 第071章 恐怖游轮回溯(九)   “你想听什么?”傅云叹了一口气, 低声问道。   陈时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蛊毒,樊老太太, 以及我们眼下共同经历的所有事情当中, 我不知道的部分。”   “那是我的事情。”傅云虚弱的笑了笑, 把后半句“跟你没关系”咽了回去。   但是陈时越竟然奇迹一般听懂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顺着他乖乖的停住话头, 而是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你说的对,确实跟我没关系,但是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 五分钟一到, 我立刻送你出去。”   “你已经浪费了一分钟了, 还剩下四分钟。”陈时越道:“是的老板, 我没有跟你沟通, 我现在就是在审问你。”   傅云喉节艰难的上下滚动了片刻, 半晌他抿了一下渗血的嘴唇,沙哑的开口道:“蛊毒是二十多年前, 我父亲种下的。”   陈时越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你大概在他们嘴里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叫傅自明,十几年前就没了,他死的时候我不到十岁,很多事情记不清了,我挑能记起来的说。”   傅云缓和了一下:“安家, 也就是我妈妈家, 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有权势了,傅自明农村出身, 家里条件不好,能跟我妈结婚实现阶级跨越全靠一张脸。”   “颜值在其他行当或许能吃到一定的红利,但是在灵异道上,尤其是十多年前各大家族内斗的时期,根本行不通。”   傅云苦笑了一下。   “上一辈的人重视长子的说法,我外公是安家长子,那个时候算掌权人,手上握着安家大半的产业和资源。”   “多少人想进来给他当女婿,但是我妈偏偏看中了一穷二白除了脸一无所有的傅自明,你可以想见他会遇到什么处境。”   陈时越缓缓的摇了摇头;“想快速跨越阶级,攀上富贵人家,前几年的冷板凳肯定是少不了的,尤其他还是个男的。”   “他当年要是有你的觉悟就好了。”傅云疲倦的笑了笑。   “安家之前一直是是家族企业,后来老樊掀桌以后才分家的,傅自明刚进门那几年,从股东到姑姑们,没有瞧的上他的,每逢家族聚餐大概也得挨不少奚落和冷眼,一直到我出生,他都不太好过。”   “后来我五六岁的时候,这种境况终于有了好转,原因是他在安家的宴会上认识了一个老总。”   他说到这儿低声咳嗽起来,浑身难受的仰头喘息,蛊毒带来的灼烧感蔓延到胸腔,使他忍不住猛然将抬头将自己的后脑勺往床檐上狠狠一撞。   陈时越惊道:“你干什么!”   他闪电般的伸手护住傅云后脑勺,然后俯身一把将他半个身体禁锢在自己臂弯里:“别动!”   傅云没力气挣脱他,就任由他搂着,自己闭着眼睛调和了半晌,然后再次开口。   “在我很长时间的一段记忆里,他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据说是个不逊于我外公的老总,总之这个人的出现,一度让安家的人很忌惮。”   “而他似乎很喜欢傅自明,在我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傅自明在我六岁到十岁,大概这个区间左右,他经常夜不归宿,我妈妈一问他去哪儿了,就是去和李总谈生意去了。”   陈时越掌心握住傅云瘦削的手腕,一下一下的摩挲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一个近似于安慰心疼的安抚动作。   “你就只知道他姓李,还知道别的信息吗?”陈时越低声问道。   傅云摇了摇头,难耐的抬手去抓自己脖颈上血红的肿块,疫病折射在活人的躯体上,病情进程似乎要比真实发作的速度快的多,仿佛一万只小蚂蚁簌簌攀咬着肿块浮起的地方。   傅云烦躁的险些将脖间剜扯出几道极深的血口,被陈时越呵斥着反拧了双腕,禁锢在身后:“你弄破了感染更厉害了怎么办?”   “我只知道他姓李,是个道上有名的人物,自从傅自明攀了他做朋友,安家的人都对我爸尊敬不少……我不动了,你手松一点,疼。”   陈时越换了个姿势,一手环在他胸前阻止他动作,另一只手在傅云脆弱纤长的脖颈间按压着,傅云疲倦的闭上眼睛,任由他去了。   “后来呢,跟苗蛊有什么关系?”   傅云睁开眼睛:“后来李总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   “傅自明急坏了,他那时借着李总的势已经掌管了一两个安家的小型堂口,还没坐稳位置,如果李总在这个时候就死了,那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势必会被老丈人收回去。”   “我也是后来听樊大佬说的,李总在icu躺了一个多月,医生就差说让直接回去等死了,傅自明那段时间万念俱灰,直到有人给李总找来一个苗疆的土方子。”   傅云此时恢复了一点力气,手指却还是僵冷至极,他碰了碰陈时越的胳膊:“再松开点儿,你也不嫌热。”   陈时越把他揽的更紧,默默的摇了摇头。   “那个江湖老医师给李总说,苗疆有一种蛊苗,可治这种不治之症,但是需要以孩童身体为容器炮制,待到七七四十九天以后,即可开刀取出为药。”   陈时越骤然收紧了心神:“你是说你爸,把你带过去作为容器给李总养蛊了么?”   ……   “张嘴!我叫你张嘴!”   “这点疼都忍耐不了,你日后能成什么大事!”   “李伯伯还躺在医院里,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张嘴喝下去——”   ……灼烧感卷土重来,记忆碎片袭卷如刀锋利刃在傅云眼前呼啸而过,他慢慢的伸出手,从地上拾起一片断裂的木片攥在手心。   下一个瞬间猛然将陈时越撞开,木片尖锐的那端对准手腕猛扎而下,登时血水迸溅,淌出来的血竟都是黑色的,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手臂涌下去,滴落地板。   陈时越拦都拦不及,险些没一个上不来气厥过去。   他死死捂住傅云腕上的血口:“你又做什么!?”   “没事……”傅云将他推开了一点,低头看着黑血沿着手臂流淌干净:“樊大佬家的私家医生跟我说过,如果手边实在没药物,可以先把毒血放干净,会好受一点。”   黑血缓慢而下,大概汩汩冒了十几秒,颜色才终于变回正常的红色。   陈时越“撕拉”一声,扯下自己衣袖上的布条,两下在傅云伤口上系好包严实了,他看着那血止住了才心惊胆战的抬起头:“我求你了,对自己好点成吗?”   傅云哑然失笑。   “大概就是这样了,后来李总被救回来了,傅自明自己却没过几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警方以意外结的案,我这副身体的毛病也就落到现在了,而且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再见过李总了。”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妈再嫁,找了刘安哲,生下了刘小宝,我外公没了,外婆起家,这么多年压的安家的姑奶奶们翻不起风浪,也算平和。”   陈时越握着他的手腕,一声不吭。   “傅自明靠李总得势那几年,抢了安家那些姑奶奶不少东西,以至于后面傅自明死了也难消安颜欣她们心头之恨,所以她们连带着和我也不对付,才有了后面亚当斯轮船的一系列事,我说明白了吗,可以不送我出去了吗?”   傅云最后一丝力气也告罄了,浑身上下冷汗涔涔,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虚弱无力,冷汗顺着他尖削的下颌滑下来,眼神却很清醒,怎么都不肯软下来半分。   陈时越长出一口气,拥身将他整个捞进怀里,低声道:“是我不好,我不问了,还难受吗?”   傅云昏昏沉沉的被他放到床上:“我有时候真想……”   真想什么后面没说出来,傅云刚一合眼,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那股疼的劲刚一过去,铺天盖地的黑暗就笼罩了他。 第072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   陈时越刚推开门, 就见蓝璇从走廊探出脑袋:“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我感觉你跟老板每隔几天就要出一次状况,是我的错觉吗?”蓝璇真诚的问道。   陈时越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比较容易出状况。”   蓝璇深以为然:“说得对。”   陈时越俯身去把门锁好,蓝璇站在他身侧默默的低头思考了半晌突然开口:“你知道老板之前跟我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什么?”陈时越抬起头来。   “工□□上老板, 上学爱上老师的人, 都是蠢货。”蓝璇诚恳的道:“我原来以为他单纯是恨铁不成钢的骂我, 现在回想一下,我感觉他骂的好像不止一个人。”   陈时越:“……”   “你说咱俩谁更蠢一点?”蓝璇认真道。   “那应该是我。”陈时越毫不含糊。   蓝璇:“?”   陈时越拍了拍她的肩膀:“从你转学的那刻, 你和冯小银的人生就不会再有交集了,但是我还有机会。”   “够了同志。”蓝璇简短的道:“我有点心碎了。”   陈时越笑了笑:“好了,干活去, 你没见着冯元驹吗?”   “没, 他应该在舱底吧, 我去看看。”   “又快到晚上了, 小心行事。”   三等舱的走廊间隔中空无一人, 冯元驹从墙角拎了一个棍子一步一步的探过去。   “先生。”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冯元驹猝然转头, 那是一个怯生生的纤瘦女孩,悄无声息的站在原地。   她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   冯元驹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下她的样貌, 然后准确叫出名字:“陈小玲?”   陈小玲微微颔首,小声道:“先生, 您能带我走吗,我不想被他们再抓回去了。”   抓回去的姑娘要面临什么,冯元驹不用想也知道,虽说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姑娘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在船上了,但是真让他亲手把她推回魔窟, 冯元驹还是做不到。   再说有个没什么战斗力的鬼跟在旁边, 还减轻了他不熟悉地形的劣势。   “跟上吧。”冯元驹低声道。   陈小玲脸上顿现喜色,慌忙跟上去:“您会带我出去的, 对吗,我下半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冯元驹心道你这辈子暂时是出不了这艘船了。   但他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只简单的应一声:“嗯。”   蓝璇手机开着手电筒,穿过一层一层的楼梯往最下层的船舱里探过去,有人来回走动的时候她就一猫腰躲在角落里,等到人走了她再继续出来。   这个年纪的少女正是动作轻巧,身形灵活的时候,她侧身跨过扶手跳下地面。   然后就撞见了冯元驹和他身后的陈小玲。   冯元驹看见她倒没什么惊奇的,只微微一点头:“这边我来查就好,你去头等舱看看。”   蓝璇“哦”了一声:“好吧。”   “等等!”冯元驹又叫住了她:“他怎么样了?”   蓝璇没反应过来:“谁?”   她和冯元驹大眼瞪小眼愣了几秒,蓝璇才恍然大悟:“哦哦傅云,他没事,小陈哥和他一起呢,我们动作快点,早点出去就行。”   冯元驹思忖几秒,果断开口:“我们换一下,你留下来看三等舱,我上去看一眼傅云就回来。”   冯组长从小养尊处优,长大以后位高权重,做决定从来没有给别人置喙的份,他刚说完话就要过去跟蓝璇换位置。   然而下一秒衣角被人一拉,他回身对上陈小玲惊恐的眼神。   “别过去!她不是人……”   “你看她的脖子……”   傅云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蛊毒的灼烧感如台风过境,所经过的器官都疼到麻木,彻底没有知觉。   陈时越出去以后他合眼睡了一会儿,然后被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搅的脑壳痛,半晌终于气喘吁吁的抬起眼睛,放弃了继续睡下去的想法。   他怎么就跟陈时越把所有的底都说出来了呢,傅老板前半生混迹各大家族,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也不是没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编谎话骗过对手。   他刚才为什么会脑子一短路对陈时越全盘托出?   傅云瞪着天花板,自己也没想明白。   不过仔细想一下,这好像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和旁人讲这些。   安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无数堂口虎视眈眈,傅云也不是没事会去樊大佬办公室找她谈心的孝子贤孙,这些东西一向是没法跟外人说的。   傅云二三十岁的人生虽然因为变故波折不断而被迫变得离经叛道了一点,但是事实上安家外公在世的时候,他也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的。   大家族里家丑不可外扬这种思想观念多少在他青春期的时候渗透进去一点,再加上后来成立灵异事务所,手底下都是一帮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他当然更不可能没事跟底下员工说这些事,经年累月的苦闷浸在心里,好像一把钝刀子,从不见血,但是始终难以磨灭。   傅云不是个热衷讲自己心酸往事的祥林嫂,旁人不问他绝口不提,旁人若问,他就故作潇洒的打马虎眼。   一般人也不会追问太多,现在这个时代,哪有人这么有闲心,每天关心别人的事情。   像陈时越这种你不告诉我咱俩就鱼死网破的神经病,傅云活了快三十年也是着实没见过。   他刚毕业那阵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那个心理医生说,很多事说出来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时隔多年,就在刚刚和陈时越对峙的片刻,傅云奇迹般的认同了这句话,把所有险阻过往托盘而出的刹那,他整个人好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周身轻松的好似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傅云又合眼闭目养神了片刻,太阳穴的烧痛退好像骤然去了不少。   直到头顶“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天花板上。   傅云睁开眼睛,警惕的看了上去。   却说另一边冯元驹直勾勾的盯着蓝璇,陈小玲说的没错,少女脖颈上横亘着一道黑色发青的勒痕。   蓝璇浑然不觉的朝他走过来;“啊……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得快点了,耽误的越久越危险。”   “你站那儿别动。”冯元驹骤然出声。   陈小玲惊惧的抓住他的衣袖,紧接着手指冰凉的攥上冯元驹的手腕,冯元驹手臂被鬼的凉气激起一手鸡皮疙瘩。   他耳膜忽地嗡嗡作响,他身前身后两个少女对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进到他耳朵里的声音尽数变的绵长而幽然。   眼前的蓝璇一步一步走近,她脖间那道勒痕极其鲜明,泛着青黑的诡异感,脚下动作一摇一晃,透着僵硬的傀儡感。   脚下没有影子,一道血线沿着蓝璇脖颈滑下去。   蓝璇抬起头阴森森的朝他一笑,下一个瞬间直扑过来!越过冯元驹单手直取陈小玲面门。   陈小玲一声尖叫,冯元驹下意识挡在她身前,抬手一抵,不料拳头直穿蓝璇身体而过,犹如无物。   果然不是活人。   “别过来!”冯元驹低喝一声。   眼前少女满头长发绵延而下,一时间就扑了满地,幕天席地的攻击过来,陈小玲的尖叫一声赛过一声。   冯元驹被缠住脚腕,一个踉跄摔翻在地上,颈间鬼手冰凉如玉探上他最脆弱的咽喉。   冯元驹咬牙翻身,一拳砸过去,还是碰不到鬼身分毫,喉咙却已经传来剧痛。   头发越铺越多,陈小玲缩在墙角惊恐的瑟瑟发抖。   只听下一秒,枪声打破头顶甲板,震落一地木屑,冯元驹双手握枪,枪管还在冒烟,枪口直指蓝璇。   刚才那枪距离她脸颊只有半寸都不到的距离,蓝璇站在原地,有那么一两秒脑子是空白的。   枪口依然对准着她。   蓝璇犹豫了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下一个瞬间她就势倒地单手握刀,集中全身意念,白光雪亮对准冯元驹当空劈下!   “你发什么疯!”蓝璇怒吼一声翻身而起,趁着摄魂术法生效的那片刻光景,雕刻小刀稳中对方手腕。   争执中枪声再次爆发巨响,蓝璇虎口被震的发麻,但是巨大的求生欲让她死不松手,硬生生把手指伸进了扳机里。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冯元驹一拳砸在胸口,险些没给她当场砸废,成年男人一拳的力道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蓝璇拼着肺部炸开似的疼,再次极力凝聚心神,在虚空之中瞄准冯元驹的灵体。   与此同时高喊出声:“老板——小陈哥——”   冯元驹带着她的手举枪而起,对准蓝璇太阳穴——雕刻刀锋和枪响同时落下!   下一秒陈时越凌空而至,骤然扳过冯元驹的手腕,强迫他将枪口移开的一寸。   “砰——!!!”   蓝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腿软不已坐倒在地上,手上的刀锋已经蘸了血,那是她探进冯元驹灵体中绞杀的成果。   手枪被陈时越一脚踢开,他反拧着冯元驹双手,转头问了一句:“没事吧?”   蓝璇摇摇头,喘息道:“他没事吧,我刚才没收力。”   陈时越拎起冯元驹后领往墙上猛砸了几下,直将他撞的头破血流才停下。   “醒了吗?”陈时越攥着他的头发道。   冯元驹眼神一片混沌。   陈时越摁住他的脖颈,再次撞下去:“醒了吗!?”   蓝璇从地上爬起来:“哎哟我去,你别真打傻了,情敌归情敌,那好歹是你领导。”   陈时越拍了拍手心的血迹和灰尘,半晌仰起头喟然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我想这么干很久了。”   蓝璇:“……” 第073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一)   陈时越把冯元驹往地上一扔:“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下三等舱转悠, 刚好碰到他,我就跟他说动作快一点啦,傅云快没有时间了, 结果他上一秒还答应的好好的, 下一秒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东西, 然后就直接挥拳砸上来了,幸亏我跑得快。”蓝璇把小刀收回自己口袋。   陈时越低声道:“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就他一个?”   蓝璇神色一凝:“等等, 刚才那个女孩呢?”   “什么女孩?”   “刚才他后面跟了个小姑娘啊,我们打起来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现在怎么不见了?”蓝璇来回看了几圈, 一脸惊疑不定。   冯元驹此时终于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呻吟的声音, 听上去痛苦不堪, 慢慢的扶墙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 就是您差点开枪打死我而已。”蓝璇和颜悦色的道:“我能采访一下您开枪打我的理由是什么吗?”   冯元驹踉跄着起身, 然后被陈时越屈膝一撞, 又怼回墙角:“别动,先回答问题。”   冯元驹神情显露出痛色, 他这时候才抬眼看着蓝璇,她脖颈间的勒痕已经不见了, 头发也是正常的长度,此时正不明所以的端详着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冯元驹加重了语气,回肘撞了一下陈时越的桎梏。   蓝璇转向陈时越:“他骂我。”   陈时越:“嗯。”   “我要殴打他。”蓝璇道:“给他灵体切成碎纸片片。”   陈时越一昂下巴:“动手吧。”   “你帮我给傅云打掩护,就说是他自己摔的。”蓝璇要求。   “行。”陈时越干脆利落。   冯元驹怒道:“你们两个要做什么!殴打体制公职人员犯法!”   蓝璇恼火的“哎——”了一声:“还犯法?你先动手开枪打我的!你怎么不犯法!”   陈时越宽慰:“没关系的领导,她有刀, 你有医保, 吃不了亏。”   “你们三个吵吵什么?”楼梯上传来傅云不耐烦的声音。   冯元驹陈时越蓝璇三个人同时朝上看去,只见傅云披着外套站在台阶上, 脸色依旧苍白虚弱,但是已经有力气走动了。   陈时越一愣,连忙过去将他一搀:“你怎么起来了?不难受了吗?”   傅云摇摇头:“疼劲儿过去了,没事。”   蓝璇瞪了冯元驹一眼,举手告状:“老板,你刚才听到枪声了吗!就是他拿枪打我!要是我反应再慢半拍我就壮烈在这儿了!”   “那是驱鬼的手枪,你是活人,中弹了只会从阴间退出去,不会真死的。”傅云解释道。   “不过,你好端端开枪干什么?”他横眉冷对的转向冯元驹:“你们作战组可以随便对市民开枪的吗,哪怕你怀疑她跟一中的案子有关,罪名也没到枪决那地步吧?”   蓝璇瞬间底气都足了,挺直腰板看冯元驹。   冯元驹似乎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神情恍惚的摁了摁太阳穴:“陈小玲说她是鬼,我也看到了。”   蓝璇错乱片刻,迟疑道:“陈小玲?刚刚跟在你身后那个女孩子是陈小玲吗?她跟你说我是鬼?”   傅云听到这个名字不觉眉心微微一跳,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不久前那个上吊姑娘的身影来。   “她刚刚就站在我面前,脚底下没有影子,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然后头发扑长,伸长舌头来攻击我们。”冯元驹低声道:“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   蓝璇:“……老板,他败坏我本人形象,我可以起诉他吗?”   “可能不行,除非你不想要毕业证了。”傅云冷静道:“我记得他们家在灵异学院校董会人脉匪浅。”   “傅云!”冯元驹怒道:“我不是那种以权谋私作威作福的人!”   “对,你不是,你就是个平平无奇四肢发达的官二代而已。”傅云懒洋洋的回道:“结论正确。”   陈时越轻轻的舔了一下嘴角,眼底浮现一丝稍纵即逝的不悦来,冯元驹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悍,无论是旁人只言片语中所提及的,还是他自己亲眼所见的,都是这样。   他还要往上再爬多久,才能完全的比过冯元驹呢,亦或是傅云同他说的那个腥风血雨的安家,他什么时候才能和那人并肩而立,共扛风雨?   日益增长的野心和并不与之匹配的灵异能力,时刻扰乱着陈时越的心神,他莫名其妙开始烦躁,看着身后的冯元驹神情阴鹜,两人在傅云看不见的地方隔空对视半晌,电光火石。   “没受伤就好,这个地方阴气重重,磁场和执念紊乱,稍有不慎就被带进幻觉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傅云拍了拍蓝璇身上的灰尘道。   他声音依然是沙哑至极的,听的陈时越心里慌:“不是让你在房间里休息吗,怎么出来了?”   “本来是楼上听到点动静想出来看看,上楼走到一半又听到枪声就下来了,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傅云抱怨道。   陈时越没说话,半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放心啦,我这次回去我就练实战,下次再有人拿枪指我,我一刀让他魂断奈何桥。”蓝璇絮絮叨叨的跟在他身边道。   冯元驹冷哼一声,起身跟了上来。   轮船上时空错乱,白天黑夜轮换交替速度极快,但是据陈时越观察,阴间其实还是黑夜多于白天的,大概是为了方便百鬼活动的缘故,毕竟一到晚上,那些东西就全跑出来了。   傅云带着他们上了头等舱,但是并没有在自己住的那层停下,而是继续往上走了一层。   此时天色渐晚,夜幕再次降临,不知道是不是陈时越的错觉,今晚的头等舱十分安静,连甲板上都没有舞会的音乐声响,海风猎猎,浪花拍打,将灯光如常的船舱映衬的格外静谧。   傅云刚转过三层的楼梯角时,头顶灯光就扑棱棱一闪,两下熄了火,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黯灭的廊灯。   眼前整条走廊漆黑幽长,空气中只有不知名的幽幽鬼火,在两侧浮动,一扇一扇的房间门都是紧闭的,黑暗一直蔓延到走廊的最深处。   “咚!”   “咚!”   “咚……”   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   陈时越警惕的和傅云对视一眼,这是什么声音?   “嘶。”蓝璇低声道:“好熟悉,听上去像是我妈妈做年夜饭的时候,拿刀在案板上剁饺子馅的声音。”   “很形象的描述,下次别描述了,我们还是要吃年夜饭的。”傅云小声说。   “三楼好像一直没有人住吧,我记得。”陈时越低低道:“我找中药的时候上来过,那会儿每个房间门都是开的,完全没有入住的痕迹。”   “三楼完全没人住吗?不应该啊……”   几人在傅云的带领下依次进入走廊,一进去蓝璇就不自觉缩进了脖子,整个三楼好像跟外面不是一个气温层,冷的如同冰窖。   整个氛围害怕的让人发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前路始终没有尽头。   后脖颈凉飕飕的,蓝璇好几次忍不住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走着走着突然前面的傅云一停,她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还好及时刹住了脚步:“怎么了?”   傅云没有回答她,只听面前的房门里适时的传来一声闷响。   “咚……”   巨大的血腥味随之袭卷了整个走廊。 第074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二)   傅云和陈时越挨着门缝一人一边的蹲下了, 门缝里阴风丝丝缕缕的溜出来,瘆的人脖子凉。   蓝璇不敢过去,离的稍远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动静。   陈时越眯起了眼睛, 想要将里面的场景看的更清楚一些, 然而里面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到。   他不由的往前倾了一点身子,然后被傅云一把拽回来, 警告性的瞪了一眼。   傅云用嘴型告诉他:危险,离远点。   陈时越乖顺的缩回来,默默的点点头, 看着像个听话的大型犬, 完全找不到不久之前在房间里逼迫傅云交代实底的气势。   他刚一回来, 就见房中忽地燃起一抹蓝色幽光, 极其微小, 但是足以让门外的人看清其中的场景。   傅云蓦然蹲直了身体。   这是一个类似于厨房的地方, 油渍斑斑的墙壁上挂满了厨具和刀具,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放着一个巨大的案板,案板上黑色血块凝结, 四下里有苍蝇蚊子嗡嗡飞舞,时而停落在血迹上,无声无息。   案板前立着个瘦削的黑影,全身包裹在长衫里,看不清面容, 是能看到他手中菜刀寒光凛凛, 静静的立在案板上。   血腥气更浓重了。   傅云抬手掩了一下鼻子,继续屏息敛声的盯着门间的场景。   黑影俯下身, 从地上捞起一个麻袋,那麻袋比他站起来的体积还大一点,他拎着麻袋的边角,重重往下一跺。   里面的东西轰然落地,连带着满袋子淅淅沥沥的血水,砸了一案板。   蓝璇神色痛苦的往后一缩,这可比被老师拎出去罚站血腥多了。   依形状来看,案板上现在躺着一个人,或者说,那是一个人形状的东西。   黑影手腕微动,掂了掂菜刀,案板旁微弱的蓝光反射在刀面上,那人微微一抬眼,鬼火般的色泽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下一个瞬间,菜刀骤然劈下!   案板上的尸体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双腿一跳,猛然往上弹起,又垂落下来,血浆就顺着案板和桌子的边缘滑下去。   黑影变幻了一下拿刀的姿势,刀锋朝下,单手按住尸体双腿,从腰部开始切割,雪刃透过最外层的衣物,刺啦刺啦穿过血肉和骨节筋肉的组织。   最终刀锋停顿,案板尸体正式一分为二。   陈时越和傅云大气不敢出,蓝璇脸上神色目瞪口呆,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你就这么恨他们吗?”角落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黑影动作一顿,下一刻岳歌语气轻快的道:“船长,您说什么呢?”   “不是头等舱的人要看观赏表演么,我这是给您分忧。”少女一手握刀,浑身血淋淋的笑道。   宗建斌船长在黑暗里静默半晌,一直没有说话。   “早上打捞上来的那条鱼清理好了吗?”岳歌放下菜刀,鬼火下的面容依旧清秀而漂亮:“让人拿一下吧。”   宗建斌终于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声音低沉:“你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岳歌微微一笑:“我上船前,是南京最厉害的绣娘,最会做针线活了,船长放心。”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傅云迅速起身,朝几人打了个手势,冯元驹和蓝璇分别侧身躲在隔间的门背后,他和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往黑暗里靠后退了一步。   很快有海员上来推门而入,几个人抬着一条几乎半人高的大鱼,鱼腥味和血腥味融合在一起,那味道难闻的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他们进去后也没关门,傅云听见几个海员恭恭敬敬的对岳歌喊了声嫂子,就退出去了。   混乱的时间线和故事线在他脑海里转了几个来回。   傅云思忖半晌,似乎眼下比较难弄清楚的是岳歌的感情线和亲情线,和她有牵扯的男人已知有叶鞘和宗建斌,亲情线相关岳婉和陈小玲。   他正思索着,屋里又是砰然巨响,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震的人头皮发麻。   宗建斌始终没说话,屋内蓝火幽幽,烛灯下岳歌将剁鱼刀放在一边,新鲜的鱼血和死人的黑血沾了她一身。   她坐在那儿轻轻哼着儿歌:“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悠长的歌声在走廊里被不断的拉长,四下回荡,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格外诡异。   陈时越慢慢的调和着吐息,心弦紧绷到了极点。   “这是什么歌?”宗建斌突然开口问道。   岳歌停住了歌声,傅云极其轻微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能重新看见门缝里的场景。   他这时才看到岳歌手上正拿着针和线,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将鱼尾和方才斩断的人体拼接,然后一针一线,再神色平和的将他们缝纫在一起。   银针穿过血肉,发出划过鱼鳞的摩擦声。   “《游子吟》。”岳歌温声道:“好听吗?”   宗建斌望着她:“听不懂,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但是你唱的好听。”   岳歌低头笑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的三春晖……”岳歌吟唱道,继而手中针线一顿,轻声道:“这是歌颂母亲的诗。”   “你想你母亲了吗?”宗建斌问。   岳歌眨了眨眼:“不想。”   “就是她把我和妹妹卖上船的,我想她作甚。”   宗建斌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接话,房间里又响起岳歌的歌声,少女声线清而绵软,若不是地方诡异,其实是很好听的。   “那你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吗?”宗建斌看着岳歌手上一刻不停的针线又问。   傅云一怔,不觉失笑。   岳歌此时正在把人的上半身和死鱼的下半条尾巴缝起来,她的举动,不就刚好能和歌词中的“临行密密缝”对应的上么?   “对呀,他们就是我的孩子。”岳歌笑眯眯道:“我亲手做出来的孩子。”   “多漂亮的样子。”岳歌抚摸着鱼鳞和人肉交汇的地方,细密的针脚横贯中央,轻轻一拨,就渗出血水来。   最后一针落下,岳歌抬手放下针线:“好了。”   “明天就可以送去甲板观赏了,船长回去早点休息吧……”   她话音猝然中断,只能从唇舌间发出一两声不甚清晰的含混挣扎,那声音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很快变成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   衣料剥落的声音细细簌簌。   “这么早休息干什么?你真当我帮你报仇全无报偿的么?”宗建斌呼吸急促,低头看着被困身下的少女。   岳歌顺从着他的力道,轻笑起来,眼神中毫无惧色,予取予求:“那我听船长的便是了,船长,轻些……”   傅云转头对众人比划了一个终止的手势。   几人蹑手蹑脚的从三楼的楼梯间爬出来,蓝璇一进傅云房间便猛然大喘一口气:“我勒个亲娘啊!”   “小姑娘家的,好好说话!”傅云斥道。   “太恐怖了,这虽然不是我人生第一次听活春宫,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见美人鱼啊!”   极度的惊恐过后就是兴奋,蓝璇哆哆嗦嗦的不时抬头看天花板:“你们看出什么来了?”   傅云陈时越对视一眼,傅云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咳嗽了一声:“这就是我们进来前在船上看到的美人鱼了。”   “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这艘船上的变量因素太多了,从瘟疫到人鱼,再到三个阶层之间的相互仇杀,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最主要的故事线。”冯元驹道。   陈时越按了一下傅云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明天早上有人鱼观赏,明天早上再说吧。”   傅云的肩颈发出酸涩的“嘎吱”一声,他疲倦的点点头:“嗯,都去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再看看。”   蓝璇应了一声:“好的老板!”   陈时越原本想留下,被傅云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个,傅云坐在床上,半晌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眶通红,布满了红血丝。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不是让你出去吗?”傅云不耐烦的抬起眼,来人却不是陈时越。   “你还能撑得住吗?”冯元驹站在门口道。   傅云靠回床头:“怎么是你?”   冯元驹冷笑一声:“怎么,他进得,我进不得?傅老板魅力这么大,身边的人前仆后继,可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傅云:“……”   “那是陈雪竹的弟弟,你到底在跟个孩子在计较什么?”傅云诚恳的问:“从你在作战组针对他开始我就不理解了。”   “他喜欢你。”冯元驹冷冷的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神经病。”傅云干脆利落道。   “他喜欢你。”冯元驹又重复了一遍:“而且我同样不理解你护着他的原因,咱俩——”   “咱俩的事先放一放。”傅云伸手止住:“我说了,陈时越是个小朋友,年轻人在年轻的时候有一些感情上的错觉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等他再大一些他就会发现他现在对于恋人选择上的狭隘,自然而然也就打消一些离谱的念头了。”   冯元驹眉梢一挑:“你不喜欢他?”   傅云:“……”   冯元驹莫名脸上显现出一丝愉悦来:“所以是他一厢情愿,对吗?”   “我放弃跟你沟通。”傅云言简意赅道:“冯大少,你可以出去了。”   冯元驹嘴角微微一勾,心情颇好的转身出门,然后一关门就碰到了走廊里的陈时越。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听了多久了。 第075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三)   两个人很默契的谁都没有出声, 在寂静的走廊里一前一后的走了一段路后在离得稍远的地方站定了脚步。   “都听见了?”冯元驹道。   陈时越:“嗯,听见了。”   冯元驹笑了起来:“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他自己说的, 你就是个小孩, 对有些问题还是狭隘了一些, 但是由于年龄的关系,还是可以理解的。”   陈时越和他站在对立两端, 头顶昏暗的廊灯将他们身侧的阴影刻画的格外晦涩。   “上次他说,你们家在校董会关系匪浅,是真的吗?”   陈时越隔了很长时间, 才张口说了一句好似和眼下这场景毫无关联的话, 他声音很低, 听不出来情绪起伏。   冯元驹愣了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 顺口答道:“是啊, 校董会高层,有冯家的人。”   “那当年你为何不帮他?”陈时越继续问道:“在他上审判庭的时候, 在他拿不到毕业证的时候,你一点忙都帮不上吗?”   “那是族中长辈管的事, 我怎好插手?再说当年我也就是个学生,你如果拿这个来反驳我的话,那不是活脱脱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设身处地来一遭你未必做的有我好。”冯元驹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一通。   陈时越自始至终没太吭声。   末了敷衍的点点头, 轻描淡写道:“好了领导, 我就是问一下,别生气。”   冯元驹骤然被人揭开旧事, 往心窝子里最隐秘愧怍处戳,哪有不生气的道理,他难以置信的瞪着陈时越,一时连反驳都忘了。   陈时越望着冯元驹青白交加的难看脸色,这一局看似是他赢了,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觉从心底涌上来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哀。   原来傅云当年真的是孤立无援。   原来陈雪竹躺在医院那么多年,真的只有傅云一个人在为她奔走。   陈时越定定的望着虚空,他想象不来当年究竟是怎样一个情景。   同伴丧命自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了却横遭污蔑,外公新丧家族内斗,昔日恋人坐视不理,前有狼后有虎,身前无盾可挡,身后无人可依。   冯元驹勉强将自己的怒气压下去,神色极其不虞的去看陈时越的脸色。   陈时越半张脸遮掩在夜色里,光影勾勒出他冰冷而深刻的俊朗五官,眼睛恰巧处在光影明暗的分割线之间,其中的水光一闪而过,仿佛蕴含着灼灼星火,不死不休。   冯元驹一挑眉:“你哭了?”   陈时越冷冷的转过眼:“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冯元驹不确定的道:“我肯定没看错,你刚才掉眼泪了,这点小事儿也至于。”   陈时越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拍了拍冯元驹肩膀:“懦夫。”   冯元驹在他身后怒火更盛:“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呢??”   我设身处地是你的话,我就把校董会翻个个个,管他三七二十一呢,陈时越心道。   他对于傅云说自己是个小朋友,他俩之间没可能这个事情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要是傅云本人,他也不搭理他自己。   陈时越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他暂时就是一个要啥没啥初出茅庐的新人,既没有家庭背景,也没有超强灵异天赋,也就体力和作战能力稍微强点,但是往强手如云的作战组里一扔,也什么都不是了。   在危险来临之际,他甚至帮不上傅云一点。   他要是冯元驹那样的出身就好了,陈时越漫无目的的想着,他有时候和冯元驹对峙,一半是气冯元驹,一半也是恼自己。   但是出身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学的事物,很明显他现在已经改变不了了,只能靠后天发力了。   陈时越不怕吃苦,也不怕在作战组和灵异道上摸爬滚打个几年,但他就是担心,他自己逆天改命的速度,赶不上外界因素变动的速度。   自己变的强大是为了能保护身边的人,这个道理陈时越从小就懂。   当年他保护不了陈雪竹,十多年过去了,他现在也保护不了傅云吗?   陈时越在甲板上吹了一晚上冷风。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甲板上再次热闹起来,他才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转过身看向人群。   硕大的鱼缸已经在甲板上摆好了,面前是密密麻麻围观的人群,周遭嘈杂纷乱,完全没有晚上那种满船静默的诡异感了。   陈时越的目光落在那个鱼缸上。   和他们最初进来的那个大鱼缸是一个,他和冯元驹应该就是从这个鱼缸里第一次捞出那条恶心透顶的大美人鱼的。   “哥哥!快看!他们说今天早上捞出美人鱼啦!”叶鞘妹妹熟悉而清脆的声音传了老远,隔着甲板好长一段距离都能听见。   陈时越朝那边扫了一眼,发现叶鞘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人鱼的面容上的时候,那神情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陈时越很快找到了他惊恐的原因。   被做成人鱼的,是康叔。   他整张脸死白死白的泡的发肿,脸上的络腮胡湿漉漉的贴在两侧,嘴边还挂着被勒死时伸出来的长舌头。   下半身已经不见了,大半条鱼尾在盛满水的鱼缸里漂浮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理,鱼尾还在动,就好像上半身的人死了,但是下半身的鱼还活着一样。   陈时越忍了忍呕吐的欲望,朝四周的人群观察着。   离奇的是,周围这些贵族没一个表现出难忍的神情,反而一个个兴致勃勃地看着鱼缸里的美人鱼。   不对,陈时越感觉这恐怖的玩意儿着实不能叫美人鱼,这群人到底围着它在高兴什么?!   “您要来一口炸鱼块吗?”岳歌端着盘子在他身边笑意盈盈的道。   陈时越看了她一眼,心平气和的问:“是从昨天那个鱼尾巴上面割下来炸的吗?”   岳歌动作微微一滞:“不吃便算了。”   陈时越伸手按住她的盘子:“等等。”   “吃啊,谁说我不吃。”陈时越从盘子里拾起一块握在手上:“我就是想问问,吃下去会发生什么而已。”   岳歌按着小腹,那一瞬间的神情几乎是慈爱的。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岳歌温声道:“你房间中的那位先生,不是已经发烧很多天了吗?”   陈时越骤然绷紧了心神,低声加快了语速:“你在用死鱼肉传播瘟疫!?”   “可是傅云没有吃过鱼肉,为什么会被感染呢。”陈时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他是无辜的!”   岳歌偏了一下头,眼神迷惘了一瞬,然后流露出一丝恍然大悟般的神情来。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岳歌微笑起来。   陈时越:“你说什么?”   “你们不是这艘船上的人。”岳歌又重复了一遍:“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妹妹,在我死后的第九十年,她曾拼了命的想把我从这里拉出去。”   岳歌死后第九十年,陈雪竹和傅云第一次走阴的时间。   陈时越怔怔地望着她:“然后呢?”   “然后我把她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岳歌笑的更开心了。   “永远。” 第076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四)   陈时越浑身狠狠打了一个寒战, 心神俱震:“我姐姐呢!”   岳歌朝后退了一步,笑而不语。   “我姐姐呢!你——”   他伸手去抓岳歌的手腕,手指却从中直穿而过, 甲板栏杆松动, 陈时越脚下不稳, 险些靠着向前一倾。   下一秒他被人稳稳抓住了手腕拉了回来。   陈时越平稳着心神,慢慢回过头, 就见傅云站在他身侧:“站稳当了。”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傅云转向她笑眯眯地道。   海风吹动他修长风衣下摆,衬着他苍白的脸色, 将傅云整个人勾勒的十分单薄。   岳歌歪了歪头:“记得一点, 但是记不大清了。”   傅云叹了口气:“既然本不是你做的, 你何苦骗小朋友呢?”   岳歌摊开双手, 不置可否的没有答话。   “哥哥!我还没看够……我还想再看一会儿美人鱼……”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传的老远。   叶鞘将他妹妹囫囵抱起扛在肩上, 匆忙的哄劝道;“不好看, 乖我们不看了。”   “妈妈!我要找妈妈!”小女孩嚎啕大哭起来。   傅云看着那边,半晌慢慢道:“我猜叶鞘已经认出康叔了, 对吗?”   岳歌赞许道:“他一向很聪明的。”   因为认出了被做成人鱼的康叔,知道康叔曾经对岳歌做过什么, 所以才那么害怕。   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陈时越扶着栏杆,毫不在意外面的动静,他定定的望着岳歌,一字一句道:“我姐姐呢?”   岳歌轻轻勾起嘴角,下一秒身形一晃, 消失在了虚空中。   “阿鞘,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叶鞘的母亲从船内舱里走出来关切的问道。   她手上还拿着从宴会厅里带过来的早饭, 鱼块的汁水从指缝间流出来,她忙不迭地拿手帕擦了擦。   然后伸手去接嚎啕大哭的女儿:“我看那女的又跟船长搞到一处去了,早跟你说过她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就是被她迷了心窍……”   傅云收回眼光,低声道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啊。”   “没事了,她瞎说的,陈雪竹失事是意外。”傅云伸手将他扶起来:“别被她扰乱了心神。”   “可他说姐姐还在船上。”陈时越喃喃道:“我们是不是,还有希望?”   “有。”傅云斩钉截铁。   他说着低声咳嗽了一声,冲陈时越招招手:“过来,扶我一把。”   陈时越浑浑噩噩的过去搀着他,他愣神了片刻,手触碰到傅云臂上的时候才发现他体温高的惊人。   陈时越恍然回过神来,低声道:“又开始烧起来了么?”   傅云闭着眼睛点点头,费力的吩咐了一句:“带我回房间里去。”   陈时越心烦意乱,陈雪竹的失踪,冯元驹昨晚的刺激,还有越发扑朔迷离的轮船线索,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他看到傅云那双尽管虚弱却依旧平稳的眼睛时,却无端的生出一股磅礴的勇气来,仿佛天大的事情,他都敢与之对抗到底。   “别怕。”傅云轻拍着他道:“会好起来的。”   蓝璇在除了数学以外的方面,都是个格外心大的小姑娘,她昨天晚上随便找了个房间躺着,一觉睡到今天早上自然醒。   以至于今天早上开门看见陈小玲站在她门外的时候,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鬼给找上门了。   “早上好……哎?”蓝璇茫然了几秒,迅速合门:“哎哟我去!”   陈小玲猛地扑上来死死按住她关门的动作,一边啜泣一边哀声道:“姐姐,求您救我!”   蓝璇合门的手一顿,不可思议道:“妹妹,论出生年月,我应该叫你一声太奶奶……不过这不重要,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不记得上次差点害死我的事了。”   陈小玲脸上浮现一丝茫然,然后哭的更凶了,几乎是扒着蓝璇的手指急促的倒着气:“救救我……他们追上来了,我不想被抓回去……求求你了!”   走廊里果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那边!”   “别让她给跑了!追!”   蓝璇犹豫了一两秒,最终还是一把将陈小玲扯进了房间里:“躲我柜子后边!”   陈小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神情惊惶的听话躲好,她看着蓝璇紧绷的背影,拼命忍住了胸腔里起伏的抽噎。   蓝璇单手握刀抵在门前,神情警惕的望着门缝。   下一秒门外猛然一脚踹断门闩,陈小玲的尖叫声炸响而起,蓝璇翻身起跳,一刀横出直刺进来的闯入者!   对面恶声恶气的骂了几句,挥拳就打,然而蓝璇是活人,他们的拳脚都从她身体里直穿而过,却伤不及她分毫。   按理说此时情景极其有利,因为蓝璇手上一柄雕刻刀,专就是攻击灵体所用的,旁人伤不到她,她却能精准打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恶鬼,简直是老天看她前十八年在学校混太惨给她临时开的buff。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陈小玲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猛然从藏身之地窜出来,慌里慌张的就往外逃。   蓝璇断喝一声:“回来,别乱跑!”   没人理她。   陈小玲尖叫着被几个大汉拎住了胳膊往外拖拽,蓝璇发觉她要求鬼听懂人话就是个很荒谬的决策,干脆闭了嘴专心削鬼。   她一边一刀给下去,拖着陈小玲的两个大汉登时松了手,捂着虚幻的灵体胳膊惨叫起来。   蓝璇伸手朝门口冲陈小玲一指,简短道:“快跑。”   “那你呢!”陈小玲急慌慌的爬起来道:“你怎么办!”   “我在你身边断后!快跑!”   蓝璇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干脆利落,仿佛包含着莫大的勇气和无畏,这是一个,她从没有认识过的自己。   蓝璇转身弑刀出鞘的瞬间有片刻晃神,离开学校不过小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被无数险境逼着成长为一个看上去还挺人模人样的战士了。   陈小玲呜咽着踉踉跄跄冲出走廊往甲板上狂奔,五六个人贩子追在她后边,不时因为要闪身躲避斩来的飞刃而不得不放慢脚步。   蓝璇拦在陈小玲身后一路飞奔到甲板上,耳畔只有风声在呼呼响起,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和陈小玲被数个大汉追赶着,前方是摇摇欲坠的甲板栏杆,后面是追兵,眼前陈小玲的身影单薄瘦弱,虚无缥缈。   蓝璇的太阳穴一阵又一阵的发起热来,她似乎感觉神智有些迷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具体原因,心底有一个地方在叫嚣着停下,但是她又想不到停下脚步的理由,身后追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对,有地方出了问题。   她低头看向手上的雕刻刀,刀刃上不沾一丝血迹,连穿透灵体的冰凉感都没有,也就是说,她刚才并没有实质性的捅进任何一个对手的灵体。   不应该啊,她分明接连断了几个人贩子的肋骨和手臂,怎么能一点迹象都没有呢?   除非……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蓝璇骤然停住脚步,耳畔风声尖啸而起!   下一个瞬间,她悬崖勒马骤然刹住车!回身一记刀光直刺陈小玲!   鬼啸和惊吼骤然穿破云霄,陈小玲被刀身刺中的瞬间发出一声极为恐怖的尖叫,呜咽委屈的神情顷刻间怨毒不已,面容狰狞的朝她扑过来!   周围所有的人贩子幻象瞬息之间烟消云散!   蓝璇暗骂一声,抬刀相抗,还真让她猜对了,方才的一切全都是幻觉,恶鬼利用了她的同情心,想置她于死地。   甲板上的栏杆晃晃悠悠,只消被追赶的再往前一步,她就得跌进海里去,必死无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蓝璇眼眸中神情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尖锐,纤细手腕翻动,横刀立转,锋锐直刺陈小玲身体。   “三番五次的,我跟你有仇吗?”蓝璇怒道:“说话!”   陈小玲的恶魂被她刀尖逼得节节败退,最外层似乎有什么银光闪动的物质即将勃发而出,看的蓝璇眉心一紧,这什么玩意儿?   她一时来不及想那么多,顺着惯性将刀锋直刺出去,一捅而下直穿陈小玲后心!   然后她就和冰冰凉凉的鬼体来了个亲密融合,两个人一活一死,陈小玲虚幻的身影整个融进蓝璇的身体,从外观上来看,这两个人好像,物理意义上的,重合了。   一瞬间,无数陌生的画面冲进蓝璇的脑海,将她的脑浆差点都搅动的七零八落,灼烧和阻塞感险些没让蓝璇当场拿刀把陈小玲从自己身体里活生生挑出来。   然而就在她支撑不住准备动手的前一秒,她看清了记忆碎片里的场景。   那是一个和几秒钟前一模一样的场景,一群人追着陈小玲在跑,一个身姿矫健的女孩子奋力挡在她身后搏杀,继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幻境,甲板上原本稳固的栏杆倒下,陈小玲的眼瞳里映出那少女难以置信的眉眼。   海面上骤然一声浪花砸下,少女失足滚落进海水里,很快没了踪影。   阴间黑气团团缠绕,将闯入此间的活人魂魄束缚吞噬,那个掉落海里的少女,再也没能走出亚当斯轮船。   而在她消失的最后一刻,蓝璇看清楚了她的面容,正是最初进第一层时她和傅云他们一起见过的那个年轻姑娘。   她看到了陈雪竹死时的场景。   陈雪竹是被陈小玲害死的,而她刚才如果不反应过来那一下的话,她蓝璇就是下一个陈雪竹。   她筋疲力尽的从幻境中脱离出来,抬起眼睛慢慢的问道:“为什么?”   陈小玲当然没有回答她,她满身怨气缠身,黑气丝丝缕缕从头到脚的笼罩了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帮你的人?”蓝璇喘息着伏在地上道:“如果在我绝境时有人对我伸出援手,我豁出性命也会去报答她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小玲一寸寸的仰起头,面容狰狞,她的身形骤然挺拔了无数倍,风驰电掣的冲杀而来,蓝璇猝然展刀抵挡,生死一线之际,所有感官都被放到了最大——   “叮!”   “安总,时间到了。”医生拉开帘子恭敬的对私人病房里躺着的老夫人道:“这个疗程感觉还满意吗?”   老夫人合着眼,她年纪已经不小了,眼皮上尽是褶皱,太阳穴上还戴着治疗用的仪器。   窗外阳光直射而入,打在她的银发上,不经意带出几分倦容。   柳泓快步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蹲在病床旁,将她扶起来:“干妈,好些了么?”   病床上的老太太正是樊晓老太太的大姑子,傅云的亲大姑奶,安家曾经的最高话事人,安颜欣老太太。   安颜欣伸手摘掉了仪器,神情里露出一丝宽容的疲惫:“人老了,再怎么折腾都没用,我这两年总是感觉,快到时间了。”   柳泓低眉顺目的安慰道:“干妈您别这样说自己,只是灵体有一点受损罢了,等我们跟费校长把轮船的合作谈下来,就能进去彻底根除您的病了。”   “安总,这边有您的视频电话,好像是樊晓老太太打来的。”手下将她的手机递过来,没敢看老板的脸色,很快就出去了。   安颜欣和柳泓交换了一个不虞的神情,手上还是按下了绿色接听键,柳泓很识趣的往后退了两步躲开镜头。   “弟媳,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安颜欣温声道。   “啊,没什么,就是听说大姐身体不好,给你打个电话慰问慰问,医生说是偏头痛还是别的?”樊大佬在那边办公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靠回椅背上慢慢问道。   “老毛病了,每年这个时候头都要疼,不妨事。”安颜欣冲她微微颔首:“有劳挂心。”   樊晓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咱们年纪大了,也没几年能折腾的了,阿云这次如果能回来,我会提醒他帮你把船里你落下的东西带出来的。”   安颜欣神色终于变了:“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樊老太太在视频里奇怪的看着她。   “你十来年前不是留了一半的魂魄在轮船里吗?老了因为这个犯头疼,我顺道就让他给你拿回来了。”   安颜欣脸色更差,和画框外的柳泓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光。   “不用觉得麻烦。”樊老太太微笑着道:“谁让我们是亲戚呢。”   “我女儿,也就是你侄女以前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樊老太太举起手机,神色悠远的道:“她说,家是讲爱的地方,家不是斗狠的地方。”   安颜欣蹙着眉心,阴鹜的注视着她。   “所以大姐姐,我跟你讲爱,帮你大忙,你怎么还生气呢?”   房间里,陈时越背对着正在给他摆毛巾,热水滚烫浇在手上,他将毛巾冲洗了几个来回,最后试了一下温度,这才回身走到床边,将毛巾仔仔细细的搭在傅云额头上。   傅云掀起眼皮:“哎。”   陈时越俯身将被子给他掖好,随口应道:“嗯。”   “那天我跟冯元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傅云手腕无力的垂在床畔,稍微侧了点头,眼睛瞟向陈时越的方向。   陈时越没有太多表示,就简单的点点头:“听见了。”   傅云挥手在他手臂上敲了一下:“那你还巴巴的过来干什么!”   陈时越捂着被打的地方,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头默默的把傅云打他的那只手捞起来,放回了被窝里。   傅云犹疑半晌:“你聋了?”   陈时越:“……”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陈时越愤怒的把水和毛巾放好,抽身坐到傅云床边。   “睡觉。”   傅云无声的笑了起来,低声道:“贱的慌。”   陈时越背对着他,一时间什么都说不上来,气的想哭。   “有人吗!开开门!”   “开门!”   “嘭嘭嘭!”   门板传来急促的敲击声,陈时越回神和傅云对视了一眼,这声音他们都很熟悉。   叶鞘的声音。   傅云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用目光示意陈时越去开门。   陈时越一打开门,叶鞘就握着门把手冲了进来,他们从没见过叶公子这么狼狈的样子。   “二位,有药吗……救救我,救救我……”叶鞘急促的喘息着,浑身颤抖。   他脖颈间的红色肿块密密麻麻,不少都已经流了脓,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陈时越看到他惨状的瞬间震惊的无以复加,他很快回头去看傅云。   傅云下意识的拢了拢衣领,将所有的症状遮掩起来,然后颤巍巍的下了床,朝叶鞘无奈的一摊手:“叶公子,如你所见,我们和你一样,也没有药物。”   叶鞘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和手脚,断断续续的道:“都是那个鱼肉,那个鱼肉不能吃……”   傅云弯下腰:“那你能告诉我,你吃鱼肉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鞘的神色茫然起来:“之前……什么之前?”   傅云再次抬眼,示意陈时越关上门,陈时越立刻依言照做。   “在瘟疫蔓延开来之前,你和岳歌,发生了什么事?”傅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扣在叶鞘的太阳穴上。   这是一个标准的摄魂起手式。   傅云跟蓝璇那种野路子半路出家的灵异天赋者完全不一样,他的少年时代是在学院中泡大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讲究。   他那教科书一样的动作,让陈时越立刻就懂了他打算干什么,并且迅速出手阻止。   “傅云!我来接收他的记忆,你身体撑不住的。”陈时越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急促的道。   傅云想了想,也没反对。   下一个瞬间,陈时越眼前骤然一黑,铺天盖地的阴气袭卷了他的神识。   夜幕,雨水,交织起来的哭喊。   “把那狐媚子捉起来打死,蛊惑我儿子的贱人,今天非收拾了你不可!”   “妈!妈别这样!我求你了!岳歌是无辜的!”男人声嘶力竭的哭喊穿透雨幕,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声,旁人劝架的声音,还有重物拉扯拖拽在甲板上惨烈的摩擦声。   一切都无济于事。   “你高叔叔的女儿也在这艘船上,你们俩的婚事如果告吹了,整个南方这条线就断了,以后怎么跟其他码头的东家开口,咱们家的货物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雨水冲刷着叶鞘的泪眼:“儿子不找她了,儿子乖乖去同高小姐相处,您放过岳歌,行吗?”   “一了百了,省的你成天惦记。”   雨声中混合着少女凄惨的哭叫,棍棒落下的声音砸在肉上,又钝又疼,听的人不忍直视。   陈时越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叶鞘半晌,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没忍住将他踹翻在地。   “要你何用?懦夫。”   却说那边蓝璇连滚带爬的将陈小玲捅了一个对穿,左右阴间里打不死鬼,就往死里打。   她和陈小玲互相撕扯着,准确来讲大部分是蓝璇单方面把她往二楼傅云陈时越房间推搡。   “老板!小陈哥!”   蓝璇拼尽全力揪着陈小玲推开门,力气耗尽几乎站不起来。   “我找到陈雪竹的线索了!” 第077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五)   蓝璇一进门就被这场景震悚了一下, 然后不确定的问:“看来你们两个另有奇遇?”   傅云依旧维持着那副和蔼亲和的神情,然后伸出手拎起叶鞘的领子,一个拖拽丢了出去, 顺手合上门。   “是的, 我们大致弄清楚岳歌黑化的来龙去脉了, 你这是……交了新朋友带来给我们看一眼?”傅云看着狼狈不堪被蓝璇掼在地上的陈小玲道。   “还有力气贫,我看你病的也没那么严重。”蓝璇没好气的道, 她一进门整个人浑身肌肉都仿佛放松下来了一般,半死不活的靠在墙上,手上的短刀却还不依不饶指着陈小玲。   “小陈哥。”蓝璇这会儿确实没力气了, 对陈时越一昂下巴, 怼向陈小玲的方向:“她, 陈雪竹, 你自己看吧。”   陈时越一怔, 快步从蓝璇手中接过短刀, 刀尖上散发微弱荧光,正是她刚才从陈小玲魂魄里搜出来的记忆。   陈时越慢慢的将那末柔和的亮光点进了自己太阳穴里, 过了很长时间,他整个人都是神情混沌的。   傅云低声喊他:“陈时越。”   陈时越恍然回神, 片刻之后泪如雨下。   “她在大海里。”陈时越茫然的道:“怪不得我们找不到她。”   他的姐姐,在二十出头最好的年纪,就葬身阴间的海里了。   傅云按着他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用身体将陈时越和陈小玲隔开,陈时越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你……”   傅云再一用力将他按回去, 语气急促而带着安抚的意味:“坐下, 交给我,好吗?”   “蓝璇!”他一手按着陈时越, 一边回头喊人:“还有力气吗?”   蓝璇见此场景,没力气也得有力气,她强打起精神从墙上把自己支棱起来:“有,你说。”   傅云指着陈小玲对他道:“再挖深一点,你只进了一个浅层的记忆,寄宿在这姑娘身体里的恶魂既然有十年前的记忆,那说明他这十年大概率都没出轮船,里面很有可能有我们想要的关键线索。”   蓝璇喘息着点点头,抬手起刀:“来。”   傅云转向陈时越,他望着陈时越的神色很复杂,声音很轻,像是怕刺激到他,但是莫名有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摄魂大类不是你所擅长,我陪你一起进去,一定能找到雪竹,相信我,好吗?”   “傅云……”   傅云一按他的掌心,起身到蓝璇跟前,两人一齐对着陈小玲。   蓝璇展开刀锋的瞬间,额头就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再往深挖的难度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一中第一次摄魂就能成功,那应该纯属运气好。   “别急,集中精力往下沉。”傅云在蓝璇身侧道:“摄魂其实本质上是灵魂和另一个灵魂的交合,你得去感受她所思所想,找到最脆弱处无声的融入进去。”   他话音刚落,蓝璇骤然举刀狠命一砍,陈小玲仰头发出一声惨嚎,一片漆黑的灵识世界初露微芒。   傅云:“……”   “合着我刚都白说了呗?”他不满道。   “不好意思啊老板,受害者主动配合我们提取记忆需要他自己自愿,咱们三个明显没有这个情感基础,我只能强迫了。”   傅云:“……”   没见过这么会给自己学艺不精找理由的。   蓝璇一刀抵在陈小玲眉心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按住自己太阳穴,她感觉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在凉飕飕的鬼气浸泡中僵麻了。   然而恶魂此时虽受制于她,但是却没那么容易让他们进入自己的魂魄中,蓝璇最初的想法是拿刀活生生给他把脑袋硬撬开,所以她死死扳动刀柄,和恶魂在虚空中拗着劲。   “你别给它劈坏了!”傅云呵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牡蛎撬壳呢,松开我来!”   蓝璇被这个离奇曲折的比喻句震撼了一秒,然后她翻了个白眼,从善如流的后退一步:“您请。”   陈时越在旁边一寸不离的看着,他低声问傅云:“你进去会有危险吗?”   傅云笑了笑,抬手放在陈小玲冰凉的额头上:“问题不大。”   下一秒在场所有人眼前一花,周围房间的场景尽数虚化,黑影云团遮天蔽日,陈时越这个时候才对傅云的灵异精神力有了实感,那是一股比蓝璇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力量,拖拽着他往下更深层的阴间中走去。   方才看见的所有场景在记忆中历历而过,陈雪竹在他眼前坠落大海,姐姐惊恐而难以置信的眼神在他视线里倒退,然后被更加磅礴的记忆碎片数量淹没过去。   傅云面色如常的蹲身在陈小玲身前,他只伸出一只手虚虚控在她天灵盖上,所有的画面在他面前扑面而来,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帧一帧的翻动着那些记忆。   这个恶魂,生前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附身在陈小玲身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记忆碎片上所呈现的场景都是一片漆黑的,阴间时间流速毫无规律,很多零碎的血腥和死人场景乱七八糟。   傅云的耐心翻阅着,活人在死人的记忆中待不了太长时间,但是他们现在要从一片混沌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尤其是这个时间跨度还大概率超过了十年之久。   更困难了。   “这样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啊!”蓝璇来回打转:“我真的不可以——”   傅云斜瞅了她一眼,稍微让开了身形:“那你来一刀看看效果。”   蓝璇受宠若惊:“那我砍啦。”   “砍吧。”傅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懒洋洋的纵容。   蓝璇握紧刀柄,弯刀出鞘,雪亮至极的刀影在黑色暗空中一闪而过!   一片白光灼眼。   “看来我们的谈判失败了。”长桌上的男人慢慢的出声道。   傅云的眼睛刚适应了从黑暗到白天的光线切换,眼前还是一片虚焦的晃影,就蓦然听到了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很多年的声音。   他愕然的抬起头,先是跟一旁的蓝璇和陈时越撞上了目光,蓝璇整个人惶恐而茫然,她怎么就一刀把几个人送到另一个空间里来了。   傅云此时没心思理会其他,他转身看着眼前的场景,以及长桌上的男人。   “爸爸?”他低声喃喃道,疑虑和不解占据了他大半的心神。   刚才出声的人正是傅自明。   傅云这时才有空打量此刻的场景,这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地方。   安家老宅的会客厅。   他很小的时候,外公还在世,各链条产业还能称得上一句井井有条,各分公司的姑奶奶们就在这里开会。   那个时候傅云是安家下一辈唯一的孙子,外公外婆爱他,傅自明尚且没有和李总搭上线,如果不是跟傅自明之间有利益冲突,他的亲戚们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也是可以很和蔼的。   那是傅云人生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他在外公的老板椅上爬上爬下,外婆在厨房里炸带鱼,老宅的空间很大,但是带鱼的香气可以从一层的厨房飘到四层的会议室。   命运就是这么的奇特。   那时候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樊老太太,和在老板椅上玩耍的小傅云,两个人估计都没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那个属于最高掌权人的座椅,竟真的落到了他们手上。   不过此时,会议室里的四个人,倒是十分有默契的谁都没有往主位上坐。   傅自明很安闲的坐在椅子上,对面是安家的三个兄弟姐妹。   “大姑,二姑,三叔。”他依次点头致意过去:“我再确定一遍,我们还是维持这个谈判结果吗?”   傅云在心里思忖着这个场景是什么时候的事,肯定是他十岁之前,因为傅自明是他十岁那年没的。   而二姑奶和大姑奶也都是四十左右的妇人,虽说上了年纪,但由于保养甚佳,皱纹并不明显。   “阿云是安家的孙子,他要看病,我们可以给他请最好的医生,至于其他的。”坐在最那头的三叔爷斩钉截铁:“你想都不要想。”   陈时越和蓝璇同时看向傅云。   蓝璇低声对一旁的陈时越道:“我看老板祖上也是阔过的。”   傅云耳朵尖,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一边思索一边随口道:“其实安家现在也挺阔的。”   蓝璇眼睛一亮。   然后就听傅云低着声音又道:“只不过一直和我没什么关系而已。”   陈时越对他家的情况心里有数,眉目间忧郁神色不觉又沉重几分。   他侧眼将傅自明的面容无声地描摹了一番,三十多岁的年纪,现在的傅云略大一些,眉目间透着一种俊秀的锐利感。   和傅云一般无二的身形,清瘦挺直,个高腿长,从背影上来看,父子俩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是面容和神态不太像,陈时越心道。   傅云的眼睛随了妈妈,线条很柔和,无时无刻都是带笑的,相比于傅自明要温和的多。   傅自明沉默了片刻,然后勾唇起来:“何必这样麻烦医生,只要二姑和三叔肯将清除苗蛊的暖玉借我,来日我必定数倍回报诸位长辈。”   二姑奶冷笑一声:“你?”   “可快别说笑话了,你这些年靠着李有德没少捞着好处,什么时候想起过我们,我看这个暖玉就算是借出去了,也是归期不定罢。”   傅云浑身剧烈一震。   李有德?!   怎么会是这个名字。 第078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六)   李有德。   蓝璇率先反应过来:“老板!亚当斯轮船十年后第一次启封的那次, 那个签合同的老总,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   傅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到了心口,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的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总就是李有德?   那个和他爸剪不断理还乱的幕后大佬李有德?   陈时越见他脸色不对, 快步上前扶着他低声问:“你认识李有德?”   傅云心不在焉的摆摆手:“一面之缘。”   “我的疏忽, 我没把脸和名字对上。”   蓝璇瞪大眼睛:“如果他跟您有渊源的话, 他还是亚当斯轮船的上一任主人,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 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局里。”   这个猜测就很让人毛骨悚然了。   傅云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望着幻境中平和而坐的傅自明。   “傅云是安家的孩子,你们只要举手之劳, 就能救他。”傅自明望着对面的人说道:“有何不可?”   “自明。”大姑奶终于发话了。   “平心而论, 无论是你, 还是阿云, 于我们而言, 就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亲戚, 亲戚之间,帮是情分, 不帮是本分,你若真想给阿云治病, 不如亲自去求我大哥,安家他说了算,他是阿云亲外公,那样疼阿云,怎会不出手帮忙呢?”   傅云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着这场跨越十几年的谈判, 他不得不承认安颜欣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傅自明想问安家亲戚借一样贵重的宝贝, 理由是儿子生病了,这玩意儿能救他。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傅云外公呢?   论话语权, 论财力,论亲缘关系,傅云外公,傅自明的老丈人,都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放着这样一个人不找,傅自明为什么偏偏避开他,转而朝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姑奶奶们求助?   “还是说,阿云生病的原因,不太方便让我大哥知道?”二姑奶明显跟十几年之后的傅云想到了一块去,语速极快的接话道。   傅云轻轻的挑了一下眉梢,他好像知道他此刻在幻境中看到的是什么场景了。   暖玉,生病,苗蛊,以及不能让外公知道的病症……一系列关键词连在一起,眼前幻境中的场景,大约是傅云即将过十岁生日时候的发生事情。   按照现实生活中的时间线,傅自明在和对面三人谈判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电光火石之间,傅云串联起了全部的关键信息,将当年的事情,整个摸清了一个大概。   傅自明为了给李有德治病,把不到十岁的他身体中种下了苗蛊,末了又后悔,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二姑奶和三叔爷手上有一个名叫暖玉的宝物,可以根除小孩子体内的苗蛊,于是他来找他们谈这个事情。   他当然没办法跟老丈人交代,他为了一个外人,将自己儿子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也就很好回答二姑奶的那个问题了。   傅云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他深受苗蛊痛楚缠身多年,没那么大度完全不怨恨他爸。   但是傅云自己也清楚,在安家这个从骨子里就烂透了的家族里艰难求生有多不容易,如果他和傅自明易地而处,他手段未必比傅自明多干净。   只是你要狠就狠到底,要六亲不认只图利益就图到底,你半路悬崖勒马杀个回马枪,突显一下你多余的父爱算怎么回事?   可把你给显着了。   傅云心烦意乱,太阳穴上突突跳着疼。   “二姑。”傅自明终于收敛了全部客气的神色,眼眸变得疏离而冰冷,连一丝对长辈的敬重都没有了。   “还记得前年贵公司承包的高速公路建设项目吗?”傅自明放松了坐姿,靠在椅背上。   陈时越很熟悉这个姿态,其实是一个紧绷的状态,傅云每次孤注一掷要做什么事时,也会呈现这个动作。   二姑奶和三叔爷的脸色在顷刻间变的青白。   “对,就是临近国道的那条线。”傅自明继续道。   “你们开工前,打生桩埋下去的那十几条人命,所有的人物资料和失踪日期都在我老家电脑的硬盘里。”   会议室里的空气死一样的安静。   傅自明好似全无察觉,彬彬有礼的温声道:“需要我拷贝一份给安总吗?”   明晃晃的威胁。   陈时越一边听,一边观察着傅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嘴唇抿的死紧,仿佛要从他父亲的背影上用目光戳出个洞来。   他轻轻的拍了一下傅云的手臂:“傅云,没事吧?”   幻境的画面到此处就慢慢溃散开来了,所有故人在众人眼前随风而逝。   傅云抬手在虚空中一握,记忆碎片化作星点光芒落入他的掌心。   可能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蓝璇在旁小声道:“老板,您需要先休息一下吗,我来调画面。”   傅云把那段记忆收好了:“你精神力不够控制这么剧烈阴气的地方,我没事,我们继续。”   陈时越握着他的手腕,傅云没有挣开他,下一秒眼前画面骤转。   安颜欣从洗脸盆前直起身子,水珠从她额前滚落,一双通红的眼睛浸透水润。   她从水面上撩起波澜,然后再次深深的将脸埋下去,整个幻境的画面立刻变得模糊不清,泛着扑灵灵的水波。   陈时越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安颜欣的视角吗?”   傅云无声的点了一下头。   其实事情到现在为止已经很明了了,这是安颜欣的记忆,他大姑奶十年前随他一起进了亚当斯轮船的阴间,借着陈小玲的躯体在这里呆了十年之久。   陈小玲身上这缕恶魂,来源于和他血浓于水的亲戚。   为什么呢?   傅云平静的想,少时妈妈曾同他说,亲人是你在世界上最可靠的后盾,是你最坚实的靠山,是斩也斩不断的血脉相连。   可人生走过将近三十载,所有伤他体无完肤的人,都是少年时那些和蔼可亲的面孔,所有困他于囹圄之中的事,都出自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之手。   虚幻的空间轮回旋转,眼帘之中大雾弥漫,身体承载不了更多的阴气了,傅云心口一凉,骤然从层层记忆中脱困出来。   他脚下无力,迈腿踉跄的一刹那,蓝璇和陈时越同时伸手,在两侧一人一边的扶住他。   “傅云!”   “老板你没事吧!”   傅云喘过一口气,挣扎起身,跟两人示意自己没事。   他将全身力气凝聚在手掌上,反手握住陈时越的手腕,恍惚着道了句:“对不住。”   陈时越一怔,然后立刻明白过来傅云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反问回去:“这怎么能算你的错?”   傅云疲惫的笑了笑,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终于失去意识昏倒下去。   天光昏沉,光影寂静。   海平面上已经一连很多天没有太阳的踪迹了,陈时越靠在甲板上摆了几根木棒俯身算卦。   他松手一掷,木棒滚落地面。   “下下签,大凶。”冯元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站在他身边出声道。   陈时越默不作声,把木棒收拢好,准备再起一卦。   不料被冯元驹伸脚踩住了木棒:“落子无悔,愿赌服输,哪有一卦不成再来一卦的道理。”   陈时越伸手狠敲他脚踝,冯元驹吃痛将脚收回去:“干什么!”   “人定胜天,哪吒都能逆天改命,我凭什么不能相信人定胜天,边去!”陈时越抬手再掷一盘卦象,然而正好船身一个颠簸,将他满地的木棒全数打散,稀稀落落的滚了一地。   冯元驹垂眼冷笑:“我说什么来着?”   “有时候人命,天定。”他抬手一指上空,不屑道。   “滚。”   情敌两人面对大海,难得和谐的站了一会儿,谁也没出声。   然后冯元驹开口:“所有线索都断了,你说我们还能出去吗?”   “领导,你害怕了。”陈时越平静道。   冯元驹莫名其妙:“你从哪个语气词听出来的?”   陈时越一点他的面门:“眼睛里。”   冯元驹不悦的朝后退了一步:“领悟错误。”   “我没错,傅云说过你是懦夫,我是小朋友,咱俩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哪儿去。”陈时越打量了他一下:“说实话,你能做到在生死面前暂且休战,我也是挺意外的。”   冯元驹:“……”   他七窍生烟的瞪了陈时越半晌,最后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回去加练!”   海风呜呜拂过,陈时越笑出来声:“小肚鸡肠的王八蛋。”   “以下犯上的小瘪三。”   两人骂完彼此,心里都莫名其妙松快不少,于是又一齐面朝大海难得和谐的站了一会儿。   过了很长时间,陈时越才再次开口说话。   “你算了吧,你跟他不合适。”他轻声对冯元驹道:“你俩不是一类人。”   冯元驹又气又笑:“你有病吧,我不合适你合适?”   陈时越转向他,不以为然:“我合适啊,我想了一圈,傅云周围,我最合适。”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绝对可靠的,爱人和亲人都一样,傅云比我更清楚这一点。”陈时越温声道:“但是很明显,冯组长。”   “你十年前作为爱人,和他的亲人一样糟糕。” 第079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七)   冯元驹看上去想骂他几句,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瞪着陈时越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无可奈何的深吸一口气,愤愤转身从甲板上下去了。   陈时越随手将算卦的木棒丢进海里, 指尖木屑颗粒滚落, 被海风吹的一散而逝。   如果陈小玲记忆里的画面没错的话, 陈雪竹生前最后出现在地方,应该是在海里。   陈时越望着底下黑压压的海水, 幽深飘渺而永无止境,仿佛一坠下去就会被黑暗吞噬。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控制的念头,万一姐姐就是在海底下呢?   那他只要跳下去, 就能见到陈雪竹。   只是还能不能回来要另外说了。   身后宴会厅一片嘈杂, 甲板上的鱼缸里被换上了新的人鱼,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 还是走上前去了。   鱼缸里换了一个新的人鱼。   这次被做成人鱼的人也很眼熟, 好像是康叔的某个手下, 依旧是死不瞑目的模样。肉脂和油脂凝固了,在他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覆盖着, 仿佛一层厚厚的铠甲。   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头等舱下来了,他披着单薄的外套, 和陈时越两人并肩站在鱼缸前。   “好点了吗?”陈时越问道。   傅云默默的点了点头,对着鱼缸简短道:“第五个人了。”   陈时越一愣:“你怎么知道这是第五个人鱼?”   傅云这几天在船舱里休息的多,陈时越去看他的时候也基本都睡着,从哪儿知道的人鱼数量。   傅云淡淡的翻了个白眼:“我有让蓝璇记录数据,每天早上交给我。”   陈时越顿了顿:“你怎么不找我记录, 我不比她靠谱吗?”   傅云很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似乎在奇怪这人怎么能问出这么离奇的问题。   “她是410的正式员工,你从档案上隶属于作战组, 我找你干什么?”   陈时越神情流露出一丝委屈:“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还在因为作战组的事情生我的气?”   傅云笑出声:“没有生气,只是根据我的经验,那地方很少有靠谱的生物。”   “我靠谱!我绝对靠谱!”   陈时越还要辩解,就听旁边一声盘子打碎的声响,两人同时回头。   “妈那个鱼不能吃!吐出来!”叶鞘劈手夺下他母亲手中的盘子,金黄油亮的鱼块撒了一地。   叶鞘母亲牵着小女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大儿子:“这鱼怎么了?”   叶鞘脸色极其难看,他垂头看鱼,目光下意识又往鱼缸那处瞥,整个人面容惨白,嘴唇哆嗦:“那鱼……那鱼有问题,会死人,不要吃。”   “这位公子将话说清楚些,我船上的鱼都是昨日新鲜打捞上来的,吃了有何问题?”甲板那头传来宗建斌冷冷的质问声。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叶鞘骑虎难下,只脸色发白的看着地上鱼肉,不住的摇头:“不能吃……不能吃……”   宗建斌脸上厉色更甚:“公子将话说明白,我们船上这批海货到了对岸都是要卖掉的,如若公子信口开河挡我生意道儿的话,可别怪我们这些粗人在船上便翻脸无情。”   叶鞘一家再显贵,那也是在陆上,如今轮船驶过公海,已经行驶几个月有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经验不及海员丰富,如若真得罪了,免不了多几分危险。   况且海上一向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陈时越冷眼看着叶鞘的声音越来越小,高大的身体瑟缩着朝母亲那里后退。   “好了,阿斌。”清柔的女声从那边飘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苦同他们计较。”   岳歌温和的搀着宗建斌的手臂劝道,她和叶鞘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的聚汇了一下,又很快移开来,别有深意的看着叶鞘母亲和地上的鱼肉,转头温声道:“好啦,我们回去。”   宗建斌的态度竟真的松动了,他充满戾气的瞪了叶鞘一眼,然后顺从的跟着岳歌走了。   叶鞘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瘫软下来。   “这么怂……”陈时越低声唏嘘道:“我还以为他是什么保护母亲的铁血硬汉来着。”   傅云没答话。   陈时越思忖了片刻:“你说,岳歌为什么要给他们解围,总不能是余情未了吧?”   傅云慢吞吞的往岳歌的背影望了一眼:“你把这些能成厉鬼的女孩子,想的太简单了。”   陈时越心神一凛:“什么意思?”   “死后能成厉鬼,生前必定是有几分血性在的。”傅云在呜咽海风中道:“这种血性无关性别,就是一种……哎我怎么跟你形容呢?”   “不服软,不服输,在旧社会里被逼为鬼,誓死力争只求还我公道。”陈时越接道:“竹筠心和岳歌,都是这一卦的。”   傅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蓝璇也算吗?”   傅云叹了口气:“蓝璇是活的。”   这句话莫名其妙戳中了陈时越的笑点,他压了两下嘴角,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活的哈哈哈……”   “别笑!她要是死的,跟前面那两位战斗力也差不多了。”傅云没好气道。   “我的意思就是,岳歌生前惨到那个地步了,死后轮回百转上百年,如果还因为一个情字纠缠不清。”傅云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   “那这个局倒也没那么难破。”   他说着摊了摊手:“但是很可惜,你看她那手刃仇家,切鱼块切的比土豆丝都利飒的样子,像那种百转柔肠的小姑娘吗?”   陈时越看上去很头疼的晃了晃脑袋:“所以事情比我们想的要难得多,对吗?”   “难啊,怎么不难?”傅云望着远方海水与天际交融的地方:“但是不弄明白事情原委,我是不会出去的。”   陈时越脸色一变:“你身体也不管了吗?”   傅云笑了笑道:“可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完成化解怨气要有始有终啊。”   陈时越不死心的追问:“你总得给我一个离开的期限吧?”   傅云裹紧了衣服,语气轻松转身走下甲板:“慢慢来吧,再等几天说不定就有线索了,不着急。”   “傅云!”陈时越骤然出声。   “又怎么了?”傅云回头道。   甲板上海风吹拂,陈时越的衣角猎猎而动,他和傅云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目光交汇之际,陈时越仿佛鼓起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才张开口。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的,我想一直在你身边。”陈时越攥紧了掌心,提高音量。   然而勇气像一尾水中游鱼,稍纵即逝。   “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陈时越努力让自己音量不露怯意的补全了最后一句话,毫不错眼的看着傅云。   他眼中光芒明亮而动人心弦,和傅云对视上的时候,几乎让傅云有片刻怔忪。   傅云张了张口,过了片刻才终于回神似的勾了勾嘴角:“是吗?”   “可是我已经数不清你是第几个跟我说这话的人了。”他冲陈时越平淡的笑笑,然后就转身下楼,没更多表示了。   蓝璇百无聊赖的在底舱和头等舱来回巡视,他们将陈小玲关押在了傅云隔壁的屋子,几个人轮流看守,如果可以的话,这个人或许是出去以后作证的重要人证。   毫无线索,也毫无头绪。   蓝璇在走廊里来回转悠,正转着傅云就回来了,她连忙迎上去:“老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云抬手止住她的话音,紧接着俯身咳的喘不上气来,一边摆手进屋,一边示意蓝璇过来倒水。   蓝璇匆匆忙忙进来,扶着他在床边坐下,担忧道:“你确定我们真的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现在陈小玲也找到了,起码能证明当年陈雪竹的死和安颜欣有关系,案件不就沉冤昭雪了吗,你还死犟着呆在船里不走干什么!?”   傅云伸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管东管西的,你要上房揭瓦?成年人的世界是谁发工资听谁的,记住了没?”   蓝璇丝毫不怯,眼睛一横回道:“我这是怕你交代在这儿,以后彻底没人给我发工资了。”   “你要是不在了,让我回去跟着顾祺和冯小银念高三还不如让我去死。”   傅云俯身咳了个惊天动地,他半死不活的抬起头,刚想呵斥蓝璇两句:“什么死不死的,好好说话……”   然后就见蓝璇眼圈通红,下一秒就能滚出泪花来。   傅云:“……”   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从陈时越到蓝璇,他这几年跟水字犯冲吗?招的人怎么全都是一言不合眼泪汪汪的活爹?   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心理素质的脆弱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傅云扶着额头痛苦的思考了半晌,没办法只好放软了语气,伸手在蓝璇肩上拍拍:“啊,好啦好啦……”   “我的错我的错,别哭了。”傅云无可奈何的跟她保证道:“最迟大后天晚上,我就带你们出去,好不好,我发誓一刻都不停留!保证不损伤自己身体健康。”   蓝璇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深呼吸着平稳着声音道:“一言为定?”   “十匹马都追不回来,放心好了。”傅云的无奈全写在脸上。   蓝璇蓦然一抹脸上泪痕,高高兴兴的转脸对屋外说道:“小陈哥你听见了吗!他说他最迟大后天就出去!哎呀要这神经老板的一句准话真难啊。”   傅云难以置信的看向蓝璇,然后紧接着陈时越就门外边转了过来,笑容狡黠的看着他。 第080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八)   “我想过这届员工质量糟心的, 但是我没想过这么糟心。”傅云伸手点了点蓝璇,然后干脆的一摆手;“你们二位告退吧,我睡了。”   陈时越和蓝璇从善如流退出去了。   “今天晚上再把整条船巡逻一遍好了。”陈时越跟蓝璇吩咐道。   蓝璇点点头, 不由得担忧道:“可要是还无事发生呢?”   “那我们就必须得出去了, 不管傅云同不同意。”陈时越在走廊里, 将声音放的很低:“我今天早上看他的症状,明显比前两天又重了, 这样下去他有没有命活到出去带着陈小玲上法庭都不好说。”   蓝璇愁眉苦脸:“我的哥,你还真以为出不出去我说了算吗,那天进陈小玲的记忆我就发现了, 我的精神力和傅云比起来跟螳臂当车没什么区别, 到时候出不出去还不是他说了算?”   陈时越心神一怔:“你是说如果按摄魂能力来看的话, 你根本干不过傅云吗?”   蓝璇一脸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匪夷所思道:“当然干不过了, 再怎么样他是灵异事务所的老板, 这么多年在道上又不是白混的,肯定有两把刷子的, 怎么可能让我一个接触灵异不到三个月的未成年给干趴下?”   陈时越将信将疑。   蓝璇把小刀抛到空中又握回掌心:“也不怪你没察觉到,作战组一向靠武力取胜, 俗称对面硬刚,但是我们摄魂为主的支系靠的是精神力,俗称信念感,双方只要交上手,是高下立判的。”   “他带着我们进陈小玲记忆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 我差不多再练个五年能到他的强度。”她看着陈时越认真道:“你是不是, 有点太低估傅云了,他只是纯用武力的话打不过你, 他又不是拿你没办法。”   那倒不是,陈时越心道,可能只是他太着急比傅云的对手强了,也就无意间忽略了傅云本身的实力。   俗称眼高手低。   不过既然傅云有这个撂翻他的精神力的话,他逼问傅云关于傅自明,樊老太太渊源的那天晚上,傅云为什么还是同他全盘托出了?   他明明可以不说的。   陈时越心情不太好的摆了摆手:“行吧,我知道了,忙你的去。”   原本陈时越以为,这个晚上会和过往三天的晚上一样祥和平静,安安稳稳,但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在意志最昏沉的时候反将一军,杀的众人措手不及。   差不多是在午夜降临的时候,周遭再一次十分清晰的传来了菜刀砸在案板上的声音。   傅云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这次的声音却不是从楼上传来的,这次是楼下,底舱的位置。   陈时越猛然从外边推开门:“你听见了吗?”   傅云立刻起身下床,眼中神色沉着而冷静:“我们下去看看。”   蓝璇从头等舱下来的时候,满脑子还是甲板上舞会的音乐声,那旋律仿佛有魔力一般,飘扬在她脑袋里,一直到蓝璇下楼梯准备回房间跟傅云汇报,音乐声还是挥之不去。   她走下了最后一层楼梯,然后音乐声骤然切断,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蓝璇狐疑的抬头望去。   底舱是一片沉寂的漆黑,一点头等舱传来的灯光都没有。   女人凄厉的惨叫炸响整个船舱,惊的蓝璇浑身一颤,转身就朝声音的来源狂奔而去,不过她刚跑到一半,那女人的声音就被生生阻断,仿佛被人猝然切断了喉管,一点呜咽和抽泣都没有了。   蓝璇给自己壮了壮胆,心道没事,反正鬼触碰不到我。   于是她怀揣着一颗随时准备壮烈牺牲的心,义无反顾的走下底舱,然后就在底舱一间医护室的门口看见了蹲在门边的陈时越和傅云。   蓝璇:“……”   “我请问一下,你们俩大半夜的蹲在这里,是有什么心事吗?”蓝璇悬着的心松了一大半,没好声的问道。   陈时越回头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示意她过来看。   菜刀砸在案板上咚咚有声,蓝璇凑近门缝,只见少女单手握刀背对着他们,白衣衫上溅着血迹和污水,地上躺着身形肥硕的死鱼,头尾已经分开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蓝璇是在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时,才忍不住一口凉气吸进胸腔,直将她震的三魂七窍全部飘飞而出,在空中打着旋翻滚。   “我的老天……”   今天晚上的人鱼,正是叶鞘的妈妈。   白天还喋喋不休斥责儿子的贵妇人死不瞑目的躺在血泊里,尸身柔软而面容惨白,看上去死去的时间并不长。   她眉眼依旧是往上挑起的,似乎是死前的最后一秒还维持着当初派人打岳歌时的盛气凌人,   岳歌慢慢的俯身,将叶鞘母亲的头颅搬到地上,拿针线一点一点重新缝合回脖颈处,她甚至还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你刚才太吵啦,我不想让你声音太大才把你头砍下来的,我再给你缝回去就好了。”   还是在人活着的时候给砍下来的。   蓝璇惊恐的腿险些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傅云回头瞪她一眼:多大点出息。   很明显傅云和陈时越两人都是把过程从头看到尾的。   傅云从地上站起身来,陈时越骤然一握他的手腕,眉心紧蹙着冲他摇摇头。   傅云哑然失笑,伸手将他的手心拨了下去,然后在蓝璇极度惊恐的目光中,拧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蓝璇:“……”   陈时越只得起身,紧随其后,三人依次走进屋中,岳歌落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止,不紧不慢的在肉中切割,摩擦的沙沙声回响在房间里,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明天的观赏人鱼吗?”傅云语气轻松的问道。   岳歌动作不停,但笑不语。   傅云也不以为意,在身后两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他绕过地上的死尸和死鱼,径直停到了岳歌身前,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她穿针引线,起手缝合。   蓝璇拼命给傅云打手势:活爹!离她越近阴气越重,你不要命了!回来!   傅云轻轻的“啊”了一声,蹲身下来:“你很擅长废物利用,将死物发挥他最后一点价值。”   岳歌终于停下手上的针线,慢慢的抬起满目疮痍的面容,她此刻没有用正常的模样掩饰自己,两只眼眶黑洞洞的,惨败浮肿的脸颊全是血块。   那是一张死人才有的脸,完全不复平日少女的娇俏。   傅云毫无惧色,始终心平气和的看着她:“我说的不对么?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陈时越细思他话中含义,下一个瞬间不寒而栗。   叶鞘的母亲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然后落到了地上那具死状极惨的尸体上,然后从那千疮百孔的刀痕和血口中找到了熟悉的肿块。   和傅云脖颈间的症状一模一样,他每天晚上拿湿毛巾擦拭过无数回,不可能认错。   “叶鞘母亲也患上了瘟疫,所有被做成人鱼的死者,其实都是感染瘟疫的患者,他们自己应该也发现了这点。”陈时越低声对蓝璇解释道。   傅云不动声色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及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意思是陈时越的推测是正确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宗建斌船长对岳歌此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了。   与其等这些瘟疫患者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导致瘟疫大规模爆发,整条船的人都被疫病所吞噬,还不如提前弄死他们,将头等舱那帮蠢货,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陈时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念电转之间细思极恐,可是头等舱和人贩子发现自己人死了,他们不会暴乱吗?   是什么让他们默许了自己的同伴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被做成人鱼,还光明正大的放在甲板上任人观赏。   傅云和岳歌一人一鬼,无声的在案板边对视着。   良久傅云低声咳嗽了起来,他清晰的感受到脖颈间的肿块此时生硬发疼,刺痒的痛楚感很难让人完全忽视掉,傅云尽力维持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太过痛苦的神色。   岳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垂眼微微一笑,举起刀来,沾着血的锋口轻轻抵在傅云颈侧。   陈时越瞳孔骤然放大,疾步跃出就要夺刀,却见傅云出声低喝道:“别过来!”   岳歌刀锋的一侧已经渗入了他脖颈的肌理,血珠颗颗渗出来,滚落到衣领里。   陈时越硬生生停住脚步,手上动作却比大脑快一步,他一手冲出去抢那刀柄,却捞了个空,手掌径直穿过了岳歌的手臂和刀柄。   怎么回事?他碰不到鬼了?   “你不会有她快的。”傅云低声吩咐道:“回去,在那边等我。”   岳歌抬起一双失焦的眼珠,里面泛着寂静的死白:“我在给他们治病。”   陈时越喘息着退回去,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两人,蓝璇屈膝握刀,随时候在他身侧。   “我母亲是绣娘,父亲是医师,他在江南水乡开了一家医馆,小时候他常常教我如何给病人开刀。”岳歌用一种宛若吟唱的声音叙述道:“我少时便想传他衣钵,悬壶济世。”   “可是他却始终不肯传授我医术,我苦苦哀求他,他却只说,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传男不传女,弟弟学得,我学不得。”   “后来弟弟要娶亲,攒不够彩礼,我娘便将我卖给了康叔。”岳歌声音飘渺,如在风中,稍纵即逝。   “我自小便爱医术,只可惜从无机会行医问药,如今碰上瘟疫,我倒觉得是老天助我,这些都是我的病人。”   夜风凛冽,她的刀锋在傅云颈间轻柔而徐徐的摩擦着。   “你们便成全我这一回罢。” 第081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九)   傅云和她静静地对视着, 任由她刀锋在侧,少女稀碎的面容上是血糊糊的刀口,其中森然白骨清晰可见。   “不用。”傅云突然开口道。   “人都是自己成全自己的, 你已经做到了, 不必再求旁人成全。”傅云温声道。   岳歌茫然一怔, 似乎没有听懂。   “所有坏事做尽的人都付出了代价,瘟疫, 残杀,全部都施还彼身,和这艘轮船一起葬身在大海深处。”傅云平和道:“你都做到了。”   前半生命运漂浮不得掌控,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终于将命运攥在了手中。   血脉相连的妹妹, 生死相依的挚友全部离我而去;   山盟海誓的爱人在生死边缘放弃了我, 残躯败体花柳缠身,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索性以这副残躯搏一把, 死也要拉着满船的冤魂随我下地狱。   傅云轻轻的拂开她的刀锋:“其实你早就没有执念了, 仇怨已消,生死已了,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岳歌微笑着道:“确实没有。”   “那为什么不肯放过这条船上的魂魄,一百多年都不许他们烟消云散各自投胎呢?”   岳歌慢慢将刀收回来, 身形随之虚化消散在她最后的目光落在陈时越身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在原地。   陈时越这时才发现自己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被阴风一吹,前胸后背都渗的透心凉。   他一个箭步跃过放置案板的桌子, 冲到傅云身前:“怎么样现在?”   傅云伸手一揩脖颈上的血珠, 疲倦的摇摇头:“没事,就破了点皮。”   陈时越哆嗦着手解开他衣领上的扣子, 傅云脖颈上的肿块泛着血丝,已经比前些天更骇人了,轻轻一碰就钻心的疼。   “问题不大。”傅云不甚在意的拨开他触碰自己的手:“我们快要出去了,住两天院应该就没事。”   问题不大个锤子,陈时越气急败坏的心想,你体温烫的都能生煎鸡蛋了,还装没事人呢。   “你们看那是什么!好像有个小门。”蓝璇一指柜台旁边的地方道:“我们过去看看。”   她从怀里抽出刀,动作利落的撬开锁,那扇小门还真叫她给打开了。   傅云神情一凛:“我们进去看一下。”   陈时越扶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在尽力压抑着胸腔里止不住上泛的咳意,浑身发烫,整个人在极小幅度的发着抖,而面容神情却看不出一丝异样,依旧平稳而专注。   “陈时越。”他一边跟在蓝璇身后进暗门,一边低声道。   陈时越连忙俯身:“你说,我在听。”   傅云一把拉下他的衣领,强迫他的耳朵凑近自己的嘴边,那其实是个极其亲近的姿势,但是由于附近气氛过于紧张而毫无暧昧感。   “你听着。”傅云在他耳侧低声道:“万一我撑不到下船,万一我真的交代在船上了,我那天晚上同你说的,关于我父亲和李有德的所有事情,你不准同第二个人说。”   陈时越又惊又疑:“别乱说,你怎么可能撑不到下船!我们处理完最后一批阴气的来源就离开。”   傅云的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喘息,他没松手继续攥着陈时越的衣领,更急促的紧逼道:“你听到了吗!”   “我不会跟第二个人说的,但是退一万步来说你出事了,你在世时没完成的一切我都会去替你了结。”陈时越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傅云声音很冷的道:“那帮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陈时越摇了摇头,神情中的感情很复杂,落寞而冷淡:“我不怕,姐姐没了,我在世上就是一个人了,如果你也不在,我就彻底没有软肋了,那你留下的东西,就是我在世间的唯一念想,刀山火海我都会去的。”   傅云瞪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陈时越垂下头,伸手捞起傅云的手,轻轻的将他刚才藏在袖口里的两根手指拨开来。   那是一个已经比划好的摄魂术起手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蓝璇的课本上有教过,此诀一出,即可消除人的某一段记忆。   傅云冷着脸将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回来,大概是暂时放弃了捏诀清除他记忆的打算。   陈时越舒展了一下眉头,轻声道:“你得给我留个念想,人这辈子呢,总有行到最难处的那天,总得靠心里有一两个信念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   傅云心中蓦然一动,似乎被戳到了某个极其隐秘的软处,他攥了一下掌心,看着陈时越。   “不然真到我什么都没有的那天,我一蹬腿,说不定就随你去了。”陈时越半开玩笑的苦涩道。   傅云脸色微变,低声怒道:“你说什么胡话!”   “你知道我没有同你撒谎。”陈时越坦然道:“老板,身无长物的人,就是天底下勇气最盛的人,你不会死在这艘船上的,相信我。”   傅云喘息着瞪了他半晌,觉得跟他完全没话讲,然后一甩手就走了。   蓝璇已经进到暗门的房间里了,她蹲在狭小房间的柜子前朝两人招手:“嗨!这边!”   “你们两个在后边嘀嘀咕咕什么呢,快过来!”蓝璇一边催促一边低头在柜子里翻找。   傅云掏出手机照明,光芒照亮整个房间,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上下床铺,简朴的床头柜带着锁,已经被蓝璇同学暴力砸开了。   陈时越在床铺上随手翻了翻被子,以及在床上叠好的衣服:“这是宗建斌的房间。”   蓝璇讶异回头:“船长室?”   “这是他的衣服。”陈时越解释道。   蓝璇从柜子里拎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已经被水泡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所有的纸页黏合在一起,已然浆化融合,变成黑乎乎的一团了。   “唉,还以为能看到有用的文字什么的呢。”蓝璇刚沮丧完道。   然后她后脑勺就挨了傅云一个爆栗:“嗷!老板你干什么!”   “没点脑子,我眼镜不是还在你手上吗?”傅云恼火道。   蓝璇连忙恍然大悟般应了几声:“嗷!在的在的,我忘了,阴间的东西可以用眼镜看到原本的样子。”   她从怀里掏出眼镜递给傅云。   傅云白了她一眼,接过眼镜戴上,眼前场景顷刻间变幻,手中的纸张恢复如常。   他低头看着纸张上的字迹,时隔多年,潦草而凌乱,能看出来书写的主人没什么文化素养,记叙的东西很简单。   傅云一页一页的翻过去,陈时越和蓝璇一边一个围着他,两个人没有眼镜,只能通过观察傅云的神情推测笔记本的内容。   “上面写什么了?”陈时越问道。   纸页哗啦啦的翻动,傅云眨了眨眼,犹疑不决的回答道:“船长的……恋爱日记?”   ……十月一号,天气晴朗,拜了海神,我随哥哥出海,海面风平浪静。   ……十一月十号,今天天气不好,老康从前只告诉我说,他是做买卖的,央求我带他上船,谁能想到这小子是买卖奴隶的,我哥觉得危险,把我骂了一通,但是出海已久,现在返航是不可能的,只好先带着他们。   ……十月二十号,我见到一个姑娘,她在甲板上送菜,真好看。   ……她叫岳歌,是康叔的货物   我在底仓看到她了   我想问康叔把她买下来,我哥不许。   我把康叔杀了,他怎么敢打她!   中间很多页纸被撕得干净,最后一页写道:身上的肿块越来越大了,我感觉我离死神不远了…… 第082章 恐怖游轮回溯(二十)   “底舱是什么地方?”陈时越问道。   傅云:“就是康叔他们逼迫姑娘接客的地方, 宗建斌应该就是在底舱第一次接触岳歌的。”   陈时越和蓝璇围着那坨水糊滋啦的笔记本,他们看不见具体内容,只靠傅云复述, 就足以让两个人神情震惊到无以复加。   “人物线我们大概理清楚了。”傅云似乎还是不怎么能适应眼镜, 他合上本子, 将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时间线还不清楚,我现在得搞清楚开船到现在, 时间线混乱到哪一步了,冯元驹呢?”   蓝璇一拍脑门:“对哦,他人呢?”   门外嘈杂声随之而起, 大概是鱼腥和尸臭混杂的气息, 被海风一包裹就扑面而来, 傅云和陈时越同时闻到空气中味道不对, 对视一眼闪电般藏到门内的角落里。   船长室的门从外侧被暴力打开, 船员们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 两人一组,抬着一具一具漆黑的裹尸袋从门外拖拽而入, 这场面属实有点惊悚,蓝璇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时候死了这么多人?   “老大, 这是这星期第四批了,如果下等舱死的太多,等到了对岸,没办法跟码头管事的交代怎么办?”一手下忧心仲仲的开口道。   从门槛里跨出来的正是宗建斌,他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夹着根烟卷, 说话时一双鹰眼冷漠而淡然。   “满船上下无医无药,瘟疫横行也是天灾, 与我何干?”   众船员将船长室的暗门打开,陈时越微微侧眼,才看到那道小门里侧,竟直接通向船外,他们便从中拖着裹尸袋,直接将一具具死人扔下海去。   手下沉默半晌,鼓足勇气迟疑着道:“船长,满船上下,当真无医无药么?”   宗建斌没再言语,转身出门。   其余人手随他依次而出,房门合上,傅云和陈时越的神情皆是凝重冷峻。   依照眼下的情形,很显然瘟疫已经散播开来了,下等舱医疗和卫生条件差,死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海员们每日巡视,偷偷收尸抛进大海里。   船长关门的刹那尚且能听到从头等舱传来的音乐声,舞会仍在继续,头等舱那些富豪们,居然还有心情开舞会?   换句话讲,他们知不知道瘟疫一事都不好说。   陈时越看着地上被拖拽留下的尸水和黑血迹,心口的正中好像被压着一般,疼的心慌。   “傅云。”他低声喊道。   傅云颇不耐烦的摆了一下手:“他们死归他们死,我还没死呢,你提前哭什么丧?”   这话说的确实重了些,蓝璇心头一凛,下意识去看陈时越的脸色:“老板,小陈哥也是担心你……”   傅云冷冷回道:“那就多做点事,别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出去找岳歌和冯元驹,快点。”   蓝璇匆忙的点点头,拽着陈时越出去了。   “你这么急干什么,他怎么了?”陈时越倒是没生气,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哎做老板的都是这样,你没见他心情不好吗,这会儿过去讨什么嫌。”蓝璇低声劝道:“我们把冯元驹找到,然后岳歌那边稍微处理一下就差不多了,赶紧出去就是了。”   陈时越觉得她说的倒是挺有道理,再怎么劝傅云放弃,都不如他们自己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事情了结了再出去强,否则就算傅云同他们出去了,这艘船也是后患无穷。   两人达成共识,一同奔上甲板。   不过在他们跑上来的一瞬间,舞会的音乐声就戛然而止了,场景顷刻间变幻,硕大的鱼缸被人群围着。   周遭依旧是舞会张灯结彩的装饰,只不过气氛全然不同了。   蓝璇在人群中看到了叶鞘的身影。   “妈妈——”叶鞘狂奔着跪在鱼缸面前,神情是极度的难以置信,紧接着就转化为惊恐,极致的愤怒和悲伤在他脸上打转。   陈时越和蓝璇都被这一声“妈妈”给叫傻了。   他们俩怔愣半晌,不约而同拨开人群狂奔过去,只见鱼缸里躺着的人,正是叶鞘母亲。   老太太被做成了美人鱼。   这个称呼可能不大客观,因为甲板鱼缸里的东西着实跟“美”字没有太大关系。   “妈妈……”叶鞘喃喃道。   陈时越和蓝璇出去以后,傅云才慢慢扶着墙,喘过一口气,虚汗已经将上半身的后背浸的透湿了,他小心翼翼的掀开衣领,其中肿块已经破开了,被他昨夜自己挑开放血,再用纱布勒着缚上,才没有让身体巨大的不适显出异样来。   太疼了,傅云有些站不稳身形。   他估摸着自己的症状已经快到中后期了,连着几晚上高烧不退,进入陈小玲的记忆时阴气缠身,出来时阴凉的寒气浸润在身体里,让他更为难熬。   傅云走一步停一步的回到房间,经过隔壁房间时,他顿住了脚步,然后叹了口气推门进去。   “你又作什么妖啊?”傅云懒洋洋的伸出手,在陈小玲额头上一点,加固了禁制。   陈小玲体中怨魂挣扎着想要逃离躯壳,但是它每每一发力,额心红点就绽放出满泼光芒,于是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力道又被硬生生按了回去。   傅云回身合门靠在墙上,他不甚在意的揩去指尖一抹血红,和陈小玲两相对视着。   半晌轻轻垂头一笑:“大姑奶,别白费力气了。”   陈小玲怨毒的瞪着他,身上数道枷锁绳索控制,边缘已经被她磨得破破烂烂,仿佛下一秒就能扑过来将傅云生吞活剥进去。   “你功力不浅,若是换了旁人来,或许就能挣脱开了,但是很不幸,你碰到的是我。”傅云倚着门板坐下来,心平气和的道。   “亲缘关系,血浓于水。”傅云朝她扬了扬手指上取血的创口:“我的血,就是你最大的枷锁,因为我们是亲人。”   “我少年时代学缚魂术的时候,也没想过这一招真的能用在自己亲人身上。”傅云笑着摇摇头:“这么看来老天待我还是有几分厚道的。”   陈小玲压抑着的声音嘶哑咆哮,在屋中回荡起阵阵森寒阴气。   “你没有神智了。”傅云悲悯的看着她:“我们阳间管这个叫老年痴呆,我不知道阴间怎么称呼。”   “呃……”艰涩的喘息声在房间中起伏。   陈小玲眸子呆滞的望着他,混沌的大脑一时支撑不起来回忆眼前这个人的具体身份,这么多年无穷无尽的恨意淹没着她。   她原本不必在这个鬼地方困住神魂这么多年的,她原本完成了任务就可以回到主神魂的身边的。   当年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浑浑噩噩的想,眼前年轻人的面容和记忆里她被封在此处时的光景那一刹那重合。   好像是在阴间封锁的最后一秒,她刚刚带着主魂魄的任务将那个女孩推下海的下一刻。   有人以命相搏耗尽了半身鲜血,将她封锁在阴间数十年。   她愣愣的看着傅云。   他此时看上去比十年前还要狼狈,半个上衣都被血濡湿透了,气色苍白至极,分明是个正值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却疲惫倦怠的仿佛即将行将就木。   傅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单膝跪地,缓缓朝前伸出掌心,抵在她额头上。   “我刚出生时便是天生的阴阳眼,后来只能靠阴阳眼镜维持能力,你们都道我是长大后灵力渐消,自然退化的缘故。”傅云掌心开始发烫,陈小玲体内恶魂在他掌中尖叫挣扎。   “没人知道是因为十年前我自戕了一双阴阳眼,将你一半魂魄封印在此。”傅云艰难咳嗽了两声,胸腔里起伏震颤,吐息间疼的火烧火燎,却仍不肯松懈半分。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以再次进来的时候,将你的魂魄带出去,交给灵界审判庭和校董会。”   “你看出来了,我撑不了多久了。”傅云低声道:“但你是我唯一的证据,就算我死了,你也得活着出去。”   “安家那群人必须要付出代价,我要一个公道。” 第083章 恐怖游轮回溯(二十一)   “别看了, 走。”蓝璇低声道:“你有感觉到吗?”   陈时越把目光从叶鞘身上移开来:“感觉到什么?”   蓝璇神情凝重:“时间和空间的流逝变快了,换言之,就是这个地方快要坍塌了。”   她话音刚落, 头顶天昏地暗, 方才还是白天的光景, 一转眼就寂静了下来,彻底的变黑了。   蓝璇:“……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它这么听我话。”   陈时越惊异道:“你怎么感觉到的?”   蓝璇朝他一指太阳穴,苦笑道:“这可能就是傅云说的天赋吧,有时候部分摄魂天赋者是能感觉到时间和空间在掌心里流动的速度的, 极快的流速代表着这个地方的极不稳定性, 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时越果断道:“去找傅云, 我们出去。”   两人匆匆忙忙飞奔上头等舱, 然而不等他们再往傅云房间跑, 陈时越刚到转角处便脚下一空, 身形瞬间失重跌落,等他再反应过来时, 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了。   走廊里一片嘈杂声,陈时越来不及等高空坠落导致的痛感过去, 就一骨碌滚到角落里去藏起来了。   “快,今天把货物全查一遍,坏掉的直接扔了。”   “那也太多了些,一气儿扔这么多人,到那边数量对不上怎么办?”   另一边立刻就有人厉色呵斥:“如果任由那些得了瘟疫的呆在船上自生自灭, 等到了对岸, 这些人不就被传染死的一个不剩了!”   “动作麻利些!”   陈时越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在底舱关押奴隶的舱门外躲着,刚才那几人, 就是康叔手底下的另外几个人贩子,康叔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却还恪尽职守。   几个人贩子大步进门,一个一个掀开奴隶的衣服查看,但凡是身体上有肿块,有感染倾向的,一概不放过,逐一被生拉硬拽着带出去,整个底舱尖叫和哭喊连连,被人贩子强行拽出船舱,带去甲板上。   很快就传来重物落海的声音。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陈时越藏在黑暗里,心里十分清楚眼前一切都是百年前发生过的景象,他就是再有心,也无能为力。   怪不得此间怨气这样重,换了谁死在这船上谁都得化作厉鬼,在巨大而分明的阶级压迫下,人命如草芥;可是在天灾横祸的瘟疫面前,生命却又是平等的。   陈时越从底舱慢慢爬出来,天边乌云笼罩,阴间地府逐渐散去平淡安详的外表,展露出它最狰狞的一面。   蓝璇遭遇了鬼打墙。   她奔上二楼的时候,明明记得陈时越是和她一起的,结果再一转头陈时越就没了。   蓝璇在原地打转了片刻,周围完全没有陈时越的人影,她越等越心慌,最后果断放弃了继续等下去的主意,转身朝傅云房间的方向跑过去。   漆黑走廊悠长,原先还是有点廊灯照明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灯都没有,与窗外混乱的夜色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气。   蓝璇隐约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喘息和低吟声,就是从走廊两侧的房间里传来的,像是濒死者极为痛苦的嘶声哀叹。   声音越来越大。   蓝璇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去调查这个事情了,她一手握刀一手放在随便一个房门的门把手上。   蓝璇鼓足勇气猛然推门一开。   一个圆滚滚的头颅顺着船身倾斜的弧度滚到了她的脚下。   蓝璇悚然一惊,往旁边一跳避开了过去,门内的贵妇人衣着华丽,肤白若玉,只是皮肤裸露的地方横亘着大大小小的肿块和黑血,显然死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了。   贵妇人没有头,她的头刚才顺着蓝璇的脚边滚出去了。   瘟疫终于还是蔓延到了头等舱。   蓝璇慢慢的退出去,继续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隔壁间门一开,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大腹便便的胖男人死不瞑目的躺在床上,脸色青黑,死时已经被疫病折磨的不成样子了,手腕上的金表闪着被水藻覆盖着的锈光,静静的躺在他泛着黑紫尸斑的手腕上。   所以瘟疫最终席卷了整艘船,上上下下的人,无一幸免。   蓝璇还想继续开门,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个东西骨碌碌的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一低头,看见刚才那个贵妇人的脑袋滚过来,身后阴风骤起,变故出现在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蓝璇侧身持刀,瞬间崩断身后袭击而来的无头贵妇。   她无声的站在原地,漆黑尸水在身上蜿蜒流淌,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草药气和尸臭气息,碗口大的断头处滴答滴答的淌着污血。   一步一步朝蓝璇靠近,仿佛在邀请她一同下地狱。   蓝璇微微眯起了眼睛,躬身握刀蓄势待发,耳畔忽地风声一动,只见另一侧那大腹便便的金表男尸也站立起来,紧随其后,朝蓝璇逼近。   走廊两侧的门一扇接着一扇,徐徐打开,里面走出不同的染病死尸,皆是头等舱的华服贵客,死后的惨状却丝毫不比三等舱的奴隶体面多少。   事情好像有点难办了,蓝璇面无表情的心想。   傅云一刀割开自己手腕,脉搏在他腕上虚弱的跳动着,带出大股大股涌出的血水,傅云的脸色更惨白了,但是他丝毫不以为意,伸手将鲜血尽数滴在陈小玲的头顶上。   恶魂咆哮,片刻之后陈小玲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一缕青烟自她天灵盖处幽然冒出,顺着血迹垂落的方向,一骨碌钻进傅云的手腕里。   少女的尸身失去恶灵的掌控,仿佛被抽去了提线的木偶娃娃,“啪嗒”一声,静静的死去了。   她的躯体不再受侵扰了,这是这个不堪凌辱而上吊的女孩一百多年以来第一次得以安息。   傅云颓然垂下手臂,嘴唇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手腕上的刀口慢慢的自己愈合了,创伤化作一抹黑青,落点在他皓白的腕骨上。   他将大姑奶的灵魂缝合进了他的脉搏里,无论他是生是死,陈时越和蓝璇总是要将他的尸体带出去的,到时候便可拿出来作为安颜欣确实当年出手害死了陈雪竹和走阴老师的证据了。   傅云捂着手腕,瞳孔因为过度的痛苦而微微放大,眼神涣散的聚不起焦点。   他一个人靠在墙上缓和了半晌,然后再次竭力伸出手,将掌心放在陈小玲眼皮上,轻轻帮她合上眼睛。   “没事了,睡吧,小姑娘……”他安抚的声音几不可察,掩藏其中的叹息缥缈而空虚,带着难以描摹的温柔一触即散。   傅云靠回墙壁上,感觉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了。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眼前一片虚无,脖颈和小腹的痛楚悄然离他远去,最终他微微偏了一下头,彻底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全部意识。   陈时越三步并作两步狂奔到门外,推开傅云房间发现没人,他心里重重一跳,压抑住难以克制的巨大恐慌,在附近的房间挨个推门,推到关押陈小玲那间的时候却死活打不开了。   陈时越心头一凛,连撞门板几下都无济于事。   “你在干什么?”冯元驹带着一身水腥喘着粗气狂奔到楼上,他应该也是来找傅云的,看到陈时越的举动不觉疑惑道。   “房间里没人,关押陈小玲的屋子打不开门,你有别的办法吗?”陈时越抬头问道。   冯元驹从背后掏出枪来,对准门锁猛开一枪,门把手叮咚落地,两人对视一眼一齐撞上去,却依然没什么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蓝璇被一具尸体重重抵在墙上,黏稠难闻的污血糊了她一头一脸,脖颈处几乎是瞬间痒起来,她知道这是感染的前奏。   但是蓝璇顾不得那么多了,抡起一刀扣头劈下去,无头贵妇的尸体从肩胛处寸寸开裂,被砸翻在地。   追赶的死尸越来越多,这是什么玩意儿,蓝璇心惊胆战的左劈右砍,手腕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麻,似乎是没有知觉了。   身前那金表男尸一拳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船舱格档本就脆弱,眼下直接从中间裂开,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蓝璇一刀削去男尸手臂,猝然回身滚进隔档那头,然后一抬眼就和陈时越和冯元驹撞了个正着。   “……不是,我请问呢?”蓝璇难以置信道:“我在这边拼死冲杀,你们两个在另一边撞门玩?”   陈时越看到她身后浩浩荡荡的追兵,当机立断:“傅云在里面,你过来试一下开门,我们两个去挡它们。”   三个人顷刻间变换了位置。   蓝璇刚举刀劈下去,下一秒钟门内巨大的反弹力就将她砸的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蓝璇不可思议的回过头:“这里面有什么?”   陈时越一脚踹翻紧随而来的死尸,冷静的答道:“有傅云。”   蓝璇:“……傅云他有病吗,耗费这么大精神力把自己关里边?”   冯元驹听出来她语气里的严峻,扭头问道:“什么意思?”   “这道门上精神力枷锁的强度比我命都厚,傅云他最好是被人锁在里面了,而不是自己在里面作个大的。” 第084章 恐怖游轮回溯(二十二)   “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陈时越抄起一旁板砖砸下去, 又一具死尸天灵盖开裂倒地。   “如果是别人关他,我还有点办法,但要是他自愿的——”蓝璇顿了顿:“那我可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再练十年差不多能赶上傅云现在的精神力。”   陈时越踉跄着倒退几步, 死死把一众尸体别在门外, 外界的形势越发混乱了,隐约能听到头等舱的音乐声, 也不知道是那群富豪在瘟疫袭卷的最后关头还有心情开舞会,还是眼下的时间和空间已经混乱成一片散沙,毫无规律了。   ……“生死离别, 本就是人生必修的课题, 诸位身负灵骨, 不要画地为牢才好。”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同学们, 下节课再见。”   老教授徐徐的讲课声缓慢在记忆深处落下, 他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盛夏时节,阳光穿过枝叶照射在窗玻璃上。   傅云趴在桌子上, 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下课铃声响起, 周遭吵嚷喧嚣如潮水般涌上,学生们抱着书本从他身边挤出教室。   这是灵异学院某一个极其平常的午后,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他昏昏沉沉的垂下眼,再次趴到了桌子上。   死前的走马灯迷人璀璨, 他回到了十年前的学生时代, 有朋友,有家人, 一切的变故都还没有出现,傅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里。   傅云伏卧在教室角落阳光照射的暖意里,沉沉的闭上眼睛。   他太累了,历数十年光景,竟只有临死前这一刻称得上安然,惨烈过往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下课铃声里。   “嘿,醒醒!”   直到少女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恢复了一丝神志。   “起来啦,你已经睡了一节课了,不吃饭了?”陈雪竹坐在他的前排,转过头来倚在桌子上,校服上传来皂角的清香。   “或者你先去食堂,我在水边等你。”陈雪竹朝他一指窗外湖畔的风光。   傅云臂弯里爬起来,怔怔地看着她,陈雪竹衬衫校服,面容清秀,短裙扬起的弧度一如昨日。   “吃不下,你先去吧。”他慢慢的摇了摇头,目之所及的世界仿佛背景虚化,只有眼前少女笑意温和,朝他伸出手来。   “可是已经下课了,你得走了。”陈雪竹微笑着劝他道。   傅云注视着她,然后抱起双臂,像他十几岁时逗小姑娘那样朝陈雪竹轻轻一抬下巴,眼中笑意流露:“我就不走,你把我怎么样?”   陈雪竹扬起手,半是嗔怪半是打闹道:“快点走啦!中午食堂人超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像两个最寻常的少年少女,在大学课间闲隙中吵闹嬉笑,仿佛中间十年的血腥险阻从未发生。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流转过波澜光彩,傅云被她推的踉跄转身,眼前的一切虚幻如梦,泛着不真实的色彩。   他在少女身后低声道了句:“雪竹。”   陈雪竹停下脚步,转头柔声道:“怎么了?”   “你要和我说再见了,是吗?”   陈雪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下去,她静默的和傅云相对而立,半晌点了点头:“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就那么和陈雪竹隔着数十年的光景对视着,傅云不知不觉间,泪水盈眶。   “我还没见过你掉眼泪呢。”陈雪竹轻声道:“我是第一个让你掉眼泪的姑娘吗?”   傅云含着眼泪笑出来声。   陈雪竹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教室里光影交错,窗外阳光明媚。   “我弟弟的事,今后就麻烦你了。”   傅云道:“我还没答应不留下来呢,我要是现在眼睛一闭蹬腿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会的。”陈雪竹很有信心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傅云低声道。   “我认识的傅云,是个负责任,能担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她故意停顿了片刻。   傅云挑起半边俊眉,等待她后面的话。   “驷马难追的大帅哥。”陈雪竹俏皮的朝他眨眨眼睛。   傅云无声的笑了一下,忍住眼眶里的湿润打转:“所以呢?”   “所以他答应我的事是不会食言的。”陈雪竹道:“你会从这里活着回去,然后替我好好照顾陈时越,你会安稳的过完这一生,等到百年之后,再来见我。”   傅云哭笑不得的反问道:“你知道安稳的过完这一生这件事,对我来说有多难吗?”   陈雪竹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为了你弟弟强求我?雪竹同学,你这也太自私了点。”傅云苦涩的笑道。   “也不全是为了他。”陈雪竹伸出手,掌心从傅云前胸虚空穿过去:“活着才是一切的希望,这是你告诉我的,所以我不死不活的在这个地方坚持了十来年。”   傅云周身重重一颤,他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大恸的望着陈雪竹;“你说什么?”   “你这都没看出来吗?”陈雪竹摊开手自得道:“我出不去,但也不想死。”   “我的魂魄留在这里,镇守了这艘船十年,让它其中冤魂不散,同时把你大姑奶的残魂也关押在这里,不然就靠你那点放血形成的阵法,安颜欣早就跑出去多少次了。”   她笑的明媚而灿烂,落在傅云眼底却仿佛钻心刺骨的疼痛。   十年,陈雪竹原本十年前就可以安息的,却为了等他来收大姑奶的残魂,硬生生独自在无尽的黑暗中等了十年。   不死不生,不入轮回。   “有了安颜欣的魂魄,老师的死也能有个交代了,我早知道你会需要我的。”陈雪竹很高兴的道:“现在还觉得我自私吗?”   傅云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满腔酸涩汹涌而下,他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半晌颤抖的哽咽道:“对不住。”   陈雪竹在虚空中轻轻扳着他的肩膀:“那就当作是报答我好了,你活下去,就算不欠我的了。”   “出口在哪儿?”   陈雪竹神情微微动了动,半晌无奈的笑了:“阿云,我最开始便告诉你了。”   教室的大门轰然打开,身后的力道极其强悍,一把将他推向门外,傅云剧烈的咳嗽起来,周身伤痕累累的痛苦卷土重来,骤然从临死时虚无缥缈的轻松状态中脱离挣开。   他睁开眼睛,手腕上禁锢陈小玲灵魂的枷锁依旧泛着黑青,门外的撞击声一下高过一下。   傅云扶着墙壁直起身子,将掌心放在门把手上一拧就开。   蓝璇在门外快把大门砸疯了,此时见他神灰败的出来,整个人骤然一松,筋疲力尽的回头怒吼:“不用挡他们了,门开了!”   陈时越和冯元驹同时回头,神色俱是一喜。   傅云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此时神情还是恍惚的,周遭灵力波动越来越大,傅云感觉手腕上脉搏随着阴气的起伏而跳动。   陈雪竹最后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几个来回,电光火石间,傅云的脑海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清晰的思路瞬间开阔了混沌的大脑。   他好像明白陈雪竹的意思了。   傅云喘了一口气,朝陈时越招了招手,陈时越朝蓝璇看了一眼,蓝璇立刻心领神会,快速奔过去补上空缺。   陈时越一把扶住傅云:“身体怎么样了?”   “跳海。”傅云单手握拳抵在唇间,血水沿着指缝淌出来,他毫无察觉的喃喃着道:“从船上跳下去,就能回到现世了。” 第085章 恐怖游轮回溯(二十三)   陈时越一时没听清, 他凑近了点想再问一遍,然后臂弯一重,他险些没捞住骤然软倒下去的傅云。   “傅云!”他连忙倾身, 半个身体支撑住对方, 急促的低声问道:“还能撑得住吗?”   傅云痉挛着伸出手, 指尖碰到陈时越的肩膀,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他浑身颤栗的哆嗦了一下, 一双眼睛烧的涣散而虚脱,陈时越抱着他,能感受到这人身体传来的颤抖, 傅云张了张口,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半晌之后周身力道筋疲力尽的溃散下去, 彻底没声儿了。   陈时越掀开他紧扣着的衣领, 只见其中肿块化脓开裂, 血水模糊,嘴唇白的毫无血色, 病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傅云掌心极其冰冷,摸上去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而额头和身体又烧的滚烫至极,他能撑到现在才倒下去简直是个奇迹。   船身重重一个颠簸,猛然朝一边倾斜而去,冯元驹和蓝璇顺势滑倒,一边一个的将满船的死尸几刀铲过, 漫天血花翻滚, 耳畔喊杀震天。   蓝璇拼命将刀身从死尸身体里拽出来,紧接着愕然抬起头, 却见眼前的一切诡异场面都不见了踪影。   方才还满目疮痍的船舱顷刻间恢复如初。   “治瘟疫的药物定然是被海员私藏起来了,不然怎么解释他们的人一点事都没有!”   “可他们要是执意不给呢?”女人急匆匆的追着前面的男人跑。   蓝璇定睛一看,只见正是刚才的无头女尸和大腹便便的金表男人,两人手上一人握着一柄刀,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人马。   一队人皆是考究端庄的富贵打扮,只是做的事却不太端庄,各自手上拿了武器,气势汹汹的在走廊里疾步而过。   他们脸色看着都苍白而疲劳,脖颈手臂上隐约有象征着瘟疫的肿块盘桓。   蓝璇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瘟疫蔓延到头等舱,头等舱的富豪们死了一大批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在缺医少药的大海上只有钱,没有药,甚至连淡水都少的离谱。   大海一望无际,距离靠岸还遥遥无期。   钱可以买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但是很明显不包括这种极端情况下的药物和淡水。   他们怀疑是海员们私藏了药和水,在生死抉择之际忍无可忍,终于在几个领头人的带领下直奔海员舱,试图抢劫。   蓝璇深深的叹了口气,觉得这帮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在海上和一帮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水手对着干,也着实是走投无路了。   蓝璇下意识转过头,不忍直视即将发生的场景。   傅云无知无觉的被陈时越揽在怀里,对周围的一切毫不知情,陈时越下意识护住了他的耳朵,下一秒,血光泼然而起。   贵妇人的头颅被水手一刀斩下,新鲜的血液当空泼洒,头颅骨碌碌沿着倾斜的方向滚到墙角,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空中,死不瞑目。   金表男人从后背被人一刀捅撅穿过后心,他扶着墙壁玩命的奔逃,最后跌跌撞撞爬回自己房间反锁上门,在自己床上咽了气。   跟在后面一道冲杀的服务生侍者,被杀红了眼的水手刀刀断头,满舱之内血流成河。   陈时越终于知道原先在阴阳眼镜里看到的那些把头颅放在盘子里的服务生是怎么回事了。   船员们拎着刀满船的巡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把捅死的,病死的,失去反抗能力的乘客扔下船,大海漆黑一片,立刻就吞没了全部的罪恶。   岳歌站在甲板上,慢慢从身后环抱住宗建斌。   “我们活不到对岸了,对吗?”岳歌将下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轻歪着头问。   宗建斌动了动脖颈处瘙痒的地方,嘶声道:“离我远点儿。”   “我感染了。”   岳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更加贴紧了他的后背,柔声道:“那就不下船了,好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远方夕阳无限,将空荡荡的甲板上两人的身影拉的悠远缠绵,勾勒的像画一样。   陈时越握紧了傅云冰凉的掌心,轮船上的故事已经要走到尽头了,四方幻境开始慢慢的坍塌下去,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一拼凑成完整的故事,轮船褪去华丽的外壳,终于显现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时间快速流逝,傅云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苍白无力,双目紧合,完全就是病重后病入膏肓的惨淡模样。   满船尸体陈横,海草缠绕,方才还攻击他们的死尸转眼间化作骨架,和一触即溃的斑驳衣料混在一起,无声无息的坠落在船底。   蓝璇气喘吁吁的刚要起身,然后耳畔轰隆一响!她一个打滑再次滚翻在地,摔得大腿生疼。   还来不及站起来,却见脚底甲板寸寸开裂,木屑蹦到空中,目之所及海浪滔天而起,又狠又重砸在轮船上,顷刻间就将船头打得稀碎一片。   蓝璇惊慌失措:“妈呀!船要翻了!”   陈时越转头急促道:“没办法了,按照他说的办,我们跳海!”   蓝璇咆哮道:“你说什么——”   冯元驹一把揪过她后领,在漫天大浪中往下一扔:“快跳!”   傅云意识模糊中挣动了一下手臂,冯元驹见状想过来扶他。   陈时越往这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将傅云扣紧在臂弯里,身下随即船身碎裂开来,跌落的瞬间他俯身抄着傅云膝盖弯,半个身体倾盖而上,挡在傅云身上。   入水的瞬间,海水冰冷刺骨,陈时越挣扎着不让海水没过头顶,傅云在他肩膀上睡着,呛了水也没有反应,陈时越下意识去探他鼻息,只觉气若游丝,毫无活人的反应。   山穷水尽处。   陈时越怔愣的呆在原地,有片刻对于“活着”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渴望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呢?   上次是姐姐,这次是傅云,老天好像要将他身边的人尽数收走,一个不剩。   天地茫茫,汪洋大海无边无际,蓝璇和冯元驹也不见踪影,陈时越的胸腔里尽是咸腥海水,他拥着傅云,仿佛无根无萍的柳絮,漂浮在汪洋大海中。   陈时越的意识渐渐涣散了,他感觉海水没顶而过,周身力道随着海水荡漾的波纹流逝离开,口腔鼻腔里全是血腥和海腥交织的窒息感。   ……   “今天上学老师讲了什么啊?”   “函数!”   “那你听懂了吗?”   “当然听懂了!”   林荫道,盛夏阳光洒落枝头,小男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跟在姐姐身侧,耳畔蝉鸣声起,周遭的一切祥和而静谧。   陈雪竹蹲身下来,伸手轻轻抚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姐姐下星期有事回不来,自己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好吗?”   小男孩微微歪了歪头:“那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雪竹笑了笑,没有说话,时间的尘埃飘渺而过,转瞬间所有画面斑驳陆离稀里哗啦的湮没在岁月的风沙里,小男孩的身形在四季轮转中不断伸展长高,身边却再也看不见姐姐的影子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陈时越意识消散的边缘喃喃着问道。   “我一直没有走啊。”身后有人微笑着对他道,那声音熟悉至极,这么多年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温和依旧,从未变过。   陈时越猝然回头,下一秒便和陈雪竹对上了眼光。   她离陈时越不过半臂长的距离,陈时越怔怔的望着她,眸中微芒闪烁,半晌一行泪水夺眶而出,经年的委屈化作汹涌,泪眼朦胧间眼前场景如梦似幻,他不敢伸手去碰姐姐,生怕惊破了这个脆弱的幻境。   “这就是人临死前的走马灯吗?”陈时越低声道:“如果是你来接我,好像也不错。”   陈雪竹伸出手,掌心碰到了他的脸颊,少女手掌细腻柔软,一如当年,陈时越不觉愣住了神:“不是梦?”   陈雪竹笑了:“当然不是。”   “姐姐……”他发不出声音来,拼命忍着喉咙里的哭腔,声音极低极嘶哑,眼眶通红的望着陈雪竹:“那这是什么地方?”   “海底。”陈雪竹仰起头,朝头顶一指。   果然头顶水波泠泠,漆黑如永夜,为数不多的光源来自不远处那艘即将沉没的轮船,它巨大的阴影和尚未耗尽燃料的灯盏在水纹中漂浮着,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跌宕起伏。   陈雪竹望着他道:“你长大了。”   陈时越说不出来话,无声的点了点头,傅云毫无生气的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额前碎发随水波漂浮在空中。   “我以为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的。”陈时越低声道:“我以为我变强了你们就会回来的。”   陈雪竹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的展颜笑了:“我弟弟真的长大了,知道保护姐姐了。”   陈时越哽住了片刻,泪水滚了满脸:“我想你了。”   “我也是。”陈雪竹温柔道:“但是我不想用眼泪来告别,越越,开心一点好吗?像你小时候那样,一哄就好。”   陈时越从泪眼模糊中挣扎着露出一丝笑容。   “以后的日子照顾好自己,我也拜托他了,但是我觉得你可能靠不上。”陈雪竹指了指昏迷状态中的傅云,对陈时越笑道:“他比你还苦一点。”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傅云比他苦的多。   “你要离开我了吗?”陈时越恍然抬起头问她,他有多久没见过会动会笑的陈雪竹了?   姐姐的音容笑貌宛如隔世,他恨不得拿把刀将眼前的场景刻在心尖上。   “人总是要离开的,无论是谁,我不过是早一步而已。”陈雪竹搂着他的肩膀,眼底含泪带笑,声音很轻的道。   “好好活下去吧。”陈雪竹在他耳畔道,她停顿了半晌,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颤声微微上扬:“我也想你了。”   陈时越全身骤然一松,下一秒大量的氧气挣扎着冲破他的肺腔,震的他撕心裂肺的咳嗽,所有意识在他躯体离水的那一刻爆炸似的模糊起来,胸腔震颤太阳穴疼的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在身体极致的痛苦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能听到很多人在他身边来回的走,有人将傅云从他怀里扯了出去,有人七手八脚的搀着他的手臂,救护车的声响呼啸起伏,他隐约能闻到消毒水的气息……   “老板!小陈哥!校长你别拦我让我看一眼!”蓝璇连哭带喘的尖声高喊穿透鼓膜。   陈时越想起身让她安静一点,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意识,肢体,什么都不受他控制,身下的担架腾空而起,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一阵轻飘飘的云。   他们安全的从轮船里出来了,只有他姐姐永远留在了那里。   ……   “喂。”樊老太太在办公室里接起了座机的电话,静默的听了片刻:“好,我现在去医院。”   “疗养院的事情,让阿云自己处理吧,我就不管了。”   她抬手示意手下去准备车,自己慢慢的从椅背上直起身子,和桌子上的黑白相框相互对视了半晌,然后叹息着摇摇头:“老头子,这回你是彻底罩不住你大姐啦……”   傅云外公的遗像立在桌上,静静的微笑着。   此时正值初冬,大唐不夜城灯火通明,车行道的两侧树丛林立,枝叶上挂满了灯盏,一入夜便通上电,满街灯火闪烁,远远看过去,宛若火树银花。   与街道上大为不同的是,不远处的疗养院里的气氛很冷清,零散的几个值班的护士在二楼巡视。   最尽头的那间病房里,忽然传来“滴滴”两声,巡逻的小护士闻声走过去,推开门到病床前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病床上躺着一个神色安详的年轻姑娘。   “409号床,陈雪竹。”小护士念了一下病床上的名牌,然后目光落到一旁的仪器上,神情骤然大变。   “滴——”   屏幕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线,就在刚刚,陈雪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086章 医院   “对, 对,他确实原先有比较严重的病史,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 医生说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哎呀你急什么, 人还没醒呢。”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鸦雀无声, 只有零星几个陪护坐在长椅上,候雅昶夹着手机低声对电话那头小声说道。   “您休息吧, 我等着就好,您明天再来,我不熬夜, 知道了爸。”候雅昶挂了电话, 抱歉的朝长椅上的几个人笑笑, 然后兀自坐了下来。   李副组长转头问道:“你等傅云啊?”   候雅昶一愣:“昂, 等傅云, 樊老太太也在外面。”   两人并肩而坐, 窗外风声呼呼,扑打在窗沿上, 头顶的白炽灯静静扑闪,将走廊里方寸之地勾勒出一个极其静谧的氛围。   “让老太太回去吧。”李毅叹了口气道:“傅云伤的最重, 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等在外面也没用。”   候雅昶苦笑一声:“图个心安嘛,你们不也是。”   李毅很无所谓的道:“我们不是啊,冯组长就破了点皮,这会儿在里面再检查一下就好了, 有什么不安心的?”   候雅昶:“……他运气真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李毅笑道。   病房的门忽地被推开, 冯元驹打着石膏站在门口,冷冷的问道:“能不能安静点?没看到这是重症监护区?”   蓝璇从他身后探出头, 她头上带了个头盔似的东西,据说是恢复精神力的,蓝璇这一趟进去没少耗脑力,一路持刀厮杀鬼魂全靠意念输出。   “你说谁没实力呢?”蓝璇不满道:“明明是谁破局谁有实力,怎么到你们作战组这儿变成了谁受伤少谁有实力了?那敢情躲在最后什么都不敢上前的懦夫最有实力呗?”   李毅被她堵的一噎,又气又笑:“嘿,这小姑娘——”   冯元驹恼火道:“你说谁躲在最后呢?”   蓝璇翻了个白眼,转身回房去了。   冯元驹警告性的瞪了李毅一眼,示意他小点声,然后也砰然合上房门。   李毅:“……”   白喆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直起身来低声道:“你给我说话客气一点啊,樊老太太跟老司令还是要打交道的。”   李毅干脆的闭上嘴不吭声了。   白喆朝外边看了一眼,又默默的坐回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在医院长廊上等着。   冯元驹在屋内的病床上坐着闭目养神,手背上还打着点滴,蓝璇躺在他隔壁的床上,已经盖着被子睡着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冯元驹动作别扭的伸手去够,蓝璇刚睡着就被吵醒,不悦的翻了个身。   冯元驹接起电话:“喂?”   “对,我是他的上级。”冯元驹沉声道:“陈时越档案里留的应该是单位电话,他这会儿出了点事儿,手机不在身边,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行,我周一上班转达给他。”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冯元驹的神色慢慢的沉重下来,半晌默不作声的挂断了电话,神情复杂,说不出的疲倦,仔细看的话还能从他眉目中极少见的窥得一丝伤感的神色。   蓝璇很敏锐:“怎么了?”   “陈雪竹没了。”冯元驹简短的道:“昨晚护士查房的时候人已经没呼吸了。”   “疗养院要通知家属,但是陈时越不接电话,就按照预留的工作单位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冯元驹说道。   “小陈哥醒了吗?”蓝璇沉默了片刻问道。   “还没,等他醒了我跟他说。”   夜里风凉,寂静无声,夜空中偶尔走过几缕乌云,也很快被风袭卷着抛向天边,毫无痕迹。 第087章 死亡证明   病房里拉着很厚的窗帘, 头顶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周遭鸦雀无声。   傅云身上插着管子,一只手臂裸露在外面打点滴, 覆盖在白被下的身形单薄瘦削, 他紧合着眼睛, 毫无生气。   床畔坐着个微微合眼小憩的老太太,苍老的掌心里握着串佛珠, 不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   正是樊老太太。   傅云的呼吸平静起伏着,过了好长时间,樊老太太终于无声的睁开眼睛, 屋内光线昏暗, 她眼中的血丝却极其分明, 腰杆难得委顿下来, 她静静的注视着床上的人。   半晌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叹了口气。   病房的门“咯吱”一开, 安迪白喆两个人猫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推门进来, 刚好和樊老太太的目光撞上。   白喆立刻站好,低声道:“奶奶, 我们来陪护吧,您先回去休息。”   樊老太太站起身, 隐约能听见自己的腰背发出酸涩的“嘎嘣”一声,人老了,各个关节都不中用了。   她没反对,冲两人招招手示意进来换班。   就在这时,病床上傅云的手指微微一动, 樊老太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那是极轻小而细细簌簌的声音,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但是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樊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了傅云的手上。   他苍白瘦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在被单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与此同时眼睫睁动,胸膛起伏急促起来。   樊老太太蓦然变色:“喊医生过来!”   “快快快换点滴!”   “心率平稳,血压正常!”   “体内阴气指标合格,把检测器递一下!”   傅云缓缓睁开眼睛,周身的麻醉药效退去,伤口的余痛卷土重来,他的视线模模糊糊,勉强能照到一点周围一圈的白大褂和樊老太太手下穿着黑西装的影子。   “短时间内没什么大事了,但是可能得再住一段时间观察,您放心就行。”   医生跟樊老太太交代着,身边乱糟糟的,有人从身下扶着他的腰让他坐起来,粥香在病房内蔓延开来。   “哎哎哎!他还刚醒吃不了东西,把粥放下傻瓜。”   “你喊谁傻瓜呢!”蓝璇怒道。   “让他躺回去!没看见那么多管吗啊啊啊——”   傅云垂着眼睛,无力的在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然后顺着旁人搀扶的力道再次躺回去了。   “行了,都出去吧,让他再睡一会儿。”樊老太太发话道:“回去跟事务所的人报个平安就好。”   周遭再次寂静下来。   耳畔只有仪器嗡嗡的响动声,傅云能感觉到他外婆在床畔坐了下来,但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悄无声息的握住傅云的手臂,慢慢的摩挲了片刻,布满老茧的指尖摩擦过他手腕,其中脉跳平稳而有力。   傅云睁开眼睛,动了动干涩而苍白的嘴唇,发现自己尚未攒够开口说话的力气,就只好小幅度的扯出一个微笑,在空中和外婆无声的对视着。   “想好了吗?”樊老太太按着他手腕间的那抹乌青低声问道:“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傅云点了点头,想好了。   “人都是群居性动物,如果做了这个和家族决裂的决定,你就彻底孤立无援了,你要想清楚。”樊老太太继续道:“你现在手上握着安颜欣的一缕残魂,也就意味着她当年坑害你的事铁证如山,还是有胜算的,只是你得想清楚后面的反扑,是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傅云注视着她,然后指尖一动,轻轻反握回去外婆的手心。   这不是,还有您么?   樊老太太看了他半晌,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苍凉的叹息道:“你啊……”   她把手抽出来,粗糙掌心覆盖在傅云眼皮上,那掌心仿佛带着一种黑暗而沉稳力量感,无端的让人安心下来。   “再睡一会儿吧。”   樊老太太起身走出病房,合上门后对身边的手下吩咐一句:“把十年前的资料都整理整理拿出来吧,安排法务部去联系新的律师,年底准备打官司了。”   初冬的寒意还不是很明显,只是小股的冷风灌入领口的时候会让行人冷不防哆嗦一下。   陈时越坐在疗养院的走廊里,穿堂风呼啸而过,扑棱的卷过他空荡荡的衣衫,将他的身影衬托的尤为萧瑟。   “死亡证明办好了?”护士从他手中接过一张薄薄的纸单,低头问道。   “办好了,现在呢?”陈时越感觉自己的声音很飘渺,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情绪,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横在他面前,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虚幻而光怪陆离,只有伤口处隐约的痛感提醒着他世界是真实的,这不是在做梦。   “联系殡仪馆吧,直接从负一层拉人就好。”护士将死亡证明递还给他:“节哀。”   陈时越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我姐姐的疗养费用结清了吗?”   护士长很抱歉的笑了笑:“还差三个月的,你下个月末前补齐就可以了,注意身体,生老病死,都是无可逆转的,不要过于悲痛了。”   他将死亡证明揣进怀里,缓慢的走出大门,一头扎进了寒风里。   马路上车水马龙,头顶天穹是一望无际的昏暗,陈时越伸手捂了捂肋骨间的伤口,手机屏幕亮起,蓝璇给他发来了消息。   大概是知道他姐姐的事情,最近身边人同他说话都格外的小心翼翼,蓝璇的短信很简短,看上去没敢多说,害怕说错话。   “小陈哥,老板醒了。”   陈时越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快,仿佛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傅云还活着,他静静的想,可是为什么不能再多活一个人呢?人心总是贪婪的,总想着要圆满一点,再圆满一点,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还为此东奔西走,弄出一身的伤病。   他的伤口又开始疼了,顺便蹲在马路边打车往医院走。   车载音乐吵闹而嘈杂,换了其他乘客大约早就受不了让司机切歌了,但是陈时越丝毫没有反应,任由铿锵有力的鼓点袭击着他的耳膜,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到地方的时候,正好撞见蓝璇出来打饭,饭盒里清淡的病号餐看着就让人没胃口,小姑娘戴着恢复精神力的头盔和耳机,溜溜达达的往病房里走。   和大门口的陈时越撞了个正着。   蓝璇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来,张口结舌的站在门口,看上去也没想好怎么安慰他。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陈时越打破安静道:“带我去看他一眼吧。”   “哦,哦好……”蓝璇神情恍惚着答应道:“走吧。”   两人并肩进门,蓝璇把饭盒往床头一放,然后就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傅云昨天下午醒来,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折腾了几个来回,眼下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起码有力气坐起了身子说话了。   任安迪和白喆那几个不靠谱的东西在房间里打牌的时候,他还能砸遥控器把这群活爹赶出去。   傅云靠在枕头上,心平气和的转向他,将陈时越从头到脚看了一圈,末了才开口:“身体恢复好了?”   陈时越点了一下头,在他床畔坐下来:“嗯。”   “你家里那边,还有什么人要通知吗?”傅云问道。   陈时越摇摇头:“没了。”   “你四叔也不用?”   “姐姐离家早,没怎么跟老一辈的人打过交道。”陈时越木然道。   “本家的亲戚还剩什么人吗?”   “没有了。”   两人静默半晌,病房里消毒水的气息缓缓漂浮,傅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半晌伸出手,尽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了句:“没事。”   经年的苦楚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决了堤,山呼海啸的满溢出来,陈时越哽咽了一下嗓子,半个肩膀登时坍塌下去,伏在傅云床畔任由泪水汹涌。   傅云攥着他的掌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地茫茫,世间从此就剩他一个了。   陈雪竹不曾咽气的时候,他还心存着希望,万一有一天姐姐就从病床上醒过来了呢,他便可以像小时候曾幻想过的那样,用他二十二岁的成年身躯将她护在身后,往后余生都不再退后。   希望就好像心头燃起的那簇火,他在陈时越心里灼灼燃烧了十几年,如今一朝熄灭,连余温都消散的一干二净,冰冷透骨的悲凉如死灰一般,带着他不断的下坠,下坠……   “手上还有钱么?”傅云轻声问道:“给雪竹选个好地方。”   他另一只手抚在陈时越的肩上,一下一下的拍着:“不够了跟我说,不要委屈了雪竹。”   床檐上落下白色的初雪,寒意随风飘散。   陈时越攥着他的手指,泪水沾湿了床单,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恨意,他张了张口,将满腔血泪不甘咽回去,直勾勾的盯着傅云。   “我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088章 老中医   傅云受伤的手臂隐隐紧绷起来, 苍白皓腕上的黑青越发明显,他回握住陈时越的掌心,半晌轻声道:“交给我, 给我点时间, 好吗?”   陈时越怔愣半晌, 猛然反应过来似的反手摁住他的手背,急促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傅云挑了一下眉:“啊?”   “我也不想让你以身犯险。”陈时越缓缓道:“在海底的时候, 海水没顶的前一秒,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用自己的命换你们俩的, 现在也是这样。”   他此时是一个半伏着的姿势, 微微仰头看着傅云, 咬着牙将眼眶里的薄红忍回去。   傅云被他以这样的眼光注视着, 片刻过后还是逼着自己心硬了起来, 抬手在他脑壳上一拍, 一字一句的道:“给我记住了,无论日后发生什么, 没人比得过你自己重要。”   “2023年高考即将到来,让我们共祝今年的学子旗开得胜, 金榜题名……”   蓝璇眉心不悦的一皱,手指倏的将抖音的高考加油界面划过去,候雅昶推门进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哎,阿云还睡着吗?”候雅昶冲她点头道。   蓝璇合上手机, 摇摇脑袋:“没, 小陈哥在里面呢,我们待会儿再进去。”   候雅昶表示理解, 顺势在她旁边坐下来,带起一阵清朗的香氛气息,蓝璇不动声色的抵了抵鼻尖,往另一边挪了一点。   “你今年多大了?”候雅昶很和煦的问道。   “十八。”   “十八,不应该在上高三的年纪吗?”候雅昶疑惑道:“怎么这么早就出来给阿云打工了?”   “学习不好,不想高考。”蓝璇简短的回答道。   候雅昶笑了笑:“哦……”   两人不尴不尬的着坐了一会儿,候雅昶又转头问道:“你是摄魂天赋者吗?”   “你怎么知道?”蓝璇警惕道。   “看你手里的那把雕刻刀,觉得很熟悉。”候雅昶的面容俊雅温和,同时带着点富家公子哥娴熟的油滑感,比冯元驹要亲和的多:“像我们的同类人。”   蓝璇的警惕性稍纵即逝:“哦,那你也是摄魂天赋了。”   候雅昶没有否认,恰好陈时越此时从病房里出来,脸色苍白的冲蓝璇点了下头,算是告别,然后和候雅昶擦肩而过,径直出门。   蓝璇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再见,陈时越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她空落落的沉默了半晌,然后低头去看手机,界面再次划到高考加油的视频上去,背景音乐振奋嘈杂,画面上配的是一中学生的成人礼画面,蓝璇没有参加,但是里面有不少同班同学熟悉的身影。   她很怅然的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眼前又漫无目的的闪过陈时越清瘦孤独的背影,还有前些日子抢救的时候傅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求而不得,生离死别,人生的苦难浩如烟海,她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胸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世间除了生死无大事,她这点对于高考,关于人际,关于小姑娘之间的一点嫉妒心,在三个月前的她看来是比天还大的大事,可如今和陈时越傅云比起来,这些青春期微不足道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时越在市里的几个墓园跑了三天,终于把墓地定下来了,他没开口问傅云要钱,他自己手上剩下的存款几乎一股脑儿扔了进去,给姐姐挑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墓地。   附近风景秀丽好看,百年后他也埋在这里也挺好的,陈时越从石阶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想着,就当是陈雪竹先行一步好了,既然每个人都有要离开的那天,那逝去的亲人,只是比你早走一点,说不准待到他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他也就能和姐姐重聚了。   银行卡上彻底没钱了,二十二岁达成存款为零的成就。   但是陈时越也不慌,反正他现在入编作战组,工资都是定时打到卡上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冯元驹还算有点人情味,最近没有打电话催他回去复训。   不过等陈雪竹的后事一切都办好以后,陈时越就回作战组去了,他打了个不住宿的申请,白天训练,晚上坐车就去傅云所在的医院呆着。   傅云知道他现在精神恍惚,需要点支撑,也就任由他来了,他进来也不说话,就沉默着往傅云床前一坐,开始削苹果,削完再沉默的切成块,往傅云嘴边一杵。   连啃几天苹果以后傅云觉得自己活像是拉磨的驴,一天到晚眼前除了苹果再没别的了,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按住了陈时越握刀的手:“宝贝,你上辈子是跟苹果有仇吗?”   陈时越动作一顿,和他面面相觑半晌,忽然忍俊不禁起来,握着手上剩下半截苹果笑得浑身颤抖:“那你还吃吗?”   傅云愤怒的一把夺过来:“最后一个,不许削了!”   大雪后的第一缕阳光落入病房,顷刻间驱散了氤氲整个冬日的寒意。   逝者已矣,活人总是还要过下去的。   傅云刚刚能下床的时候,一边舒展着身形,一边跟妈妈打电话,刘小宝在电话那头兴奋的大喊大叫。   “哥!你真的有空回来吃饭了!你上次答应我以后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这次不许食言了昂!”   “哎呀那不是临时有事吗,这次肯定回去,你把电话给你妈,我跟她说两句。”傅云站在窗前道。   他单手扣着手机,病号服下的身形依旧单薄而微微松垮,目光越过医院的窗口,缥缈的落到远处的高楼大厦上,找不到聚焦点。   “喂,阿云啊。”安文雪接过手机:“听你外婆说你最近在医院?我这两天忙着调任工作忙就没去看你,怎么回事?”   “没事,小问题,调理一下就好了。”傅云笑着收回目光,对妈妈宽慰道:“下周五我回去吃饭,记得给我留位置。”   “少不了你的,在外面注意身体啊,不要跟原来那谁似的花天酒地,早早就把自己作没了。”安文雪嘱咐道。   傅云神情微微一滞,他知道妈妈在说傅自明,傅自明生前最后几年,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外面混各种酒局,一个月能见一两回人就不错了。   “我知道了,放心吧。”傅云语气冷淡下来,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敷衍:“我早点回去。”   “哎对了,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得跟着我一起走亲戚,你二姑奶和大姑奶,三爷这些人小时候对你多好,今天你大姑奶打电话还跟我说呢,说你怎么长大了就跟他们不亲了。”妈妈在那头毫无知觉的絮叨道。   她完全不知道电话这头傅云的心骤然沉到了最底,他握着电话的手指尖冰冷僵硬,傅云慢慢的坐下来:“你说什么?谁跟你打电话讲我?”   “你大姑奶啊,还有谁,我说你以后遇到点什么事肯定还是得求助亲戚,这都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   “——傅老板,外面有客人来找你。”小护士推开门道。   傅云握着手机转过身去,半边身子还是僵冷的,下一秒只觉一股寒气直涌上心头,他看到他大姑奶安颜欣正站在病房门口,对他和蔼的笑着。   身边站着西装领带的三叔爷和一众人高马大的保镖,威压极强的围在他病房门口。   而此时是白天,陈时越人在作战组,蓝璇在灵异学院,门口看门的就一个安迪,属实是没什么用。   傅云没再听他妈妈在那边说什么了,他随手挂断了电话,对门口的人和气而温文的笑了笑:“大姑奶和三爷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进来坐吧。”   安颜欣招招手,立刻就有手下将果篮递过来,放在床头柜上,三爷没跟他客气,一矮身进门,直接就在他床畔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顺便给他大姐拉了一把。   傅云笑道:“都是自家人,来就来了,还带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话当然是反话胡扯的,安家不说万贯家财,但也没到来看住院的血亲小辈只送个果篮的地步,傅云扶着身后的暖气片,慢慢的放松了紧绷的肌肉,掌心隐隐开始聚力。   安颜欣被几个手下搀扶着进门,挨着三爷坐下来:“你是小辈,在外面打拼受这么重的伤,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来关照关照也是应该的。”   这话更是胡扯,倒不是说傅云心怀怨气,只是住院这么长时间,整个安家连他妈都没来看过他,现在安颜欣过来看他了?   这话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刚刚是在跟文雪打电话?”大姑奶笑容和煦的开口问道。   傅云背靠着身后的暖气片,点了点头:“嗯,对。”   “你也长这么大了,你妈前半辈子遇人不淑,你要对她好些,不要老因为一些已经发生了的旧怨气她。”三爷语重心长道。   傅云眨了眨眼睛,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这人当着他的面,骂他生父,还说他因为跟家里长辈的宿仇而埋怨他母亲,傅云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傅云不客气道:“遇人不淑,您指的是傅自明么?”   三爷愣了一下:“不管是谁,都是一个道理……”   “子不言父过,三爷是大学生出身,这个道理对您来说应该还算浅显。”傅云皮笑肉不笑道:“您跟我探讨这个,是不是有点找错人了?”   三爷被他原地一梗,半晌吹胡子瞪眼没说出话来。   安颜欣在旁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半晌才笑眯眯的出来打圆场:“老三,阿云身体还没恢复呢,不要这么急切,小辈们都是需要成长时间的不是?”   傅云从善如流的笑笑:“还是大姑奶明事理。”   “你三爷年纪大了,性子急一些,你也别怪你三爷,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这不,专程从老家找了个老中医,非说对你看病有帮助,一定要我带着来给你看一看。”安颜欣朝身后点了一下头。   门外果然出现个胡子斑白的老中医来,提着布袋一脸陪笑的看着他。   傅云的目光漠然的移过去,和老中医的目光正面相撞上,心里便将这两人今日此举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了。   “哎对对对,小同志,老夫看你面色不虞,惨败如斯,极有可能是血崩之兆啊,且让我给你把个脉看看如何?”老中医从中挤进来,挤到傅云身前,笑得眼睛眯眯道。   傅云眼皮跳了一下,伸手将他扒拉自己的枯爪子扯下来:“老同志。”   “第一,过去的一个月内我没有生孩子,日后也没这个可能性,说我血崩属实是有点扯淡了,第二您是武侠小说看多了么?好好说话。”   老中医指着他嘿嘿的对安颜欣和三爷笑道:“这小伙子,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傅云心道要不是外面他们带的保镖实在太多,这会儿早把你扔出去了。   安颜欣微微颔首:“阿云,澹台老先生是当地名医,且让他给你看看。”   傅云再次一愣,一时连四周情形危机四伏都忘了,低头好奇道:“您再说一遍,您贵姓?”   “老夫复姓澹台,澹台公隆,小同志喊我公隆兄就好,不必介意辈分。”老中医摆摆手,示意他将手腕拿来:“让我把一脉,就知道小同志的症结在何处了。”   这什么破名字?   傅云抬眼望了望旁边,只见他大姑奶和三爷都毫不错眼的望向这边,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保镖和手下,他眼下孤立无援。   老中医依旧微笑着等他伸手,笑容和蔼慈祥,看不出丝毫端倪。   仿佛真的是三个年长而和善的长辈,等在他身边打算为他一诊病情。   然而傅云清楚的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脉搏里,封印着安颜欣十年前的一缕残魂,有经验的灵异医者一摸便知其中脉跳不对,一体两魂对于他们来说,简直不要太明显。   安颜欣带着这老中医此番前来无非是想试探她当年那缕魂魄,是不是在傅云这里。   提交证据上灵异法庭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傅云心念电转,全身灵力集中手腕,硬生生将其中狂跳的恶魂强压下去,只留表皮的一层灵力,供养脉搏正常的跳动着。   这对于任何一个灵异者来说,都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尤其是傅云眼下大病初愈,灵力还被阴气腐蚀的差不多的时候。   傅云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缓慢地将手腕伸了出去,递给这位澹台公隆老中医。   “那就辛苦医生了。”   澹台公隆将两根手指搭在他腕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封恶魂的那处。   “小同志手腕上这抹青紫,是怎么回事?”老中医慢慢的发话道。   大姑奶和三爷精神一振,随即起身过来看。   “淤血,磕伤了。”傅云神情纹丝不动,安如泰山的道。   “那可要小心些啊,现在的年轻人骨质疏松,细皮嫩肉的,一不留神就留疤了。”老中医指尖碾磨过他青色血管,老神在在道。   “我又不是大姑娘。”傅云晒笑道:“留就留了,您还有别的发现吗?”   他说这话时抬眼静静的瞟了大姑奶和三爷一眼,半是挑衅半是调笑道。   老中医似乎不信邪,又在他手腕上摸了半晌,惊呼一声:“哎呀!”   安颜欣警觉道:“老先生,如何?”   “小同志你有淤血郁结于心,对身体的损伤绝非一天两天,不如让老朽给你开个药试试,看能不能将淤血化出来,如何?”   傅云无声的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湿了整个后背,他冷汗涔涔的抬眼望向大姑奶和三爷,看着两人不悦的神情,平和的微笑起来。   “两位长辈,现在放心了吗?”   安颜欣的眼光瞬间冰冷下来,神色阴鹜如刀,片刻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和三弟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目光,知道什么都没查出来,今日只能无功而返了。   “是吗,那侄孙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安颜欣起身道。   傅云收回手腕,风度翩翩道:“没事,大姑奶今日此举,已经是我预料外的亲善了。”   他偏头朝外侧了一点:“您探病带这么多保镖,我还以为是要强行带我走呢。”   安颜欣脸色变了几下,冷声道:“侄孙说笑了。”   傅云笑着点头:“我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大姑奶,三爷慢走。”   安颜欣抽动了一下嘴角,也懒得管身后的老中医,径直就出门去了,傅云目送着他们,身后保镖果然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一直到他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傅云才平静的转过身来,不耐烦的看着身后的老中医:“老先生,脉诊完了,您还不走,是打算留下来陪我吃晚饭吗?”   老中医抬头看看他,半边胡须一颤一颤的抖动着,忽的一掌拍出!直砸傅云前胸!   他们离得太近了,再加上他看起来又干又瘦,身形不高,还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佝偻感,傅云就没把他太当回事。   眼下突然出手,傅云躲闪不及,被他一掌打中前胸,当即只觉热气翻滚,下一秒痛楚袭卷上来,他一个踉跄支撑不住身形,单膝跪地。   唇齿间骤然涌出鲜血来。 第089章 打劫   傅云捂着胸口, 反手一抓,单手就把老中医拎过来,一把抵在墙上, 那老头身量干瘦, 看着一拳就倒, 傅云还不敢太用力,害怕老中医一会儿一骨碌给他倒地上了。   老中医一边“哎哎哎”的叫唤着, 一边被他攥着领口摁墙上:“冷静行事,冷静行事,老朽身体不好, 身患多种心脑血管疾病, 还没有医保, 你若一不留神给我干倒在地了, 我可就……”   傅云擦着嘴边的血似笑非笑:“你可就怎么样?我看你刚才这一掌的力道, 可跟身体不好没半点关系啊。”   老中医轻轻拍着他的手臂:“松开松开……你又不打算真伤老朽, 何必做戏吓唬我一个老年人呢?”   傅云挑眉瞪了他片刻,慢慢放开了手:“你到底什么人?”   “天外来的仙人。”   傅云:“……”   “您还是躺下吧, 不用医保,我赔得起。”傅云再次上手拎他, 然后被他轻巧的躲开了。   “哎呀莽撞!”   老中医倒是不慌不忙,他知道傅云此时已经看出了他刚那一掌的用途,知道自己没有恶意,才敢在此处和他耍贫几句玩。   傅云没再管他,径直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漱了一下口, 满嘴的血腥气消退了不少, 这才抽了纸巾擦干净手出来,胸腔沉郁果然化清不少, 吐息间的轻松感让他周身一振,看向老中医的眼光充满了神奇。   “为什么帮我?”傅云靠在门上问道。   “眼缘相合。”老中医笑眯眯的回道。   傅云轻轻扯了一个嗤笑:“扯淡。”   老中医拍了拍身上沾的墙灰:“若是日后我有求于你,小同志可会记得今日这一掌?”   “会吧。”傅云思忖了一下,抬手按了按胸膛:“看你求的是什么了。”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老中医满意道。   他背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布袋子推门出去了,不多时就消失在门外。   傅云站在原地没吱声,片刻后安迪从门口探出头来:“老板,你出来帮忙给警察同志解释一下呢?”   傅云:“?”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警察同志?”   安迪神情瑟瑟发抖:“我看到他们带那么多人来了,我害怕你打不过,我就报警了……”   傅云:“……”   “不是等会儿?”傅云被她气笑了:“什么东西,你……”   安迪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半天吐出一句:“我们辅导员说,校内有事找他,校外有事找警察。”   傅云深呼吸了一下,扶着门把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帮我谢谢你们导员。”   门外果然停着灯光闪烁的警车,傅云披了件外套出去对接,费了半天口舌,连道歉带赔礼带解释情况,半个小时后他才半死不活的送走了警察回到病房。   安迪跟在他身后小步跑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真是我活爹。”傅云点评道。   他回到病房把病号服换成了自己的衣服,病号服的前襟不小心沾上了他刚刚咳出来的血,今天晚上还得他自己搓掉,不然明天陈时越回来看见了又得大惊小怪。   他过的什么日子,住院还要自己洗衣服。   傅云把衣服收回枕头底下,磨磨蹭蹭的站起身来,天色已经黑透了,护士站正是换班时间,也没人查房。   安迪正巧从门口进来:“哎你去哪儿?”   “被你气的头疼,出去抽根烟。”傅云敷衍道:“待会儿就回来,帮我看着点护士。”   安迪:“哦……”   末了等傅云出去以后,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她老板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能抽烟吗?   安迪火箭般转身追出去了。   “大姐!那小子绝对手上有东西,不然老樊不可能突然联系了律师事务所,里面指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商务车猛然在路边停下,车上光线昏暗,三爷崎岖的面容看上去被阴影分割开来,无端流露出一丝狰狞。   大姑奶缓缓升上车窗,语气平静的古井无波:“小声些。”   “我就是在想,如果只是你残魂的事情还好,我就怕他通过残魂的记忆知道更多,那就完全将我和二姐也牵连下水了。”   他说完之后和安颜欣面面相觑半晌,然后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苍白的着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咱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了哪个都不行,如果只是亚当斯轮船的事还好,如果打生桩和当年李有德的交易把柄什么的落到他手里——”   安颜欣看着弟弟面无人色的脸,平稳的笑了一下:“不会的。”   “你怎么能这么自信,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查出来不是吗?”   “打生桩的事情在我的残魂里,无论如何只是段记忆,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东西,而至于说它十年前在亚当斯轮船里做了什么事情。”安颜欣顿了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盛年时分出去的一缕残魂,早就没有能力去控制它了,它在轮船里做了什么恶事,杀了谁,又与我何干?”   三爷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的亲大姐。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安颜欣不悦道:“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保你们二人,我怎么会出手和李有德合作,杀傅自明?”   “如果不是李有德行事狂放,当着他儿子的面把傅自明带去先……”   “好了!”三爷的脸色变了几变,忍不住道:“大晚上的说那么恶心的事情做什么?”   “……然后再杀的话,也根本不会有现在我们一边看着傅云一天比一天强,十几年提心吊胆生怕他想起什么的日子。”安颜欣补充完了后面的话。   姐弟二人在车里互相对视着,防备之色更甚。   半晌,三爷终于软下了紧绷的身形,缓缓道:“这么多年,辛苦大姐了。”   安颜欣躺在车后座上,沉重的闭上眼睛,微微嘲讽道:“不辛苦。”   “做哥姐的,总是要操心多一些的,大哥走的早,他娶的媳妇是个白眼狼,留下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文雪,还有一个不安分的傅云,安家不就只剩下我了么?”   “我以前听家里老人讲过一句俗语,叫外孙是狗,吃了就走。”安颜欣降下车窗,任由凉风吹拂着她的斑白鬓角,然后神情微动的笑了起来。   “这话放在傅云身上,还真是正合适,他妈和他外公都白养他了,我们安家也白养他了。”   三爷眼中神色难辨。   “那傅云那边就这么算了?”他不确定的问道。   安颜欣睁开眼睛,苍老憔悴的黑瞳静静地望着他,车窗外红灯亮起,前面司机一脚油门,黑车消失在夜色中。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没有路灯,傅云靠在墙上低头点烟。   “咔哒”一声,火焰燃起,指尖烟蒂猩红明灭,照亮傅云暗沉而深邃的眉眼。   大半张面容隐没在氤氲的烟雾里,隐约能看清年轻男子俊朗冷硬的轮廓,傅云定定的看着眼前漆黑的小巷,眼底神色漠然晦涩,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辣醇厚的灼烧感沿着喉咙滚进肺腔里,烧的人意识清醒,烟头的火星沿着纸卷的长度徐徐烧到尾端,傅云握着它碾磨了两下,缓缓从肺中吐出烟圈,然后将它扔到了地上。   “兄弟,借个火呗。”   身后的漆黑巷子里传来零落的脚步声。   傅云懒洋洋的回头,和几个常服打扮的男人撞了个正着,几人都是休闲装,面容很年轻,能看出宽松衣服底下精瘦干练的身形,其中几人单手背在身后,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前面有便利店。”他转身笑道:“要我给你们指路吗?”   “那多麻烦,就借你的就好了。”为首的男人慢声道,身后几人慢慢围过来。   傅云一直到他们将他团团围住,都没有动作。   他神情略微讶异的注视着几人,手指在口袋里将打火机转了几下。   “楼下便利店打火机一块钱一个,你们打劫现在都这么平易近人了吗?” 第090章 伤口   身后劲风当空而至, 电光火石之际傅云侧开身形,在那人身体顺着惯性冲出去的一瞬间,他反手一抓偷袭者的后领, 拎起来直撞上墙, 咣咣几下又狠又重毫不留力。   他动作太快了, 以至于后面几个同伙的年轻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同伴就已经头破血流的撞翻在地了。   傅云扳过他的肩膀, 将人朝前一推,把眼前几个正要冲杀过来的人撞的一个踉跄,停滞住了脚步, 对面的年轻人估计没想到一个刚从病床上下来没多久的病人这么能打。   一个两个都愣神了片刻, 然后毫不犹豫的从背后亮出刀来, 泠泠锋刃淬了冰似的在暗巷中一闪而过, 傅云眼中神色一动, 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老板?!”   安迪同志一脸惊愕的站在巷口外边, 看着里面的场景直接傻在原地了。   傅云险些没咆哮出声:“你过来干什么!?”   “还……还需要我再帮您报一次警吗?”安迪哆哆嗦嗦的道。   身前两个拿刀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狂奔出去, 眼看着直扑到那愚蠢的大学生眼前去了,就在他抓到安迪咽喉的前一秒——   傅云从后面挣开包围脱身而出, 单手握拳砸在他后脑勺上,另一人听见风声回身便刺,手中刀锋和傅云错身而过,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安迪尖声惊叫起来,傅云眼睛都没眨一下, 任由手臂血水滴淌, 他一把抓过安迪往身后一推,回身屈膝直撞对手。   “你真的很喜欢抓人后领哎!”安迪被他大力一推往后跌撞了几步, 好险的扶住墙壁没崴到脚。   “再废话一句,我发誓你那保研项目血本无归!”傅云怒道。   与此同时巷子的另一头车轮呼啸碾过青砖地面,车灯大开朝着这边直撞而来,偷袭的几个小年轻惊叫四起,险些没躲开,那巷子又极窄,硬生生被疾驰而来的车身逼着退后,一直退到巷子外面。   傅云将安迪的领子再次一抓,躲在了车开不到的角落里。   有路过的行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探头探脑的想过来看情况。   “走!”   几人连滚带爬从巷子里逃出去,引得一众热心路人穷追不舍,吵嚷声逐渐远去了。   陈时越从车上开门下来,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着。   “我只是半天不在而已,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他说着目光落到傅云受伤的手臂上,神色登时紧张起来,合上车门快步上前,一把拉过傅云手臂:“怎么回事?他们是专程来找你的吗?”   “我不知道啊,没事没事包扎一下就好了问题不大,应该有人已经报警了,大惊小怪。”傅云不耐烦的要把手臂抽回来。   “小陈哥,他就是出来抽烟才出事的!”安迪在旁边气愤道:“我跟他说了抽烟不好,不好,非不听呢!”   傅云:“……”   “还拿保研项目威胁我。”她看着陈时越煽风点火的补充道。   陈时越阴沉的横了他一眼,握着他手臂的手掌蓦然收紧了力道,疼的傅云一个哆嗦:“哎呀!松手!”   “回去上药,刚才那人拿的是菜刀,不好说粘什么东西了,小心破伤风感染。”陈时越起身开门,推着他进副驾。   傅云喘了口气,顺着他的力道坐到副驾上,一直到陈时越开车上路他才反应过来一个事情。   “谁让你开我车的?”   陈时越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去事务所拿东西,正好接到杨警官电话,问你晚上那个报警电话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才报警的,我一时心急,直接就开你车出来了。”   傅云瞪了他片刻:“……你自己没车啊?”   “没啊。”陈时越理所当然道:“我刚毕业哪来的钱,有车才奇怪的吧。”   “哈。”傅云冷笑一声:“也是,不过按照作战组的工资标准,距离你买车再往后推十年吧。”   陈时越耐心的听着,没有反驳。   傅云自觉没趣,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谁给你的车钥匙?”   “小宁。”陈时越微微颔首:“他说真要有什么事他可能帮不上忙,不如交给我放心一点。”   “小兔崽子。”傅云低声嘀咕道。   奔驰疾驰过郊区,稳稳当当的停进车库里,傅云捞起外套下车进门,半边手臂的伤处血水洇湿衬衫袖子,看上去有点吓人。   房间里原本分散开的众人登时呼啦啦围过来,看到傅云身后跟着的陈时越,众人又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表示。   毕竟陈时越跳槽去作战组是事实,相当于背叛了410事务所,现在怎么还大摇大摆上门来了?   白喆不悦的“啧”了一声,他以眼神询问了一下傅云,然而傅云望了他一眼,毫无反应,白喆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心道老板竟然如此无原则无底线,在作战组的叛徒面前都能容忍他登堂入室。   陈时越熟门熟路的从客厅里拿了医药箱过来,在众人面前直接拽着傅云的手腕往沙发上一坐,拿棉签蘸着酒精往他伤口上仔细浸润,他低头时神情专注,下手很轻,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旁人异样的眼光。   白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在旁边怼了一下蓝璇的手臂,示意她出面说话让这人走。   蓝璇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一肘子回撞了回去。   白喆:“……”   傅云一只手臂交给陈时越,另一只手扶着额头,酒精辛辣蛰疼伤口时他就无意识的往回一缩。   “别动。”陈时越握住他修长而冰冷的指尖,在温暖的掌心里揉捏半晌,那动作极为细小,在外人看来几乎察觉不到,但又莫名带着抚慰似的温情。   惹的傅云不自在的放下扶额的手,深吸一口气看向他:“您包粽子呢?”   陈时越把最后一块创可贴抚平:“好了,别催。”   安迪见他包扎好了才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喜色:“我原先看老板对冯元驹忌惮成那样,还以为他有多不会打架呢,没想到今天一见老板你还挺能打的嘛,我看他一拳就把那人撂翻了!拎着其中一个的后脖颈就往墙上撞!”   陈时越在他的指腹间摩擦了一下,解释道:“他之前不是不能打,他只是单纯打不过冯元驹而已。”   “啧!”傅云不快道:“能不能好好聊天?”   “本来就是,也不怪你。”陈时越温声一边笑着安抚,一边同安迪道:“作战组的训练本来就偏体能一些,着重培养的就是对外抗击和搏斗,靠肉搏打不过很正常。”   傅云没好气的道:“你科普完了吗?我总结一下你的发言,作战组最厉害,跟冯元驹比跟我有前途,你是来我这儿劝他们一起跳槽的吗?”   陈时越动作一顿,诚恳道:“老板,你非要我把去作战组的原因在大庭广众面前再讲一遍吗?”   傅云脸色变了几变,很识相的闭嘴了。   陈时越慢条斯理的给他把最后一点血迹擦干净了,还仔细的掖好了创可贴上多余的线头。   “动作慢的。”傅云一边抱怨着,一边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冲他矜持的一抬下巴:“还有别的事吗,让蓝璇送你出去?”   陈时越将医药箱里的东西一一放好,然后心平气和的抬头注视着他,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每次看你受伤都在想,如果能替你伤就好了。”   白喆:“……”   蓝璇:“……”   安迪:“……”   空气安静的仿佛凝固住了,房间里一时没人敢说话,陈时越一句话干烧一屋子人的cpu,众人交换着八卦的眼神,在他们老板身上流连忘返。   蓝璇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又很快忍回去了。   傅云活了这半辈子没在手下面前这么难堪过,偏偏他看着陈时越那双祈求而真诚的眼神,又实在没办法下狠心让他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   “以现在的科学技术可能是做不到呢,亲。”他和颜悦色的对陈时越道:“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第一时间联系你,好吗?”   陈时越反掌抓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不用以后,现在就有机会。”   傅云觉得眼下从这神经病嘴里听到什么离谱的话都不足为奇了,于是他洗耳恭听:“你说。”   “我可以做你们的编外人员吗,不要工钱。”陈时越道。   傅云没料到是这个要求,他隐约猜得到陈时越此举的心思,但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冷下来声音:“你是作战组的在编组员,来我这儿叫兼职,不叫编外,那边水深,我不想跟老司令和冯元驹再有什么牵扯了。”   陈时越的声音放的更加低:“你也不想跟我再有牵扯了吗?”   这话简直是在逼宫了,满屋子人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默默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小心的偷窥着傅云的反应。   傅云平生最烦有人逼他做事,当下把手一抽:“那我应该怎么样呢?” 第091章 数列   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严厉了, 满屋子没人说话,陈时越在旁边不吭声的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变化, 手心却悄悄握紧了。   蓝璇咳嗽了一声, 推着白喆和安迪往屋内走:“哎白哥我摄魂上有点东西不会, 你给我教教呗。”   白喆不明所以:“摄魂不会你问傅云啊,我会个毛线摄魂?”   然后他就被安迪和宁柯一左一右暴力镇压着带出客厅了:“哎哎哎……急什么!”   蓝璇快步回身合门, 把有可能传出来的话音彻底关在了里面。   “你们三个搞什么?”白喆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俩说什么值得你们神神秘秘的?”   宁柯刚才帮了好半天忙,这时候才挠了挠头,一脸迷惘的问道:“对啊, 我们为什么要撤出来?”   蓝璇和安迪相互对视一眼, 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去玩吧, 乖。”安迪和颜悦色道:“跟你没话讲。”   蓝璇低头笑出了声。   “也没什么,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 然后我就想着, 如果我是小陈哥,我肯定不愿意第三个人看到我这么狼狈不堪的情景。”蓝璇道:“以己度人嘛。”   安迪赞同的点点头,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了解这么清楚,你有故事啊?”   蓝璇摆摆手:“怎么可能, 我平时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陈时越和傅云两个人,经过刚才围观群众那一番兵荒马乱的撤退,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没了,两人不尴不尬的坐在原地。   半晌, 傅云筋疲力尽的靠回了沙发背上, 神色倦怠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陈时越应道。   傅云抿了一下嘴唇,过了很长时间都没再开口, 但也没赶陈时越出去,一直到陈时越以为他就打算这么死气沉沉的和他无话静坐一整夜的时候,傅云才终于疲惫的开了口。   “在我的成长经历里,家庭和亲密关系的存在,都没有成为过我的避风港。”他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让陈时越不由微微一怔。   “事实上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我没办法像寻常青年一样谈恋爱,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亲密关系中体会过愉快的滋味。”他无波无澜的抬起头对陈时越道:“你认识冯元驹,你也知道他背后靠着的冯家,正是那个时候的我所需要的。”   “所以我选择和他有一段,因为在我看来,如果能用时间和身体的交付来换取权力和资源,是一个极为划算的买卖,这比家人和虚无缥缈的感情对我来说,实在的多。”   陈时越呼吸急促起来,这话说的很委婉,傅云几乎是以自贬的形式去隐晦的告诉他,自己的态度了。   傅云用那双漂亮而漆黑的眼珠子,静静的注视着他,然后他一把抓住陈时越的手,毫不犹豫的放在了自己的大腿内侧的地方。   陈时越惊的活像是触了电。   傅云身形瘦削而匀称,包裹在西装裤里的双腿修长结实,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其中隐隐的体温,那对于陈时越来说简直是滚烫的。   傅云手劲其实不小,此时神情锐利的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他的掌心贴在傅云的大腿内侧,仅仅几秒,陈时越就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   “知道为什么吗?”傅云轻声道,他的手掌覆盖在陈时越的手背上,指尖温热慢慢的摩挲而过,那动作的暗示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陈时越盯着他苍白而形状优美的嘴唇,半晌呼吸急促而剧烈:“你松手。”   傅云笑了笑,轻轻捻起他的指骨,带着他的手继续往下探去,陈时越拼命角力:“傅云!”   “我知道冯元驹那类的高位者想要我什么,也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人,能帮我达成目的的人,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比所谓的感情重要了。”傅云笑着道:“对于身无长物的人来说,我这副皮囊,就是最初上桌的筹码。”   “只是冯元驹给我的东西,你暂时给的了吗?”傅云句句攻心,一寸都不肯给他喘息的余地。   陈时越神情痛苦的看着他。   “我出生的环境要求我,光是活着就需要殚精竭虑了,网上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但是我没有。”傅云半是嘲讽道:“于我有用的情感,我就回应,没有用的,我就踩在脚底。”   “你有用吗?”他对陈时越偏了偏头道。   陈时越猛然将手抽了回来,因为用力太大,他的虎口被傅云扯的生疼,尽管知道这人在放狠话劝退自己,但他还是生理性难受的胸口发酸,半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傅云神情厌倦的收回手,单手抵着额头,居高临下望着他,眼底神色冷然而毫无怜悯,仿佛一尊俊美的雕像,遥遥的坐在云端。   陈时越低下头,默然半晌:“那我走了?”   “滚吧,不送。”傅云站起身来,绕过他径直上了二楼。   陈时越在客厅又坐了一会儿,才终于站起僵直的身子,慢慢从大门挪步出去。   蓝璇神出鬼没的跟在他身后,蹑手蹑脚的准备看着他离开小巷,然而陈时越转头平静道:“过来吧。”   蓝璇便也不藏了,噔噔噔跑到他旁边,一边絮叨,一边随他一起出门:“小陈哥你别往心里去,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你懂我意思吗?”   陈时越闷闷的“嗯”了一声。   蓝璇见他脸色不虞,便又不忍心的补充道:“他前两天住院的时候,每天晚上打着吊瓶还在看你那个案子的案卷,老板不是心里没有你,他其实对你挺好的,别太失落了。”   “我没失落。”陈时越道。   蓝璇:“……那你们俩到底说什么了?”   “没什么。”陈时越摇头道:“少儿不宜,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平时没见你这么关心我们两个。”   蓝璇看着他,两个人在小巷口的夜色里面面相觑半晌。   “就是……我就是。”蓝璇深吸了一口气,迎上了陈时越狐疑的目光。   “我就是今天看到你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你一头脑袋往作战组扎的时候,很像我高三拼命想学好数学的样子。”   “小陈哥,我突然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了。”   陈时越无声失笑,伸手一拍她头发:“别诅咒我啊,谁跟你一起沦落了?”   “有些事情怎么努力都不会有成果的,有些人怎么追逐都很难赶上他的步伐。”蓝璇摊手道:“比如我和我的数学,你和……”   陈时越拍了拍她的肩膀:“高考数学第一道大题做多了吧?”   蓝璇:“什么玩意儿?”   “数列题计算。”陈时越平和的望着她的眼睛道:“数列题是有规律的,但是命运没有。”   “我的意思是,我不认。” 第092章 第 92 章   蓝璇把陈时越送走以后刚回来, 一进门就被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我勒个去!老板你坐这儿怎么不开灯?”蓝璇猛的一缩,在一片漆黑中辨认出那道修长的黑影是傅云,险些没吓出心脏病来。   “你不是都上二楼了吗?”   “睡不着, 又下来了。”傅云硬邦邦的说。   蓝璇:“……那你早点睡。”   傅云一个人在客厅里闷闷的坐了大半夜, 一直到楼上电脑传来叮咚的消息提醒声, 他才僵硬的直起身子,从沙发上起身上楼。   电脑光线映亮他冷漠清俊的面容, 屏幕上是樊老太太发来的资料,全是安颜欣这个案子的基本资料。   他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整个文档,樊老太太和她律师团的主要思想很简单。   证据链不足, 超过追溯时间, 按照灵异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最多争取到赔钱。   傅云靠在椅背上, 神情更加烦躁了。   他没指望仅靠这一缕残魂就把他大姑奶送进监狱里过余生, 但是他想靠手上仅有的一点东西, 给陈时越能多争取一点是一点。   外公生前留下的安家势力盘根错节,在灵异界的方方面面渗透着, 更让人头疼的是,你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心向何处。   樊老太太和安颜欣割席, 最犯难的绝对是他外公生前手下的人,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遗孀,论谁都是安家的核心人物,无论跟谁都不算是背叛。   万一案件中有什么关键人物是大姑奶手底下的, 那一切都是未知的变量。   傅云一只手抚着自己胳膊上的淤青, 一只手扣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不过好在深夜难眠的不只他一个人, 与此同时的安家分堂口。   柳泓坐在办公室里,身后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刚要合上电脑,手就被人从身后按住了。   “这么晚了,还在看墓地的事?”安颜欣收回手,在她身后慢慢的说道。   “干妈。”柳泓局促的叫了一声,试着解释道:“我算过了,迁坟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会耽误工作的。”   安颜欣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一片白茫茫雪山的图片。   “真往雪山上迁吗?”安颜欣问她:“你亡夫故去几年了?”   “四年了。”柳泓低头笑了笑,额前一缕长发垂落脸侧,她在中年女人里算得上容貌姣好那一卦的,此时夜色已深,白天的口红已经褪色的差不多了,就给人带出一种苍白的柔弱感来。   “你女儿多大了?”安颜欣想到什么似的说。   “大班,明年该升小学一年级了。”柳泓回答道。   “回头放到公司旁边那个小学吧,我们有出资。”安颜欣不咸不淡的吩咐道:“这么多年也够辛苦的。”   “有干妈提携,不辛苦。”   她指尖戒指一闪,立刻吸引了安颜欣的注意:“啊……”   柳泓羞涩的笑了笑,然后将戴着钻戒的手藏回去。   “订婚还是?”安颜欣问道:“你有未婚夫了,怎么没同我说?”   “还没呢,男朋友。”柳泓将电脑和上,岔开话题:“干妈今天药还没吃吧,我送您回老宅休息。”   “也是,你这个年纪谈恋爱也好,总不能下半辈子都守寡吧。”   ……   “哎呀,今天高考哦!”宁柯大惊小怪的刷着微博:“某些人之前不是还因为离开学校而伤感吗?”   蓝璇从桌上捞起一包纸巾砸过去:“你烦死我得了。”   “不高考还不是好事。”宁柯当空接住纸巾,顺手揉了揉拆开来,放自己办公桌上了:“我当年高考前要是有人突然跟我说你不用考试,你已经因为特殊能力被灵异部门录取了,我能高兴的从教学楼上飞蹦下去。”   蓝璇:“……差点就蹦了。”   傅云推门从二楼房间里出来,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随口问道:“什么蹦不蹦的?”   宁柯伸出两只手给他比划了一个高空坠落的轨迹:“高中教学楼,一跃——砰!”   傅云看着他定了两秒,叹了口气道:“有时候跟智力障碍的员工交流,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   他没理会宁柯的抗议,继续不咸不淡的转向蓝璇:“你要高考啊?”   蓝璇:“……我没有。”   “没事去吧,我们事务所允许半工半读。”傅云一边俯身在饮水机前接水,一边心平气和的对蓝璇道。   “哎呀我不考!”蓝璇暴躁道:“我现在参加高考是打算六门拿一百来分吗?”   “那这可是你自己不考的啊,以后不能反悔赖我压榨童工,没让你高考。”傅云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   蓝璇看了他半晌,毫无征兆的蓦然眼眶一红,然后抬手擦了一把眼睛,低下头没说话了。   傅云:“?”   他看向宁柯,无声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宁柯一脸茫然。   “……我说错话了?”傅云不确定的开口问道:“蓝璇小同学?”   “不考也行,你捉鬼镇魂又不要本科以上学历。”宁柯试探着道。   蓝璇在桌子上趴了半晌没理人,傅云挑了下眉毛,回头示意宁柯闭嘴,然后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面:“到底怎么了,起来说话。”   蓝璇猛然抬起头,依旧眼泪汪汪的道:“老板,我能求您个事吗?”   “你说。”   “我要去楼上你房间说。”   “啊?”傅云莫名其妙:“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说的?”   白喆和宁柯都不约而同的扭过头来,满眼好奇的看向这边。   傅云犹疑半晌:“你私人心事啊?”   “不是,是你的私事,准确来说是咱俩的私事。”蓝璇信誓旦旦道。   傅云一个激灵往后一退,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很少见的露出惊惧的神色,四周众员工再也难以掩饰八卦之魂,噌的抬头看这边。   “什……什么?”傅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惊恐而颤抖:“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蓝璇莫名其妙。   她从吓得没法动弹的宁柯那儿把自己的卫生纸捞了回来,随手抽两张把脸擦干净了。   “你让我上楼跟你说。”蓝璇坚持道。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一圈活爹员工,最后放弃抵抗般的招招手:“上来吧。”   蓝璇面无表情的径直上楼,虎视眈眈的在门口等傅云进来之后,就“砰”的一声合上门,把外界的目光隔绝出去。   傅云一边盘算着心道这孩子到底受什么刺激了,一边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你说。”   蓝璇忸怩半晌,然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起头:“老板,冯元驹知道一中的事情了。”   “他本来就知道。”   “那他现在也知道是我干的了,他在船上说了,出来以后要连我带你一起处理。”蓝璇道。   傅云神色自若:“哦,那你让他处理呗。”   “我不行。”蓝璇崩溃道:“我被处理了可不就得复读高考了,而且十有八九还得回生源所在地上高四,还得再做她的学生,到时候顾祺上了大学肯定还会来看她……”   她和傅云面面相觑半晌,然后眼眶一酸:“我不要。”   傅云抬手抵了一下额头:“等等,弄了半天你担心的就是这个事?”   蓝璇:“那不然呢?他又不会处理你,我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傅云放下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不可能越过我处理你的,你老板我还没废到那个地步,放心吧,你进事务所的第一天就已经登记在册了,就是进去蹲监狱也不可能让你再回去正常人的学校上学的。”   蓝璇刚刚松下来的半口气又连喘带呛的咽回去了:“什么?!监狱!”   “对啊,违反灵异界的法律也会有刑期和处罚的。”傅云这会儿知道没什么大事了,就心情很好的忽悠起了怨种手下:“判多少年看你运气。”   蓝璇脸色刷白,一个箭步上前越过办公桌扑到他眼前:“那怎么办?”   “我会给你祈祷的。”傅云毫无同情心的温和道。   “你们男的好像都不太重视清白这种东西是吧。”蓝璇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思忖道。   “别乱讲,我重视——”   “反正冯元驹对你有所企图这么多年余情未了,你牺牲色相为我打点一番还是有机会的!”蓝璇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她的想法。   傅云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   他隔了好半晌才灵魂归位的意识到眼前这位天才在说什么。   果然招聘的时候不应该不卡高中及以下学历!   “所以你要我去——”   “反正他喜欢你,船上的时候他看你那眼神跟隐忍多年的情圣似的,算我求您了老板,我以前勉强还能上个民办本科,再来一年估计民办大专都不要我,您忍心吗?”   “忍心。”傅云面无表情的说。   “冷血!”蓝璇愤怒道。   与此同时的作战组,冯元驹低头猛然打了个喷嚏,连线的视频会议那边一顿。   “冯组长?”   冯元驹摆了摆手:“没事,您继续说。”   “哦,就是灵异学院亚当斯轮船的破阴局您也参加了,我们仔细研究了您提交的报告,觉得这艘轮船十分有勘探价值,但是目前轮船的归属权还在费校长手里,费校长不同意在官司结束前转让轮船——”   “官司?什么官司?”冯元驹打断道。   他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妙来。   “傅云和安家大太太的官司,费谦做个顺水人情,应该等结束了就可以跟他们谈轮船的事情了。”   冯元驹这边的视频通话“嗡”的一声掉线了。 第093章 第 93 章   “你刚从医院出来, 真的不多躺几天了?”   白喆快步走在地下车库里,傅云在他前面一手拿着车钥匙,步履如风的走到车前:“哪来那么多废话, 上车。”   白喆无奈, 只好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坐进副驾:“走走走……”   “费校长喊你过去干什么, 轮船后续再有什么问题怎么也该轮到学校出手解决了吧,还能逮着一只羊死劲薅?”白喆不满道。   傅云开车一路疾驰, 神情维持着死气沉沉的平稳:“轮船没问题了,合同的问题处理一下。”   “费谦在签合同的时候跟他们商量好,打捞出来的遗物按比例分一部分给进阴的师生, 万一死了就当抚恤金。”   白喆消化了一下信息:“所以费校长其实还挺靠谱的, 比当年魏南山靠谱多了, 然后就是我们现在是相当于要去领你自己的抚恤金, 但是你本人还活着。”   傅云:“……是的我还活着, 你看上去显得还有点遗憾。”   白喆翻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了。   他们刚到灵异学院的时候, 刚刚打上课铃没多久,校园里一片寂静, 费谦发信息说直接来放轮船地下室。   傅云和白喆来到地下室推门进去,地下室里已经站了几个熟悉的人影了。   “傅老师, 这边。”费谦在桌前朝他招手道。   地下室里依旧放置着巨大的轮船,但是由于阴气消散的缘故,它现在看上去完全没有昔日的森然了,安静的矗立原地,有种古朴的典雅感。   傅云简单的把眼前几个人扫了一圈, 然后微微一怔。   还是原先那些人, 侯总,候雅昶候呈玮父子三人, 更重要的是,李有德也在。   幻境中的场景顷刻间浮现在眼前,傅云迟疑了片刻,毕竟没有证据,他还拿不准李有德是不是他小时候那个李总。   “愣着干什么,就差你了。”   “嗯。”傅云应了一声走过去。   “本来说要给你们办庆功宴的,结果你们一出来就直接躺医院去了,三层蛋糕都没吃上。”费谦半是埋怨的开玩笑道。   “啊?”傅云问道:“那蛋糕去哪儿了?”   “分给学生了。”费谦摊手道。   傅云笑了一下:“没浪费就行。”   老侯总和李有德坐在后面的茶座上,各占一边的喝茶,候呈玮站在父亲身后不言不语陪着。   候雅昶见了傅云倒是高高兴兴的招手过来:“阿云!你什么时候出院的,怎么都没跟我说,我还想着订花呢。”   傅云:“……那倒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看着候雅昶年轻清俊的面容,半晌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候雅昶一愣,接着便神情舒展开来:“你同我客气什么哈哈哈……”   “身体好全了?”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着补道。   傅云点头:“嗯,没事了。”   费谦在那边准备好纸笔和合同,朝侯总和李有德微微欠身道:“两位,签个字就可以了,等海底打捞工作彻底结束之后就可以划分了。”   傅云侧了侧头,用余光注视着李有德俯身签字,然后再不急不缓的坐回原位,他忍不住朝那男人正面望了一眼,就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傅云很难形容李有德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碧海中最温和的一片浅滩,浪花很有规律的节奏起伏,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再往深处走便一眼望不穿底了。   李有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举杯朝他微微一笑。   “你们两个随便去一个人签就行了。”老侯总靠在茶座上懒洋洋的和两个儿子说道。   候雅昶便没多想,拍了拍傅云就主动过去了:“来了。”   费谦将笔递给他,他刚要接过来,身后老侯总的声音便又横插了进来:“算了,合同是大事,得由长子来。”   “呈玮去吧。”   候雅昶的脸色很明显的僵硬了一下,慢慢的收回手,费谦只好抱歉的朝他笑笑,手中圆珠笔一转,递给了身后面露得色的候呈玮。   傅云冷眼旁观着这一场面,一直到候呈玮把侯家的那一份签完了他才移开视线。   “冯组长打电话来说他和小陈的那份都以作战组的名义捐给学院,就差你了阿云。”   傅云朝他扬了扬前两天陈时越包扎好的手臂:“手骨受伤了,医生说不能握笔,小候替我签吧。”   候雅昶没反应过来:“啊?”   “阿云这是你的东西,我怎么替你签?”他急急的道:“打捞出来的东西不知道价值多少呢,你别闹。”   候呈玮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傅云这解围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但是给候雅昶解围不就是摆明了拆他的台么?   “我不要死人的东西,你不签也是归灵异学院。”傅云淡淡道。   见候雅昶还在犹豫,他便干脆利落的将他一推,然后给费谦使了个眼色,费谦立刻心领神会,就将圆珠笔递到候雅昶手上了。   候雅昶全程茫然不知所措的签完了字,抬头看向傅云:“阿云……”   傅云没给他矫情的机会,转身对费谦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待会儿在医院还有个复查,就先走了。”   费谦摆摆手:“没了,去吧。”   傅云带着白喆转身就走,一刻钟都没打算在是非之地多待。   候雅昶依然维持着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下意识看向父亲。   只见老侯总沉吟不语的啜了口茶水,慢慢道:“既然是给你的,就拿着吧。”   李有德一直注视着傅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略带笑意的收回目光,对费谦轻声道:“茶不错。”   “您喜欢就好。”费谦温声细语回答道。   候呈玮低声对父亲说了一句:“我去趟洗手间。”   傅云刚启动车子,打开的车窗就被人猛的一按,惊的他连踩刹车,才稳住车身没直接冲出去把那人带翻在地。   “候呈玮你什么毛病?”他惊魂未定的停车怒道:“危不危险?”   候呈玮气喘吁吁的按住他的车窗道:“我有话跟你说。”   傅云没好气道:“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侯家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没插手。”傅云否认。   候呈玮一把从车窗外扣住傅云瘦削的手腕,大怒道:“那你刚才在干什么!你还没插手!候雅昶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凭什么就拉偏架?”   傅云简直被他气的没话可说:“我什么时候拉偏架了!你们兄弟的事跟我没关系,今天易地而处的是你我也会帮忙的,还有,放开我!”   “不放!有本事你撞死我!”候呈玮手劲极大,几乎要在他手腕上扣出淤青来。   白喆伸手过来帮忙,试着拉开:“哎呀候公子有话好说,好说啊,要不您上车来我们事务所一起吃个饭叙旧?”   “闭嘴!”傅云回头断喝:“我没兴趣跟他吃饭,你再不松开我喊你爸了啊。”   “他不是我爸亲生的!”候呈玮被逼急了,猝然低吼出声。   空气中一时凝固了两秒。   “啊?”白喆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傅云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他一巴掌把白喆拍回副驾去,另一边转头开口轻声嘲讽出声:“候呈玮。”   “你有毛病吧?”   候呈玮明显有些后悔一急之下说出了点不该说的秘密,但是话说出来就吞不回去了,他只好更低声的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别管这是什么渠道的消息,假的真不了,我发誓我说的绝无半字虚言。”   傅云一掌摁在他握住自己的手臂上,反问了一句:“是吗?”   “你当年怀疑我是老侯总亲生的,要跟你争候家,后来证实我对候家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傅云说道。   候呈玮看上去想反驳点什么,然后又被傅云堵回去了。   “然后你现在怀疑跟你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八年的弟弟不是亲生的,我现在很好奇,你爸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老侯总生意场驰骋半生,没想到晚年留下个生育机器的名声。”傅云匪夷所思道。   当年的事确实是候呈玮理亏,傅云在候家寄人篱下的时候,候呈玮没少给他使绊子,傅云提起这一茬他就没话讲,只能气呼呼的瞪着傅云:“你就是不相信我。”   傅云耐心告罄,拎起旁边的水壶在他手背上一砸,逼迫他放开手:“我相不相信都对候家对你没影响,再说管我什么事,蛮莫名其妙的。”   油门朝下一摁,车身疾驰呼啸离去,很快就在候呈玮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傅云从医院出来后身体素质极剧下滑,稍微忙点什么就极容易精力不济,这会儿困的整个人恹恹的,眼皮直往下耷拉。   他本来以为从灵异学院跑一趟回来就可以直接上楼睡觉了,然而回到灵异事务所的时候,却已经有三个人在一楼大堂等着他了。   其中两个他认识,是他外婆那边的私人医生。   另外一个他也认识,但是绝对没有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打扰一下,老爷爷,您是来我这儿看病的吗?”傅云客客气气的对着工位上的老中医道:“上次一拳把我打吐血的售后服务?”   澹台公隆老中医看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说过我要是有需要可以来找你还那一掌的恩情的,我这不就来找你来了?”   傅云看了他外婆的两个私人医生一眼,实在没精力猜他葫芦里卖的迷药,就无可奈何的摆摆手:“那你得等我一会儿再还了,我先应付这两位,那个你们谁放他进来的,谁自己招待。”   说完他强打起精神,转向两个私人医生:“上去说吧。”   “不必了傅老板,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在这儿说就好了。”其中一个医生温和道,同时示意另一位拿出一只一指长的小瓶子递给傅云。   “今天晚上凌晨前提交证物,您把残魂刨出来就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傅云盯着掌心里半寸玻璃瓶,神色不明的注视了半晌,然后低声道:“等我十五分钟。”   医生从包里又递了一管针和药给他:“这个是止疼的,这个是止血的,辛苦了。”   傅云没什么异样的上楼合上门,他径直走到自己桌前,俯身拉开柜子,从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掌间把玩了片刻。   刀锋出鞘的瞬间,刀尖上光芒雪亮,一时晃眼。   傅云提着刀柄,脸上神色毫无变化,泠泠刀锋上映亮他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然后一刀扎在了自己的大动脉处。   鲜血喷涌而出。   傅云颤抖着手,将玻璃瓶接在自己伤口涌血而出的地方,血水汩汩而出,他身形一歪靠在墙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腕逐渐因为失血而苍白。   直到一缕黑魂缓缓在血流中蔓延而出,傅云神色一凝,快速接住“哒”的一声,恶魂被关进玻璃瓶中。   房间里已经盈满了血腥气息。   傅云推开门的时候,蓝璇和白喆一人一边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见他出来快步一齐上前,忙不迭的问道:“老板,你没事吧?”   “血止住了吗?”   傅云疲倦的点点头,没要他们搀扶,脚步虚浮的自己下楼,将手中玻璃瓶递给医生,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两位了。”   两个医生点了点头,对傅云躬身一礼算是致意,蓝璇探身问要不要她帮忙护送回总部。   “不必,这么重要的事,樊姐不可能只让我们两个来的,姑娘放心,一定将东西安全送到证物所。”   两人转身大步出门,院子里果然传来枪械拉开的声音,汽车随之启动。   等人都走完了,蓝璇跟过去合上大门,回来的时候傅云已经又上去了,门合的紧紧的,活像是自闭症儿童。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明天过后就没多少安稳日子过了。”白喆感慨道。   傅云一觉睡到了天黑,但睡得并不安稳,大概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他昏昏沉沉间噩梦缠身,梦中清晰的鞭子声清脆作响,炸响在他耳畔。   眼前影影绰绰的,有傅自明的身影,他能听见父亲临死前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似乎还有破碎的哀求,纷乱嘈杂,在他梦里穿插行走。   傅云蓦然睁开眼睛,一身冷汗的正对上天花板,屋内漆黑一片,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哑,从前陈时越在的时候,会在他半梦半醒间端进来一碗熬好的梨汤。   而此时的桌角空荡荡的,傅云在被褥中挣扎起身,下楼找水喝。   “我的老天,爷爷这红枣汤是甜的!”   “哈哈哈红枣汤当然是甜的,要再来一碗吗?”   “要!”   傅云神情倦怠的走到厨房门边,只见老中医澹台公隆和蓝璇小同学并肩站在锅铲跟前,一人捧一碗红枣汤。   蓝璇吸溜吸溜的喝,老中医一转身看见他连忙朝他招招手:“来来来,刚才大出血的同志,红枣最补血,跟红糖水一个效果,滋补养颜恢复气血,你来一碗?”   傅云翻了个白眼:“我不来大姨妈,谢谢。”   “哎呀老板,你坐嘛!”蓝璇放下碗,过来拽着他坐在餐桌旁:“可好喝了,诺!”   傅云拗不过她,正好也渴了,就顺从的端着碗一饮而尽,一放碗看见老中医倚在门边正对他笑。   温热的甜水顺着喉咙一路涌到小腹,他冰冷僵硬的躯体登时蔓延上来一股暖意,竟让傅云少见的有了几分放松的惬意感。   傅云不觉微微怔然。   太苦太疲倦的人,就好像冬夜里冒雪行走的赶路人,一碗红枣汤就能让他从内而外的温暖舒展开来。   “好喝吗?”老中医笑着问他。   傅云略有些不自在,矜持的答道:“还行。”   “喝了就再去睡会儿吧,你要是同意我住下来,我天天都能给你熬汤。”老中医轻飘飘道。   傅云猛然从刚睡醒时昏沉沉的状态清醒过来:“啊?你要住我这儿?”   老中医起身绕到他身后,粗糙苍老的手指拂过他的太阳穴和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按着,规律而节奏起伏,傅云知道他没胆量在自己的地盘给自己来两下狠手,就随着他去了。   奇怪的是他整个人随着老中医手指所过的地方真的缓缓放松下来,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傅云被他按的有点迷瞪。   “我会有让你留下我的理由的。”老中医在他后颈穴位一按:“不过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先休息吧,什么都别想了。”   他手指猛一用力,傅云后颈疼的闷哼一声,他还来不及骂出声就身体一软,下一刻眼前一片黑暗,意识彻底陷入了深渊。 第094章 第 94 章   “我要请假。”   陈时越站在冯元驹办公室里直截了当的说。   冯元驹握着他的假条看了一会儿, 然后漠然抬起眼睛:“理由?”   “理由你知道。”   冯元驹将假条放在一边儿,对他淡淡道:“那边多的是人给他坐镇,你去也没什么用。”   “那我也得去, 那也是我姐姐的官司。”   冯元驹又将他注视了片刻, 半晌叹了口气, 挥笔在假条上把字签了,然后起身拿车钥匙对他吩咐道:“你跟我走。”   “现在过去估计开庭有一会儿了。”车上冯元驹慢慢道:“我们去了都帮不上忙的。”   “连你也不行么?”陈时越顿了一下:“你不是家大业大。”   冯元驹冷笑一声:“你以为安颜欣是什么小门小户吗?”   陈时越心头更沉了几分, 他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树影斑驳呼啸而过。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样?”他开口问道。   “不会怎么样,傅云身后还有樊老太太, 他要是不愿意, 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冯元驹道。   陈时越简单的“嗯”了一声, 那他就放心多了。   “但是你有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冯元驹话锋一转:“如果安颜欣选择跟你死杠到底的话。”   陈时越好笑的摇摇头:“这没什么。”   “假清高。”   “……根据原告出示的灵魂鉴定证明显示, 残魂碎片确实属于被告人安颜欣, 而在我们刚才播放的灵体内部画面中显示, 被告残魂所附身的恶鬼确实对受害者进行了主动攻击行为,被告对原告所提供的证据做质证发言, 陈述你方意见。”   安颜欣坐在被告席上,面容苍老, 神情却沉稳。   “首先呢,我年轻的时候灵脉不稳,进行过分裂魂魄手术,这一点我的医生可以作证。”她慢慢道:“其次,从医学上来说, 残魂碎片脱离本体超过一年, 他就会逐渐有自己的意识,那残魂在我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的事情, 很难全部判定是我的责任。”   “你说大姑奶说的对吗,阿云?”安颜欣和蔼可亲的问对面道。   傅云坐在原告席上,白衬衫黑西装,将他衬的身形清瘦挺直,他神色极冷,看上去没有任何开口接他大姑奶话茬的意思。   安颜欣也不恼,兀自平和的转向法官。   “原告有要补充的证据和发言吗?”法官转向傅云问道。   “可是十年后我们此次进阴,被告的残魂依然通过迷惑冯元驹的神智对我的员工展现出了攻击行为,这一点冯组长也可以作证。”傅云答道。   陈时越和冯元驹刚在旁听席里坐下来,冯元驹闻言起身应答:“对,我可以做人证。”   傅云转向安颜欣:“那十年后你的恶魂袭击蓝璇我们姑且不论,十年前残魂分离导致陈雪竹在阴间溺亡,也不算你的责任吗?”   “算。”安颜欣坦然道:“但是残魂的行为,并不能代表我本人主观意识,从生物医学的角度上是这么说的。”   法庭上陷入一片死寂,底下隐隐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况且本来这算是自己家里的事,家丑不外扬,阿云,这个道理没人教过你吗?”   安颜欣靠在椅子上缓声道,她年纪大了中气不足,但是声音却还是能一字一句的传进庭上所有人的耳朵里。   “你大姑奶说的没错!”   旁听席上的中年男人霍然起身,指着傅云的方向怒道:“把自家长辈告上法庭,普天之下也就你傅云一个人了,我们安家何德何能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干什么!放开!”   陈时越攥着他的领子将傅云的三叔爷连人带马拎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三叔爷身后的保镖顷刻出手,七手八脚就要拦陈时越,冯元驹顺势起身挡在他们中间:“这儿有你们动手的份儿吗?”   “你再说一遍呢?”   “再说一遍?”   陈时越指骨抵着三叔爷的喉咙,又狠又准一用力,三叔爷登时就疼的泪花直冒,说不出一句话来。   “肃静!肃静!”   “底下的干什么呢!再扰乱开庭秩序就只好请诸位都出去了!”   陈时越放开了三叔爷的领子,拍了拍手坐回原位,傅云默不作声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淡然的移开眼光,仿佛刚才被骂的不是他一样。   “阿云,你不会真想靠这个就扳倒安家吧?”安颜欣哑然失笑着摇摇头,像个慈祥的长辈,在低头看着闹脾气的孩子。   “我方原告的诉讼请求是恢复名誉和灵异学院毕业证,以及要求赔偿受害人家属相应的金额。”   律师站起身回道:“并不存在对方当事人所说的扳倒谁的目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扳倒安家,大姑奶有点多虑了。”傅云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温和道。   这个姿势带着点倨傲感,但是同时又很好的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倦色掩饰过去了。   “那你大张旗鼓这样做不就是更不懂事了?”安颜欣谆谆善诱道。   “你当年进轮船那样危险,大姑奶只是关心你,而你出来之后非但不领情,还当庭指控大姑奶是残害你同学的凶手,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傅云平静的看着她,半晌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我找你们老师扣发你的毕业证,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真把你怎么样不成?你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工作忙,都是把你妈妈放在我家里养大的。”   她的语气骤转温和起来,转头和旁听席上的安文雪对视了一下目光。   陈时越全身冷汗才霎时间下来了。   他这才注意到傅云的妈妈安文雪,带着他继父刘安哲,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此时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但是明显背影僵直,很久没动了。   傅云当着他母亲的面,和他大姑奶对铺公堂,这要背负多大的心理压力?   陈时越的目光再次转回原告席那人的身上,傅云最大的要求是赔偿受害者家属,也就是他说法庭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安颜欣为陈雪竹的死给陈时越赔款。   陈时越一时间心里各种滋味混杂,难以描述。   “你回去问问你母亲,我从小待她好不好?她最喜欢吃我做的炸鱼排了,是不是?”安颜欣笑着道。   旁听席上的安文雪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傅云抬头转向法官,温文的开口道:“你们听清楚她刚才的话了吗?所以可不可以据此得出一个结论。”   “被告刚才主动承认十年前就有进入阴间的主动意识,并不存在是残魂自己在轮船内部滥杀无辜的可能性,进入阴间是她的主动想法,无论杀人是不是她的主观想法,但是她确实造成了被害人的死亡。”   傅云思路极其清晰,自始至终一眼都没有看对面,一字一句的开口阐述:“我提议赔偿金额再加一档。”   台上法官和原告隔空相对,半晌他开口道:“原告发言完毕,被告还有要辩驳的点吗?”   傅云身形松下来,他转头和律师对视了一眼,律师几不可察的朝他点了点头,意思就是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残魂基本已经可以让安颜欣脱不开干系了,只消再抓几个破绽之处,将赔偿金额的砝码加高,确实已经达到了最终目的了。   灵异界的法律体系和正常社会区别比陈时越想象中的大的多。   陈时越环顾了一圈旁听席,众人神色各异,除了安颜欣一众手下,傅云的母亲和继父,410事务所的大部分人也都到了。   白喆和蓝璇,安迪并肩坐在第一排,樊老太太没有亲自到场,派了手下四五个心腹来旁听记录,作战组应该就到了他和冯元驹两个。   各方势力交错混杂,陈时越隐约觉得不仅仅是一场家族纠纷那么简单,不然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   安颜欣脸色发青,靠回椅子上,胸口起伏剧烈喘息,身后连忙有人拿着药瓶上前,将其中药丸喂给她。   “原告坚持全部诉讼请求。”傅云简短的结束道。   场内一片哗然。   庭审结束,择日宣判。   安颜欣被手下扶着喝了几口水,气喘吁吁的起身出去了,身后手下紧随而去,庭审现场登时少了一大半人。   “您要喝水吗?”律师低声问道。   傅云摆手示意不用,他脸色还是泛着虚寒的苍白,但是眉宇间已经轻松下来不少了,仿佛了结了心头一件大事,他不由自主的松懈了身形,脱力似的的靠回椅背上。   “辛苦你了。”   律师笑了笑:“证据链是您自己拼凑起来的,我不辛苦。”   “走吧,家人还在那边等您,需要我扶您一把吗?”   傅云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不用,我自己可以。”   陈时越等一众人起身等在席边,冯元驹隐约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不过紧接着就恢复了平时的冷漠,低头给老司令回信息汇报情况。   “老板!我们一起回去啦!”蓝璇高高兴兴的朝他招手道:“你刚才好帅!不卑不亢,气定神闲,四两拨千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哪来那么多形容词。”傅云笑着在她脑袋上一拍,回头看了一眼陈时越道:“你怎么也来了?”   陈时越站在身侧注视着傅云:“想来就来了。”   傅云这会儿心情不错,就很利落的把前两天吵架的事情给揭过去了:“行吧,等赔偿下来了别忘了给雪竹说一声,让她在天上记我一功。”   “好。”陈时越松快道。   就在这时,一旁席上刘安哲试图阻拦无果,被妻子重重推开:“文雪!文雪你冷静点!阿云!”   众人循声转过头去,就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当口,安文雪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前来,扬起手掌,一耳光打在了傅云脸上。   四下皆静,周遭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才七手八脚的把安文雪拉开,陈时越第一时间去看傅云:“没事吧?!”   “你就是条喂不熟的狗。”安文雪急促的喘息着道:“白眼狼!”   陈时越反手把傅云推到身后,不让他母亲近身了,蓝璇登时就要跳起来骂人。   “刘哥,带着人走,别让我们说第二遍。”白喆快速反应过来,冷声对刘安哲不客气道。   刘安哲不敢违抗,半哄半劝的拖着老婆强行离开:“还是孩子,别跟孩子计较,孩子不懂事别气坏了身子……”   “我大姑本来就身体不好!这下还要背那么多赔款!没良心的东西!”安文雪带着哭腔的控诉越来越远:“你别拉我!”   那一巴掌又狠又重,几乎没有留力气,震的傅云耳膜隐隐作痛,他恍惚间听到了类似“白眼狼”的字眼,仿佛万千银针穿透心脏,疼的难以喘息。   过了大约十几秒,傅云慢慢的抬手碰了碰火辣辣的脸颊,妈妈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傅云?你说句话!”陈时越一迭声的问他。   傅云全身冰冷的站不稳,周围探照灯似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落在他身上,或关心,或嘲讽,幸灾乐祸皆有之。   而片刻之后,傅云静静的转过眼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镇定模样,没人看清他眼中方才一闪而过的泪光。   半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推开陈时越搀扶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走吧。” 第095章 第 95 章   “傅云!”   “我开车先回, 你过两天有空了来找我一趟,我把赔偿的后续事宜跟你交代清楚。”傅云不轻不缓的拨开他的手敷衍道:“好了,我没事。”   他神色是那么平稳, 仿佛刚才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心平气和的从口袋里找出车钥匙打算出门开车。   末了又想起什么似的, 转身对冯元驹道:“哎,那个, 蓝璇在一中跟她同学的那事……”   “我知道,我不追究了,你回去休息吧。”冯元驹简短的打断道。   傅云松了口气似的“嗯”了一声:“多谢。”   白喆终于看不下去了, 一把拽过他老板的手臂, 带着他就往外走:“你一天天哪来那么多心要操?”   傅云被他拽的一个踉跄, 但也没有反抗, 顺从的就被带出去了, 从这个角度看, 他的背影清瘦孤峭,仿佛摇摇欲坠。   陈时越刚准备跟上去的时候, 就被身后的冯元驹一把拎住了:“回来!跟我回去把假条补好。”   他恼火的转身打算跟这没眼力见的领导掰扯两下,然后就听见门口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再出去的时候,傅云的车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早上不是找你批过假条了?”陈时越怒道。   冯元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不想你跟上去而已。”   陈时越:“?”   蓝璇原本打算直接上410第二辆车离开的,然而她在经过冯元驹身侧的时候忍不住顿了一下脚步,忽的转身面朝他, 紧接着双手交握, 朝他鞠了一躬。   冯元驹挑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蓝璇直起身, 转身又匆匆跟着傅云他们走了。   偌大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冯元驹和陈时越两人。   陈时越没办法,只得跟着冯元驹回到作战组,一路心神不宁的潦草签了几个假条和保证书,具体内容是一个字没看,直到冯元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又怎么了?”陈时越不耐烦道。   “你有看清楚你刚刚签的什么东西吗?”冯元驹握着笔问他。   “不就是承诺打扫整个后半年洗手间的保证书。”陈时越心不在焉的道:“还有要吩咐的吗,我要一并请后面一天的假。”   冯元驹满意的将他手上写好的纸张拿过来:“没了,我给你批假,虽然我确定以及肯定你今晚会无功而返。”   “为什么?”陈时越维持着他在假条上签字前的最后一点耐心问道。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搭理人,你都不一定找得到他,以前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傅云就是这样的。”   冯元驹在纸上唰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陈时越翻了个白眼,一把抽走了。   “你懂的还挺多,前夫哥。”   冯元驹:“……”   蓝璇和老中医在沙发上排排坐,一人手里一个苹果在啃。   “爷爷,您以后就住这里了吗?”蓝璇问道。   老中医把半边烂掉的果核扔进垃圾桶,叹气着道:“这不还得傅云拍板吗,我等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个人影,你们都回来了他也没回来。”   蓝璇犹疑了一下,刚要琢磨着开不开口说话,大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陈时越裹挟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和他们面面相觑半晌。   “小陈哥?”蓝璇起身:“你是来找老板的?”   陈时越走的急,出租车没办法开进小巷,一停在路口他就下车狂奔过来了,这会儿略微有点气喘的冲她点点头:“是,他在楼上?”   “不在,刚才白哥一个人回来了。”蓝璇朝客厅一指:“诺。”   还真让冯元驹那神经病给说中了,他确实找不到傅云人在哪儿,陈时越心烦意乱的站在原地,神色阴沉。   蓝璇被他晃的心里发毛,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小陈哥你要不然,先坐一会儿等等?”   安迪学校有事,这两天不在,白喆把宁柯叫上楼去处理灵异学院那边的轮船后续方案,客厅里就他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   陈时越一等就是大半个下午,一直到夕阳西下,门口也再没传来有人回来的动静。   白喆中途下来接水的时候看见陈时越,实在是受不了这人直白询问的眼光,便无奈的答道:“我不知道啊,他把我送回来就又把车开走了。”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陈时越靠在沙发上,眉心微蹙的注视着茶几上斑驳的纹路。   蓝璇在旁边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字,他目光随意的掠过电脑屏幕,只见画面上放了一张灵异学院的外景照片,悠长的走道和绿荫,穿过拱门是蔚蓝色的湖水,教学楼在四周林立。   “这是什么?”陈时越指着图片问她。   “学校公众号,这期我负责编辑。”蓝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字道:“好看吧,我从他们那儿选的一张最好看的图片做封面。”   陈时越盯着她的电脑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一声不吭走出去了。   蓝璇:“哎,小陈哥你去哪儿?你不等老板回来啦?”   “我大概知道他去哪了。”   陈时越裹紧了衣服,在冷风中穿梭着,他一路溜达到了附近市区唯一的一块湖景区。   公园里路灯光影笼罩,两三行人在走道穿梭来回,路边摊上小灯摆放星星点点,迎合着天边唯剩的一抹夕阳灿若云霞,石拱桥上柳树畔被微风拂过。   绿化带围绕着硕大的湖泊整整一周,灯影映在树枝绿叶之间,显得梦幻而陆离。   陈时越绕着整个公园走了一圈,这个天气已经没什么蚊子了,湖水边的夜风微冷,夜跑的人不时从他身边经过,陈时越来回绕了几圈,不由的有点气馁。   就在他垂丧着尾巴蹲在湖边开始玩石子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那人特有的疲倦而冷淡的腔调。   “你瞎转什么呢?”   陈时越猝然回头,只见傅云长腿舒展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单手握着啤酒瓶对他晃动了一下。   陈时越紧绷了一整天的心神骤然放松下来,他走到傅云身前,俯下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喝多了?”   傅云翻了个白眼,一把拨开他的手:“没。”   “还没。”陈时越嘀咕了一声,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台阶上拽起来:“起来,地上凉。”   傅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他脚下步履有点踉跄,身形晃晃悠悠的沿着阶梯往下滑溜。   陈时越一把给他扶稳了:“你酒量不行啊,就一瓶就这样了?”   “你烦死了,我哪样了?哎你——给我!”   陈时越一手镇压住他软绵无力的反抗,一手从他掌中把酒瓶夺走了,扔进道旁的垃圾桶才转身将他扶好,一级一级的带着个醉鬼下台阶。   傅云喝醉的反应其实并不大,有人喝醉喜欢大吵大闹涕泪横流的回忆往昔,而有人喝醉就只是安静如鸡的坐在那里,看上去神色如常,其实已经醉了一会儿了。   傅云属于后者,那种让人比较喜欢的安静醉汉。   “我带你回去,好不好?”陈时越把他扶到健身器械旁边靠着,好声好气的商量道:“嗯?”   傅云睁着一双晶莹而黑亮的眼睛迷惘的看着他,良久歪了歪头:“不好。”   陈时越:“……”   “那我陪你待会儿?”陈时越继续商量。   傅云眼睛亮晶晶的笑了一下,陈时越心神不自觉的猛然一晃,他那片刻间的神情几乎是柔软而明媚的。   他从未在傅云脸上见过这种笑容,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这人都是一副紧绷而思虑过重的模样,只有在方寸醉意之间,才能展露出一丝平日看不到的松懈。   陈时越下意识伸手去触碰他苍白的脸庞,半边红肿的掌印已经消退了,他掌心贴合的地方一如既往的冰凉白皙,毫无血色。   傅云偏头躲开他的手,朝湖水的方向一昂下巴,命令道:“我要去那儿。”   湖面上波光荡漾,上面横着几艘供游客划的小船,静静的朝彼岸流淌而去,身后没有系船绳,好似无根无萍的浮草,不见来处,了无归途。   陈时越顺着他的眼光看了片刻,然后回身拍拍他:“等着,我买票去。”   于是傅云坐在原地看着他去售票口排队,这个季节是没什么人来划船的,队伍并不长,傅云就那么直直的注视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目光一错不错的看了很长时间。   以至于等陈时越回来的时候,他依然维持着那个迟钝直白的神情,白天法庭上的慷慨激昂和锐利清晰消失的无影无踪,完全变了一个人。   “走吧,上船了。”陈时越过去拉他起来。   傅云顺从的被他拉着上船过去,陈时越带着他踏过船板和岸边之间的空隙,然后微微让开了身形,推着傅云进到船舱里去了。   晚上八点,夜幕彻底的降落下来,陈时越慢慢的划着船,桨下水波轻快荡漾,晕染着周边的凌凌光影,水声潺潺流淌,洇入浸人的夜色之中。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傅云突然开口问道,湖风冷凛,似乎将他的醉意吹醒了几分。   “湖水。”陈时越答道:“市区附近就这一个公园有湖。”   “你曾跟我说过,学生时代在灵异学院,姐姐最喜欢在湖边看书,你们那时是朋友,喜欢去的地方应该也大差不差。”   傅云靠在船边没说话,半晌赞许的点了点头:“行。”   两人相对静默了半晌,耳畔只有风声呼啸吹过,水波上流转的光纹落在傅云的眼睛里,竟让陈时越有了几分流光溢彩的错觉。   “傅云。”他突然开口道:“我知道我入行太晚了。”   “嗯?”   “但是我会进步很快的。”陈时越低声道。   “怎么突然说这个?”傅云半阖着眼道。   “你能不能再等我几年,我就是年纪小,我不是比他们差。”陈时越急促的说完了后半句话,然后正视着傅云,眼里是说不出来的烦躁和悲哀。   “我进入作战组的每一天,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所有家世,阅历上的不足,我都可以用努力去弥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晚出生了这么多年?如果我再强大一点……”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在你身前挡下所有风刀霜剑了?   后面的话他哽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他害怕傅云会像往常一样冷淡的丢给他一句嘲讽,问他“那你现在有什么用?”。   但是又怕今天安文雪那一闹过后,那人当真以为从此身后无人可依,无路可退。   他隐忍着满腔酸涩,不肯退让的望着傅云。   然而过了很长时间,傅云很轻的勾了一下嘴角,抬眼问他道:“你喜欢我啊?”   陈时越一哽,默然半晌回道:“这不是,很明显么?”   船行至湖畔柳树旁,轻巧的恰好在案边撞了一下,头顶枝叶掩映,阴影交织。   傅云抬了抬手,对他吩咐一声:“桨放下,过来。”   陈时越依言放桨,顺从的移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下一个瞬间,傅云单手扣住他的下颌,猝然拉近自己,毫不犹豫的吻上了陈时越的嘴唇。   陈时越整个人从头木然到了尾。   一直到傅云意犹未尽的放开他,陈时越才彻底的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怔怔的看了傅云几秒,紧接着一把拽过他清瘦的手腕,将傅云整个人按在船壁上,掠夺似的亲吻了回去。   唇齿交缠间傅云气息不稳,断断续续的喘息仰头配合他的动作,陈时越手臂禁锢住他的腰身,在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   “我今天打官司,吃了那么多亏,才从那些老狐狸手上敲了一大笔赔偿金,你打算怎么回报我?”傅云稍稍侧开头,在旖旎而漆黑的船舱里低声引诱道:“嗯?”   陈时越扣着他竹清松瘦的腰身,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傅云揉进怀里,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什么都行,只要我有。”   傅云一口咬在他纠缠的唇吻上,疼的陈时越“嘶”的一声,下意识退开少许,紧接着被傅云攥着领子再拽到近前。   “我今晚心情不好,要么你留下,要么现在滚,我换别人来。”   陈时越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你说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么?”傅云笑了笑:“怎么,有贼心没贼胆?” 第096章 第 96 章   傅云攥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还是说, 你就是只会说,别的还不如唔……”   下一秒陈时越用力将他往地上一掼,修长有力的手掌护在他脑后不让他磕碰着, 整个人俯身居高临下, 将傅云压在了船舱的地面上。   “你说我不如谁, 嗯?”陈时越摁着他双腕禁锢在两侧,那是一个完全压制的姿势, 他膝盖骨摩擦着傅云的大腿内侧。   傅云艰难的喘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嘲讽的讥笑来:“这才对嘛,这才是真实的你, 你从最开始的想法就是侵略, 占有, 情/欲, 而这些都跟你嘴上说的守护没有半点关系。”   “年纪轻轻的, 装什么情圣。”   傅云挣动了一下手腕, 却被陈时越攥的更紧,他瘦削的脊背在船板上硌的慌,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不得不抬头仰视着陈时越。   陈时越的膝盖抵在他的腿间,压迫感十足, 几乎没有傅云反抗的余地,不过他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任由他压制着:“我说的对吗,情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 陈时越的眼睛霎时间红的可怕。   陈时越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只感觉胸腔里仿佛有一团无名的火气在泼天燃烧,沿着四肢百骸簇簇炸开, 炙热的欲望让他忍不住全身打着哆嗦。   他低头注视着傅云,那人瘦削苍白的手腕被他攥出红痕,被蹂躏过的嘴唇红润微张,仿佛案上鱼肉,完全任人宰割。   傅云屈膝顶撞了一下他小腹以下的位置,声音含着一丝浪荡的风流,眼中神色魅然,他低声道:“你看,你有反应了。”   陈时越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全身燥热血水流涌,好似一坐沉默的火山,□□的矗立在黑暗里隐忍不发。   “想要就快点,趁着今天我乐意。”傅云唇吻触碰着他呼吸急促的鼻尖,笑意晏晏间讽刺道:“下次记得伪装的再好一点,世上至亲的人之间,我都没见过几分真心,更遑论你了。”   陈时越浑身颤抖,死死瞪着他,似乎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撕碎了吞进去。   傅云躺在地上,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他毕竟大了陈时越那么多岁,年轻人就是不经挑逗,把持不住是一个太容易的事了。   他的心情左右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他就是想看看这么刺激完陈时越之后,今晚身体上的痛苦还能不能比之更甚。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陈时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放开了对傅云的钳制,转身出船舱,纵身跳进湖水里,发出“扑通”一声滔天巨响。   傅云:“?!”   他刺激过头了?   不是,小同志,你怎么一言不合跳湖了?   傅云从船舱里坐起来,就往外看:“陈时越!”   湖面尚有涟漪微荡,但毫无陈时越的人影,大概是潜下去了,这里是人工湖的边缘地带,距离打捞站还是别的都很远,建设初期也没太处理周边的杂草,附近看上去比别的地方荒凉很多。   傅云看了一圈水面,终于心急起来:“陈时越!给我上来!”   水面毫无动静。   就在傅云打算掏手机报警的时候,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陈时越从水中翻身而起,抬手扶住船板,然后爬了上来。   他全身在湖里浸了个透,从头到脚湿漉漉的,额前碎发滴着水珠,上船后看也没看傅云,默不作声的自己坐在船尾了。   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身体轻微的打着寒战,西安初冬的天气,在南湖里钻了一个来回,不冷才有鬼了。   傅云张口结舌,半晌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   陈时越抱臂维持着所剩无几的体温,背对着他摇摇头,没有出声。   “那你跳下去是因为生气了?”傅云再进一步的询问道。   陈时越又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渍顺着脸颊淌落:“我没有。”   “那……”   “太热了,我冷静一下。”陈时越坐在船尾,单薄的衣料被水浸透,贴合着他精悍漂亮的身体线条,他往那儿一坐神情却又极为委屈,两相结合让傅云心里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这位小同志。   傅云一时不知道怎么进一步开口了,于是他下意识往过挪着想安抚几句,不料陈时越转身瞪着他道:“你别过来!”   傅云:“?”   “船是你家开的,我不许过来?”傅云没好气的凶道。   “不是。”陈时越低下湿漉漉的眼睛,沙哑着声音对他道:“我好不容易把火降下来,你再离我近一点,我待会儿还得下去一次。”   傅云:“……”   这他没话说,确实是傅云自己先耍酒疯招惹人家的。   “对不起。”傅云迟疑道:“但是你这样粗暴的排解,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陈时越又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傅云默默把后半句“要不要我帮你”给咽回去了,冷风一吹,冻得陈时越直打哆嗦,登时什么旖旎气氛都没有了。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凝固,陈时越在船尾坐了好半天,再开口时带着一点轻微的低落。   “不管你相不相信,世界上都总有人对你是诚挚而别无所求的。”他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水珠落在眼尾处,将他的目光衬得晶莹而略微带着苦涩的意味。   “起码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嘟囔着小声抱怨道。   然后乖乖起身去扶船桨,慢慢往回划。   傅云终于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了,他咳嗽了一声:“哎你,现在还……还硬吗?我其实可以帮……”   陈时越愤怒的一甩船桨,船身顺流而下,转瞬间划出去几丈远,水花泼然溅起,扬起满面的清凉寒意。   傅云心虚的躲回了船舱内不敢出声了。   两人下船靠岸,陈时越拖着一身浸透水的衣服,一路浑身又湿又沉的走到傅云停车的地方。   “你还回作战组吗?”傅云拉开车门道:“我送……”   他对视上陈时越幽怨的眼光,立马改口:“我带你回我那儿换个衣服吧,作战组不着急,我帮你给冯元驹请假。”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抽了一下眼角,耷拉着眼皮让自己看上去更委屈了一点。   他像从前一样坐到副驾上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向傅云。   傅云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的车座,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时越立刻马上反应过来,带着震惊的语气控诉道:“你是担心我衣服上的水弄脏车吗?”   傅云迅速打断他,三下五除二收敛神色,连忙摆手一迭声道:“不不不……车哪儿有你重要,我刚好约的明天去洗车,不要紧,一点都不要紧。”   他在陈时越灼灼眼光中恢复镇定,单手握住方向盘,刚要发动引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动作:“我刚刚是不是喝酒了?”   陈时越注视着他缓慢的点了下头。   回事务所的路一波三折,今天这一天过的比陈时越过去大学四年加起来都精彩,最终他俩换了位置,陈时越伸出被冻得发抖的手握上了方向盘,慢悠悠的开回了灵异事务所。   “哎哟!老板你怎么领了个落汤鸡回来?”宁柯大惊小怪道:“小陈哥你下海游泳去了?”   “西安哪来的海?”蓝璇笑眯眯的用手支着脑袋:“爱情海吗?”   “那叫爱琴海!前后鼻音不分啊你。”白喆敲着墙上的中国地图怒道。   “不重要,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小陈哥不是去找老板去了吗?怎么还湿着一身回来了。”   陈时越冷笑一声:“是吧,差一点就失了。”   蓝璇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傅云。   傅云没敢制裁陈时越,只好转头伸手就要敲蓝璇:“啧,话多!”   “哎呀!”蓝璇往后一缩:“谐音梗扣分!”   “行了去洗澡吧,洗完自己去我房间找衣服,今晚先凑合一下。”傅云推了陈时越一把催促道。   陈时越顺从的上楼去了,熟门熟路的找地方洗澡,跟他以前在事务所的时候一样。   被陈时越这么乱七八糟的一搅和,傅云已经差不多快把早上被他妈甩了一巴掌的事给忘了。   他趁着这点空闲的时间筋疲力尽的坐下来,酒精的作用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但是意识却格外的清醒。   晚上灌进去的那点酒量在此时就显得格外尴尬,完全没到能彻底喝醉不省人事,足以让傅云迷糊到把烦心事忘了的地步;   陈时越今晚往湖里那一跳,完了酒精也没起到办事前小酌怡情提高兴致的作用。   一言以蔽之,酒是白喝了,现在头还开始疼。   “来,那位厨房边儿站着的老爷子,过来坐。”傅云掀起眼皮招招手:“据说你要找我,然后就一直呆着不走了。”   澹台公隆哈哈笑了两声,端着碗筷从厨房走过来:“醒酒汤,来一口?”   傅云:“……”   “你到底在我的厨房捣鼓了些什么?”傅云转头怒道:“蓝璇!”   蓝璇朗声应答:“哎!在呢!”   “你放他进来的?”傅云审问道:“你认识他是谁吗,随随便便就让陌生人进来,有危险怎么办?”   “这锅我不背昂。”蓝璇摆手:“我问了白哥的,他同意老爷爷暂住,我就是喜欢喝他煲的汤而已。”   傅云一拍扶手:“白喆人呢!”   白喆从书房探出头来,叹气道:“老板,你自己处理吧,主要是他确实有让我为难要不要留他的理由。”   傅云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就是正常住所你突然放个陌生人进来也很不符合常理吧?我这是孤寡老人收容所吗?”   白喆又默默缩回去了。   “先喝汤,先喝汤,不急,我慢慢跟你说。”老中医陪笑道:“此事两个原因,说来话长。”   傅云看了一眼桌上散发着飘香的醒酒汤,又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最终还是伸手端了起来。   “说吧。”他吹着汤面道。   “第一个原因,安总是为了找您身上的证据才把我从农村老家硬带出来的,最后她证据没找到,也不肯给我出回程的票钱,我只能来找您了。”   傅云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您说过可以找您要那一掌之恩的报酬的,我没处可去,我就想让您留我几日。”   傅云点点头,耐心道:“那您具体想留几日呢,要我出票钱也可以。”   “啊,我现在的想法是不走了。”   傅云:“?”   他放下碗起身就作势去拉老中医的手臂:“流浪汉收容所这个点应该还没关门。”   “别急别急,这不就是我的第二个原因。”老中医连忙安抚他坐回去。   傅云端起碗喝汤,打算看看他到底还能编出什么更扯淡的瞎话来,编的好听就留一晚,不好听就直接赶出去。   “我是候雅昶亲外公,这次进城,我想让他认祖归宗。”   傅云一口醒酒汤呛得死去活来,伏在案上咳了个惊天动地,险些没彻底被这话给呛的背过气去。   过了一分钟多,他才放下碗,震惊未消的看着老中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我还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呢。”老中医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递给傅云:“诺。”   傅云接过来注视着照片,上面是一老一小两个人,老人很明显能看出来是老中医本人,而靠在他怀里的那个小朋友,大约八九岁的样子,傅云的目光蓦然一滞,心道我的老天。   他和候雅昶从十几岁在灵异学院就认识,毕业后他最潦倒那几年是在侯家打的工,再怎么也能一眼认出候雅昶小时候的样子。   这确实是侯家二公子候雅昶本人。   但是候雅昶的外公他也见过啊,当年候家兄弟俩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给老板娘跑腿,去过她的娘家,也见过候雅昶的亲外公,跟眼前这个乡下来的老中医一点关系都没有。   傅云思绪乱飞,转了几个来回,在“这可怎么办”和“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蓝璇和老中医一人一边的围着他,观察他的脸色。   过了好半晌,傅云才慎重的开口道:“我也觉得你暂时不用回了。”   蓝璇和老中医脸上都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却又听傅云话锋一转。   “但是你住我这儿也不是个事,这样蓝璇,去我书房的柜子上,第一层架子上有一张银行卡,帮我拿过来。”傅云吩咐道。   蓝璇噔噔噔跑上楼,片刻之后再噔噔噔跑下楼,手里举着银行卡:“这个?”   “带着你的煲汤爷爷和我的银行卡,去巷口那个酒店给他订半年的客房,他万一离开了,就让前台跟我打电话说一声,现在去。”   “我天老板你这么大方,那他行李……”   “叫宁柯帮你拿。”傅云端着空碗放回厨房:“让他先住着,等我过段时间空了再处理这事。”   有人给他掏酒店钱,老中医求之不得,当下乐颠颠的就跟着蓝璇走了。   傅云一边把碗洗了,一边在厨房沉思了半晌,发现自己一点头绪都找不到,就在他把碗放回柜子里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傅云猛然抬头,意识到那是自己房间里的动静。   他飞奔上楼,打开房门,就见陈时越浴巾半裹,赤裸着上半身站在他衣柜前,大概是找衣服的时候手滑了一下,衣柜顶上的大箱子轰然落地。   傅云:“……”   “不是,我请问呢?”他真心实意的问道:“让你拿个衣服而已,你是打算把我房间拆了吗?”   陈时越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头:“我不小心,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稍微把右手往身后藏了一下。   傅云皱了皱眉心:“手砸着了?过来我看看。”   陈时越犹豫了片刻将手递了出去,虎口果然红了一片,不过也就是有点红而已,傅云看了一眼就放心了。   “哦,没事就行,快点弄完出来。”他说着就出去转身要关门。   “哎等等——”陈时越出声道。   “怎么了?”   陈时越更加不好意思的举起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然后指了指吹风机:“刚砸的有点重,我握不住吹风机,你能帮我……吹一下吗?”   傅云今天晚上第无数回被这位人才和他惊人的言行举止劈的呆立原地,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陈时越,你今天晚上是专程回来找事的吧?” 第097章 第 97 章   “可是我手真的受伤了。”陈时越一脸无辜的道。   傅云瞪着他:“用另一只手拿吹风机。”   “我现在头还晕, 嗓子也疼,好像有点哑。”陈时越扶着床尾的栏杆,慢慢后退坐在了傅云的床上, 大有傅云今天不给他吹头发他就不走的意思:“我这个月的请假额度已经用完了, 如果发烧冯元驹不会再给我批假了。”   他说着适时的露出一点微妙的歉意来, 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弱柳扶风的娇花,含羞带怯对着自己的护花使者表示感谢那样。   傅云匪夷所思:“你是在跟我扮柔弱吗?”   陈时越垂头温雅的笑了笑, 坐在床上没有起来的意思:“那你给我吹不吹,这里没有暖气,就你房间还凑合, 我害怕着凉, 就先不走了。”   傅云磨了磨后槽牙, 他现在无比后悔晚上搁公园喝的那半罐酒, 耍一次酒疯的代价是要承受几天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过来吹头发!”傅云恼火道:“你敢往我房间睡试试。”   陈时越从善如流的从床上跳下来, 跟在他身后进浴室, 自己从门后搬个小板凳坐好,仰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傅云。   傅云粗暴的把他的脑袋摁回去, 打开柜子取出吹风机,抖落抖落上面的灰尘, 然后出风口轰然炸开,暖风呼啸袭卷在陈时越的头发上,转瞬就将他的头发吹成了一捧炸开的向日葵。   傅云胡乱拨弄着他的头发,手法实在算不上耐心,陈时越却依旧乖顺的坐在原处, 任由他摆弄自己。   浴室之内水汽氤氲, 头顶温暖光线笼罩这方小小的天地,陈时越能感受到他手指修长, 触碰到他发顶的力度,满室之内萦绕着傅云衬衫上飘来的冷淡香气。   他不自觉的往后再靠了一靠,傅云站在他身后,笔挺修直的长腿支撑着他的后背,陈时越上半身没穿衣服,仅隔一层布料,其中隐隐透出傅云的体温。   “行了!你别吹了。”陈时越猛然转身,握住他的手腕阻止道。   傅云莫名其妙:“你有毛病吧,马上就干了,转过去坐好。”   陈时越霍然起身,从傅云手中把吹风机夺了过来,然后顺势推他出门:“我自己吹。”   傅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片刻之后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我真是年近三十脾气越来越好了,这种神经病我都能放他进家门……”   陈时越动作顿了一下:“主要是,浴室里的味道,跟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不是废话,这是我的浴室,你用的也是我的沐浴露,不一样的话这个家里就该进贼了!”   傅云后退一步,双手一摊示意他继续:“还有什么愚蠢的问题,一次性问完。”   陈时越潦草的拨弄了一下头发,就将吹风机放回原处了,看样子也没打算继续吹:“就算愚蠢,这也是你的锅。”   傅云:“?”   陈时越侧身从浴室里出来,随手关上门,将满堂沐浴液的香气关在门里边。   “你知道吗,作战组训练最艰苦的时候,我都没有像刚才那样,觉得挑战生理极限。”   傅云:“……”   “还有道德底线。”陈时越又补充说道。   傅云:“……”   “我年纪小,身体好是正常的,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验我,就是你的问题了。”   他稍微垂下眼睫,居高临下注视着傅云,然后抱歉的笑道:“所以你刚才离我太近了,我有点紧张。”   我就应该让他湿着衣服冻死在外面的,傅云木然的想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等到他发现陈时越第二天早上起来果然有点发烧的时候,傅云还是坐立难安了起来。   “那个,柜子里有药,自己拿。”他路过陈时越身边的时候含糊的说了一下。   陈时越去作战组的时候,傅云就让人把他空出来的那个工位收拾收拾当杂物堆了,以至于陈时越现在除了沙发没地儿可呆。   “小陈哥!药!”蓝璇从厨房端碗一路小跑过来。   陈时越裹着毛毯咳嗽了两声,凑过去拿碗喝药:“谢谢。”   “所以你们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浑身湿透着回来了?”蓝璇八卦道。   “划船,掉下去了。”陈时越简短的解释道。   蓝璇:“你们俩为什么去划船?”   “你问他。”   二楼傅云的房门猛然合上,陈时越听见动静抬眼,不觉好笑的摇了摇头,隔着八丈远都能想象的来那人恼火摔门的神情。   “所以那个老爷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先让他在酒店里住下?”白喆推门进来问道。   “先安顿他呆在那儿就行了,我暂时没心力管候家的事。”傅云把手边的轮船资料放下,神情看上去略微有点烦躁:“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事情不都解决了,不要这么悲观。”白喆劝道:“最近反正没什么事情,你不如跟樊姐说一下,出国去做个手术把苗蛊……”   他的话音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苗蛊个毛线。”傅云漫不经心的敷衍道。   他看了手机屏幕一眼,然后示意白喆出去,自己接起电话:“喂外婆,你说这周家宴啊,我当然去不了了,开什么玩笑,我愿意我妈都不一定愿意……”   白喆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这神经病心里骂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然后转身出去了。   下楼好半天,他还是不太放心。   原因是他怕傅云真的答应了他外婆,去这周末的家宴上跟安文雪还有刘安哲父子吃饭,那简直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在外人看来,傅云和樊老太太的关系一直是个谜。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祖孙,也是十年前并肩作战拼死从姑奶奶们手底下撬出安家半壁江山的战友,这么多年在道上相互扶持,早也应该超越了寻常祖孙的羁绊。   按理讲这种关系理应是亲密无间的,但是依据白喆的观察,傅云对樊老太太始终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尊敬态度。   饭局上酒过三巡,感情上来了,就亲热的喊声外婆;平时在内在外,樊老太太是当家人,傅云是二把手,他也从未越界。   好像心里就有一道明晰而直接的红线,横贯在他和樊老太太之间,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上下属,在安家覆灭前十余年的祖孙孺慕从未有过,那个老太太首先是大当家,其次才是外婆。   傅云一般不会违抗樊老太太的指令,一来好歹是外婆,不会真把他往火坑里推,二来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放心让别人上。   安文雪向来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姑姑们不会对大哥唯一留下来的孩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这算是两个水火不容的势力间唯一默认和平的临界点。   “他万一真答应了去家宴可怎么办?”白喆头痛的自言自语道。   陈时越闻言抬眼:“什么?”   白喆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蜷缩在毛毯里不时咳嗽着的身形:“如果傅云这个周末去和他母亲,继父,以及樊老太太吃饭的话,你能保证帮忙解围吗?”   陈时越和蓝璇对视一眼,也觉得此话荒谬。   “出了这么大的事,然后矛盾刚爆发完,完了大家还要在一起吃饭?”蓝璇忍不住质疑道:“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那也不能怪老太太,早就订下的事了,他们订餐厅的时候亚当斯轮船还八字没一撇呢。”白喆解释道:“不去确实不好,但是去了傅云跟安姐往那儿一坐多尴尬。”   陈时越朝楼上看了一眼,把温度计往腋下一夹,抛下蓝璇和白喆两人,起身上楼去了。   傅云在屋里跟他外婆拉锯战似的周旋,费尽口舌的胡说八道推脱周末的家宴。   “……真的去不了,我手头三个案子资料没整理。”   “我明天就派我的文员过去帮你。”   “……我周末跟冯元驹有饭局,找他打点我员工的事,蓝璇的档案还没正式落在我这儿呢。”   “不用,我找司令办,比冯元驹快的多。”   傅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破罐子破摔道:“我就不去,您把我怎么着吧?”   樊老太太平和的继续道:“你确定吗,你妈现在就在我跟前听电话。”   傅云:“……”   “她想让你来的,但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跟你说。”樊老太太补充道:“母子没有隔夜仇,互相递个台阶就下了,听话。”   傅云沉默良久,忽然觉得心里冰凉。   “外婆。”他隔了很长时间才再次开口,语气里没了方才故作轻松的玩笑意味:“我以为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就不在乎表面上和和美美这种东西了。”   “有些东西注定是不得两全的,团圆只是个千疮百孔的表象,内里需要有人牺牲和忍让着去维持,那这和外公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傅云疲倦的微笑道。   “只不过位置对换,您从维持者变成了上位者,仅此而已。”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傅云能听到对面外婆平稳的呼吸声。   “傅云,我这两年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樊老太太轻声道。   傅云刚要开口,门就被陈时越一推。   只听那死孩子站在门口平地一声惊雷,高声打断:“傅云你是不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傅云握着手机转过头,看着他一脸茫然:“啊?”   樊老太太那边也是话音一滞,问道:“怎么了你那边?”   “我不知道啊。”傅云伤感的思绪被打的一团乱,一边回他外婆,一边不明所以的问陈时越:“我对你负什么责?”   “你昨晚给我折腾那么狠,我都发烧了。”   傅云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开裂了:“啊?不是你等等……”   陈时越一个箭步扑到他身前,一边仗着身高优势夺他手机,一边声泪俱下:“我要是个姑娘我都怀了,你是不是周末想跑?我都听见了,我告诉你不行!周末陪我去医院!”   “胡扯!我周末陪你去医院干什么?我周末有事——”   陈时越成功将他手机抢到手里,对着电话那头怒气冲冲:“你到底在跟谁打电话?”   他一手高举手机,然后顺势俯身将傅云压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拦着他挣扎的动作:“我不管,你摊上事儿了!”   “周末必须带我去医院,谁说话都不好使!”陈时越扣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的把手机扔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傅云实在是没忍住,乐的仰头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打算去医院产检吗?”   “反正你这周末有空没空我说了算。”他意有所指道:“听见了吗?”   樊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低声斥责道:“你注意点私生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云:“……”   千古奇冤。   枕头那边的手机传来通话挂断的提示音。   傅云的心神随之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陈时越的肩膀:“行了宝贝,起来,你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没事,这下我不用去了。”   “现在你得跟我具体说说,我昨天晚上把你怎么了?”傅云单手挑着他的下颌道:“嗯?” 第098章 公路惊魂(一)   “所以你不用去了啊。”陈时越顿住身形, 确认一遍似的问道。   “不用了啊。”傅云被他一秒严肃的神情唬得一愣,继而温和的解释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没你想的那么难说话。”   陈时越一骨碌从他身上爬起来:“那我出去了。”   傅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不解道:“你怎么了?今天雷厉风行的。”   “我不要和你在一个房间里呆着, 你放完火又不管灭。”陈时越轻描淡写的抓起衣服, 转身就要出门:“一点分寸感没有。”   傅云:“……”   你骂谁没有分寸感?   “等一下!”傅云叫住他:“体温计给我看一眼, 我看烧到多少了你非去医院不可。”   陈时越回身把温度计递给他。   傅云接过来一看,然后仿佛怀疑自己看错了, 狐疑道:“三十六度五?”   陈时越讪讪转身。   傅云一个枕头砸过去,咆哮声响彻走道:“三十六度五你给我说你要去医院!?陈时越你是专门给作战组节省医保,来坑我医药费的吧!”   陈时越大笑着飞快逃窜下楼, 和迎面而来的穿堂风撞了个满怀。   傍晚的时候屋外开始下雨, 雨水沿着屋檐倾斜的弧度顺流而下, 劈里啪啦的点滴打在地上的水坑中。   屋内灯光暖黄, 气氛静谧, 最近没什么事, 灵异事务所的众人各回各房休息,偌大的事务所中只有客厅里的烧水壶在咕嘟咕嘟的响着。   “叮铃铃……”大门处传来的门铃提示的音乐声在屋里响起。   蓝璇原本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一个激灵被铃声惊的坐起来,傅云选的这个门铃声实在是太像以前一中的上课铃声了, 她条件反射的心里一悸,而后才回过神来打伞出门,去院子里开门。   她打开门,茫然的抬头看着门外湿漉漉的年轻女孩:“您是……”   “我有事找傅先生,他是住这里吗?”   蓝璇连忙点头, 手中雨伞倾斜过去帮她挡着雨:“是是是您请进, 老板!有人找你——”   片刻之后,傅云坐在办公室里, 示意陈时越给对面的姑娘倒茶,蓝璇从浴室里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进来。   “擦一下吧,您头发都是湿的。”   “谢谢。”   姑娘感激的点了点头,接过茶水和毛巾,屋里的空调调到二十六度,房间里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檀香气息,她这个时候才微微松开绞紧衣袖的手指,不甚明显的放松了身形。   “是有人推荐我来找你的,说傅老板能帮的上忙。”姑娘开口道,她看上去还是很局促:“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我出来的急,一打听到您的联系方式就过来了。”   “没事,您慢慢讲,时间还早呢。”傅云温声安慰道,他跟姑娘们相处的时候向来都是风度翩翩的,形状柔和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善意,这无疑很大的安抚了眼前的这位受惊的客户。   女孩犹疑了一下,开口道:“我叫叶子静,今年二十七岁,前段时间碰到了一点不干净的东西。”   傅云注视着她,点了点头:“很好,您继续。”   “您有听过410国道的传闻吗?”   傅云抱歉道:“我平时不怎么看新闻,陈时越,查一下。”   陈时越迅速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个字,百度页面上很快出现了相关新闻资料,他将电脑屏幕转向傅云。   “十月十四日至十月二十三日,国道接连发生翻车事故,共计十三人死亡,一人重伤,目前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傅云低声念完了报道,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对面的女孩。   叶子静掀起自己的裙摆,露出被纱布厚厚包裹着的小腿,惨笑着道:“对,我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宁柯从门外进来:“这事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是你那会儿还在住院,应该没看手机。”   “410是几十年修的老国道了,一直都没什么事,前几个月突然频出车祸,而且基本一死死一车,侧翻,爆炸,什么死法都有,家破人亡的,从车底扒拉出的尸体全是血肉模糊,根本分不出人样,有的是一家人死在一起,现场的惨烈程度超过想象,媒体能爆料出来的已经是经过筛选的版本了,现在路已经封锁,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要交到作战组手上调查了。”   陈时越疑惑道:“作战组还管这个?我怎么没跟着处理过相关的事情?”   “作战组分的部门种类多了,你和冯元驹进的类似于军警,轻易不会让你们出动的,但是如果这事再往严重里发展,也就不一定了。”傅云将茶杯往叶子静面前推了推:“不好意思,您继续。”   “出事的那天晚上,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那天原本是和我未婚夫一起回老家的,我们夜里赶车,视线不好,那天刚好还有大雾。”叶子静道:“晚上车少,但是因为看不太清路,我们一直开的不快,甚至来说比平时还慢。”   “最开始的时候,是我先发现不对的。”叶子静低声道:“我靠着车窗昏昏沉沉的睡,他突然说冷,让我把暖气打开,但是暖气开了以后,过了很长时间,车里空气还是很冷。”   “这时候我抬头看窗外,发现我们前后左右,都没有其他车灯。”   蓝璇一边做笔记一边抬起头来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前后左右的车都没有开车灯吗?”   “当然不是。”傅云心不在焉道。   “她的意思是,视线范围内的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   “那怎么可能呢!马路又不是谁家开的。”蓝璇反驳:“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高速路上只有一辆车的情况呢,叶小姐您真的没看错吗?”   “不会有错的,马路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了。”叶子静低声道:“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办法用常理来解释。”   “事发前我就总觉得心神不宁,就在我们经过一处路灯的时候,突然有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站在了我们的车窗前。” 第099章 公路惊魂(二)   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   “她在什么位置, 你们车的正前方吗?”傅云紧追着问道。   “不是完全的正前方。”叶子静摇头道:“就是一个路灯,高速路上很平常的一个路灯底下,站着个红色短裙的小女孩。”   蓝璇听的寒毛倒立, 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 路灯下孤零零的红衣小女孩, 多么经典的恐怖片开头。   “她面朝着我们,一下一下的冲前车窗招手, 我丈夫想停车看看什么情况,不过我把他拦住了。”   叶子静双手再次不自觉的交叠在一起,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此刻提起来的时候, 还是禁不住冷汗涔涔。   傅云从身后抽出毛毯, 示意蓝璇接过去披在她身上:“您在发抖, 需要我把空调温度调的高一点吗?”   叶子静喝了口热茶, 表示不用:“没事, 谢谢。”   “我丈夫很不解,他看那个小女孩一个人站在那里, 就想去帮她打电话找爸爸妈妈。”叶子静继续道:“但是我逼着他继续开车走了,我跟他说不许停车, 把油门加到最满提速,现在立刻马上拼命往前开,一步都不要停。”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小女孩的踪影,我们的车速才减缓下来, 我丈夫很不高兴, 他觉得我没有同理心,弃一个走失的小姑娘于不顾。”   叶子静苦笑了一声, 但是语气中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   “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原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吗?”傅云温和道:“那个小女孩,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说出来您可能不会信我,她的头和身体,是反过来的。”   “她的脸和手臂是正对着我们,冲我们招手的,但是她的身体却是背对着我们的,那场景太诡异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叶子静说到这儿瑟缩着打了个寒颤。   “她就好像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洋娃娃,各个部位,都长在了畸形的地方。”   傅云沉思着将手上的资料翻了一遍,半晌没有答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上去不太像是活人。”蓝璇紧着嗓子开口道。   傅云不咸不淡的瞥了她一眼。   陈时越小声呵斥道:“开什么玩笑,那当然不是活人。”   傅云从电脑里调出车祸现场的报道:“冒昧问一下,您的未婚夫现在是已经……”   “是的,早在两个星期前他就已经火化过了,彩礼什么的也都退还回去了。”叶子静解释着说道。   “他是车祸现场去世的吗?”   “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了。”叶子静裹紧了毯子,握茶杯的手指攥的越发紧,仿佛这样就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我们因为这个事情吵了一架,两个人都不是很愉快,一路都没有太说话,直到脚下的油门突然失灵了。”叶子静叙述道:“汽车慢慢停下来,无论他怎么点火踩油门,就是分毫不动。”   “他这个时候才有点慌了。”   “因为大雾天气,路面上还没有别的车灯,目之所及只有我们一辆车,我们就看着车速一点一点慢下来,然后在马路中间彻底不动了。”   “几分钟之后,我们的车灯也灭了。”   陈时越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发觉就算不看灵异元素,那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情况。   漆黑的公路,昏暗的路灯,车灯突然熄灭,高速公路上行驶风驰电掣,这个时候假如身后随便来一辆车怼过来,都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你们当时有赶紧下车查看吗,那种情况立刻下车打求助电话才是最安全的吧。”陈时越道。   叶子静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是那么想的。”   “然后就在我准备开车门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敲我们的车窗。”她顿了一下,时间好像回到过去,那个恐怖黑暗的夜晚。   “声音很有节奏,一下一下的敲击着,震感很强,我几乎能感觉到车座椅在抖动。”   “我丈夫打开后置手电筒去看,他刚要开门下车看是谁在车外,被我一把拉住了。”   说到这里叶子静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求助似的看向傅云,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惊悚的回忆。   “我们俩同时抬眼,就看到了车窗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血手印也越来越密集,我丈夫最开始还朝着外面吼了几句,让他不要搞恶作剧了。”   “然后外面拍门的动静真的停下来了,我们两个心惊胆战的隔着玻璃朝车窗外看,紧接着车窗一花,我看到有一只小手抹开玻璃窗上的雾气,窗外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个满脸死白的小女孩,顶着两只没有眼珠子的漆黑眼眶,朝我们咧嘴笑。”   屋内安静的鸦雀无声。   蓝璇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团安放进椅子里。   “安迪,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她哆哆嗦嗦的说道。   安迪冷酷的拒绝:“不行,在整个事务所里,只有你的形象最符合那个小女孩,我也害怕。”   “形象不符合的,差的远了。”叶子静道:“你是高中生吧,我们见的那个小女孩,大概只有三四年级,她身高只到我腰。”   “所以你还是下车见她了?”傅云敏锐的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对,我后来下车了。”叶子静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因为我们的油门突然就恢复了。”   傅云喝了一口水,知道她后面终于该讲到重点了。   “油门踏板是突然恢复的,我丈夫当时吓坏了,他一直在疯狂踩油门,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巨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就是你们出车祸的原因,油门突然恢复,没控制住导致了车祸。”傅云问道。   “对,直接冲断了护栏,侧翻撞上山壁,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报废了。”   “我下半身被压在车座底下动不了,全身都是血,疼的我几乎要再次失去意识,我拼尽全力喊我丈夫的名字,我拼命喊卢志,卢志你还好吗……但是没人理我。”   “后来我失血过多,又昏迷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身边就站着那个小女孩,她抱着着卢志的脑袋,咯咯笑着放在我身边。”   时间滴答滴答的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了。   傅云转头给白喆递了个眼色,又朝桌边看了一眼。   白喆从十年前就跟着他了,立马心领神会,俯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红色符纸,再拿打火机咔哒一点,火舌舔吻符纸,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焦香气息。   叶子静疑虑的转头看他。   “没事,这是驱邪的,确保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听我们说话。”白喆小心翼翼将符纸放进傅云的烟灰缸里,转瞬间化作灰烬。   “然后呢,您继续说。”傅云柔声道。   “我吓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卢志已经死了,我觉得我也离死不远了。”   “就在这时,从身后我看不见的地方,跑过来一对夫妻帮我,那个小女孩顷刻间就在我面前消失了。”   陈时越听着她的叙述,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不合理的地方。   “那对夫妻来的很及时,帮我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让我不要睡,直到我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我那时候太虚弱了,全靠他们让我捡回一条命。”   “在我的印象里,那对夫妻都是慈眉善目的长相,声音温和沉稳的安慰我,让我再坚持一下,我当时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傅云抬手止住她的话音:“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那对夫妻是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凭空出现的吗?”   叶子静短促的笑了一下:“您也听出来不对了,是吗?”   “这就是我今晚急匆匆来找您最终的原因了。”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张老旧的报纸,伸出手来将它铺平了一点递给傅云。   “您看一下吧,再结合我今晚说的一切。”   傅云低头注视着报纸上巨大的横幅,不觉怔住了神色。   “一家三口在公路旁横死,丈夫残忍杀害妻女二人,并在道旁的树林里分尸掩埋,而后自己撞车而亡,目前案件已在处理中。”   “那个小女孩,和救你的夫妻……”傅云抬起眼睛,神情略显错愣。   “对,他们就是新闻上的一家三口,我看过照片了。” 第100章 公路惊魂(三)   她话音落下了很久, 屋子里都没人出声,气氛诡异而压抑。   傅云用茶匙轻轻挑起符纸的灰烬,把报纸朝外推了一些, 神情间带着不动声色的嫌恶, 陈时越察觉到了这一点, 过来帮忙把报纸收好了。   “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傅云道:“去您的住宅帮忙驱个邪什么的,我都随时乐意效劳。”   “我最近, 有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叶子静犹疑的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感觉家里一直有人盯着我看。”   “您一个人住吗?”傅云问她。   “对,我们的婚房, 他死后我还没来得及搬出来。”叶子静不舒服的抿着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了。”傅云笑道:“您什么时候方便, 带我去看一眼都行, 处理个凶宅而已, 举手之劳。”   叶子静稍有些宽慰的笑了:“谢谢。”   傅云起身送她出去, 顺手拿起玄关处的伞,撑开举到头顶, 温柔而细心的扶着叶子静的手臂,带她一路走出巷口等车。   “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叶子静突然没头没尾的抬头对他说了一句, 眼中满是担心。   傅云一怔,旋即温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给我推荐您名片的那个人告诉我,说傅先生一定会全权负责这个案件的,让我不要担心,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笃定, 但是这个事情很危险, 您一定小心。”叶子静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道。   “谁啊,这么看得起我。”   叶子静犹豫了一下道:“候伯伯。”   路边雨水飞溅而起, 出租车疾驰而来。   “候总,让你来找我帮忙?”傅云难以置信中夹杂了一丝荒谬,他不太相信的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爸爸是他的生意伙伴。”叶子静解释道。   傅云撑伞护着她上车,依旧是柔和体贴的模样:“这样啊,那我知道了,注意安全,回去有什么问题给我发信息就好,我们改天把去你家的时间订一下。”   “好。”   出租车呼啸远去,傅云撑伞站在原地,不多时就沉冷了神色,陈时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怎么跟出来了?”傅云转身将伞倾斜到他头顶:“不是感冒还没好全吗?”   “骗你的,想多留几天。”陈时越懒洋洋的从他手里拿过伞给二人撑起来。   雨声溅落在伞上,噼里啪啦的嘀嗒声响笼罩四方,傅云和他并肩站在伞下,从陈时越的角度可以看见他遮盖在俊秀面容上的片刻阴影。   傅云无声的笑了一下,他注视着伞外瓢泼的雨幕,出神的道:“我最近总觉得,我在走傅自明的老路,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健康和青春,和那些没名堂的旧怨纠缠。”   陈时越低声道:“你也可以抽身而出的,就此打住,也不无可能。”   “可是我不甘心。”他冷冷道:“我攒了这么多年的力量走到可以和他们抗衡的地步,如果就此打住,那过往的牺牲又算什么。”   傅云没有停留太久,兀自举步往回走了,陈时越只得举伞快步跟上。   “你真的打算跟进叶小姐的这个案子吗,我刚才听到了,候总为什么那样笃定你会参与进来,万一其中有什么——”   傅云顿住脚步转身,和他在伞下对上视线,陈时越蓦然住声,半是喘息半是焦躁的望着傅云那双毫无情绪的漆黑眼珠。   “你明天就该收假了,回去好好训练吧。”傅云握着他的肩膀,轻声开口,语气里尚存一丝刚才对待叶子静时没有用尽的温和:“别再多想了。”   陈时越的心气儿再次难过的气馁下去。   傅云好像一个严丝合缝的蚌壳,在被生活锤炼的支离破碎时好不容易露出一点要打开的端倪,让人能从中窥出他柔软的内里,结果陈时越还来不及更前一步,他就又防备而快速的再次合拢上了。   第二天,训练场还笼罩在一片阴沉的雨后薄雾里,初冬时节气候凉爽,作战服又厚,过程并没有那么难捱。   陈时越盯着地上来回爬动的蚂蚁走神,完全没注意到冯元驹走到了他身前。   “咳咳!”冯元驹咳嗽一声。   陈时越莫名其妙抬眼:“啊?”   “今天早上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烧还没退,身体没好全。”冯元驹阴沉的瞪他:“你需要申请见习吗?”   冯元驹嘴上是这么说的,不过看此人神色,大有陈时越要是今天敢提出见习,他就连人带马把他团成球抛出作战组的意味。   “那多不好意思。”陈时越心情愉悦的委婉道,他瞟了一眼领导,又迅速的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哦,不用,帮我谢谢那位打电话的先生。”   冯元驹重重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就好好训练!我最讨厌搞特殊的下属。”   “拉倒吧,要不是我你还接不到前任的电话呢,傅云早给你拉黑了……”   “你刚才嘀咕什么?”冯元驹旋身怒道。   “冯组长!有人找!”   训练场那头传来门卫大爷的叫喊声,由于此时的位置有点太过于巧合了,大门正对着的就是训练场,一组全体队员都能看见。   片刻之后傅云就从门里进来了,他大半个身形裹在风衣里,面容冷白秀丽,从训练场上横穿过来。   陈时越有点不可思议:“他怎么来了?”   冯元驹转头倨傲道:“你刚才听见了,来找我。”   “……”   傅云是冯元驹前任,也是陈时越前老板的身份在一组基本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这个风姿俊秀的年轻男人在作战组无人不识,眼下见此场景众人隐约开始交换八卦的眼光。   傅云走到冯元驹身前,简短的问道:“你这会儿有空吗?”   “……有。”冯元驹绷着脸道。   底下站军姿不敢出声的员工面面相觑,嘴角压的死紧不敢笑出声。   “领导耳朵红了。”冉怀宸小声道。   “方便跟我进去聊一会儿吗,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傅云泰然自若单手插兜,将一众打量的眼光视为无物。   他知道冯元驹不会拒绝他的,从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   冯元驹看着傅云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好,跟我来。”   傅云转身冲陈时越一点头:“你也来。”   冯元驹不满道:“你到底是找他还是找我?你带他的话我就不去了。”   一组组员:“……”   傅云:“……”   “亲,我只是想让他去医务室躺一会儿,没打算让他来听我们说话,可以吗?”傅云耐着性子跟他道:“你多大的人了……”   “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来找我帮忙!”冯元驹怒道,紧接着伸手把他往过一拉一拽,推到前面:“去办公室等我。”   然后转身对陈时越恶狠狠的道:“自己去医务室!”   陈时越和冉怀宸对视一眼,冉怀宸无不同情的看着冯元驹的背影道:“我可算知道他为什么只能是前任了。”   “是吧,我知道。”陈时越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你也差得远。”冉怀宸一盆冷水泼在他心上:“领导情商低,但是帮得上忙啊,你……”   “闭嘴吧你。”陈时越恼火的转身跟上去了。   办公室大门被“砰”的砸门式合上,在走廊里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你是不是疯了!”冯元驹关了门,怒吼咆哮声响彻房间。   “上次是轮船!这次又是公路!怎么你是嫌人生活的太长了,一门心思想快点死是吗!”   “我只是来问你一下相关情况,你激动个什么劲?”傅云略微往后仰了仰身形,偏头避开他的咆哮。   冯元驹气呼呼的瞪着他不说话。   傅云神情一动:“所以说这事的报道你们作战组也接到通知了?”   “嗯!”   “很严重,很危险?”   “废话,那么一条公路,一连几个月谁过谁死,能不危险吗!下个月会封锁整条路线,你不要再想这个事了,那个当事人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们会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别那么激动,我就是随口一说。”傅云劝道:“你反应也太大了,平时就是这么吼着跟组员讲话的吗?”   冯元驹抓起桌上的杯子想喝口水冷静一下,就见傅云条件反射的起身闪躲。   冯元驹:“……”   “我不泼你!”   “我害怕,上次吓着了。”傅云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继续说,这个公路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跟几年前的那个死了一家三口的刑事案件有关系吗?”   冯元驹把水杯放下,从柜子里抽出一沓资料出来:“我可以跟你说清楚这个事,让你跟委托人交代,但是你不能再插手了。”   “一家三口在公路附近遇害的案子,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了,案件调查结果在当时可谓轰动一时。”   “具体内容你应该也知道,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自驾出游,深夜在国道上赶路,半路两人争吵爆发矛盾,丈夫应该是喝了酒,失手将他的妻子掐死在车中,然后慌乱掩埋。”冯元驹说到这里,不忍的蹙了一下眉心。   “那小朋友呢?”   “小朋友的遗体在她妈妈身边被找到了。”冯元驹顿了顿:“死状很惨,就不赘述了。”   傅云点了点头。   “这事残忍的令人发指,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很大轰动,但是鉴于凶手,也就是父亲在作案后因为醉酒不省人事在马路正中央,被后面正常行驶的车辆碾死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事情过去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掀起风浪,那条公路也是正常开放的路段,直到前两个月突然开始陆陆续续有车辆侧翻。”   “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意外,没人往灵异方面去想。”   “结果最近国道路段以每天三四个的频率,大面积发生车祸事故,受害者无一生还,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你昨天已经见过了。”   “叶子静小姐吗?”傅云道。   “是的,她给我们讲述了她经历的一切事情,立刻就有人联想到几年前的那起案件,最近上面正打算封锁公路,着手调查。”   冯元驹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叙述:“你就不要管了,还有,上次在办公室是你先动手的,我挨了你一拳,还在老司令面前已经被冤枉好几个月了,事实上我从上学开始到现在从来没跟你动过手。”   “就算被你利用完就甩的时候也没有。”他摩挲着骨节,面无表情的道:“我爸现在还在嘲笑我那时候气的在家摔东西自残的愚蠢行为。”   “但是我知道那时候樊老太太根基不稳,所以我没有用冯家的权势找过你事。”   傅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苦笑道:“那,我跟你说声谢谢?”   “反正离开我这么多年,你过的也不好,算了。”冯元驹冷笑一声。   傅云:“……”   “前任做到我这个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一边收报纸,一边怒道:“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傅云哑然失笑。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只见陈时越推门而入:“傅云!”   “太好了你没走!我想到一个事!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轮船幻境里的时候,你父亲威胁二姑奶和三叔爷时说的话?!”   陈时越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声音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十来年前,二姑奶他们承包的高速公路建设项目,国道附近的线路,开工前埋下去十几条人命。”   “他说的和这次出事的公路,是不是一个地方?” 第101章 公路惊魂(四)   傅云明显愣住了两秒。   一连串的线索电光火石间在他脑海里勾勒成线, 其中巨大的信息量砸的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是这样,那眼前所见的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墙壁, 陈时越见他脸色不对, 便上前询问:“怎么了?”   傅云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将他往过一推, 敷衍道:“没事,你在这儿好好呆着,这些危险的事情别插手了。”   “哎!这话明明是刚才我跟你说的!你凭什么又跟他说啊!”冯元驹暴跳如雷。   “他凭什么不能跟我说——”陈时越转身反驳。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傅云不耐烦的打断他们:“我的事情, 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替我做决定了?”   陈时越悻悻的闭上嘴, 并且瞪了冯元驹一眼。   冯元驹目瞪口呆:“喂!你真的是从我这儿问完消息就不认人啊?”   屋外多云转阴, 再次变成淅淅沥沥小雨的局面, 冯元驹心烦意乱的干脆给手下组员放了假, 在宿舍修整。   陈时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靠在床位上看书,手指心不在焉的折着书角, 然后被人从后面重重一拍。   “看什么呢?”冉怀宸在身后抱臂问他。   “随便拿的。”陈时越不太走心的答道,目光越过书页落在窗外。   “书都拿反了。”冉怀宸提醒他。   “那就再正回来。”陈时越很好脾气的道。   冉怀宸上下盯着他, 忽地凑近了低声问:“小陈,你和冯组长前任,到底有没有戏啊?”   陈时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脑海中闪过傅云在船上摁着他接吻的画面,那人瘦削的手腕, 脆弱的眉眼, 在他脑海里宛若成片放映。   陈时越有那么一股干脆利落回答一声“有!”的冲动,但是他和冉怀宸对视了半晌, 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不知道。”陈时越将书本摆正过来:“他前任最差也是冯组长那种,我不行吧。”   冉怀宸看着他八卦的笑,打趣追问:“你怎么不行?我觉得你比冯组长长得好看。”   “那你可别让他听到了,不然以后跟我一起加练。”陈时越翻过一页书道。   “还是说,你是觉得自己没有冯组长位高权重,傅云,他是叫傅云吧?”   “嗯。”陈时越点了一下头,隐约升起了几分希望他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傅云老板连他都看不上,那就更别提看上你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冉怀宸道。   陈时越翻书的手一顿,坦然的抬起眼:“算是,你能劝我放弃吗?”   “我劝你放弃干什么?”冉怀宸奇怪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老板更关心你,好不好?”   “再说了,感情这种事情,跟有时候跟社会地位和实力是没有太大关系的,你还年轻,假以时日,想追上冯组长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陈时越猛然放下书,目光炯炯有神:“真的吗?”   冉怀宸握起拳头:“加油!”   “你要是得到了领导得不到的人,你就算是得成大道了!本鸡犬要升天!”   傅云从作战组出来以后,全副心神都放在陈时越刚才那一番话上,他低头给樊老太太发了个消息,然后就在路边打车,直奔叶子静家。   叶子静大概是这些天心神不宁了许久,昨天乍然到灵异事务所倾诉完,久违的升起了安全感,于是当天晚上就问傅云能不能将勘察住宅的时间定在第二天。   傅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她穿戴整齐站在楼下,风卷起她外套的下摆,将年轻女孩整个人衬托出一种脆弱的纤细。   “怎么还下楼了,不冷吗?”傅云下车时问道。   叶子静摇摇头,微笑道:“不冷。”   她面色还有点苍白,长发婠在脑后,带着傅云走进单元楼的楼道里。   “屋内有贵重物品吗?”   “没有,我前段时间搬家,已经清理了一部分了,最近就是暂住这里。”叶子静道。   傅云在电梯口站住身形:“那您可以告诉我门牌号,我自己进去就行,画几个符纸镇邪,很快就出来了。”   “为什么?”   “您是女孩子,单独跟我进去,会不方便,对您来说也不安全,在楼下等我就好了。”傅云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思虑周全,既有分寸又尊重对方。   叶子静无奈的笑了一下:“如果连您也不能信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信谁了,没关系,进来吧。”   傅云便跟着她出电梯门,一路进了房间。   整个房间很朴素的装修,房间门上还贴着双喜的新婚福纸,家具已经被搬空的差不多了,壁纸吊灯什么的也看不出来不对的地方,就是寻常新婚夫妻布置新家时的思路,能从中看出一丝温馨来。   厨房灶台冷寂,垃圾桶里还堆着相框和搬家遗留的木箱。   傅云走过去拿起相框看了一眼,又放回垃圾桶里。   他从厨房到卧室转了一圈,站在她卧室的门口,其中拉着窗帘,屋内黑压压一片。   “你有在卧室里点熏香的习惯啊。”傅云抬手开灯:“很好闻的味道。”   “不是我,是我丈夫。”叶子静从他身后跟过来,平静的说道:“他生前很喜欢点熏香。”   “这很奇怪啊。”傅云漫不经心的说:“男人也会研究调香方面的东西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调制的香?”叶子静一怔。   傅云笑了笑:“芳疗的基础香型了,一闻就知道不是买的香水。”   叶子静反问:“您不也是男人吗?”   “工作需要,涉猎范围广而已,我本人没有玩这个的习惯。”傅云抬头看着她,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同情。   “你或许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愿意跟我讲讲你们感情破裂的原因吗?”傅云转身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流通进卧室。   “他出轨的那个女人,是调香师吗?”   叶子静愕然了片刻,紧接着神情出离的愤怒起来:“你在背后调查我?”   傅云哭笑不得的摊开手:“叶小姐,我只是在你家里转了一圈而已。”   “扔进垃圾桶的合照,卧室里陌生女人的熏香,还有你同我叙述的时候,并没有多难过。”   叶子静眼眶红了片刻,然后慢慢呼吸平复着心情,傅云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她。   “对,在他出事前一个星期,我就发现他出轨了。” 第102章 公路惊魂(五)   “我跟卢志是过年回老家相亲认识的。”   半晌过后, 叶子静坐在茶几边上,很平缓的开了口:“我父亲是那种最不愿意被人说忘本的人,所以他中年发家以后, 也时常回老家看亲戚, 按理说我跟卢志家庭条件差的很大, 我们原本不会在一起的。”   “去年在老家的饭局上,有亲戚说我也到年龄了, 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本来不乐意在老家找,但是父亲不愿意驳亲戚面子, 就让我答应去见一面。”   傅云拨弄了一下茶匙:“然后就看对眼了?”   “他是个清秀俊朗的年轻人, 长得很符合我审美。”叶子静提起这个笑了一下。   “后来就在一起了, 他对我很好, 我也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她停顿了片刻, 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一个圈, 无名指上隐约还有戒指的痕迹。   傅云神色自若的喝了一口茶。   “年前的时候我们订婚宴结束,那时候他刚好在外地跑生意, 最开始的异样就是他身上频繁出现女人的香气。”   “这出轨出的也太明显了。”傅云忍不住道。   “可能第一次吧,也没有经验。”叶子静笑道:“那气味实在是很浓郁, 我问他的时候,他只说是加盟了一个芳疗调香的店面,为了打消我的怀疑,他还从外面带了不少香薰来家里。”   “诺,就是你刚才在卧室闻到的香味, 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气息很难消掉,他走后很长时间都一直还在, 无论我怎么开窗通风都没用。”   “那就是香源没找见。”傅云道:“换言之,你没有把真正散发香气的东西从房间里丢出去。”   “啊?”   傅云从沙发上起身:“走吧,我帮你看看,或许他死后你一个人住时,始终惴惴不安的异样感,就是这股香气造成的。”   两人再次重新走进卧室,浓郁芳香扑面而来,熏得人脑壳疼,傅云靠在门槛上思考良久,将整个卧室的结构布局环顾一圈,最终踱步走到大床边上。   “有什么发现吗?”叶子静问。   “你们俩是怎么在味道这么大的地方住这么长时间的,不难受吗?”傅云绕着床走了一圈,疑惑道。   “芳疗有美容养生,舒缓炎症的功效,那个女人那样爱他,给他的东西,总不会害他吧。”叶子静淡淡的道。   傅云微笑道:“你这是真心灰意冷了。”   叶子静不置可否。   傅云俯下身,低头闻了一下铺叠整齐的被子,然后起身示意叶子静往后退两步。   “我知道你没丢干净的东西藏在哪了。”他双手握稳,手臂猛然发力抬起床板。   下一刻被褥缠在一起滚落在地,床板和床下的柜子被傅云掀开摊在空气里,叶子静捂着鼻子,眉头紧皱着接连后退几步。   “这么重的味道!”   “你今晚可能得出去住酒店了。”傅云蹲下来,将床底的柜子打开来,抬头对她道:“过来看。”   叶子静心里隐约升起一股不安感,她顺着傅云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床底柜的角落里,放着一块很小的瓶盖,盖子里盛着软膏似的东西,用烟灰缸盛放着,烟灰缸底部漂浮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已经凝固了。   傅云伸手把它从柜子里拿了出来,那小东西的香气,浓郁的简直能凝成实体,叶子静难受的捂着鼻子,但还是屏息敛声的跟过来了。   她伸手打开窗户透气,转头正对上傅云凝重的神色。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了眼烟灰缸,又看了眼叶子静:“你丈夫真的没被小三骗吗?”   “我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叶子静不确定道:“她害他干什么?”   “你今晚烧纸问问他。”   傅云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在烟灰缸里刮了一点香膏下来,放在鼻尖细嗅片刻。   “真的是很不好的东西吗?”叶子静流露出一丝恐惧来。   傅云蹙着眉心,半晌没答话。   “傅先生?”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点,你等我打个电话。”   叶子静点点头,在一旁心神不宁的坐了下来。   “喂,蓝璇,是我,你现在立刻去巷口的酒店找到澹台公隆,然后按照我说的地址打车过来找我。”   蓝璇在那边火速窜起来,直奔酒店,不到二十分钟就打车到了叶子静家楼下。   “急吼吼的干什么干什么!”老中医连外套都没穿,仓促狼狈的被拽到楼道里,没好气的扯着嗓门吼傅云。   傅云没工夫跟他废话,直接拉着他进客厅,指着桌上的烟灰缸问:“你不是中医吗,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材料,功效如何?”   老中医进门的时候被这香气呛得险些一口气没过来,被蓝璇扶着在玄关处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来:“哎哟……造孽啊……”   “快点!”   老中医无法,只得跟着懒洋洋的俯下身看瓶盖,只看了一眼,他神色就倏的变了。   “怎么样?”傅云问。   老中医神情严肃的端起那烟灰缸,放在鼻端闻了闻,傅云连忙阻止:“哎!拿远一点,不要命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吗?”老中医问道。   傅云思忖半晌:“大概知道,但是我不太确定,我的客户管这东西叫芳疗精油。”   澹台公隆冷笑一声:“芳疗?你再跟它多待几天,你就该去肿瘤科做放疗了!”   傅云:“……”   蓝璇安抚性的握着一旁叶子静的手,低声劝道:“没事,姐姐别害怕。”   叶子静脸色刷的白了,声音颤抖:“这到底是什么!”   “一种很恶心的邪术,适用于所有男女关系混乱的人群,放在夫妻床下,可以汲取妻子的阴气,抽离丈夫的元阳,最终夫妻二人无不是……”   “不得好死。”   满屋皆静。   老中医看着他们难看的脸色,笑出来声:“这就接受不了了?还有更厉害的没说呢。”   傅云瞪了他一眼:“行了,当着两个姑娘的面,说这不好。”   叶子静出声阻止:“没关系傅先生。”   她双手交握着看向傅云,恳求道:“让我死个明白也好。”   傅云神色阴沉的转过身,没再阻拦了。   老中医见状也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对叶子静一指烟灰缸里的物什:“看见外面飘着的那层黑乎乎的东西了没有,那是月经的血水炼成的,里面香膏里那块状物体,看上去绵软雪白是不是?”   “夹杂了精/液和香料作物,很恶心恶毒的诅咒之物,没满腹坏水的话,还真做不出来。”   叶子静终于崩溃了,一头冲进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呕吐了起来,蓝璇忙不迭的接了水送到她嘴边,只见那年轻女子泪水横流,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痛苦。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叶子静哭的崩溃,蓝璇只好难为的退出来,站在卫生间门口朝傅云投去求助的目光。   “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你先过来。”傅云招手道。   “怎么回事啊,谁给她放的这个,忒恶毒了。”老中医低声道。   “她老公。”   “啊?那不是有病吗,自己找死?”老中医咂舌:“还要把老婆拖下水?”   “她老公已经死了。”傅云心烦意乱道:“估计是外行人不懂,婚外情人给塞的东西,回来就放心大胆的用了,自以为甜蜜,没想到正中有心人下怀。”   “婚外情?家庭伦理故事啊。”老中医咂舌的声音更大了:“讲讲?”   “讲毛线,我烦着呢。”傅云忍着烟瘾,手指在口袋里不住碾磨:“我原来以为公路案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灵异事件,没想到滚雪球一样,诡异的线索越来越多。”   老中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件一件来吧,先把这位小姐带到安全地方,再查公路的事情,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也许就浮出水面了呢。”   最后老中医拿着个塑料袋把那烟灰缸提回去了,傅云和蓝璇安顿叶子静在和老中医一个酒店里暂时住下。   “你知道你丈夫婚外情对象的其他信息吗?”傅云一边在她房间里布保护护阵,一边问。   叶子静缓和了不少,但还是遗憾的摇摇头:“不知道。”   “事情发生以后,他拼命挽回我,我不同意,然后爸爸喊我们回老家,我想着就回去在双方家长面前说清楚,就回去了,然后就出事了。”   傅云叹了口气:“算了,好好休息吧。”   此时是下午五六点左右的光景,正是孩子们下课放学的时候,幼儿园门口吵吵嚷嚷围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哭叫的小孩,以及大声维持秩序的老师。   李有德升上车窗,心平气和的对旁边的老太太道:“你就约我在这里谈事啊,安二太太。”   车里的人正是傅云的二姑奶,她依然开着自己那边的窗户,探头望着窗外来来回回的小朋友们,然后目光在人群中定格片刻,朝一个方向一边绽开笑容,一边挥手。   “顺路接孙子放学而已,李总别那么挑剔。”二姑奶坐回车座上,她身形微微有些佝偻,看向李有德的眼珠却转的极灵活,闪动着精明的微光。   李有德没说什么,很慈爱的看着车窗外的幼儿园小朋友:“您孙子跟阿云是一辈的吧,都是小朋友。”   二姑奶愣了愣,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傅云平时黑西装劳力士,那副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做派,面容不觉扭曲了一下:“李总说笑了,哪来快三十岁的小朋友。”   “他爸在我这里都是小朋友,他怎么不算?” 第103章 公路惊魂(六)   二姑奶的脸庞扭曲的更严重了。   她看上去想发作, 但是又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和今天的目的,只好闭了闭眼睛忍回去了。   “李总,你知道我喊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事只有你出面最合适, 我们去都太惹人怀疑了, 况且你,我, 还有三弟,都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安二太太。”李有德在车内嗡嗡的空调声响中出声打断她。   “你们平厦集团,我可一分钱都没有入股, 何来的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呢?”李有德和气的说道:“就算有人因为当年的事情要找你们算帐, 那无论怎么样, 也算不到我头上啊。”   二姑奶瞪着他, 苍老的骨节攥的发白:“李有德……”   “不过你放心, 这件事我会跟进的。”李有德云淡风轻的抽出手机。   “你到底……”   “倒不是因为我害怕谁, 只是我最近有点失望,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二姑奶一听他说要跟进, 登时放了一大半心,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随口讥诮着问道:“人到中年,功成名就资产过亿,我们这群老东西因为当年的一点事情被你揉在鼓掌里团团耍着玩,你有什么可失望的?”   “他没有我想象的像他爸爸。”李有德无不遗憾的道。   二姑奶一愣,再开口时保姆带着小孙子已经把车门打开了。   “来, 米米, 哎真乖!都会自己上车了!”   二姑奶顷刻间目光神情变得慈爱起来,伸出手去抱小孙子, 保姆身后跟着儿媳妇和儿子,众人上车以后,车里就不怎么能坐得下了。   “米米,咱们家车太小啦,坐不下,你在车里选一个人,让他下去,好不好?”二姑奶冲小孙子挤挤眼睛。   儿媳妇心里一冷,没听出来她是在侧面让李有德下车,只道结婚这么久,婆婆依然对自己有意见,旁敲侧击的让孩子排挤亲娘。   于是她当下红了眼眶,不做声的转身要上另一辆车。   哪料小朋友一转头扑到爸爸怀里,奶声奶气道:“让奶奶下去!不喜欢奶奶!”   二姑奶面色一僵,儿媳妇停下步履,犹豫的看向丈夫。   李有德“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悠悠的转头看向老太太:“你听过一个玄门的一个传闻吗?”   “据说十岁以下的小朋友,可以看到大人身上缠绕的黑气,罪孽越深重,黑气就越重,小朋友就越害怕他。”李有德意有所指的在她真丝黑外衫上扫了一眼。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转身从另一边下车了。   安二太太在他身后眦目欲裂。   “我只是没有同意他吃中午那根冰棒而已!”   “没错,国道410是平厦集团十年前的项目。”樊老太太在办公室里心平气和的合上了文件夹:“你觉得它跟最近发生的事情有联系,对吗?”   “平厦集团是二姑奶和三叔爷的产业,我有一定把握找到突破口,况且我跟你说了,这事跟傅自明有关。”   “我要查它。”傅云坐在她对面,斩钉截铁的说。   “你刚出院。”樊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提醒。   “我已经恢复了。”傅云朝她摊了一下愈合如初的手腕:“况且叶小姐是我的委托人,无论如何事情也到我手上了,这怎么能跟我没关系。”   樊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一遍:“你刚出院。”   傅云点头:“我知道啊。”   “很危险,我手上不止你一个人,我交给别人来,你在事务所呆着。”   傅云笑了一声:“拉倒吧,除了我,您还能信谁。”   祖孙两个人隔着办公桌两相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   “阿云。”樊老太太隔了很久才开口道:“外婆年纪大了。”   傅云将玩笑的神情收了回来,平稳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年纪大的人,受不了别离。”樊老太太摘了老花镜,眉心之间皱纹纵横交错:“别去了,听话。”   “听话”二字仿佛有某种魔力,将傅云三魂六魄打上了钉子,牢牢镶嵌在办公室四方天地里。   他茫然的看着外婆半晌,只觉周身力道一点点松懈下去,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一直翻涌波动。   直到他想神色如常的开口劝慰两句时,傅云才发现自己嗓音酸涩,完全出不来声了。   “怎么了?”樊老太太很长时间没听他开口,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在办公桌上摸了片刻眼镜,戴到眼睛上,眼神才恢复了锐利。   就在这十来秒的功夫,傅云很快的一抬眼,神色平静而清明:“我知道了。”   “我不问了,您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傅云起身出办公室门。   “等等。”樊老太太在身后叫住他。   “嗯?”   傅云望着他外婆,然后就听她道:“生日快乐。”   傅云一怔,接着便打开手机看日期,然后旋即笑了:“还真是,我都忙忘了。”   “今晚回家来吃饭吗?”   “不回了,让我难得安省一会儿吧。”傅云摆手拒绝。   樊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总得给你妈一个台阶下。”   傅云装作没听见,合紧了衣领转身出门。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街头巷尾的行人来回穿梭,天桥上灯火通明,傅云站在栏杆旁边,静静的注视着桥下的车水马龙。   三十岁了。   少年时代总想着待到三十而立的时候,要建功立业,要宝马香车,要把傅自明没得到的一切光芒全部聚拢在自己身上,这样才不枉他来世间这一遭。   可是真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才悲哀的发现,原来仅仅是从家族的阴影里挣脱出来,就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了,他从未真正的离开过安家的泥潭,不论他做什么,也只不过是在那几坐大山之下打转而已。   除非他现在大彻大悟,什么都不要了,过往的一切也都不追究了,彻底隐姓埋名跑到一个亲戚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了却此生,大概才算完。   那可不行,傅云走下阶梯,漫无目的的想到,那这前三十年不都白忙活了?   他转过街角,迎面撞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陈时越拎着蛋糕坐在石墩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了,抬头时颈椎还维持着那个微微仰起的姿势。   傅云走过去,踢了一脚他坐下的石墩:“看什么呢?”   “我刚刚在看天桥上有个人靠在栏杆上在发呆,我就在猜,他在想什么?”   “你希望他在想什么?”傅云低头问道。   陈时越微微一歪头:“我希望他在想我。”   傅云哑然失笑:“你就当他是在想你吧,开心就好。”   “嗯。”陈时越柔声道:“我也希望你开心就好。”   “老板,生日快乐。”   傅云从他手上接过蛋糕,拿起来看了一眼,水果和巧克力并排镶嵌,糖霜洒在燕麦片的边缘做装饰,被路灯下的暖光所笼罩着,散发出莹然的斑驳感。   “谢谢。”傅云满意的打量了一番,然后将蛋糕提在手里:“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上次住院的时候,我给你办的出院手续。”陈时越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灯笼形状的钥匙扣:“这个给你。”   傅云接过来:“什么?”   那枚钥匙扣大约有四分之一个手掌那么大,躺在掌心里隐约散发着红晕的光芒,傅云能隐隐感受到其中的温热触感,他惊讶的笑道:“暖手宝吗这是?”   陈时越恼火道:“你生日礼物才给人送暖手宝!”   “这是护身符。”陈时越小心翼翼的在钥匙挂坠上戳了一下,登时光圈亮起,隐隐将傅云周身笼罩在光芒中。   傅云怔了一下:“你取了自己的血?”   陈时越没答话:“走吧,我送你回去。”   心头血融合金属炼制,即可有驱邪祟,护灵体的功效。   “你戴上这个,以后进作战组就不会被镇住灵力了。”陈时越道。   灵异事务所此时上下全开着灯,傅云和陈时越回来的时候,蓝璇神色匆匆跑出来,呲牙咧嘴的跟他们俩比划着什么。   陈时越莫名其妙:“怎么了?”   蓝璇拼命指着屋子里的灯光,跟傅云挤眉弄眼,好不做作。   傅云:“……我妈来了。”   陈时越:“那……那我先走了,你们忙。”   傅云一把把他拽回来:“想什么呢,一起进去,哪有给寿星送完蛋糕就直接打道回府的?”   陈时越一想也是,安颜欣那么大一笔赔偿金进的是他的口袋,哪有让傅云一个人面对家里风雨的道理?   于是他故作镇定的朝蓝璇一挥手:“带路吧,没事。”   蓝璇苦着一张脸转向傅云:“……真没事?”   “那我还能进去给她赶出来不成?”傅云低声道:“撑死了给她刺两句,没事进去吧。”   “没事老板,你妈再打你,我就舍身取义挡在你面前!”蓝璇一脸悲壮的说:“就当是还你在数学老师面前仗义护我的恩情了。”   傅云冷笑一声:“那你可挡严实点。”   于是三人狗狗祟祟的沿着院子里的石子路走进去,大厅的门是开着的,一眼就能看见厨房里袅袅升起的烟气。   傅云隐约闻到了一点,长寿面的香气。 第104章 公路惊魂(七)   蓝璇昂首挺胸, 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前带路,从她微微打哆嗦的背影能看出来她很害怕,但是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的卓越勇气。   “没关系, 呆会儿你就站我们俩后面, 敌军一有动作, 我们就呈半包围式撤退!”蓝璇小声道。   “夸张了啊。”傅云同样小声道。   三人一进门,刚好跟来玄关拿东西的安文雪撞了个正着。   蓝璇稍息立正, 端端正正一鞠躬:“老板妈好!”   安文雪:“……”   蓝璇紧张的看着她,纤瘦手臂战战兢兢呈半摊开的回护形状,蓝璇也不敢弯腰换鞋,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   然后安文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伸手拨拉了一下蓝璇的头发:“这是什么称呼?叫我阿姨就好。”   “哦, 哦好, 阿姨……”   安文雪抬起头朝后面的傅云瞥了一眼, 淡淡道:“过来吃饭。”   片刻之后, 傅云坐在餐桌上,安静的拿筷子挑起面, 不声不响的低头吃饭,安文雪和陈时越一人一边的在他对面和身边坐着。   “没放醋, 葱也给你挑出来了。”   傅云低着头“嗯”了一声,他握着筷子,大半张脸几乎埋在碗里,吃面的间隙胡乱点头应和几声。   “没放鸡精,不健康, 你平时自己做饭也少放一点, 不能仗着年轻就胡吃海塞。”   陈时越斜瞅了一眼傅云,心道老板妈女士, 您看您儿子这个笔挺瘦杆的体型,能跟胡吃海塞哪一个字联系到一起?   傅云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吃饭一边匆忙的点头,生怕那口面噎不死自己似的。   安文雪忍无可忍,一根筷子掷到桌上:“你是彻底不打算跟我说话了是吧!”   傅云一个哆嗦把面碗放下了,陈时越顺手从旁边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手绕到背后悄没声儿的给他顺气。   “没,没有……”傅云擦着嘴,敷衍道:“我吃饭不喜欢说话。”   “你不是不喜欢吃饭说话,你是不喜欢跟你妈说话。”安文雪盯着他道:“从小就这个记仇的习惯,小时候过年家里长辈说你几句,能记到来年春节。”   “妈常跟你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吃亏是福,记仇是对自己不好,不是跟别人过不去,怎么就不听呢。”   傅云:“听听听……”   “你再给我敷衍一句试试看。”安文雪冷冷道。   傅云盯着眼前的空碗,叹了口气:“我听啦,妈妈,宰相肚里好撑船,得饶人处且饶人,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我都知道。”   “你光进耳朵不进心有什么用!嗯?天天跟家里亲戚过不去,我劝不动你外婆我还管不住你了?”安文雪恨铁不成钢的絮叨着:“还打算一直瞒着我,要不是你二姑奶给我通气儿,我还不知道你把你大姑奶告上法庭了!”   “你姥也是,跟着你瞎搞!一家人一团和气有什么不好!非要闹得你死我活才好看是吗?”   傅云温声道:“好了,妈妈。”   “如果你今晚是来责怪我的,那就不会给我做长寿面了,所以你今天晚上明明不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傅云道:“别勉强自己了,好吗?”   安文雪深吸一口气:“听不进去就算了。”   傅云无奈的笑了笑,起身去厨房洗碗:“长寿面煮的很好吃,你今晚来找我,就是来煮个面吗?”   “三十岁了,生日该过的隆重一点吧,你们也没订个酒店庆祝一下?”安文雪跟着他走进厨房,答非所问道。   “我不喜欢过生日。”傅云把碗泡进池子里:“跟生命倒计时似的。”   “怎么可能,你小时候过生日,蛋糕订小了都要闹来着,我和你爸怎么都哄不好……”   她提到傅自明的时候声音一顿,紧接着自知失言的噤了声,然后去看傅云的脸色。   傅云冲着碗筷上的泡沫,面上神情自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平淡的说:“是吗,那你也说了是小时候。”   安文雪看着他修长俊逸的背影,微微低头的姿势,挺直的轮廓在厨房烟气中显得有点模糊,让他的侧脸看上去异常柔和。   像极了二十年前,她刚和傅自明初恋时,那人在厨房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过往的记忆被笼罩上一层柔光,尘封的往事重现时,只让人觉得恍若昨日。   “好啦。”傅云将碗筷收拾干净,放回柜子里直起身,转身对他妈妈道:“今晚在我这儿住吗,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不用……阿云。”安文雪神思略有些恍惚:“你等一下。”   “嗯,怎么了?”   “那天的事是妈妈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傅云愣了一下,然后弯腰笑了:“妈妈这就是你今晚绕了一大圈才要说的话吗?”   他扶着墙壁,忍了一下笑,故作严肃的道:“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那跟你妈还记仇吗?”安文雪抱臂站在门口问他。   “那不好说,该记还得记。”   安文雪一根手指头戳在他脑门儿上:“长寿面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云笑眯眯低头的任由她戳。   末了安文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见旁边始终安静如鸡的陈时越。   “你也是这里的员工吧,上次在法庭见到你了,有点眼熟。”   陈时越坐在原地,安详的道:“我不是,我是老板娘。”   傅云快步过来一把将他拍回去:“瞎说什么呢,小兔崽子。”   安文雪神奇的在他们俩中间扫了一圈:“阿云,所以上次我在你姥那儿听电话的时候,说怀孕了让你负责的也是他?”   傅云:“……是,不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迟早会是的。”陈时越笃定的道。   安文雪好奇的转头:“是什么?”   “老板娘。”   安文雪匪夷所思的瞪大了眼睛,然后质问的转向傅云:“你怎么回事?”   “求求你了,闭嘴吧。”傅云一巴掌掴在他背上:“老板娘首先她得是个女的。”   “阿云,时代已经很开放了,但是无论男女都得对人家好,不喜欢人家就不能耽误人家结婚生子,听见没?”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傅云哭笑不得。   陈时越单手从后面揽住他,朝安文雪笑的酒窝微微漾起:“不耽误的阿姨,我心甘情愿。”   “没大没小。”   陈时越那掌心在他肩膀上扣的死紧,傅云挣了一下没挣开,又不想在妈妈面前跟他互殴,只好皮笑肉不笑的任由他揽着。   安文雪挑了一下眉,那神情几乎和傅云无语时一模一样。   “看你这个能维持多久吧,我记得你大学换对象的速度比我换衣服还快。”安文雪一边上车,一边轻描淡写的说,看上去完全没把陈时越宣示主权的行为放在心上。   “什么鬼,我大学就一个。”傅云有气无力的辩解了一句。   安文雪在车窗里朝后挥了挥手,出租车很快消失在巷口,傅云站在原地目送着出租车离开,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陈时越从后边将他腰一搂,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你刚才说谁没大没小?”   “说你,还能说谁。”傅云掂了一下肩膀:“我还耽误你?我耽误你什么了,耽误你没早点去作战组发光发热?爪子松开!”   “我不!”陈时越将他禁锢的更紧,说话时侧头在他耳畔吐息,弄得傅云一缩脖子,回肘撞在他肋骨上:“嗷!疼!”   “喝假酒了你,松开。”   “你刚才怎么又提冯元驹,你是不是对他还余情未了?”   “神经病,我哪里提他了?”   “你就是提了!”   ……   “不过说到冯元驹,你可能还得帮我个忙。”傅云一边和他并肩走回屋子,一边道。   “你说。”   “帮我去打探一下,410号国道的最迟封锁时间,我记得这个活儿是交到作战组手上的,但是具体交给哪个组别我不清楚,万一是一组的话就不用专门打听了,等你们通知下来你直接跟我说一声就好。”   陈时越了然:“你果然还是想继续查这个。”   “少废话,你不说我找别人。”   “……说说说,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陈时越话锋一转:“但是今晚太晚了,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可以让我借宿吗?”   傅云笑了:“你不安全啊?”   “昂!”陈时越不要脸的凑过来道:“花枝乱颤的。”   “哪里不安全,长得不安全是吗?来我看看。”傅云说着两指并用,拎住陈时越的脸颊,分明骨节顶住他柔软的两腮,力道不轻不重,缓和而亲昵。   陈时越将头倚靠过去,享受的摩擦了两下他冰凉的手骨:“可以吗?”   “可以,去吧,自己拿被褥。”傅云纵容的笑了。   轻松而平淡的日子仿佛流水账,呼啦啦的在人生光阴里飞掠而过,算下来不过指缝间的片刻光影,却能让跋涉山水的旅人捧着走在下一个独行的夜里,宛若雪中点燃的火柴棒,一闪而逝,但又足以珍藏回味。   直到下一程山水的重新开启。 第105章 公路惊魂(八)   雨夜, 凌晨。   大暴雨冲刷着公路两侧,头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大卡车停在道路两旁, 黑色制服的人披坚执锐在雨幕中穿行。   “二组过来几个人, 清理服务站前四百米路段,带好检测仪。”   “收到。”   “报告组长!前方路段发现血迹和阴气, 一组一队请求支援!”   冯元驹按着对讲机:“收到。”   他朝自己组员的方向一挥手:“陈时越,邱景明,齐林过去支援, 把护目镜戴好。”   雨水打在护目镜上, 凝成豆大的水珠再顺流淌下来, 将视线掩盖的一片模糊, 陈时越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检测仪, 心里奇怪怎么没动静。   “小邱, 你的检测仪有动静吗?”陈时越在暴雨中跋涉过去喊道。   “没!一点阴气都检测不到!回去检修一下,可能是坏了。”邱景明俯身探查着回道。   “没坏, 我的也没反应。”齐林起身道:“应该是磁场的问题。”   “磁场……”   陈时越琢磨着伸手去探湿滑的地面,指尖一抹湿漉漉的泥泞, 他再往前一路延伸着触摸下去,收回手的时候,他打开头顶的探照灯,看见了自己指尖上的一抹血迹。   陈时越神情一怔。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手腕上的检测仪下一秒就尖叫起来,不远处一组的几个队员同时回头看向这边, 冉怀宸倏然变色, 朝着这边飞扑过来。   “快卸了检测仪!现在立刻马上!”   陈时越二话不说,一把将手腕上系的检测仪扯下来, 远远扔到几米开外,警报声停,他的动作仍然慢了一步,火花和噼啪闪电炸响在手腕边缘,顷刻间将他裸露在作战服外的皮肤蛰的生疼。   “啪嗒!”   检测仪落在雨地里,紧接着连盒带电炸开了花。   “怎么了那边!一组回话!”   “报告组长有人受伤!快叫卫生组的人过来!”   “陈时越你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冯元驹在对讲机那头咆哮道。   陈时越被通话频道里杂乱的声音吵得耳朵疼,干脆一把拽下耳麦,握着受伤的手腕凑近了看伤情。   还行,就是破了点皮,还好他反应快没见骨。   冯元驹带着卫生组大步狂奔过来,一见到陈时越就劈头盖脸一顿怒吼:“为什么别人的检测仪没事,就你的炸了!”   “出任务前检查设备是最基本的注意事项都不懂吗!我开会的时候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能干干,不能干滚!”   陈时越往后一倒,神情痛苦:“……领导,你口水喷到我护目镜上了。”   冯元驹瞪他一眼,粗暴的把他受伤的那只手腕扯过来,递给卫生组的组员查看,不多时周围就围了一圈人。   “怎么会突然炸掉呢,小陈你警报响之前发生什么了?”二组组长把冯元驹往后一拨拉关切的问道:“我们的设备对于阴气的承受上线起码达到了四百码,我们都处在同一环境的阴气下,你是有比别人多发现什么吗?”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给他示意:“我好像在树丛里摸到了一点血。”   周围的一圈人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陈时越包扎好手腕坐回车上休息,车窗外是越下越大的暴雨,完全看不清路段,他摘下护目镜,身上被雨水打的透湿,额前的头发丝垂着雨珠,将他的目光衬得湿冷而透彻。   这是作战组封锁410国道前的第一次勘察,路段的凶险程度比他们最初开会时所预计的还要深一层,新闻上一家三口的埋尸处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方位,他们三组九队并排出动,在国道上搜寻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结果。   这会儿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陈时越从怀里掏出蛋白棒,拆开来啃了一口,虚脱的喘过一口气。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冯元驹裹挟一身雨水跳上车,然后转身关门:“还有别的受伤的地方吗?”   “没了。”陈时越摇头。   “没有就好,有什么问题别让我负责。”冯元驹硬邦邦的说。   陈时越啃着蛋白棒懒得理他。   “对了还有,我们勘察国道的事情,不准跟傅云说。”冯元驹道:“听见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拿你当作战组第一手情报的提供来源,这次很危险,你要是不想他快点死,就不准说。”   陈时越把包装袋揉成一团塞回口袋:“请问我是弱智吗领导,我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个。”   “没有就好。”冯元驹低声道:“距离国道封锁的死线还有五天,你们俩给我安分一点,如果这是作战组都处理不了阴气聚集之地,他进去只会送死而已。”   陈时越点头:“那你给我批个假,我去事务所看住他,一直到路段彻底封锁都不让他出门,可以吗?”   “批假?”冯元驹愤怒道:“你做梦吧,想的还挺美!”   陈时越捂着手腕没休息多久,就再次跳下去车去帮忙干活了,一直到第二天的黎明到来的时候,一组才正式收工,轮班交给三组。   记录员忙着把今天所勘探到的发现记录归档,各组别依次提交调查报告。   陈时越拎着自己损坏的检测仪交过去,顺便申请报修。   地上满是泥泞和脚印。   陈时越深一脚浅一脚的从雨地里趟过去,腰间挂着的电话突然响起,陈时越手忙脚乱的接起来,一看来电人心里直犯怵。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上车,冯元驹在驾驶座上一皱眉:“你坐前面来干什么,这是李毅的位置。”   陈时越眼睛一瞪,给他亮出手机屏幕上傅云的来电。   冯元驹顷刻闭麦,转身回头冲着后排一众吵嚷的下属低喝一声:“都给我安静!不许出声!”   后排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冯元驹关上车窗,将雨声隔绝在车外,然后升起前后舱的挡板,示意陈时越接电话,并且用眼神警告他。   不许跟他说作战组已经开始勘探国道的事情。   陈时越缓和了一下呼吸,接起电话:“喂傅云,怎么了?”   “你这会儿在家还是?”那边传来傅云懒洋洋的声音。   似乎是刚醒来没多久,还带着点含糊的沙哑,让人几乎能想到他在那头长腿舒展躺在沙发上的样子。   “我刚下晚班,还没出单位。”陈时越捂着话筒,尽量不让窗外的雨声传过去,免得引起怀疑。   “哦……”傅云拖长音调思考了一会儿:“那空了过来呗,我有事找你。”   陈时越匆忙应了几声,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和冯元驹面面相觑:“你觉得我能骗过他吗?”   冯元驹冷笑一声:“我觉得你不能,所以你今天晚上去不了了,因为你的上司要求你留下来加班,顺便把全组的报告都写了。”   陈时越:“……”   却说那边傅云挂了电话,总觉得心神不宁,但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就在这时手机再一次响起,他思忖着低头划开:“喂,妈妈?”   傅云听了一会儿电话,然后站起身:“什么,你的手机壳撂我这儿了?上次来的时候撂下的吗?我找找啊,等一下。”   “你做饭把手机壳拆下来干什么……行了我找到了,呆会儿给你送过去。”傅云从玄关的柜子上扒拉出他妈的手机壳,随口道:“嗯,我这会儿没事,开个车就过去了。”   他刚挂电话,蓝璇就噔噔噔从屋内跑出来:“你要出去啊?”   “嗯。”   “我下午有课,你能顺便捎我一程去灵异学院吗?”她扶着门槛可怜巴巴的道。   “蓝璇小同学,西安市那一到十四号地铁线路是摆在那儿好看的是吗?”   “可是我快迟到了,地铁慢。”   傅云回头匪夷所思的瞪了她一眼:“你到底是来给我打工的,还是找我给你当司机的?”   “反正你也要出门,就当员工福利,员工福利……”   “要坐车就动作快点!”   “好嘞!”蓝璇兴高采烈的道。   傅云一路疾驰到了安文雪家楼下,他把车停稳的间隙,蓝璇在他副驾驶上拿着朱砂和符纸疯狂写写画画,开始补下午封印课的作业。   “在这儿等我,我给她把东西送上去就回来。”傅云叮嘱了一句就下车了。   他匆匆穿过人行道,等红绿灯时刚好站在道旁的酒店跟前,他站定脚步在斑马线旁,准备发消息给安文雪,不料他刚才开车的时候,安文雪已经给他留过言了。   “下午要加班,你晚点再过来吧。”   傅云无可奈何的收起手机,转身准备先送蓝璇去灵异学院,然后再过来等她,他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然而下一秒,他就站在原地怔住了。   马路对面停着一俩很熟悉的车,是他继父的那辆奥迪,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清驾驶座上刘安哲的侧影。   副驾驶上的黑裙女人身形款款,下车转到驾驶座的窗前,俯身和刘安哲接了个绵长的吻,然后朝他轻轻一撩头发,转身离开。   傅云全身的血液从头冷到了脚,不全是因为撞见刘安哲出轨,更是他看清楚了那女人的样貌。   那是安颜欣的副手,柳泓。   傅云抬起眼睛,一时间神色冷的仿佛三尺寒冰,他慢慢的转过眼,和没来得及升上车窗的刘安哲对上了目光。   刘安哲神色悚然一惊,下一秒一脚油门飞驰出去,傅云立刻回身上车,方向盘一把,风驰电掣紧随其后。   蓝璇吓得把符纸掉了一地:“你怎么了?”   “看见前面那辆银灰色的车了吗,远程对司机发动精神攻击,让他停车。”傅云吩咐道。   蓝璇见他神色极其不虞,当下不敢多问,掌心刀柄飞转,光圈顺着车身所至的方向飞划而下。   “刺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尖锐而起。   傅云冷着脸一拧方向盘,不偏不倚将奥迪逼停在街道的死角处,他放下手刹,起身下车,朝着那边大步走过去。 第106章 公路惊魂(九)   刘安哲隔着车窗玻璃和傅云仓促对视, 紧接着拉开车门,动作飞快下车就跑。   傅云动作比他更快,单手一撑栏杆翻身跃过, 落地的瞬间一把扳住刘安哲肩膀, 重重将他推搡到车门上, 同时对准他小腹毫不留情一拳捣上去。   刘安哲登时痛的弯下腰倒抽一口凉气,想还手的刹那对上傅云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 不由得一怵,气势就先落了下风。   “上车,我不想在大街上跟你动手。”   傅云一边开车门, 一边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子, 手劲力道极大, 几乎把刘安哲拽的一个踉跄, 跌撞着坐进车里, 脸色惨白如纸。   那边蓝璇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犹豫着下车过来看情况,傅云把车钥匙扔给她, 吩咐道:“外边等我。”   “哦哦好!”   傅云转身进车,砰然砸上了车门。   “说, 怎么回事?”他将车窗升上去,马路上一切嘈杂隔绝在车外。   然后转向刘安哲,极少见的流露出愤怒的情绪,仔细看的话能看清他握拳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合作伙伴。”刘安哲低声道:“生意上的事。”   傅云反问道:“什么生意,谈起来要接吻?”   刘安哲沉默不语, 不敢抬头看傅云的脸色。   “多长时间了, 我妈知道吗?”傅云狠狠一敲扶手:“说话!”   “没多久,半年前认识的, 就是合得来,没别的。”   傅云压抑着胸膛剧烈的起伏,咬着牙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小宝还没成年,你这么多年靠的还不是安家?”傅云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怎么敢的,嗯?”   刘安哲情绪瞬间激动起来:“谁同你说我靠的是安家!我这么多年自己打拼出来的事业你一句安家轻飘飘的就否定了吗!”   “我就是要证明我不靠安家也一样能行。”   “哦……那你说的事业,是在小三的床上打拼来的吗?”傅云轻声嘲讽道。   刘安哲脸色登时涨的通红:“你……”   “那还不如直接下海来钱来的快一点,岛国动作片行情不错,给的比柳泓多,工作地点一模一样。”   傅云这会儿已经将最初的愤怒掩盖下去了,神情讥诮,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他最为尖锐刻薄的一面。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在法庭上被亲妈甩耳光的东西,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了?”   刘安哲仿佛被拔了外壳的刺猬,蹭一下跳起来质问。   “这么多年陪着她的也是我,你做儿子的平时尽到什么义务了?把家里亲戚长辈搞得分崩离析气你妈,现在还要拆散我们这个小家——”   “你他妈作孽啊!”他骂完的下一秒就失了声。   傅云抬手摁住他的后脖颈,猛然发力往车前挡板上拼命一撞,刘安哲惨叫一声,前额血水迸溅,口袋有东西顺势掉了出来。   傅云甩开他的领子,伸手将东西捡起来,当他看清楚手上东西的刹那,不觉微微怔住了目光。   他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凝固了,极度恐惧的寒颤从头传到了尾。   那是一块和叶子静家中所差无几的方块香料,用塑料薄膜封着外表,通体暗红,花纹繁复,连其上的香气都一般无二的相似。   刘安哲浑浑噩噩的从额头的剧痛中缓和过来,他眼睛里蒙了一层红彤彤的血雾,挣扎着想起身时。   就见傅云慢慢回过头,单手拎着香料块一字一句的问他。   “这是什么?”   “别人给的。”刘安哲心神一晃,就要上去抢夺:“别动那个!”   傅云心神巨震,他回想着从轮船出来以来的一系列事情,连点成线。   叶子静叙述故事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轮转播放,他难以置信的望着继父,只觉从肺里的吐息都是冰冷的。   “谁给的,柳泓给的吗?”傅云反手攥住他的领子冷声道:“回答我。”   “这没什么!她就是开芳疗调香工作室的,朋友之间送个礼物怎么了!”刘安哲在他手下拼命挣扎着。   傅云现在已经无暇反驳他们俩到底是朋友还是婚外情了,他全副的心神都牵系在那块小小的香膏上。   “芳疗工作室?她说什么你都信吗,她是大姑奶的人!你出轨她,乱拿诅咒的东西回家害老婆孩子——”傅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倏然变调。   刘安哲攥着他的手臂拼命反抗,但力道跟傅云比起来微乎其微。   “小宝喊我一声哥,你自己想下地狱我不拦你,但是如果你牵连到小宝和我妈,你试试看。”   傅云死攥着他的领子,又狠又重向后一推。   手上攥着的香料顷刻间被捏的粉碎,刘安哲大口喘息着,极尽怨愤的看着他。   “明天之内,和她断了。”   傅云平复了一下呼吸,摁着握到发麻的掌心。   “接下来的一年我会找人看着你,如果发现你们还有联系,我让你连下海拍gv的器官都没有。”   说完他握着手上的东西转身下车。   蓝璇早在旁边等着了,两人一道上车,傅云步履如风,一路一言不发,脸色沉的可怕。   不多时,他伸手拨了个电话,响了两声后那边接起来。   “傅先生。”年轻女子温和的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叶小姐,你未婚夫出轨的那个第三者,你还知道她的职业或者别的信息吗?”   叶子静犹豫了一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卢志曾经加盟过一家芳疗店面吗,就是她的店面。”   又是芳疗。   傅云磨了磨腮帮子,一转方向盘,面上依然和颜悦色的道:“好的叶小姐,我知道了,有进展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个老板,咱们好像去的不是学校的方向……”蓝璇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下午请假,我有事要办,先跟我走。”傅云不容置疑的道。   蓝璇:“……要不你把我先放路边?”   “我现在怀疑,叶子静未婚夫的出轨对象,和刘安哲的婚外情人,是一个人。”傅云置若罔闻,一路疾驰,丝毫不关心外界的声音。   蓝璇无奈,知道今天下午去上课是没可能了,傅云在一定程度上有点独断专横,他决定的事情,一般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从职业和兴趣爱好上来讲,确实应该就是一个人,但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偏偏这么巧就让你发现你继父出轨,偏偏这么巧在一个星期之前,就有一个未婚夫出轨的当事人来找我们委托案件,好像专门设好了一个局一样,专等着你跳。”   蓝璇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走,她此时隐约感受到了一点不安,自己说完相当于自己分析了一遍,然后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凉飕飕的寒意四起。   “你非得插手这事吗?”蓝璇追问。   傅云面无表情的移过眼睛:“本来是不用的,现在需要了。”   “为什么?”   “还能怎么办呢。”他低声道:“我不能直截了当的让我妈跟刘安哲离婚吧,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她从来不知道家里这些事。”   蓝璇小孩子心性,想不通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窍,她不免很恼火。   “那这么多危险和委屈就你一个人受着,凭什么有人一辈子活在温室里,风雨不摧,安稳度日的?”   “我长这么大都没被呵护的这么好过!”   傅云笑了:“你嫉妒她啊?”   蓝璇顿了顿,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下来:“也没有,到底你才是家里人,我很难不给你多想一点。”   傅云闻言挑了一下眉毛,讶异的瞥了她一眼,嘴角有点欣慰的勾起少许:“蓝璇小同学,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良心的,没白疼你。”   蓝璇不自在的摸了一下鼻尖,小声道:“那可不。”   410国道上眼下已经被作战组彻底搜查清理过一遍了,几个组轮番出工,就差连路皮都翻个底朝天了,硬是一无所获。   众人不免都有些气馁,奈何实在是再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只好收工暂且休整。   冯元驹给一组留了两个组员看守值班,一个是陈时越,还有一个短发姑娘,名叫成纱。   “你去车里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就好。”陈时越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成纱接过水瓶,利索的拧开往嘴里灌了两口:“不用,我不困,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好多了,没事。”   陈时越朝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转身过去,他整个人站在夕阳西下的逆光里,黑色作战服将身形勾勒的肩宽腿长,腰带系的端正整齐,带出一丝少年人的劲瘦来。   成纱视线扫射,嘴里“啧”了一声,对这个搭伴对象还挺满意的,听话安静,还赏心悦目。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远处驶来一辆通体漆黑的加长轿车,速度和缓的朝着这边驶来。   陈时越起身拎枪,他手指握在保险栓上,站在路边伸手示意,身后是作战组布下带着灵力的警戒线,寻常车辆根本过不去。   “你好,这里禁止通行。”   卡宴渐渐停下来,车窗降下,露出李有德温和斯文的面容:“不好意思,我们有急事,这是最近的道了,麻烦行个方便。”   陈时越明显认出了李有德的脸,他心里下意识戒备起来:“怎么是你……”   李有德眨了眨眼,回想了两秒,然后恍然大悟:“啊,我对你有印象,你是冯组长手底下那个小朋友,我和你们组长很熟,你跟他说一声,他会放我过去的。”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朝车里看过去,里面还坐着两个成年男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工人打扮,身上沾着水泥和石灰,头顶一人一个防护帽,沉默的坐在后座上。   “组长说了不管用,司令的命令是,全面封锁国道,谁来都没用。”成纱从陈时越身后过来,神色冷淡的替他回应道。   陈时越沉默点头。   车后排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的动作一致,同时下车,黑暗中他们手中隐约有寒光一闪而过,陈时越瞳孔紧缩,几乎是下意识举枪,顺势将成纱挡在身后。   ……   却说这边车辆在路上正常的行驶,经过了两个收费站以后,傅云速度逐渐加快了起来,蓝璇靠在副驾驶的窗边睡觉,迷迷瞪瞪间听见老板叫她。   “哎,醒醒!”傅云低声道。   “嗯?”蓝璇睡眼惺忪的醒来:“怎么了?”   “给我喝口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云声音略微有点中气不足,他两只手都握着方向盘,只用下巴点点手边的矿泉水瓶给蓝璇示意。   蓝璇将杯口递到他嘴边,然后敏锐的注意到傅云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往下淌冷汗,蓝璇心中警铃大作。   “老板,怎么回事?”   傅云微微张口喝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整个人在驾驶座上冷汗淋漓,从下巴滴到蓝璇手背上,面色苍白看上去极为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老板!先把车停下!”蓝璇一迭声道。   傅云咳嗽了几声,尽力平稳着声音喘息道:“窗户打开,我右边口袋里有块小香料,把它扔出去。”   蓝璇立刻照做,新鲜的空气从窗外扑面而来,和车里的空气一对冲,只让人太阳穴更加突突跳着疼。   尖锐的刺痛感袭卷整个大脑神识,他眼前一阵黑一阵模糊,眼皮沉沉往下坠落,衣服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后背。   傅云硬撑着维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脚下刹车却跟失灵了似的,怎么踩都没反应。   一切都在跟叶子静所说,出事的当日重合。   “老板!”   下一个瞬间蓝璇尖叫起来,底下轮胎摩擦发出爆鸣声响,烧焦的油漆味充斥整个车内,傅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转动方向盘。   “刺啦———”   蓝璇半个身体扑过去拦住他慢慢下滑的手臂,单手握住方向盘拼命往回转,然而车身无可阻挡的朝着明黄的警戒线俯冲而去!   “啊啊啊啊———”蓝璇放声尖叫。   陈时越一抬头就见来车速度极快直直撞进眼帘,他再定睛一看,那车身再熟悉不过了。   “我靠!傅云!!”   李有德见势不妙,迅速倒车,给它让出一条空道来,陈时越转身来不及阻拦,只听路面轰然一声巨响。   车身将警戒线破穿而过,稀里哗啦带起一地碎石火星,最后一头怼在山崖石壁上。   陈时越惊的整个人跳起来,朝着车祸现场狂奔而去,一把掀开摩擦滚烫的车门。   “傅云!!”   傅云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车门打开的瞬间直接身形一软,倒了下去。   陈时越一个踉跄跪地矮身接住他,抄起傅云膝盖窝将他抱出车厢时,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所幸安全气囊弹出的速度极快,两人受伤不严重。   “他怎么了?”陈时越将傅云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地上,声音很急的转头问蓝璇。   “我不知道啊,他开着车突然就好像失去控制了……哎等等,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陈时越顺着她的话抬起头,然后愕然发现方才还夕阳无限的天空,转瞬间漆黑一片,连个过渡的时间都没有。   头顶黑色乌鸦盘旋,自天边飞过,前方公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零星几个路灯在闪烁,隐约有雾气浮现,将路灯的光影,笼罩出一层血红色。 第107章 公路惊魂(十)   车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橘香, 傅云头痛欲裂的睁开眼,入眼是汽车内部昏暗的椅背,他刚一动, 身边的人就极快的伸手一扶住他的脖子, 动作极其轻柔的覆盖在他的脸颊上。   “傅云?”陈时越小声道:“好点了吗?”   车内空间狭窄, 他这才发现自己半伏在陈时越的腿上,所有的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年轻人掌心的温度拂过他的脖颈,停留在他的眼皮上,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傅云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 半晌过后还是伸出手拍了拍陈时越的手背, 示意他把手拿开。   陈时越从善如流的放开手, 半扶着他起身。   窗外夜幕降临, 黑压压的一片, 道旁连个路灯的影子都没有。   “这是哪儿?”   “410国道。”前方驾驶座上的男人转头对他道, 车载屏幕上隐约的灯光将他的脸映的清清楚楚。   傅云微微放大了瞳孔:“怎么是你?”   李有德神色温文,眼珠子是天生的琥珀色, 此时被暗色一映,便显出几分岁月沉淀过后的□□来, 他朝傅云伸出手:“还没跟你正式打过招呼吧,幸会,傅老板。”   傅云伸手同他一握,他下意识转头看陈时越,满心的疑虑和忐忑, 你怎么会在他车上?   陈时越体贴的替他把昏迷时被压皱的衣领抚平, 低声叙述道:“我和同事在这里站岗,他经过这里被我们拦下来了, 你和蓝璇过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交涉,然后你们的刹车失灵,刚好撞上警戒线。”   “作战组的警戒线是有禁制功能的,你们破坏了它,等于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了,现在我们好像被困在这条公路上了。”   傅云神色一凝:“什么叫我们被困在这条公路上了?”   “你从车上下来以后就没意识了,小陈哥立刻就打120,结果我们所有人的手机都没信号了,没办法只能开车送你出去,但是接下来就好像撞见鬼打墙一样,我们往外开车走了大半个小时,绕了一圈回来还是在出车祸的地方。”   蓝璇一边解释一边看向伸手不见五指的窗外,神情担忧而紧张。   李有德的七座车,刚好够容纳下所有人,傅云环顾一圈,看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成纱,我同事。”陈时越对他介绍道。   那是一个和陈时越一样穿着作战组黑色制服的姑娘,二十多岁的模样,蓝色短发,右耳挂着银色耳钉,蓝璇坐在她身侧,下意识往她那边靠,看上去有点瑟缩。   这不怪蓝璇警惕,因为此时她的另一边坐着两个工人打扮的男人,身上灰尘仆仆,大半张脸都被头盔遮盖。   “我手底下的员工,我们从工地办事回来的。”李有德解释道。   傅云朝后瞥了一眼:“现在呢,怎么停下了?”   “实在开不出去了,不如省点油,等天亮。”李有德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神色悠闲的说道。   傅云没解释他为什么直接开着车把警戒线撞飞了,他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跟李有德简短的吩咐道:“开一下天窗。”   他平时在事务所使唤人惯了,干脆利落,带着命令的语气顺口就说出来了。   不过好在李有德没说什么,甚至很好脾气的顺着他,抬手打开了天窗。   傅云戴着眼镜抬头看去,然后收回目光:“我们出不去的。”   “什么意思?”陈时越问道。   “这不是现实世界,我们被卷进阴气汇聚的地方了,通俗点说就是,阴阳交界地带。”   “那……等到天亮也出不去吗?”蓝璇难以置信道。   傅云平淡道:“当然出不去,你上课白学了吗?”   “我们被困在这条公路上了,没有尽头,按理说应该要一直开到燃油耗尽,饿死在这里为止。”成纱笑吟吟的接话道,她很自来熟的摸了摸蓝璇的后脑勺:“害怕吗?”   蓝璇点头如捣蒜。   后排的工人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快想想办法呀李总!我们俩都有家有孩子的,不能真死在这儿吧。”   “兄弟们平时给你干活儿,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到头来可别连个棺材都捞不着。”另一个工人抱怨道。   李有德的神色顷刻间冷下来了。   “我完全可以现在就请你们二位下车,你们觉得呢?”   两个工人忿忿的噤声了。   傅云突然开口:“李总,换个位置,我来开。”   李有德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好啊。”   说着他就下车给傅云让位置,傅云低声问陈时越:“你这同事靠得住吗?”   陈时越低声回他:“女子组近身搏斗万年第一。”   “行。”傅云转头对蓝璇呵斥一声:“跟紧人家。”   蓝璇:“……”   他迅速下车和李有德调换了位置,李有德转头坐到了副驾上,和他并肩而坐,陈时越一个人坐在中排,隐约觉得哪里有问题。   李有德神色安详的坐在副驾,侧眼望着傅云,眼底光影晦涩不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隐约带着笑意。   傅云没有分神看周围,一挽袖子握住方向盘,框框框按下车窗键,将四个窗户全部降下来,夜风呼啸直冲车内。   来不及等众人抗议,傅云一脚油门速度加满到一百八十迈,顷刻间飞飙出去,风驰电掣车身快到几乎冲出残影。   “我艹!”   “你他妈疯啦!!”   “停下!”   后排几人同时重重的撞在前排椅背上,蓝璇一脑袋怼到前面,在身体冲出去的前一秒被成纱眼疾手快拎了回来。   “陈时越,你打电话问问你们冯元驹组长,他这个前任是不是研究专业找死的?!”成纱怒道。   “傅云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陈时越扶稳身形气喘吁吁的回道。   李有德最开始的时候惊吓了片刻,紧接着就缓和下来,拉着扶手注视着他。   傅云飙车时眼神专注的极其可怕,他牙关紧咬,下颌线紧绷到锋利,转弯时转动方向盘动作如行云流水,“唰——”的一声爆发出极强的力量感。   李有德慢慢从记忆中回神,他再抬眼注视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时,发现里面竟然隐隐闪现了些许泪光。 第108章 公路惊魂(十一)   傅云完全无暇顾及周围的声音, 他在飙车时全身肌肉紧绷到极限,反正公路上就他们一辆车,左右变道灵活至极。   陈时越以前从来没发觉这人还有飙车的天赋, 傅云平时在路上开车称得上一句稳如老狗, 超车变道从来不急, 他坐傅云的车时,甚至很少能听到他按喇叭。   谁能想到他这会儿开车简直跟脱缰之马不要命一样, 陈时越就是再信任他,也不得不提心吊胆了起来。   李有德坐在副驾,对路况更清楚一点, 他晕眩间察觉到他们好像在走一个蛇形曲线, 他隐隐察觉到了傅云要干什么, 但是没等他出声, 强烈冷风直直灌入喉咙, 呛的他不得不闭上嘴。   傅云猛然一踩刹车, 轮胎底部发出尖锐爆鸣,一连串火星子飞溅而起, 车内所有人皆是再次狠狠倾身向前。   “老子今天非教训教训你这个该死的倒霉玩意儿不可——”后排的男人暴起就要下车直奔驾驶座。   被陈时越凌空一拳砸了回去:“给我安分点!”   “都闭嘴!”成纱厉声呵斥:“你们看车前面!”   众人这才将目光一齐移过去,看到车前场景的那刻不觉都浑身发冷, 哆哆嗦嗦着说不出话来。   傅云自始至终没有吭声,他苍白瘦长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目光静静地落在不远处路灯下那个小女孩的身上。   她正对着他们的车,脸上凹凸不平,血水横流, 没有眼球的眼眶轻轻弯着, 嘴巴微张,掀起一个很清浅的弧度, 仿佛在笑一般。   她抬起手,一下,一下的朝他们招着,身体却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扭曲形态,背和正脸在一面,脚尖朝后,和前胸并在另外一面。   和叶子静当日所说场景一模一样。   傅云踩下了刹车,然后缓缓挪动着,将车靠在了路边。   “你们作战组的两位,害怕吗?”傅云转头问道。   成纱率先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平时理论课见多了。”   陈时越不明所以:“不怕啊。”   傅云又转向李有德:“李总?”   李有德刚才被颠的有点猛,脸色蜡黄,却还是强撑着笑道:“不怕,就是个小姑娘。”   “好。”傅云点点头。   “那您坐后边去,我想让这小姑娘上来,和我们走一程。”   后排两个员工再次愤怒的咆哮出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让她上来?你疯了不成?!”   李有德顺势转身坐到后排陈时越身侧,冷冰冰的朝后瞥了一眼,那两个员工又惊恐又不服气,眼看着车辆离那小女孩越来越近,又急又怒之下,车内空气突然散发出一股腥臊的气息。   成纱鄙夷的看了他们俩一眼,伸手拽着蓝璇往过移了移:“李总,回去作战组可以给您报销洗车钱。”   “多谢。”李有德笑道。   傅云降下车窗,对着路边缓慢招手的小女孩微笑道:“是你喊我停车的吗?”   小女孩空洞洞的眼眶无神的望着他。   “上来吧,我捎你一程。”傅云泰然自若道。   小女孩在原地轰然消失了身形,然后下一秒转瞬移到副驾驶座上。   满车人一声不吭,不敢说话,傅云转动方向盘,继续向前行驶。   陈时越坐在她右后的方向,正好斜着能看清小女孩身上的细节。   白纱蓬松的公主裙,上面缀着亮闪闪的小水晶,只不过一道血痕从前胸到后背穿行而过,颈椎依然是拧反过来的,伤口处肉瘤密布,像是被先从里到外的撕烂,再拧断了骨头,将头身整个倒转过来的。   陈时越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车里的空气登时坠入冰点,仿佛深窖一般,又黑又冻,蓝璇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坐的远,看不清那女孩的具体样貌,但是血腥气浓重的让她有点窒息。   她没忍住低头咳嗽了一声。   小女孩“蹭”的回过头来,看着她咯咯笑起来,阴风阵阵,鬼气森然。   蓝璇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只见那抹白裙迎面而来,惊的她一个踉跄反手抽刀,下一秒小女孩登时消失在了空中。   傅云猛然踩下刹车,车内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怎么回事?”他不悦的回头道。   蓝璇连忙摆手:“不是我,我没碰到她啊。”   成纱思忖了半晌,对傅云道:“确实不是她,我没有感觉到攻击性的异动。”   “或许她本来就没有恶意,出现在路口只是因为死有不甘,想吓唬行人一下?”陈时越犹豫道。   那小姑娘的惨状有些过于触目惊心,让他很难再起心怀疑什么。   “不对。”傅云断然道。   “什么不对?”李有德顺着他的话问。   傅云侧头对陈时越道:“你跟我下车。”   陈时越不疑有他,立刻跟下去。   傅云一把拉开后座的车门,对两个工人招招手:“下来。”   两人腿还是抖的厉害,裤子里湿了一片,却还是嘴硬:“你他妈又要干什么?”   傅云后退一步,陈时越立刻上前,单手拎住他的领子,强行将坐在外侧的男人拖拽下来,另一个连连惨叫着后退,成纱在他身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嫌他靠的太近,一脚踹在他后背上。   两人均是连滚带爬的倒在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   “李总!!”   “想趁乱杀人越货,谋财害命不成?!”   傅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们有什么财可让我图的,把二位剁一剁打包卖了,还不够李总今天的油钱。”   “是你们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还是让我给你搜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什……什么东西?”   “外套前襟内侧。”傅云冷淡道:“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丢掉。”   “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时越没有给他们第三次反驳的机会,直接起身反擒拿,速度极快掼倒在地,按照傅云所指的方位一手搜出三张符纸。   “这是什么?”   “驱鬼符。”傅云从他手里接过来,拿打火机一点烧了。   “别——”男人跌跌撞撞爬起身去够傅云手中缓缓燃烧的符纸:“我费了那么大劲找大师求的!给我!”   傅云手一松,最后一缕灰烬落在地上缓缓飘散:“不好意思啊,晚了。”   “我们要破局,就必须和鬼正面相抗,你带着个驱鬼符,鬼躲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来找你?”傅云用鞋底一碾符纸的灰屑:“还是说你真的想在这条公路上被困到死?”   两个男人目光赤红的瞪着他。   傅云不以为意的转身:“搜干净了就上车。”   李有德从始至终在副驾驶上无声的注视着他,见傅云上车才收回目光望向前方。   “哎等等!傅云。”陈时越气喘吁吁的扒住他上车的手,无奈道:“我开,我来开。”   傅云想了一下:“你见过喝醉酒的人开车吗?”   “要么极快,要么极慢,踩刹车的时候比旁人缓慢三秒,启动油门的时候毫无预兆,双手因为醉酒而握不稳方向盘,导致可能会开出s形曲线。”傅云缓声道:“总而言之,颠三倒四,视平时的交通规则如无物。”   陈时越一怔,脑子里电光火石串联起所有线索:“所以你在模仿喝醉酒的人开车,因为新闻里那个杀害妻女的父亲,就是喝醉了酒才导致的后面一系列事情?”   傅云挑了一下眉头,不置可否:“哦,那可能是我闲的没事想体验一下年轻人的飙车刺激,你怎么想都行,但是车按照我刚才说的方式开。”   陈时越心事重重的应了,两人起身上车。   陈时越到底不敢像他似的那么神经病,他维持着缓慢的速度,时不时变道而走,开过大半段路,周遭毫无动静。   傅云略微有些不耐烦。   “你能不能行!不行就下来换我。”   陈时越蓦然踩住了刹车,车轮摩擦之时地上有什么东西骨碌骨碌滚过去,陈时越耳朵极其敏锐,立刻就停车拉下手刹。   成纱和傅云一人一边跳下车,绕到车底部瞅了一眼,傅云探手想将车轮底下的东西掏出来,然后被紧随其后的陈时越拦住道:“我来。”   他利索的从车底下摸出骨碌滚动的东西,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一个沉甸甸的啤酒瓶。   “酒瓶?”蓝璇扒着窗口好奇道。   她身后两个工人听见声音往过移了一些,成纱和傅云陈时越都下去了,蓝璇略微有点不自在,也就跟着跳下车去围观。   深绿色的啤酒瓶,瓶口大开,里面冒出浓浓的血腥气。   傅云拿起地上的啤酒瓶,仔细往里面看了一眼。   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血块和肠子搅合着拌在一起,然后用啤酒瓶装起来,一凑近就散发出浓烈恶心的尸臭。   几人均是神色凝重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旁边李有德也跟着下了车,他抬头不咸不淡的对两个下属道:“不下来看看吗?”   其中一个工人犹豫了两秒,跟着下来了,另外一个缩在车角不肯动弹:“要去你们去,我不乐意出去送死。”   李有德没说什么,冷淡的移开了目光。   “酒瓶里面装血肉,看来这就跟新闻里一家三口的死因有关了。”陈时越道。   “那这个酒瓶,我们还要一直拿着它?”蓝璇一脸嫌弃。   “拿着放车上,再往前走一段看看。”傅云拎着酒瓶,开门上车。   陈时越盯着车载屏幕上的隐隐发光的文字和切歌画面,忽然上面闪过几道光影纹路,忽明忽暗,黑白条纹交织,他手腕上的检测仪爆裂似的响起——   陈时越来不及反应直扑上去,一把扳过傅云肩膀,整个人狂奔而至倏然转身,拼死将傅云护在身后。   只听下一秒轰然一声巨响,火树银花,巨大的火球和爆炸气浪狂涌朝四面八方击破出去。   陈时越耳朵“嗡”的一声响,在傅云身前挡下了大半的火药,那几秒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傅云愣了一下,紧接着惊喝出声。   “陈时越!?”   陈时越身形晃了晃,无声无息的软倒下去了。 第109章 公路惊魂(十二)   傅云有那么一瞬间,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热浪滚滚, 扑面而来。   他猝然伸手抱住陈时越下坠的身体, 只觉他身体沉甸甸的, 血水顺着他的指缝,黏黏糊糊的渗透进来, 傅云全身血液顷刻间冰冷刺骨,他感觉手臂颤抖,抱几乎抱不住陈时越。   “小陈哥!”   “陈时越!”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成纱按着蓝璇翻滚在地, 险险避开了直冲而来的爆炸。   陈时越最开始还有几分意识, 他挣扎着想跟傅云说什么, 但是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下颌轻轻搁在傅云的肩膀上, 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   傅云呼吸急促起来, 他隔着少年人单薄的后背,能摸到他越来越低的心跳。   血水蔓延开来, 沾了他一身,傅云浑然不觉, 用尽力气抱着他站起身,他很久没这么失态过了。   “你背着他,我来重连信号,作战组在这里有设立过跨越阴阳的定位系统,说不定马上就能检测到我们了。”成纱急促道。   那一刹那的爆炸冲击太强了, 陈时越身上还有作战组的防护服, 都直接炸成了重伤,可想而知如果他刚刚没有挡上去, 傅云毫无准备的站在车前,可能就直接交代在这儿了。   “陈时越,能听见我说话吗?”傅云低声在他耳边道:“别睡着。”   陈时越闭着眼睛毫无反应,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逐渐失去血色。   傅云的心渐渐沉下来,如坠冰窖的感觉此时仿佛疯长的藤蔓,从里到外包围着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天杀的一点信号都没有!”蓝璇在那边暴躁的砸手机。   成纱一边搭线做信号塔,一边沉着道:“不急,应该很快就到我们的交班时间了,再等等会有人来的。”   劲风疾驰,阴冷气息呼啸而过,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原本就漆黑的天色此时更为黯淡了几分,乌漆中带着一丝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   陈时越无声无息的靠在傅云怀中,然后猛然咳出了一口血,缓缓睁开眼睛。   傅云极其敏锐的低头去看他,神情微展,紧接着就察觉出不对来。   按照陈时越方才的那个伤势以及出血量,此时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能醒来才对,傅云伸出手在他眼前探了探,小声道:“感觉怎么样?”   陈时越的目光凝固在半空,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应傅云的话,他就默默的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忽的挣扎起身。   傅云知道这绝不正常,哪有人刚炸的浑身血昏过去,休息一分钟都不到就又能站起来的。   他顺着陈时越木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路灯忽然亮起来了,在一片夜色中格外鲜明。   路灯下立着一个三层高的小别墅,突兀的站在公路旁。   傅云来国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确定没见过这个建筑物。   不仅他没见过,正常人也没见过谁把自家别墅修在高速公路旁边的,那不得被来来往往的车流吵的神经衰弱?   “老板,这好像不是幻境。”蓝璇伸出手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周遭阴气如潺潺流水,从她指缝间钻过去,逡巡着朝着别墅所在的方向游弋而去。   陈时越晃晃悠悠的挣开傅云的臂弯,穿过马路朝别墅走,所经过的地方血水滴答淌下,傅云起身快走两步,神情紧张的追上去,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顺着陈时越的方向走。   成纱拍了拍蓝璇:“走,跟上去。”   一行人穿过马路,来到了别墅跟前。   陈时越没有理会旁人,径自推开了院子里的大门,院中是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香气馥郁,萦绕而来,那草垛修剪十分整齐,夜色中隐约能看见萤火虫飞舞。   临到房门前的时候,傅云抢上去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然而客厅里的场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玄关,到餐厅,到茶几旁边,此时都站着人,屋内的人听见门口的响动,不约而同的转头望过来,和傅云他们面面相觑。   “你们这是……在这里中途休息?”饶是傅云见多识广,见此场景也不由得愣了片刻,他把陈时越往后一拉:“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也不知道啊小哥,我们一家三口开着车突然就到这儿了,怎么都走不出去。”玄关离得最近的一位中年男人说道。   他身后还站着妻子和一个小男孩,神情诚恳,不似作伪。   李有德慢慢从后面踱步上来,将屋中人扫了一圈,大概就将人记下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一行人全部进门后,身后的大门就“哐当”一声巨响,后面合上了,惊的众人纷纷回头。   成纱转头看了看门把手上的禁制,上面缠绕了一圈肉眼看不见的黑气,她挑了一下眉心。   “行了,既然来了就客随主便,在这儿呆几天吧,咱们暂时可能出不去了。”她漫不经心的道。   “什么叫做客随主便?”李有德手下其中一个工人不满道:“高速公路还能是谁家的不成?”   成纱懒得理他,没再答话了。   “你们终于都来啦。”   阁楼上传来小女孩空灵而飘渺的声音,她一步一步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白裙蕾丝边,一步一晃荡,和正常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方才车里的伤口和血肉都不见了。   “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我爸爸妈妈出门采购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二楼的房间两人一间,妈妈说,让客人自己分配就好。”小女孩很俏皮的拎着裙子,一弯身形:“桌上的饮料一人一杯,哥哥姐姐们自己取就好啦。”   “对了,妈妈说,牛奶有助于睡眠和长个子,鲜榨果汁有利于保持体重。”   餐桌上果然按照人数摆放了一大堆的饮料和食物,傅云观察了一下,饮料分为三种,牛奶,果汁,和啤酒。   绝对不能喝啤酒。   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了这个念头,众所周知,故事里的爸爸就是因为喝醉酒以后失了神志才杀妻杀女,酿成惨祸的。   那小女孩说的牛奶和果汁,应该是安全的。   两个工人果断起身在桌上抢了牛奶和果汁,蓝璇心里一急,生怕后面的人有样学样,若是桌子上只剩啤酒不完球了?!   她伸手就要拿离她最近的牛奶,然而手背却被身边的成纱一拍,一个啤酒瓶就硬塞到她手掌里了。   蓝璇:“你干什么!?”   成纱自己拿了一个果汁慢慢的喝,歪头朝她道:“小朋友,高考完成年了,也该学学喝酒了。”   “谁要在这种时候学喝酒!”蓝璇怒道。   但是她再想换的时候,桌子上的果汁和牛奶已经被人瓜分的差不多了,她刚想对成纱发作,却见陈时越和傅云手中也拿着一罐啤酒,看上去没什么别的神情。   她惊疑不定的望向傅云,傅云朝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喝。   “妈妈不喜欢客人晚归,晚上要记得准时进入房间。”   “爸爸睡觉的时候不要发出动静,千万千万不要吵醒他。”   “如果晚上听到什么动静,请一定不要出来,因为姥姥说了,家丑不外扬,不能让客人见笑。”   傅云在听到“家丑不外扬”几个字的时候,神情更为凝重了几分。   “好了,大家喝完助眠的东西,就请上楼睡觉吧,妈妈说早点睡觉才能长得高。”小女孩转身上楼了,留下客厅一众人面面相觑。   “既然暂时出不去,那我们就先听她的在这里住下吧,万一大人回来了能带我们走出去呢?”中年男人这么安慰妻儿道。   他身后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举着牛奶杯喝着,看上去大概三四岁,还没有到懂事的年纪。   李有德简单的将屋内的人归了个类。   除了作战组的两人和傅云蓝璇以外,剩下的分别是中年男人为首的一家三口,餐桌旁一对情侣,还有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   人不多,当然如果再结合一下新闻,就能发现这些人和新闻上车祸中的受伤者,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进入了一个现实以外的世界。   “你好点了吗?”傅云低声问陈时越,他的手下意识去触碰陈时越方才还血糊糊的后背。   陈时越将他的手扒拉下来:“我没事,上楼说。”   成纱和蓝璇,陈时越傅云各一组上楼进屋,李有德明显没有跟那两个员工共处一室的兴趣,他就干脆的找了那三个年轻男生中的其中一个组队住了。   傅云一进门就一把将陈时越往床上推,伸手就去扒他衣服:“你伤哪儿了,我看看!”   陈时越笑着摊手任由他摸,傅云掀开他的上衣和领子,寻索半晌却一无所获。   “找到什么了?”陈时越自己握着上半边衣服,低头看着傅云,线条漂亮精悍的腹肌正对着傅云的眼睛:“还没看够啊?”   “你刚刚明明受伤了。”傅云神情冷峻而严肃,他用力按了按眉心,压下心里强烈的惴惴不安:“伤口怎么会不见了?”   陈时越垂下眼愉快道:“你担心我啊?”   傅云抬起眼:“你给我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确实是炸伤了,痛感是真实的,但是很奇怪,我一进到这个别墅里,我所有的伤口就没有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时越握着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原本皮开肉绽的小腹和腰际处,轻声安抚道:“你看,没事。”   “没事个头!”傅云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床上。   陈时越猝不及防倒退一步踉跄倒下去,扶着腰窝低笑出声:“真的没事,我现在一点都不疼。”   “你不是没受伤,你只是被带进这个鬼魂的空间里,外面的时间是静止的而已,回去以后还是得躺icu!”傅云又气又怒的咆哮道:“我他妈要你逞这个英雄?”   “鬼魂空间?”陈时越一愣:“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被炸死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我临死前的走马灯吗?”   傅云:“……”   “那怪不得有你。”陈时越神情柔软的微笑道,丝毫没有半点伤感。   傅云深吸一口气:“你给我闭嘴。”   “哦,好的。”陈时越和衣躺在床上:“所以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公路上死者们怨气所结成的一个空间,很危险,稍有不慎就有会被他们吞噬掉。我也很少有这种遇鬼的经验,一切小心。”傅云顿了顿,依然背对着他。   “我看你的伤势,回去以后炸伤的地方应该会很痛,你忍着点。”他低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所以我在外界的伤势,不影响在别墅里的行动,对吧?”陈时越确认道:“不会给你拖后腿。”   傅云叹了口气:“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给我拖后腿,你在你们村被竹筠心吓得像个鹌鹑一样的时候,我也没有嫌弃过你。”   陈时越在黑暗中静静的躺着没说话,隔了半晌,傅云在他身侧躺下,掀起被子往两人身上盖上了。   “其实我挺高兴的今天。”陈时越没头没尾的道。   傅云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那年轻人的声音中带着点温煦的笑意,他侧过身来,一边手臂顺势搂在傅云瘦削的肩膀上,低声在他耳侧道:“我今天不但没拖你后腿,我还挡在你前面了,那车没炸到你身上就行。”   傅云嗓音发紧,说不出话来。   陈时越那伤势只要从幻境出去,就是一级重伤,不进icu昏迷十天说不过去,半身的衣服都给血染红了,这傻子直挺挺的扑在他前面,没给自己留一点躲避的余地。   他任由陈时越搂着他,青年炽热的体温和呼吸在黑暗中和他交缠着,傅云没有转头,却依然能感受到他在寂静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你太小了。”傅云出声道:“阅历限制了你,你没见过真正对你好的人,见到一个还看得顺眼的,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再这么傻下去迟早被骗的人财两空。”   “那也要他愿意骗才行。”陈时越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就怕我喜欢的那人,根本连骗都懒得骗我,嫌我什么都没有。”   傅云哑然失笑,抬肘一撞他问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可让我骗的,要钱没钱,要人还不听话,自己跑到作战组去,我留都留不住。”   “你管这叫喜欢我?那我可谢谢你。”   陈时越不出声,心道没事,等我出去以后,你看着我往救护车上血糊滋啦一躺,肯定就心疼了,现在不着急。   话说那边蓝璇大半夜怎么都睡不着,她睡前被迫喝的那点酒此时在胃里翻滚激荡,火烧火燎的难受,脑子里来回的过新闻里的场景。   喝醉的爸爸砍死了妈妈和女儿,血肉模糊和啤酒泡沫搅拌起来,发酵出极其恐怖的糊状物。   蓝璇瞪着眼睛,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场景恶心的睡不着觉。   成纱躺在旁边,已经睡熟了。   蓝璇恼火的看着她的睡颜,这位女同志自己倒是喝的果汁,这会儿舒舒服服的睡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恐怖故事里失眠。   窗外隐约传来蚊子嗡嗡的声音,蓝璇起身下床,想将窗户关的严实一点,她隔着玻璃窗,去摸窗户的把手。   奇怪,她用力把窗户往紧合,却怎么都关不严,窗沿和玻璃的间隙发出“框框”的声响,明明也没什么东西卡住啊……   蓝璇缓缓抬头,下一秒她隔着玻璃,和窗外的一张男人的脸对上了,拿着斧头,面目通红狰狞,瞳孔涣散而迷离,那是醉酒之人最明显的特征。   我靠……   蓝璇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门外的酒鬼隔着玻璃窗户朝她笑,而这里是距离地面十来米的二楼。   李有德和那个名叫王晨的男大学生一起住在二楼最靠里的房间,他自始至终很淡定,甚至按照平时的习惯在房间里打了一套八段锦,才上床睡觉。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室友,看上去就完全没有这么淡定了。   王晨晚上喝了果汁,按理说没有什么危险,他却始终心神不宁,他被另外两个同伴排挤出来,被迫跟一个陌生人同住,本身就已经很崩溃了。   更令人崩溃的是,从他躺下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脖颈间莫名其妙的冷,好像有人在他颈间吹气,滲的人浑身发凉。   他猛然回头,却见李有德神情安稳的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动静。   他狐疑的转过头去继续睡,没过多久,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凉气一拨一拨钻进他的领子里,他闻到了那气息里一股浓郁的酒精气。   酒精!   对,跟他住一个房间的这个大哥,晚上选饮料的时候喝的不就是啤酒吗!?   他出离的愤怒起来,猛然转身厉声质问李有德:“王八蛋!找死是不是?到底想干什么?!”   李有德不虞的睁开眼睛,瞳孔里却没有太多情绪:“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王晨恶狠狠对着他枕头旁边的地方砸了一拳:“能睡睡,睡不了就给老子他妈的滚出去,多大年纪的人了,积点阴德行吗!?”   李有德平静的望着天花板:“你的声音太大了。”   王晨心头火气更甚,刚要再骂两句,反正眼前这男人干瘦年长,看着没什么战斗力。   “大就大了!怎么着?忍着!”王晨更加放高了声音怒道。   李有德不咸不淡的移开眼睛:“声音大没关系,这个可以忍。”   “我只是觉得,待会儿你的血,会有点脏。”   “什么意思?”王晨瞪着他的眼睛,只见这男人正怜悯的冲他笑。   他忽然感觉视线摇晃斑驳,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没有感觉,下一个瞬间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骨碌碌……”   视野突然变得很低,耳膜嗡嗡血水横涌。   王晨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头颅落地时,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李有德面无表情的将被子掀开,推下床去盖在死人身上,房间里举着斧头的魁梧黑影慢慢放下屠刀,在房间里焦躁的转了几圈。   他似乎闻到了李有德身上淡淡的酒精气息,所以他没有动李有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屋子中央。   李有德注视着床底下横尸惨死的年轻人,半晌叹了口气。   “都说了,爸爸睡觉时不要发出动静吵醒他,他会很生气的。”李有德摇摇头:“怎么就不听呢。”   宿醉的人被吵醒是最难受的,你会感觉到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极度充血,太阳穴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李有德年轻的时候跑生意场,酒量好的堪称海碗,旁人一般喝不过他。   十几年前,那个清俊出色的年轻男人每次和他喝完酒,都会耍赖似的趴在桌子上不起来,谁要是喊他起来回家,他就要发火。   直到李有德无奈的起身,将人半是环抱着拽起来送进车上,他才肯回家。   “傅自明,你老婆已经打了第三个电话过来了。”   “不管她,你替我接……”那人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肩头道。   李有德无可奈何的笑笑,将电话接起来:“喂,弟妹。”   电话那头却不是傅自明老婆,而是一个小男孩稚嫩清脆的声音:“爸爸!爸爸你几点回来,我想你了!”   李有德一怔,电话开的外放,傅自明应该是能听见。   他一把拎过李有德手中的电话,将儿子的声音摁断在拒接键下:“不用管……不用管他们……”   李有德拿他没办法,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老婆孩子都在家等你回去,你跟我在这儿继续喝,算怎么回事?”   那人靠在他肩膀上,醉的眼眶晕水脸庞红润,声音是极其低哑的颓败:“都看不上我,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像个人,才有人把我当个人看……”   李有德揽着他轻笑一声,笑音温软,散落在夜色里。   蓝璇瞪着她眼前窗户上那个巨大的黑影,下一秒就要惊叫出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成纱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床,动作飞快一把捂住蓝璇的嘴,将她往后一拎。   “闭嘴,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她声音又低又小,在蓝璇耳边急促的说道。   蓝璇瞪大眼睛,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成纱没有放开她,掌心依然放在蓝璇的脸上,她站在蓝璇身后,和她一起沉默着望着窗户外的身影。   这是二楼,那男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站在地上的,他神色阴森的望着成纱和蓝璇,手中的斧头泛着泠泠寒光。   成纱挑衅的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男鬼手中的斧头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抡起砸破玻璃,朝着她们二人狂砍而来。   然而下一个瞬间,隔壁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啊啊啊——”   “哪来的小孩!啊啊——”   男鬼登时在她们窗前消失了身形,隔壁的灯光骤然亮起,随即就在声音传来的地方,血水溅了满墙。   蓝璇惊愕的转头:“你怎么知道他进不来?”   成纱松开她,有条不紊的披上外套,坐回床上解释道:“他不是进不来,他只是没办法杀我们。”   蓝璇将所有线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眼前蓦然一亮,她好像知道爸爸杀人的规律是什么了,她寻求正确答案似的望向成纱。   成纱朝她点点头,伸手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这会儿不安全,等天亮了再说。”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陈时越和傅云蹲在李有德的房间门口,陈时越摸出手套进屋绕着尸体转。   “李总你是说,这个人昨天晚上跟你发完了脾气,然后就莫名其妙死了?”陈时越疑惑道:“您确定不再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吗,这个形容很像是您干的。”   李有德笑笑没说话。   “爸爸不喜欢喝醉以后被吵醒,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大声喧哗。”傅云在旁边道:“他在房间里吵闹,触犯了爸爸的禁忌,所以就死了。”   “果然聪明。”李有德赞许道。   傅云客气的道了句:“谢谢。”   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围在了门外边,互相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李总房间的王晨,另一个是那两个大学生房间的,他叫什么?”傅云直起身问门外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学生。   男大学生瑟瑟发抖:“李维,他昨天晚上突然说,有个小女孩睡在他旁边,然后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我怎么都拦不住他,然后,然后就……”   傅云点点头,表示他意思领悟到了。   他站在房间里思忖半晌,问陈时越:“你有什么想法?”   “这两个人,昨天晚上临睡前,喝的都是果汁。”陈时越缓缓道。   蓝璇和成纱对视一眼,知道她们昨晚的猜测没有错。   “喝了果汁的人,就会死吗?”门旁边带着小男孩的女人低声说道。   “我统计一下,昨天晚上,都有谁喝了牛奶?”傅云转头问众人。   中年男人一家三口举起手,李有德手下的两个工人也不情不愿的将手举起来了。   “你们五个喝了牛奶,所以应该是一觉睡到了天亮,是吗?”傅云向他们确认道。   五个人点头。   “李总,我,陈时越,还有蓝璇喝的是酒。”傅云慢慢道:“两个死者还有成纱,喝的都是果汁。”   所以喝了果汁的人最危险,所有人一齐将视线转向成纱,你为什么还安全的活着?   成纱平静的接受着众人的目光,片刻之后不耐烦的道:“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有触碰到鬼的禁忌?”   “爸爸喜欢喝的是酒,妈妈喝果汁,小女孩睡前要喝牛奶长身体,我们晚上选的饮品,就对应了我们每一个人在这里的身份。”蓝璇低声道。   “而在故事里,喝醉了的爸爸因为嫌妈妈说话的声音太大打扰他睡觉,一怒之下杀了她。”   “而他们几个喝了果汁,就被划分在了妈妈的身份里,他们晚上在屋子里大声喧哗,那可不就是逮着鬼的枪口往上撞吗?” 第110章 公路惊魂(十三)   周围空气一片死寂。   傅云讶异的朝她看了一眼, 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可不,昨晚差点交代在那儿。”蓝璇心有余悸道:“还好成纱靠谱。”   “她虽然喝的是果汁,被划分进妈妈的角色里, 但是她昨晚自始至终, 没有叫出过声, 所以她当然没事了。”蓝璇解释道。   成纱似笑非笑的望了傅云一眼,然后点头对蓝璇的话表示赞同:“喝了牛奶的小女孩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喝了啤酒的是爸爸,而喝醉的爸爸当然不会对同类动手,那半夜起身吵到宿醉爸爸睡觉的妈妈, 就是爸爸的首要攻击对象。”   陈时越把整个故事线在脑海中过了四五遍:“所以下次选饮料的时候, 不能选果汁吗?”   屋外众人均是流露出庆幸的神色,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以为啤酒是最危险的, 没想到选了啤酒的人反而还逃过了一劫。   “走吧,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傅云低声对陈时越道。   围在门外的众人各自神情凝重的散去, 傅云最后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的刹那就听李有德在他身后悠然道:“你好像没我想象中那么聪明。”   傅云步履一顿, 就势转过身微笑道:“我可从来没在李总面前自诩过是聪明人,李总哪里来的想象力?”   李有德望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还是说, 你其实是看着我,想象的是另一个人?”傅云意有所指的随口猜测道,笑容一如既往的风度卓然。   李有德一愣,神情变化很快,说不上来是惊喜还是惊讶。   傅云微微朝他一欠身, 笑道:“我开玩笑的, 李总别放在心上。”   李有德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饶有兴趣的道:“傅小哥,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一个事情。”   “您说。”傅云接道。   “你说小孩子记事的时间,大概应该在多少岁前后?”李有德注视着他悠然道。   “每个小孩不一样吧,看您家孩子的开蒙时间了。”傅云有条不紊的答道。   陈时越忽然弯下身形,伸手把他手腕一拉,低声道:“傅云我头疼,陪我上楼睡觉吧。”   傅云一手环绕过去扶稳他的身形,一边抱歉的朝李有德笑笑:“那我先上去了李总,有空再聊。”   李有德目送着他们上楼,眼底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动荡。   “哪里疼?”傅云上楼合上门,转身扶着陈时越坐在床上,关切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陈时越翻身在床上躺平,仰视着他:“不疼,找个借口让你结束话题而已。”   “这么贴心?”   “这个地方比作战组检测报告上给出的估量还要危险,现在不是掰扯陈年往事的好时候,如果你真想从他那儿得到点你爸当年的什么信息,等出去再说吧。”陈时越心平气和的对他道。   傅云笑了笑:“行,听你的。”   “你去作战组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傅云低头看着他道:“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也许对你来说,作战组确实比我这儿要更适合你,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那个地方。”   “无论你去向如何,只要靠自己在灵异界混的下去就行了,我也算没有违背跟雪竹的约定。”傅云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作战组有老司令,有国安上层的人护着,冯元驹就算不喜欢你,撑死了也就是让你多跑两圈,倒也不会对你真怎么样,比我身边安全的多。”   陈时越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你这话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傅云一巴掌把他拍回床上:“你才交代遗言,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陈时越犹犹豫豫的把心放了一半,抓着他修长的手指很颓然的摇晃着:“好。”   傅云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凑在鼻尖闻了一下袖子,然后很难受的皱着眉心道:“我打算去洗个澡,身上全是血腥气,我受不了。”   陈时越点头:“行,我在门外等你,有事喊我。”   不得不说陈时越同志在有些时候,身上具备一点超绝钝感力,一直到浴室里面传来水声,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个事。   在鬼怪怨气织成的幻境里洗澡?   傅云脑子抽风了?   不对啊,之前在陈村的时候,农村地区生活条件多艰苦,他跟傅云每天在灵堂进进出出,不说见血腥了,就是刨祖坟砍断桥这种土里来泥里去的活儿也没少干。   那会儿也没见傅云这么爱干净。   陈时越心神不宁起来,他走到浴室门边敲了两下:“傅云?傅云你快了吗?”   里面没人出声,只有哗哗的水声流淌。   陈时越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跳的极快,他猛然一拧门把手就往开推,然而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   空气里隐隐蔓延出一丝血腥气,陈时越对这个极其敏感,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冰凉麻木:“傅云!!”   门从外面被猛然撞开,浴室里的场景完整无遗的展露在陈时越眼前。   浴缸里的水淹没过光滑的边缘,一波一波的涌出泼洒在地上,红色的血丝掺杂其中,被头顶浴室的暖光一照,显得格外鲜明而艳红。   傅云脸色苍白如纸,手腕无力垂落浴缸边缘,他紧合着眼睛,躺在浴缸中央,血水从他身下蔓延开来,随着波纹飘荡。   陈时越脑袋里有一根弦炸了。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浴缸旁边的,浴缸里流淌出来的血水沾湿了他的裤腿,陈时越腿一软,跪坐在了浴缸边。   傅云死了?   他颤抖着去触碰傅云惨白而瘦长的指尖,他被水浸润的皮肤透明细腻,能看到底下的青色的血管,傅云就这样没有呼吸,安安静静的躺在他面前。   陈时越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心脏力竭似的剧痛,蔓延全身的脱力感袭卷而来,将陈时越整个人刺激的微微颤栗。   他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疗养院的走廊里,穿堂风呼啸而过,他拿着姐姐的死亡证明,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原来二十多年过去,他最害怕的东西从未变过。   陈雪竹和傅云是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两个人,但是老天好像就是要在这两个人身上,教会他离别和死亡。   陈时越猝然伏在浴缸前呛咳出声,他哆嗦着去摸傅云死气沉沉的脉搏,将那人冰冷的腕骨死攥在手心里。   躺在浴缸里的人突然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的时候带起满泼凉水,陈时越愣愣的抬头看着傅云。   傅云空洞而无神的眼睛里渗出一行血泪,然后慢慢俯下身子,掌心扣紧了他的喉咙,他离陈时越很近,陈时越几乎能看清他睫羽下散落的阴影形状。   傅云就算是变成鬼,也很好看。   陈时越喉咙间痛的失去知觉,他意识模糊的望着傅云,缺氧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上,其实死在你手上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陈时越朦朦胧胧的心想。   下一秒有人拎着他的领子,将他后脑勺往墙上狠命一撞,头骨的剧痛让他的大脑蓦然清醒过来,大量氧气冲进肺腔,领口骤然一松,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   所有场景在眼前顷刻变化,傅云披着湿漉漉的外套喘息着站在他面前,见陈时越依旧神情迷茫,于是就势俯身屈膝一顶,将陈时越整个人撞在了墙壁上。   “清醒了没?”   陈时越怔怔的看着他,眼眶难以抑制的红了。   傅云攥住他的领口还要再撞,不料下一秒陈时越直扑上来,又狠又重拦腰抱住了他的腰身。   傅云:“……”   “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呢?”傅云被他勒的喘不过气,只好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松开!”   陈时越不松,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我刚刚一开门想喊你进去,然后就看见你自己把自己往死里掐。”傅云没好气道:“眼泪别蹭我衣服上!”   傅云还活着,陈时越恍惚着想道,他一边将手臂收的更紧了,几乎要将傅云有力的心跳和体温融进骨血里。   过了好半晌,陈时越才出声道:“鬼的幻境会让我们看到平生最害怕的东西。”   傅云一怔:“你看到什么了?”   陈时越摇了一下头,含混的道:“反正你自己小心,不要中招。”   傅云气笑了,没忍住又拍了他一下:“会中招的是你,这种级别的幻境,我做学生的时候就见过了。”   陈时越心里余悸未消,不过还是慢慢放开了束缚傅云的手臂,他压下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回过神来问:“你刚才洗澡叫我进去干什么?”   他打量了一下傅云被水淋的透湿的上衣。   “想叫你进去看个东西。”傅云把外套脱了扔到床上,转身走到浴室门口推开门,示意他往里面看。   他走到花洒前,一拧开关,满泼凉水当头砸下来,陈时越注视着那水柱流淌着,突然悚然一惊!   “啪嗒,啪嗒,啪嗒……”   几块黏糊糊串连在一起的的白色小疙瘩糊状物混合在洗浴水里,随着水流一起淌在地上,看上去恐怖而恶心。   “这是什么东西?”陈时越刚要上前,就被傅云按住了身形阻止。   “显而易见,这是死者的人体组织。” 第111章 公路惊魂(十四)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打开花洒后的一分钟, 水迟迟不热,我就只好在旁边先等着了。”傅云抬头看着花洒,其中混杂着大大小小的皮肤和血块, 和水流一起喷洒出来, 显得格外诡异。   陈时越将浴室的布局看了几个来回, 突然起身朝着浴缸后面的水管处走去:“房间里有剪刀或者钳子吗?”   傅云开柜门搜索了一番,最后从底柜里找出了一把虎口钳递给他:“应该是修水管用的。”   陈时越拿起虎口钳, 对准水管脆薄的外表壳,一个猛子扎下去,水管表皮破裂, 里面污水和脏头发密密麻麻喷涌而出, 陈时越反应极快的往后一躲, 好险避开了没被泼到。   两人对视了一眼。   陈时越没忍住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这是什么?”   “这是当然是, 新闻里的妈妈。”   傅云很有耐心的回答道:“我觉得我们发现了这个, 今晚可能要被盯上了。”   流水声响彻整个浴室。   浴室的门半开着, 滩在地上的水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门缝慢慢流淌出去, 其中混杂着几缕长发,悄无声息的随水游走。   傅云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迅速起身将浴室和卧室的大门开到最大,让水流顺着它自己的方向游走出去。   “我们跟上去。”   陈时越跟在傅云身后,两人随着那水流一路出门狂奔,最后在走廊尽头的厨房里停住了脚步。   水流不动了。   “它不走了。”陈时越凝神道:“怎么回事?”   “说明她要带我们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傅云环顾了一圈简短道:“找。”   屋里的厨具光滑而崭新,看上去不像是用过很久的样子, 陈时越踱步到案板旁侧, 伸手拎起案板上的菜刀,轻轻在上面摩擦了一下, 那刀锋划过桌面的声音刺耳尖锐,听上去让人无比难受。   “案板上有陈血。”陈时越放下刀柄道:“你觉得住在别墅里的一家人,亲自在厨房里杀鸡的可能性有多大?”   傅云走到他身侧注视着案板上黑色的血迹,半晌道:“我不知道啊,我平时不太进厨房。”   “那你不太适合结婚啊哥哥,连厨房都不进。”陈时越随口道。   “……”   傅云白了他一眼道:“你会?”   “我会啊,我姐姐很早就离开我去灵异学院念书了,我不会做饭怎么自己养活自己呢?”陈时越云淡风轻的转身打开冰箱。   傅云无言以对。   “全是啤酒瓶。”陈时越对着冰箱里的场景注视了半晌道。   傅云跟他一起站在冰箱面前,整个冰箱装满了啤酒瓶子,一二三层,包括侧面,绿油油的一整面全是排列整齐的啤酒瓶,没有一点其他食材或者饮料的影子。   “这家的男主人是个啤酒精转世吧。”傅云愕然道:“除了啤酒没别的东西了?”   陈时越鼻尖一动,神色骤转凝重:“你等等,有问题。”   他把傅云往后拨了一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啤酒瓶仔细端详,那盖子居然是虚掩在瓶口的,陈时越轻轻拿指甲一挑,就将盖子打开了,瓶口散发出一股熟悉的血腥气。   傅云果断抬手将酒瓶一拨拉,整个瓶子登时从陈时越手中脱落,打碎在地上。   漆黑凝结的血块和白花花的肠子哗啦啦滚落了一地,刺鼻的味道蔓延整个厨房,陈时越没忍住转身干呕了两声。   “……我的老天。”   傅云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接二连三的从冰箱里取出更多的啤酒瓶,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好了,这下我们知道妈妈去哪儿了。”他冷静的关上冰箱门说道。   妈妈被装在啤酒瓶里,塞满了一整个冰箱。   陈时越脸色格外难看,他一脸苍白的道:“这下回去我可能有大半年参加不了任何有喝酒环节的饭局了。”   “不想喝就不勉强自己。”   傅云和他离开厨房,地上还散落着几缕湿漉漉的长发,蜿蜒着攀附在他们脚边的地面上。   “傅云,你平时应酬的时候,会有喝酒的需要吗?”陈时越问:“我看你酒量也不怎么好,在南湖公园半杯就醉了。”   “我不喜欢喝酒的人。”傅云漫不经心的答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醉汉我会生理性烦躁,可能是小时候看大人喝醉的样子印象太深了。”   “人在喝醉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大脑被酒精麻痹,会操纵着你干出一些你平时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比如这个新闻里的爸爸,再比如……”   傅云笑了一下:“傅自明。”   陈时越和他站在走廊里,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无奈的苦涩。   “铛……铛……铛……”   餐厅里传来悠长的铃声,傅云循声望去:“走吧,到吃饭时间了。”   两人走到餐桌前坐好,其他的人也都依次下楼,餐桌前很快坐满了人,只有王晨和另一个男大学生死者的位置空着,众人不约而同的离那两个位置都远了一些。   等菜的间隙,一家三口中的中年男人陪着笑问他们道:“诸位,你们有什么别的发现吗?能让我们早点出去的。”   陈时越礼貌的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发现。   “跟着鬼把这段临死前的剧情过完,自然就能出去了,想别的没有用。”成纱心情很好的从桌畔拿了罐果酱过来,问蓝璇:“要吃吗?”   蓝璇神情诧异的问了句:“你生吃啊?”   成纱还没来得及回答,厨房门口便传来小女孩“咯咯咯”的笑声。   “妈妈昨晚没回来,她在厨房里留了晚饭,让我热给客人吃,招待不周请客人见谅。”   李有德的两个员工脸现不悦的神情。   “什么啊,就拿剩饭招待我们。”   “……太不把客人当回事了。”   蓝璇斜瞅了他们一眼,心道这两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小女孩端上了一盘蘑菇炒肉放在中央,色泽很鲜,香气十足,倒是完全不像剩饭。   她咯咯笑着道:“妈妈说饮料放在桌子上了,吃完晚饭自行取用。”   小女孩说完就消失了身形。   “我们,非得喝那个不可吗?”一家三口的母亲颤声说道。   “喝吧,喝了比不喝安全一些。”傅云温声劝道,手上却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李有德的两个手下没管他们,拿了筷子就开始夹菜,李有德蹙紧眉心低声喝道:“建中,建明……”   “放心吧李总,我们兄弟两个阳气足,命大,寻常鬼奈何不了我们。”其中那个被喊作建明的男人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蓝璇见成纱和傅云都不动,当然也没有动筷子的胆子,剩下的一家三口忧心仲仲的环顾四周,也没敢动筷子。   李有德的嘴角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接着便没再说话了。   直到建中和建明吃着吃着,突然脸色一变,猛然推开桌子,一齐俯身:“呕——”   蘑菇炒肉里掺杂着大量的长头发,建中拼命的去扣嗓子眼,从喉咙里扯出来乌黑一团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看上去骇人至极。   蘑菇炒肉里全是头发,密密麻麻的头发。   饶是蓝璇一口没吃,见此场景也不由的胃里直泛恶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难耐的转过头,脸色发青。   “艹!这他妈什么东西!!”   “肯定是那小丫头搞的鬼!人在哪儿呢!出来!”两人一边干呕一边嘶叫着骂道。   建明从桌上拿起一瓶牛奶灌进嘴里,缓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恢复过来,气喘吁吁的靠在桌子前,见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便恶声恶气的道:“看什么看!”   众人沉默着移开目光。   “拿饮料吧。”傅云低声对陈时越道。   陈时越点了点头,照例从桌上拎了两杯酒过来,却被傅云一拦:“等等,我今晚要牛奶。”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然后给他换了牛奶,自己依然拿着酒瓶。   “想喝什么?”成纱轻松愉快的转头问蓝璇:“姐姐给你拿。”   蓝璇几乎不动嘴唇的道:“……哪个是安全的?”   成纱闻言笑了笑:“哪个都不是完全安全的,但是如果你硬要说的话,牛奶目前是最适合你的。”   蓝璇没有犹豫,直接从桌上选了牛奶。   吃完饭众人依次回房。   “今晚我们选的饮料不一样,会有意外发生吗?”陈时越握着空荡荡的酒瓶子道。   傅云背手站在落地窗前,垃圾桶里放着已经喝完的牛奶盒:“有意外是好事。”   “只有跟规则背后的鬼怪正面相抗,才有破局的可能。”傅云心平气和的转身:“我教过你的。”   陈时越:“那今晚我们俩谁在鬼怪的规则之内?”   傅云微微一笑:“我。”   “今晚喝了牛奶的人最危险。”陈时越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快,他脑海里迅速把喝牛奶的人数过了一遍。   “还记得新闻里一家三口的出事顺序吗?”   “喝醉了的爸爸嫌妈妈太吵,所以第一个晚上先杀了妈妈,第二个晚上,掐死了不停哭闹的小女孩。”   傅云指了一下垃圾桶里的牛奶盒:“所以按照顺序,今天晚上死的是,喝了牛奶的小女孩。” 第112章 公路惊魂(十五)   夜色已深, 蓝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按理说这个点,喝完牛奶的女儿应该早就进入梦乡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这会儿大脑一片清醒, 一点困意也没有。   蓝璇崩溃的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成纱喝的是啤酒,已经面朝着她睡着了, 胸口呼吸很有规律的起伏着,成纱是个美人,睫羽浓密而修长, 睡相安详, 赏心悦目。   蓝璇喜欢比自己年长一些的漂亮姑娘, 尤其是结合了俏皮和成熟, 身上带着那种“姐姐”感特质的年轻女性, 对她似乎有着某种不可抵挡的诱惑力, 总让她想起高中时某个特定的人。   这些特质成纱身上都有。   所以因为这个隐秘的心理原因,蓝璇对她很难有脾气, 就算她此时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顾自己死活。   距离喝下那杯牛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还是睡不着。   她再次崩溃的翻了个身, 背对着身后的成纱,直到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她终于有了一点迷迷糊糊的睡意。   不过老天今晚注定不给她这个睡觉的机会,正在此时身后一只冰凉的小手,无声无息的搂在了她的腰窝上。   蓝璇:“?!”   “咯咯……咯咯咯……我找见妈妈啦……”   “妈妈……”   银铃般的笑声阴森而诡异, 回荡在房间里, 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个度,她手臂上鸡皮疙瘩因为过度惊恐而耸立。   蓝璇缓缓将目光下移。   她的腰上, 横着一只惨白惨白的小手,指甲缝里全是渗着血丝的泥土,那笑声贴着她的耳朵,仿佛在她耳畔吹气,森然冰冷。   蓝璇一动都不敢动。   “成纱……成纱你在吗?”她颤巍巍的出声道,整个人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你能看到她吗?”   “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这东西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又没有喝牛奶。”成纱的声音从床头传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此时正站在床头柜的位置,居高临下看着她。   身后小女孩窸窸窣窣的笑声越来越近了,听得出来她很高兴。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蓝璇崩溃道:“我请问呢!你是故意让我喝牛奶的吗?”   成纱笑着点头:“你老板不是总看不上我们作战组吗?我就想试试他手下的人都是什么能人异士,怎么样啊小姑娘,今晚让我开开眼。”   蓝璇:“……”   开眼个毛线!   蓝璇脸色苍白的惊人,牙齿哆哆嗦嗦的打颤,脖颈几乎梗在半空动不了。   “那你开不了一点了,我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还不认识傅云——我可以直接砍她吗?”   成纱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可以,但是你在砍她之前,最好先看她一眼,直面恐惧本身,有时候比一味的暴力杀伐更能解决问题。”   “你靠谱吗?”   “你只要回头看她一眼,我就出手帮你解决她。”成纱承诺道:“说到做到。”   蓝璇强忍着恐惧一寸一寸转过身子,和身后身体血肉扭曲,脸庞死白眼球脱落的小姑娘撞了个正着。   “我看了我看了!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拔刀了啊啊啊啊——”蓝璇尖叫一声,手起刀落的瞬间一个翻身滚下床,成纱下意识接住她,两人从门里狂奔出去。   身后阴风四起,瞬间席卷整个走廊。   蓝璇一路没命的狂奔,跑到走廊拐角处却生生刹住了脚步,小女孩站在她面前冲她一下一下的招手,和当初在公路边上的场景一模一样。   蓝璇一个踉跄扶墙站稳了身形,成纱紧跟在她身后,两人站在走廊上,气喘吁吁的和小女孩对视着。   “咔嚓!”   她歪头朝蓝璇和成纱笑了笑,伸出手扳住自己的脑袋,“咔擦”一声掰断了下来,然后放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掂着玩。   蓝璇瑟缩着想向后退,然而此时身后的走廊里也传来了脚步声,拖沓而沉重,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声音对于蓝璇和成纱来说都不算陌生。   这是爸爸的脚步声。   前有狼后有虎,今天晚上谁都别想逃,蓝璇既绝望又好笑的心想。   成纱回身一拧走廊里随便一个门把手,推门就想拽着蓝璇进去,不料刚一打开门,她忽觉脚底湿漉漉的一片,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淌满了水。   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玩意儿他妈的根本不是水,是血。   满地的血,汩汩的从房间里蔓延出来,越涌越多,越涌越多……   蓝璇愕然抬眼,朝房间里望去,只见房间的尽头,站着一个长发垂头的白衣女人。   漆黑的长发披散胸前,静静的低垂着头颅,半个身子尽是被削去肉身的骨架,她还穿着死前的白色睡衣,仿佛刚刚还在卧室里休息,下一秒听到晚归丈夫拿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因为在睡梦中被吵醒而感到不悦,于是踢踏着拖鞋不满的走出房门,朝着喝醉的丈夫大发雷霆。   很好,眼下一家三口都汇聚在这方窄小的走廊上了。   成纱手腕上的仪器突突跳动,几乎突破了最高阙值。   “咣当!!”另一侧走廊尽头一扇门被猛然推开,只见傅云单手撑门:“这边!”   蓝璇大喜过望,就要往过狂奔,成纱跟着她一路穿过成河的血水和虎视眈眈的一家三口,蓝璇从来没有觉得傅云的身影像此刻这样帅过。   直到她狂奔到门口,再一次硬生生逼自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成纱急促的问道。   “不对……”   “什么不对?”成纱和眼前的傅云对视一眼,然后低头问蓝璇:“有诈吗?”   “他不是老板。”蓝璇挡在成纱身前慢慢后退,一字一句的盯着眼前傅云的眼睛道:“他不是。”   傅云愣了一下,笑道:“蓝璇同学,你在说什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快进来吧,外面危险。”   成纱眼睛尖,出声喝道:“你右手拿的什么东西?”   傅云藏在门后的那只手上,握着一把锃亮的斧头,此时屋内一束鬼火幽光刚好打在他身上,将斧头照出一片阴影,落在蓝璇和成纱的眼底。   “快跑!”蓝璇暴喝一声,拽着成纱转身狂奔,几乎蹿出了残影。   身后傅云的身形骤然变高变壮,鬼怪彻底现了原形,醉酒踉跄的爸爸拖着斧头跌跌撞撞的追在她们身后,一边嚎叫一边挥舞着拳头和斧头。   “你怎么确定的他不是你老板?”成纱一边跑一边喘气道。   “开什么玩笑!这种情况下傅云根本不会说什么‘快进来吧外面危险’,这也太肉麻了!”   成纱笑出了声:“那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蓝璇同学你平时在学校怎么学的驱鬼术!你是不是想滚回高三学数学了!?’”   “哈哈哈……”成纱灌了一喉咙风,实在是忍不住狂笑:“数学不难,我进作战组之前,就是搞金融的。”   “那你比鬼还变态。”   蓝璇跑的喘不过气来,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问题:“等等,傅云今天晚上是不是喝的也是牛奶?”   “那完蛋,小女孩也得找他的事。”   与此同时,傅云站在屋里,半开着门,清闲自在的在门口区域来回踱步。   “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喝了牛奶的人,会被鬼缠上吗?”陈时越盯着门口狐疑的问道:“鬼呢?”   “蓝璇也喝牛奶了,你那个同事的实力也不弱,可能她们两个把鬼缠住了吧。”   傅云朝门外幽长深暗的走廊看了一眼:“再等等,如果还是无事发生,那我们就回去睡觉了,今晚的kpi交给女孩子们完成。”   他话音刚刚落下,走廊尽头就传来了脚步声,陈时越“蹭”的一下坐直了身体。   熟悉的酒气隐隐在走廊里蔓延开来,爸爸的身影从拐角处转了过来。   “好了,看来咱俩的kpi来了。”傅云转回身,对陈时越笑道:“出去会会他?” 第113章 公路惊魂(十六)   陈时越跟了过来, 站在他身侧,半晌问道:“你确定那是爸爸?”   傅云一愣,他再仔细看了看, 发现还真不是。   走廊尽头踉踉跄跄走近来两个身影, 手上握着啤酒瓶子, 喝的酩酊大醉。   “是建中和建明,李有德那两个手下。”陈时越低声道:“爸爸比他们两个都壮实, 你什么眼神。”   傅云眼底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晦涩,抬手摁了一下太阳穴:“视力下降了。”   陈时越猛然攥住他的手臂,疼的傅云往后一缩:“干什么, 疼!”   “你看他们手上的东西!”陈时越急促的小声道:“两个人的右手, 都拿了东西。”   两个工人晃晃悠悠的从走廊尽头过来, 眼看着离傅云和陈时越的位置越来越近, 这下傅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手上拿着的物什。   是斧头。   血水滴滴答答的从斧头的边缘淌落下来, 光滑的刀口在漆黑走廊里闪着微光, 两个工人一人拿着一个斧头,满身酒气的走过来。   傅云瞬间反应过来什么事情, 登时脸色都变了:“你说,走廊那一头, 他们走过来的那个方向,住的是谁?”   “好像是那一家三口。”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朝走廊里狂奔。   陈时越身形快如闪电,伸手一推,径直拦住两人的去路, 傅云从他们身侧直穿而过, 直奔那家人的房间。   他刚一推门,就见一家三口中的丈夫头破血流的倒在血泊中, 妻子抱着小姑娘浑身发抖缩在门边,见傅云猛然推门,母女二人以为凶手去而复返,同时尖叫起来。   惨烈的哭嚎响彻房间。   傅云难以置信的转身,陈时越隔空和他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也闻到了血腥气息。   两个工人挥舞着手中的啤酒瓶和斧头想让陈时越让开。   “拦住他们!”   陈时越不需要他再讲第二遍,单手拦住建中挥舞而下的斧头,另一拳直捣他的小腹,建中随即痛苦的弯下腰去,陈时越从他手中拎过啤酒瓶,反手砸在建明脑袋上。   陈时越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手拎一个领子,用力将他两人的脑袋怼在一起:“你们做了什么?”   “说话!”   傅云在房间里蹲身下来,伸手去触倒在地上男人的鼻息,气息全无,明显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在房间里呆着,他们突然就闯进来,说一些很奇怪的话,然后我丈夫不肯听,他们就拿刀砍他……”女人护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女儿,断断续续的对傅云道:“先生,我丈夫还有救吗?”   傅云蹲身下来轻声安抚道:“没事了,他们现在进不来,你先告诉我,他们两个进来以后,发生了什么?”   “他们喝醉了,把刀架在我丈夫的脖子上,让他要么自己死,要么在我们娘俩中间选一个死,他……他不听,就拼死挡在我们俩面前,自己往刀口上撞……”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和他们没有仇,我们家一辈子安分守己……”   “他们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的。”傅云低声道:“他们两个在行凶前还说什么了?”   女人茫然抬眼,一行眼泪无声的滚落。   “他们动刀前好像说,‘上次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这次不动手了,是突然想做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了吗?’,先生,我发誓我丈夫没有动手打过我们母女,他一辈子在外面没有跟人发生过冲突,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找上我们一家……”   电光火石间傅云脑海中将一切信息点串联成线,他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痛楚,眼前的场景分外熟悉,但是傅云又想不出来是哪里熟悉。   他身形动摇的片刻,手臂上忽然被人一扶,男人有力而沉稳的扶着傅云坐到地上,温声开口:“傅老板,没事吧?”   傅云抬起眼,怔怔的看着李有德。   “你看着脸色不大好。”李有德关切的注视着他,将身后杂乱无章的脚步视作无物。   地上男人的身体逐渐冰冷,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凄厉,妈妈几乎抱不住她挣扎的身形。   “爸爸……爸爸……”   傅云喘息着把手臂从李有德手心里挣脱出来,半伏在地上跪着过去,一把将小女孩抱进了怀里捂住眼睛,不让她去摸父亲已经僵硬的身体。   傅云的怀抱有力而温暖,将小女孩整个搂在怀里,掌心一下一下的拍着她小小的肩膀:“没事,爸爸只是睡着了,没事……”   他垂眼安抚小女孩的时候,暗影落在半边侧脸上,俊美而充满了温柔的色彩,让李有德有那么片刻完全挪不开眼睛。   “你要是有孩子,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李有德轻声道。   傅云喘过一口气,手心依然挡在小女孩的眼睛前,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们这种自己都朝不保夕的人,如果结了婚那就是祸害人家姑娘。”   “我不干这么缺德的事。”傅云擦去小姑娘脸上的血迹,对李有德平和道。   李有德没有说话。   走廊里骤然传来蓝璇咆哮如雷的声音:“小陈哥——!!”   “让开——”   陈时越一个打滚翻进了傅云和李有德所在的房间,反手关上门,将两个工人留在门外。   门外蓝璇在前,成纱在后,两人飞奔过走廊,身后追着咯咯直笑的小女孩和酩酊大醉的鬼父亲。   陈时越回身关上门才觉不对:“我靠!我把门合上了她们俩怎么办?”   傅云抱着孩子白了他一眼:“那就让她们俩自生自灭吧。”   不过好在蓝璇和成纱本来也没有停留的意思,蓝璇直接掠过两个工人身侧,反肘猛然一撞走廊一侧玻璃窗,稀里哗啦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成纱紧随而至,两人翻身起跳直接跃出二楼。   傅云忽然想起了什么,隔着门喝道:“鬼魂最怕离自己身死的地方近,你们两个往小女孩的卧室里跑!”   蓝璇回头崩溃出声:“小女孩的卧室又在哪?!”   “二楼楼梯口第一个房间!”成纱在半空中单手一拽她的半边领子,硬生生将她提到窗沿上,两人身手敏捷,借着体重优势几乎飞檐走壁。   蓝璇一路凄厉咆哮,成纱单手扳住二楼第一个窗户口,刀柄用力往进一怼!   玻璃窗稀碎滑落一地玻璃渣子。   两人翻进小女孩的卧室,蓝璇气喘吁吁的环顾四周,很温馨的布置,缀着花边的小床和书桌,桌子旁边摆满了童话书。   零落在床上的芭比娃娃穿着华丽的衣裳,冲着天花板笑,空气里的尘埃缓缓飘浮,在无边夜色中寂静。   傅云所预料的没错,小女孩和父亲果然在两人破窗出去的刹那停住了脚步。   他们把阴森森的鬼眼投向了两个工人。   “救命……救命……”   “你们开门放我进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门外斧头的砸落声和惨叫声随之而起,血水满泼尽数砸在走廊的墙壁上。   小女孩很开心的笑着,她围在父亲身边拍着掌,仿佛在庆祝爸爸再一次杀人一般,血光和鬼影交错成暗夜里最浓重的阴影,恐怖至极。   过了很长时间,门外彻底没了动静。   陈时越颤巍巍的从门前让开,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拧开了门。   走廊里一片狼藉。   大片大片的血迹斑斑溅满整个走道的墙壁和地面,白生生的肠子和脑浆混杂,流了一地。   傅云俯身放下小女孩,跟她妈妈交代了一声:“没事了,不过保险起见,天亮之前请不要出来。”   他跟着陈时越一起走出了房门,李有德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的注视着自己手下凄惨至极的死状。   “你说这两个人今晚为什么会死?”陈时越站在一片血水中沉声道:“他们喝的是酒,按理来说,不是牛奶,就应该没事的。”   “对,他们替今晚喝牛奶的人死了。”傅云看着地上的尸体,流露出一丝很明显的厌恶。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李有德自两人身后缓缓走过来:“因为他们杀了那一家三口的丈夫。”   “鬼在替天行道。”李有德微笑着道。   傅云:“……那他们可真是三个心地善良的鬼。” 第114章 公路惊魂(十七)   “替天行道。”傅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莫名好笑的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可能性有点小。”   李有德温和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陈时越在旁边冷眼观察着他, 他莫名其妙的不太喜欢李有德看傅云的眼光, 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恶意, 但就是跟寻常长辈看年轻人的眼光实在不太一样。   他不动声色的往前站了一步,刚好挡在傅云前面, 他比李有德高出大半个头,神情略显倨傲的望着李有德,姿态说不出的回护。   傅云莫名其妙, 伸手一扒拉他肩头:“怎么了, 突然挺胸抬头的。”   “没怎么, 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个子挺高的, 想站直一点。”   傅云:“……你今晚受的刺激有点大。”   陈时越挠了挠头, 又绕到他身后去了。   蓝璇和成纱在小女孩房间里没待多长时间就溜出来了, 那个地方比厨房还阴森一点,蓝璇同学实在是扛不住, 拽着成纱小声鬼哭狼嚎好半天。   于是成纱只好跟她从窗户里再翻出来,一行人在走道里会合, 均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蓝璇颓然道:“我们明天还得再喝一次饮料吗?”   “你也可以不喝。”傅云没好声道。   “不要用这个句式跟我说话!”蓝璇恼火道:“当年我老师保护顾祺的时候跟我发脾气,原话就是这个。”   成纱好奇的望了她一眼:“细说。”   “她说你对那个漂亮姑娘的恶意我很生气,从今以后我的数学作业你可以不写,我现在对于这个很敏感,你明明可以换个语气说话。”蓝璇委屈道。   傅云上手一拎她的耳朵:“我看你就是高□□学以后烦心事太少闲的。”   “我勒个亲娘啊疼!”   傅云松开手, 随手拉开走廊上的窗帘, 居高临下的望着院子中的场景,他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母亲说的话。   两个工人行凶之前说:“上次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这次不行了?”   这是什么意思?   院子里站着一个形销骨立的白衣女人, 长发垂腰挡着脸颊,傅云定定的看了那团杂乱的长发两秒,然后回身拉上了窗帘。   “反正也睡不着了,去楼下客厅把灯打开坐到天亮吧。”傅云吩咐一声:“蓝璇,你去把屋子里那对母女带上下楼,别让他们再跟尸体呆在一起了。”   蓝璇答应了去办,陈时越用鞋底把地上的血迹抹开了少许,继而转身进房门扯了两张床单蒙在尸体上:“我看二楼这几天没法住人了,我去把那个大学生也喊下来,就在客厅呆着吧。”   血腥气息蔓延在整个走廊里,前半夜的惊悚让众人难以再次安眠,这种跟平时一样听傅云的话各司其事的感觉,竟然让蓝璇无端的感到了一丝安心。   “傅老板,你说那个父亲死的值吗?”李有德突然开口问道。   “不值。”傅云微笑着道:“起码要拉着那两个任何一个去死才算值吧。”   李有德挑了下眉,抱歉的笑了笑:“没事。”   片刻之后,几人在客厅里坐好了,妈妈抱着女儿一直在抽泣,一直到天亮,母女二人才靠在沙发上小憩着睡去了。   傅云静静的坐在壁炉旁边,一整夜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有眼睫偶尔眨一下,表明他还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尊彻头彻尾的雕像。   陈时越慢吞吞的在旁边烧水煮早餐:“在想什么?”   “因果。”傅云开口答道。   “凡事发生必有因果,这个惨案背后的因果是什么?”   “男主人酒精上头。”   “太表面了。”傅云否定道。   窗边射入了第一道晨曦的曙光,傅云终于从壁炉旁边站起身:“先吃饭吧。”   陈时越刚把水烧好,楼上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握着水壶的手狠狠的哆嗦了一下。   昨天晚上死的那两个工人,此时正打着哈欠从楼上走出来,身上干净整洁,完全没有昨天晚上的血迹和污渍。   傅云立刻起身,大步走过来将他拉回沙发上,李有德微微一怔,但毕竟是江湖道上的老手,见过的鬼怪没有一千也有一万,当即镇定下来。   唯有那个唯一幸存的男大学生,忍不住崩溃尖叫出声:“啊啊啊啊——”   母女二人立刻惊恐起来,昨晚两个行凶者杀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母亲既愤恨又恐惧的瞪着两人。   “他们到底是人是鬼?”蓝璇忍不住道:“是人的话,难道昨晚没砍死?”   “你在想什么,那当然不是人……”成纱几乎不动嘴唇的道。   这会儿天亮了,蓝璇胆子也大起来了,袖子里刀锋雪亮:“其实我可以再给他们砍一次。”   “他们现在是鬼。”傅云回头低声道:“在鬼的地盘,不要轻举妄动。”   “先吃饭。”   建中和建明神色如常的坐在餐桌上,众人围成一圈吃饭。   建明奇怪道:“怎么了,都看我们做什么,吃饭啊。”   桌上摆的还是蘑菇炒肉,有了前几天的前车之鉴,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去动桌上的东西,只有建明和建中兄弟俩坐在桌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吃着。   头发丝和糟污的白色颗粒物从炒肉的缝隙里掉落出来,两人毫不在意,或者说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吞咽着饭菜。   蓝璇终于忍不住转身奔向卫生间,恶心的疯狂干呕,其他人脸色也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抱着女儿的母亲,目光怨毒,几乎能在两个工人身上戳出个洞来。   早餐时间结束,傅云把母女二人安顿在了蓝璇成纱的房间里,然后让李有德和大学生跟着自己和陈时越上楼,一群人正式分成两拨。   “厨房,浴室,走廊,我们都研究过了,现在还有哪里没找?”   陈时越想了一下:“院子。”   “走。”傅云言简意赅道。   大门封锁住了出不去,陈时越和傅云就按照昨天蓝璇她们出门的路,直接翻窗而过,陈时越率先跳到了院子里,张开手臂:“要我接着你吗?”   “滚。”傅云身手敏捷,一跃落到地上,在他身侧站起来:“走吧,按照新闻里的报道,他们应该是开车的时候在公路上出的事,那就去停车库看看。”   “你觉得那两个工人死而复生,是个什么现象?”陈时越一边走进停车库,一边问道。   周遭阴森森的冷意袭卷全身,他忍不住裹紧了外套。   “没什么现象,在鬼境里面出现一两个鬼的魂魄很正常,你别离他们太近就是了,那玩意儿脏。”   “那昨晚那个父亲也死了,他怎么没有死而复生?”   傅云不耐烦道:“你哪儿那么多问题,你问我我问谁?”   陈时越震惊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凶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傅云:“……”   “我的错,我闭嘴。”傅云抬手示意投降。   地下车库里阴冷森然,陈时越围着车库里的私家车转了一圈,点评道:“有钱人。”   “废话,人家住得起三层小别墅。”傅云矮身蹲下来,伸手将轮胎上的灰渍和枯叶拂去,并没有发现别的异样。   “会不会是在车底下?”陈时越反应道:“我们把车开出来试试。”   “思路不错。”傅云赞许道。   陈时越犹疑了一下,提出疑问:“可是我们没有车钥匙。”   傅云叹了口气,伸手拉开车门,径直上车:“刚夸完你……这是鬼魂的异度空间,很多事情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陈时越瞠目结舌:“比如开车不用车钥匙?”   “赶紧上来。”   陈时越转身上副驾,傅云慢慢的将车驶出地下车库,陈时越紧握着头顶的把手:“你确定没问题啊,我第一次坐鬼车。”   “鬼车的定义是,一辆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鬼的数量大于人的数量,从而阴气过重,带着车上的活人一起,将车开进幽冥地府,而现在,这辆车上的你和我,是死人吗?回去多看点书!”傅云呵斥道。   陈时越嘿嘿低头一笑:“傅云。”   “你骂人真好听。”   傅云深吸一口气:“闭嘴,下车。”   “别啊,我就随便一说。”   “不是,我好像听到轮胎底下有别的异动,你下去看一眼。”傅云神情凝重起来。   陈时越不敢怠慢,立刻开门下车,绕到车轮后面,紧接着便倒抽一口凉气,他抬起头对傅云道:“你好像,压到了一只手。”   傅云一听就知道问题大了,立马下车和他一起蹲在车旁边。   右后轮胎的下面,压着一只苍白纤细的断手,无名指上戴着钻戒,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指甲盖全部翻起来,露出血红色的肉来。   “我们刚才进车库的时候,它不在这里。”傅云肯定道。   “是在你发动汽车的时候,它才出现的。”陈时越接话道:“我确定。”   “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说明曾经有个人也这样躺在车轮底下,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车轮碾碎,手从腕骨上断裂开来,血流了一地。” 第115章 公路惊魂(十八)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了一眼。   “我们怎么处理这个东西?”陈时越问道:“要给它入土为安吗?”   “不用, 它自己会消失的。”傅云小心翼翼的用鞋尖把断手藏在了轮胎后面:“所以女主人有一部分身体,被放在了家里的地下车库。”   傅云刚说完这话,就顿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 转头和陈时越毛骨悚然的再次对视了一眼。   他们同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悚至极的漏洞。   “新闻里的一家三口, 是在旅行开车的过程中全部身亡的,而女主人的残尸, 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的停车库里?”   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悚然的发现了,女主人到底是在哪里死的?   “不可能!”陈时越断然道:“新闻不可能出错,况且那是作战组过滤再次搜集的材料, 女主人就是在公路上出事然后一家三口全部身亡的——可她的一只手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车库?傅云这说不通啊。”   “除非这手不是女主人的。”傅云平静的移过目光:“我的意思是, 也许这个家庭有两个女人, 丈夫还有出轨了一个第三者呢?”   陈时越被这想法惊得目瞪口呆:“妻子和小三?”   “如果女主人已经死在公路上了, 而在车库里被分尸的是另一个跟男主人有关的女人, 那就好说了。”傅云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 现在这个手的主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我们不是悬疑片么,怎么瞬间切换了家庭伦理剧?”   傅云笑了笑:“很多悬疑剧其实都绕不开伦理问题的, 你想想看。”   陈时越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奈何他眼下脑子里着实是一团乱麻,所有线索堆积在一起,怎么都理不出来头绪。   他忽然低头闷哼一声,捂着肋骨就坐倒下去,傅云连忙伸手扶他:“怎么了!”   “这儿疼。”陈时越艰难的指了一下肋骨附近的某个地方, 他几乎一瞬间就脸色苍白, 气喘吁吁起来,整个人浑身冷汗的蹲在地上。   傅云掀开他的衣服, 却没有发现一点伤口。   “得快点了,应该是你现实世界的炸伤开始发作了。”傅云低声道:“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陈时越虚软无力的笑了一声:“要。”   片刻之后,他如愿以偿的伏在傅云背上,他一边忍着疼一边笑道:“硌得慌,我前胸骨头也疼。”   “那不然你下去?”傅云侧头道。   “不要。”   两人进到房中,成纱正在餐桌前百无聊赖的摆弄制服扣子,见此场景不由起身:“怎么了这是?”   傅云走到一楼客房前,冲她示意了一下:“帮我开个门,他好像受到现实世界伤口的反噬了。”   成纱一边开门一边道:“是吗小陈同学,那你可得撑住,你要是交代在这儿回不去了,老冯可高兴死了。”   “你比他年轻貌美多了,可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成纱调笑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傅云把陈时越往床上一放,随口问了一句:“他们俩竞争什么?”   “你啊。”成纱高高兴兴的道。   傅云:“……”   “他们上次赌小陈和冯组长,谁能得手傅老板,我压了小陈三百块钱呢,可不要让我失望。”成纱朝陈时越一点头。   陈时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再押我三千……从我下一个工资里扣。”   傅云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回去:“你给我安省躺着!”   陈时越乖乖缩进被子里去了,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傅云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眼皮上一抚:“好了,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他跟成纱一道出来,然后反手轻轻合上门,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成纱思索着道。   傅云疲倦的在桌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水:“怎么不一样?”   “好像没那么风流潇洒。”成纱道:“不是说你不好看,你本人比老冯手机里存的那几张照片俊俏的多。”   傅云喝了一口茶:“那本人到底是哪里和成女士想的不一样?”   “你太累了。”成纱一只手撑着下巴道:“过的不好。”   傅云闻言一怔,紧接着笑出了声:“哦,这样。”   她伸手朝傅云清瘦而结实的肩膀上虚空指了指:“如果背的东西太沉,有时候是可以允许自己任性一些的。”   傅云盯着茶杯缓缓摇头:“那你错了,有些人可以任性,但有些人不可以,一旦松懈下来,就会在暗处窥探的野兽撕得粉身碎骨。”   两个人无声的在餐桌上对视了片刻,成纱挑起半边秀气而俏丽的眉温声笑言。   “要么在纷争里被撕的死无全尸,要么就背着身上的重担一直小心翼翼的苟活,最后积劳成疾,斗争中你身上所要背负的东西会日复一日的加码,直到活生生压死你。”   “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好结局。”成纱点评道。   傅云将另一盏茶给她推过去,神色轻松道:“那这就是命了,我认。”   “老天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长这么漂亮,命苦一点也正常。”成纱的目光在他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流连了几秒,赞叹的轻晃了一下脑袋。   “漂亮是形容女同志的。”傅云任由她打量:“而且托你们冯组长的福,我在道儿上混了十来年,留下的全是风流韵事。”   成纱抿了口茶,微笑着没再说话了。   陈时越一觉睡到了下午六点,他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梦魇住了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怎么都从梦里醒不过来,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起来了。”傅云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杯牛奶递给他:“喝吧。”   陈时越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我们每天晚上要选的饮料?”   傅云默认了。   “今晚牛奶是安全的?”   “喝你的。”傅云坐在他床边接过空的杯子:“好点了吗?”   “不影响正常行动。”陈时越又按了一下心脏的位置,别过脸去呲牙咧嘴,然后再转回来勉强的冲傅云笑笑:“没事。”   “你怎么看着脸色比我还不好?”   傅云把被子给他又掖了掖,神色凝重:“刚刚在餐厅的时候,那对母女喝了啤酒,我没拦住。”   陈时越靠在床上,用所剩无几的精力想了想:“按照你的推测,今天晚上安全的是牛奶,危险的是啤酒,为什么?”   “故事脉络。”   傅云平稳道:“我从头到尾,都是按照故事发展的顺序来分析饮料的安全与否的。”   “新闻里爸爸杀妈妈,然后杀小女孩,最后爸爸满身血债,踉跄着自戕于公路上,所以按照死亡的顺序,也是一样。”   “第一天晚上喝了果汁的人会出事,第二天晚上喝了牛奶的人会出事,第三天妈妈和小女孩都化成了鬼,只有爸爸活着,鬼死亡时间不长且在意识残存的时候,会做什么?”   “会化作厉鬼复仇。”陈时越低声答道。   “你是怀疑,爸爸的死因,是被化鬼的妈妈和小女孩复仇了——”   “所以爸爸的死亡时间是第三天晚上,也就是今晚。”傅云扶着他的肩膀道:“今晚不能喝啤酒。”   “那对母女怎么想的,专程找死吗?”陈时越心里一急就要下床,被傅云没好气的推回去。   “先顾好你自己。”傅云呵斥道。   “可她们到底为什么!”   “你总得允许这世上有一些人,就是家庭和睦。”傅云盯着他道:“懂我意思吗?”   陈时越怔怔的望着他。   “亲人之间血浓于水,为了彼此可以牺牲一切,夫妻恩爱携手一生,孩子是他们共同的掌上明珠。”傅云眼底的神色很复杂,看上去极少见的难过又隐隐带了一丝羡慕。   丈夫为了保护妻女牺牲自己,妻女为了报仇选择喝下啤酒去见凶手,赴一场必死的局,顺便让一家人团圆在一处。   “这听上去像科幻片,但是世界上是有家庭是这样的。”傅云道:“她们心意很绝,我无可奉告。”   陈时越咬着牙,身体上的痛楚一波一波的涌来,牛奶的暖身作用在体内不断发酵,延展,直至包裹住他整个神识。   “再睡一会儿吧,今晚我在外面就好。”傅云将他逐渐昏沉下滑的身体送回被子里,转身出门。   门从外面“咔哒”一声合上,窗外的天色已暗,时间流速越来越快了,每天晚上的时间要远远大于白天安全的时间,这个幻境里的鬼似乎格外遵守活人和死人的阴阳契约。   不到夜晚,绝不露面。   “真感人啊。”李有德站在他身后感慨道:“傅老板似乎不怎么懂得驭下之术,什么都自己亲力亲为,你招员工的目的何在呢?”   “员工和员工不一样,你的员工会给你挡炸弹吗?”傅云泰然自若的转过身,和李有德对视了片刻,话锋一转:“话说李总从见我第一面开始,对我似乎都是话中有话,您以前认识我?” 第116章 公路惊魂(十九)   “不认识。”李有德用深邃平静的目光注视了傅云一会儿, 旋即一笑:“一见如故,不行吗?”   “想和我一见如故的人太多了,您不和我坦诚相待, 怎么能要求我也和您一见如故呢?”傅云回身检查了一下陈时越的门锁, 高声喊了一声:“蓝璇!!”   蓝璇火急火燎的冲下楼:“在呢!您说!”   傅云一指门口:“看好你陈哥, 他现在有点虚弱,不要让别人进门去, 他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蓝璇:“……”   傅云交代完成以后,穿好外套就出门了。   李有德悠然自得的望着他的背影, 同蓝璇随口道:“你说, 他一个人会去哪儿?”   “不知道。”蓝璇心不在焉的回答:“但是这个姿势我熟, 他一般这么神神秘秘一个人在外面溜达的时候, 就意味着这个案子快水落石出了。”   “啊, 这样。”李有德笑道。   傅云再一次返回到别墅院子里的车库中, 他蹲在轮胎下面,和那只断手面面相觑。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傅云歪头端详着它, 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明媚日头的照耀下熠熠生光,断口处血糊糊已经凝固了, 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傅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下一秒他的指尖就触碰到了断手的肌肤上。   死人的皮肤冰凉彻骨,寒意刺破表面直入骨髓,傅云全身意念集中在指尖,下一个瞬间——   “老婆孩子重要还是你那狐朋狗友重要!”   “什么狐朋狗友……那都是我在工地认识的朋友, 谈生意呢你别闹!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我别闹?!”   “我别闹!!家里的房子和车子都是我爸妈买的!没有我们家你什么都不是!不准和他们出去喝酒, 喝了这么多酒局,你倒是真做点事情出来, 别让我们家人瞧不上,我每次回娘家我还嫌害臊呢!”   ……女人的侧影和巨大的吵嚷声回荡在他耳边,碗筷摔砸的声音,玻璃杯滚落到地上,被磕碎了杯壁,溅起一串碎渣。   ……光影飞速变幻。   “老杨,你家那个婆娘就是欠收拾,现在混得不好不挣钱怎么了?莫欺少年穷,等你跟哥几个将来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挣得可不比你岳父岳母强的多。”   “我要是你,我就回去好好教训她。”   ……酒气和幻境里蔓延开来的森然鬼气交融合一,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迫跪坐在地上了,他掌心里扣着那只血水淋漓的断手。   死人的手掌苍白冰凉,此时却好像有生命一般,死死攥着傅云的手不松开,傅云手骨几乎冻的发麻。   “我好疼啊……好疼……老公……”   傅云痛苦的跪在地上,他反手握住那只带着婚戒的手,目光向上看去,女鬼空洞着支离破碎的眼珠子,和被砍的坑坑洼洼的脸庞呆滞的望着他。   “是他杀了你,对吗?”傅云握着她的手道。   “是他们……他们……”鬼声在半空中缥缈而凄厉的哭嚎。   “他们,他们是谁?”傅云追问。   “咣当——”傅云整个身子撞在车后座上,他的神识随车身猛然停下的冲劲狠狠一颤,后脑勺重重的挨了一啤酒瓶。   “说好的和我两个朋友一起出来旅游不闹脾气呢,给老子还拉着一张脸!你给谁看?!”   他说不出来一句话,血泪模糊间,他看见了窗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老杨,这才对嘛,这才有个男人样子。”   “老被一个女人揪着耳朵骂算什么男人?”   此时站在车窗外谈笑风生的,是建中和建明,李有德带进来的两个下属,他们隔着车窗,言笑晏晏的看着车里的家暴现场。   原来他们跟新闻里喝醉的爸爸是朋友,原来是他们教唆了男主人杀妻弑女,入幻境的一切异样都有了解释。   “上次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这次不动手了,是突然想做个好父亲了吗?”   这是昨天晚上建中建明醉酒杀人前对那一家三口的父亲说的话,傅云原以为那是两人昨天酒后的胡言乱语,不过今天一看,好像一切都有所踪迹。   “爸爸……妈妈……”小女孩微弱的声音从车座底下传来,傅云控制不住的想去触碰她,但是身体各个部位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躯体在身后人愤怒的砍伐下分崩离析。   世间真的会有父亲残忍至此吗?   还是说单纯是人性本恶,酒精催化燃烧,滔天恶意淹没了他。   “傅云,傅云?”有人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   傅云骤然呛咳着后退,不知不觉间失去意识半伏在地上,一双有力的手握着他的手臂,带着他靠坐在地上。   “李有德……”他含混的叫着身侧人的名字。   李有德居高临下看着他,阴影笼罩在傅云身上,整个人呈一个压制姿势:“看见什么了?”   “分尸,杀戮,还有……”傅云喃喃道:“爸爸……”   李有德笑了:“你父亲么?”   傅云摇摇头,挣扎着想站起来,不料李有德忽的俯身,用力将他按回了地上:“回答我,是你父亲吗?”   他虽然上了岁数,可手劲和臂力却大的惊人,远非常人所能及的,眼睛里闪过片刻凶光,毫不掩饰的逼视着傅云。   傅云懒洋洋的抬眼望着他,然后缓缓的开口:“我看到了三个父亲。”   “第一个因为朋友的挑唆和内心的自卑,杀妻弑女,罪该万死。”   “第二个在歹徒面前拼命保护妻女,宁可自己往刀上撞,也不肯让歹徒近身妻儿半分。”   “第三个父亲,为了在老丈人面前抬得起头来,与虎谋皮,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去拿给老虎献殷勤,他也活该——”   李有德骤然出手,一把扣住了傅云脖颈,那力道发狠,几乎是往死里掐。   傅云话音骤断,手指将李有德的手臂掐的淤青,脸上却仍断断续续的冲他笑:“你终于不装了。”   “你跟傅自明……什么关系?”傅云收紧手上的力道,他虽说瘦削,但毕竟年轻力壮,李有德一时竟压不住他。   “你怎么敢那么说你父亲?”他轻声道:“你怎么敢?”   “李总管天管地,还管别人家父子关系?”傅云嘲讽道:“就算你们当年真的有点什么,他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现在又算得了老几?”   傅云一胳膊肘捣在他肩上,翻身喘息道:“我是安家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不出意外也是下一任当家人,你以为我也跟他一样,需要仰你鼻息,受你桎梏才能在安家有一席之地么?”   “不好意思啊,我没那么失败。”   李有德攥着他的领子,用力一推,傅云后脑勺顺势磕在墙上,局势再次翻转:“是吗,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组建的草台班子,你当真以为,道上有多少人买你们的账?”   傅云忍着疼发狠一拳砸过去,两人顺着惯性摔在地上,轮胎的橡胶气和泥土里传来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天色逐渐晦暗。   “李总。”傅云低声冷笑道:“你这条命是十几年前我救的,我至今每个月要扛过一次蛊毒发作的痛楚,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配对我动手,那就是你。”   李有德看着他,手上的力道竟真的一点一点松下来,任由傅云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甩开。   “别碰我。”傅云的神情里是冷冰冰的厌恶,他从地上爬起来,外套上都是湿漉漉的泥土。   “你不想知道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缓了好半晌,李有德在他身后温声开口道,他的神色又恢复到原先的平和温煦的模样:“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跟这条公路有关。”   傅云背对着他静默了一会儿,良久慢慢往别墅的方向走去:“不用,我不太关心这个。”   声音说不出的凉薄淡漠。   “别往前走了,你暂时回不去了。”李有德好整以暇的道。   傅云顿住了脚步,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看向车库外面。   “天黑了,别墅里的游戏开始了。”   别墅里所有灯都暗了下来,整个笼罩在夜色中。   蓝璇猛然一踹房门:“小陈哥!能走得动吗,快跟我跑!那酒鬼又追上来了。”   陈时越脚下发软,一下床就跌翻在地上,他全身冷汗直流,无痕无形的伤口已经初现爆炸伤端倪,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在一点一点流失,眼下的状况很难再支撑搏斗和奔跑了。   “来,我背你。”成纱进门二话不说,直接将陈时越拎起来背在肩上,干脆利落吩咐一声:“蓝璇断后!”   “知道了!”   门外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是白天才复活的两个工人,在走廊上没命的狂奔,然而身后的恶鬼却完全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斧头犹如死神的刀镰当头劈下,两个工人顷刻间血水喷涌,一同倒在血泊里。   竟是活生生再死了一次。   敢情鬼在幻境里让他们复活就是为了晚上再反复杀一次?   蓝璇心里没底,也不知道醉鬼爸爸和他们两个什么仇什么怨,她追在成纱后面一路狂奔,成纱不愧是作战组的女同志,背着陈时越速度却完全不受影响,三人步履如风,快出残影。   “他们两个喝的是牛奶吧?”蓝璇一边跑一边崩溃:“那怎么还不安全?”   “不。”陈时越伏在成纱肩上回头道:“他们俩是鬼,鬼不喝东西。”   蓝璇:“……”   “反正都得死!是这个意思吧!”蓝璇咆哮。   陈时越还想回答什么,不料话音猝然一断,成纱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蓝璇在后面问。   成纱和陈时越都没说话,蓝璇直觉不妙,于是绕到近前。   只见前面挡着四个人。   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两人两鬼,分别是两对母女。   别墅里的鬼母女,和这些天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的那对母女,此时都是目光空洞,脸色死白的望着他们。   丝毫没有活人特征。 第117章 公路惊魂(完)   “我们帮你封印凶手的魂魄, 你们让我们过去!”成纱急中生智,背着陈时越勉强稳住身形:“保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两对母女一动不动。   蓝璇掌心淌着汗水:“要不然打吧,这么拖着也不是事……”   “这是人家的地盘, 我们还带着个病号!”成纱一字一字的从齿缝间蹦字, 她手臂力量和核心力极稳, 托着陈时越的手一动不动,兀自注视着对面。   “要不然放我下来?”陈时越低声道。   蓝璇和成纱异口同声:“你闭嘴。”   片刻之后, 他们昨天搭救的那对母女突然动作,朝着另外两人就猛扑过去,母亲对母亲, 女儿对女儿, 成纱低吼一声:“快走!”   蓝璇一刀打翻旁边玄关, 开辟出一条更加宽阔的路, 三人飞快蹿过楼梯口, 直冲而下。   走道里凄厉鬼啸四起, 转瞬间带起凄风阵阵。   蓝璇跑在最后,正到拐角处时, 腰身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抱,蓝璇顷刻间渗的整个人狠狠一哆嗦, 她缓缓回头,只见小女孩青白着一张脸抱住她的腰,抬头冲她一笑,却没有丝毫攻击的意思。   她将额头往蓝璇腰间依恋的蹭了蹭,继而松开了她, 回头蹦蹦跳跳的奔向妈妈, 蓝璇顺着她的身影望去,只见别墅里原先的鬼母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身形。   而昨天被砍死的那中年男人, 正站在妻子身侧,夫妻两鬼并肩而立,望着跑跳而来的女儿,然后一同伸出手,冲蓝璇一下一下的挥着,似乎是在告别。   再见了。   我们一家三口也算是团聚了。   蓝璇一个没忍住,忽地眼眶一热,但奈何事态紧急,她再次深深看了一家三口一眼,然后就转身噔噔噔下楼追上成纱的脚步。   有时候,能跟所爱之人死在一处,就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结局了。   “趁着他们还没来,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了吗?”李有德对傅云道。   傅云靠在车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是你有话想同我说吧。”   李有德笑了笑,转身上车。   傅云怕他乱来,眉心一紧跟着上去:“你别乱动里面的东西!”   傅云刚一钻进车门,李有德伸手一按锁门键,将两人关在了车里,然后转眼冲着傅云微微一笑,悍然发动引擎,直冲出去!   “你干什么!!他们还没出来!”傅云扑上去抢夺方向盘,下一个瞬间李有德换手转弯,驱车猛的急转弯,直接将护院栏杆撞翻,风驰电掣直冲高速公路。   李有德一手按住傅云,一手把方向盘:“别急,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会喜欢的。”   傅云拉开副驾驶上的柜门,抽出柜子里的螺丝刀二话不说直接抵在李有德脖颈处,一字一句道:“掉头!”   李有德直接空出右手握住傅云手腕,螺丝刀尖锐刀口对准自己侧颈直戳而下!   傅云猝然抽手,螺丝刀滚落在地,却还是在他脖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血口:“你疯了!?停车!”   车辆疾驰而过,傅云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神经的神经病,当下一把上前扯住李有德手腕,方向盘失去控制,车辆狂飙直撞在公路旁的峭壁上,两人都没系安全带,身体顺着惯性砸在玻璃上。   李有德满脸鲜血,血丝顺着面容上沧桑的皱纹晕染开来,更添几分狰狞血性。   傅云喘息着吐掉一口鲜血:“下车,我要往回开。”   李有德摁下开锁键,转身下车,傅云不敢耽搁,立刻就要从副驾驶跨坐到驾驶座上,不料李有德动作比他更快。   他从身后拉开副驾车门,一把勒住傅云脖颈,粗糙大手扣住对方的腰身,他这个角度刚好让傅云使不上力气反抗,硬生生被他拖拽了下来,再狠命往地上一掼!   “你他妈——”   傅云眼冒金星,后背擦着地面摔砸起一地的灰尘,他这会儿气的脑袋嗡嗡,却也不得不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李有德虽然看着干巴瘦削,实则对力度和角度的把控都极其精准,没有一个动作是废的,且速度极快,每一次出手都裹挟厉风,稳准狠辣,恰到好处的弥补了年龄和力气上的劣势,把傅云一个青壮年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低头呛咳出声,变故发生在下一秒。   车辆停滞的地面隐隐颤动,傅云感觉到不对,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李有德突然再次俯身,凌空拽起他的外套,将他拖拽着离车身又远了几米。   汽车轰然爆炸。   山崖峭壁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热量和震撼,滚下来无数碎石土块,滚滚热浪翻涌,火星飞溅喷涌而来,傅云目瞪口呆,踉踉跄跄的起身后退到安全区域。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丝余烬落在地面上,一切归于寂静,被炸开的石壁终于展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公路紧挨着的悬崖,最上面的一层碎石脱落,尘土散开之际,傅云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   那是一具一具被摆放整齐的人形状物,身形各异,形态各异,但都是五花大绑,呈痛苦尖叫状的人形雕塑,一一看去,粗略估摸一下,大约有五六十具。   傅云挣扎起身,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看。   “这是,打生桩……”   没错,悬崖的石壁里,埋葬着一个巨大的打生桩凶杀现场。   “他们都是活人。”傅云颤抖着手,从死状各异的尸体前慢慢走过去,心里的震惊难以言表:“这是在公路建造前,为求公路建造稳妥,被强行灌下水泥,封死五脏六腑,活生生埋在公路旁的人。”   五十多个死者,十几余载,不见天日。   滔天的罪恶和冤屈被掩埋在公路深处。   “怪不得那一家三口可以在这里建造一个幻境,原来是还有这些死者的怨气。”傅云停步在一具尸体身前。   那是一具蜷缩着的男尸,怀里环抱着一个小孩子。   两人双眼紧闭,爸爸护着孩子,满面的痛苦,手臂却将怀里的小朋友护的极紧,在水泥浇灌下来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   傅云忽然想到了什么。   安颜欣的幻境里,傅自明曾经谈判时威胁二姑奶和三叔爷的话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脑海。   ……   “你们开工前,打生桩埋下去的那十几条人命,所有的人物资料和失踪日期都在我老家电脑的硬盘里。”   “需要我拷贝一份给安总吗?”幻境里的傅自明漠然的笑着说道。   傅云剧烈喘息,他几乎站不稳脚步,需要拼命用指甲剜着掌心的血肉,才能勉强保持理智。   “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了。”李有德背着手站在他身后道。   傅云回过身,强压下心头巨震,慢慢道:“这条公路,是平厦集团的项目。”   平厦集团的董事长,和国道项目的总负责人,正是安家老二和老三。   傅云的二姑奶和三叔爷。   “五十多条人命,认证罪证俱在,他们的后半辈子,得在牢里过了。”李有德抬头望着逐渐明朗的天际,朝着傅云微微一笑:“这个礼物喜欢吗?”   “所以这就是傅自明,当年没有来得及举报的东西。”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傅云的神情很微妙,介于一种直白的惊讶和愉悦之间,他轻声道:“当然喜欢。”   “这是我活了三十多年,收到过最满意的礼物了。”他转过身,和李有德在悬崖边的血色苍穹下对视:“有什么代价吗?”   李有德笑了:“你喜欢就好。”   他再次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走吧,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去了。”   另一边,成纱和蓝璇一人一边扶着陈时越狂奔出别墅大门,沿着公路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陈时越的意识近乎昏沉,他神志不清的出声道:“傅云怎么办……”   “别担心,鬼的幻境已经破了,只要我们有一个活人出去,再从外界破开进去救他就行了。”蓝璇匆匆安慰道。   下一秒,眼前天光大亮。   “他们出来了!”   “陈时越你个完蛋玩意儿又不听指挥无组织无纪律——我靠!陈时越!陈时越你撑住!快来人啊!”   “医疗队呢!快!这边!”   现场一片嘈杂。   傅云从幻境里出来,第一时间挤过人群:“陈时越!让一让,让我进去!”   冯元驹指挥疏散人群,李毅跟在医疗队旁侧检查统计人员伤情。   最受瞩目的还是汽车不远处的地方,陈时越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身边围了一群人,基本全体医护都过来了,慌里慌张的往他身上插管子,把他往担架上抬,地上全是血水,土地上被烧灼的草丛发出难闻的气息。   “把那辆车带回去全方位检查,怎么伤成这样……”冯元驹眉头紧锁着跟李毅道,他说着突然大步跨过去拦住人群中一道身影:“傅云站住!”   他拽着傅云的手腕一把将他扯回来,急促道:“别过去添乱了,让他赶紧上救护车走,他失血太多了,很危险。”   冯元驹敏锐的察觉到傅云整个人在发抖,苍白的脸颊上擦着几块淤青和尘土,外套上也全是灰,他很少见到傅云这么失态的样子,不觉一怔。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他拽上作战组的军用车,强硬的将傅云按在座位上:“你在这儿呆着休息,呆会儿我通知樊老太太来接你。”   傅云闭上眼睛没说话,他此刻的面色惨白而脆弱,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受伤了没,我看看。”   冯元驹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哪里难受,于是上手拽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翻找,这人仿佛生来就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傅云有气无力的将他推了一下,示意他松手,不料又触碰到了冯元驹哪一根逆鳞,被他恼怒的一把攥住手腕抵在车上。   两个人力量太过悬殊,傅云避无可避,挣动了一下手腕,胸膛起伏,微微喘着气道:“你打算在这儿跟我发脾气吗?”   冯元驹发现自己面对傅云的时候,总是难以克制心底的暴虐欲望,恨不得将这人撕得粉碎才好。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平复了心情,握紧的拳头一点一点松懈下来,瞪着傅云道:“你没必要这么不领情吧?”   “我领,但是你弄疼我了。”傅云疲倦道:“放开。”   冯元驹又气呼呼的怒视了他几秒,满腔的心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尽数被压在心底,他起身就要下车。   “等等。”傅云在身后叫住他。   冯元驹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又怎么了,不是嫌我碍眼吗?”   “我没有说你碍眼,只是嫌你手太重。”傅云耐下性子解释道。   冯元驹站在原地等着他说下一句。   “前面不远处,朝九点钟方向大概再走一公里,有个悬崖,悬崖石壁内侧是当年平厦集团打生桩的埋尸地,你能带人去看一眼吗?”   冯元驹闻言心神巨震。 第118章 第 118 章   这是作战组有史以来出动人员最多的一次任务, 从一组到四组,全部被派发国道进行现场勘察。   冯元驹忙的几天几夜脚不沾地,中途几个地方来回奔波向各个地区领导实时汇报具体情况。   “我那次就说阴气值数据对不上, 如果仅仅是新闻里那一家三口的怨气, 无论如何也闹不了这么大, 你们上层从来没有把我们统计组的数据检测放在心上!”   “好好好,知道了, 忙去吧。”冯元驹筋疲力尽的摆手敷衍:“我下午还有个会,待会儿再说。”   打生桩现场无比惨烈,一具一具的经年死尸包裹着白布被抬出现场, 冉怀宸他们原本是说空了去医院看看陈时越的情况, 谁能料到时间紧迫, 任务量巨大, 他们几个自从被派到现场就没再出去了。   天杀的每天除了挖土还是挖土, 作战组封锁了整个现场, 各组按部就班,在十几米长的阴气汇聚所狂挖, 大挖特挖。   “朋友们,我有时候真怀疑, 我当初毕业找这个破工作是为什么?”齐林第一百零八次崩溃起身,作战服被汗水浸的透湿,护目镜上全是尘土:“劳驾,给我一瓶八二年的藿香正气水……”   邱景明从车里拿了解暑的药物分发给大家:“再坚持一下,成纱说检测到阴气值逐渐减少了, 说明尸体快被我们挖没了。”   冉怀宸哀嚎一声, 完了狠狠给了脚下的土地一铲子,继续无怨无悔的挖下去了。   “都嚷嚷什么呢!还能不能干活!”冯元驹大步朝这边走来, 嘴上呵斥着,手里却攥着几个冰袋朝他们扔过去:“接着。”   冉怀宸眉开眼笑:“谢谢组长!”   “组长,小陈怎么样了?”几个组员挤过来关切道:“醒来了没有?”   “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冯元驹简短道:“410有派人过去陪护,你们好好工作。”   他正说着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冯元驹低头接了个电话:“喂?”   “老冯,你回来一趟,这边情况不太顺利。”   冯元驹转过身:“怎么个不顺利法?”   “这姓傅的好像有点失控,我们什么都问不出来,樊老太太那边也在催着交人,我们也不敢真上手铐他,你赶紧回来处理一下。”   冯元驹神色一凝:“失控?”   ……   “我已经说过不下十遍了,我事先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打生桩现场,我给冯元驹提供消息是因为鬼境里李有德带我去了,公路修筑是十几年前平厦集团的项目,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   傅云猛然把身前的桌子一推,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瞪着面前的审问员。   “傅先生,请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最开始去公路的动因是什么,那个地方离市区很远,寻常人不大可能误闯。”   审讯室里白炽灯光刺眼,尘埃在空气里缓缓漂浮,对面坐着两个作战组审问员,门外守卫戒备森严,老司令和几个中高层领导站在门前,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的景象。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们了。”傅云毫无波澜道。   “什么态度!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左边的审问员呵斥道:“你再不配合就彻底别想出去了!”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傅云的哪根神经,他一把攥起桌上的纸杯“砰”然砸在墙上:“他妈的这是第四天了!你们关了我四天,是不是今天只有我死在这儿才出的去?”   “傅云!”审问员严厉警告道:“注意你的态度!”   “态度?我的态度已经够好的了,你们哪个问题我不是回答了五遍以上,我一没杀人二没违规,就因为我提供了一个线索你们就怀疑我跟打生桩的事情有关?”   “没人怀疑你,只是让你照实回答问题!”   “我已经回答过了!”傅云握着桌角的边缘,手指骨捏的泛白发青,咯咯作响:“还是说你们作战组本质上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真正的凶手放在你们面前,你们不敢抓,就逮着谁好欺负就试图屈打成招的审谁?!”   审问员立刻变色:“你胡说八道什么!屈打成招?你进来这几天我们动你一根手指头了吗?”   “那我已经说了!告诉我地点的是李有德,平厦集团的负责人是安韩雪,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的嫌疑都比我大,你们为什么不去审他们!”   傅云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现在整个眼眶红的能滴血,声音沙哑至极,周身不自觉的发着抖,一字一句逼问:“为什么?”   “咳咳。”老司令在耳麦里咳嗽了一声,示意结束审问。   两个审问员得到指示,便起身收拾东西。   傅云半伏在桌子上,气喘吁吁的抬起眼睛,忽地起身一把拎起桌子砸过去,审问员猝不及防正中前胸,当即惨嚎一声,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   门外守卫顷刻间破门而入,反拧了他的双臂,将他压制着放倒在椅子上:“放开!!”   老司令推门而入,低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训斥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傅云手腕被两边守卫禁锢着反拧在身后,他冷冷的抬眼一扫老司令:“您吩咐的不让我出去?”   老司令不耐烦的道:“现在外边这么乱,你出去要干什么?”   “你真以为作战组是吃干饭的不成?平厦集团的高层已经被控制住了,剩下的几个漏网之鱼还在追捕,通缉令已经下发了,你给我在作战组安省呆着。”   “放我出去。”傅云又重复了一遍。   “冥顽不灵,给我带禁闭室去!”   “哎等等等等——”千钧一发之际冯元驹从门外闯进来,给老司令陪着笑道:“司令,您消消气,消消气啊,跟个小辈计较什么,这里交给我就好了,您回去歇着,昂?”   老司令回头瞪了傅云一眼,转身走了。   冯元驹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对两边人没好气的吩咐:“把他松开!没看见老司令就是做个样子吗?”   审讯室里的人鱼贯而出,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傅云脸色极差,慢慢缓和的揉着手腕:“谢谢。”   “他就是气你三番五次插手作战组内部事务,每次把我们的计划搅得稀巴烂,想给你个教训。”冯元驹解释道:“外面最近确实也动荡,樊老太太和平厦集团撇清财务往来上的关系闹得腥风血雨的,最后调查结果属实的话,我们就准备抓人了。”   傅云缓慢的点了一下头:“嗯,挺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   良久,冯元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焦虑什么,走吧,我送你出去,现在打车到医院,应该还是可以探视的。”   傅云定定的注视他半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我说过原因的,你没放在心上而已。”冯元驹起身开门:“这么多年,我还是对你……”   “好了你闭嘴吧。”傅云忍无可忍断然道。   冯元驹苦笑了一下,示意他告辞。   医院的走廊里是熟悉的消毒水气息,傅云把410原先陪护的人都遣散回去了,自己孤身一人又在医院等了两天,恰好就是第三天的时候,陈时越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   青年浑身插着管子和烧伤的纱布,面如金纸,毫无血色的深陷在被褥里,傅云握着他搁在床畔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情话和甜言蜜语谁不会说,但是那个炸弹面前肯毫不犹豫挡在你身前的人却是世间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在医院一呆就是十多天,这十多天里他人在医院,却一刻不停的在处理事情,白喆说让他回410去休息几天,把该办的事一办,然后很快被傅云以自己太累了需要顺便在医院检查为由给拒绝了。   事实上他从公路上出来到现在,基本没怎么睡过完整的觉,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十个使,樊老太太总公司和底下的各个堂口因为此事也遭了牵连,风雨动荡。   刘小宝高考失利,被他妈送到补习学校进行第二年复读。   刘安哲和柳泓私情的事情,他也不放心,白喆和宁柯至今轮岗蹲守小区附近各个酒店。   傅云跟外婆那边的人对接完他手上的账目,然后挂了最后一个电话,此时疲倦如潮水般涌上,他眼皮昏沉,竟不知不觉趴在陈时越的床边睡着了。   梦乡绵长而悠然,傅云任由自己的意识陷入沉沉深渊。   直到朦朦胧胧间,有人用极其细微的动作和力气,轻轻的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傅云太疲倦了,还没完全醒过来。   “你压到我的管子了……”那人声音轻如鸿毛,虚弱而沙哑,又仿佛蕴涵了整个世界的柔和:“傅云……”   傅云伏在床上,唰然睁开了眼睛。 第119章 第 119 章   陈时越的声音极轻也极低, 落在傅云耳中却犹如霹雳,他蓦然从床上直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凑到陈时越眼前:“醒了?”   陈时越无声的冲他笑了笑, 用气声道:“老板……”   他手指动了一下, 似乎是想去抓傅云, 但是力气不支便又放回了床上,傅云攥住他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抵在自己脸颊上, 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眼圈悄无声息的湿润了。   陈时越感到指缝间渗进了温热的泪水,他便调动着全身力气,用指腹摩挲着傅云的面庞。   “我自己愿意, 别哭……”   陈时越十几天水米未进, 全靠打点滴活着, 此时虚弱时话音太轻, 落下的一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   傅云终于忍不住在他床头痛哭失声。   ……   “醒来基本上就没什么危险了, 但是离出院还早, 安心在医院呆着吧。”   傅云从主治医生手里接过材料和一大叠单子:“我现在去办住院手续。”   陈时越进普通病房后只是说没有生命危险了,他似乎并没有恢复多少精神, 他每天早上起来睁一下眼,确认傅云还在身边, 就昏天黑地再次睡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被傅云拍醒,象征性的喝几口米糊,又昏过去了。   诸如此类,如此往复了一两个星期,陈时越同志终于从休眠模式转化到了省电模式。   具体表现为, 有力气跟傅云说话, 选择性昏迷,吃饭选择性挑拣, 喂到嘴边的东西想吃就吃,不喜欢的就稍微一偏头,眼睛闭上装睡。   最开始傅云拿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医院外傅云自己的麻烦事一大堆。   直到他有天晚上站在医院门口跟樊老太太通电话。   “作战组从上到下哪个不针对我,况且陈时越是作战组队员,也是为了我才伤成这样的,他们对我有意见我能理解,但是我凭什么要忍这个气?”   “拿着你跟他们领导的那点旧情,拉下脸再去打听一趟,为了大局。”樊老太太在那边劝道。   “您可拉倒吧。”   傅云焦头烂额的处理完一摊子糟心事,接完电话回到病房的时候,陈时越已经睡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声响。   傅云站在门口,焦躁的转了几个来回,他一烦躁就想抽烟,但是病房里显然没有让他吞云吐雾缓解情绪的可能性。   “傅云。”陈时越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开口出声。   傅云停下脚步:“你没睡?”   “睡不着。”陈时越小声道:“我疼。”   傅云心里一紧张,登时把方才什么糟心事都忘了,他快步走到跟前:“哪里疼?要不要我叫护士来?”   “不要,太晚了,你过来陪我一下就好了……”陈时越意识似乎不清醒,话音有点含糊。   傅云担心他哪处伤口又发作,怎么说话晕晕乎乎的,活像是疼的神智不清了。   “别动啊,我开灯看看。”傅云俯身去掀他的被子。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心都是冰凉的,冻的陈时越一个哆嗦,往被子里瑟缩了一下。   傅云奇道:“怎么了,你在跟我装娇羞吗?”   陈时越:“……”   “别紧张,不笑你。”傅云安抚性的隔着被子拍拍他:“我喊护士——”   下一秒他顷刻间被迫噤了声。   陈时越支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他拽着跌在床上,一只手臂伸展环过去,扣紧傅云腰身,力道极大将傅云禁锢的动弹不得。   他手上动作强硬至极,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面上却极其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靠近,然后试探性的在傅云嘴唇上碰了一下。   傅云抿了一下唇,没挣开他。   “老板,我可以亲你吗?”陈时越在病房里无边无际的一片漆黑中轻声道。   “你已经亲了。”傅云几乎不动嘴唇的说。   陈时越的手心摩挲着傅云单薄而坚硬的后背,感受着他胸膛里微微颤抖的呼吸。   “可以再一下吗?”陈时越继续问道。   “再一下什么?”傅云明知故问。   陈时越没再答话了,抬手勾起他的下颌,张嘴便噙住了那人温润冰凉的唇吻,傅云瞳孔紧缩,下意识想推拒,却被陈时越按的更紧。   他还怕碰到陈时越的伤口,不敢真的用力推他,粗重的喘息和唇齿相依间陈时越的力道近乎撕咬了,疼的傅云不轻不重的给了他肋骨一下。   “嗯……”陈时越闷哼一声,却没放开他的桎梏。   “你他妈属狗的?连啃带咬。”   陈时越眼神晦涩,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稍微一侧头,嘴唇便擦过傅云的耳垂,温热气息喷在傅云耳际。   “傅云,以后还给我机会行吗?”   傅云偏头躲避,还好这是在夜色里,旁人看不见被吻的水润的嘴唇,和泛红的耳朵尖:“什么机会?”   “像这次一样,并肩站在你身边的机会。”陈时越带着笑意道。   “你知道爆炸响起来的那一瞬间,我是怎么想的吗?”   傅云没说话。   “我那时挡在你面前,心想死前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你,那死也值了。”陈时越放开了他的手腕。   傅云静静的闭上眼睛,却也没从床前走开。   良久他轻声叹了口气:“睡吧。”   陈时越却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不依不饶道:“不给我个名份吗?冯元驹都有。”   “你怎么好端端的又提他?”傅云无奈道。   “你曾经说过,只和于你有用的人建立情感联系。”陈时越字句诚恳的道。   “我从前没用,现在呢?”   傅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病床上年轻人手心火热,灼烧着他冰冷白皙的皮肤,仿佛要在上面打下烙印一般,倔强的不肯松手。   过了很长时间,傅云才低声开口:“我会拖累你的。”   陈时越一急:“怎么会——”   “我已经在拖累你了,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跟姐姐阴阳两隔,现在也不会躺在病床上。”傅云苦笑着倚靠在床头。   “这些本来都跟你没关系,你不必卷进纷争的,而且……”傅云说着顿了顿:“日后无论你喜欢谁,保全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我不喜欢别人,还有你能不要总拿这种交代遗言的方式跟我说话行吗?”   “你就当我在交代遗言吧。”傅云平和道:“我大你十来岁,走在你前面也正常。”   陈时越默不作声,但是手上加大力道,不吭气的攥着他的手腕表示抗议。   “疼。”傅云试着将手抽回来了一点,但见陈时越没有松动的迹象后也就懒得挣扎,随他去了。   不过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迟疑道:“不过,你现在就开始盘算几十年后的事情……”   “是想好了要和我共度余生吗?”   傅云:“……” 第120章 第 120 章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 咬牙切齿道:“你再胡说八道,明天起就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呆着吧!”   陈时越将脸颊埋在他深陷的颈窝里,闷声而笑。   “你不会走的。”陈时越笃定道:“你要是放心我一个人在医院呆着的话, 就不会在最近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 还亲自呆在医院陪床了, 你这几天平均每天接十几个电话,当我不知道吗?”   傅云起身顺手把他推回床上:“那你还不让我省点心, 大半夜喊什么疼。”   陈时越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他不自觉的拿牙尖咬了一下尚有余温的嘴唇, 亮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来:“现在不疼了。”   “不疼了就睡!”   “睡不着, 你给我讲讲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奶奶和三爷爷有没有被捕, 作战组的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陈时越从床上翻腾起来, 动作太大, 一时扯到了伤口,于是神色痛苦的伏身挂在病床上, 可怜巴巴的抬眼等着傅云把他捞起来。   傅云:“……”   他发觉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格外多,傅云无可奈何的俯身将他扶起来靠回床上。   “就当是睡前故事听了, 好不好?”陈时越抬头央求他道。   傅云在他床边重新坐下来,顺便把手机关机了:“你今年三岁?还要听睡前故事。”   “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傅云简单概括了一下作战组在安家的调查情况,他并没有提自己被老司令针对,在作战组禁闭室关了四天的事情。   “进展比我们想的要慢很多。”傅云沉吟了一下道:“平厦集团承包公路项目的时候,我外公还在世, 也就意味着那个时候安家还没有分家, 很多资料都得从安家原先的总库里调。”   “安家分家的时候闹得并不好看,很多原先的老心腹跟着大姑奶他们另起炉灶, 这么多年过去突然事发,部分资料需要当年的很多人证和物证才能补全证据链定罪,关系网错综复杂,我跟老樊从两个星期前开始配合国安随时待命,等到证据链一齐全,就能一并把他们打包扔进去了。”   陈时越掌心抚在他膝盖骨上,小声问道:“那你累成这样晚上还在我床前陪护,要不我把床让给你,今晚我在床前坐着……”   傅云笑了一声:“拉倒吧,伤的多重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不累,你躺你的。”他抻了一下腰身,疲倦的将陈时越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   “我还是不喜欢和作战组的人打交道,等你恢复了赶紧回去上班,有什么事你帮我转达,省的那帮神经病每次见我都恨不得扒我一层皮下来给他们冯组长出气。”傅云没好气的抱怨道:“家里的事已经够我烦的了。”   陈时越抬头望着他隐没在阴影里的半边侧脸:“其实你还是把安家当个家的,尽管它一点也不遮风挡雨,还到处漏风,时不时捅你两刀。”   “那我有什么办法。”傅云苦笑道:“我妈妈姓安。”   “可是你姓傅。”   “跟我一起姓傅的那个人十几年前就死了,如果说我跟人世还有点什么羁绊的话,那就只剩安家了,妈妈是安家的女儿,老樊是安家的媳妇,我总不能真的一走了之,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什么都不懂,被保护了半辈子的大小姐来跟那群亲戚互相撕咬吧?”傅云注视着病房外的路灯,平淡的叙说道。   “我呢,我不算你的羁绊吗?”陈时越目光炯炯的道:“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发话。”   傅云忍俊不禁的神色稍纵即逝:“羁绊?我们一般管这种一身反骨不听话的小同志叫累赘。”   “我哪里不听你话了?”   “我让你关键时刻先保全自己,你要是听我的,现在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好吧,那你从我跳槽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听劝了,我要是真的按照你的思路来发展,一直呆在你的庇护下,遇见事就先想着保全自己,麻利逃窜,那我姐姐知道了也得从坟里爬出来清理门户。”   傅云:“……”   他想了片刻,觉得按照陈雪竹的个性,还真有可能这么干,于是傅云难得的保持了缄默。   陈时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叹息道:“我说你……”   “怎么了?”傅云敏感道。   “长得这么好看,性格也不讨人嫌,怎么就把自己活成这副众叛亲离的样子?”陈时越真心实意的发问。   “你说的对,我众叛亲离,你那个同事还说我命不好,所以麻烦你换一个对象给他当累赘吧。”傅云回身温和补充道:“换个命好的。”   “那我不要,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换就换,况且我在二十二岁之前命也不好,大学毕业前我都是个亲缘浅薄,命里坎坷的倒霉蛋。”陈时越注视着他道。   “直到我大学毕业回了一趟老家。”他垂眼笑了笑,柔和的望向傅云。   傅云僵直着脊背坐在他床畔,他隐约能猜到陈时越想说什么,下意识想阻止,但是又狠不下心来截断他的话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年轻越靠越近,最终在自己眼前停下来。   “我遇到了一个人,那是我今生时来运转的开端。”   陈时越将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略有些伤感的弯了一下眼睛。   傅云猛然起身,匆忙大步出门,声音显得有点仓皇:“我出去抽根烟。”   陈时越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心情很好的翻身躺回被褥间,心想要是能在医院多住几天就好了。   与此同时,安家老宅。   蓝璇风风火火骑了个共享单车从马路那头风驰电掣而来,“唰——”的一声车轮划过油柏地面停在老宅大门跟前,她刹车一停跳下自行车直奔大门口。、   两个黑色制服组员面无表情横枪一拦:“不好意思女士,这里暂时不让进。”   “我是410灵异事务所,蓝璇,我找你们成纱副队,她认识我。”蓝璇气喘吁吁道:“或者您当我是热心群众也行,我有公路案重要线索要汇报。”   片刻之后蓝璇被放进大门,她不敢耽搁直奔一楼:“成纱!成纱!我有发现!!”   门口那黑色制服的俊俏姐姐转过身来:“哎哟,你慢点。”   “慢不了一点,我想起来一个事,我之前跟傅云进轮船走阴的时候,曾经进入过安家大奶奶的记忆回溯——”   “胡八扯,轮船走阴时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进什么回忆里了。”冯元驹从里屋推门出来,手上还带着手套,见蓝璇进来便呵斥着反驳她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你是个外人。”蓝璇匪夷所思。   冯元驹:“……”   成纱嘲笑似的看了他一眼,转头问道:“你说,在记忆回溯里看到什么了?”   “傅自明当年跟二奶奶他们谈判的场景,他掌握了公路案的证据,并以此为要挟跟二奶奶还有三爷要个什么暖玉,好像是给老板治病用的,傅云也没跟我细说。”   “但是我记得傅自明说过一句话,他说‘所有打生桩的证据都存在我老家的硬盘里’。”蓝璇急急道:“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如果我们能找到硬盘的话,是不是就能拿到最关键的证据了?”   成纱和冯元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的神色。   ……   “我爸的老家?”傅云迟疑道:“地址我有,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还能找到当年的证据吗?”   “能不能的,你先试试,反正是他们作战组出人手,又不关咱们的事,交给我吧老板,我跟着成纱一起去,到时候有什么实在没有结果你再过来帮忙。”蓝璇捂着嘴小声对电话那头讲道。   “那你可把成纱大腿抱紧,那老村子多年失修,应该没什么人了,你过去注意安全。”傅云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两人很快挂了电话。   当夜,灵异调查局加派人手按照傅云提供的老家地址,直接杀了过去,蓝璇小同学作为唯一的编外人员,一路亦步亦趋的跟在众组员身后,下车的一瞬间她就惊得目瞪口呆。   “我的老天,这什么鬼地方?”   傅云在夜色里熄灭了手上的烟,回到病房时陈时越的床头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他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听见傅云回来的动静就把手机一摁放回枕头下面。   “祖宗,能睡觉了吗?”傅云走过来伸手就要从枕头底下没收他的手机。   陈时越忙不迭的滚在床上,拿脑袋把枕头压住了:“能能能……”   “你这么晚了,跟谁聊天呢?”傅云居高临下审视问道。   “我领导。”   傅云一皱眉:“你大半夜跟冯元驹发信息?”   “我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陈时越解释道。   “他怎么说?”   陈时越嘿嘿一笑:“他让我滚,别在他面前炫耀。”   傅云:“?”   “没头没尾的,你跟他原话是什么?”   “哦,我说傅云在医院照顾我太辛苦了,我想早点回去上班,希望领导批准。”   傅云:“……有时候给你当领导,也怪不容易的。” 第121章 第 121 章   “老板, 我能在临睡前抱你一下吗?”陈时越支着脑袋靠在床前道。   傅云低头看着他,半晌好像放弃了什么似的,顺从的俯下身子, 无奈的把陈时越揽进怀里, 掌心扣住他的后脑勺, 将他的下颌按在自己肩膀上,维持了这个动作十来秒。   陈时越呼吸猛然炽热起来, 他感觉心脏蓦然加快跳动,鼻尖尽是傅云身上干燥而温暖的气息,陈时越下意识的去搂他的腰。   傅云的腰身清瘦而修窄, 好像一只手就能整个握住一般, 陈时越掌心贴合在他的后腰, 喉结上下滚动片刻, 心口火烧火燎的难受。   没等他再贪恋一会儿, 傅云就起身放开了他。   “亲也亲了, 抱也抱了,我就差卖身在这儿了, 您现在能睡了吧?”傅云温柔和煦的问道。   夜色之中,陈时越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他拼命咬了一下嘴唇,把心里难以言喻的暴戾欲望硬生生压回去。   保护欲和占有欲似乎已经不能完全的概括他如今对于傅云的情感了。   陈时越抬起头沙哑道:“我想喝水。”   那周遭光影太暗,傅云没看清他眼底的那一丝难耐的欲念,转身去给他接了水:“喝完早点睡,你比我爹还难伺候。”   这是一个地级市底下县城偏僻处的小村子, 既没多大的地, 拆迁项目也轮不到这里,附近风光还算秀丽, 就是基础设施差的惊人,一路上连路灯都没有几盏。   蓝璇从作战组的军用卡车里下来,手上拿着多余出来的手电筒,数道光芒照射村口,小河堤前传来野狗汪汪的狂吠声。   “三排第四户,一组去搜,其余人封锁村落,三人一组去各家查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居民。”   冯元驹一声令下,众人顷刻间领命,手电筒的光芒如火炬散开,分散到村子的各个角落。   三排四户,就是傅自明当年的老家房子,门前一棵佝偻的柿子树,枝叶稀疏,惨败的垂落在屋檐下。   冯元驹和成纱站在门口,一马当先推开了房门。   巨大的灰尘和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多久都没人住过了。   冯元驹戴上口罩:“进去搜。”   蓝璇跟在他们身后,用手电筒打着光芒上下照射这这个年久失修的屋子,很朴素的两室一厅,院落里有猪圈和陈旧的鸡笼,头顶的遮雨棚耷拉着半边,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自建房。   也不怪傅自明当年自卑,这跟安宅比起来中间起码隔了三个阶级。   证据会在哪儿呢?蓝璇默默的心想。   屋子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成纱跨进猪圈,毫不介意的在其中早就腐烂的稻草堆里翻找,作战组动静不小,已经有不少人家的狗被惊醒,村子里的犬吠声此起彼伏。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有村民不满的披衣出来骂道:“晚上不让睡觉噻?”   “您好,请问,您知道三排四户的人家去哪儿了吗?”李毅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对村头的老汉邻居打听道。   那老汉一愣:“老傅家么,那早搬出去了。”   “老傅家的儿子争气,当年在城里上了大学,找了好工作,还娶了个城里媳妇,然后就把父母都接出去享清福了。”   “他们家老房子留在这儿快二十年了,前几年还一直有租客过来,这几年就空下了,怎么了警官同志,他们家是出什么事了?”   李毅没有回答他,只是简单的点了一下头:“打扰您了。”   “二十年,这证据能留下个头。”一个组员抱怨道:“组长,我们已经把卧室和房子翻找过一遍了,什么都没有。”   冯元驹在院落里来回踱步。   “二十年是傅家人搬走的时间,又不是傅自明回来放证据的时间,我总觉得就在这里。”成纱焦躁道:“继续找,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   蓝璇站在凳子上,拿手电往衣柜最上层照明。   “有什么发现吗?”成纱在她身后问道。   “没有,空无一物。”蓝璇从凳子上跳下来,十分沮丧的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误导你们了。”   “不算,你尽己所能提供了线索,作战组给你发赏金还来不及,再找找看。”成纱一边宽慰一边拎着刀柄在柜门和天花板上戳打听声音。   “那是实心的,农村人家哪来的暗门。”冯元驹跨进门来,和她们两人面面相觑。   蓝璇思索着往布满灰尘的椅子上一坐,自言自语喃喃道:“假如我是一个在豪门家族里举步维艰的赘婿,我现在手上拿到一个极其重要,足以让我在家族里翻身的,家族高层的罪证,我会把它放在哪儿?”   “交给最信任的人,父母?”冯元驹道。   “恭喜你,给出了一个最错误的答案。”成纱点评道。   冯元驹:“……”   “傅自明是一个从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父母祖辈都是农民,不出意外的话他是他们家族的最高学历,简称全村的希望。”蓝璇赞同成纱的话,补充说道。   “这样一个人,在大城市接受完洗礼,他虽然依旧爱他父母,但是他未必再完全认可村中父母老一辈的观念,推测一下,老一辈的父母会教他什么呢?”   “他们也许会教他出门在外,与人为善,会叮嘱他出了社会吃亏是福,要诚信做人。”成纱接话道:“但是在外闯荡一番后发现,这些东西,在血雨腥风,拜高踩低的安家,是行不通的。”   “他需要殚精竭虑步步算计,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但是这种手段,与父母教他的大相径庭,傅自明清楚的知道父母不会认可他在丈母娘家的做法——”   “所以如果我是他,我一个字都不会跟爸妈提,更别说把证据交给他们了。”蓝璇总结性发言道。   冯元驹看了看这两位女同志,双手一摊:“反驳了我这么多,那你们告诉我,证据在哪?”   成纱叹了口气,提议道:“不如把傅云叫过来吧,毕竟是他亲爹,他万一了解点什么呢?”   “我觉得可以!”   “不行!他走了小陈哥没人照顾。”   “陈时越多大的人了,还要人照顾!老子哪天派人从医院把他揪出来就老实了!”   冯元驹和蓝璇同时出声咆哮,惊起院落中的飞鸟拍拍翅膀哗啦啦飞走一片。   “就在老家这一片,但是又不在父母手上,那会是哪里呢……”   三个人一筹莫展。   蓝璇跨出门去,愁眉苦脸的再次给傅云打电话:“老板……”   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陈时越刚睡着,傅云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外面,他一摸口袋,发现烟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陈时越给摸走了。   傅云:“……”   反了天了。   “喂,你们找的怎么样?”   “里里外外全翻了一遍,就差把屋顶掀了,什么都找不到。”蓝璇郁闷道:“怎么办?按照你对你爸的了解,他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哪儿?”   傅云注视着马路对面矗立的暖色路灯,过了很久才平静道:“我十岁他就没了,我也不了解他。”   “那……”蓝璇一口气急的险些没上来:“你总得给我提供点什么吧?”   傅云还是没说话。   蓝璇想了想:“那这样,你就想,换了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你是你爸那个处境,你会把东西放在哪儿?”   “万一你俩就心有灵犀了呢?”   傅云握着手机,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傅自明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身形瘦高,面容俊朗苍白而略带阴鹜,在各大家族的聚会上永远不爱说话,旁人刺他,他就无言的回视过去,后槽牙却悄无声息的咬紧了。   “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傅云苦笑道:“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好问题,我出生到现在都没回过几次老家,也没见过我爷爷奶奶。”   傅云抬起眼睛,瞳孔里冰冷而寒凉:“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放在一个有违常理,但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地方。”   蓝璇默默的蹙起了眉头。   “你们去傅家的老坟看过了吗?”   蓝璇蓦然一怔,下一个瞬间弹跳而起:“我靠傅云!这你都能想到!”   “没看过的话直接挖开,我是傅家这一脉最后一个活人,我说了算。”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一言不合就掘自己家祖坟?!不是, 傅云他有病吧?”冯元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震惊吐槽。   “他让你掘你掘就完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又不是你家祖坟。”成纱不耐烦道。   “不是谁家祖坟的问题——”冯元驹少见的语无伦次, 他身后跟了齐刷刷一大群作战组队员, 沉默的在村子间的小道里穿行。   “首先刨祖坟这个事它是不是就很缺德?”   蓝璇忍不住打断他:“傅云都同意了!”   “就是他最缺德!”冯元驹怒道。   蓝璇:“……”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回去以后别往我们老板身上贴!你根本没小陈哥对他好!”蓝璇恶声恶气咆哮道。   冯元驹更加暴躁的吼回去:“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喜欢过几个渣了?!”   蓝璇目瞪口呆:“你骂谁是渣!?”   “好了,好了。”成纱在中间打圆场:“你们两个加起来有十岁没有, 冯元驹你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就算被渣过怎么了?被傅云那种极品帅哥渣过是你的荣幸!”蓝璇忿忿不平道。   冯元驹气的七窍生烟:“姓傅的有好看到那种程度?咱俩中间指定有一个瞎了。”   这下成纱和蓝璇异口同声:“那就是你瞎了。”   冯元驹:“……”   成纱说完又思索了一下改口道:“不过我确实不怎么用帅哥形容傅云,比起帅哥,有别的词更适合他。”   蓝璇好奇:“什么?”   “他是个腰细腿长的大美人。”成纱笑眯眯的道。   蓝璇:“……”   天色晦暗, 村中羊肠小道光线稀疏, 他们沿着村道一路向偏僻之处行走, 不得不说作战组不愧为正规军部门, 行军速度极快, 且毫无声息。   就是领导不怎么靠谱。   蓝璇跪在傅家的祖坟前, 握着手电筒的手不断颤抖,嘴里喃喃着道:“对不住啊祖宗们, 这么晚了打扰你们安眠,我回头一定给各位把纸烧过去。”   “罪过罪过……”   “找到了吗?”成纱提起声音问周围的属下。   农村的老坟堆修的很简陋, 排布在各家的田地里,有些无名氏还混入其中,墓碑年久失修,很难看清上面的人名了。   众人窸窸窣窣的找,风声不时从林间呼啸而过, 鸦雀四起, 带起阵阵阴风。   “成副!好像是这个!”有人在不远处喊道。   片刻之后,众人聚在一方很小的土堆前, 墓碑的铭文很模糊了,作战组队员们从四面八方齐刷刷打着手电筒才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   墓主人的名字已经看不清了,而墓碑最下面列着几行小字,就是他们所要找的东西了。   子孙辈:傅自明。   正是傅自明祖辈的老坟。   冯元驹从后面推了一下蓝璇:“你来挖。”   蓝璇转头:“为什么?”   “我们公职人员实在是不适合干这个,有损斯文。”   “那我干就不损了?!”蓝璇一边说着,一边还是颤巍巍的上前去了。   她再次“扑通”一下跪下来,给坟堆磕了一个头:“打扰您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伸手刨开墓碑底下的泥土,小心翼翼的将简陋的墓碑从土地里抬起来,扑面而来一股泥土的清香。   蓝璇打着手电在土地里摸了好半天,还是一点东西都没有,就是很正常的泥泞地。   成纱和冯元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蓝璇,起来。”成纱道。   “再找找,应该就在这里了!”蓝璇不想放弃,焦急的在土里摸索着。   成纱俯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对身后的手下一点头:“砸开。”   立刻有两个作战组队员上前,卸下腰间短刀,径直蹲下,“咔嚓咔嚓”声音响起。   竟是直接将死者墓碑给切成碎块了。   蓝璇瞠目结舌。   “啪嗒”   墓碑的底部嵌着一个隐秘的凹槽,从中掉出一个小小的块状物品。   是个硬盘。   蓝璇整个人骤然朝后坐倒在地,再抬眼时眼圈莫名其妙红了,满眼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她哽咽摇着成纱的手:“呜呜呜终于找到了!”   成纱拿起硬盘放在证物袋里,展颜笑道:“别哭,这是多好的事。”   天色渐渐放明,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不紧不慢的洒落大地,夜色里的阴霾气息一扫而空,祖坟土堆错落,其上长满了新草,郁郁葱葱蓬勃朝气,顷刻间充斥了整个视野。   作战组排成一行,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坟地,清风徐徐而过。   陈时越不到天亮就醒了,傅云轻手轻脚开门进来的时候,正对上他明亮的眼睛。   “你今晚没睡啊?”傅云一愣。   “睡了,刚醒。”陈时越维持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姿势不动:“我就是有预感,有事要发生了。”   “那你预感对了。”傅云站在他床前缓缓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昨天晚上,他们找到了钉死二姑奶和三爷的关键证据,一切都要结束了。”   陈时越没有意外,只是伸手朝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再次握去,声音又轻又柔和:“这次我们是不是要赢了?”   傅云勾了一下嘴角,自嘲似的笑了笑,神色里却满是疲惫倦意。   “血脉相争,哪里来的赢家,不过是暂时自保住了而已。”他俯身在陈时越的额前抚了一下:“再睡一会儿吧,暂时没我们的事了。”   陈时越合衣起身:“我不睡了,跟你一起等消息。”   “一时半会儿等不来的,作战组有什么进展又不会第一时间跟我汇报,等你我知道情况的时候,大概已经出结果了。”   陈时越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从床头捞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翻了一会儿。   “他们已经把傅自明硬盘里的东西拷到电脑上了,藏东西的地方比较干燥,所以硬盘损伤不大,技术组修复以后,会召集所有高层和技侦科八点整在开会。”陈时越慢条斯理的道。   傅云平稳的神色出现了一道裂痕:“……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工作群啊。”陈时越笑着将手机递给他:“我是有编制的作战一组成员。”   傅云白了他一眼,把陈时越手机顺手夺了过来,陈时越听话的在旁边呆着任他翻看。   【国安作战部队一至十二组大家庭】   一组冯元驹:@全体成员,八点整三楼会议室开会,检测科,技术组各派两个个代表参会。   一组冯元驹:@全体成员,今天各组停训一天,随时待命。   一组冯元驹:@全体成员,收到请回复。   底下一排“收到”接龙,班味十足的群聊。   傅云看完就退了出去,然后被另一个群聊的名称吸引了注意力。   【作战组最帅的崽们】   冉宸宸:@陈时越,老冯今天说要派人把你从医院揪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陈时越:他揪我干什么?【懵懂】   冉宸宸:还能因为什么,成队今天说傅老板在医院照顾你呗。   陈时越:……   邱景明:@陈时越,小陈你好好养伤,不用管他,有什么事我们在群里提前给你支会【拥抱】   陈时越:好嘞!你们进度如何了?   齐林:找到硬盘了,我靠真能藏啊,把证据塞自己祖坟墓碑底下,他怎么不直接埋他祖宗棺材里?   冉宸宸:@齐林,怎么说话呢?那是傅美人的祖宗,四舍五入以后就是小陈的祖宗,你怎么能对小陈的祖宗有这么大不敬之言?   陈时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喊傅云美人了?   冉宸宸:成队今天说的,好眼光【点赞】@陈时越,什么时候能介绍我跟傅老板认识认识,加个联系方式也行,久闻大名啊。   ……   傅云无语半晌,把手机递还陈时越:“你在作战组能不能交点正经的朋友?”   陈时越接过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了然笑道:“没事,他们就是口嗨,不会真干什么的。”   “而且我看那个冉怀宸,记忆力不太好。”傅云漫不经心道:“从一中被冯元驹带走的时候,我那会儿刚封了灵力,身上没力气,就是他扶我上的车。”   “下次有机会我扶你上。”陈时越道:“省的傅老板以后看见作战组相关的人都有心理阴影了,那我可怎么办?”   傅云挑起眉,居高临下将他按回被子里:“躺好!你少贫几句就是对我好了。”   天彻底亮了,作战组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得多。   樊老太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慢慢直起佝偻的身躯,她从柜子里抽出三根香,放在手炉里点燃,白烟缓缓飘起,在办公室上空盘旋。   她将香柱插在办公桌畔的遗像前,掌心合十,双目紧闭。   “老头子,你果然还是念在夫妻情分上保佑了一回我们么?”   “让我进去!!我要见姓樊的!大嫂!大嫂!”门外传来男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声音极大几乎穿透了房顶。   他最终被保镖强硬的别过手臂,一把按在了地面上,神色极为绝望,嘶吼之余目露凶光。   樊老太太插香,掸灰,不紧不慢的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神色怜悯的望着被按在地上的男人。   “三弟。”她叹息似的道了句。   三爷面容极其狰狞,额角青筋毕露,却仍是尽力抬头瞪着眼前这位他从未承认过的大嫂:“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真的把罪证捅给国安,我们是亲人!我哥在天有灵,一定不知道他走了以后你这么恶毒!”   樊老太太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片刻微微一笑:“他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这不就,带你们下去一块团聚了么?”   “你……”   “你跟二妹的罪名,够枪毙十几个来回了,不必谢我。”樊老太太残忍而慈祥的道。   她说着垂手在三爷的额前抚摸了一下,轻声叹息间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你记得我当年刚嫁到你们家时的情景吗?”   “你那时候还小,个子刚到我的胸口,我跟着你哥回婆家吃饭,席间你跑闹蹦跳,跑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就是你的大嫂。”   “我想伸手摸一下你的头,然后你猛然把我的手拍开,骂我是农村来的乡野村妇,说我脏,让我不要碰你,还记得吗?”   三爷躺在地上声音剧烈颤抖:“那……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五十年!你就因为这些琐事,就要我们的命!”   “人非磐石,五十年了,偶尔想起来,也是会疼的。”樊老太太平和道:“况且这么多年,你给我使的绊子还少吗?”   楼下的警笛声此起彼伏,大门一路畅通,走廊里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是逮捕令。”   “作战组执行任务,闲杂人等退避!”   樊老太太和颜悦色的笑了一下,对手下道:“放开他吧。”   三爷刚被松开,瞪着樊老太太一个箭步就要扑上来,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下一个瞬间只听身后天崩地裂一声枪响!   男人痛苦的跪倒在地,血水顺着裤腿汩汩而下,身后黑色制服人手迅速上铐,四人同时抬手脚,将他四仰八叉带出门去。   樊老太太自始至终眼皮都没眨一下,她感谢的朝为首的作战组成员点点头,简短问道:“我二妹如何了?”   “逮捕令同时下来的,目前已经归案。”   “辛苦诸位。”   后面的几天,相关集团公司一一清点财产和数目金额,国道的参与人员统一停职审查,整个灵异界全然革新清扫一空,安家老二一脉的分公司彻底查封拍卖。   樊老太太和傅云很有默契,他们谁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去联系安文雪。   蓝璇小同学回410号灵异事务所昏天黑地的睡了两天,彻底的恢复了精神,在所里收拾了点行李,陪着宁柯和白喆一道去医院换班。   “傅云,这个果篮还挺新鲜,你挑一个我去洗洗。”   白喆在病房里溜达着拆果篮和各类补品,病房里早上刚消过毒,消毒水的气息还没有散去,他就又顺手把窗户打开透气了。   “你问他,果篮是给他的。”傅云从财务账本里抬起头朝陈时越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   白喆:“……”   “嗯,小陈,那你想吃点什么呢?”白喆好声好气的转向陈时越。   陈时越靠在床头,似笑非笑的温和道:“白哥,你怎么突然这样细致了,上次见我不是还骂我是410的叛徒么?”   白喆:“……”   傅云闻言不易察觉的露出了点笑意,朝陈时越的方向掀了下眼皮,心道这小子还挺记仇。   “好说,好说。”白喆忍气吞声道。   “小陈才不是叛徒呢,谁家叛徒还给咱老板挡炸弹,就傅云那个德行。”宁柯笑道。   傅云把手机一放:“我还在这儿呢昂。”   陈时越眼睛骨碌骨碌的又转回傅云身上,撞上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就故作不好意思的收回去,给傅云弄得莫名其妙,又拿他无可奈何。   他起身将文件和材料放回包里,走到陈时越床边坐下,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你给我收敛点。”   陈时越无辜抬眼:“我怎么不收敛了?”   “别老用那种眼神看我。”傅云呵斥道。   “哪种眼神?”陈时越追问。   傅云从牙关里蹦出来两个字:“……色/情。” 第123章 第 123 章   陈时越摸了一下眼睛, 带着笑意将眼睛一弯道:“有这么明显吗?”   “有。”傅云冷冷的抽回手,将他再次按回床上:“而且到睡觉时间了,要我帮你拉帘子吗?”   光线暗下来, 旁人就看不到这孙子扑朔迷离的眼神了。   “睡觉?你不是刚刚才要吃苹果的吗?”白喆举着苹果回来, 不满道:“晃我呢这是?”   陈时越一手拦住他傅云去拉帘子的动作, 一手从白喆手中将苹果接过来:“没有,我现在吃, 不麻烦老板了,我还不困。”   他意有所指的朝傅云眨眨眼睛,示意他放心, 自己收敛。   傅云放心不了一点, 事实上自从这帮下属来了和陈时越共处一室之后, 他每隔几分钟都要倒抽一次凉气。   手机铃声恰逢其时的响起来, 傅云如蒙大赦, 揣起手机步履如风迅速出门:“外婆?”   “阿云, 还在医院?”樊老太太那边的声音沉稳而略带沙哑,听上去有点疲惫:“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 暂时没人来找我事。”傅云走出医院大门,漫不经心的道:“都处理完了吧?”   “砍掉个鸡肋的分公司而已, 放在旧社会这就是少了两个堂口,外婆您跟我才是总舵,您不用太过担心,事情忙完了就好好休息,抓人和调查交给作战组, 我过两天从医院出来就回去帮忙, 这次正好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墙头草一块砍掉烧了。”傅云修长指尖碾磨,语气平静, 说出来的话却戾气十足。   樊老太太那边传来斟茶的水声:“我没跟你妈提你,她从头到尾不知道你也参与这事了。”   傅云指尖微微一顿,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好事,老天看我颠沛半辈子,打算在我蹬腿之前给我几年安省日子过,也是不容易。”樊老太太难得松快的感慨了这么一句。   傅云闻言便乐了:“是不容易,眼下就希望大奶奶收敛些,大家老老实实安享晚年,临到终了了,还能做个合家欢的模样,手拉手去见我外公。”   “但愿如此。”   与此同时,安家老宅。   柳泓形色匆匆的合上手机,她满身的香氛气息,上楼的时候带起满堂花香,惹的楼下站岗的两个小哥打了个喷嚏,不住看她。   “干妈!干妈您怎么样?”柳泓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卧室门前,疯狂拧动着门把手拍门:“干妈!!干妈开门呐!”   卧室里毫无声响。   楼下冲上来几个手下:“泓姐!需要帮忙吗?”   “破门!”柳泓急促的吩咐道。   片刻之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拎着家伙上来,猛然破开了门板。   只见门内安颜欣单手捂胸,抽搐着跪坐在地上,眼角间皱纹极其痛苦的挤压着,瞳孔涣散,落在虚空之中,她的一只手攥着胸前的领子上,眼见着手下冲进来,就好像骤然松了一口气。   然后胸口狠狠一抽,仰翻在地上。   “干妈!!!干妈你醒醒!”   “安总!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一行人连滚带爬的将安颜欣送到医院,据说是突发心疾,老年人的心脏病是极其恐怖的,只消再送来的晚一点,安颜欣就得没救。   柳泓自始至终陪在她干妈身侧。   直到安颜欣醒过来时看到她,无比虚弱的动了动嘴唇:“阿泓……”   柳泓连忙起身小声回道:“干妈,您好些了吗?”   安颜欣瞪着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眼角渗出一行浑浊的老泪来,柳泓一怔,伸出手却怎么都擦拭不干净,老人此刻已经称得上是泪如雨下了。   “阿泓,我的弟弟和妹妹,都没有了……”   “我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妹妹了……”   柳泓握紧她的手,揪心的颤声道:“干妈,我们还能报仇的,一切都会好的,您自己的身体也重要啊。”   安颜欣仿佛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她平躺在床上,嘴里喃喃着模糊不清的字眼。   “报仇,报仇……”   她猛然攥紧了柳泓的手,强撑着支起身子,眼睛里还带着浑浊的泪水,目光却狠意十足,柳泓险些被她眼中神色骇到。   只听病床上的老太太一字一句道:“阿泓,你和文雪她老公,处的怎么样了?”   柳泓浑身一颤,愣愣的注视着她干妈,空气一片死寂。   “走一个,一对三。”   “我出二!”   “不要。”   “不是,等等!我重新来刚刚手滑!”   “哎——赖皮!”   病房里一片欢乐的气氛,蓝璇白喆宁柯三人,算上陈时越,几个人围在病床上打牌,身后房门打开,傅云接完电话进门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陈时越同志。”傅云站在门口抱臂道:“我看你是真不用休息了。”   陈时越愉快的摊开手,朝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流畅漂亮的肱二头肌线条:“当然,我现在精神抖擞的能去作战组操场跑一圈。”   “你给我打住。”   蓝璇看看陈时越,又看看她傅老板,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哦~~”   陈时越笑着问她:“你‘哦’什么?”   蓝璇单手握拳,举到陈时越面前,神色坚定的对他说了一句:“小陈哥,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可以的!加油!”   陈时越:“……好。”   “我让成纱在赌注上再给你加押三百!”   陈时越掏出手机正义凛然:“押一千,我转你。”   然后他们俩一人后脑勺挨了傅云一巴掌,齐刷刷向前一倾:“嗷!”   “工资多的没地花儿是吗?给我躺回去休息!”傅云怒道:“还有你们几个,今天的探视时间结束了,可以先行告退了,要我送你们出去吗?”   “不用不用……”   “老板我们自己走!”   人行街道熙熙攘攘,道旁积雪初融化作春水,空气里弥漫着的凛冽寒意逐渐褪去,冬天要过去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陈时越出院了。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跟傅云走,再无所不用其极的在灵异事务所呆上几天,傅云眼下对他的态度就是面上斥责,行为上百依百顺。   不对,何止是百依百顺,简直是宠溺了,在医院的这些天,要亲给亲,要抱给抱,只要他不杀人放火,傅云都能闭着眼睛依他。   然而就当陈时越被幸福冲昏头脑,以为办完出院手续他就能回410继续他养伤时光的时候——   他在医院大门口撞见了他亲爱的领导。   冯元驹单手勾着他的豪车钥匙,一身休闲装靠在车门上,见他出来就潇洒起身:“病好了?”   陈时越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险些没反应过来,目光呆滞几秒:“……你怎么在这里?”   傅云刚好拉着行李箱从陈时越后面出来,见到冯元驹便不耐烦道:“还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事去找樊老太太,我最近要休假。”   冯元驹眉毛一扬:“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陈时越心里隐约浮现一点不好的猜测,果然下一秒——   “我来接陈时越出院回总部,你的病假期可以在总部家属院继续休完,但是最近特殊时期人员清点,在职人员不可以无故不在。”   陈时越:“……”   傅云了然,顺手把箱子给他推了过去,轻描淡写道:“行吧,那你带他回去,药和后续疗养器材记得找人到我这儿取,我就先回了。”   陈时越:“……”   冯元驹得意志满的目送着傅云上车了,然后转向陈时越,笑容一秒消失:“还愣着干什么,上车!”   陈时越气的牙痒痒,冯元驹此人主打一个,我得不到,但是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这种卓越的精神状态不由得让人想一巴掌拍死他。   陈时越气鼓鼓的往副驾驶一坐,汽车启动,冯元驹一边开车,一边心平气和地说:“我这辈子给人当司机的次数屈指可数,知足吧你。”   “我谢谢你。”   “什么态度,什么语气?你的我的下属,天天往一江湖野路子的小作坊里面钻,像什么样子!”冯元驹目不斜视的呵斥他道。   陈时越靠在副驾驶,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下。   “上层给你在家属院里找了个房子养伤,最近不用参加训练就在里面安生呆着,等到搬家以后再归队。”   陈时越敏锐的提取信息:“搬家?什么搬家?”   “上个星期开会,作战组高层研讨决定,正式废弃现在的工作地址,保护机密资料和数据,以及监护灵异检测系统,防止有心人着意探查泄露信息,所有成员和仪器数据一起搬往山里的军事基地,下个月开始动工。”   陈时越:“……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都要被封在大山里训练备战了?”   冯元驹想了想:“也不全是,偶尔也能出来放个风。”   “他们有没有考虑过底下的队员怎么想,好端端的这不就是进深山里坐牢了吗!?”   “服从组织命令!你给我好好说话!”   “什么时候放一次假?”陈时越不死心的问。   “假期跟原先一样,周末和法定节假日正常休整。”冯元驹顿了顿:“但是我不建议你进去了没事想再出来。”   “基地位于深山峡谷旁边,通向外界的大巴只有总部的公车,每隔一个星期一趟,到市区的路程需要六个小时。”   陈时越:“……” 第124章 第 124 章   陈时越刚一出院, 就逢如此晴天霹雳,整个人都蔫下去了。   “哎!起来,别指望一会儿我帮你搬行李啊。”冯元驹恼怒道:“我长这么大, 还没住过五星级以下的酒店呢, 我也得跟着去, 又不是只让你一个人去受罪。”   陈时越无精打采的道:“我就是山里出来的,我倒不是怕受罪。”   “那你是怕什么?怕牺牲, 怕训练啊?”冯元驹呵斥道:“一点骨气没有!”   “你才没有骨气。”陈时越懒洋洋的道。   “我是想,我一进山消失那么久,傅云不得担心我啊?”   冯元驹“嘎嘣”一声险些将后槽牙咬碎了, 然后冷笑一声:“那你可高估他了, 傅云没有心这种东西。”   陈时越敷衍了事的点点头:“嗯好, 前夫哥。”   冯元驹:“……”   话是说作战组搬迁工作从下个月开始动工, 但是事实上从陈时越在家属院安顿下来的当天, 就开始动工了。   每天几辆几辆的大卡车满载着从后门开走, 天黑才回来、陈时越猫在小房间卫生间里的小窗前,看着队友们照常训练。   早上六点多操场那边就传来口号和跑步声, 他每天按照生物钟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口看一眼, 偶尔碰到冉怀宸他们,还能在窗口打个招呼。   每天固定有人给他送饭,久而久之,陈时越竟真的生出一种自己在度假的错觉。   “陈哥!给瓶冰水!”下午上训的时候,齐林几人勾肩搭背路过陈时越楼下, 抬头就是一嗓子。   陈时越从窗台上扔了几瓶冰镇矿泉水下去, 几人凌空接住:“谢了!”   “你们有通知什么时候正式搬迁吗?”陈时越趴在窗台上问道。   “快了,分组分批次搬迁, 按顺序一组排在最前头,你伤养的怎么样了?”冉怀宸关切道:“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陈时越展颜而笑:“当然没有,我很快就能归队了。”   话是这么说,等到陈时越正式归队的时候,第一批队员就开始迁徙了。   军用大卡车一路在山道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按理说这样的旅途应该是十分折磨人的,然而车上众人穿戴着沉重厚实的装备,被安全带在座位上束缚了一天一夜,却始终没有一丝抱怨的声响。   陈时越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下车休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黏糊的,他坐在石头上吹山风,这个时候其实已经进山有一段时间了,两侧都是山峰,脚下是路途很窄很陡的土路,再越往里,越看不见尽头。   “身体撑得住吗,用不用把装备卸了休息?”成纱从另一辆车下来,走到他身前关切的问他。   陈时越晃了晃脑袋,把剩下的半瓶水倒在自己头顶,然后甩了一下脑袋,额前碎发湿漉漉的沾着水,他抬起头看成纱,水珠打在乌黑的眼睫上,看上去眉眼仿佛被墨晕染过,瞳孔明净而晶莹。   “不用,我可以。”陈时越抬头对她道:“你是女同志,有不舒服要及时说。”   “女同志怎么了?”成纱不以为然:“我们组的女同志,可不是那种一言不合舍身替男人挡炸弹的恋爱脑。”   陈时越:“……你好像在内涵谁。”   “我这是明涵。”成纱拍了拍他的脑袋,扬声对周围人道:“没事就行,大家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休息完毕,众人再次上车。   此时天色渐晚,车队夜路行驶,黑压压的山峰和乌云遮盖在头顶,一路向更深的深山行驶去。   陈时越毕竟大病初愈,精神容易不济,颠簸了一整天这会儿终于不太行了,他迷迷糊糊的拍了一下身侧冉怀宸的膝盖:“我睡一会儿啊,伤口疼……”   冉怀宸立刻马上把膝盖上的装备卸下来,生怕这小伙真在行队途中昏死过去:“来来来,哥的大腿给你躺,别客气。”   陈时越眼睛一闭,就倒下去了。   他再次被人拍醒的时候,卡车已经停下来了。   窗外一片昏暗,突如其来的几个大灯照射在窗户上,射的人眼睛疼。   “一组的车靠这边停!机械装备先下车!”   “醒醒小陈,咱们到了。”冉怀宸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顺便说一句,朋友们,我们有难了,这里的训练场地起码是原先地址的五倍大。”   陈时越深呼一口气,坐直身子,随着战友们一道下车。   陈时越一下车就知道冯元驹先前跟他说的信息没错,国安灵异部给作战组选的新地址位于一个深的让人有点绝望的深山老林。   八百里山脉绵延不绝,苍翠林木铺天盖地倾覆而下,一到夜里,山峰化作黑色巨兽,遮天蔽日的压迫感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很好,陈时越奋斗二十多年考出大山,一时失察找了个工作,又被人拐回大山里来了。   命运就是这么的离奇。   好在新总部场地够大,且按照不同组别分在各个山侧,互不打扰,宿舍条件也从原先的二十人寝换成了六人寝,行李放好之后,各组分配基地宿舍,陈时越站在宿舍门口望着脚下一望无际的山崖感慨。   “这里好危险,让人看着真想跳下去。”   邱景明一巴掌抡在他脊背上:“年纪轻轻的要死要活,出息!”   “我就是随便说说!”   “你跳下去也死不了。”冯元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指着他们宿舍门前不远处的那道悬崖道:“这是你们的训练场地之一。”   “提前认识一下今年的新设科目,攀岩。”冯元驹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得色:“是的,每个人都得往下跳,跳下去被灵力阵法接住,然后自己再爬上来,是不是比单纯的体能有意思?”   陈时越几人面面相觑,看上去很想立刻把这该死的领导团成个球球然后砸下悬崖再弹上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冯元驹心平气和的走了出去:“还有,陈时越同志你的假期正式结束了,明天早上六点,训练场不见不散。”   陈时越踉跄着往后一退,被几个舍友含泪接住:“小陈!你可以的,组织相信你!”   傅云从医院回来原本打算直接回410睡觉的,眼下尘埃落定,他实在是很久没有完整的休息过了,不料准备打车的时候,蓝璇小同学一个电话打进来。   “老板!老板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医院门口,准备回去,怎么了?”傅云问道。   “不要回来!!410有敌情!”   傅云觉得这孩子多少是有点毛病:“你好好说话,怎么了?”   蓝璇在那边捂着电话小声说道:“你妈在客厅坐了一下午了,就等你回来呢,我看她脸色糟糕的要命,肯定是因为二奶奶和三爷进监狱的事,你不如先别回来了,找个地方躲躲?”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又重重吐出来,他在电话这头半晌没出声。   蓝璇听着那边一片寂静,不由得心急如焚:“我求求您了,先别回来,你在外边躲两天,我来应付就好,你跟不沾这些事的家里人根本说不清这些东西的,说了也是白说,你还想挨一巴掌吗傅云同志!”   “行了我知道了。”傅云疲倦道:“我暂时不回去,你照顾好自己,顶不住了就去我办公室给樊大佬打电话,让她过来接人。”   蓝璇低声应了,挂断电话从角落里钻出来换上一副小姑娘甜蜜蜜的笑容:“安阿姨!您喝口水不,我给您去倒~”   客厅里的女人毫无声响,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蓝璇后背瘆得慌,硬是逼自己维持笑容,去给安文雪倒了茶,她斟茶的间隙抬眼偷觑,发现安文雪脸上尚带泪痕。   她定定的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半晌眼眶通红的瞪着蓝璇:“你是他的手下,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还在上学。”蓝璇强自稳定心神道:“老板的事,我不参与的。”   安文雪抬手打翻了蓝璇手中茶杯,蓝璇被烫的惊声一跳:“嗷!”   下一个瞬间,安文雪从沙发上站起来,直奔二楼办公室,蓝璇眼看着情形不对,狂奔着就要跟上去:“阿姨!您冷静!冷静啊!”   冷静不了一点,下一秒书房桌案上的灯盏就砸在了墙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书架应声而倒,铺天盖地倾斜砸下来,逼得蓝璇硬生生在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我的个青天大老爷,这可不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了啊……”蓝璇仓促转身,生怕下一秒那灯和书就砸到自己身上了。   她一路逃命似的窜出410,气喘吁吁的关上大门,把自己跟安文雪关在了一起,却没再给外界支会一声。   因为按照傅云的个性,要是知道他妈在屋子里砸东西,势必说什么都要赶回来,到时候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蓝璇其实跟陈时越是一大类人,成长过程中没什么人对她好,关键时刻挡在她身前,给她底气帮她出头的长辈更是没有,有一个算一个,傅云算是第一个。   但是傅云这个人自己已经过的很倒霉了,亲情爱情一团糟,倒霉到令人乍舌的地步,蓝璇实在是不忍心再把他叫回来看安文雪发疯,她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帮傅云处理好这事。   傅云站在马路边,静静的思考着自己这会儿应该去哪儿,路边一俩警车停在他身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杨征?”   半年不见,杨征警官似乎晒黑了不少,此时摇下车窗冲他眯西一笑,看上去活像是黑煤球中间张了两排大白牙齿。   傅云:“……杨征同志,你执勤执到非洲去了么?” 第125章 第 125 章   杨征同志眼睛一瞪:“呔!你会不会说话!”   傅云笑道:“那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还是这个形象,我不得好奇一下啊?”   杨征不以为意,冲他一指路边的大排档:“我这会儿执勤, 你能等到我下班吗, 有事找你。”   傅云反正也, 没地儿去,便没有多想就应了:“行。”   他在大排档里没待多久, 就见杨征换了身便服,大步走进大排档,很娴熟的对老板吩咐一句:“老三样。”   傅云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常客啊。”   “我们所就在对面。”杨征在他面前坐下来, 却没有先开口说话, 而是仔仔细细把傅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每一寸都不放过。   傅云莫名其妙的回视着他:“怎么了?”   “瘦了。”杨征感慨。   “你吃错药了?”傅云真心实意的发问。   “最近不好过吧?”啤酒上来了, 杨征拿起酒瓶倒满了他们俩面前的塑料杯:“我们虽然不参与灵异部门的事, 但是公路案的收尾是我们负责的, 我听说罪魁祸首是你家亲戚。”   傅云面色波澜不惊,端起酒瓶跟他一撞:“昂, 我送进去的。   “可以,恭喜。”   杯中酒水泛起涟漪, 泠泠波动的酒水面上倒映出傅云专注而剔透的瞳孔:“你今天找我,不光是为了交流工作的吧。”   杨征沉默摇头,却好像舌头底下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过了好半晌他才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沓文件:“这是合并案件时候灵异部门留下的废弃材料,我把它捡回来, 可不算我违规啊。”   傅云接过来, 材料的纸材已经很老了,边角的地方还泛着黄, 上面字迹却还看的清楚,是一份十几年前的口供笔录。   “该说的我已经全部交代了,警官同志,他的死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十一月三十号下午和傅自明见了一面,然后再知道他的情况就是你们公布他的死讯了,我冤枉啊!”   “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你们说了什么?”   “他儿子生病了,之前管我要我们家祖传的暖玉来治病,这小子平时就满口胡话,暖玉是我们家祖上三代单传的宝贝,这怎么能借他,所以我和二姐拒绝了他。”   “然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是,不过我们联系过他父母和朋友,说让他们看好他,我看那小子精神不稳定,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具体人名。”   “李有德,候厚,他朋友不多,就这两个。”   “你们跟他们是怎么说的?”   “就是跟李有德说,傅自明现在满世界着急着想法子救自己儿子,但是他这说辞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你们不要给他骗了。”   ……   笔录就断在了这里。   傅云握着纸张看了良久,然后缓缓抬头:“这是我们家三爷当年的笔录。 ”   “你怎么看?”杨征收回笔录放进包里:“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需要这个,毕竟这么多年,也没搞清楚你爸真正的死因,现在旧案重启难如登天,除非有别的案件合并调查。”   傅云笑了一声道:“我没指望过旧案重启,事实上查不查也无所谓,能弄清楚最好,弄不清楚我对那个人也没多少感情,都行,随缘。”   杨征:“……没见过这么当儿子的。”   “那今天让你见识见识。”傅云一摊手,无奈道。   两个人心平气和的对坐了一会儿,杨征叹了口气,终于说了点真心话:“傅云。”   “嗯?”   “我就是个普通人,灵异部门飞天遁地的本事我没有,快三十了在警局里混的也就是个基层,我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大的用处,但是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想我应该算你朋友。”   傅云一怔:“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我希望你好好的,过去改变不了了,但是不要一直被过去和上一辈的往事束缚着,我也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是把一切都理清楚还是彻底一刀两断爱咋咋地——”   杨征深吸了一口气:“我都支持你。”   傅云和他面面相觑,然后浑身仿佛骤然涌过一阵电麻似的暖流,将他整个心脏浸润其间,傅云张了张口,半晌吐出一句:“谢谢。”   “但是也许你也发现了,我们现在要处理的很大一部分麻烦都来源于上一辈,不被束缚也何谈容易,我就是希望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尽管来找我,不用客气。”   傅云注视着他的眼睛,温声笑道:“你怎么这么好。”   “啧,肉麻。”杨征又补充道;“李有德的事情你多关注,我总感觉你爸当年不是意外。”   “他当然不是意外。”傅云平静道。   “啊?”杨征惊异:“你知道?”   “这没什么可怀疑的,只是我这些年没心思调查这些事而已,光是自保就很难了。”傅云轻轻放下酒瓶:“现在二奶奶和三爷进去了,再调查起来就更难了。”   “放过我自己吧,不是每个孝子,都有义务给父亲伸冤报仇的。”   杨征神色复杂,半晌他沉重的拍了一下傅云的肩头:“你啊……”   傅云挥别杨征之后,就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最后打了个车直奔樊老太太的总公司。   “您总得给我个地儿睡觉吧。”傅云大腿翘二腿毫不客气的道:“不是说好了不跟我妈讲?现在好了,我连自己的地盘都回不去了。”   樊老太太拿按摩仪捶着自己的颈椎,柔和的纵容道:“那你想去哪儿?”   “给我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让我安静两天就行。”   “你就是想躲你妈两天。”樊老太太毫不留情的拆穿他。   傅云叹了口气:“给条活路吧姥,我这次给你立了这么大功。”   “我有个老同学,不久前在山里开了个农家乐,环境优美,装修雅致,你要不要带你们所的人过去躲几天,就当是团建了。”   傅云在原地坐了片刻,然后朝他外婆伸出手:“地址发我。”   蓝璇小同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安文雪劝的冷静下来了,两个人在屋子里气喘吁吁的面面相觑。   半晌蓝璇眼眶一红,小声道:“不是老板的错,您能听我说两句吗?”   大门从外面被打开,傅云推门而入,定定的望着一片狼藉的410号灵异事务所,他隔了很久才将目光落回母亲的面容上。   “蓝璇,去房间收拾东西,明天进山。”   蓝璇惴惴不安的应了一声,十分担忧的一步三回头到卧室里去了,只留他们两个在客厅对立着。   安文雪没再多说什么了,人失望到极点的时候,至少表面看去,已经很难再起波澜了。   她疲惫的拿起手提包,目不斜视的从儿子身侧穿行而过,自始至终没有分给傅云一个眼神。   “二十年前,你要是跟你爸一起死,就好了。”   她撂下最后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灵异事务所。   傅云麻木的站在客厅里,仿佛一尊单薄清瘦的雕塑,被风一卷就能碾的粉碎。   第二天白喆带着他们按照老太太给的地址出发,蓝璇和宁柯很有眼色的全权负责看导航和收拾必需品。   安迪已经回去上学了,这次说是团建,其实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他们在道上搅合了那么大的事,不得不出去避一避了,也就是表面上当作休假,叫的好听。   傅云从上车开始就闭着眼睛坐在后排,一句话也不说。   白喆和宁柯换着开车开了几轮,发现樊老太太活像是故意坑他们似的,那地方越走越偏,车在深山老林里疾驰了一整天,才临近到导航目的地。   “咱们这到底是来农家乐度假了,还是被老太太一把拐到深山里当黑农了?”蓝璇小声问道。   “去!不许质疑老太太的英明决定。”白喆最后一扒拉方向盘,将车辆停靠在农家乐的小院里:“看这环境多好,山里空气多新鲜,你在城市里闻得到这样的空气吗?”   蓝璇拿行李下车:“你们谁带花露水了!?我刚下车一秒腿上就一个大包!”   这是一个三层楼的小洋房,院落清静幽雅,篱笆栅栏将整个院子围了起来,院外是农家自种的菜地和花草,风一吹就随风飘动,风景卓然。   院子里有一方被席幕遮盖围起来的小茶室,四面透风,却因为席帘遮挡而看不清里面的场景。   傅云挑帘看进去,只见里面布置的极雅观,一个可以容人躺下休息的摇椅,旁边是摆放整齐的茶盏和台桌,最里面一方宽大的软塌,人坐在里面,可以很清晰的听到四周鸟鸣啁啾,山风呼啸的声音。   傅云只看了一眼,就果断道:“我要在这儿呆着,其他的房间你们自行安排,晚安。”   宁柯:“……”   白喆:“……”   蓝璇:“……”   “你小朋友啊!还要占自己最喜欢的房间?”白喆哭笑不得。   农家乐的主人很快出来迎客帮忙拿行李。   “这个地方过段时间还会有别的客人入住吗?”傅云问道。   “那倒不会有客人入住了,但是这附近最近有个搬来不久的队伍,我们偶尔周末招待一下,他们不住宿的。”老板陪着笑道。   “队伍?”傅云疑惑不解。   “今天的任务会是你们接下来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冯元驹背着手站在队列前,他身后是山脉中段的万丈悬崖。   “你们今天的训练就是从这个地方爬下去,再爬上来,再爬下去,再爬上来……”   “组长,它轻松吗?”冉怀宸忍不住开口道。   “当然轻松!都不要你们跑步!”冯元驹斥责道:“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说句实话,这个悬崖的海拔高度,可能不比平时拉练的路途短啊……”李毅朝下瞥了一眼,意有所指的吓唬他们。   冯元驹转过身:“陈时越,你先来。”   陈时越走过去,地上悬挂着数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麻绳,底下的悬崖碎石滚落,云雾纵深深不见底,分明准备的事极粗大的麻绳,但是往一望无垠的深渊底下一比划,竟显得纤细无比了。   陈时越默不作声的戴好手套,五指从漆黑的护掌手套里伸出来,手指显得劲瘦而力量感十足,陈时越抬手握上了麻绳,毫无犹豫身体一倾,整个人坠落而下,没有一丝缓冲,护掌和绳索之间因为巨大的摩擦力和冲击力而迸发出一连串的火花——   陈时越任由自己高抛而下,在到达某个点的时候他又感觉到身体在半空中被托举住了,紧接着缓慢降落到悬崖的谷底,再抬头望的时候,云端遮挡,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了。   其余组员接二连三的紧随其后,陈时越束紧了腰上的绳索,全身力气汇聚手臂,他一步一步顺着悬崖的峰弧向上攀登。   山里的气温是比城里冷的多的,攀登到中途的时候,身体会感到隐约的麻痹和失温似的错觉,他的指尖青白而僵硬,五脏六腑却极其燥热。   严格意义上来说最累的应该是腿,但是它在最初的酸痛过后就没有太大感觉了,陈时越将嘴唇咬出了血,爬到后半程山崖的时候,刚巧突破云层,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云雾笼罩。   陈时越停下来喘了口气,转头冲身后的队友笑道:“看,云里面有彩虹。”   冉怀宸气喘吁吁的敷衍他:“啊,好看,累死老子了。”   等到众人全部爬过一轮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冯元驹难得的和他们一起训练了一回,他一攀上崖边,就立刻一头栽倒在地:“这选的什么破地儿!”   陈时越咕嘟咕嘟的喝水,末了奇道:“这地儿不是你选的吗?”   “我选个锤子,司令那帮老家伙选的。”冯元驹没好气的抱怨道。   “行了,你爬个山跟升天堂了似的,到底是谁没有出息?”陈时越懒洋洋的一伸手,将他领导从地上拽起来。   冯元驹也不客气,顺着力道起身,嘴里不忘怒道:“你骂谁呢!”   远处传来物资车进基地时的轰隆声,其他组分别派人去领取了自己的那一份,然而一组累的没一个人能爬起来,这种时候冯元驹其实自觉要有做老大的风范,于是他反手拽住陈时越:“走……跟我领东西去!”   陈时越踉踉跄跄的被他拽着:“你大爷——”   物资车前人手杂乱,成纱指挥着各组分散,见陈时越来了就兴奋转身:“哎!小陈!今晚放假不训练,我们组晚上预约了一个私人农家乐,去不去玩?”   “这鬼地方还有农家乐?”陈时越惊异道。   “有钱人的乐趣你不懂,去不去?”   冯元驹搬起一箱水,转头应道:“去啊,怎么不去?回头跟兄弟们说一声,我们一组今晚都去。”   陈时越:“……” 第126章 第 126 章   陈时越晚上跟着一帮吵吵嚷嚷的战友去到他们说的那个农家乐里, 小院环境意外的雅致漂亮,中间围着个篝火,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   “招牌菜柴火鸡, 炒土鸡蛋和辣椒锅盔, 酒水什么的你们看着上。”冯元驹在菜单上比划了两下, 然后招呼着众人围坐在篝火畔。   啤酒不多时就上来了,冉怀宸起着哄打牌放押金, 不时还有人原坐在地抄起旁边自带的麦克风来一嗓子。   陈时越喝了口啤酒,安静的坐在一边听他们闹。   篝火畔噼里啪啦作响的火星飞溅,周遭气氛热络而活跃。   一群大小伙子聚在一起喝酒的动静很大, 吵闹声几乎能掀翻屋顶。   酒过三巡, 冯元驹略微有点醉了, 他迷迷瞪瞪冲陈时越招手:“走, 去厕所。”   “你有毛病啊, 去厕所还要我陪?”   “你怎么跟你直系上级说话的?跟我去!”   情敌两个拉拉扯扯去了厕所, 放完水原路返回。   “哎你看那是个什么地方?”冯元驹指着院子旁边的一方小小的露天小屋道。   陈时越隔着外层虚掩着的帘子朝里看了一眼:“茶室吧。”   “咱俩进去看看。”   “进毛线!那是人家私人的,赶紧回去!”   他们俩正说着话, 幕后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手里端着茶叶的渣滓,然后随手往丛林里一泼,再旁若无人的优雅收回手腕。   那身影过于熟悉了,让陈时越和冯元驹不由自主的齐齐停下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傅云直起身子回视着他俩, 俊美而冷淡的面容上毫无表情, 半晌简短的冲他俩点了一下头:“嗨。”   冯元驹和陈时越同时动作,一齐抢步到傅云身前, 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傅云转身慢悠悠要回房:“我来度假,可以吗?”   冯元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是事先知道作战组的新地址在这里才过来的吗?这个地址高层绝对保密,是谁告诉你的!”   “你有病啊?”傅云不耐烦道:“我出来度个假要跟你汇报?放开!”   陈时越眼泪汪汪:“傅云,那你是为了我才……”   傅云冷笑一声:“二位既然都这么自恋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是为了靠近我,才把作战组团建的农家乐订到和我一家的?”   陈时越和冯元驹讪笑两声:“哈哈哈……那倒不是”   “来都来了,过去跟我们喝两杯?”冯元驹没放开他的手腕。   陈时越实在是看不过眼,伸爪就势抓在他领导的手上,“咔咔”两声狠捏冯元驹虎口大穴,逼着他领导不得不松开了握住傅云的手。   “没兴趣。”傅云平和道:“我来这里是度假的,见到你们已经够烦的了。”   “就去一下!”冯元驹讨价还价了:“你举报公路案给我们增加了那么大工作量,过去敬个酒怎么了?”   傅云:“……”   片刻之后陈时越回到原先一组聚会的篝火畔,傅云进来的那一刻全场都安静了一下,不知所措的看着冯元驹。   “这不是傅……”齐林茫然的看着陈时越身侧的年轻男人。   冉怀宸非常及时的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悄悄的!”   傅云默不作声的从桌上拿起酒杯倒满,端在手里冲满场鸦雀无声的作战组员一举:“我家里案子的事,辛苦了,我敬诸位。”   他没有二话,仰头一干而尽。   簇簇火苗跳动,映在傅云脸上,鼻梁高挺,漆黑瞳孔里映着微弱的火光,神色平淡而安静,带着说不出的疏离深邃。   陈时越口干舌燥的又喝了口酒。   周遭组员们如梦初醒,纷纷笑起来,起身跟傅云摇着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能帮到傅老板是我们的荣幸。”冉怀宸促狭的朝他挤挤眼睛。   “一起玩啊傅老板,认识你这么久,你还是第一次跟我们说话呢!”   ……   傅云略显讶异,然后笑了笑,从善如流的在其间坐下了。   傅云穿着身单薄而齐整的黑衬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一点痣,陈时越几乎能想象的来那黑色衬衣底下清瘦削薄的腰线和腹肌。   他再次移开视线,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不过看得出来他并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场合,傅云没待多久,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冯元驹也不见了。   陈时越警惕心起,立刻起身循着声音去听墙角。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毛头小子?你说话!”冯元驹醉眼迷离的推搡着眼前人的肩膀:“说话!”   傅云本想赶紧把这帮人应付完自己回茶室早点休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神经病,冯元驹拦着他死不让路。   “他比你年轻,这个理由行吗?”傅云好声好气的跟酒鬼敷衍。   “不行,我也年轻过,我年轻的岁月都给你了,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我们的那几年又算什么,我没说你不能利用我,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冯家的一切我有的一切,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给你——”   “冯元驹。”傅云无奈的注视着他:“你喝多了。”   “总有一天你得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轻松的纯粹的去和另一个人谈感情的,感情是个太奢侈的东西,你我都领悟不来。”   陈时越从藏身之处匆匆出来,强硬的拽着冯元驹单手一锢,转身就走:“老板,你回去休息,我帮你看着他。”   傅云笑了笑,道了声“谢谢”,然后就走了,看着跟陈时越也不太熟的样子。   陈时越莫名其妙的低落起来,他坐在篝火旁,眼睛盯着火焰燃烧颜色最明艳的地方,酒精在大脑和胸腹中间火烧火燎。   半晌他踉跄着起身,走到无人处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夜色已经很深了,篝火畔聚着的队员们都稀稀拉拉的散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训,宿醉也不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天上几颗繁星闪烁,高耸入云的山峰遮盖了天际的月色,院子里火光熄灭,整个暗淡下来。   陈时越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不远处的茶室走去。   茶室外侧被凉席似的帘子包围起来,山风一吹,竹帘就相互碰撞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动,竹帘的间隙里透出点微弱的光泽,好像是傅云在茶座前点了一盏蜡烛。   茶室里没有灯,氤氲似的茶香混杂着那人身上淡然的寒香气。   陈时越掀帘而入。   傅云合眼躺在茶台旁的躺椅上,手自然摊开搁在一边,他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见是陈时越,就又安静的闭上了:“你怎么来了?”   陈时越缓缓俯下身子,双手放在摇椅的两侧,自下而上的望着傅云。   傅云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瞳孔里有自己的倒影,这次他终于看清了陈时越眼中的欲念和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傅云微微仰起下颌,朝他露出最脆弱的脖颈和咽喉,那是一个略带纵容而暗示的姿势。   下一刻陈时越便倾身过来,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傅云断断续续的喘息,紧接着被人从膝盖和腰窝处一挡,拦腰扛起摔在软塌上。   傅云“嘶”的一声:“你他妈——”   没等他骂完剩下的话,陈时越就再次堵住了他的话音,手摸索着去解傅云的腰带扣,他的掌心能触碰到傅云腰上的肌肤,细腻而光滑。   “别碰那儿……痒。”   身下人的挣扎微乎其微,陈时越轻而易举就可以按住他所有的力道,他的指腹极轻的摩擦过傅云的耳侧边:“老板,你愿意吗?”   “都到这一步了,你他妈想起来问我愿不愿意了。”傅云咬牙切齿的喘着气道:“能做做不能做滚!”   陈时越低笑了声,侧头在他耳畔吻了吻,无限缱绻。   下一个瞬间傅云骤然握紧了身下的软塌,克制不住的崩溃出声,他的眼眶被生理性泪水晕染的通红,顺着脸庞滑下去,渗进枕巾里。   陈时越分出一只手,将他攥住被单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然后毫不犹豫倾覆而上,将傅云苍白修长的手指尽数攥进自己的掌心里。   山风呼啸拂动竹帘,清脆的碰撞之声此起彼伏。   将茶室里隐约的呜咽和破碎不堪的呻/吟淹没其中。   “调香,最重要的是心静。”   柳泓睁开眼睛,手中一方小小的茶匙中盛着半勺香水,然后缓缓倒入香炉之中,炉顶冒出一缕淡淡的飘烟,她皱紧了眉头,转手将壶盖盖回去。   “卦象不对。”   外面手下推门而入:“泓姐,墓地的人把姐夫骨灰盒送来了,您看您方便过去吗?”   柳泓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全是香薰的精油气息:“放那儿吧,我现在过去。”   转眼天色放明,陈时越早上六点照常上训。   “小陈,你脸色怎么这么红润?今天跑的也不多啊。”冉怀宸狐疑道。   陈时越摸了下脸颊,微笑道:“有吗?可能是身体好,连带着气色好。”   “吃补药了?”冉怀宸上下打量他:“别流鼻血啊。”   “去!你才吃补药了。” 第127章 第 127 章   傅云从软塌上爬起来的时候, 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轻轻一动就忍不住“嘶”的一声,呲牙咧嘴缓缓扶着床塌坐起来。   陈时越已经离开了, 临走前非常贴心的把昨天晚上扯乱的衣服放在他床边, 还在茶台上放了一壶温度适中的开水。   茶室已经恢复了整齐, 完全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小茶室四面透风, 傅云觉得自己昨晚被折腾那么久还没感冒真是个奇迹。   他筋疲力尽瘫在床上不想动,白喆刚好在外面开始敲门:“老板,这么晚了还不起?”   傅云闭了闭眼睛, 张口想回答, 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穿衣服起身, 给白喆开门。   “怎么了?”他沙哑道。   白喆一愣, 关切道:“你嗓子怎么了?”   傅云摆摆手:“昨晚着凉了, 你说,什么事?”   “老太太今天也上山来, 待会儿就到,你收拾一下准备接驾?”   傅云:“……”   樊老太太, 真是个十分会挑时间的老太太,傅云深吸一口气对白喆道:“我先去洗个澡。”   “快点啊!”   傅云把毛巾一扯,披着衣服就进浴室去了,白喆注意到他走路姿势略微有点不同寻常。   “好端端的怎么感觉他有点拐?”白喆自言自语道。   傅云当然不是拐了,他这会儿全身哪哪都不对劲, 在浴室好不容易把自己清理干净了, 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樊老太太已经坐在院子里了。   “喜欢这里吗?”樊老太太在院落中的秋千上坐着, 气定神闲的问他。   “挺好的……不过您非得坐在秋千上跟我说话吗?”   樊老太太左右看了片刻,奇怪道;“不行吗?”   “没什么,就是不符合您的气质。”傅云把发梢最后几滴水珠擦干净:“走吧,进屋说。”   傅云先推门进茶室,他先是掀帘在门外四下打量了一整圈,警惕的确认了一番没有什么昨晚的遗留痕迹之后,才侧身让樊老太太进去。   “看你脸色不好啊,晚上没睡好?”樊老太太旁若无人的坐到主桌上,抬手将今早陈时越晾好的那一壶茶水倒进了两个茶杯里。   傅云移过杯子敷衍道:“没有,挺好的。”   “让你过来是休息的,不要操心太多,反正眼下时局尘埃落定,再怎么思虑,也改变不了大局。”樊老太太道:“不如放平心态,且看对面还会有什么动作。”   傅云盯着茶面上漂浮起来的叶子,点了一下头:“嗯。”   “况且我们现在要除的不是外贼,而是家贼。”樊老太太单手扣了一下桌面,门外进来一个手下,将一个黑漆漆的公文包递过来。   她从包里取出一叠照片,放在傅云眼前:“看看,这事你知道吗?”   傅云心里早有预料,他接过照片,大约有十几张的样子,全是刘安哲和他那位婚外情对象的亲热场景。   在酒店门外接吻,在法国餐厅里吃烛光晚餐,在车里衣衫不整……什么都有,傅云嫌脏似的回避开来,将照片推至一边。   “私家侦探就是得上高价,照片都是最清晰的,你看,这个脸都看的清清楚楚,时间日期也都对的上。”樊老太太云淡风轻的笑着说。   傅云:“……姥,那是你女婿,做出这种事情还被拍到,您怎么如此淡定?”   “我女婿怎么了,又不是我女儿。”樊老太太安详道:“况且是我找人拍的,到时候离不离婚,全看你妈意愿。”   傅云和她大眼瞪小眼对视几秒,半晌开口:“您真的觉得,我继父的出轨是个平淡无奇的小事吗?”   “还是说您真的不认识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我认识,安颜欣的女助手,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她接近刘安哲是单纯的想开启第二春刚好相中上了,还是说另有所图。”樊老太太道:“总之先派人盯着了,如果动作太大,我担心文雪受不了。”   傅云叹了口气:“从我们把她二姑和三叔送进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先这么着吧,我最近的状态也只适合在山里躲着了。”   樊老太太无可奈何的点了下头,算是同意。   “还有,我进入公路幻境前,曾经撞破过一次他们两个的私会,我进去找刘安哲对峙的时候,在他车里找到了这个。”   傅云从兜里取出一小块香料,放在樊老太太面前:“这是我从我的委托人手上拿到的,她也是公路案的受害者,她的未婚夫是柳泓的前任情人,并且已经死在公路案中了。”   樊老太太看着桌上的香膏若有所思:“阿云,这是芳疗店里的废渣,你真的觉得它有诅咒的功效?”   “不管它有没有诅咒的功效,柳泓的前任和现任身上都有这个东西,这难道是巧合吗,不久前我问过一位中医,据我所知这东西的原料很恶心,你要为你女儿的安全考虑。”   樊老太太的神色复杂起来:“你想让我出面,逼迫你妈和刘安哲离婚?”   “柳泓在成为大姑奶助手之前的职业,就是一家芳疗店的店主,我没有拆散任何家庭的恶意念头,但是这要建立在我妈妈完全安全的前提下。”傅云注视着她苍老的眼睛:“您觉得呢?”   樊老太太再次招了招手,立刻有人将桌上的小香块收走了。   “我回去找人研究,再在小宝他们家附近多安排点安保,放心吧,我总觉得你大姑奶无论再怎么跟我们不对付,她对你妈这个亲侄女,倒是没的说。”   傅云喝了口茶:“刘安哲,实在不行我来动手,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阿云。”樊老太太低沉的打断他。   “小宝不能再没有爸爸了。”   这个“再”字,在这个语境下就显得很微妙了,傅云端茶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陈时越是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候,才一头扎进农家乐里来的。   他大概是刚结束下午的训练,去把自己简单的冲洗了一遍,头发湿漉漉的就出来了,白色的T恤粘在身上,勾勒出线条精悍的腹肌,少年发丝凌乱,眼神里仿佛散发着光彩。   “傅云!”他一把推开门,却发现樊老太太也在屋里:“!?”   樊老太太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坐,陈时越磕磕绊绊的鞠了一躬:“樊奶奶。”   陈时越下意识的看向傅云,只见那人气定神闲朝他一点头:“怎么了,坐。”   陈时越这才走到近前,在傅云不远处坐了下来。   “行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儿,我也该走了,还有阿云,我最后叮嘱你一句。”   傅云抬起头:“怎么了?”   樊老太太意有所指的看了陈时越一眼,对他道:“注意身体,懂得节制。”   傅云:“……”   他干咳一声:“老太太,您快走吧。”   陈时越起身立正猛然鞠躬:“知道了,姥姥!!”   傅云目瞪口呆:“谁是你姥姥?”   樊老太太很难得的笑了一下,转身出门去了。   小茶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时越不敢出声只能用眼角偷偷觑了一下傅云,又很快收回神色,手指默默地绞紧,深呼吸。   傅云怎么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媳妇作派怎么来气,昨天晚上折腾自己到半夜的人好像不是他似的,傅云忍不住随手扔了个枕头砸在他身上:“扭扭捏捏的干什么呢!”   陈时越被枕头一砸,立刻现了原形,陪着笑立马凑过去:“老板,昨晚您没生气就行,我随您打骂。”   傅云起身坐到樊老太太刚才坐的主桌上,懒洋洋的往椅背后面一靠:“我生气干什么?”   陈时越眼巴巴的望着他:“我昨天是不是弄疼你了。”   傅云凝视着他那双明亮而灿烂的眼睛,里面的神色很复杂,带着极致的虔诚和希冀,他忽然就笑了,抬手在陈时越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下。   “伺候的不错,继续保持。”   陈时越有那么片刻没听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什么叫做“继续保持”?   他怔怔的望着傅云的面容,试图在那张矜贵而漂亮的脸上找出点不同寻常的神色来,然而傅云神情安静而温和,毫无波澜。   “你这句话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陈时越几乎按耐不住内心的颤抖,声音激动而轻微的打着哆嗦:“你这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傅云没有否认,他此刻的笑容很柔和,夕阳越过竹帘,光影斑驳在他眼里。   “人生苦短,身边有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时越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心花怒放朵朵开,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炸了十五吨烟花,将他从里到外轰的七荤八素。   傅云是他的了。   从今往后,什么冯组长前任,这种称呼统统都见鬼去吧!傅云是他对象了!!   他是傅老板亲封的正宫!!地位不可撼动!!   陈时越恨不得立刻马上冲到冯元驹办公室,揪着他的领子咆哮一声“老子上位了!!”   傅云在旁边看着这孩子一张脸神情变化莫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扶额:“你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陈时越牙关打颤,把凉水往牙齿里灌:“傅云,我……”   “好了,你找我什么事,今天不上训?”   “不上。”陈时越眼睛闪闪发亮:“老板,今天是周五,你周末有别的安排吗?”   傅云:“……没有。”   陈时越眼睛更亮了:“没有安排,能交给我安排吗?” 第128章 第 128 章   “你所谓的安排就是, 我们两个大清早像傻子一样到深山老林的寺庙门口,等着人家开门,是吗?”傅云双手插兜, 站在一处破败的寺庙门前, 心平气和的问陈时越道。   “嘘, 越偏的寺庙越灵验,我专门找的。”陈时越神秘的把食指按在嘴唇上, 示意他虔诚一点。   “也是。”傅云冷笑一声:“我看十里八乡也就这一个庙了。”   两人无所事事的等了十几分钟,终于等来了前来开门的人。   老僧从里面打开寺庙大门的刹那,傅云还是收敛了些神色, 和陈时越一道并肩走了进去。   这寺庙看着很老了, 古旧的朱漆已经掉了色, 杂草纵生的墙角边有野猫来回穿梭, 那猫明显是有人常年喂养的, 一个个油光水滑, 滚圆可爱。   傅云蹲下身,指尖在一只小黑猫毛茸茸的下巴上挠了挠, 小黑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   “这原来都是野猫, 后来在寺里蹭吃蹭喝多了,也就赖在寺里不走了。”小和尚在他们身后解释道:“老方丈也纵容它们,平时随意这些小家伙在寺里蹿。”   傅云一伸胳膊,把小黑整个捞进臂弯里,站起身来打量四周:“越偏的寺庙越灵验, 我看你这是越破的庙越灵验吧。”   陈时越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小黑猫:“香火稀少, 人家才有功夫给你办事嘛,是不是?”   “这算不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陈时越小声的道。   傅云抱着猫无言的看了他几秒, 然后拎起猫爪在陈时越衣袖上一挠:“陈时越小同志,你家约会约在山沟的破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山区人口贩卖窝点呢。”   “哎!”小和尚闻言在他们身后呵斥出声:“佛祖面前,慎言,慎言。”   傅云揉搓了两下黑猫圆乎乎的脑袋,刚才开门的老僧人慢悠悠的走到正殿的门口,从外面打开了门,里面高耸的佛像和落灰的祭台徐徐展露在两人面前。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玩猫。”傅云冲他道。   陈时越回头一声不吭的望着他。   “我不信这个。”傅云不为所动。   陈时越还是不言语,但是神色真挚。   傅云:“……好吧,就一次。”   两人并肩走进佛像身前,陈时越从旁侧取出六支香,自己三支,傅云三支,火焰舔吻青烟,他将燃香举过头顶,拜了三下,最后插进面前的坛中。   傅云依葫芦画瓢的做完,眼神落到积满灰尘的香案上,不觉笑道:“这下办事力度倒是不愁了,这里根本没别的香火。”   陈时越眉目低垂,最后在佛前叩拜了一下,傅云见他如此虔诚,不由的好奇:“求的什么,这样隆重?”   “姻缘?”   陈时越摇头:“姻缘已经有了。”   傅云挑眉,半晌笑着握住陈时越的领口拽向自己,嘴唇碰了一下他的耳侧:“好吧,也算。”   陈时越半边耳朵尖通红,喉结滚动,他几乎要拼命压制,才能勉强将心里难以置信的喜悦藏好,让自己在傅云面前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现在能告诉我,求的是什么了吗?”傅云温声问他。   “我求的是不只是姻缘,我还求它长久,最好是百年为期。”陈时越侧头道。   “这么贪心。”傅云散漫的笑:“怕我不要你吗?”   “不是。”陈时越再次摇头,他这几天摇头反驳傅云的次数格外多,好像关系的转变终于有了一个能让他表露心迹的出口,他定定的望向傅云:“这是我在山里找到唯一的庙,是以前给乡里年轻姑娘小伙子求姻缘的,据说姻缘最灵,别的其次。”   “但是我不止想求姻缘。”陈时越道:“我在想,若是以百年为期,那我就是求你长命百岁。”   傅云静静的望着他,片刻之后起身将他从蒲团上拉起来,微笑道:“好。”   安家老宅,柳泓在地下室里看着眼前陈旧的骨灰盒,花纹缝隙里的尘土已经被她用小刷子仔仔细细的刷下来一遍了,虽说做不到光亮如新,但绝对也找不到一丝灰尘。   “新坟地看好了吗?”身后传来男人年轻男人调笑的声音。   柳泓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和她这位没有边界感的男同事对视着:“你下来做什么?”   “地下室这么冷,我来陪陪你。”男人抱臂立在门口:“你那个姓刘的新男友,樊晓的女婿,据说已经在准备离婚了,我们泓姐魅力这么大,我就说我当初眼光不错。”   “袁三。”柳泓警告道。   那个被叫做袁三的年轻男人丝毫不以为意:“我说你的口味也真是够独特的,我这样的你都不要,你偏偏每一任都找已婚男人谈恋爱,这么喜欢给人家当三么?”   “还是说这是我们泓姐独有的癖好?”   柳泓听着他嘲讽意味十足的话,竟然离奇的没有生气,而是轻描淡写的笑了一下:“你不懂,已婚的男人,对你会比对自己老婆要好得多。”   “你只是享受这个?”袁三难以置信的问。   “而如果正常的找一个男人谈恋爱,结婚,给小婷找个后爸……”柳泓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你就是他老婆,他对你,跟婚后所有男人一样,不会有什么区别。”   袁三听完不禁拊掌赞叹:“好理论,祝你得到幸福,但是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柳泓斜着瞥他一眼,讥诮道:“你?你未婚,不会疼人。”   “喂!谁说已婚才会疼人?”   “泓姐,老太太找您。”一个手下从地下室的入口对她道。   柳泓应了一声,就转头上楼去了,安颜欣老太太已经脱离了危险,此刻在二楼的卧室里疗养,床塌里的老太太形容枯槁,手背上插着针管,气息奄奄。   “阿泓……”   柳泓快步走过去:“干妈。”   安颜欣苍老的手指探着伸向她的手臂:“阿泓,干妈对你好么?”   柳泓一怔,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干妈,我在丈夫刚丧生的时候,就被家里分财产的亲戚嚼碎了吞进去了,干妈的恩情此生难还。”   “那你……和刘安哲继续交往,然后帮干妈做一件事,好么?”   柳泓手上的钻戒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异常闪亮,她闻言骤然心神一紧,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听不明白安颜欣的意思的话,那她就是傻子了。   “可是他如果真心待我……”柳泓低声道。   “男人还可以再找……小婷学校的教导主任和校长,是我的老朋友,小婷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老太太注视着她的眼睛道。   柳泓只觉自己带着钻戒的那只手整个麻木掉了,她隔了很长时间,才低着头颤声道。   “我全听干妈吩咐。”   “今晚把刘安哲约出来,我给你们订酒店,好好放松一下吧。”   入夜时分,刘安哲裹挟着一身酒气推开家门,下一秒他猛然一个踉跄,又惊又怒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   客厅的灯漆黑一片,安文雪坐在沙发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谈生意。”刘安哲一边换鞋一边匆匆敷衍。   “你身上有香水的味道。”   “你闻错了。”   安文雪不说话,依然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老刘,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安哲将鞋放回柜子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东城区金维大酒店,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你在那里做什么?”   “谈生意。”   “谈生意需要连着点几次外卖叫避孕套吗?”   “你监视我?”刘安哲出离的愤怒了。   “我不需要,自然有人把东西送到我手上。”   刘安哲喘息着,背后大汗淋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傅云告诉你的?”   “原来他也知道这事?”安文雪慢慢道:“原来你们都瞒着我。”   “那女人是谁?做什么的?”她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但还是咬着牙步步紧逼:“怎么就把你迷的五迷三道的。”   “你冷静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先听我解释好吗?”   茶几上玻璃杯应声而碎,稀里哗啦砸在地板上。   ……   小茶室里床褥纠缠,傅云疲倦的抬起手遮挡眼睛,他的锁骨处红痕密布,陈时越拨下他的手腕,居高临下注视着傅云的眼睛。   然后黏黏糊糊的在傅云的唇畔索吻:“哥,别闭眼睛,多看看我。”   回应他的是傅云的一巴掌,打在他光裸的脊背上:“看你干什么,嫌你昨晚不够折腾?”   陈时越蛮横的扣住他的手腕抵在床头,低头辗转着在他冰凉温润的嘴唇上温存,傅云毫无反抗的余力,就仰着头任他摆弄。   床畔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傅云半闭着眼睛拍了一下陈时越的手臂,陈时越立即乖顺的起身,从床头拿起来手机递到傅云手上。   “喂。”傅云声音懒洋洋的接起电话。   “哥!”刘小宝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在哪儿呢,爸妈要闹离婚,你快回来!!”   陈时越脸色变了片刻,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没敢当着傅云面说,动作缓慢的从傅云身上退开下去,用眼色询问他:怎么回事?   傅云握着电话半晌叹了口气:“你在家等着,我现在就往回走。”   刘小宝那边连哭带嚎的挂了。   “柳泓的事,我得回去处理一趟,你在作战组好好待着,我空了再回来。”傅云揉了他头发一把,安抚道。   陈时越:“你处理的来吗,我现在去找冯元驹请假下山陪你去。”   傅云好笑道:“小朋友,我处理比这更棘手情况的时候你还在村子里玩泥巴呢。”   “家庭纠纷而已,又不是去火拼,况且刘安哲这个人,他翻不起什么风浪。”傅云轻描淡写的说。   陈时越神情焦虑的看着他:“你大姑奶不会从他这里找到什么把柄吧?”   “刘安哲不参与公司事务。”傅云思索道:“不过也不好说,万一呢。”   陈时越一把按住他的手:“这样,先给樊老太太发消息,让她派人把你继父的人身自由给控制住,别的你回去再审,审完了你拿灵力给他把脑浆霍霍一下,保证什么都不记得,这样你妈的仇也报了,该离婚离婚,该分财产分财产,还保证了公司信息不外泄。”   傅云:“……”   他半晌给陈时越树了个大拇指:“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活阎王。”   陈时越怒道:“胡说!我只是比较擅长把家长里短和军事化管理结合运用而已!”   傅云低头给樊老太太去了个信息。   走廊上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刘安哲步履匆匆,从自家小区的单元楼里大步奔出,迎面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他直挺挺打了个寒颤,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冷静下来。   妻子声嘶力竭的哭吼依然回荡在耳畔,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家里的茶杯和家具能砸的全砸了,几个玻璃碎片化成渣滓飞溅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将他扎的血水直流,因着妻子背景的许多顾虑,他忍着气没敢动手,而是很没骨气的转身逃出了家门。   这无疑让他很唾弃自己,就你这样的,以后还怎么鼓足勇气离婚,怎么有底气给柳泓和小婷幸福的生活。   柳泓是他活了四十多年见过最温柔的女人,手心柔柔,身上幽香,总让他想起远在家乡的母亲,她并不算个极致漂亮的女人,但是刘安哲控制不住自己,仿佛泥潭深陷一般被她吸引。   他蹲在小区的大门口,惆怅的抽了一口烟。   然而没等他把烟抽完,他就察觉出不对来。   先是停在马路边上的那辆熟悉的商务车,怎么看怎么像丈母娘公司的专用车,他似乎见过傅云从那辆车上下来。   小区门口来回巡守着几个陌生的身影,他们所住的是高档小区,一般情况下安保措施严格,不会无关人士来回闲逛,尤其是身影还鬼鬼祟祟的。   刘安哲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他装作无意的朝左手边走了几步,那几个人影仿佛有某种默契一般跟了上来,和他一个方向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这下绝对没跑了。   刘安哲当即起跳,朝着路边的出租车狂奔而去,一把拉开车门:“师傅!去长宁路十二号!”   汽车启动风驰电掣,他看向后视镜里的场景,只见那商务车也迅速启动,朝着他们的方向追赶而来,刘安哲后背淌了一身冷汗。   大概是心虚的缘故,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丈母娘用这种方式来带他回去绝对是要和他算出轨的这笔帐,尤其是他爱上的女人是柳泓,柳泓是安颜欣的下属,身份敏感至极。   他们两个好上,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打算和柳泓里应外合,共同搞垮自家公司。   尽管刘安哲清楚的知道柳泓只是一个柔弱而无害的单亲妈妈,她只是需要一个男人来保护她,仅此而已,别无所图。   但是他没办法去跟丈母娘讲,更没办法跟遭受背叛的妻子讲。   “师傅,麻烦开快一点。”刘安哲急促道:“我有急事。”   “好嘞!”司机应一声,下一个瞬间一个急转弯狂飙而出,刘安哲一边拉扶手一边给柳泓拨电话。   “喂,亲爱的,你在家吗?”   “是这样,樊老太太在派人追我,你家附近有安排人手吗?帮帮我!我马上到。”   商务车毕竟身量体积很大,行动起来不如小出租灵活,刘安哲很快将商务车甩在了身后,他飞快的给司机扫了码,眼看着柳泓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正要放下一大部分心时——   黑色摩托车火花带闪电,轮胎带起剧烈厉风猛然在出租车前刹住。   出租车司机拼命狂踩刹车,“刺啦——”一声,险险没把那摩托车撞翻在地,他摇下车窗大骂出声:“你他妈不看路吗!?”   摩托车上的少年卸下头盔,声泪俱下对着出租车哭号出声:“爸——”   “爸!你别和我妈离婚!”   刘安哲:“……”   天杀的,刘小宝个倒霉孩子怎么追上来了!!   刘安哲冷静了一下,尽量温声道:“爸爸跟你妈妈吵架了,先出去住两天,你先回去,好吗?”   “你骗人!你现在就是在往那个小三家里逃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天不走了,你跟我回去,跟妈妈和姥姥好好说清楚!你下车!”刘小宝一身酷酷的摩托手劲装,脸上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嚎的撕心裂肺。   整个人充满了喜剧效果。   刘安哲耐心告罄,正好柳泓手机上给他发来了消息:“我看见你了,我的人在马路对面,过来。”   “师傅,我先从这儿下了。”刘安哲推开车门朝着马路对面就跑!   刘小宝咆哮一声发动引擎直穿而过,好巧不巧,樊老太太的商务车就在此时追赶上来,在马路中央和摩托轰然相撞!!   摩托车和人齐齐飞了出去,少年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连人带头盔砸在路面上,手脚颤巍巍的挣动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小宝!!”刘安哲此时已经坐到柳泓的车上了,见此场景就要下车,被车后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的拦住。   柳泓坐在驾驶座上,心平气和的转身:“会有人给他叫救护车的,但是你真的要现在下去吗?我听道上说,樊老太太的私刑,没几个人能扛过。”   刘安哲犹豫了。   柳泓启动引擎低声道:“坐稳。”   汽车启动,转瞬间逃离了现场,出了车祸,樊老太太家的商务车自然也就没追上来了。   大山里信号不好,傅云的手机有那么几个小时都处于完全接不到任何信息的状态,他刚一落地市区,手机电话就被打爆了,几十个未接来电,各堂口下属的未读消息狂轰滥炸。   等傅云终于从爆炸性的微信信息中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他才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你说什么!!刘小宝出车祸了!哪家医院?怎么回事?”   “我现在过去,边走边说。”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他坐在车里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现在刘安哲什么情况?”傅云瞪着车顶天花板问。   “应该是被柳泓和安颜欣那边接走保护起来了,我们听老太太的命令去捉他的时候失手了。”前排的下属惭愧的回道。   傅云笑了一声,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十分明显:“啊,这也能失手,人才。”   “打草惊蛇了。”下属不敢回头看他:“失误。”   傅云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第129章 第 129 章   傅云穿过医院走廊, 推门进入病房,安文雪和樊老太太已经在病床前坐着了,刘小宝刚从手术室推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 出事的时候刘小宝还戴着头盔, 头盔缓解了大部分的撞击和伤害, 护住了最重要的头部,四肢受了些皮外伤, 商务车的轮胎和摩托车车头相撞,倒是没怎么怼到他本人。   “医生说是有点脑震荡,还得住院观察。”樊老太太见傅云来了, 就带着他往门外走:“别去跟你妈说话了, 她这两天有点崩溃, 你理解她一下。”   傅云一手将外婆的按回去, 一边绕过她径直走到病床前, 对着他妈妈的背影直截了当道:“刘安哲的出轨对象是大姑奶的干女儿柳泓, 你看你现在是要离婚还是要找她算账,给我个准话。”   樊老太太瞳孔剧震, 想拦也没拦住,她伸手去扳他, 但是被傅云再次强硬的按了回去。   “外婆,有些事情总得说开,伸头缩脖子都是一刀,早痛不如晚痛,今天痛在刘小宝身上, 明天指不定这刀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安文雪猛然转身瞪他:“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大姑奶干的吗?”   傅云罕见的对他妈态度很强硬,并且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且不论外界因素, 我们自己家的脓水毒瘤也是时候该清理干净了。”   安文雪冷静了片刻,尽量平和道:“刘安哲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小宝醒来还要看他的意见。”   “我说的不只是刘安哲。”傅云冷冷道。   四下皆静。   “还有你。”   傅云指着病床上的刘小宝对她道:“人可以一时拎不清,但是不可以一世拎不清——老太太你别扒拉我!”   樊老太太无奈的放开傅云的手臂,心知傅云心意已决,谁也劝不了了。   她只得转向女儿,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文雪,如果我们必须要在亲人之间做选择,你会怎么选,选择谁,我都不干涉你。”   安文雪半晌无声无息的红了眼眶,低声喃喃道:“不可能。”   “可不可能的,事都是这么个事。”傅云整理了一下衣袖:“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把刘安哲搞过去是干什么,成年人了,我不相信柳泓是专门来跟他谈感情的。”   “不可能是我大姑,她从小那么疼我,说不准是手下人不听话呢……”   傅云叹了口气,转身握住他妈妈的手:“如果她还像从前那样疼您,就不会允许手下人勾搭刘安哲,据我所知他们厮混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有大半年了,你看她阻拦过吗?”   樊老太太和安文雪都没有说话,病房里只有小宝起伏的呼吸声。   “人总要学会给自己信赖的长辈祛魅,包括父母,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课题,现在也是妈妈您的了。”傅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樊老太太跟自己出去。   “你眼下打算怎么办?”一出病房,樊老太太就开口问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一件。”   “您说。”傅云合上病房门道。   “刘安哲不能落到他们手上,无论是死是活。”   傅云一怔,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嗯,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剩下的事情需要我配合的,你开口就好。”樊老太太吩咐道:“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前提。”   夜色深重,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潜进办公楼,凭借记忆里的路线摸到二楼的一个门前,门没关,他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在一片黑暗中打开电脑,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房中响起。   “喂傅云,你能听见吗?”陈时越将声音压到最低,小声问电话那头道。   “能,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呢,怎么声音这么小?”傅云看了一眼家里的时钟,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你们山上没有宵禁的吗?”   “新基地监控设备不完善,我现在我们信息组办公室里,你听我给你说。”陈时越两只手在键盘上敲的飞快。   “不是等等……你偷摸在用作战组信息搜集的那个机房查东西?”傅云脑子有点懵,然后紧接着就压低声音咆哮道:“你赶紧出来!被逮到了不只是开除那么简单!”   陈时越不紧不慢:“没事,你听我说。”   “刘安哲是普通人,在资料里没有备案,但是柳泓是灵异天赋拥有者,她和她的亡夫曾经共同经营一家芳疗会所,亡夫三年前去世,柳泓一边养女儿,一边继续经营会所。”   “会所安颜欣也有入股,两年前的时候柳泓因为帮用芳疗手法安颜欣处理一个阴气场上事情涉嫌违规,所以在作战组有备案。”   傅云知道他那边极需谨慎小心,于是便缄默的听他说,能取多少信息就取多少信息。   “哎?”陈时越疑惑道:“这里怎么连柳泓历任前男友的资料都有?”   傅云实在是没忍住出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她历任男朋友都犯过事,被你们记录在案了?”   “不是。”陈时越小声回到:“是她历任男朋友都死了。”   傅云:“……那更可怕。”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陈时越继续往下浏览:“她每任男朋友,都是已婚有家室。”   “就好像是专挑极品人夫下手的样子,这难道是某种性/癖?”陈时越很头疼的问道:“我知道每个人的性/癖不一样,但是这个也太……”   “极品人夫这个形容词,你也太抬举刘安哲了。”傅云低声道。   “渣到极致也是极品嘛。”陈时越嘀咕道。   “她所有前男友死因是什么?”傅云又问。   “完全没有信息,死无对证,看上去全是意外,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跟柳泓谈过恋爱,并且在压力过大时接受过芳疗会所的精油按摩治疗。”   “死者家属也没有任何抗议和个人信息?”   “这就没有记录了。”陈时越将网页翻到了最底。   “你赶紧出来,走之前检查记录有没有清空,别留痕迹。”傅云交代道。   “好了,啰嗦——等等!我刚刚看漏了一行。”   “康峰,柳泓的前任之一,现在尸体存放在熙山殡仪馆,无人认领无人火化,就一直冰冻着,也没有家属联系。”   傅云思虑半晌:“好,我知道了。”   陈时越挂了电话小心翼翼翻窗出去的时候,才恍然惊觉,傅云该不会是打算勇闯殡仪馆,盗取尸体带回去查吧。   傅云正是这么想的。   出租车停在熙山殡仪馆的不远处,傅云下车找了个隐蔽的位置,直接扳住漆黑生锈的栏杆翻过墙落在杂草纵生的地面上。   四下里凉飕飕的,傅云一落地就感觉不对,偌大个殡仪馆,怎么连个灯都没有?   大概一个操场大的殡仪馆,笼罩在黑压压的阴云底下,从窗口看进去,一丝光线也没有,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的吞噬了,脚下的草丛像是常年无人修剪,一迈步,就发出沙沙的动静。   傅云尽量轻声的绕过正门,他不确定里面有没有看守夜班的工作人员,在作战组的备案里,这个殡仪馆并不是废弃的,但是傅云再次翻窗进到殡仪馆里面的时候,却仍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和声音。   横扫整条黑暗走廊的天花板,却连一个监控的红点都没有。   傅云定了定神,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周遭环境的黑暗,片刻之后他推开走廊两侧的房门,挨个进去检查。   大多数房间里是空荡荡的冰柜,傅云不怕鬼,但是他恶心这玩意儿,一个个拉开冰柜墙检查的时候,还是略微流露出了一点嫌弃的神色。   没有通电,冰柜是常温的。   傅云神情凝重的将手从冰柜里拿出来,没有通电意味着没有办法存放尸体,那陈时越给的信息是否准确,就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他一路检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一进去就感到一股森然凉意,傅云心神一震,知道大概就是这里了。   屋中无灯,只有最边上的一排紧合着的冰柜林立,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打开了为首第一个。   男尸面容僵硬扭曲,胡茬上挂着冰渣,硬朗而粗犷的五官线条在手电筒微光的照明下泛着沉沉死气,傅云眼尖,伸手从尸体的肩胛底下摸出了一张纸。   他叼着手电筒低头看去,那是一张简略的验尸报告,被验尸体正是康峰。   傅云大概的看了一下前面常规的基本情况和鉴定单位,然后越往下看越不对劲,他把手电筒从嘴里拿出来,一行一行扫着纸上的文字。   成年男性尸体,尸长一米八零,年龄三十五。   “生前头部曾遭猛烈撞击,颅骨开裂,身上多处分布五到十厘米不等的血痂,疑似鞭痕,下颌骨粉碎性骨折,致命伤为小腹至心脏的刀片嵌入……”   傅云再次将手电筒照回康峰的面容上,果然下颌歪歪扭扭,明显是死后缝合过的,难怪看起来别扭至极。   这人死前到底遭遇了什么,被虐待至此。   傅云用力将冰柜再往外拽了一段,想更仔细的查看全身的伤情,他目光一滞,康峰的右手底下,还压着一张纸。   傅云没有多想,再次拿起来翻看。   然后他整个人就好似被一捅冰水当头而下,从头泼到脚,全身克制不住的发抖,入眼第一行的几个字就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姓名,傅自明,成年男性,尸长一米八二,年龄三十五岁……”   傅自明的尸检报告怎么会在这里!?   傅云掌心颤抖,强自压下内心所有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的逼着自己往下读,他仿佛隔着数年时空,再次走到了那个失去父亲的深夜。   颅骨粉碎,身上有鞭痕,下颌骨骨折……傅云眉心微微一簇,这怎么跟康峰的尸检报告如出一辙?   他再次重新检查了康峰的那张纸,一行一行的对应下去,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三十五周岁,一米八左右,所有的伤口和致命处几乎一模一样,就如同复制粘贴一般。   傅云惊疑不定的望向康峰冰白的死人面容,他还不确定傅自明的这张验尸报告是真是假,唯一确定的是傅自明十几年前就被火花了,骨灰盒和他外公一起躺在墓地里。   而康峰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留下,一直在一个看上去不太正规的殡仪馆躺到今天的呢?   “我说我今天晚上的右眼怎么一直在跳,原来是有小偷啊。”身后一人带着笑意在黑暗里极近的地方道。   电光火石间傅云转身,头顶拳头咣当砸下,他连退几步一掌接住了对面的拳风,腰身受冲击力重重撞在冰柜的边缘,险些没将他腰椎给撞断。   傅云来不及反应,屈膝一顶正中那人前胸,对面发出一声略显痛苦的闷哼。   他猛然抬起手电筒一晃!趁着那人眼花之际转身就跑,哪料身后肩膀骤然一沉,下一秒肩胛仿佛被捏碎了一般剧痛,逼得他不得不回头——   “咚!!”   手电筒掉在地上,正好将身后来人的脸庞照亮了,那是个高大健硕的年轻男人,眉间一线断纹,狰狞而桀骜。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袁三,今晚值夜班的,现在要抓进来偷东西的小偷进警察局,你看你是站在那儿不动,我们和平友好的手拉手去找警察解释清楚你今夜来访的目的。”   “还是说我把你打到动不了,然后再抬你过去?”袁三邪气十足的笑。   傅云不动声色的将两份尸检报告藏进衣服口袋里,然后冷静道:“你确定你送我去警察局的时候,不用先担心担心怎么跟警察解释这具尸体的来源吗?”   “无人认领,暂时存放。”袁三摊了一下手:“有什么问题?”   “是吗?”傅云展开袁三的尸检报告:“可是根据上述意见,他应该在三年前就火化,你们违规了。”   他明显看到对面的男人脸色一僵,伸手便要上来抢夺,傅云身似闪电回肘猛撞袁三太阳穴,两人顷刻间扭打在一起,尸检报告被揉做一团,在夹缝之间被傅云再次塞回口袋。   袁三一拳捣在傅云小腹,傅云忍着疼死攥他的喉咙悍然发力!两人均是齐齐一滞,袁三在窒息的边缘抬腿猛踹,傅云仍不松手,最后两人一齐撞在冰柜门上。   “轰隆——”   冰柜摇摇欲坠,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傅云眼疾手快,发狠按着袁三的头发往地上一撞,就势一个翻滚,滚到了冰柜的阴影之外。   袁三比他慢了一步,被冰柜压到了右脚趾,险些没将他疼的惨叫出声,伏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冰柜倒在了地面上,而它身后却不是实心的墙壁,而是一个狭小晦涩的夹层屋子。   居然还有意外发现。   今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狂奔,傅云觉得眼下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傅云喘了一口气,起身朝冰柜后面的屋子走去。   很难形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像是上个世纪的刑讯房,血迹斑斑的刑架和绳索,空间极其的逼仄,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傅云匆匆扫了一眼屋中布局结构,最触目惊心的就是那个挂着绳索的刑架,架旁放着一根漆黑光亮的长鞭,墙壁上坑坑洼洼的。   他无端就想到了康峰和傅自明尸检报告上的内容。   “疑似鞭痕,颅骨开裂。”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傅自明,康峰,柳泓,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他正想着,喉咙骤然一紧,袁三从身后一把扑上来勒住他的脖子,傅云踉踉跄跄的后退,拼命钳住袁三虎口向外撕裂,带着他顺着惯性猛撞上墙壁。   只听“咚——”的一声,袁三的后脑勺和墙上的坑洼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谁料他毫不在意,借着傅云转身挣脱的刹那,膝盖压住他的腹部,将傅云整个按在地上下了狠手钳制住脖子。   傅云蓦然痛的溢出了生理性泪水,窒息的感觉蔓延而上,肺腔的空气被一寸一寸的挤压出去,眼前的场景麻木发黑,袁三攥着他的头发撞在地板上,血水黏糊温热涌出来。   电光火石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大脑里飞逝而过。   ……   “爸爸!!爸爸——”小男孩在狭小的房间里绝望的哭喊,空气里满是血腥气。   有人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手里的鞭子滴答淌血,鞭尾带着温热的血水,轻轻的抵在了小男孩的下巴上,那人的声音轻柔而残忍:“阿云,你觉得你爸爸爱你吗?”   小男孩拼命的点着头,在他视线的余光里,父亲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被束缚在刑架上,已经是濒死之躯了。   “爸爸爱我,他爱我……不要!!”   那人嘴角勾出一个极其柔和而缱绻的笑,他转身俯首,吻在小男孩爸爸毫无知觉的嘴唇上,血浆在唇齿交缠间丝滑浸润,仿佛最深情的情人,暧昧至极,难舍难分。   然而下一秒,他骤然出手,握住小男孩爸爸的下颌,用力往墙上一撞!   头骨碎裂,脑浆迸溅。   “小朋友,可是我希望他更爱我,他爱你,我不高兴啊。” 第130章 雪乡碎尸(一)   千钧一发之际, 傅云喉咙一松,向后仰身猛然剧烈咳嗽起来,有人上前一脚踹翻了袁三, 接连几声又狠又重的闷拳砸在他身上。   袁三登时下颌脱臼, 一口带着牙齿的鲜血喷在地上, 来人力道极大,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几乎是被压着打,血眼朦胧间袁三只觉自己活生生断了几根肋骨,直到那人松手将他撂在地上, 他才挣扎着吐出一口血沫来。   “你怎么回来了?”傅云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陈时越仓促回身, 一把扶住他的身形:“还好吧?”   傅云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只是身上几处淤血看着吓人, 陈时越扶着他果断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先走。”   袁三躺在地上冷笑了声, 下一秒头顶警报器尖啸而起,响彻整个殡仪馆。   “这是我们的地盘, 两位当真以为今天走的出去?”   陈时越上前拎起他领子咣咣咣往地上砸了数十下,直将袁三撞的头晕眼花, 整张脸血水横飞,却仍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别说是你们的地盘,今天就是在安家老宅,我也想走就走。”陈时越冷冰冰的道:“实在不行就拿你的性命做挡剑,你们的人敢上前一步就断你一根手指, 当着所有大姑奶手下的面, 她若是不怕手下人心凉,那我也不怕。”   陈时越一手扶着傅云, 一手拖着袁三大步走出殡仪馆。   门口集结了大量闻讯赶来的车辆,清一色小型黑车,一看全是对家堂口的人手。   “这人怎么办?”陈时越低声问傅云。   “小喽啰,扔路边得了。”   陈时越应了一声,然后一把将傅云推上车后座,自己上车启动从殡仪馆后门方位狂飙而走,等到对面察觉到自己包围圈有漏洞时,已经为时过晚。   车辆一路狂奔回市区,410最近防卫森严,附近宾馆住的都是樊老太太的下属,为首的人认识傅云的车,两人径直停进院子,下车回房。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这么快就从山上下来了,跟领导打招呼了没?”傅云一边让他在伤口上给自己敷药,一边坐在沙发上开始审他。   “我挂了电话才想到你可能去殡仪馆,就直接去敲冯元驹的门让他批假了。”陈时越抬头瞥他一眼:“你的事上他一向很好说话。”   傅云一晒。   陈时越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擦拭着他的伤口:“冒这么大险,今晚有什么发现?”   傅云从怀里拿出那两张验尸报告,陈时越给他包好最后一根绷带,分出神来细看了片刻,不由得点头道:“的确是重大发现,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查。”傅云干脆利落道:“跟到天南海北也要查,如果靠这个事就能把这些人连根拔起,做什么都值得。”   “总好过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因为我,而永远活在阴影下。”   傅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刚才那间暗室里自己回忆起来的场景,他忍不住喘息着闭了闭眼睛:“而且我好像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了。”   早上八点的机场人不多,很冷清,刘安哲局促不安的跟在几个保镖大汉的身侧,准备登机。   他刚刚跟柳泓分开,柳泓抱着亡夫的骨灰盒上了私人飞机,而他被交给几个年轻手下保护,说是手下,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三人看他的眼神总带着敌意,尤其是那个叫袁三的伤病号,手上还缠着绷带,眼角乌青於黑。   “放心好了,泓姐对你可是真心的,她说了,只要你陪他去一同将前夫的骨灰盒送去新坟地,她就回来跟你结婚。”袁三调笑着道:“就看你接不接的住这福分了。”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这是我和她的事。”刘安哲淡淡道。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刘安哲还是不免心中疑惑,什么坟地要专程坐飞机去迁?还派这么多人保护?   昨晚傅云处理完伤口就筋疲力尽的昏睡过去了,所以等他收到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安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那时候距离刘安哲等人登机,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   “他们去了哪里?”傅云靠在沙发上闭目躺着,看上去安静而平和,如果忽略他苍白的脸色的话。   “我们排查了八点到九点咸阳机场的所有航班,他们应该是到太平国际机场。”   “哈尔滨?”   “订票。”傅云吩咐道:“带人手在附近跟着,我要搞清楚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放下手机转过身,却见门外进来一人。   “阿云。”   安文雪站在门口,很镇静的望着他。   傅云冲她疲惫的叹了口气,朝门外一指:“要出去走走吗?家里闷。”   公园的长椅上,母子二人并排而坐,手上各捧了一杯咖啡,他们鲜少有这样心平气和单独相处的时间,傅云甚至能闻见妈妈身上干爽的栀子花洗衣粉的香气。   “你跟你姥的事情,我这些年也隐约能猜到一点。”安文雪淡淡道:“妈就问你一句,亲情对你们来说,就这么淡薄吗?”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开口道:“其实不光是亲情。”   “亲情,爱情,友情……这些能在人与人之间建立的情感联系本来就没有它本身的意义,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每个个体基于跟另一个与之合拍的个体之间所享受到的情感体验而赋予它的,但是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享受到这种情感体验。”   安文雪捧着纸杯,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氤氲。   “就像我现在问你,妈妈你人生当中的爱情,它丰厚或者让你感觉到值得依靠了吗?”傅云侧头无奈道。   这话就很扎心了,安文雪抿了抿嘴,轻声道:“爱情和血浓于水的联系,是不一样的。”   傅云笑了笑:“没有哪种情感是不一样的,亲情也是,爱情也是,就连我和你,也有互生嫌隙心生怨怼的那么几个片刻,尽管你是我妈妈。”   安文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会去和刘安哲办离婚手续的,你二姑奶和三爷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眼下只能顾好各家的事情了。”   傅云开玩笑道:“我也算在你的‘各家’里吗?”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当然算。”   公园里到处都是小朋友在蹦跳奔跑,远处的声控喷泉此起彼伏,水花飞溅洒向天际。   傅云平稳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您,我和大姑奶他们在您心里相比起来,究竟谁更重要?”   安文雪一怔,她刚要反驳傅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就听傅云开口道:“但是这个问题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世界上没有什么情感是完全值得依靠或者赖以生存的。”   “亲情和爱情一样,有了锦上添花,没了就自己把自己劝一下,总会过去的。”傅云注视着旁边来回跑动的小孩说道:“我尊重你,所以我不在意你心中的天平到底倒向哪一边,但是我还是会难过的,妈妈。”   “阿云,我从来没有不爱——”   “就像你现在对刘安哲的态度一样,离开他的爱你照样能活,我也是。”   “阿云!”   “我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飞哈尔滨,我要回去休息了,您也早点回家吧。”傅云轻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安文雪无言的注视着他,半晌放弃似的点了点头。   空中水花斑驳,折射出彩虹的光影来,在广场中央洒开无数瑰丽的晶莹璀璨,傅云起身回家,背影孤俏而瘦削。   翌日中午,傅云带着行李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鬼鬼祟祟的在机场溜达,身量很高,想认不出来都难。   “你怎么也跟来了?”傅云上前一拍那人肩膀,没好气的道。   陈时越故作惊讶的转过头:“老板?”   “你来干什么?”   “你又没说我不能跟来。”陈时越摊了一下手:“我假都请好了。”   傅云:“……”   半个小时后两人拖着行李箱从机场到火车站倒绿皮。   “我以为他们只是把骨灰盒从西安迁到哈尔滨。”陈时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到:“没想到还要倒绿皮倒大巴……”   “哈。”傅云冷笑了一下:“倒完大巴还要再联系当地老乡倒三个小时的山路,最后才到他们定位的那个屯,后悔了吗?”   “才不后悔。”   “不后悔就给我提行李,免费壮劳力。”傅云一把将行李箱推到他手边。   陈时越乐呵呵的接了,一路上绿皮倒大巴再倒卡车一点怨言都没有。   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陈时越就发觉自己这羽绒服穿对了,刺骨寒风凛冽刮在脸上,他一下车就“哎呦我去”,整个人往傅云身后一哆嗦。   “好冷。”   “出息!你穿的比我厚好吗。”傅云一身黑色冲锋衣,里面就一件薄短袖,这会儿也冷的嘴唇发抖。   四面八方都是雪,常年不化的冰白充斥着视野,远处村庄传来暖乎乎的微光,脚下发出鞋底摩擦雪地的沙沙声。   “走吧,前面就是目的地了。” 第131章 雪乡碎尸(二)   “有人来接我们。”陈时越讶异道。   雪乡正门口小跑着来了两个人影, 一大一小,身量高的是个中年大汉,裹着厚厚的军大衣, 身旁跟了个年轻女孩, 两人急匆匆跑到傅云面前。   “久等了, 两位老板,里面请。”   傅云朝陈时越使了个眼色, 陈时越立刻拎着行李箱跟上去搭话:“哎!老乡,我们今晚就住村里吗?”   “家里还有几间空房,老板您跟其他几位客人分一下, 够住!”大汉爽朗的笑道, 他一指身边那女孩:“我叫阿成, 这是我女儿晓燕, 吃的喝的上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她。”   晓燕羞涩的朝他们点了点头, 几人转瞬间走到院门前。   “这人是你安排的专程来接我们的吗?”陈时越低声在傅云耳畔问道。   傅云嘴唇不动的回他:“不是, 这位是柳泓在当地的向导。”   陈时越沉默片刻:“……你这算是撬人家向导吗?”   “这怎么能算呢?”傅云不甚在意道:“多赚一份钱谁会嫌膈应?”   雪村中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着温暖的灯光,阿成带着他们掀帘而入, 进屋的瞬间陈时越就险些傻在原地了。   屋内从炕上到桌前,坐了满屋的人, 见到傅云和陈时越,也都是神色各异。   傅云倒是面色不改,神色如常的进来朝着柳泓和刘安哲的方向,微笑着点头致意:“你们好。”   炕上坐着柳泓和她三个手下,其中一个是前两天交过手的袁三, 他还缠着绷带, 另外两个男人也都是人高马大的凶悍模样。   只有刘安哲一个斯文瘦弱的缀在旁边,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柳泓见到傅云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 她手上还抱着骨灰盒,神色极其不自然的朝刘安哲看了一眼,半晌笑着嘲讽道:“安哲,你这便宜儿子还挺孝顺,都跟到这儿来了。”   刘安哲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没敢直视傅云的目光。   傅云笑了一下,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微微朝她手中的骨灰盒抬了抬下巴:“是吗?”   “那你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你老公要是能安安稳稳下葬,就算我这个便宜儿子输。”傅云挑衅意味十足的道。   “好了。”另一边有人出声打断道:“都别吵了,今晚赶紧分配一下房间吧,明天我们还要勘探呢。”   那边站着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都是大学生模样,见他们投来探询的目光,为首那个高马尾的年轻女孩简短开口道。   “我叫杨影,这个是我男朋友柯萧,另一个是我同学方宏明,我们是来雪山洞里调查矿物质科研项目的。”   这就是全部的人马了,陈时越心神不宁的思考着怎么才能速战速决,不能真的为了调查全程陪这帮人给柳泓的亡夫送葬吧?   正当傅云准备起身找阿成分配房间休息的时候,门外又掀帘进来三个人。   傅云当即愣在了原地,他难以置信的抬头道:“候总?”   来人正是候厚,候呈玮,候雅昶父子三人。   “阿云?”候总也茫然的站在门口:“你怎么在这里?”   傅云果断带着他们往外走:“出来说。”   大概是因为傅云在他手底下干过,所以候厚在有些方面无条件信任他,带着两个儿子跟他出来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阿云,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傅云:“……是。”   “太好了,我这次专程找了个天气和背景极端的地方,带这两个小子来锻炼一下胆量,你也在就太好了!”   “这样!你就当时隔多年再给伯伯打一次工,我雇你陪同我们爷仨旅游,保护一下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价格你开。”   傅云:“……”   候雅昶眼里冒星星:“真的吗爸爸!那就让阿云陪我们一起玩!可以吗阿云,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我很想你。”   候呈玮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门内隐隐约约看到柳泓其中一个手下探头探脑的身影,傅云知道此时不宜多说,于是就匆匆应下了,低声对他们三人交代道:“今晚先休息,明天我再同你们细说。”   众人各自领了钥匙分房间睡觉,陈时越注意到候厚朝着柳泓的方向轻轻点头致意了一下,他不禁皱起了眉心。   “你真信候总他们三个是来旅游的?”陈时越进屋锁门放下行李箱问傅云:“他和柳泓好像认识。”   “不是好像,是绝对。”傅云坐在炕上心平气和的道:“候总和安家都是道上数一数二的家族企业,柳泓是安颜欣手下大将,他们当然有交集。”   “只不过老候总和雅昶有恩于我,我也不好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把我们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傅云低声吩咐道。   陈时越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揉开了他的眉头,将他整个人推倒在床上:“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傅云顺着他的力道躺在炕上,身下热乎乎的,陈时越半条胳膊将他揽在怀里,脑袋毛茸茸的往他颈窝里蹭:“晚安。”   傅云失笑的摸了一下他的头顶,然后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另一间屋子里,候雅昶正埋头在炕下的小火炉里倒腾柴火。   “爸,这怎么屋子怎么死活都暖和不起来?”   候呈玮坐在炕上懒洋洋的嘲讽道:“你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让你烧个火真是为难你了。”   候雅昶将拨火棍一扔:“难不成你会烧?!”   候呈玮坐在床上不动:“我小时候是跟爸在老家吃过苦的,当然会了。”   “那哥哥来好了,我就不动手了。”   这一声“哥哥”险些没将候呈玮恶心的一个激灵。   “好了。”老候总慢吞吞的从炕上下来,拿起拨火棍一点一点的捅着柴火:“这点小事也要吵,你们能不能看看阿云,人家和你俩一样的年纪,已经能给樊老太太顶大半边天了。”   “不到两三年就把老安家那帮人拆卸的缺胳膊少腿,你们什么时候能有那种本事,百年之后我也能放心蹬腿了。”   候雅昶笑眯眯的伏在父亲跟前:“阿云又没爸爸,可我有啊。”   候呈玮满脸不可思议:“你分明平日里跟傅云那么好,他知道你背地里这么说他么?”   “事实而已。”候雅昶耸了一下肩膀,继续窥着老候总的脸色。   “行了,以后这种话少提,傅云他爸,当年跟我也是共患难过的人。”老候总淡淡道。   屋里的温度还是暖和不起来,老候总拨了半晌柴火还是放弃了。   “关灯睡觉。”   三人并排躺在炕上,彼此间的距离却离的格外远,夜色一片寂静。   候雅昶睁开双眼,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良久都没有睡着,那纸亲子鉴定报告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转过眼看向床畔候呈玮的侧脸,扭曲的恨意在目光中几乎能凝聚成火,怨毒的熊熊燃烧起来,灼心似的逼的他胸口剧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候雅昶以为自己昏昏沉沉间睡过去了,然后他隐约听到了一点敲门声。   “爸,有人敲门。”他小声道。   然而候厚和候呈玮似乎睡的都很沉,没有人理他。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响了。   候雅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只觉得那敲击声似乎是贴着自己的耳膜在疯狂拍打,每一下都震得鼓膜发疼。   他终于忍无可忍的跳下床,走到门前的时候他很模糊的听到门外有人在低低的呻/吟:“我好冷啊……”   “好冷啊……”   “我好冷啊……”   一字一句,毛毛虫一样钻进候雅昶的耳朵里,他一把拉开门,瞪着门外道:“什么人!?”   门外的雪地上蜷缩着一个灰蒙蒙的人影,高大的身躯小小的缩起来,听见开门声就缓慢抬头看向他。   候雅昶和那人正好对上目光,刹那间心底狠狠一凉。   那是一双极其阴鹜而瘆人的眼睛,血丝密布眼球白的可怕,这个时候的候雅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双眼睛里所蕴含的东西,不过他很快就会理解到了。   那是一双残忍至极的眼睛,汹涌着对杀戮嗜血的渴望。   那人伏在雪地上,冲他阴恻而得逞的一笑,下一个瞬间狂扑而至,候雅昶骤然捂住喉咙,他只觉脖颈剧痛,热血紧接着就从喉间涌出来了,夜间风雪袭卷过喉管,刺的他一阵冰凉。   不过随着身躯的咕咚倒地,他很快就感受不到了,杀他的人从他的尸体上越过去径直走进房间,眼前渐渐的一片漆黑……   候雅昶蓦然惊醒!一骨碌从地板上坐了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躺着的地方距离门板仅一步之遥。   刚才怎么会有那么逼真的梦境?   “咳咳咳……咳咳……”咳嗽声此起彼伏,候呈玮连滚带爬从床上跌下来,冲他吼:“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炕火快把屋子烧了吗!”   浓烟缭绕不知不觉蔓延了整个屋子,候雅昶几乎看不见另外两人,烟熏火燎一波又一波塞进他的嗓子眼,满屋子的呛咳声和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按理说这种老式的炕火用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会今天晚上突然冒烟。   候雅昶拼命砸门,却发现门似乎被外面反锁住了,怎么都打不开,候呈玮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老侯总挪到门前跟他一起砸,却完全无济于事。   火焰隐隐约约从炕窝里露出了个头,瞬间以燎原之势舔舐着被子和窗帘,越来越逼近他们。   正在这时,大门从外部被人连闩砸开,陈时越一把拉开门,傅云迅速俯身将候呈玮背上的老侯总拖拽着背起来往他们自己的屋子跑,候呈玮气喘吁吁紧随而后。   “哥们,还能行吗?”陈时越朝趴在原地的候雅昶伸出手:“你好像脖子上有伤口。”   候雅昶愣愣的摸了一把脖颈,梦境中被人一刀封喉的场景再次回溯,火势越来越大,陈时越由不得他发呆,只得飞快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别愣着了,赶紧离开这儿。”   全村人出动救火,一直到后半夜才彻底停息下来。   老侯总吃了两粒从包里带来的药就醒过来了,候雅昶和候呈玮都是满脸尘土,灰头土脸的坐在陈时越他们的房间炕边上,也不吭声。   等傅云跟阿成叔还有村民们那边交涉完,付完三倍的赔偿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这副光景。   “没事了候伯伯,我已经处理完了,您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明天阿成叔会再找一间空房子的。”傅云伏身下来温声劝道,顺便转头:“你们两个也是。”   候雅昶惊魂未定的抬起头:“阿云,我刚刚好像又犯头痛病了,我梦见外面有个人一直在说‘我好冷’,然后我去给他开门,他就一刀把我砍死了,这到底……”   “我看我现在想一刀砍死你!”候呈玮怒道:“让你干什么都干不好!爸在火里都昏迷过去了,你还一心想着自己!”   老侯总和傅云同时不耐烦道:“好了!”   老侯总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不过这次还是要多谢呈玮,背我出来,还有阿云。”   傅云摆摆手,示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候总早点休息,床这么大挤得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候雅昶沉默了半晌,上床睡觉去了,众人也都纷纷上炕,灯再次熄灭。   黑暗里候雅昶难耐的睁开眼睛,喉咙还是疼的发紧,又不能发出声音,只好拼命压抑着胸腔里的哽咽。   视线在夜色里适应了片刻,他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场景,不由得让他目光一滞。   傅云神情安详的侧躺着,清瘦身形裹在被褥和身下垫着的冲锋衣里,一直跟在他身侧的那个俊朗高挑的年轻人此时伸展长臂,将傅云整个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唇吻紧贴他的耳际,一低头就能触碰到傅云最为脆弱的脖颈。   傅云躺在那人臂弯里,睡得很踏实。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上下属该有的距离,傅云这人从读书时就以俊俏的外貌而著称,男男女女的万花丛中过,就算和冯元驹谈对象时,身边也从来不缺人。   但是他很少在谁面前这么的卸下警惕,也很少能容忍旁人这样近身揽着他,处于彻底的放松状态。   读书时是这样,毕业后安家的家族内斗闹得道上闻名,是个人都知道傅云不好过,以候雅昶对他的了解,这种警惕和防备只会更甚。   现在这个看着白纸一张的年轻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候雅昶心中更堵,完全的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陈时越就起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端着早饭蹲在傅云床畔:“老板,吃哪个?”   傅云懒洋洋的睁开眼指了一下他盘子里的馒头,然后爬起来洗漱。   陈时越把馒头留好,然后将剩下的放在候家父子的床前,乖顺的呆在原地等傅云回来。   候家父子三人看着精神恢复了一些,老候总正要开口时,门帘被人一掀,只见柳泓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手下,刘安哲没来。   “骨灰盒放好了?这么早就来我这儿登门拜访。”傅云叼着馒头笑道。   柳泓也不生气,轻轻扫了他一眼,然后转开眼去:“我来可不找你,我找候总。”   傅云朝老候总投去探寻的目光。   候总抬起眼睛,语气毫无波澜:“柳女士,我这趟只是来旅游,不谈生意,也对你迁坟的事情不太了解。”   “谁要同你谈生意了。”柳泓娇笑着道:“我只是说,我们都要上山,故地重游,不如一起搭个伴?”   老候总的脸色顷刻间变了:“什么故地重游!你血口喷人什么!”   柳泓无奈的笑笑,意有所指的望了傅云一眼:“老候总这些年越来越念旧了,对故人这么上心,不辞辛苦大老远跑来一趟,也不知道他九泉之下,能不能感受的到?”   傅云放下馒头:“陈时越。”   陈时越立刻应声:“哎!”   “他们屋现在没人呆着,去给我把骨灰盒搜出来砸了。”   柳泓身后三个男人闻言便要拦,陈时越抬手一拳将一个刀疤脸砸到墙上,拎着袁三的脖子撞飞另一个小平头,直将三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大步就出门直径朝着柳泓屋子方向去了。   柳泓暴跳如雷:“愣着干什么!追啊!”   三人连滚带爬往外追,迎面碰上从房间里落荒逃出来的刘安哲:“他他他……他进去乱翻我们的东西!”   “那你就让他翻?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袁三怒道。   陈时越动作极快在屋内乱翻一通,顺便来一个锤一个,最后大步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踉踉跄跄的三人,脸上皆有淤青。   “老板,他们把东西藏得我找不到。”   “没事。”傅云抱臂笑道:“我不信他们上路的时候不抱着,就这点战斗力,能护住一时,还能护住一世不成?”   柳泓攥紧了手掌,一扭头转身进屋。   候呈玮默默的在炕边上喝着茶,低声问他爸道:“这小子什么来头,这么能打?”   “陈时越,作战组年纪最小的成员,上个季度作战一组综合成绩排行第一,能不扛打吗?”老候总慢慢道。   “那他怎么跟在傅云身边?作战组不管他?”   老候总不吭声的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的利益交换又不只是金钱。”   “爸你在说什么?”候呈玮匪夷所思:“傅云再怎么落魄也是安家总部二把手,当年他是冯元驹的梦中情人,光靠长得好看把桃色绯闻传的满道上都是,他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不至于沦落到委身给一个毫不知名的作战组小组员吧。”   老候总一口茶呛进嘴里,险些咳的死去活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金钱以外我说的是权力,情报信息的交易,谁跟你说这方面的交易了!”   候呈玮悻悻的闭了嘴。   傅云和陈时越裹挟着一身寒气进门,候家三人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陈时越很敏锐的感受到了气氛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安静下来了,他皱了一下眉心,脑海里闪过从昨天到今天,傅云给这三人鞍前马后细致入微帮忙的种种,他不由的不悦的想要发作。   却被傅云及时而不动声色的按下了手臂。   “这地方看起来不太干净,我怀疑昨天晚上的火不是意外,待会儿阿成叔把新屋子打扫好,候总你们就过去现住着,等我把这里清理一下,晚点就过去找你们。”   候呈玮敏感的朝候雅昶的方向动了一下耳朵:“阿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的大火不是意外,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昨晚的火是人为的?”候呈玮的神情很微妙,似乎在隐隐期盼着什么。   傅云笑了一下:“你多虑了,大公子。”   “我说不太干净的意思是,大火不是意外也不是人为,是鬼为的。”傅云和颜悦色道:“有时候太过敏感不利于家庭和睦,你觉得呢?”   候雅昶在旁边无辜的眨眨眼睛,假装没看到候呈玮涨成紫红色的脸。   等到候家父子三人都过去了以后,傅云才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麻烦,一个两个跟小朋友似的较劲。”   他在陈时越面前很少掩饰自己的不快和疲乏,陈时越很有眼色的上前敲打着他的肩颈:“没事,反正安家进去两个也消停了,干完这一票就退休。”   傅云拍了一下他的手掌,漫不经心的道:“宝贝儿,这话可不吉利。”   雪乡里白天的时间似乎短的要命,一眨眼天就黑了,三个大学生从到屋子里,基本就没出去过,但是晚上睡觉前门窗都是打开的,昨天晚上三人都被大火给吓怕了。   方宏明觉得自己最倒霉的就是这次出来做项目跟这两个人分在了一组,虽说都是同学,但人家两个是情侣,当然怎么都好说,他这个外人眼下还要跟他们挤在一个房间里,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现在外面风雪大,他们猫在村子里等原先约好的向导,向导一到,他们就出发进山,到时候就没那么难挨了。   “杨影,杨影你吃东西不,我带了干粮。”柯萧从包里拿出零食喊道。   没人理会他。   “杨影?”柯萧又问了一遍,他分明看见女友背对着他躺在炕上,便以为她是睡着了没听见,于是上前几步又问了一声。   “你吃东西吗?”   床上的“杨影”缓缓的转过头来,长发披在脸侧,阴恻恻的朝他笑了一下。   “啊啊啊啊——” 第132章 雪乡碎尸(三)   阴风阵阵, 柯萧的一颗头颅骨碌骨碌滚过地面,最终不偏不倚,刚好停在了方宏明的视线范围内。   屋内仅剩的两个大学生不约而同惨叫起来, 血水顺着地面的缝隙流淌到门前, 杨影和方宏明从炕上跳起来疯狂尖叫, 夺门而出。   半个小时后。   “你们是说,你们什么都没做, 然后柯萧的头,是自己掉在地上的?”柳泓笑道:“小弟弟,这话骗骗村里人就算了, 骗我们还差了点, 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骗你们。”方宏明哆嗦着道:“他真的……莫名其妙就死了。”   傅云在旁边给了陈时越一个眼神, 意思是我说这里不干净吧。   候家三父子面面相觑, 联想到昨天晚上大火的情形, 不由得周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现在怎么办……死人了……待会儿村民来了会不会报警啊?”方宏明已经吓傻了, 他手足无措的去抓杨影。   杨影完全无暇顾及他,她蹲在男友的尸身前, 捂着脸无声地发抖,泪水从指缝中间渗出来。   “不着急。”傅云俯身将尸体拎起来扔进一旁的柜子:“先去调查一下这个村庄的历史背景, 如果确定是鬼怪杀人,那就直接上报灵异部门处理,不会有我们什么事的。”   “但是如果是人为因素……”傅云意味不明的朝柳泓的方向歪了一下脑袋:“那我支持报警。”   柳泓笑意盈盈的回视过去:“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杀人放火,你家传统。”   袁三忍无可忍撸起袖子:“老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杀人放火!”   陈时越闪身越到傅云身前, 居高临下对袁三道:“你打算怎么见识?”   “好了袁三。”柳泓平和道:“咱们是斯文人。”   袁三恶狠狠的瞪着陈时越, 身体却很诚实的退回来了:“那现在怎么办?”   柳泓转向老候总:“论资排辈,我听候总的, 候总怎么看?”   老候总大约是没想到这皮球能踢到自己这儿,他沉吟片刻:“先各自回房,不要惊动了村民。”   候雅昶急急对傅云:“这村子绝对有问题,阿云我那天晚上绝不是幻觉,你信我!”   傅云伸手安抚:“我信你,先回去,我们明天再查。”   两个大学生死都不愿意回到死过人的屋子里去,他们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年龄相仿,看上去面目和善些的陈时越。   陈时越犹疑着有点松动,不料却被傅云单手一拦门口懒洋洋道:“不好意思,今晚我俩就不留外客了,二位自便。”   说着他便将门关上了。   陈时越奇道:“你今晚怎么如此不讲情面,昨晚不是还留着老候总一家么?”   “那是不得不留,老候总在我少年时期的分量不亚于樊老太太,不留不道义,况且我现在有求于他。”傅云无奈的笑了一下。   “但是过分的同情心对外人来说就可有可无了,出门在外以自己为先。”傅云抬手一敲他的脑门:“听懂了吗?”   陈时越笑眯眯的低头任他敲:“嗯哼,我是内人,我知道。”   傅云:“……好了活爹,闭嘴睡觉。”   陈时越心满意足的滚上炕,一只胳膊肘压在傅云胸前闭上眼睛,傅云顺手将掌心贴合在他的手背上,含混道:“睡吧。”   夜色深重,睡意朦胧间,陈时越隐约听到有风声,具体听不见是哪个方向,仿佛笼罩在四面八方,嗡嗡的朝他侵袭而来。   门口有声音“嘎吱”一响,有人悄悄走进了进来,脚步很轻,但是空气无端的变冷了。   按理说以陈时越的敏锐程度,他早应该跳起来防卫警惕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整个人似乎让被褥给吸附住了一般,睁不开眼睛,也起不来身。   但是他的意识极其的清醒,能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陈时越拼命想挣扎着起身,然而却死活都动不了——   “咔嚓!”   颈椎骨的剧痛传来,陈时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视线随着头颅的掉落而一路滚到了床下,血水从喉管和脖颈间一路流涌出去,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举刀的灰衣人影立在床前,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尸体。   一片寂静。   陈时越猛然起身,浑身上下惊出一身冷汗,傅云在他旁边睁开眼睛:“怎么了?”   “我梦到有人进来了。”陈时越喘息着下床开灯,屋内登时一片亮堂,但还是莫名其妙让人冷的发抖:“灰色衣服,拿着刀,站在我床头往下砍。”   他不想在傅云面前表露出太多胆怯的意味,但是生理性的恐慌让他脖颈仍然隐隐作痛,梦中余悸仍在。   傅云从床上坐起身,环顾四周望了一圈,片刻之后果断道:“把我行李箱拿过来。”   陈时越立刻照做,傅云俯身在行李箱中翻找半晌,拿出一叠黄色的符纸,点燃握在手中凝视了片刻,火光由红蓝两色逐渐变青,发黑。   仿佛一团燃烧的冷焰,在傅云手中绽放。   阴风四起,呼呼有声,但是火焰却势头不减,愈烧愈烈,转瞬间连头顶的灯光都黯淡下来,傅云见势不对连忙便将符纸扔在地上,快速用鞋底踩灭。   “看来确实不干净。”陈时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屋子里死过人?”   傅云将房间再次重新打量了一圈,赞同道:“好像死的还不少,怨气很重。”   “所以说柯萧的死和昨晚候总他们房间的大火,都不是意外,是有鬼在作祟。”陈时越说着伸手将墙角的柜子搬起来移了一寸,只见隐蔽的角落里生出几丛杂草,稀稀拉拉的泛着黄。   “哟,这是多久没人住过的房子,阿成叔收拾了一下留给我们这些外地人睡?”傅云笑道:“做生意不厚道啊。”   陈时越披了件外套:“那我们现在是继续睡还是?”   “不睡,趁着夜深人静,找他算账去。”傅云从角落里提起闲置的斧头,抖了抖灰:“不然明天白天他喊来一群同村人来助阵,我们不就落了下乘,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吗?”   两人借着夜色走出房门,轻手轻脚的来到阿成叔家门口。   傅云一只手背过身去,另一只手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阿成叔的咳嗽声和细细簌簌披衣服起身的声音:“来了,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阿成叔睡意朦胧的半张脸。   傅云微微一抬手,将斧头抵在了他的门前,轻声道:“进去,别动,敢出声我就动手了。”   阿成的脸色瞬间惨白。 第133章 雪乡碎尸(四)   阿成一步一步的后退, 他试图弄出点动静来让人听到,于是在倒退的过程不停磕磕绊绊的撞到玄关和鞋柜。   傅云很快识破了他的心思,举步进门, 将斧头边缘换了个方向, 横在他的另一边颈上微笑道:“家里就只有您和女儿吧?”   阿成的脸色瞬间煞白。   “如果再发出半点不该有的动静, 我不介意现在喊她出来。”傅云慢悠悠的用斧头抵着他,缓步走进去, 陈时越在他身后迅速关门。   阿成哆嗦着被傅云逼到墙角,半晌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别动晓燕。”   傅云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之下,神色幽暗, 握斧的手极稳, 微微悬在他的颈间, 一看就是老手。   “可以。”出乎意料的, 傅云答应的很干脆。   “但是我要你告诉我, 我们住的这几间房子, 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阿成叔瞳孔剧震:“你是怎么——”   “不要在内行人面前装神弄鬼。”傅云叹了口气道:“我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的。”   阿成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剧烈喘息了半晌,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濒临绝望的神情:“我什么都告诉你,别伤害晓燕。”   傅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时越, 陈时越在阿成叔的注视下快步走到晓燕房门口,然后威胁性的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傅云放下斧头,平静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这几间屋子里,确实是出过事。”阿成道:“不过那是三十多年前,我父亲那个时候的事了。”   “1990年左右, 那一年屯里来了个流浪汉, 打扮的灰头土脸的,最开始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我们村长注意到了这个衣衫破烂的流浪汉,把他安排在当年这个院子的主人家里借宿。”   “就是这个院子,十来年前才转让到我手上的,当年这个院子的主人是我们屯有名的富户,这么大的院子里面,这几间房,还有对面山坡上那些地,都是他们家的,老主人心肠好,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住。”   阿成叔说道这里心虚的停顿了一下:“就是您二位住的那间。”   傅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示意他继续。   阿成见傅云的脸上没有怒色,才战战兢兢的继续下去:“刚开始住的也挺好的,后来老主人的小女儿看不惯他白吃白喝,就朝他吵了几句,晚上故意反锁了那间屋子的门,让他进不去。”   “东北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他能活到第二天早晨被老主人发现,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后来呢?”陈时越听入了神。   “老主人狠狠将小女儿骂了一通,然后把流浪汉抬进家里医治了,没想到这一救,就埋下了祸根。”   “过了不长时间,老主人举家出门,据说是去北京看个远房亲戚,临走前一天晚上,流浪汉主动要求帮忙看家。”   陈时越思忖道:“这个点很奇怪,老主人放心一个外人看家吗?”   “这也是我们所想不通的地方,后来村长他们推测,老主人一家其实根本不是去看亲戚的,他们本来是打算举家搬迁来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陈时越追问。   “最开始的时候,没人见到他们离开,村人只知道有一天早上醒来,老主人一家就人去楼空了,行李也不见了,人也没了。”   “一大家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只留下一个流浪汉每天早晚打扫门前雪,旁人问他主人家去哪儿了,他就光摇头,也不吭声,不过那个流浪汉原本就是脑子有些痴傻的,过了几天村人也就不问了。”   “直到夏天到来,隔壁有邻居闻见腐臭的气息,就心生疑惑带着村民进房查找,但是始终找不到散发异味的来源,东北的夏天很短,但是也有小几个月是热的,那个年代农村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冰箱,腐臭味越来越大,终于让全村人都坐不住了,来来回回把老主人留下的房间翻找了数十遍,却还是没有结果。”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村里来了三个年轻游客,看着像是大城市来徒步的,经过村子借宿几天,听到村长说这事,就主动来帮忙,大城市的年轻人就是脑子好使,陪着村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其中一个拿了个斧子,就像现在这样。”阿成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傅云放在身侧的斧头。   “他拿起斧头,砸开了老主人家的地板,露出了藏在屋子里的地窖。”   陈时越眉心微紧,接下来才是重点了。   阿成叔说道这里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仿佛过往的恐怖仍然历历在目,让他难以掩饰脸上的惊恐:“地窖里密密麻麻,全是尸体,老主人一家,全在里面。”   傅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两天所有的异样,逐渐将当年的事情和现在所展现的诡异场景串联起来。   “老主人一家根本没有出远门,他们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就被流浪汉杀了埋在地窖里了。”   “等等,您怎么能确定,老主人一家就是被流浪汉杀的?且不说他们有恩于流浪汉,光论个数,流浪汉一个人有那么大本事,能杀的了一大家子人吗?”陈时越质疑道。   “当年警方给出的结果,就是老流浪汉杀了主人一家,埋尸地窖,然后若无其事的在村子里住了半年,直到那三个年轻人到村里,帮忙侦破案件。”阿成疲惫的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您有当年的资料或者影像照片吗?”傅云想了想问道:“报纸也成。”   阿成站起身,从桌面上贴着的福字底下抽出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仿佛是用福字纸压住了它们,里面的恶灵就不能再作祟一样:“这就是当年逮捕现场的拍摄照片了,旁边那三个是游客,警察中间押着的那个是老流浪汉,背景就是这个院子。”   傅云和陈时越同时低头看去,只一眼就让他俩一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照片上的三个年轻游客,正是李有德,老候总,还有傅自明。   傅云下意识的往后一个踉跄,陈时越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傅云。”   两人从阿成叔的房间出来,陈时越小心翼翼的问他道:“回去休息吗?”   傅云摇了摇头,带他在院里转了个弯儿,径直进入大学生的房间,杨影和方宏明晚上最终还是没有住到原先的房间里,房中空无一人,火炕旁边的柜门静静的在黑暗里矗立着。   傅云走到柜门前打开门,里面滚出柯萧的尸体,陈时越在他身畔将已经僵硬的尸体接住放好,掼在衣柜的后壁上。   “老候总从始至终都知道傅自明和李有德的过往,也知道傅自明的死因,你打算去找他问清楚吗?”   “问,但是他不会跟我说实话的。”傅云盯着暗淡光线下的尸斑平和道。   “那怎么办?”陈时越有点心急。   “抓他的破绽和弱点。”傅云用手指虚虚描摹着柯萧死气沉沉的脸颊:“而他的弱点藏在过往里。”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对我来说。”   “不过这个暂时还不重要,我们先来看看,这个年轻人是怎么死的。”傅云在柯萧面前蹲下身,拿手机的后置手电筒照亮了他的面颊。   “怎么看,还用回溯吗?”   傅云伸手在柯萧的面容上轻轻点了一下,另一只手伸给陈时越:“一起。”   陈时越心神动了一下:“哥,你下次能不在干正经事的时候撩我吗?”   傅云:“?”   “我撩你什么了?”他莫名其妙:“神经病,赶紧的!”   ……一阵鬼气森森的阴风袭卷而来,陈时越和傅云同时眼前一花。   “杨影,杨影你吃东西不?”   死人的记忆里光线昏暗而处处透着斑驳的色泽,这是柯萧临死前的十分钟。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吃的,朝女友的方向扬了一下食品袋,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他。   “杨影?”柯萧又问了一声。   还是无人应答。   下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消散在虚空里,柯萧的头颅咣当落地,砸在地板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陈时越骤然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他这次的阴阳穿行反应没有太过激烈,转头和傅云面面相觑:“这能看出个什么来?”   “他问了一句‘杨影,你吃东西不’,然后就死了。”傅云复盘道:“这话有什么问题?”   “这里的鬼,不想让他吃东西?”陈时越难以想象:“那我们这两天正常吃饭,鬼也没说什么啊。”   “有可能不是吃东西的这个行为。”傅云道:“有可能是这句话。”   “你吃东西不?”   “吃东西……”陈时越在屋中来回踱步着思索道。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到窗边,毫无知觉的将手心放在了窗台上,窗台的材质很凉,冻的他一个哆嗦收回手,再低头一看,窗檐上已经结满了霜。   陈时越眨眨眼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是他没看错,窗檐上赫然多出了一层白霜。   “傅云,你看这里。”陈时越回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云走过来和他一起站在窗沿前,伸出手将掌心贴在窗台上,抬头奇怪道:“怎么了?”   “上面有一层霜,你看不到吗?”陈时越惊奇道。   傅云再次用手拨拉了一下光滑的窗台:“你看到了一层霜?”   他这下才意识到傅云是真的没看到了,难道是他眼花?   “我觉得这个窗台有问题,或许可以从这儿突破,但是我不会摄魂。”陈时越烦躁道:“怎么办,你能靠介质带我进吗?”   “……我也想,但是我看不到啊。”傅云摊了一下手:“哎哟我——你干什么!?”   陈时越抱着窗台一头磕上去,脑门登时出血,他踉跄着被傅云手忙脚乱的扶到地上:“你跟自己多大仇啊?”   冰霜泠泠的渗进血口,陈时越眼前一片血糊,重重叠叠斑驳出幻影来。   ……   “喂!你吃东西不?”少女趴在窗台上朝着外边笑,老流浪汉佝偻的背影蜷缩在雪地里,仿佛一个小小的黑点,钉在自家院落里。   少女歪了一下头,加重了声音和嘴角的笑意:“你吃东西不?”   流浪汉瑟缩的抬起头,朝窗口点了点头,看上去极其可怜。   少女扬起手,将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馒头朝窗外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老流浪汉的额角上。   “给你吃!”她轻灵的笑着,声音随北风飘出去很远。   “老东西。”   陈时越蜷缩在傅云怀里,极其难受的呛咳了两声,从幻境中回神:“哥……”   “嗯?”傅云低头去看他的情况。   “我头疼。”   傅云:“……”   “头疼?”傅云怒道:“那是你自己作的!我又没说我彻底没办法,谁让你自己撞自己的!”   陈时越颓下脑袋,在他胸前小鸟依人的倚了片刻,傅云翻了个白眼随他去了。   “好了,看到什么了?”   “我知道柯萧为什么会被杀了。”陈时越大致讲了一下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场景。   傅云的脸色顷刻间凝重起来。 第134章 雪乡碎尸(五)   翌日清晨, 候雅昶从屋里迷瞪着眼睛出来洗漱,就见傅云晃荡着在门外等着了。   “阿云?”他一边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道:“这么早?”   “收拾快点, 有事跟你们说。”傅云往柳泓房间那边瞥了一眼:“趁这会儿她没来找你爸。”   片刻之后, 傅云和陈时越坐在候家父子的炕边上, 对面是面色各异的父子三人。   “你的意思是说,那天晚上的大火不是意外, 就是故事里那个老流浪汉作祟?”候呈玮狐疑道:“你怎么能确定阿成没有骗你们?”   “从目前的信息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来嘛,心急什么。”傅云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老候总。   他刚刚讲述的过程中刻意的抹去了三个年轻人的信息,只说阿成告诉他们, 老主人一家都是流浪汉杀的, 冤魂不散, 流浪汉已经伏法。   老候总不作声的喝了口茶, 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屋子里寂静无声, 傅云便将目光转向了他, 恭敬道:“候总,您怎么看?”   “那既然是这样, 阿云,听候伯伯一句劝。”老候总隔了好半晌才放下保温杯开口道:“这是别人作的孽, 和咱们无关,既然我们是来旅游的,又何必把多年前一群毫不相干人的因果揽到自己身上?”   傅云停顿了一下:“那您的意思是……”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我们今天就搬走。”候总说着就要起身:“我去找阿成结账,雅昶呈玮, 收拾东西。”   “哎候总——”   陈时越连忙伸手拦住他, 给傅云递了个眼色:他要逃避了。   “不着急候总,我担心他彻底缠上你, 现在还说不好那天晚上的大火是鬼魂圈定了范围,还是因为一些过往,盯上了某个人。”傅云微笑的注视着候总,伸手搀扶着他坐了回去。   他清晰的看到老候的鬓角渗出一滴冷汗,在大东北零下二十几度的清晨。   “阿云,你说什么呢?”候雅昶不解道。   “没什么,外面好像有人在吵,你们听见了吗?”傅云打了个岔,说着就起身出门:“我去看看。”   陈时越追在他身后跟上去,两人走出房门,风雪扑面而来。   “觉得有问题,看老候总的反应,我觉得阿成叔大概没骗我们。”陈时越低声道:“他跟李有德还有你爸,当年绝对不止在这儿帮忙破了个案这么简单。”   “嗯。”傅云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着:“想办法把他们在这里拖住了,管他是故地重游还是旧事未了,我都要把它给搞清楚了。”   “搞,反正冯元驹没给我休够病假时长他自己心虚,我有的是时间。”陈时越笑着把烟从他唇齿间拿开捻着攥在手里,把里面那烟草碾碎了丢到一边儿。   “哎你——”傅云不满道:“事多。”   “少抽烟多活几年,对你没坏处。”   院子里阿成叔神色疲惫的朝他们走来,柳泓跟在旁侧,声音极大:“多少钱您开个价,只要能有个向导带我们进山,我都一口气儿打给您。”   “柳女士不是钱的问题,那地方对我们当地人来说是禁区,多少钱都没人敢进的。”阿成的余光瞥见了傅云,大概是害怕傅云将他出租凶宅的事情透露出去,一时神色紧张起来:“傅老板,您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房间门口,我不在这儿在哪儿?”傅云似笑非笑道:“在地窖里呆着吗?”   阿成冷汗直淌,声音都虚弱了几分:“傅老板开玩笑了……”   柳泓难得没心思同傅云斗嘴,她一把扳过阿成的肩膀:“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肯带我们进山?”   “您为什么非得进山!?”阿成昨天晚上被傅云陈时越狠狠吓了一遭,今天早上又被这女老板给缠上,一时间精神濒临崩溃。   “我算过了,我丈夫的骨灰盒必须安葬在雪山里的一个具体的方位,少一分差一毫厘都不成,这山我非进不可,我若是进去死在里边了,你们这一片日后都别再想招揽游客!”   阿成干旅游十来年,没见过这种胡搅蛮缠的游客,气的脸色发青,情急之下怒道:“这是二十一世纪!早些年能进山的老猎人早死完了,就算你们强拉个当地人陪你们进山,他们也不熟悉地形,找不到你说的地方的。”   “那山里之所以叫禁区,就是豺狼虎豹五毒俱全,稍有不慎就会死在里面,你就是放出天价也没人肯答应的!”   柳泓仿佛对这话置若罔闻,她盯着阿成一字一句道:“你是说,没有活人知道方位了?”   “没有。”阿成斩钉截铁。   柳泓深吸一口气,奇迹般一瞬间心平气和了起来:“好。”   阿成一脸崩溃:“您又知道什么了啊老板,我就是个干小本生意的,女儿明年上大学还要我供,各位老板高抬贵手放过寒舍行吗,我给各位磕头了!”   傅云连忙伸手一捞,将阿成即将弯下去的膝盖骨一挡,稳稳当当扶好站稳:“不必行此大礼。”   阿成愁眉苦脸。   “这儿没你事了,回去吧。”傅云笑着安慰他道。   阿成欲哭无泪的望着他:“真的吗?”   “真的,暂时没人找你事儿了,不过这两天带着女儿去别地儿借宿几晚上,别回来了,不安全。”傅云拉过他交代道:“这群人打算作个大死,我建议你不要中途回来,容易沾晦气。”   阿成脚步虚浮的走了,留下柳泓和傅云在院中对立站着。   柳泓神色阴沉的看着傅云,似乎在揣度着什么,没有说话,身边的袁三走过来低声问道:“泓姐,现在怎么办?”   “你忘了我们的老本行是什么了么?”柳泓移开目光轻声道。   袁三一怔:“老本行?”   “活人不知道,那就问死人,今晚去给我布阵,我在村里找人。”柳泓偏头毫不避讳的对他道。   傅云在她视线范围内歪头挑衅的笑了一下:“哦,打算请死人上身来给你画地图,好深情的遗孀。”   柳泓转过眼睛,对着傅云也是一笑,然后手摸到腰间去,陈时越霎时间变了脸色,带着傅云往旁边一挡,只见柳泓缓缓从腰间拔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偏低四十五度指向对面。   “我建议你们不要给我捣乱。”女人微微勾起嘴角:“送福棺的路上不准造杀孽,但是如果二位硬是要挡我的路,那这杀孽,我柳泓担便担了。”   傅云拊掌赞叹:“贤妻良母,情根深种。”   “傅老板谬赞。”柳泓彬彬有礼收枪回身。   正要转身之际却听陈时越温声道:“枪就这一把,山里豺狼虎豹多,可要省着些用。”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等到柳泓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傅云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一群不知死活的亡命徒,敢在这种地方招阴走尸,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她真的那么爱亡夫吗?”陈时越不解。   “她爱亡夫爱到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进山迁坟,然后在亡夫死后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这些男人还都莫名其妙的死了,你不觉得这行为本身就是矛盾的吗?”   “最主要的是,柳泓的前男友跟傅自明的死法一模一样,李有德又分别跟亚当斯轮船,傅自明,还有我亲戚打生桩的罪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仿佛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联系,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把他们全部串在了一起。”傅云停顿了片刻。   “这条绳索捆了我三十年。”   陈时越无声的握着他的掌心,两人站在雪地里,头顶是灰白色的苍穹。   “我感觉我终于要把它斩断了。”   老候总是在天黑的时候听到外面杂乱的声响的,他拖出痰盂,在被窝里把喉咙里的一口浓痰吐了出去,沙哑着道:“呈玮,去看一眼外面什么事?”   候呈玮起身出门观望了半晌,回来道:“柳泓带了个老神婆在院子里,好像在搞什么仪式——不对,他们没在搞仪式,他们在吵架。”   老候心里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于是披上衣服起身出去。   只见院子里围了一群人,最中间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她的长相极其诡异,肤色黝黑,脸颊上纹满了看不懂的墨色符文,衣着斑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会说话,张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响。   柳泓对着那老神婆,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吵吵嚷嚷。   “您就帮我们个忙!去阴间走一趟,多少钱都可以!”   老神婆:“啊啊啊!啊啊……”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您帮忙找个以前认识路的死人问一句,知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方位,问完就让他从您身上下来!”柳泓急的连比划带唾沫星子飞溅,扶着老太太的轮椅大声喊叫。   “啊啊……”老太太虚弱的呻/吟道。   陈时越在夜色阴影的遮盖下冷眼旁观着这场忙乱的闹剧,片刻之后他转身进了柳泓的房间,单手握拳中指指骨凸起,横在毫无防备的刘安哲脖颈前。   “老丈人。”他在身后威胁摩挲着刘安哲的喉管:“聊聊?”   刘安哲惊恐道:“谁是你老丈人!?呃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很快淹没在外面的吵嚷里。 第135章 雪乡碎尸(六)   人群外狂奔过来一个身形矮小的姑娘, 一路挤进老神婆身边,对柳泓急急道:“奶奶说,她年纪大了, 年轻时候在阴曹地府去了太多回, 现在黑白无常看门人已经认识她, 不会再放她进去了,你们求她也没用。”   柳泓猝然起身:“什么意思?她进不了阴?”   “不是进不了, 我奶奶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萨满,只是眼下进去了也给您带不出人来,您就别勉强了老板。”   柳泓狐疑道:“那你是什么人?”   少女略微犹豫了一下, 还是回答道:“我是下一任萨满的继承人, 奶奶收养的孙女。”   柳泓在她面前直起身, 露出一个微笑:“下一任的小萨满, 也是可以进阴的吧, 你能试试吗?”   陈时越一把将刘安哲薅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却始终没有放开禁锢他的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傅云让你对我做什么了!松开我!”刘安哲奋力挣扎,被陈时越颇不耐烦的拽到墙根前, 只听他爆发出极其尖锐的惨叫:“你滚啊啊,我不是男同性恋——”   陈时越:“……”   “大哥, 你觉得我要对你做什么?”陈时越匪夷所思的问道。   刘安哲惊恐万分的喘息着不说话。   陈时越就等着他平稳下来,然后一抬他的下颌,刘安哲的后脑勺被抵在坚硬的墙壁上战战兢兢。   “你不是男同性恋?”他试探着问道:“那你要干什么?”   “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这个问题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傅云是男的还是女的。”陈时越松开手坦然道:“你呢,你是非柳泓不可了吗?”   刘安哲沉默了好半晌, 才慢慢苦笑道:“成年人哪有非谁不可这一说, 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那你怎么敢保证,跟柳泓在一起, 混的就一定比跟安文雪好呢?”陈时越问道。   “柳泓不姓安,在安家我们都是外姓人。”刘安哲语气坚定:“我从前不懂傅自明在安家为什么死活都混不下去,后来自己易地而处,才知道其中难处。”   “世界上哪有男人愿意一辈子活在老婆阴影下,活在老婆娘家的桎梏下的?!”   “大哥你这思路有问题,你找了柳泓无非是换个女人而已,又不是自己发达了。”陈时越目瞪口呆:“有什么区别?”   “她让我看到了希望。”刘安哲低头笑了笑:“算了,我跟你说不通。”   陈时越抱臂注视他半晌,开口道:“那小宝呢,你也不管他了吗?”   “我混好了会接他回去的。”   陈时越张了张口:“我觉得樊老太太跟安颜欣鱼死网破的概率都比这大一点。”   “你什么意思?!”刘安哲骤然恼羞成怒:“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才多大就敢这么对我下定论?”   陈时越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没办法了。”   “什么——啊!!”刘安哲来不及发出点别的声音,就随之脖颈一痛,软倒在了陈时越脚底下。   另一边傅云默不作声的站在人群外围,袁三几个手下驱散了围观的村民,指天指地再三保证会把老萨满安全的送回去。   雪乡在这一带多少算个旅游线路,再怎么继承传统,也是现代人的开化程度,上个世纪萨满文化的信仰逐渐落寞,年轻人相信走阴的都很少,顶多是围着几个神叨叨的外乡人看个新鲜,见他们没完没了,也觉得没趣,不多时就散了。   小萨满好说歹说推脱柳泓,让这帮人放弃了走阴问话的心思,推着奶奶一路回到小屋里,刚一掀门帘就惊得骤然向后一跳,只见老堂屋里站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   “你是什么人?”小萨满从旁扯过幡旗怒道。   傅云慢慢在屋内踱了会儿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道:“这么重的药味……”   “你奶奶病的很重吗”傅云蹲身下来注视着老太太疲倦的病容。   这是一个古朴而简陋的屋子,堂屋幡旗和彩条林立,天花板一只巨大的狼头骨坐落而上,眼眶洞黑而瘆人,但明显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森然白骨上漂浮着尘灰,稍一抬眼,灰尘就会直接滚进眼睛。   穿过堂屋就是卧室,火炉旁煮着咕嘟咕嘟的中药,苦涩气息蔓延过来,将整个房间浸染的安静而沉重。   “白头翁,白薇,大小蓟,乌梅煮沸,炉台边上还有朱砂的药痕。”傅云低头看了一眼垃圾桶:“看来是真的病的很重了。”   “你也认识中药,你想干什么?”小萨满依然没有放弃警惕,眼神不住的往墙上悬挂的刀鞘上瞥。   傅云抬手连刀带鞘的从墙上取下来扔给她:“你可以抱着它跟我说话,如果这让你有感觉安全一点的话。”   小萨满显然没料到他这举动,抱着刀鞘陷入了茫然:“啊?”   “你奶奶病的很重了,如果你答应帮那个女人请死人上身的话,她会给你一大笔钱。”傅云淡淡的开口道:“省城大医院一个疗程的作用是这些中草药的几倍,不考虑一下吗?”   小萨满看了看轮椅上半瘫着的老太太,又看了看傅云,半晌过后眼圈红了:“不是我不想考虑,是奶奶不肯走阴。”   “活人和死人之间是隔着巨大壁垒的,如果活人反复踏入死人的地界,身体会遭到巨大反噬,变成活死人的。”   “奶奶不肯教我这些鬼神之说,她说时代已经抛弃萨满了,她是时代的遗物。”   傅云盯着轮椅上的老太太,银色发丝和沧桑皱纹不自然的紧缩着,手无力的摊开放在旁边,眉眼间能看出几分病态的痴呆。   “所以我不会走阴,不是我不想要钱。”小萨满很委屈的说:“况且现在没人信这些了,学了又有什么用?”   “哎,不能这么说。”傅云温和道:“刚才院子里不就有几个傻子信吗?”   小萨满低头抽了一下鼻子,将老神婆推进了房间里,傅云等在她身后:“如果你待会儿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拿到那笔钱,他们后续也不会找你事。”   “可是我真的不会走阴。”小萨满无奈道。   “我知道。”傅云平和的笑了笑:“我会,我教你。”   陈时越调动意念,伸出爪子在刘安哲的前额流转了一下,蹲下身仔细端详他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头。   “看来你真是没怎么参与安家事务,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陈时越从后墙打开窗户,将刘安哲整个捞起来扔到屋子里,然后神情自若的溜达出了角落。   院子里的人散的差不多了,陈时越环顾四周,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在旁边草垛里攥了一把稻草点燃了。   “大火,回溯。”他低声念叨了几句,将手中稻草对比着老候总一家的方向,虚虚一指眯起眼睛。   老候总一家三口那天晚上的大火绝不是意外,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应该是触碰到了凶宅里恶鬼的某条禁忌,才让鬼魂非在大半夜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那这条禁忌是什么呢,陈时越手里的稻草很快燃到了尽头,火灭的一瞬间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身后一阵阴风抚颈而过,有一只冰凉的手沉沉的搭在了肩膀上。   他侧眼的时候,能看到肩膀上静静的陈列着五根苍白粗糙的手指,东北天冷,尸身大约埋葬在雪地里,还没有腐烂的痕迹,只是被冰雪冻得极其惨白,粗大骨节微微颤动,不时的碰撞着,他仿佛死后还很冷。   陈时越轻轻一碾稻草的烟灰,火星子的尘粒飘洒在空中,和身后的鬼气相碰撞,“呼——”的一声,雾气相合之处凝结成霜,从陈时越的身侧簇簇掉落。   “不要点火……不要点火……”   身后的死人嘴巴一张一合,腐烂和死气裹挟着波涛汹涌的寒意从他嘴里涌出来,陈时越肩膀上的手骤然用力缩紧!   “不要点火?”陈时越一时间连害怕都感受不到了,第一时间转头去问背后的鬼:“为什么不要点火?”   “被冤死的人,会生气的……会生气的……”   身后声音越来越飘渺,陈时越一转身直接撞上一张死白的鬼脸:“你不是老流浪汉?!”   “你说被冤死的人是谁,你又是谁?”   鬼魂尖啸一声,原地消失了,陈时越怔愣半晌,才猛然察觉自己的肩膀钻心的疼,他“嘶”了一声,扒开衣服一看,只见上面赫然五根青黑的手指印。   这边柳泓和手下刚商讨完进门,方才还拒绝了他们的小萨满就追过来推门而入。   “你们的定金怎么算?”小萨满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柳泓几人面面相觑。   “我在奶奶的屋子里找到一本萨满的手记,我愿意帮忙试试。”   小萨满的目光还是颤抖的,看的出来她刚才经过了一番很剧烈的心理挣扎。   柳泓只愣了片刻,就立刻起身来到她面前:“只要你帮忙,酬金两倍,第一笔现在就打过去。”   片刻之后,一行人就站在了萨满小屋里。 第136章 雪乡碎尸(七)   小萨满在院子里杀了一只鸡, 鸡血从鸡的喉咙里汩汩涌出来,盛进碗里时还冒着热气。   她端碗走进房门,以手指蘸血, 以头顶天花板狼头射下的阴影为中心, 在地板上画开血墨, 指尖下的符咒快速书写,晦涩难懂的纹路和花色布满了整个地板。   她身后就站着柳泓一行人, 神色各异的看着她举动,小萨满伏在地上,后背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冷汗。   她根本不会什么走阴, 时不时还要悄悄看一眼袖口傅云给她提前画好的小抄, 再几无声息的塞回袖子里。   “小妹妹。”柳泓在她身后出声道。   小萨满冷不丁一个哆嗦转回身:“怎么了, 老板?”   “没事。”柳泓摇了摇头, 似笑非笑道:“就是觉得, 你这阵法, 有些眼熟。”   “萨满巫蛊,驱邪走尸, 天下邪术本是一家,我奶奶年轻时走南闯北, 触类旁通了些别的知识,有什么可奇怪的。”小萨满故作冷静,在地上挥就了最后一笔:“好了。”   她抬手关灯,只留下桌子旁边一盏很暗的蜡烛,幽幽烛光映在她的脸上, 划分出黑白阴影两块, 小萨满手上还沾着最后几抹鸡血,她镇定抬起手, 将血水抹在自己眉心,正好是阴影的临界线处。   “阴阳两隔,相界模糊,烛火寒凉,还请各位在外面等我。”小萨满面无表情的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来?”袁三开口问道。   “人敲三,鬼敲四,片刻之后,如果你们想问的那位老猎人的鬼魂成功上了我的身,它自然会起身到门前敲击四下,到时你们进来问出你们的问题就好了。”   柳泓几人点头应答着出去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今晚天气其实算不上好,抬头望天一片漆黑,连星星都没有几颗,院中也没有灯,柳泓几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小萨满紧合的门窗里隐隐透出一点青黑的幽光。   “泓姐,那小鬼突然变卦,不会有诈骗咱们吧?”袁三低声道,他和身畔另外一个保镖对视了一眼:“你说呢阿贵?”   那个名叫阿贵的保镖局促的点了点头。   柳泓沉吟半晌:“那怎么办,我们提前进去,会打断上身过程吗?”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谁!”袁三转身喝道。   候呈玮高大的身影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破门,被袁三和阿贵一人一边死死拦住:“你干什么你?!”   候雅昶和老候总紧随而至,快步走进院门,老候总虽说上了年纪,但雄风不减,拿起地上的石头就往窗户上砸,“砰”然一个大口,老房子破旧,连窗栏带窗玻璃尽数碎裂,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屋中的青黑烛火骤然熄灭,走阴路上烛火熄,这是走阴失败的象征。   里面的小萨满毫无声息,柳泓浑身血液从头凉到了脚。   她猛然从腰间拔出枪,拉开保险栓的刹那被身后另一个保镖死死拦住:“不行泓姐!在这儿开枪会引来村民的,您想被所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吗?!”   柳泓连喘带呛,冷静了片刻咬牙一把掀开保镖,举枪直指候呈玮,老候总回头之际大惊失色,下意识就往儿子身前挡。   “爸!”   “爸!!”   候呈玮和候雅昶同时出声,下一个瞬间陈时越从身后闪现抓住候呈玮一把掀翻滚在地上,避开了柳泓的枪口,石破天惊一声巨大的枪响震彻村庄。   四下皆静。   柳泓喘息着放下颤抖的手,神情慌乱的将枪身往衣服口袋里藏,然后被袁三一把夺过来。   “不能放在身上!会招来警察的。”   他娴熟的将手枪拉好保险栓,快步绕过萨满的屋子,悉悉索索的藏东西去了。   柳泓惊魂未定,满眼怨恨的瞪了老候家三人一眼,来不及找他们算账便飞奔进屋子查看小萨满的情况。   候呈玮借着陈时越的力道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谢了哥们。”   “你们为什么突然过来拦她走阴?”陈时越面无表情的问道。   “一个死了那么多人的凶宅附近进行招阴仪式,那不是纯属找死么,谁知道他们会招回来什么东西,万一害了我们一群人,我可不想陪她的死鬼老公一起下地狱。”候呈玮低声道:“父亲说的。”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看了老候总一眼,半晌没说话。   “趁着村民还没来,进去看看那小姑娘的情况,我担心柳泓不利于她。”老候总咳嗽了一声吩咐道。   一进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极其森冷的凉气,盘旋着包裹着陈时越的四肢百骸,他悄无声息的在空中伸出手,只觉手指骨节冻的冰凉而麻木,这屋子里有东西。   柳泓伏在小萨满的膝盖前,小心翼翼的掀开她额前的碎发,只见她的瞳孔黑白分明,此时正惊惧的睁大。   柳泓瞪着她的眼睛,就心知大事不妙,这分明是一个活人的眼睛,身上一丝死气也没有,明显是鬼魂没上身成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错愣而难以置信的抓着小萨满的肩膀前后摇晃:“为什么没有成功,你再多试几次……多试几次!”   小萨满目光惶惶的望向屋内的某个角落,柳泓本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哪知下一秒身后候呈玮痛苦崩溃的一声惨叫,登时抱着头跪倒在地。   角落黑暗里一丝微光闪动,有人趁着夜色慌乱,在地上画了一个血痕勾勒而成的箭头,箭头方向直指候呈玮,候呈玮踉跄几步,双膝跪地靠在墙上,牙齿被冻得格格作响,整个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挣扎着朝老候总的方向伸出手去——   “爸爸……”   “呈玮!你怎么了呈玮!”老候总心急火燎狂奔到儿子身前,一把将候呈玮僵硬挺立的身子揽过来上下查看情况:“姓柳的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你们,走阴怎么可能失败?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柳泓破口大骂,一巴掌将旁边吓成鹌鹑的小萨满拍翻在地,大步流星就要撤退。   “等等!不对!”陈时越断喝一声:“回去!你们没感觉到吗?”   他一声令下莫名爆发力极强,柳泓下意识的照做停住了脚步:“什么——”   “好像屋子里,变冷了。”阿贵瑟缩着蹲在墙角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阿贵说的没错,屋子里确实冷了很多,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整个房间如坠冰窖,桌子旁边灯火一盏,光影霎时又变成了青黑色。   “妈的,刚才阴阳界限已经被打开了,鬼道没有完全闭合,有东西要跑出来了!”   陈时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候总的身边,掌心有力,挡在他抬眼之前一把将他的头按了下去:“不能看那边!”   走阴时屋子里本来不应该有旁人,活人和死人有界,阴阳对冲,危险系数直线上升,眼下阴间的大门被打开,屋子里却还有这么多大活人,鬼知道招进来的鬼魂会附身在谁身上。   柳泓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颤颤巍巍的转向候呈玮,只见那青年的眼珠子已经完全翻上去了,面容被烛火勾勒的青黑发紫,他大张着嘴巴,脖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向后仰去。   颈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候呈玮再次俯下头时,整张脸已经毫无人色了。   仔细看的话其实能发现,他嘴里似乎在念念有词着什么东西,声音很低,嘴唇颤抖的频率机械而僵硬。   柳泓撞着胆子移过去,低头咬破手指,一滴血点在自己的眉心上,紧着嗓子问候呈玮:“你是谁?”   候呈玮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咙,似乎不会用自己的嗓子了,他缓慢的摇了摇头。   “你知道山中龙溪谷的位置吗?”   这时候的候呈玮明显已经不是他自己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野鬼被招上了身,他动作停滞了几秒,然后点了下头。   柳泓大喜若狂:“告诉我!我什么都能给你!”   候呈玮颤动着翻白的眼珠子,张口吐出一个字:“血……”   “给我血……”   众人面面相觑,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   候呈玮突然暴起!张开大口低头朝柳泓咬去,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保镖狂奔而至倏然推开柳泓,整个脖颈暴露在候呈玮的牙口之下。   霎时间血水喷涌飞溅一地,候呈玮被鬼上身之后的力道绝非常人所能及也,牙关咬合之间爆发力极强,登时就将保镖的大动脉洞穿了过去,松口时满嘴鲜血淋漓,晶莹血珠从牙尖顺溜的淌落下来,整张脸极其骇人。   “老章!”柳泓呲目欲裂,张着手几乎抱不住保镖倒下的身形。   陈时越从身后猛扑过来,手肘从后勒住候呈玮的脖颈骤然发力绞杀,同时闪电抬腿横扫,候呈玮下身吃不住力,向前扑到在地,被陈时越“咔嚓”一声扭断了手腕骨反绞在身后。   “你们……你们到底请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小萨满的声音剧烈颤抖,几乎带上了哭腔:“死人了……死人了怎么办?”   “东西不是你请的吗!”老候总怒道:“现在为什么会附在我儿子身上!”   陈时越喘息了片刻,从腰后抽出一截电棍,抬手摁在候呈玮的脖颈上,他的后颈立刻浮现了一个黑色枷锁,挣扎的力气随之减少,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   “你对我儿子做什么!?”   “封掉他身体里原本的灵力,使里面的恶灵无法作恶,我是在救他,你儿子已经杀人了。”陈时越冷冷的说。   “不是他杀的——”   “袭击公职人员罪加一等,那位柳女士,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对我开枪。”陈时越拎着候呈玮放到椅子上,一旁的小萨满恐惧的向后退了一点。   “不对。”柳泓缓过了神,擦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水。   “什么不对?”陈时越很有耐心的问道。   “那个小姑娘,你根本不会走阴。”柳泓盯着小萨满道:“会走阴的灵异天赋者,不会对亡者流露出这么强烈的恐惧,你在骗我们,操控这个走阴仪式的另有其人。”   小萨满神色慌张,一时间什么话都答不出来,她冷汗涔涔的朝后面的卧室望去——   “柳老板,我给你把死人招回来了,可算帮了你大忙,你打算怎么谢我?”   卧室的灯蓦然打开,门口响起傅云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双手插兜站在卧室门前,一派气定神闲的悠然模样。   陈时越悬起来的心登时放下一半:“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晚一直在这里。”傅云踱步从卧室走出来,顺手把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的小萨满扶起来,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进卧室关上门:“明天早上天亮之前不要出门,照顾好奶奶,我待会儿会把尾款的数目补给你。”   柳泓阴恻的望着他,半晌微微笑起来:“傅老板,真是好算计。”   “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傅云轻描淡写道:“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打听出一点埋尸地的下落的,你这样讲,我可就伤心了。”   老候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发作了:“傅云你——”   傅云抬手止住他的话音,示意道:“此事对你也有好处,候总晚一些找我算账也不迟。”   陈时越身形微侧,挡在傅云身前,漠然的注视着一圈人,傅云不动声色的捏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放松些。   屋子里的灯被全部打开了,候呈玮拖着两条断了的手,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了无生气。   傅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怎么才能从你这里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候呈玮浑身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身体一软,就要往椅子下面倒,陈时越呵斥一声想要阻拦,却被傅云伸手拦住了:“让他趴地上也行,反正手写不了字。”   陈时越一愣,立刻有些懊悔:“我刚才不应该折断他的手腕的。”   “没事。”傅云笑着宽慰他道:“他有别的办法。”   只见候呈玮手肘撑在地上,浑然不知疼痛似的,将脑袋俯下去,张开口,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口水粘腻湿漉,看的人直犯恶心,饶是老候总,也忍不住难堪的偏过头去了。   他伸着舌头,在地上缓慢的绕动着脑袋,舌尖触碰光滑的地板,少顷竟硬生生舔出了一行字迹。   “一问,一死。”傅云慢慢的念出来地板上的口水湿痕,不由得失笑:“啊,原来是这样。”   他抬起头:“他说,一条人命换一个问题,诸位,考虑一下吧。” 第137章 雪乡碎尸(八)   候呈玮依旧痛苦的翻白着眼睛, 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碰着,老候总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就要搀扶儿子。   “呈玮!起来!”   袁三和阿贵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哎——别急啊候总, 没看见我们泓姐有求于他么?”   柳泓把脸上残余的泪水擦拭干净了, 对着那恶鬼冷静的道:“我们已经死了一个人了, 按照规则,你应该回答我们一个问题。”   “对啊, 我倒是把这哥们儿忘了。”傅云笑吟吟的望着地上保镖的尸体,转头跟候呈玮商量:“那怎么着,您回答一个?”   那恶鬼明显还不能完全适应阳间的温度和眼下这具躯体, 他艰涩的转动了一下脖颈, 动作看起来介于点头和摇头之间, 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好了他同意了, 你问吧。”傅云果断道。   柳泓来不及细想傅云今天反常的举动, 忙不迭急促问道:“龙溪谷在什么地方?”   恶鬼慢吞吞的思考了片刻, 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声音,伸出舌头还要触碰地板, 却听傅云不悦的“啧”了一声。   “画地上什么都看不清,陈时越你给他把手腕接上一只, 书桌上有纸和笔拿过来。”   陈时越依言照办,伸手“咔嚓”一声,接好了他的手骨,骨头缝里摩擦的声音听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候雅昶在旁边扶着父亲, 默默的注视着他哥。   候呈玮颤巍巍的接过笔, 在纸上点出了几个山川河流的形状。   柳泓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纸上的地图看,袁三小声对阿贵道:“怎么刚脱臼接好就能写字, 这人的耐痛力得有多强悍?”   陈时越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是候公子的耐痛力强,是他身上那只鬼,明显就是生前刀尖舔血,杀人打架惯了的。”   否则怎么会回阳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召唤他的人一刀毙命呢。   柳泓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亮了,她逐渐从恶鬼的墨笔间看出了山涧溪流的形状,再结合高德导航细细琢磨了半晌,她强忍着心里的激动,伸手再高德截屏的照片上,勾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那就是丈夫福地的位置。   恶鬼画完了地图,颓然坐在地板上,难受的抻直脖子,呲牙咧嘴仿佛被什么东西剧烈灼烧一般,喉咙里发出阴恻的尖利声音,冷风呼呼席卷整个房间。   “他很难受吗?”陈时越打量着候呈玮的神色。   “死人来阳间,身体承受不住强烈的阳气,也会很痛苦的,我们得想办法把他送走,否则冥门大开,在座各位都会付出代价的。”傅云道。   柳泓抢步上前拿过图纸揣进怀里,警惕的问他:“你到底什么目的?”   傅云摊手笑道:“顺水人情,你信么?”   “呈玮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做顺水人情也不能拿他做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把我们侯家置于何地?”老候总气的浑身发抖,推开候雅昶就要去指傅云。   陈时越脸色稍沉,侧身挡在他面前:“候总。”   “多谢傅老板。”柳泓忽的心情很好,意味不明的展颜开来。   陈时越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只听柳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傅老板曾经算是候家的家臣,家里的恩怨,我就不便插手了。”   她朝着袁三和阿贵招招手,两人合力抬起死去保镖的尸体,几人一道迈出门外。   陈时越个高腿长,面色冷峻,掌心攥紧,指骨间隐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老候总再傻也知道此时自己大儿子的命攥在傅云手上,他父子几人孤立无援,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作战组员的对手,撑死了给陈时越送盘菜。   于是他死攥着小儿子候雅昶的手,给自己壮胆一般提起声气,话说到一半却还是泄了下去:“傅云!呈玮他……”   “我会把呈玮好好带回来的。”傅云平静的道:“您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但是您得配合我。”   “怎么配合?”   “雅昶,出去等你爸。”傅云懒洋洋的吩咐。   老候总眼睛瞪了起来:“你们要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是何居心?”   “阳人从阴间回魂,需要血亲的心火为引,候雅昶是你们候家的血亲吗?”傅云冷冷道。   老候总父子俩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始终隔阂着的一层窗户纸就这么被傅云干脆利落的捅破了。   “阿云……”候雅昶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老候总更是倏然变色,但却没敢直视候雅昶的眼睛,色厉内荏的又吼了一声:“傅云!!!”   傅云摊了一下手,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听您的,您说救我就救,反之亦然。”   “您应该清楚眼下只有我才有能力救呈玮。”   老候总闭了闭眼睛,又复而睁开:“雅昶,出去。”   候雅昶剧烈的喘息了几声,满眼都是对父亲和朋友冰冷的绝望:“阿云……”   “出去!”老候总断喝一声,震的头顶灰尘簌簌掉落。   候雅昶脚下踉跄了一步,傅云没有犹豫便伸手去扶他:“雅昶,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候雅昶身形一闪躲开了他的搀扶,面无表情出门去了。   陈时越将小萨满和奶奶一齐带进了地窖里躲着,紧接着快步走上来,朝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空无一人之后才合紧了门。   “已经按你说的做了,现在可以救呈玮了吗?”   傅云用牙尖在食指上咬了一口,然后蹲下身,在地面上划开了一道猩红的血痕,那血色仿佛有生命力,沿着木质地板的裂缝蔓延生长,张牙舞爪的盘旋开来。   在正常情况下一滴血绝对不可以分裂出那么多的细线,傅云站起身一捻手指,漫不经心的将残余的血迹抹去了。   屋内莫名其妙比刚刚又冷了几度,傅云打了个哆嗦,对陈时越伸出手:“好冷,你衣服给我穿。”   陈时越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严严实实的系好了扣子。   “好了候总,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傅云心平气和的说。   老候总直觉他方才在地上以血做的阵法不对,那画符和手势哪里是驱鬼的姿势,分明是——   “我在四周布下的血防线,可以抵挡方圆十里以内的活人靠近这里。”傅云安详的道:“无关人员都走了,候总,现在我们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让他驱鬼,他驱活人,傅云这神经病到底想干什么!   老候总浑身抖的不成样子,指着候呈玮对傅云颤声道:“你串通那个萨满,利用柳泓,故意引我们来这里,再下黑手把阴魂嫁接到呈玮身上,然后支开雅昶,你到底想干什么?”   “候总。”傅云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我给您帮忙这么多年,您从来没跟我说过实话呢。”   老候总眼神闪了闪,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唾沫:“要怎么做你才肯救呈玮?”   傅云从口袋里掏出阿成叔桌子底下的那张三人合照:“告诉我傅自明,你,李有德当年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如果你能顺便告诉我傅自明是怎么死的就更好了。”   老候总在看到那张合照之后整个人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那片刻的神情称得上是惊恐万分:“这是你从哪儿来的!?”   傅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阴魂在活人体内占据时间超过二十分钟,就会彻底侵占这个活人的躯体从而取代他。”   “现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你还剩下十分钟时间,什么时候讲完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我出手救他,您看着决定,我从不强人所难。”   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挡在门前,仿佛一座高挺的铁塔,冰冷生硬。   老候总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你爸确实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爸跟着李有德做事,我是李有德的合作伙伴,李有德年轻的时候相貌俊朗,出手大方再加上灵力天赋强劲不亚于安家,在道上聚集了一票跟着他干的手下,很快发家致富,但是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下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小弟,他偏偏就相中了你爸爸。”   “他对傅自明好的令人叹为观止,在安家的家宴上替他撑腰,给他自己公司的股份分红,谈什么酒局都不忘带着他,我最开始跟大家一样,也以为这就是李总格外重用这个下属而已,直到有一年他从一个渠道得到了这个雪乡龙溪谷里可能有龙脉的消息,李有德邀请我一起勘察这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把龙脉开发成滋养灵力的整体地域,对灵异天赋者们广泛开放,我们可以大赚一笔。”   “我有心拿下这个项目,于是就答应了和他一起来雪乡勘察的邀请,他带上了傅自明,我们三个飞机直达雪乡,就在这个村子里落脚了。”老候总说道这里朝着窗户外面眺望了半晌,感慨道:“变化真大,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们住的就是阿成的那个院子。”傅云问。   “对,当时来招待我们的主人还不是阿成,是当地的一个富户,家里上上下下七八口人,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的女儿长得很漂亮,我一眼就相中了。”   老候总说到这里嘴角抽动着笑了笑:“我白天出去探路受伤了,晚上她就来给我擦药,一来二去,我们俩就好上了。”   陈时越的脑袋迅速转动,想起来先前在窗沿边上时间回溯所看到的场景,少女拿着硬邦邦的馒头砸到老流浪汉身上,老流浪汉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极其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老候总口中和他恋爱的少女,和那个朝老流浪汉砸馒头的是同一个人。   “后来他们家来了一个老流浪汉,被她父亲安置在偏房里,我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和阿秀在烧热的炕上亲热,情到浓时擦枪走火,险些就要成事了,结果那老流浪汉不长眼,正好破门而入,打断了我们。”   “阿秀很生气,就把他在门外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老主人为此还和她大吵一架,责备她不应该如此冷血狠心,我后来思考过那老流浪汉为什么会突然闯进我们的屋子,然后我发现老主人给老流浪汉安排的屋子里,根本没有暖炕,只有一个床板,东北的雪天,天寒地冻,老流浪汉还有一点轻微的痴呆,大概实在熬不住了,就在院子里乱晃,看到我们房间的炉火最旺,就砸门闯了进来。”   “我拼命的维护阿秀,想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老主人看出了我和阿秀的感情,就问我是不是想娶他家阿秀。”   “我当然想,立刻跪下磕头喊岳父,老主人就这么把阿秀许给我了。”老候总脸上浮现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这事原本就这么揭过去了。”   傅云和陈时越一人守着一边,默不作声的听他讲。   已知老候总的两任夫人没有一位是来自东北的,所以后面一定还发生了别的变故,傅云伸手拨开了候呈玮脸上的发丝,不动声色的帮他慢慢的逼入一丝灵力。   “然后老流浪汉捅了一个大篓子,彻底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第138章 雪乡碎尸(九)   傅云给陈时越递了个眼色, 陈时越立刻心领神会,过去把候呈玮从地上拽起来,扶在自己手底下。   看似是保护他不让他受伤的手腕窝的更厉害, 然而老候总从小看着傅云长大, 对他打的算盘清楚的要命。   陈时越的虎口若有若无的摩擦着候呈玮的脖颈, 那是个意味十足的威胁姿势。   老候总忍气吞声的握紧了拳头,这一瞬间他又从过往的回忆里抽身了出来, 他看着傅云,半晌无奈又隐忍的松开了掌心。   “继续,你还没有讲完。”傅云不为所动的提醒他。   “然后阿秀怀孕了。”   傅云神色微动,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注视着老候总。   “我也没想到那么巧, 阿秀有了我的孩子。”老候总苦笑道:“我们在雪村住了九个多月,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老主人有心让我随他们一起搬家去外地, 等到了城里,就让我跟阿秀领证结婚。”   “我们三人当时都易了容, 本想着速战速决,但是李有德总部那边资金出现了一些问题, 我只能始终戴着假面具跟阿秀朝夕相处了近一年。”   “你的意思是你们去雪村的时候,用的并不是真实容貌?”陈时越疑道。   “你先听我讲。”老候总不紧不慢。   “变故发生在我们准备离开雪村的前一天晚上,老主人家里打点好了一切行囊,晚上阿秀原本是想来房间里与我说说话的,然而夜里看不清路, 她不小心走错了屋子, 看到了她不该看的场景。”   二十年前,雪村院落。   年轻的少妇从院外摸黑进门, 手上握着一截短小的手电筒,大约是快没电了的缘故,那光芒不是很亮,身后隐隐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不知道是风声还是猫狗夜里觅食发出的声音,她总觉得今晚身后有人。   “候哥!候哥你出来接我一下!”阿秀扶着身前沉重即将临盆的肚子,害怕的提高了声音朝屋子里喊。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   阿秀更害怕了,她一路小跑,不时回头向后看,脚步声跟的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   她怀着孩子跑不动,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她扶着墙握起手电,等她看清楚来人时瞬间吓得花容失色,猛然回身尖叫着朝后面乱砸一通。   尾随而至的老流浪汉蛮横的按住她的手,将阿秀拦腰扛起来再摔到地上,阿秀短促的惨叫了一声,拼死护住小腹滚在地上,她疼的脸色发白,眼里满是绝望惊恐。   “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错了,不该关你在门外,你放过我好吗,看在我有孩子的份上……”阿秀挣扎着去抓老流浪汉的裤脚,苦苦哀求。   老流浪汉天生比别人少些筋,通俗来讲就是智力偏低,是个半傻,他乐呵呵的看着阿秀,不晓得什么叫做孕妇,也不知道是阿秀的父亲收留了他,只知道这个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眼下很痛苦。   他天生痴傻,并没有杀人报复的念头,也对孕妇这个脆弱而强悍的名词没有概念,他只知道阿秀曾经拿馒头砸过他,而眼下她落了单。   他要把这个砸到自己的馒头给砸回去。   老流浪汉伸脚踢了踢阿秀的肚子,转身晃晃悠悠的走了。   阿秀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小腹和下身传来一阵热乎乎的粘稠感,空气里血腥弥漫,她没做过母亲,此时极其的惊恐,不知道这是临盆了还是流产了。   一波一波的剧痛袭卷上来,阿秀伏在雪地上凄惨的喊叫,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仅存的求生意念逼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   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屋子,窗口亮着灯火,那灯火映在阿秀眼中犹如救命的唯一稻草,她挣扎着挪动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推门。   农村老式的门锁并不牢靠,而人在濒死的情景下,又往往会爆发出极其强悍的能量,阿秀一把推开了门。   只见门内炉火旺盛,炕上床褥纠缠,桌畔点着一盏小灯,隐约能照见床上两人赤裸的身躯,光影昏暗,能听见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充满了情欲。   傅自明昏沉之间惊觉有人进来了,当即顾不上腰身的酸痛和无力,也没看清来人是谁,他用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抄起炉旁的拨火棍横甩过去。   为什么会有人这个时候进来!   他为了在安家站稳脚跟,伦理道德纲常他统统背弃了,李有德今天兴致来了要上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傅自明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性导向者,他就没有拒绝。   可是眼下他最不堪最肮脏的时刻,却被人就这么看到了。   人在惊怒之下的力道极大,傅自明意外的准头不差,烧的滚烫的拨火棍径直将进来的阿秀砸的头破血流。   “谁!滚出去!!”   阿秀惨嚎一声,烧红的烙铁瞬间摧毁了她的面容,连血带皮肉摧枯拉朽滚流在她的大肚子上,棍棒飞飙时一刹那的冲击力将她彻底仰面朝天打翻过去。   阿秀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然后就没了声息。   傅自明从被撞破的惊颤中缓和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杀人了。   “呀,她好像死了。”李有德漫不经心的环过他的腰身,在傅自明耳边说道:“这可怎么办?”   傅自明踉跄着下床,伸手去探阿秀的鼻息和脉搏,果然是一点活人气息都没了。   傅自明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窖,他万万没想到人死的这么容易,这下可怎么办?   “阿秀她爹不会放过我们的,怎么办你说话啊!”傅自明对李有德吼出声来。   “你杀的人,却要我为你善后,只是阿明啊,你这是个求人的态度么?”李有德慢慢的微笑起来,嘴角还有刚才激烈亲吻过的痕迹。   傅自明更加急躁,咬牙道:“所以你也没办法,对吗?”   李有德点了点嘴唇:“我有,但是我有条件。”   傅自明闭上眼睛狠下心抬头在他唇上一吻:“可以了吗?”   “可以。”李有德没再为难他,展颜而笑。   老候总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见未婚妻冰冷僵硬的尸体横在地上,满身鲜血,俏丽的脸庞被火棍烧的几乎不能看。   肚子是扁平下去的,如同瘪了的气球一样,老候总怔怔的抬头看向傅自明和李有德。   李有德轻轻朝地上一努嘴:“诺,在那儿呢。”   阿秀的身侧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小小一团,毫无生气,显然是随母亲一起死去多时了。   那是老候总的第一个孩子,在即将临盆之际,被生生憋死在了产道里,直到旁人翻动尸身,死婴才随着内脏一道七零八落的滚出来。   “谁干的?”老候总失去了理智,咆哮出声:“谁干的!!我杀了他全家!”   他攥紧傅自明的领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李有德懒洋洋的伸出手去,他臂力很大,一手就将老候总制的动弹不得。   老候总拼命挣扎着瞪李有德:“那就是你!是你对不对!”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响动声,万千长风袭卷,呼啦啦贯穿了整个村庄。   又过了很长时间都毫无动静。   就在李有德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身后的夜色里蓦然出现了数三十多人影,都穿着夜行衣,老候总甚至都没发觉他们是什么时候缀到身后的,训练极其有素。   为首的人快步走到李有德身旁,低头道:“李总。”   “去把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杀掉,一个也不要留,所有尸体扔进主屋的小地窖,灌进水泥埋好,去办。”   他说话时轻描淡写,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残忍的让人心里发凉。   “你疯了吗!”老候总瞠目结舌。   下一秒就被李有德几个手下一齐按在地上严严实实的堵住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不然呢,明天早上他们醒来发现女儿死了,你打算让我们谁挨枪子儿?”李有德反问。   老候总想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奈何喉咙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从嗓子里呜咽出声。   “我被李有德的手下摁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老主人全家,再埋尸在地窖里。”老候总露出一个半死不活的苦笑。   “直到他们把其他所有的尸体都处理干净埋完了以后,我才被允许去看一眼我的未婚妻和孩子。”   “我只记得我的孩子,脖颈的后面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老候总毫无起伏的说道:“然后他们就把阿秀和孩子一起埋了下去。”   “后来的事情,结合一下阿成说的,你们也都知道了。”   “后来李有德补偿了我一大笔钱和几个重要项目,牵线搭桥毫不吝啬,那在当时对我的事业来说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所以你照单全收了。”陈时越深吸一口气道:“并且配合他在数月之后再次返回雪乡,伪造你们是外乡年轻人帮忙破案的假象,并且把所有的罪责一并推给了老流浪汉。”   “返回雪乡时我靠阴间回溯,看到了阿秀死亡的全过程。”老候总呆滞的移过眼光,直视着傅云:“你爸爸,是我曾经最恨的人。”   傅云沉默不语,半晌开口道:“需要我替他对你道个歉吗?”   “不用,你们已经得到报应了。”老候总坦然自若。   傅云坐在椅子上,平淡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老候总古怪的笑了笑:“你猜当年李有德病重,是谁在道上放出苗疆蛊毒种入体内可以治病的消息?”   傅云叹了口气:“那显而易见,您就坐在我面前。”   就在这时,一旁候呈玮牙齿咯咯响了起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他。   “呈玮!”   老候总大步就要上前,却在距离儿子只有半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脚步。   只见候呈玮的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而起,片刻之间他整个腹部就圆滚滚如皮球一般,那场面无比惊悚,直把老候总吓得往后一跌,险些将腰闪了。   陈时越一把拉过傅云将他挡在墙角隐蔽处:“给我几个符纸,快!”   傅云快速在他手心里塞了几张黄符纸,陈时越掌心一划,纸张燃烧而起直冲候呈玮。   “他已经没救了!你躲远点!”傅云冲着老候总厉声喝道。   候呈玮的头颅扭曲成了正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弧度,他的嗓音突然变的尖细,仰头爆发出一声哀嚎,凄厉惨烈,就好像是死前最绝望的嘶吼。   老候总完全不理会傅云的命令,依旧不依不饶的抓着儿子的手,试图把他从地上拽到自己背上。   “走……爸爸带你去医院……去医院……”   候呈玮身体沉的要命,一个劲的往下坠,起初老候总以为是因为鬼上身加大了他本身的体重。   直到身后的地面上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哀怨不断,如同魔音贯耳。   陈时越下一秒蓦然瞪大眼睛,被眼前的场景震慑的无以复加。   一个血淋淋的婴儿从候呈玮的下/体掉落出来,滚在地上。   他张着嘴大哭大叫,但那绝不是正常的小婴儿,因为屋子里吓死人的鬼哭狼嚎完全不是一个婴儿能发出来的动静。   那是一个面容黑青的鬼婴童,脐带连接着候呈玮血糊滋啦的屁股,他朝老候总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然后“嘎吱”一声,咬断了自己的脐带。   陈时越隔了好半天,才慢慢到:“我好像,知道他被什么人附身了。” 第139章 雪乡碎尸(十)   “废话, 她都借候呈玮的身体生孩子了。”傅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陈时越三张符纸将他和傅云严丝合缝的护在中间,金火掩映里能依稀看见老候总佝偻拉扯候呈玮的身影。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陈时越分出心神皱眉道。   “这是鬼妈妈,孕妇枉死, 怨气冲天, 是为阴间最煞的恶鬼之一。”傅云低声道:“这可不好对付了。”   陈时越沉默了一下:“那候呈玮就彻底没救了。”   “嗯, 保全自己。”   候呈玮全身骨头吱呀作响,肚皮随着鬼婴的呱呱坠地而迅速干瘪, 最外层的皮肉松软下垂,候呈玮气息奄奄的倒在地上,发出生产过后虚脱的呻/吟声。   老候总老泪纵横, 拼命挣扎着去想把儿子的身体抱起来。   “你答应我会救他的!傅云!!你答应我的!”老候总声嘶力竭的咆哮:“傅云!”   “我是答应过, 但是我怎么想的到你们招上身的东西是阿秀呢, 她带着孩子来找你, 我有什么办法。”傅云一边回答, 一边环顾四周寻找突破口。   符纸画出的保护圈很快的燃烧殆尽, 鬼婴在火圈周围来回游走晃荡,阴森而不怀好意的看着包围圈中心的傅云和陈时越。   最后一丝青烟散尽, 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陈时越反手抽刀刚要和它硬碰硬, 就被傅云扣头压了下去:“这里已经被阴气控制住了,现在是鬼的地盘,你打不过它的,得想办法找突破口。”   “它为什么不攻击那两个!”陈时越怒道。   “废话!老候总是那鬼婴的爸爸,候呈玮暂时是他的母体, 杀了他们鬼婴就没有寄居的地方了。”傅云大脑飞速旋转, 片刻之后果断道:“破坏母体,让它有去无回。”   陈时越和老候总听闻此话同时将目光转向候呈玮, 下一秒两人弹射起身,抢步到候呈玮身前,老候总以一个护犊的姿势阻挡他,但他哪里是陈时越的对手,当即就被撂翻在地,陈时越的刀锋即将落到候呈玮脖颈上的前一秒——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老候总爆发出一声怒吼,气息奄奄的瞪着傅云:“别杀我儿子,我就告诉你。”   “他已经是鬼了,杀与不杀有什么分别!?”陈时越暴躁道:“留着候呈玮给鬼婴提供能量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我是他爸!你们两个没爹没妈的东西懂什么!!”   “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现在就剁了他!”陈时越惊怒交加,手里的刀险些握不稳。   老候总高声咆哮着吼完,下一秒就后悔了,他和儿子的全副身家性命都握在这两人手里,方才不该冲动的。   鬼婴咯咯笑着伸出黑色的小手去抓傅云,傅云懒洋洋的偏头避开,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小朋友,如果你再上前一步的话,我发誓让你再也回不去妈妈的肚子。”   鬼婴迟疑的转过脑袋,然后就看见陈时越一手控制着候呈玮的脖颈,一手握刀抵在候呈玮的小腹处,面色沉冷:“傅云说的没错,这个房间暂时是你的地盘,但是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这个‘妈妈’,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鬼婴的动作僵住了,它维持着这个伸出爪子的可笑姿势,停顿在半空,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傅云伸出手,不紧不慢的将它扒拉到地上,然后抬头对着老候总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老候总半跪在地上,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淌了满脸,他喃喃道:“儿子……”   “我建议你不要喊这个称呼,因为眼下在座的两个鬼,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讲都是你的孩子,你喊一个,容易激怒另一个。”傅云好心道。   “除非你两个都不想要了。”傅云歪了一下头笑道:“那你可以激怒我。”   老候总的眼泪从眶中悄无声息的滚落,掌心死攥着地板,不时发出几声绝望的抽泣。   “你爸是我杀的。”   “我爸是李有德杀的。”傅云打断道:“都到这一步了,候总如果还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顾多年情分翻脸无情了。”   “其实我大概能串起来傅自明是怎么死的,我今晚兵行险着到这个地步,也不过是找你核实一下而已,候总也别怪我待你们父子残忍。”傅云停顿了一下,似乎对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有一点难以启齿。   “毕竟,血亲毙命,众叛亲离,这些滋味是什么感觉,我比你要清楚的多。”   陈时越手腕如同铁铸,死死的扣在候呈玮的要害处,候呈玮这个时候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了,陈时越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逐渐冷却,死人的骨肉血液,是比活人要沉的。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将他的下巴抬了抬,伪造出候呈玮还有一口气的假象,起码让傅云把话问完再死。   “二十年前,傅自明在雪乡不慎弄死了阿秀和你未出世的孩子,李有德为了给他清理麻烦,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阿秀的全家,并在几个月后返回雪乡假装是第一次来,协助警方刨开了自己的作案现场,把一切罪责嫁祸到老流浪汉身上,他们两个顺利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而候总你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深情,你贪图李有德给你的巨额利益,所以配合他们行事,放过罪魁祸首,将阿秀一家的惨死以老流浪汉蓄意报复结案,老流浪汉被处死,你带着李有德给你的钱回到城市娶妻,生子,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候总伏在地上,泪眼干涸,呆滞的望着地板,半晌不阴不阳的笑起来:“……你错了。”   傅云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我没有放过罪魁祸首。”他低低的道:“你不妨想想,你爸是什么结局,你现在又是什么结局?”   “我还没死呢,谈不上盖棺定论评判结局。”傅云摊手道。   “早晚的事。”老候总冷哼一声。   “反正会在你后头的,不急。”傅云毫不生气的和煦道。   “事情继续说回2010年,李有德大病一场,有人在道上放出消息,说苗疆秘法,以男童的躯体为承载,灌入邪术和蛊虫,即可将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傅自明为保自己地位稳定,必须救李有德,于是他牺牲了我。”傅云问道:“所以我推测一下,这个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为的是报傅自明让你孩子没有出世,在娘胎里就死了的仇,对吗?”   “父债子偿,我以为你不会从苗疆的地界里活下来的。”老候总喃喃自语道。   “我当年也是这么以为的。”傅云平静的说:“但是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又留不住。”   “傅自明用我的血,救回了李有德的命,然后他又良心发现,觉得不能这么对待自己儿子,于是他转身去找安家的二姑奶和三叔爷借驱蛊毒的暖玉,想让我免受蛊毒之苦,但是他与安家众人积怨已深,他们不肯借给他,就算我是他们亲侄女的孩子。”   “后来傅自明掌握了二姑奶和三叔爷在410国道公路打生桩的证据,以此威胁他们,怎料被他们两个先下手为强,通过某种方式,让他和李有德的感情分崩离析,最后李有德在殡仪馆的地下室,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爸爸。”傅云的语气波澜不惊,好像就是在说一件离自己很远的新闻。   “你搞错了。”老候总缓慢的摇着头:“我说过要让傅自明血债血偿的。”   “也是他自己作死,当年你身中苗蛊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傅自明满世界的给你求办法,在道上找遍了所有的人脉,最后求到我这里来了,我就约他在餐厅里见了一面。”   ……   二十年前,金碧大酒店私人包厢。   “老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你想想办法,成吗?”   老候总望着眼前这个斯文俊秀的男人,半年时间不到他几乎沧桑了一大截,鬓间隐约有白发闪烁,胡茬也没挂干净,看上去比往日更加瘦削,微微弯下腰恳求他时,莫名有股脆弱而颓废的美感。   老候总不咸不淡的移开眼睛,他不喜欢男人,傅自明这一挂的,对他没什么用。   “我以为你打算跟安家千金离婚,正式跟了李总来着。”老候总略带嘲讽道:“怎么现在反倒对他们安家那么上心起来了?”   “那是我儿子。”傅自明低声解释道。   “哦……”老候总了然的点点头,没说帮,也没说不帮,轻轻的叩着茶盏,又问:“那是儿子重要,还是李总重要?”   换了往常,傅自明对这种无聊的问题一向是懒得搭理,但是此刻他有求于老候总,便低三下四道:“儿子重要,若不是为了利益,谁会没事跟个男人乱搅合?”   “你这样说,老李可是会伤心的。”   “救救阿云,我就一个儿子,如果你救他,我保证从今以后李有德给我的所有东西,我全部转手给你。”   老候总注视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继续刺探:“你真的对老李一点感情也没有么?”   傅自明急了:“我对他有感情干什么!他左右是要我在床上伺候他,我帮他疏解欲望,他给我财富和地位,可到底结婚生子才是人常伦理,我放着老婆儿子不要,跟他过一辈子,我是疯了吗!?”   他气喘吁吁的抬起眼:“老候,我知道你从前和李总合作多,我来了以后从李有德手里分走了你大批的资源,只要你救阿云,我保证从今以后跟李有德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老候总静静的注视着他,半晌忽然笑了:“行,我答应你。”   傅自明大喜过望,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周五晚上八点半,我在熙山殡仪馆地下室等你,带着你儿子来,我有救他的办法。”   其实按照傅自明以往的警惕程度,他不可能没有发现那是一个十成十的圈套,只是那时实在是病急乱投医,方寸大乱以至于没有想清楚其中关窍,才断送了性命。   于是八点半在熙山殡仪馆的地下室里,傅自明带着小傅云如约而至,见到的却不是老候总。   是李有德。 第140章 雪乡碎尸(十一)   小木屋里一片寂静。   傅云仰起头,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鬼婴兀自窸窸窣窣的发出细碎的哭声。   傅云不是傻子,甚至以他多年家族内斗的经验来说, 有时候人的恶意比鬼神的恶意对他来说要敏锐的多, 所有的案件串联起来, 其实早就将已经将今晚老候总所说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当沉重的过往真的鲜血淋漓的摊开摆在面前的时候,没有人能对此无动于衷。   陈时越握着他的掌心, 无声的安抚着他。   傅云疲惫不堪的抽出手掌,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掌心里,他清瘦的身形弯下去, 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陈时越抬手放开了方才一直桎梏着候呈玮的手, 候呈玮的尸体软绵绵的伏倒在地, 整个小腹被掏空了, 肚皮向里凹陷下去, 就好像是一块凹凸坎坷的盆地, 横亘在他的腹部。   那鬼婴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时,将候呈玮的内脏和其中的血液脂肪全部吸收进了自己的体内, 再从里面活生生把候呈玮的肚皮剖开破土而出。   候呈玮死前经历了一场惨烈而失败的破腹产。   “他没救了,准备准备给他收尸吧。”陈时越一手不由分说时扶着傅云, 一手将候呈玮的尸身推的更远了一点:“傅云,我们走。”   傅云脚下有些踉跄,陈时越手臂绕过他的腰,扶着他解开封印推门而出。   身后老候总悲天抢地的哭嚎随之而起,门口候雅昶已经等候多时, 他下意识的想问傅云, 又想起这人刚才直接揭穿自己身世的事情,就硬生生将头转回来, 目光掠过两人径直奔向屋子里。   “爸!”   陈时越没再管他们,他带着傅云回到房间,接了水放在炉子上烧热,又检查了一圈大门是否合严实了,这才转身坐在傅云身畔。   “好点了吗?”   傅云从他手中接过茶杯,热乎乎的茶水隔着杯壁温暖着他的掌心,傅云僵冷的目光慢慢的有了几分活气。   “我没事。”他伸手拂去了陈时越肩畔的雪花。   陈时越坐在他眼前,注视着他将杯中的茶水喝完,氤氲水汽凝结在傅云乌黑修长的眼睫上,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傅云放下茶杯,半晌轻轻吐了一口气,抬眼冲陈时越苦涩而疲倦的笑了笑。   陈时越猛然倾身,将傅云抱了个满怀,那人的肩膀和脊背都极其的清瘦,但姿态却还是挺直硬朗的,他将下颌放在陈时越肩头,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我少年的时候,有人曾告诉我,父母是你既定的来处,我们无法改变它,但是人生百年,归途却是自己可以选的。”陈时越缓慢的开口。   “别动。”傅云闭着眼睛说:“让我靠一会儿。”   陈时越就安静的不动了,任由他在肩头短暂的歇息。   我能做你的归途吗?   陈时越默默的想,可是我还不够强大,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你的依靠呢?   翌日清晨,傅云和陈时越从屋里走出来,迎面就撞见柳泓一行人整装待发,收拾完毕准备进山。   “傅老板。”柳泓今天倒是变了一副脸色,笑容可鞠的冲他们打招呼,身后的袁三却抖了抖手腕,从怀里掏出枪来,垂在身侧。   “昨天的事,谢谢傅老板了,我这人有恩必报,日后江湖上碰见,我记你个恩情。”   傅云挑眉看向袁三,下一秒袁三面无表情的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傅云。   陈时越脸色一变,闪电般将傅云往身后一挡,断喝道:“这就是你们的报恩方式?”   柳泓微微笑了笑:“我报的是傅老板的恩,与你何干?”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袁三掉转枪口砰然一枪,正中陈时越小腿,弹片登时嵌入血肉中,爆开满泼血水横流!   “陈时越!”傅云惊怒交加,一把扶着他的手臂,低头去看他的小腿。   陈时越有几秒完全感知不到小腿的动静了,仿佛卸掉了筋骨,疼的骨头发麻酸涩,片刻之后,剧痛才随之袭来,他大汗淋漓的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单膝跪地,半个身体软在傅云怀里,刚才在重击之下失去了意识。   “不好意思啊傅老板,你帮我们拿到了地图,照理来说应该感谢你的,但是此行不能让道上人知晓,所以劳烦你跟我们一起上一趟山。”柳泓笑盈盈的道   “你这位小兄弟是作战组的成员,太能打了也是个麻烦,我先废他一条腿,回头等我们下了雪山,再用上好的灵力救治也不迟。”   傅云全身紧绷,陈时越痛的神志不清之际能感觉到傅云握着他的手腕,克制不住的颤抖,他想出声安慰傅云“没事”,但是他一出声就忍不住痛楚,就只好将声音活生生憋回去了。   “……眼睛怎么红了?”陈时越艰难的喘息片刻,惊异的发现傅云眼眸模糊起来,眼尾通红,抬手抚他的伤处时克制不住的痉挛。   “傅云?”陈时越有点慌神:“你怎么了?”   “闭嘴。”   傅云的失态稍纵即逝,反手抽刀利落的切割开他的皮肉,陈时越痛的一个哆嗦指甲嵌进掌心里。   他掌心运起灵力,从陈时越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吸出了金属弹壳,包扎好以后他最后在陈时越的腿上贴了张符纸,符纸片刻之后就泛起了金光。   “它能暂时压抑一部分伤势和痛觉,你先忍忍,我尽快带你下去。”   “那傅老板是想多了。”柳泓站在不远处又笑道:“为了确保万一,你和这位小哥,我们都得带上,不然走漏了风声,我们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傅云刚要发作,陈时越便气喘吁吁的按下了他,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行,他们有枪。   柳泓笑的更开心了:“这才识相嘛,安哲!会使枪吗?过来帮忙看着傅老板,我们出发。”   刘安哲战战兢兢的接过了枪,将枪口对准傅云的腰窝一抵,壮起胆子颤声道:“听泓姐的,走!”   傅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扶起陈时越,两人一步一拐的并肩而行。   袁三和阿贵各持着枪,一左一右包围着傅云和陈时越,一行人鱼贯上车。   柳泓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她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傅云,叮嘱道:“袁三,傅老板是贵客,可要待他尊敬些。”   袁三“咔嚓”一声合上保险栓:“放心,保证恭恭敬敬把二位送到山上。”   陈时越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他故作伤口疼痛,一把握住傅云的手,闷哼一声俯下身子,傅云慌忙探身去看,一迭声问道:“怎么了?还疼吗?”   陈时越翻过他的手心,用手指一字一句的写了几个字,动作极其细微,从外人看来就好像陈时越在寻求安慰一般摩挲着傅云的掌心。   “一个大男人,怎么哼哼唧唧的,不成样子。”袁三懒洋洋的嘲讽道。   傅云神情一怔,他在掌心里读取到了陈时越给的信息。   他们打算上山灭口。   傅云捏了一下他的虎口,是得想个办法。   如今他们没有枪支武器,陈时越废掉了大半的战斗力,二对四没有任何胜算,他们此刻完完全全处于弱势的一方。   那防止他们把墓地的事说出去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灭口。   现在怎么办?   “泓姐,让我看一眼地图。”傅云突然开口。   柳泓狐疑的转头没答话。   傅云笑道:“怎么,我若是想阻拦你们上山,昨天就不会帮忙问地图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看一眼都不成吗?”   柳泓挥挥手,示意袁三把地图给他。   傅云从袁三手中抽出那张纸,摊开来细看,袁三和阿贵警惕的斜视着他。   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柳泓就将整个地图勾画的十分完整,具体到山川和冰窟的位置,连上山爬行的具体公里数都写了出来。   “这么复杂,泓姐记得住吗?”傅云翻看了两遍问道。   “记不住,看着地图往雪山上走。”   傅云恍然大悟,漫不经心道:“那可得把这图拍个照,留备份稳妥一些,不然如果地图丢了,你们不就找不到了。”   柳泓深以为然,转头吩咐:“袁三,听傅老板的,给图纸拍张照。”   袁三答应一声。   然而下一秒傅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纸团揉成球塞进嘴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间隙直接吞了进去。   袁三和阿贵同时出手,袁□□拧傅云的手腕,阿贵一把掰过他的下颌,想强迫他吐出来,傅云猛然发力挣脱出来,陈时越坐在一旁上身肘击袁三下巴。   袁三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伸手便要拔枪。   傅云喘息着笑出了声:“诸位,可想清楚再动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上山的路线。”   袁三拔枪的手生生的顿在了半空,柳泓一脚刹车踩下去,将车停住然后转身下车,一把拉开后座车门从袁三手里拔出枪,顶上傅云额头。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和你这个小朋友,一起死在这里?”   傅云任由她拿枪指着,毫不畏惧的抬起头,他手腕还被袁三和阿贵禁锢着,神色悠然自若:“我不信,不然柳老板试试?”   柳泓看上去很想原地爆炸。   “反正你们没有备份。”傅云嘲讽道:“不是吗?”   “龙溪谷的冰窟险象环生,你们不仅需要人带路,也需要强大的灵异天赋对抗里面未知的怨魂,如果想成功到达目的地的话,我建议你路上听我的。”傅云微笑道。   柳泓握着枪柄的手停滞在半空,陈时越感觉她后槽牙似乎都要咬碎了,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咬牙切齿的冲傅云笑了一下,放下手警告的点点他的眉心。   “别再给我耍花招。” 第141章 雪乡碎尸(十二)   柳泓的车基本上开到峡谷近前的时候就开不进去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的光景了,越野车疾驰一天,也才堪堪只到半山腰。   傅云坐在副驾偶尔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然后就被柳泓一脸怨气的拍醒。   “指路!”   傅云倦怠的睁眼, 朝车窗外看去:“天色不早了, 今晚现在这儿安营扎寨,明天再赶路。”   柳泓看着后视镜, 脸色阴沉的和袁三对视了一眼,还是熄火下车了。   刘安哲和阿贵下车扫去附近的积雪,袁三从后备箱搬出帐篷和睡袋, 柳泓低头生火, 雪山中空气很湿, 她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柴火点燃。   傅云绕到后座扶陈时越下车:“明天要到峡谷下边去, 车过不去, 你能行吗?”   陈时越脸色苍白的点了一下头, 腿伤隐隐作痛,若是换了平常人在小腿上中了一弹还这么长时间没送医院的话, 这条腿早就废了,陈时越却贴着符纸还能勉力行走, 他这时候才发觉作战组赋予他的灵异功能,已经逐渐改变了他的身体结构。   “没事,小伤。”陈时越虚弱道。   “小你个头!”傅云恼火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问你什么给我如实汇报!”   “哎!”柳泓靠在车前冲他们喊了一声,指着靠中间的一个帐篷道:“你们俩的。”   “我们俩单独一个啊?”傅云笑问道:“你不怕我们趁晚上直接下山打道回府?”   袁三嗤笑一声,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四周:“你要是有本事下山当然可以, 只怕到时候下到一半, 自己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他们的车停在半山腰上, 举目望去山顶白茫茫的一片,连飞鸟都看不到,沿途的道路冰土交融,泥泞湿滑,细碎的冰碴子由上而下滚落。   路的另一侧是悬崖,峭壁耸立,如果要下山,就不得不沿着悬崖边上的路小心翼翼的往下挪动,而再往下是缀满冰雕的松树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傅云耸了耸肩:“好吧,晚安。”   夜色降临的飞快,傅云坐在睡袋上闭目养神,陈时越难耐的靠着他的膝盖,略微流露出一点疼痛难忍的神色。   傅云掌心翻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外围已经全然漆黑了。   “我得想办法联系上外援。”傅云合着眼睛道:“不然这样受人桎梏,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况且你腿上这个符,只能支撑五天,五天一到,如果不立刻手术,腿就保不住了。”傅云说到这里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陈时越无声的笑了笑:“没事,我的病假已经到期了,迟迟归不了队,冯元驹该找我找疯了。”   “睡吧。”傅云挨着睡袋躺下去,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帐篷外面风雪呼啸,周遭树林传来哗啦啦的响动,陈时越睡觉一向浅,他闭着眼睛,隐约听到帐篷外传来脚踩积雪时松软的咯吱声。   一下,一下,那东西的脚步很沉重,隔着不远的距离,陈时越隐隐能感受到地面的摇晃。   他抬头一看,只见帐篷外有一簇微小的光亮,大概是柳泓的那帮手下谁睡觉前怕黑,所以留了一个手电在外面,陈时越暗骂一声蠢货,在野外的夜里生火是会引来野兽的。   不过此时外面的东西却不是野兽。   他伸手拍醒了傅云,傅云从睡眠切换到清醒的时间十分短,他安静的坐起身,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和陈时越一道望着帐篷外面。   微弱的光影映在帐篷的帆布上,从他们里面的角度可以看到帐篷上投射出的阴影晃动,傅云眯起眼睛,想将帐篷上的阴影看的更清楚些。   那是一个高瘦的人影,从侧面看去腹部凸出隆起,一步一晃的围着光线的来源打转绕圈。   陈时越瞪大眼睛看着它的影子,极具惊恐的摇了摇傅云的手,用口型对他道:候呈玮。   傅云点点头,伸手将帐篷挑开一道细缝,小心翼翼的朝外看去。   只见浑身黑血的候呈玮挺着大肚子,亦步亦趋摇摇摆摆的在空地上走,下身的血水沿着裤脚淌落,上半身几乎是裸露的。   原本的衣物被他膨胀的肚子撑破了,一个青黑脸色的小婴儿从候呈玮的肚皮里探出头来,咯咯一笑,陈时越忍不住被瘆的哆嗦了一下。   候呈玮绝对不可能是活人了,但他依然可以行走自如,这显然是鬼婴的功劳。   傅云伸手朝背包里探去,摸索着背包里的符咒,候呈玮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他仿佛后背长眼睛了一般,僵硬着脖颈,一点一点将头颅转向这边,脸庞青白,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东北天冷,再加上候呈玮死亡时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的面容其实没怎么腐烂,还保留着生前的俊朗,只有那张毫无人色的脸庞,能看出他的死相。   他站在手电旁静静的注视着傅云。   傅云和陈时越不约而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拖着硕大的肚皮,一步一步,僵直的朝他们的帐篷走来。   傅云一把将陈时越按回睡袋里,扬手一张符纸贴在帐篷内侧。   候呈玮的脚步有片刻停滞,他好像找不到目标了,茫然的在原地转了一圈,肚子里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到雪地上。   鬼婴被他的动作晃动的有点颠簸,在他的肚子里发出不满的哭声。   “他看不见我们了。”陈时越低声道。   “嗯,这个符可以暂时的屏蔽鬼的视线,但是维持不了多久。”傅云无波无澜道:“我杀了他,他是来找我寻仇的。”   陈时越艰难的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腿,发现它还是使不上一点力气,不由得有点气急败坏。   傅云察觉到了他的举动,一把按住他的手,呵斥道:“别乱动,我应付的来。”   帐篷外的鬼婴终于不耐烦了,纵身从候呈玮的肚子里跳出来,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嘻嘻笑着满地乱爬,然后在虚空中锁定了某个点,正是他们帐篷的方向。   “糟了。”傅云心里一沉。   陈时越转头:“怎么了?”   “阳间有一种说法是,三岁以下的小孩可以看到成人看不到的鬼魂,那置换过来,阴间三岁以下的死人小孩——”   “也能看到活人。”陈时越接完了他的后半句话。   鬼婴歪着头,冲他俩眯嘻一笑,紧接着速度飞快爬行而来,掀起一地血水和积雪交融的泥泞,与此同时符纸的灵力失效,最后一缕保护的金光在空中溃散开来。   傅云抓起陈时越,暴喝一声:“跑!”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帐篷,陈时越腿脚不便,跑的跌跌撞撞,傅云眼瞅着周遭有一个雪坑,便一脚将陈时越踹下去。   积雪扑簌簌掉落,陈时越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从天而降的雪块砸的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傅云喘了一口气,转身冷冰冰的直视着鬼婴:“不是想报仇么?”   “来杀我啊,杀了我,就能给你母亲报仇了。”   鬼婴瞬间被激怒了,仰头发出尖利的咆哮追着他一路狂奔,风雪如刀灌穿入耳,震的他脑袋嗡嗡作响。   雪山中树林高大直耸天际,阴霾遮天蔽日如同压城的重重黑云,将目之所及所有树影都衬得鬼影憧憧。   傅云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筋疲力尽的站住了脚步,整个人虚脱似的踉跄着扶树站稳,海拔和凛冽的空气让他上不来气,胸肺疼的快要炸开。   好在鬼婴和候呈玮没有追上来了,傅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树林,毫无动静。   然而他再一转头,却见鬼婴倒挂在他扶着的那根树上,正倒立的注视着他,饶是傅云这辈子见过的鬼比吃过的饭都多,此时也险些惊的心脏骤停。   “咯咯咯……”   傅云反手幻化刀影,疾挥而下,砍刀的刀锋快出残影,鬼婴嬉笑一声,瞬间消失,转眼瞬移到傅云身后,在他后背上按了一个手印。   傅云登时痛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那处火烧火燎,恨不得把他的心肺烧穿。   候呈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鬼婴笑嘻嘻的钻回了他的肚子里,似乎在得意自己帮妈妈找到了杀人凶手。   “候呈玮……”傅云艰难的出声道。   候呈玮面无表情,举步朝他走过来,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寸寸攀上傅云的脖颈,然后用力收紧,死人的力道是很恐怖的,傅云几乎顷刻间就被掐的喉咙爆裂般生疼,瞳孔倏然放大——   肺里的氧气快速消耗殆尽,他的整个面容变成了青紫色。   “砰!!!”   石破天惊一声枪响,子弹正中候呈玮手背,巨大的冲击力逼的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茫然的看着自己被子弹整个炸开的手掌。   傅云得到解脱,氧气迅速涌进喉咙,他扶着树干咳嗽的昏天黑地,等他恢复力气抬起头时,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候雅昶举枪站在不远处。   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在风雪交加的晚上稍纵即逝。   傅云不敢耽搁,当即起身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过去,候雅昶漠然调转了枪口,低头咬破食指,一粒血滴宛如子弹激射而出,正中树上挂着的鬼婴眉心。   那鬼婴惨嚎一声,一溜烟钻回了候呈玮肚子里,候雅昶和傅云趁着这个功夫转身就跑。   傅云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跋涉了多长时间,眼眶里被满地的冰白塞得容纳不下,候雅昶始终在他前面跑着,背影影影绰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回头看傅云一眼。   候雅昶最后在一个山洞前停住了脚步,他沉默的回头看了一眼傅云,然后转身进了山洞,风声忽地小了。   傅云摇摇晃晃的扶着洞壁上鳞次栉比的冰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谢谢。”傅云筋疲力尽的道。   候雅昶不出声,安静的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血痕,似乎在专注的等它自己愈合。   “你不该杀我大哥的。”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   “那是失误。”傅云平静道:“等一切都了结了,我可以为他偿命。”   候雅昶笑了:“偿命干什么,你替我除掉了他,我谢你还来不及,阿云你不会以为,我跟我哥之间,有什么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吧?”   傅云迟疑道:“二十多年了,怎么着也得有一点不是……”   “没有。”候雅昶回答的很干脆。   傅云叹了口气,便没再问了。   候雅昶始终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傅云暂时精力告罄,无暇去想候雅昶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候雅昶还是背对着他,身形却不自觉痛苦的弯了下去,嘴里喃喃道:“阿云,我好疼……”   傅云心里一跳,连忙挣扎起身着想过去看他情况,却听候雅昶怒吼一声:“别靠近我!”   傅云定了定神,他直觉候雅昶今天晚上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与平常的性情大不一样。   “哪里不舒服?说具体一些。”傅云耐心道。   “好像有人在拿刀,往我胸口砍,砍完再切割成块,最后把我封在一个人形的雕塑里,满屋子都是石膏的气息……”候雅昶艰涩的出声道。   他说话时声音颤抖,仿佛在忍受某种极大的痛苦,颈椎咯吱咯吱作响,脖颈慢吞吞的前倾,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傅云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时还不敢上前刺激到他。   候雅昶兀自缓和了好一会儿,他此时的神智有点不清晰,说话时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   “阿云……你知道,候厚为什么会收养我吗?”候雅昶低低的傻笑起来:“因为我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啊。”   他伸出手,冲着傅云撩开自己脑后的碎发。   傅云蓦然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候雅昶的脖颈上,烙了一枚青色的胎记,极其显眼。   和老候总讲述中,阿秀肚子里的那个死婴,一模一样。 第142章 雪乡碎尸(十三)   陈时越躺在坑底, 拖着半条疼的动不了的腿,连滚带爬把自己刨出了雪坑。   然而他在雪坑里探出头,下一秒有人一巴掌抡圆了打过来, 陈时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只手。   然后拖着对方的手臂, 将他和自己一起摔进了雪坑中。   陈时越翻身而起, 桎梏着那人的半个臂膀,冷声逼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嘶声呻/吟片刻, 嘴里喃喃有声。   陈时越皱紧了眉头,凑近过去细听他在说什么。   “雅昶……”这声音十分的熟悉,让陈时越不由得一怔。   他连忙将那人的脸掰过来, 定睛一看, 不是老候总又是谁!?   陈时越松手放开了他, 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老爷子, 你还好吧?”   老爷子看上去不怎么好。   老候总嘴唇翳动着, 手指紧紧攥住陈时越的肩膀, 片刻之后,一行泪水倏然从眼角滚落出来, 浑浊而苍凉。   “呈玮死了,雅昶……雅昶……”   陈时越连忙安慰道:“雅昶好着呢, 没有鬼去找他。”   “我快不行了,帮我……”   陈时越一迭声:“您说,您说。”   “我那天晚上,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阿云。”老候总断断续续道:“当年李有德灭门了老主人家以后,我们连夜处理了所有痕迹买机票离开哈尔滨, 李有德带着傅自明回延安的祖宅暂避风头, 我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从咸阳机场出来,打车回家。”   “我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 就看到门口放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我以为是谁丢弃在门口求领养的,我就上去打开看了看,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场景。”   陈时越半搀扶着他,手心蓦然一手的黏糊,他低头一看,只见老候总的小腹已经破裂开来了,眼看着血水越涌越多,指定是活不成了,此时说话颇有点交代遗言的意思。   这鬼地方是决计没有救护车的,陈时越叹了口气,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了录音,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老候总最后的话。   “那婴儿被被子包裹起来,布料里全是已经结痂的血块,但是那小小的身体上,却光洁如初,没有任何伤痕……然后我看见他的后颈上横着一个胎记,跟阿秀肚子里那死婴,一模一样……连形状都一样……”   “他还活着吗?”陈时越听到这儿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身上的血块,都是阿秀一家死人身上流下来的,我吓坏了,以为我们的罪行暴露了,于是就抱着孩子扔进了小区外面的垃圾桶,然后匆匆忙忙跑回去钻进被窝里躲着。”   “谁料我睡到半夜,我听到客厅有婴儿的哭声,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就壮起胆子开灯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原本被我扔进垃圾桶里的婴儿,居然正躺在沙发上,挥舞着手臂哭号。”   “我彻底吓疯了,在雪乡的时候我明明看见孩子跟着他妈妈一起死了,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我家里咳咳咳……咳咳……”老候总剧烈的倒气,眼眶瞪大狰狞至极:“他到底是谁!”   “我抱着孩子进了卫生间,又去厨房拿了菜刀……然后我一刀一刀的分割了那婴儿的尸体,再肢解血肉把身体组织冲进马桶,最后拿塑料袋包裹着仅剩的一点砍不断的骨头,找人来处理掉了,在生意场上,我暂时和李有德是一体的,如果这事东窗事发,他身败名裂挨了枪子,我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所以你为了包庇李有德,再次亲手肢解了你的儿子?”陈时越难以置信道。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儿子!咳咳咳……”老候总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起来,唾沫星子横飞溅了陈时越一脸:“我亲眼看着我儿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在阿秀肚子里断气了,那怎么可能是我儿子,一定是有人整我……一定!”   “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客厅传来婴儿的哭声,吵的我彻夜彻夜睡不着觉,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   “我让李有德派人来做法,可是他们遍寻全屋,都找不到一丝阴气的痕迹。”恐惧在此时淹没了老候总的眼睛,仿佛隔了二十年那恐怖的场景依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打开衣柜,衣柜里坐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脖子上带着那块让我触目惊心的淤青胎记,他坐在衣柜里冲我阴笑,我当场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家门找人帮忙。”   陈时越的眉心始终没松开,这故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范围了。   “很快警察和李有德,傅自明都来了,警察带着那个小男孩做了全面的体检,发现他的身体机能一切都很健康,就和平常的小孩没有区别。”老候总的声音已经很低了,到最后几乎是气声。   “他们经过了几个月的排查,都没有找到小男孩的父母,最后没办法,警察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孤儿院里,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婴儿的哭声。”   “直到几年后,一个小学生敲开了我的家门。”   ……   “候总你好,我叫候雅昶,这是我们俩的亲子鉴定报告书,看在这个单子的份上,您能收养我吗?”小男孩的头发剪得很短,脖颈旁侧的青黑色胎记越发的明显了。   老候总险些被此事刺激出心脏病。   他揪着小男孩的领子,遍寻机构连着做了好几份亲子报告单,得出的结果无一例外,候雅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他的亲生儿子。   “然后您就收养了他?”陈时越追问道:“候雅昶,就是当年阿秀生下的小孩,他没死透,又回来找你了。”   老候总还要再说什么,喉咙里却骤然发出一阵呛咳,血沫和痰液漫溢出来,半晌他身体慢慢下滑,眼神失焦涣散,片刻之后彻底停住了呼吸。   陈时越抬手将他的眼皮抚上了,心里一片乱麻似的,所有的信息好像团成团的毛线球,解不开拆不散窝在他的脑袋里。   老候总死了。   也不知道话说完了没有。   傅云在山洞里警惕的望着候雅昶的背影,风雪呼啦啦的卷进来,在四面洞壁上来回撞击,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声。   候雅昶的脖颈发出极其干涩的响动,每一寸骨节都嘎嘣嘎嘣的同时运作,直到整个头颅最后彻底的拧过来面向傅云,身体却还维持原状。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阴气十足,带着与往日毫不相符的稚气童真,那绝对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能发出的声响。   候雅昶眯起眼睛,紧接着张开大嘴,神态活像是个小婴儿一般。   傅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是鬼婴。   “老候。”傅云后退一步低声道:“老候,回神!”   “阿云?你在跟谁说话?”身后传来候雅昶疑惑的声音,犹如一道闪电劈进了傅云的脑海。   、   他猛然回头,却见候雅昶正拿着几根地上捡来的木棍,一副正打算生火的样子,他惊疑不定的看了看傅云身后:“那里有人吗?”   傅云再次转过身,和对面的东西对视上了眼神。   那东西还维持者候雅昶的高瘦身躯,却长了一张小婴儿稚气而胖乎乎的脸,面色却没有寻常婴儿的红润,整个人白气森森的,泛着惨然鬼气。   “没有。”傅云波澜不惊的转回身,走到候雅昶身边:“我看错了。”   “阿云,你好像精神不好。”候雅昶关切道。   “可能吧,如果你碰到的脏东西跟我一样多,精神也不会好到哪儿去的。”傅云移开目光道。   候雅昶闻言便笑了:“你忘了吗阿云,我们这几天一直在一起,碰到的不都是同一批鬼吗?”   “只有活人见了鬼,才会有不适的反应。”傅云平静的反问:“你是吗?”   却说陈时越那边刚在雪地边儿上刨了个坑把老候总埋了进去,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喂,怎么了?”   “小陈哥,我这儿有个题不会,你给我说一下呗。”蓝璇在电话那头哗啦啦的翻书,嘴里好像还咬着笔,说话时含糊不清的。   “你去问傅云啊,我又不一定会。”陈时越匪夷所思的道。   “哎呀我电话打了,他没接。”   陈时越心里一凉,追问了一句:“他没接?那你打过去的时候有信号吗?”   “忙音,嘟嘟嘟的。”蓝璇一脸苦恼的答道:“我给你念题了啊,就是说灵异天赋者中有一种人,可以分割自己的灵魂,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对应的灵魂碎片捏一个属于自己的载体,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别的形态,你说这种天赋对自身的精神力有没有什么负面作用?”   “你不是分割过那个顾祺小姑娘的灵魂吗,照着她的症状找副作用不就完了?”陈时越心不在焉。   “那当然不一样了哥哥。”蓝璇大惊小怪道:“把别人切成片片和把自己切成片片,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好不好?”   “我打个比方,如果我此时想要一个完全听从于我的傀儡,我就可以将我的灵魂切割出来一份,然后给他单独做一个身体,再注入我的灵魂碎片,这样他就有了活人的形态,并且他完全的听命于我,绝不违抗主体灵魂的意愿。”   “就为了得到一个贴心的属下,就要这么伤害自己的灵魂?不值当啊。”陈时越难以置信。   “你不是不知道分割灵魂的副作用吗?怎么能确定这就不值当了?”蓝璇敏锐至极的发问。   陈时越沉默了两秒:“……可能因为我看过哈利波特。”   蓝璇:“……”   “好吧你赢了。”蓝璇干脆的结束了话题:“不过分割自己的灵魂可不止能得到一个贴心的手下,他还有续命功能。”   “怎么说?”   “听说过蚯蚓从中间切开,其中一边还能活这个现象吗?分割灵魂也是一样,灵魂主体死亡后,他所寄生在别的地方的灵魂碎片,可以以碎片原有的身份继续存活,并且保留其原有的记忆。”蓝璇头疼的翻着书:“其实都属于摄魂领域的知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打算学着试试。”   电光火石之间,陈时越脑海一片清明。   他被自己脑海中的猜想惊的一阵寒颤,老候总临死前的话回荡在自己耳边,所有的信息和疑点在此刻结合起来,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极其完整的形状,如果猜的没错的话……   “蓝璇,我问你。”陈时越急促道:“如果存放碎片的载体必须是活人吗?”   蓝璇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其实也可以把灵魂碎片放在鬼魂身上,只是没有活人方便而已。”   “所以听命于灵魂主体的傀儡,也可以是鬼,对吗?”陈时越加重语气再次问了一遍:“我要确定的答案。”   “对。”蓝璇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怎么了?”   “那可就糟了,傅云那边有大麻烦了。” 第143章 雪乡碎尸(十四)   候雅昶平静的注视着他, 半晌微微笑道:“阿云,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傅云温和道:“合作愉快。”   候雅昶不解的偏了一下头:“怎么讲?”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雅昶, 我们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不好?”   候雅昶伸手拿树枝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灰炭,俊秀白皙的半边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锋利而晦涩, 他没有抬头看傅云,嘴角却轻轻的勾起来了:“阿云,你知道这几天, 我在想什么吗?”   傅云洗耳恭听。   “我一直在怀念我们大学时候一起做小组作业的那些日子, 候呈玮从来不干, 每次都是你主力, 我在后边给你打下手, 最后临交上去的时候, 你还在ppt上删了候呈玮的名字。”候雅昶说到这里便笑,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怀念。   “我故意的, 谁让他什么都不干。”傅云也跟着笑起来,山洞中火光黯淡, 映在四方石壁上,透着几分惨蓝色的幽光。   “我们这几天又合作完成了一次小组作业。”候雅昶声音很轻:“阿云,我很高兴。”   傅云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腐烂的气息从他身后一点一点的飘来,他不用回头就知道, 那鬼婴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现在就要让他杀我灭口吗?”傅云心平气和的开口:“我以为你至少会留一点让我说遗言的时间呢。”   “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   候雅昶无声的盯着他, 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鬼婴便慢悠悠地将脑袋收了回去。   它还维持着那张属于孩童的面容, 傅云丝毫不惧,转头细细的打量了鬼婴一番,眼神中的欣赏一闪而过:“它真完美,出神入化。”   “老詹看到一定会很欣慰的。”   候雅昶认同的点点头:“那是必然的。”   老詹是他们当年灵异学院中,负责摄魂课的老教授,老头子无儿无女,研究了一辈子灵魂上的事,临到终了了变得有点神神叨叨,候雅昶是他最有天赋的学生,最后也是他办的老詹的后事。   “老詹当年怎么都不肯传我灵魂分割术,说人一辈子,就应该完整的来,再完整的走,活得太无聊了自己把自己的灵魂大卸八块算怎么回事,于伦理不合,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说服他教我的吗?”候雅昶面露得色。   山洞外风声呼啸,霜雪一层接着一层的厚,洞内还有个鬼,兀自在后面鬼气森森的放冷气,傅云手指冻得僵硬,忍不住把手揣进了兜里。   “我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完整的来,或完整的走的,有些人天生就不完整,怎么活下去,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候雅昶伸手将地上的灰烬拨拉开来,嘲讽的望着傅云:“阿云,你我都一样。”   傅云这会儿没有讲自己苦难历程的兴致,于是装作没听到后半句道:“所以我们在这里遇见的鬼婴,是你的灵魂碎片,从一开始就听命于你,只按你的命令行事,对吗?”   “它是我的一部分,自然是听我的。”候雅昶招招手,那鬼婴便顷刻间化成原先的形态,乖巧的跑过去倚在候雅昶膝下,磨磨蹭蹭的用青白的小脑袋摩擦着他的腿。   傅云苦笑了声摇摇头:“失策,我自以为算计老候总让他如实交代了当年的实情,不想到头来,你这只黄雀,还等在我后面。”   候雅昶低头笑了笑:“那我总不能真背上个‘杀兄弑父’的名声。”   “于是就借我的手,替你除掉他们两个,这样候家就只有你一个继承者了。”傅云伸手碰了碰鬼婴的脑袋,鬼婴不满的呜咽一声躲开了。   傅云注视着他这位十几年的老朋友,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眼睛。   “怎么了?”候雅昶问。   “没什么。”傅云摇头道:“就是觉得,我好像从没真正的认识过你。”   “你到底是谁?”   候雅昶哑然失笑,他俯身抱起鬼婴,然后在山洞里站起来,慢慢的往外走,但却没有回答傅云的问题。   “阿云,我不杀你,但是我赌你不会活着走下这个雪山。”   陈时越拖着半条断腿赶到山洞时,傅云正一个人坐在洞中的石头上。   “候雅昶走了?”他喘息着问道。   傅云:“你怎么知道是他?”   “鬼婴,幻境。”陈时越声音沉冷:“分割魂魄,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当年怨气不散的死婴儿,候雅昶用自己的傀儡,策划了这出大戏弄死了他父亲和他哥。”   傅云抬起头:“老候总死了?”   “死了,尸体上有撕咬痕迹,应该是被他大儿子刨腹死的,死前留下了这个。”陈时越把手机里的录音放出来。   老候总临死前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和他痛苦的喘息声,一起回荡在山洞中。   傅云默不作声的听完了。   片刻之后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苦笑一声,朝陈时越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傅云有一瞬间的站不稳,陈时越连忙伸手一扶墙壁,强撑着把自己和傅云一道扶稳了。   “没事。”傅云低声道。   “老候死了,二姑奶和三叔爷进了监狱,做儿子,做手下,我都对得起他们。”傅云身形摇摇晃晃,话虽是这么说,可仍能从他脸色间看出几分隐隐的咬牙切齿。   陈时越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江湖风云变幻,世代仇恨恩怨积累,至亲疏远众叛亲离,如此这些全数压在一个人身上,硬生生逼着他把自己粉身碎骨的献祭在旧事里,也难以抚平过往的一丝沟壑。   陈时越心里面悲凉又酸楚,裹挟着吹在脸上的风雪,冰凉的眼底发酸。   “带我去重新埋一下老候总吧。”傅云按了按他的手臂道:“就当是祭拜了。”   两人回到方才那处雪坑旁,将老候总冻的梆硬的尸身从雪地里搬出来,傅云慢腾腾的收拾着他残破的身躯,老候总的腹腔已经完全干瘪下去了,一张圆胖的脸底下,胡茬和血块混杂凝固,惨不忍睹。   陈时越吭哧吭哧的在旁边挖土,傅云将老候总的遗容简单整理了一下,最后放进土坑里埋上了。   再抬头时,却见雪山之巅隐约透出光亮,日出升起来了。   陈时越聚拢了一个结实的坟堆,山上积雪深厚,他担心若是来年春天积雪消融化作春水,万一将坟土冲开了怎么办,于是就不放心的上去用鞋又压平了些。   然而就在下一秒,脚下冻得硬邦邦的土层忽然发出异响,傅云眼疾手快伸手拽他,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陈时越脚底一滑,不知怎么的底下轰然一声巨响,坟堆顶上细细簌簌的滚落下去无数土块,陈时越脚下一空,连人带马摔下去。   一瞬间,连人带坟堆,都没了影子。   地面上横亘着一个巨大的凹陷土坑,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倏然张开了爪牙。   这是什么东西?   老候总的尸骨也不见了。   傅云的心登时沉到谷底,他紧随其后蹲下身伸手探查了一圈周围的土质,他不觉一怔,思绪飞转。   是新土,最近有人动过。   陈时越在底下“嗷”的嚎叫了一声:“傅云——”   “哎哎哎,来了。”傅云登时把什么过往恩怨情仇全抛到脑后了,一迭声的应着,单手一按土壁跳下坑去。   一落地就见陈时越呲牙咧嘴的歪倒在土坑里,身下还压着老候总的尸体。   周遭一片漆黑。   傅云俯身把陈时越拉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此处居然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地下区域,头顶是陈列着的冰棱和霜花,朝远处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暗,只有方才坟堆破开时倾泻下来一线天光,照映着两人周边的场景。   “在那里,泓姐!”头顶窸窸窣窣有人声传来。   还有保险栓拉开的声音。   陈时越神色一紧:“糟了,柳泓他们追上来了。” 第144章 雪乡碎尸(十五)   陈时越从地上捡了个树枝, 一瘸一拐的支着行走,腿上的符纸经过一宿的折腾,隐隐已经有了脱落的迹象。   傅云喘息着蹲下身, 低声道:“来, 我背你。”   “你行吗?”陈时越神情惊恐。   “少废点话, 过会儿他们追上来了。”傅云不耐烦的一把将他拽上背,俯身就走。   山洞的洞顶很低, 陈时越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躲藏头顶的冰棱,他最开始的时候担心这是个死路,不过事实上陈时越发现, 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这条路是不是没有尽头。   “如果被追上了, 你就撂下我先走。”陈时越低声道。   傅云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我被抓到了尚且可以靠地图威胁他们, 你被抓到了打算怎么办呢?”   “直接送死吗?”   陈时越默然不语。   “说话之前过点脑子!”傅云呵斥道。   陈时越乖顺的在他肩头伏着, 下巴搁在傅云临近锁骨的地方, 耳朵尖微动, 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傅云以为是自己方才说话语气太过严厉,把这位小同志伤着了, 便缓和了语气,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这里应该离柳泓最终的目的地不远了。”   “这条地道出去,应该就是龙溪谷的入口。”   “可看上去太远了,完全看不到尽头啊。”陈时越忍不住道。   “一点一点来,总能走到的,况且他们不知道路线, 未必敢一直跟着我们走到黑。”   与此同时, 西安市。   地下室里十几台电脑高速运转,一眼望过去屏幕亮眼, 一片嗡嗡声响。   “嘀嘀嘀——嘀嘀!”警报声响起,一个戴着耳机的通讯员从工位上霍然起身狂奔而出,火速按下了电梯键走上去直奔顶层。   他朝保镖出示了工牌,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顶层最里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樊老太太站在茶几前,见他急慌慌的进来,不由的叹了口气:“着什么急?”   “老太太,有大麻烦了,我想您得听一下这个。”   通讯员难得顾不得那么多礼数和尊敬,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耳机扣在樊老太太的耳朵上,音量调到最大,直把她震的耳膜一跳,手速飞快的又把声音调回去了。   “我是老了,不是聋了。”   樊老太太向来不和做实事的手下计较那么多,她沿着茶几旁的小凳子坐下来,一手扶上耳机,神情专注。   通讯员在她身侧神情紧张的看着。   “滋滋滋……”先是一阵电音细细密密的涌过来,樊老太太耐心的等着,直到——   “干妈,我们把傅云跟丢了!”   “什么叫做跟丢了!那么大的雪山如果跟丢就麻烦了,你丈夫的骨灰回头再放都行,先找傅云!”   “干妈放心,他们没有物资跑不远,下山唯一的一条路已经被我们的人埋伏好了,等时机一到骨灰盒落葬,我们就动手,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离开雪山。”   最后一句话语气很重,几近癫狂。   樊老太太摘下耳机的时候,只觉得半边手臂都冰凉到发麻,她缓缓的抬起眼,和通讯员对视了片刻。   “这是一分钟之前拦截大奶奶和柳泓的通话录音。”通讯员急促道:“眼下可怎么办,我们刚才尝试过联系傅老板和陈小哥,但是都毫无信号。”   樊老太太看似镇定的走到座机跟前,只不过微微抽搐的眼睑暴露了她的紧张。   “组织人手,现在就去老宅。”   手下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去了,片刻之后十几辆装甲车倾巢而出,转瞬间消失在马路上。   410号灵异事件研究所内,蓝璇寻摸着拿手机拨电话,电话那头一阵忙音。   蓝璇疑惑的把电话挂断,又疑惑的抬起头:“白哥,我打不通老板电话了。”   “明明昨天晚上还打得通的……”   白喆大步流星穿过走廊:“打不通就对了,老宅出事了,安迪留下看家,你和小宁拿上东西,跟我走。”   蓝璇和宁柯不明所以,但见他神情严肃非常,一时也没敢轻视,飞快的拿了武器跟出门去。   白喆带着他们直奔安家老宅。   蓝璇刚一下车,就听头顶直升机轰隆隆的由远及近,飓风狂卷险些将她吹的一个仰倒,红外线对准老宅富丽堂皇的窗户挨个扫描,密密麻麻交错成网,将老宅围的密不透风。   白喆快步走到为首的装甲车旁,和负责人低声对接了几句,然后他转身招手,示意蓝璇过来。   “你用摄魂检测一下老宅里的活人灵魂浓度,我们怀疑机器出了问题。”白喆指了指一旁的红外线探测仪:“它刚刚显示的结果是,这间屋子里没有灵力流动的痕迹。”   “但是不应该啊,安家老宅是安颜欣的总根据地,平时安保措施严密,随时能调动的手下就有十几号人,但是现在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怀疑这是在给我们唱空城计。”白喆疑虑道。   然而驾驶座上的负责人脸色却极其苍白:“应该不是空城计。”   蓝璇和白喆同时回头,投去疑问的目光。   “我们刚刚拦截了安颜欣和柳泓的通话录音。”负责人将手机里那十几秒的录音放给他们听。   蓝璇眼睛蓦然瞪大了:“我去!那可就不是空城计了。”   “对,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就怕安大奶奶是真把所有的人手全部派到雪山去伏击傅云了,那傅云的危险就大了。”   “可是小陈哥跟着他,应该不会有事吧。”蓝璇忐忑道。   白喆深吸一口气:“你觉得陈时越一个人,能干得过对面一个连队还配枪的灵异天赋者吗?”   蓝璇掌心翻转,一手朝老宅的方向虚空探去,气流交织登时萦绕在她的指缝间,白喆和几个负责人站在边上,神情凝重。   片刻之后,蓝璇放下手,简短的道:“直接开火攻门,里面没有灵力流动。”   负责人一挥手,车上狙击手就位,红外线瞄点,几发子弹激射而出,瞬间打穿了门闩和正面的几扇玻璃窗,众手下纷纷跳下车破开大门鱼贯而入。   蓝璇和白喆紧随其后。   大厅,楼梯,花园,厨房,都没有人,仿佛安家一夜蒸发了。   蓝璇单手持刀慢慢的踱步上二楼,家具和摆设都还很干净,不像是久无人居的样子。   那就是不久前才撤出的了。   樊老太太的手下在一楼和二楼地毯式搜索了一番,都毫无所获,蓝璇低着头慢慢思忖,片刻之后刀尖向前沿着楼梯踱步到了阁楼,阁楼上有间小房子,门窗紧闭,看着和平常房间一般无二。   但是蓝璇却极其快速的警觉起来,她鼻尖翳动,门中隐隐传来香火气。   自古香火都是供鬼的,蓝璇小心翼翼的用刀柄戳开阁楼的房门,然后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门一开,正对着她的,是一张老旧的太师椅。   太师椅上坐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靠在椅背上,背对着她。   露出的半边手臂上皱纹纵横,青色血管凸出来,无力的搭在一边。   那是个老人,坐在太师椅上,好像睡过去了。   蓝璇心知这地方绝对有问题,但是又担心贸然喊人会惊动里面的东西,于是她大气不敢出,一点一点的挪动到椅子前面。   然后蓝璇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人身上穿的是一身寿衣。   “蓝璇?”白喆走进门来,不满道:“你怎么老一个人乱跑……这是谁?”   蓝璇抬起头:“安颜欣在阁楼里,藏了个死人。”   白喆皱了皱眉头,招手让后面的手下跟上来,埋伏在阁楼两侧严阵以待。   他自己绕过去站在蓝璇身侧,然后在看清楚老人的面容时目瞪口呆。   “老……老爷子?”   蓝璇茫然:“什么老爷子?”   “安老爷子,樊老太太亡夫,傅云的外公。”白喆低声道:“十几年前安家真正说一不二的掌门人。”   为首的那负责人是安家的老臣,当年跟着安老爷子打天下的小弟,闻言即刻拨开人群冲到安老爷子面前。   见到老爷子安详遗容的一瞬间,登时老泪纵横:“老哥哥,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你……”   他颤抖着就要伸手去触碰安老爷子蜡黄的面容。   白喆突然反应过来,高喝出声:“等等,别碰!!”   “安老爷子当年病逝,是我亲自看着火化的!他的尸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将在场所有人劈的瞬间清醒了。   “快往外撤!”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老负责人将手触碰到安老爷子脸颊的一刹那,老爷子“唰”的睁开了双眼。   霎时间阴风大起,一楼的门窗无风自动,“砰砰砰”接连几声,所有的出口入口全部紧闭关严实了。   阁楼里“呼——”的一声阴风拂过,满堂烛火登时亮起,摇曳着青黑色的光。   蓝璇这才看清阁楼里这是个什么地方。   满墙的死人牌位居高临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围绕着底下众人。   都是安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这是一间灵堂。   “糟糕,我们中招了!”白喆急促转头:“快走!”   安老爷子“咯吱咯吱”但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很怪异的歪着头颅,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身后影影绰绰站了几十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阴恻的和他一齐转头,盯着这些不速之客看。   安家的祖宗集体活了。 第145章 雪乡碎尸(十六)   无数座灵牌化作阴魂, 黑压压的矗立在狭小的屋中,蓝璇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自己没看错。   一眼望过去, 满屋子男女老少都有, 全数低着头站在房中, 鬓角的发丝几近透明,但蓝璇仍能看出阴气袭卷之下的无风自动。   她慢慢的伸出手臂, 挡在众人身前,手中刀锋隐隐颤动。   安老爷子自始至终站在原地,阴沉沉的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老负责人的眼眶已经被泪水盈满了, 他看着昔日的大哥, 忍不住往上走了几步, 却冷不丁被白喆拦住了。   “别过去!”   老负责人置若罔闻, 推开他的手, 一步一步的朝前挪去,嘴里喃喃有声:“老安……”   身后一个年轻的手下忽然惊恐万分的尖叫起来:“啊!啊啊——鬼啊!你们都看不见吗?”   说着一声枪响, 子弹正中安老爷子身后的一个老太太,瞬间打穿了她的魂魄, 那鬼魂尖啸一声,眉目痛苦的紧皱起来,仿佛一张脱了水的苦瓜皮,迅速萎靡倒下。   蓝璇不可思议的朝左右看了看,这一枪就把鬼打趴下啦?   现代驱鬼武器这么厉害, 灵异鬼校还教那么多传统的驱鬼辟邪招数做什么?   闲得慌吗?   那边白喆勃然大怒, 转头怒吼;“谁准你轻举妄动的?快组织防御——”   下一秒,那开枪的年轻人骤然捂住胸口, 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脸色急剧惨白,捯气的声音活像是要把肺腔搅碎了咽下去。   他身边的同伴一叠声的惨叫:“医生!医生在哪儿?”   队伍中的随行医生狼狈不堪的挤到前面,将探测仪往那人脉搏上一戳,一条平直的长线从显示器上划拉过去。   白喆心里一凉。   医生冲几个负责人摇摇头,示意人已经没气了。   从病发到断气只用了十秒不到。   “这个症状……怎么像是心脏病发作。”他不确定的俯下身又看了一遍:“可是小刘没有心脏病史。”   蓝璇的大脑快速运转,她将脑袋转过去,神色凝重下来。   “因为那个老太太是心脏病发作死的。”她开口道。   白喆惊疑不定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老太太的灵体化作硝烟散开。   如果伤害这些灵体,那他们的死亡方式,就会对应在加害者身上。   头顶的灯泡砰然炸开,整个老宅此时没有一丝光线,彻底的陷入了黑暗。   蓝璇握着手机,划亮了屏幕,试着朝前照射过去,一张惨白的人脸瞬间逼近了她的眼前。   那是个涂着艳丽口红的中年女人,眼眶黑洞洞的,看样子生前被人挖去了眼球,死状恐怖。   她看着蓝璇,忽的咧嘴笑开了,一双鬼爪直抓过来,裹挟寒气,阴风惨惨,蓝璇下意识就往后仰身躲避,白喆闪电般伸手按灭她的屏幕。   蓝璇只觉得临到面门的寒气和腐烂气息一点一点的后退,白喆抓着她的袖子将她拽到身后。   “它们在黑暗中看不到我们?”   “是。”   “但是我们已经被困住了,既没办法打伤它们,也逃不出去,除非有人从外面暴力破开禁制。”   蓝璇反应过来:“我手机有信号,可以打电话给外援。   白喆叹了口气:“你开的了机么?”   这话说的没错,按照眼下的情况,不等她拿出手机点到通话页面,就会被黑暗中寻光而来的安家祖宗们撕碎。   “那你配合我不就完了。”蓝璇低声道。   白喆:“……怎么配合?”   “带人拖延时间,我打电话给成纱发定位。”   白喆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跟傅云,一个两个的平时都看不上作战组,遇到事了都找人家求助。”   “你少说几句吧,成纱可比冯元驹靠谱多了。”蓝璇握着手机环顾四周,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于是四下观察起路线来。   十几个手下在负责人的指挥下一点一点退到阁楼底下,那些鬼魂萦绕游走在阁楼上,见他们往下走,便也步步紧逼飘下楼梯,安老爷子仿佛这群鬼的定海神针,始终站在众鬼中间,他依旧维持着生前的威严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动作。   最终樊老太太的手下们在同样一片漆黑的客厅中央站稳了身形,都不敢轻举妄动。   阁楼上的群鬼围成一圈,将他们圈在中央,不声不响,但也不出手攻击。   安颜欣设下此局的目的是什么呢?蓝璇心想。   “拖延时间。”白喆突然道。   蓝璇悚然转眼:“什么?”   “那段录音是真的,他们确实打算在雪山上伏击傅云,但是要先设局,把西安这边的人手全部调虎离山,困在一个地方暂时出不来,然后他们调动所有火力,进攻雪山。”   “就像现在这样。”白喆淡淡道。   却说傅云此时背着陈时越在山洞里慢慢的挪动,头顶泄下来一线天光,正射在山洞前方不远处,陈时越看见石壁上有光点闪动了一下,他不由得一怔。   “傅云,你看那边!”   傅云循声望去,却见前面有口井,刚才那粼粼水光就是井口反射出来的,再往前就没有路了。   “我们走到死路了?”   傅云噤声不语,似乎是在沉思,眼下身后有带枪的追兵,前面又无路可走,陈时越还负伤难行,眼看着就到了绝境。   他将陈时越放下来,两人一步一步搀扶着往井口走去。   “眼下是死路一条,你怕死吗?”傅云问道。   “不怕。”陈时越想也不想:“死了也值了。”   傅云哑然失笑。   “你好好的,死路一条只是表面,这里一定还有生路。”傅云说话时眼睛望着井口。   陈时越立刻心领神会:“你是说我们得跳井啊?”   “试试,大不了就淹死,跟你淹在一起,做对儿湿淋淋的水鬼,百年后后人挖开这口井取水的时候,发现两具泡的森白的枯骨,然后崩溃的把我们捞出来……”   “啊呀,越说越恶心了。”傅云打断他道:“我赌这口井下面有条生路,你跳不跳?”   陈时越斜睨着看他一眼,然后一个俯身坠下井口,井下传来一声水花翻起的响动,傅云向下看了看,然后紧跟着跳下去。   那井口不大,好在陈时越和傅云在成年男性里都算偏瘦的体型,刚好能容下他们潜进水里,水道漆黑幽长,无数道暗流冲刷过身侧,陈时越一条腿难以发力,只好一边拨拉水底的杂草,一边拼命往前游。   胸腔里的氧气渐渐流失,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身后傅云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疲态,在他小腿上用力一推,陈时越登时顺着顺流又往前蹿了几米。   转机在下一秒发生,一股急流从井流中间穿插而过,倏然将陈时越的身形整个卷起,抛向旁边的水路,情急之下他张开口,想喊傅云,然而只吐出一串咕嘟咕嘟的泡泡。   “呼啦——”   陈时越重重砸在地面上,他一头一脸的水,来不及擦拭,就忙不迭的起身找傅云,傅云跟在他身后从狭小的石壁口滑了出来。   水流将他们冲到了一个漆黑的甬道里,甬道底座有一排粗大的水渠,沿着道口汹涌而下,但是却刚好给他们留下了行走的空间。   这规整的走道和水渠设计,说什么也不能用自然鬼斧神工来解释了。   柳泓到底把他们引来了什么地方?   “像是一条墓道。”傅云气喘吁吁的从水渍里爬起来:“古代皇宫贵族为了死后墓葬的山水格局,会在甬道里修建水渠,一直通道墓室门口才截止密封,防止水汽进入墓室,使尸身受潮。”   “那我们往前走就好了。”陈时越拍了拍身上的水,俯身将傅云拉起来:“走。”   “我说了吧,死路里面一定有一线生机,就看你敢不敢了。”傅云的声音带着笑意,年轻而温润。   陈时越小心翼翼的在前探路:“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敢的。”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很近的走着,挡去了大半风霜严寒,地底下的空气阴凉潮湿,脚步声重叠在一起,陈时越心底浮现出一股奇怪的冲动。   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如果他能就这么跟傅云一直的走下去就好了。   不过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少顷之后,墓道走到了尽头。   陈时越摊开手,咬破指尖,将血水滴在紧闭的墓门之上,生铁和血腥相撞,散发出一股生冷的铁锈气。   “你在干什么?”傅云奇怪道。   “理论课上说,将活人血涂抹在死人门上,可以有敲开生死的可能。”   傅云面部表情定了定,半晌沉重道:“那是童子血可以,你是童子吗?”   陈时越:“……”   傅云笑着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走上前去拨弄门锁:“耳朵红了。”   陈时越:“……拜你所赐。”   末了他又气急败坏的补充道:“童子血和耳朵都是。”   傅云寻寻摸摸的在旁边的水道里找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不免气馁的站起身来。   “你在找什么?”陈时越问。   “我以为这里有人进入过,应该会留下痕迹的,实在不行炸药痕也行,起码得让我们知道,这门之前是怎么进去的。”傅云失望道。   “等等,你是说炸药?”   “昂。”   陈时越慢吞吞的卸下手上的探测腕表,递给傅云:“作战组员每人配备的测量仪器,万不得已的时候有自爆功能,应该能把门炸开。”   傅云接过来不满道:“你不早说。”   “但是。”陈时越顿了顿,神色有些犹豫:“它上面带有定位,如果我炸了它的话,我们就真的和作战组失去联系了,和柳泓干起来,或者在雪山中途物资短缺,没有向总部求助外援的可能性。”   傅云想了想,然后抬头:“炸了它。”   陈时越点头:“听你的。”   “这里是死人的地盘,死人的地盘就是我的地盘,枪火什么的,在地底下可不管用。”   陈时越快速转动腕表上的机关和装置,将它放置的紧靠墓门,然后转身一把将傅云按着伏在地上,身后惊天动地一声炸响,滚滚硝烟弥漫四起,轰然将墓门炸的粉碎。   不知道是不是陈时越的错觉,头顶的水声仿佛大了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进入墓室。   墓室中的景象似乎有点超出他的想象,迎面是一座巨大的神龛,龛里供奉着的东西看不清模样,周围灰尘缓缓漂浮,神龛的正对面有一个方块形状的石盒,镶金雕玉,尽管被时间打磨数年,但从风化的黑痕里还能看出它曾经的明艳。   “这是何方神圣?”傅云拿手电筒朝神龛的方向打过去,仔细观察着:“看着有点邪啊。”   那神龛里所供奉之物青面獠牙,左手一捧不明物体,右手一柄天秤。   陈时越茫然道:“我怎么觉得它不太像中国古代的产物呢?”   “这个形象好像是那个……”   “阿努比斯之秤。”傅云接话道:“古埃及的死亡审判。”   “在古埃及人的观念中,心脏承载了一个人一生的善恶因缘,死后天秤左边放亡者的心脏,右边放羽毛,如果心脏重于羽毛,那么死者就会被冥府之神所吞噬,反之则可以进入来世,你看他左手上放的东西,是不是心脏?”   陈时越眯起眼睛,然后肯定道:“是。”   “这古墓搞什么玩意儿?中西结合?”   傅云转身将手电筒的光束照射在地下的石盒上,然后示意陈时越打开它,陈时越上前挪动了一下石盒的盖子,发现它沉的超乎想象。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了石盖,然而里面什么稀奇东西都没有,准确来说,只有一捧灰,还有几根零落的白骨。   “……我怎么不知道,中国古代的王公贵族们,还流行过火葬?”陈时越再一次的难以理解道。   傅云走过来蹲下身,和他一起端详着盒子中的骨头渣子。   “这不是火葬的骨灰。”他平和道:“这是一个被挫骨扬灰的人,简称凌迟而死。”   陈时越:“……凌迟而死,还修这么大墓厚葬他?”   “历史上有这号人吗?”   傅云摇摇头:“我暂时想不到,这墓穴的成分太复杂了,古今中外的结合,老实说我现在有点茫然。”   陈时越:“我也是。”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身后的神龛上簌簌掉落几捧灰尘,陈时越率先回过头去。   只见神龛里的那尊阿努比斯像,缓缓的冲他们咧开了嘴角。   一行血泪沿着神像破败的脸庞顺流直下,“啪嗒”一声,打在了地上。   它掌心里的天秤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在傅云和陈时越的注视下,倾斜了下去。 第146章 雪乡碎尸(十七)   阿努比斯手上的天秤缓慢倾斜, 陈时越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地面的一块凹槽,一手扣紧了傅云的手腕。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十分的有先见之明。   因为下一秒, 墓室的地板地动山摇, 四面八方的石壁地面一寸寸的分裂开来, 在地面上横亘出数十道巨大的裂缝,缝隙里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傅云身形一晃,连忙就着陈时越抓他的力道蹲身下来,才勉强将平衡稳住。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只见那数十道裂缝迅速扩张延伸, 随着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墓室周遭所有的石块地面“咔嚓”一声, 和傅云陈时越脚下的那块地面分离开来, 紧接着轰然坠落。   只有一道长长的石桥, 一端连接着他们脚下所剩无几的地面,另一端连着不远处的一道紧闭的石门。   阿努比斯神像高高矗立在深渊对面, 居高临下的朝他们微笑。   陈时越小心翼翼的沿着石桥的方向,试图探身过去, 不料却被傅云一把拉住:“等等先别过去!那石桥有问题。”   他话音刚落,石门便轰然洞开,倾泻下来一地粉末石渣,陈时越蓦然瞪大眼睛,注视着对面的人影。   袁三, 阿贵, 刘安哲并排站在对面,中间是抱着骨灰盒的柳泓。   两方人马隔着石门相对而立, 脚下是无边无垠的地下深渊,伸手不见五指,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被黑暗所吞噬。   “二位,又见面了?”袁三一手拎枪松散的垂落身侧,挑眉朝对面挑衅道。   傅云无暇理他,猛然转头去看天秤中央的阿努比斯神像,再和眼前这尊修长的石桥构造比对了片刻,陈时越看着他的眼色,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   他们眼下就站在阿努比斯的天秤上,这尊石桥类似于一个跷跷板,按照善恶一伏一起之间定人生死。   只不过,这个善恶的标准是什么呢?   傅云正想着,陈时越闪电般扑过来用力将他往过一掰,耳畔一声巨大的枪响,袁三的子弹擦着耳朵尖灼烧而过。   惯性的作用力太大了,傅云慌乱中扒住地面的石纹,看着一寸之遥的深渊,手心渗出了一掌的冷汗。   陈时越扶着他的腰身,粗重喘息着回头朝他们望了一眼,然后用自己的身形将傅云挡了个彻底。   袁三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再次抬起冒烟的枪口,对准了那年轻人的后心,眼看着就要按下扳机,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石桥的天秤骤然倾斜,柳泓等人毫无防备,一连串的尖叫出声,危机关头阿贵眼疾手快放下绳索,将几人依次死死拉住,借着缓坡的弧度才勉强将几人挂在了石桥面上。   傅云从陈时越的挡护中稍稍探出头,微笑着抬起眼看向袁三,朝神龛的方向转了一下脑袋:“你开枪了,那就是坏人,坏人都会受到惩罚的。”   柳泓抱着骨灰盒,一身大汗淋漓,指骨几乎在骨灰盒上攥出青白色,她艰难的维持着平衡,低头嘱咐了一句:“别乱动。”   柳泓扣着凹槽,咬牙嘶声道:“那可未必,傅老板这辈子做恶何其多,用一句罄竹难书形容都不过分。”   傅云喘息两声,站稳了身形:“来,那你仔细说说,我都做什么孽了?”   “罔顾人伦,残害血亲,不敬长辈,哪一桩哪一件说出来不是罪孽深重?”柳泓语气急促,她的手快握不住凹槽和绳索了。   天秤的弧度再次发生翻转,渐渐朝着傅云那头倾斜而去,陈时越发狠攥紧了石板,汗水湿润,让他的手心变得滑腻腻的,只要稍一松力,就会连人带马两人一起滑下去。   “你们做神明的,就只听信一人的一面之词么?”傅云捏了一下陈时越的掌心以示安抚:“残害血亲,柳老板是指你和安颜欣勾结二姑奶和三爷试图将我和外婆孤儿寡母赶出家门。”   “还是说,你出轨我继父,破坏别人家庭,和你身后那位刘安哲沆瀣一气,我不得已而反击的‘残害血亲’?”   身畔的阿努比斯脸上笑意加深,僵硬的石面上竟神奇的多了几分神采。   天秤骤然停止,刘安哲眼见着势头不对,嘶声吼起来:“能被母亲当庭扇耳光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您翻来覆去也就这一件事攻击我了,是不是?”傅云不甚在意的笑道。   “那你就说你坑害宗族,忤逆父母是不是真!残忍狠毒,牢狱构陷是不是真!”   陈时越冷笑一声:“坑害宗族,牢狱构陷,那是诸位为富不仁,害人性命在先,我们一般管这种行为叫替天行道大义灭亲,如果论背弃本心水性杨花,谁比得上你刘先生?”   刘安哲气的两眼通红,脚底下的石板避无可避的朝着他们这边倾斜过去,一行人登时没了打嘴仗的心思,无一不尖叫着狠命抠抓石板,在石壁上划下道道白痕。   傅云扶着缓慢上升的石台低声对陈时越吩咐一声:“得想办法夺他们的枪。”   陈时越一怔,眼前这场景,他们在这头,柳泓等人在那头,中间隔着万丈深渊的天堑,稍不留神滑下去,连个尸骨都找不到,这种境况下,如何跨越鸿沟去夺枪?   傅云显然也发觉这想法不可能,他便苦笑一声,摆摆手示意陈时越他再想办法。   然而陈时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决然转过头去,双手一松朝着柳泓等人的方向纵身滑下!   “陈时越!!”   傅云在他身后惊喝一声,陈时越恍若未闻,单膝跪地护住受伤那条腿,身形紧绷,目光几乎压成一线——   刘安哲还没反应过来就眼前一花,腰间配枪被人一掠而走,不到三秒的功夫,陈时越就从石板这头滑到了那一头,他手臂猛然用力,一手握枪一手死抓石壁,把自己硬生生吊在了半空。   “你做什么!还给我!”刘安哲大惊失色,慌忙转头朝袁三和阿贵求助:“快把他打下去!”   袁三和阿贵刚要动手,只听另一边傅云扬声高喝:“继父刚才说的没错,我是曾经对母亲极为苛刻,待长辈也无理至极,愿意接受上天给我的一切惩罚。”   柳泓的第一反应是这神经病是不是戳到痛点被刺激疯了?   怎么打着打着自爆了?   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对,脚下的天秤再次扭转,朝着傅云的方向慢慢滑下去,两端石秤持平的时候,他和陈时越隔空对视了一眼。   刹那间无数次生死陷阱之中锻炼出来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爆发开来,陈时越单手握枪,用牙咬开保险栓,借着重力倒塌时的惯性将枪身一甩而出!   “唰——”   黑色的枪管在石面上滚出一连串的满泼火花,下一个瞬间傅云抬手一够!稳稳将枪握在手里。   他闪电般起身,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被时间拉的格外长,天秤倾斜之际无数风声袭卷,身侧神龛黑影重重阴风四起,脚下石板晃动万丈深渊在地底下尖啸。   傅云瞳孔紧缩,举枪的瞬间瞄准神像的眼睛,毫不犹豫按下扳机。   只听天崩地裂几声枪响,阿努比斯神像的两个眼珠子尽数被子弹打的粉碎,稀里哗啦的掉下一连串的碎石,毫无悬念的摔进深渊。   傅云调转枪口,又是砰砰两声,干脆利落两个点射,击碎了神像的耳朵。   与此同时,天秤缓缓停在了半空,彻底不动了。   他开枪的时机和速度都把握的十足精准,天秤不偏不倚,停在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上,四下皆静。   陈时越颤抖着吐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气息,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天秤对面那人持枪侧过身,目光里是尚未褪尽的血色和煞气。   傅云轻轻一掸枪口青烟,神色又恢复成原先平和含笑的模样,他抬起眼对着刚刚挨了四发子弹的神像轻慢道:“眼盲心瞎的东西,你也配审我?”   空旷的黑暗里传来一股尿骚味,一旁的阿贵已经吓尿了,袁三缓过一口气,忍着嫌恶伸手去扶他,却听这个一米九几的大男人喉咙里呜咽一声,颤巍巍的将手一松,任由自己向后仰去。   下一秒身形就坠入进深渊的黑暗中。   陈时越伸手抓他却抓了个空:“都结束了你怎么又不活了?!”   “没用的废物。”柳泓暗骂出声:“这就扛不住了。”   傅云转过身,朝陈时越伸出手,陈时越费劲巴拉的从石桥的这头挪过去,最后被傅云一把扶稳,腿上的枪伤已经隐隐冒血,符纸快要支撑不住了。   “柳老板,那里是不是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地。”傅云朝神龛面前的小石盒子点了一下:“把你亡夫的骨灰埋在古人的坟里,享受风水宝地和前人福祉的庇佑,可保来世富贵。”   柳泓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叹了口气:“我早说过,灵异界是时候该广泛普及一下义务教育了,古代墓葬与阴阳风水,大二的必修课,占两学分,我一进来就知道了。”   柳泓抱着骨灰盒子一步一步的往过爬,哆嗦的祈求道:“你别乱来,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风水宝地……生人的恩怨不祸及死人,求求你了,让他入土为安……”   她说着说着便涕泪横流,哭的好不可怜。   傅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之后朝刘安哲的方向转过眼睛,讥诮道:“你看,她爱他,她根本不爱你,你为了柳老板背弃婚姻,抛妻弃子,流落到如今的田地,值吗?”   刘安哲咬牙不肯说话。   傅云无声的静立在石桥上,半晌让开了身形。   柳泓登时大喜过望,伏身在地冲着他磕了几个头:“多谢傅老板,多谢傅老板!”   她三步并作两步抱着骨灰盒狂奔着纵身一跃,滚到神龛面前去了,忙不迭的将盒子打开,其中骨灰扑簌簌抛落而下,尽数倒在神龛前的石盒中。   玉质的盖子合在壁上,最后一丝尘土尘埃落定,柳泓依然维持着那个俯身背对着众人的姿势,她口袋里的手机嘀嘀嘀发出响动,回荡在空旷的四下里。   陈时越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猛然一抬头,忽地发现头顶的山洞顶稀稀拉拉泄下来一串灰尘。   众所周知,此处是一个地下空间,头顶是巍峨的雪山山麓,荒无人烟,那怎么会突然的地动山摇呢?   除非……   柳泓举着手机缓缓起身,脸上神情很奇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傅老板,您别怪我,我也是受人指示,不得已而为之。”   傅云终于看清了她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画面。   那是一个监控视角的画面,位于客厅的斜上方,安文雪正站在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摄像头缓缓转动,一直扭到窗外的楼顶,上面蹲着三个狙击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安文雪。   傅云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干妈说,要让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据我所知,樊老太太公司总部现在的所有的精锐都已经被调出去了,公司现在是一座空城,我们的人手会在十分钟内赶到。”   柳泓的手机分出了另一个屏幕,是樊老太太空旷而华丽的办公室,她握着座机不停的拨电话,却毫无回音。   “我干妈说,她要你亲眼看看她们死。” 第147章 雪乡碎尸(十八)   半个小时之前, 安家老宅。   “你要我怎么配合你?”白喆注视着面前一众虎视眈眈的群鬼,难以忍耐的焦头烂额道。   谁也没见过这种离奇的束缚方式,往常的鬼要么是心怀怨气经久不散, 要么是戾气深重暴起伤人, 总归得有个破解之法, 可老宅里的这群祖宗,只是将他们困在此处, 也不出手也不吓人。   但是你要是动他你就死,这战术显然十分流氓。   蓝璇深呼几口气,沉吟片刻然后将手机递出去给白喆:“我来引开他们, 你打电话, 其他人跟我上楼。”   樊老太太的手下们面面相觑, 只见白喆朝那为首的负责人点点头, 示意他们听她调遣。   片刻之后, 十几个持枪年轻人小心翼翼的从阴森林立的祖宗中间穿行而过, 依次走上阁楼,蓝璇默默的跟在队伍的末尾断后, 她一步一步的面朝群鬼,倒退着走。   手中刀柄被汗水濡湿, 安老爷子的鬼魂和她面对面的站着,蓝璇往后退一步,老爷子就带着群鬼往前跟一步,就这么慢慢的挪动到了阁楼的小门前。   前方没有路了,所有的活人被死人逼到了尽头。   “小姑娘, 接下来怎么做, 你有头绪吗?”队伍最前面的年轻男人明显不大信任她,但是碍于上司的指令又不得不照办。   蓝璇也不知道她方才头脑中闪过的一线念头有没有用,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看能不能给白喆争取到打电话的时间。   “诸位如果肯信我,就上前一人拿一个灵牌,然后在屋中躲开灵牌主人的袭击,尽量拖延时间,不要往白喆那里去。”   立刻有人提出质疑:“拿灵牌?”   “小朋友你疯了吗?这地方这么邪门,动了灵牌会死也说不准,你有经验吗上来就让我们送死。”   蓝璇沉默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到一整墙的灵位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出手,一股脑将墙上的牌位全部拨拉砸在地上。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惊。   下一个瞬间只听阁楼外阴风四起,狂卷哭号,鬼魂们尖利的哀嚎起来,发狠冲破了活人的阻挡,愤怒的朝蓝璇直扑过来!   蓝璇身形快如闪电,只一刹那功夫挥刀而起,刀锋却巧妙的避开了所有的鬼身灵体,沿着活人和死人中间的那道缝隙,刀影化作细线直劈而下,硬生生在人鬼中间开辟出一条通道,却没有伤到周遭分毫。   小姑娘眼神沉冷至极,顺手拿起一个灵牌揣在怀里,电光火石间狂奔而下。   鬼魂们在阁楼间愕然怔愣了几秒,紧接着房间中爆发出极其恐怖的锐响,大群的鬼魂朝着蓝璇狂追而去。   为首的负责人见此场景都傻了,但好在他反应的还算快,立刻下令:“所有人各自去拿一个灵牌!围绕二楼和三楼之间跑,不准去一楼!”   白喆在一楼。   这方法果然有用,鬼魂们追蓝璇追到一半,不由自主的纷纷回头,咆哮着发现自己的灵牌被人捞走了,庞大的群鬼队伍霎时分散,各自去追各自的灵牌。   二楼三楼乱成一团,众手下上蹿下跳的躲避身后鬼魂的追赶。   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青年抱着灵牌,一个没看路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手上的灵牌滑的好远,他肩膀上缓缓伸上来一只骨瘦如柴的鬼手,苍白而皱纹纵横。   手背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针管,“咯吱咯吱”的捏断了小青年的肩胛骨。   青年痛的失声惨叫,拼命挣扎着回身,转头却撞上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安家的三叔爷阴沉的盯着他,面容还维持着死前最后的遗容,他一身狱服,病容憔悴,显然生前吃了不少苦,周身怨气惨重至极,萦绕间几乎能将小青年吞噬掉。   青年颤颤巍巍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灵牌,一边嚎叫一边把灵位往鬼身上撇:“不是我!不是我!我把牌位还给你你放过我!”   三叔爷无神而漆黑的瞳孔闪了闪,鬼气森森的张开黑洞洞的大口,朝他扑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喆抄着板砖从天而降,一脚踹飞了三叔爷的牌位,拽着已经吓傻的小青年扔到蓝璇身后:“定位已经发过去了,作战组很快就到!”   “我可算知道安颜欣为什么突然发难了。”白喆气喘吁吁的道:“安家老三前不久在监狱病逝了,她三弟没了可不得悲痛欲绝找送他进监狱的罪魁祸首算账吗?”   蓝璇一偏头躲过了一只迎面抓来的鬼爪:“可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不是怪到我们头上,是怪到老板头上。”   “有什么区别?”蓝璇咆哮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跟着一块遭殃吗?!”   白喆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不过你现在后悔上贼船也晚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蓝璇冷冷道。   就在此时安宅的大门被轰然撞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大门,顷刻间驱散了所有的黑暗,众鬼魂们仿佛经年埋葬在地下的吸血鬼,被阳光骤然一晃,就原地在空中消失了身形。   成纱一手拽下拖拉机的手刹,开门跳下车,进来查看他们的情况,她身后只跟了零星几个手下,救援队伍并没有白喆预想的那么浩浩荡荡。   “姐姐,你怎么开个拖拉机过来了,你们作战组的装甲车大坦克呢?”蓝璇茫然道。   “全都在山里,跟着总部一起迁走了。”成纱简短道:“我手上只有这个,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安宅中死里逃生的一众手下惊魂未定,从阴气森森的大宅子里鱼贯而出,好在樊老太太平时的手下也算精挑细选,成纱暴力破门也来的够快,没有多少伤亡。   还没来得及有人回答她,蓝璇和白喆的手机就同时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的接起电话,脸色均是倏然一变。   “果然是调虎离山,喂,小陈哥!”蓝璇急促的对电话那头道:“不好了——”   “你先别说话。”陈时越伏在地上喘息道:“现在去安文雪家。”   “糟糕,老太太!”   “轰——”   一声巨响,红云交织着白炽光哗然炸开了整个天际,爆炸声震的街上行人耳膜发疼,轰鸣和滚滚尘烟铺天盖地湮灭周遭的一切建筑物,那正是樊老太太公司总部的方位。   白喆一瞬间如坠冰窖。   “这是第一处炸药。”   山洞里柳泓筋疲力尽的说道,紧接着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头顶石块裹挟尘灰如雨点般稀里哗啦砸下来,仿佛天崩地裂,有人从雪山外部用火力,强行的攻开了地底墓穴的天花板。   抬头是天堑,脚下是深渊,万籁俱寂的雪山中传来卡车的轰鸣声,傅云恍若未闻,始终注视着柳泓手机屏幕上的画面。   樊老太太公司总部上空被滚滚烟雾笼罩,残垣断壁周围警车和救护车环绕,一片惨状。   “你被包围了。”柳泓轻声道:“抬头看。”   傅云慢慢的抬起头,此时的墓穴口已经被全然的炸开,整个地宫暴露在雪山凛冽的寒风中,安颜欣站在炸开的地洞边缘,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身畔是一辆辆硕大的卡车。   傅云张了张口:“大姑奶。”   “阿云,这时候才认大姑奶这门亲戚们可是晚的很了。”安颜欣微笑道。   两人离得有些远,傅云眯起眼睛,看不清安颜欣脸上神色,只见身后密密麻麻的枪口林立,在雪山荒岭中漆黑如铁,寒意涔涔。   柳泓在此时仿佛终于卸下了全部力气,崩溃的喘息着:“干妈!我完成任务了!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安颜欣懒洋洋的一挥手,身侧的保镖抬手一枪,正中柳泓眉心!   血水瓢泼从女人的天灵盖中飞炸开来,脑浆和头盖骨被弹片撕得粉碎,溅满一地。   刘安哲凄厉惨叫着,上去接住柳泓缓慢倒下的身躯:“阿泓!阿泓!你为什么杀她!她殚精竭虑为你筹划了这么多——”   安颜欣置若罔闻,懒洋洋的摆手道:“吵死了,阿云,我还是跟你说话顺心一些,虽然你也没多少时间了。”   傅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静静的抬头矗立着,未见一丝惧色。   “大姑奶知道,你从小就不爱听大姑奶唠叨,但是有些话,大姑奶今天非说不可了。”安颜欣语速缓慢安详,神色和寻常的慈祥老人并无二致。   傅云低头笑了笑:“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您说。”   “倒挺有自知之明。”老人在漫天风霜里咧开嘴:“你害了我三弟和二妹两条命,我就从你这儿也讨回两条来,不过分吧?”   傅云握枪的指尖狠狠哆嗦了一下,脸色苍白了几分。   “你外婆的命,我已经收下了,安文雪住宅小区的炸弹,会在三分钟后引爆,楼对面三个狙击手听我指令,随时开枪。”   “当然,如果你束手就擒的话,我可以在三分钟之内撤掉炸弹,并且不会下达开枪指令。”   傅云隔着悬崖,和她遥遥对视:“我怎么能确定,你不会反悔呢?”   安颜欣悠然笑道:“阿云,就算我反悔,你现在也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她的目光落在傅云手里的枪上。   “那是我给柳泓的配枪,如果没猜错的话,它里面只剩两颗子弹了。”安颜欣道:“或者你可以选择,自己一颗,你身边那位小朋友一颗。”   陈时越手心攥着尚在通话中的手机,他右腿上的符咒终于脱落了,膝盖骨以上钻心的疼。   电话的音量放到最低,他隐约能听到对面灵力波动时嗡嗡作响的风声。   傅云身形清瘦,不偏不倚的挡在他面前,将所有枪口严丝合缝的和陈时越相隔开来,耳畔风声呼呼,陈时越顾不得膝盖以下的剧痛,拼命挣扎着傅云的裤脚抓去。   “傅云……”   傅云转过身来,极轻极温和的朝他笑了一下,叹息道:“没事。” 第148章 雪乡碎尸(完)   蓝璇一手夹着电话, 大步狂奔跟在成纱后面,身后几个手下跟着一起冲进居民楼,成纱甚至来不及敲门, 按照傅云给的门牌号地址直接破门而入!   安文雪从厨房仓促回头, 成纱刚要出声喊她快跟我们走, 然而却被蓝璇一把按回来:“阿姨您先别动!”   成纱顺着她的目光朝着窗口看过去,只见狙击手的枪口明晃晃的立在马路对面的窗户中。   她瞬间冷静下来, 安文雪站在厨房柜台前,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们,片刻之后她认出了蓝璇:“你不是阿云手底下那个……”   “阿姨, 您身后有狙击手, 现在听我们指挥,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要动, 好吗?”蓝璇喘息着说道, 她带着成纱一点一点退到狙击手的视线死角处。   安文雪很快沉稳下来,她将湿漉漉的手背在围裙上擦干净, 似乎已经对家里这些明晃晃的斗争见怪不怪了:“行,需要我配合什么?”   “我们现在需要搞清楚的问题是, 炸弹在哪儿?”蓝璇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思索着,下一秒她蓦然想到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卧室!”   已知刘安哲出轨柳泓,而柳泓是安颜欣手下的人,如果要在安文雪家里的其中一个角落里投放炸弹, 那最有可能的地方, 就是这对婚外情恋人在家里寻刺激时有所苟且的地方。   两人沿着墙角,借沙发遮挡着身形, 一路爬到了卧室里去,安文雪装作若无其事的没去看她们,继续自顾自的洗碗,身后却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   “没事,没事……”蓝璇小声的安慰自己。   此时已经彻底离开了窗外狙击手的视线范围,成纱迅速打开手腕上的检测仪,起身上上下下将四周全部扫描了一遍,最后在床头柜和床榻的缝隙间发现一抹极其微弱的红光。   成纱卸下腕表放在一边,示意蓝璇扒住床缝,将其中的空隙撑的更大了点,自己从头上拆了根发卡下来:“你的摄魂可以达到远程射杀狙击手的程度吗?”   蓝璇目瞪口呆:“姐姐,你有点过分看得起我了。”   成纱深吸一口气:“那探物呢?”   “探物是什么?”蓝璇快哭出来了。   “用灵力探测物品的情感。”成纱将炸弹的外壳撬开,露出其中一红一蓝两根线来,她抬头直视着蓝璇:“就是把摄魂的对象从人,换成物,你问问这两根线,断掉哪一个,才是生路。”   蓝璇觉得她简直是疯了。   成纱在旁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空气里看不见的威压逼的蓝璇有些喘不过气,她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将雕刻刀落在其中那条红线上,刀锋与线路轻轻触碰,毫无动静。   蓝璇擦着汗移动刀柄,蓝色线路也是毫无动静。   她不由得心生恼火,人有七情六欲,可以靠魂魄感应心灵从中击破,光靠两根电线她能感应出来个鬼?   “宝贝,你不是澳本理科女吗,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靠物理知识去破解它!?”蓝璇崩溃道。   “我是搞金融的!”成纱怒道;“在SYDNEY不学物理!”   “高中,高中的呢?”   “你是高中生不应该问你吗!”   “我高□□学啊姐姐!!”   成纱急的脑袋发懵,恨不得一剪刀下去世界毁灭算了,然而就在这时蓝璇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我有思路!”   “最上面的是电阻器,蓝线并联在□□两端,如果没有蓝线,红线就会和时间显示器串联,拿你的手表测电流!”   成纱立刻将表放在红蓝两线上,计时器滴滴滴……进入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   ……“又被物理老师批评了,是不是?”冯小银拿过水杯,接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   蓝璇怔怔的望着她,手中热水的温度隔着杯壁,一点一点的渗透掌心。   她将水杯放在办公桌上,手心烫的有些发疼,鼻尖萦绕着年轻女老师身上特有的甜香气息。   “没找物理老师给你讲一下错题?”   蓝璇摇摇头:“没有,他会骂我。”   冯小银笑了,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可怜巴巴的。”   “没事,数理化不分家,物理卷子拿来吧,我看看。”   蓝璇登时眼睛一亮。   “你看哈,电流会偷懒,走电阻小的地方,如果要避开a灯的话,就要在它周围并联一条新的线路……”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蓝璇一时间眼睛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但是握刀的手却前所未有的稳。   “蓝线并联在□□两端,是为了防止红线和□□,计时器显示灯直接串联——”   “切红线。”蓝璇斩钉截铁。   成纱没有丝毫犹豫,猛然按着蓝璇的肩膀逼迫她俯下身子,另一只手从她手里夺过刀,一斩而下!   万籁俱寂。   蓝璇颤抖着直起身,眼睫上全是刚才因为过分紧张而滚下来的汗水,成纱握着她肩膀的手难以控制的痉挛着。   “没事,没事了。”成纱虚弱的拍着她,计时器在最后十秒停下了走动。   蓝璇喘过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手机,断断续续的艰难道:“小陈哥,我们成功了。”   雪山峭壁之上,陈时越蓦然松了一口气,对着手机听筒低声道:“好。”   前面不远处傅云的耳朵尖轻轻动了一下,陈时越便知道他听到了。   冰天雪地,安颜欣调动了所有兵力来狙击他,前面是黑洞洞的枪口,后面是无底深渊。   他们无路可退了。   陈时越强撑着支起身体,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大姑奶这一局走的着实巧妙。”傅云抬了抬手:“侄孙甘拜下风。”   安颜欣愉悦的眯起眼睛,谆谆教诲:“想要抓一个人的弱点,便是要看他在意什么。”   傅云了然的点点头:“受教。”   安颜欣笑笑:“受教便好,可惜你没有实践一番的机会了,袁三,缴了他的枪,押他上来。”   “等等。”傅云出声止住袁三的动作,对大姑奶温声道:“再给我一分钟,好吗?”   安颜欣不置可否:“那你可得快点,还有三十秒,安文雪家的炸弹就要启动了,你想亲眼看着你妈妈在面前被炸成灰吗?”   傅云没有理会她,转身和陈时越在漫天风雪中对视。   陈时越心里发急,腿上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他咬牙想起身,想着起码能和袁三同归于尽,不让傅云真的被押上去。   傅云在他面前蹲下身,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陈时越的肩膀,抬头看向刘安哲:“叔叔,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刘安哲抱着柳泓的尸体丢了魂似的发呆:“凭什么?”   “凭我可以帮你的柳姑娘报仇。”傅云的声音极低,只有刘安哲,陈时越能听到。   陈时越隐约觉得不妙,当即挣扎起来:“你打算干什么!”   “好,好……我帮你,你帮我报仇……”刘安哲浑浑噩噩,一步一踉跄走到他身边:“怎么做,你说……”   陈时越瞪大眼睛,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一声“傅云”还没喊出声,只听下一秒傅云霍然起身,抬手一枪正中陈时越另一条没受伤的腿。   陈时越一时间连疼痛的感受不到,大脑一片空白,血水刺眼顺着他的膝盖骨涔涔留下来,紧接着他失声伏在地上,粉碎般的剧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人在极度的痛苦下,意识会不由自主的涣散,陈时越半边脸颊贴着冰凉的雪地,泪水涌出眼眶:“傅云……”   傅云为什么要开枪打他?   周围安颜欣袁三等人见此场景,不由得都是一脸茫然,傅云这是疯了不成?   “叔叔,帮我按住他。”傅云心平气和的摸着滚烫的枪口,朝陈时越走过来:“手背到后面去。”   刘安哲依言照办。   陈时越拼尽全力挣扎,但奈何实在两条腿伤的太重,失血过多浑身的力气快速的流逝殆尽,他只能拼命抬头瞪着傅云:“为什么?”   傅云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抬腿跨过他的上半身,来到陈时越身后,俯身抽出自己腰间的皮带。   他腰线清瘦,冲锋衣里的衬衫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陈时越隐约想明白了他此举的原因,登时不顾自己受伤的两条腿,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不行……傅云不行……”   傅云不耐烦的将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然后摁着他的手,将陈时越双腕反拧,拿皮带束缚在了身后:“老实一点,听话。”   “把他给我按住了,就呆在这个石台上,不要动,听明白了吗?”傅云低声问刘安哲。   刘安哲惶惶点头。   “走吧。”傅云起身对袁三轻快道:“落子无悔,愿赌服输,我跟你们回去,要杀要剐随大姑奶心情。”   陈时越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想阻止那人,但是他伤的太重了,肺腔几乎全是血腥气,断断续续的喘气声犹如临终前的倒气,带着悲怆到极点的抽泣:“傅云……别扔下我……”   或许是陈时越的声音实在是太凄厉了,傅云隔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来,施舍了他一个眼神。   那一眼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陈时越如同一只丧家犬,伏在地上,他的眼球通红,血丝暴涨,生离死别的最后关头,他只想最后多看傅云几眼,尽管这人在片刻之前刚刚一枪打断了他的腿。   傅云低头注视着陈时越,神情很温柔,但是什么都没说出口,片刻之后他俯下身,清瘦修长的手指抬起陈时越被血水沾湿透的下颌。   然后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陈时越的泪水刹那间汹涌而下,血腥气和眼泪的腥咸交织,他喃喃着想跟傅云说我不想独活,你松开我,松开我好不好……   那是个极其短暂而一触即离的吻,傅云的眼睛最后弯了弯,似乎是笑着在同他告别。   然后再无丝毫犹豫,抽身而起。   “你的人生还长着呢,跟我折在一起,多不值得。”   袁三阴沉的在旁盯着他,傅云懒洋洋的转身没等他,径直朝崖边走去。   悬崖边上垂下一道长长的云梯,直通安颜欣的身侧。   “我好心劝你一句。”袁三在他身后开口道:“现在自杀还来得及,如果落到大奶奶手上,连死都是奢望。”   云梯晃荡,脚下是万丈悬崖峭壁,飞鸟不过。   傅云抬头望着云梯,漫不经心的答道:“行,谢谢。”   袁三见他自己不想要个全尸,就翻了个白眼懒得劝了。   一直到傅云登上最后一节云梯,站在安颜欣的众保镖身前时,他才按灭手机上显示通话界面的屏幕。   “安总!安总不好了!!”有手下慌慌张张的从车上下来:“那边传来消息,说,说文雪小姐家的那枚炸弹突然失效了!”   安颜欣勃然变色,一瞬间面色狰狞惨白:“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哆嗦了两秒,后知后觉的转向傅云,难以置信道:“你做的?”   傅云的眼睫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神情很无奈的答非所问摇头道:“大姑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您一直都被总部压着一头吗?”   安颜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吩咐周围的人:“启动狙击手准备射击,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拿下!”   傅云闻言歪了一下头,笑着伸手用枪口点了点不远处刚才那个手下跑上的那辆车:“雪山上应该是没有信号的,那是你们用来放通讯设备的车吗?”   安颜欣一惊,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周围所有人同时扑向傅云想要阻拦他疯狂的举动。   然而子弹如离弦之箭狂飙而至,“砰!”的射穿前盖,发动机在瞬间引爆!   “因为我从不惜命。”傅云安详的说道。   灰尘火球滔天而起,熊熊燃烧顷刻间吞噬了车身。   “现在诸位可没办法给西安那边传信息了,对吧?”   傅云向后躲闪一步,众手下救火的救火,上来七手八脚抓他的也有,枪械保险栓拉开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没有安颜欣的下令谁也不敢开枪。   “开枪!不用留活口!”大姑奶彻底暴怒,手机信号一格没有,如果狙击手没有收到指令及时开枪,给大嫂一家真留下了安文雪一命——   那后续麻烦简直不敢想象。   “你又猜错了,大姑奶。”傅云叹息般的感慨一声,抬手举枪的瞬间和缓道:“枪里有三颗子弹。”   子弹“咔哒”上膛,最后一枪直指头顶悬崖绝壁,山顶的积雪覆盖整个丛林,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场所有人目眦欲裂,枪响震碎了寂静的山野,只见崖上松雪扑簌簌的发出几声动静,紧接着大面积的雪崩以毁天灭地之势倒灌而下!   半山雪树葱翠毫无还手之力被悬崖高地上的终年积雪层层叠叠压的动弹不得,雪浪如潮,在重力压榨下疯狂推进,转瞬间就逼近了人群面前。   尖叫惨嚎不绝于耳,人类的刀枪火器在自然的雷霆之怒中犹如螳臂当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无可避免的被碾的粉碎。   安颜欣一声令下,子弹如暴雨倾泻,密密麻麻狂射而出!   接下来的场景在日后的几年里犹如梦魇,日复一日的缠绕着陈时越,将他的心神摧毁到底。   雪尘暴涨,将悬崖畔所有人的身影笼罩其中,陈时越其实没看清傅云中了几弹,只见那人仍然握着已经打空了的枪,身形踉跄后退,陈时越的瞳孔蓦然放大——   那道清瘦的身影,穿着黑色冲锋衣,从悬崖上坠落而下。   “傅云——!!”   紧接着眼前雪崩就如帷幕落下,倒塌和覆盖之声震彻四野,陈时越被刘安哲一把按下头去,千层雪浪纷纷扬扬扑卷,天地苍茫,巨大的震颤过后就是彻底的寂静。   ……   “氧气罐拿过来,快!”   “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小腿里有弹片嵌入,作战组医疗部直升机就位,马上登机准备手术!”   “小心手腕,他手腕也脱臼了!”   陈时越的世界一片黑暗,几乎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也完全不知道周遭救援队的嘈杂和自己被抬上了直升机。   他的意识随着傅云一起,坠入了深渊。 第149章 第 149 章   “你说什么!老太太还活着?”   冯元驹“蹭”的从地上站起来, 险些一个腿软跌倒在地上,脸上神色迅速从茫然转化为狂喜:“快!快找人通知傅云,老太太没事!傅云人呢?”   他身后站着浩浩荡荡一众连夜从山里总部转移到市区处的作战组队员, 众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四个小时以前他们从宿舍的床上被紧急集合的警报声惊醒, 一分钟之内穿戴整齐被齐刷刷塞上了车, 十几辆装甲车火力全开,翻山越岭把他们从作战组总部的山沟沟一路狂飙拉到了市区。   好不容易上级通知在市区把他们放下来, 结果一开车门,见到眼前景象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市中心的大楼被炸的稀巴烂,浓烟滚滚从大片的废墟中升腾而起, 残垣断壁随处可见, 救护车和浩浩荡荡的医疗队。   军警将受损最严重的建筑围合起来, 民警在外围拼命将举着摄像机围追堵截的记者推搡回去, 场面一片混乱。   冯元驹跳下车回头朝队伍里呼哨一声:“小季, 带着你的人疏散群众!”   车上下来一个胸前挂着蓝色工牌的年轻长官, 按照冯元驹指的方向摊开掌心,他身后的几个组员合力将放射性仪器搬出车厢。   一瞬间黯然银光沿着他掌心的纹路飘向空中四散开来, 仪器开关电源一接,立刻将他灵力的波动作用放大了几倍。   只一刹那的功夫, 周围所有嘈杂吵嚷的人群仿佛一齐按下了暂停键,记者举着摄像机的手木然停在空中。   朝禁戒线拥挤而去的人群一脚踏在空中,几百号人仿佛同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个慢慢的转过身,朝禁戒线相反的方向鱼贯离开。   满头大汗的警察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神色恍惚木讷, 行动僵硬的民众缓慢离开现场, 按照各自来时的路线一步步走远。   警察们面面相觑,心道这大约是见了鬼了。   为首的军警快步走上前:“是灵异部门的同志吧, 上级指示我们配合你们工作,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我们全力配合。”   冯元驹焦躁的揉了揉口袋里的烟卷,把心头莫名的一阵烦躁忐忑克制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这是什么状况,就被旁边废墟里一个眼熟的logo吸引住了目光。   那不是樊老太太公司总部的图标吗!   “傅云人呢!”冯元驹猝然出声,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脚下一时站不稳:“爆炸的时候他在楼里吗?”   “抱歉,这个我们还不清楚,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爆炸时楼里的大部分员工都被派遣出去了,人员伤亡不多,我们还在搜救幸存者中。”   冯元驹浑浑噩噩的点点头,被身后的李毅伸手扶住,在他耳畔低声提醒道:“老大,公事重要。”   冯元驹心烦意乱的含糊应了,对为首军警道:“先跟我大概讲一下情况吧。”   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对于作战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艰苦而惨绝人寰的战斗,搜救和侦查的工作量大到恐怖。   冉怀宸在废墟上挣扎到最后甚至需要挂水打葡萄糖才能继续维持灵力搜救,数十台从山上运下来的机器高速运转,无一不外壳发烫,不堪重负的发出对超负荷工作的抗议。   “老太太呢?联系到老太太了吗?”老司令从昨天晚上开始眼睛都没合上过,一直远程跟进搜救现场。   “没,据幸存员工交代,爆炸时樊老太太一个人在顶层办公室……您做好心理准备。”冯元驹按着耳麦,语气说不出的沉重。   老司令在那头沉默半晌,良久开口道:“先找吧,搞不好是老天让安家灭门。”   冯元驹极其敏锐的从老司令话中提取到了他最关心的信息。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安家灭门了,您有傅云的消息了?”   老司令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那边搜救人员一声高喊:“快过来帮忙!找到樊老太太了!”   冯元驹没顾上那边,继续一迭声的想追问下去,不料老司令一戳屏幕把频道切到了搜救组那边。   “喂?喂!”冯元驹瞪着一片忙音的耳麦恼火道:“这老头子。”   搜救组七手八脚的将老太太从废墟堆里抬出来,冯元驹挤进去的时候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是灰尘,但是……老太太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大难不死惊魂未定的神色。   “快,找人通知傅云,老太太没事,傅云人呢!”   “老大……”   然而樊老太太嘴唇翳动挣扎着想说什么,但是周围太嘈杂了,众人忙着把她往车上抬故而没有注意到老太太焦急的神情。   冯元驹见状便出声喝道:“等一下!听她要说什么。”   李毅立刻制止了众人抬担架的举动,俯身到樊老太太耳畔:“您说。”   “底下还有人……还有人……”樊老太太气息很虚弱的断断续续道:“在我下面……”   “所有人继续挖!”冯元驹提起声音喝道,然后他安抚的拍了拍老太太的手:“没事,我保证公司的全体员工一个不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元驹朝后示意了一下,冉怀宸和齐林只得提起一口气上前换搜救组的班,然而他们一铲子刚下去,就听地底下一声惨叫:“嗷——”   冉怀宸和齐林:“?”   这位幸存者怎么如此的中气十足?   听着不太像从地底下挖出来的。   众人连忙扔了铁锹,七手八脚的把里面的人拽出来了,那是个精神抖擞的老爷子,一边被人拽,一边自己十分利索,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冯元驹眯起眼睛:“老爷子,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那人挥挥手:“我叫澹台公隆,410编外人员,他们傅老板认识我。”   冯元驹疑惑的回头找李毅确认了一下,李毅摊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老大。   冯元驹无奈的挥挥手,示意他们带老爷子上救护车,自己则转向在旁边等候已久的属下:“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老大,雪山的救援队那边传来消息。”属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似乎是不忍说出下面的话:“天山雪崩,傅老板和安大奶奶,几百号手下……都被埋了。”   冯元驹“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陈时越在医院昏迷的第二十一天,这期间他经历了四场大手术,分别从两条腿的骨肉里掏出了两块弹片,最开始止血的那枚符纸已经在摩擦中溃烂,纸张的纤维丝丝缕缕的嵌进他的血肉里,医生不得不一根一根的用钳子将它从中挑出来。   每挑一下,昏迷中的青年就会难以克制的在睡梦中哆嗦一下,眉心紧蹙似乎难以抵御这种猛烈的痛楚。   “手腕也脱臼了。”白大褂的女医生低头端详着陈时越无力搁在一边的手:“小宁过来,帮我摁着他,正骨以后不能动。”   “哎好。”旁边的助手依言照办:“不过老师,你说他伤的这么重,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听说雪崩埋了大半个山头,安家分部凡是参与行动的人全折进去了……”   “不止。”医生淡淡道:“傅云不也死了么?”   “嘘!”小助理连忙道:“可别让冯组长听到了,你是不知道,冯组长带人在雪山挖尸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雪崩后山地危险,还有松动的迹象,冯老爷子从北京赶过来都没能把他拽回营地。”   “我知道,我们是同学。”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而锐利的面容:“他当年就爱傅云爱的死去活来。”   小助理遗憾道:“真的吗,可惜我没机会见见傅云了,听上去他风韵犹存。”   “没关系,等老冯把他的遗体找到送回来,你就能在太平间里见到了。”医生最后调试了一下陈时越床头的呼吸机,对小助理嘱咐道:“把灯一关,这位小兄弟没个十天半个月是醒不来的。”   “不管怎么样,先好好睡一觉吧,你的命眼下是这个营地里最值钱的,幸运儿。”   病房的门轻轻合上,黑暗中陈时越的脸庞安静俊朗,四周只有医疗器械在夜色中嘀嘀作响的声音。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滴泪水从他眼尾倏然淌落,无声无息的湮没在枕头里。   “我再说一遍傅云不可能死,如果仅仅是因为你们搜寻不力,找不到他那是你们工作的失职!我可以投诉你们知道吗!”   蓝璇在冯元驹办公室里声嘶力竭的咆哮,小季摄魂师在门外忍无可忍推门进来:“你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的!他为了找人已经三四天没合眼了,你们410的人有没有点——”   “行了!”冯元驹无比疲倦的打断了他:“你先出去,我喊他们来的。”   小季不满的退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蓝璇和冯元驹两个人,蓝璇睁大眼睛,隔着办公桌死瞪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小姑娘哆嗦着嘴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傅云不会死的。”蓝璇极其剧烈的喘息,将所有哽咽拼命咽回胸腔里,仿佛呼吸都成了困难。   “不可能。” 第150章 古墓神佛(一)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这里很危险,山体不稳,你带着人这样大动干戈随时会引发二次雪崩, 到时候死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冯老爷子的咆哮响彻山谷, 作战组一众手下不约而同装聋子, 各自分散猫在雪洞中吭哧吭哧的挖掘。   冯元驹站在他老爹对面,一脸阴霾毫不相让,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出了一大截,眼睛里布满血丝,很显然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但是并不妨碍他此刻挺直了腰板梗在冯家一众保镖面前跟他爸叫板。   “我的话也撂这儿了, 我不撤, 我的人也不撤, 我答应过樊老太太, 家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您这是在逼我失信吗?”冯元驹一字一句逼问他爸。   冯老爷子气的手脚发抖,向后扬手指挥着保镖:“去……给我把这个孽障捆了带走, 还由得了你了?”   冯元驹闪电般向后一退,瞬间肌肉紧绷, 那是一个随时准备格斗的姿势。   ·就在这时那边冉怀宸倏然从雪坑里抬起头:“老大!你过来认一下,这个是不是大奶奶!”   冯元驹转头就奔到雪坑边上,抬手扳过尸体冻僵的面容,动作粗暴的掸去上面冻到结结实实的冰碴子,露出那人临死前惊恐万状的脸庞和神情。   “是。”他深呼出一口气, 踉跄着退开几步, 让组员将尸体封进裹尸袋里抬出去。   茫茫冰原之上,已经陈列了几十个裹尸袋了, 作战组的军用大卡车停在周边供应补给,离这里最近的殡仪馆已经被完全承包下来了,灵车一趟一趟的拉尸体过去停放,通讯组通过安大奶奶家保镖雇佣名单一个一个核对身份信息,再给家属打电话。   坐飞机急匆匆赶到的死者家属们围着拉了禁戒线的雪山外围嚎的惊天动地,不绝于耳。   这是事故发生的第三十天。   “这是安颜欣当日带到雪山的所有人员名单以及在公司对应的职务,尸骨已经全部找到,身份也都核对过了,基本可以断定,当日参与围剿的所有人员,已经全部遇难。”李毅将文件“嘀嘀嘀”几声,上传到冯元驹电脑上。   “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上报了。”李毅注视着冯元驹,半晌欲言又止。   冯元驹呆滞的将文件点开,一行一行的浏览下去。   “别找了。”李毅忍不住道:“这么多天了,就算活着也该冻硬了,况且他们是一起埋下去的,那么高的悬崖,不可能有生还希望的。”   冯元驹出声打断:“我知道。”   李毅很识趣的噤了声。   冯元驹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慢慢的沿着椅子坐下来,看上去很疲惫的将脸埋在了掌心里,然后就那么维持了很长时间的静默。   就在李毅觉得他老大快要把自己闷死在手掌里的时候,他听到冯元驹发出了一声哽咽似的喘息,短促而无力,仿佛痛的难以言说。   陈时越身上所有绷带拆线那天,他隐约有了一点要醒的意识,医生俯身掀开他的眼皮研究了一会儿,含糊的“嗯”了一声:“可以,差不多了。”   “小宁啊,再给他加一点剂量,我看能不能早点醒来。”   “可是沈老师,他这么虚弱,身体受得了更大剂量的药量吗?”小宁助理忐忑不安的问。   “我说能就能,今天有家属来探视吗?”   小宁遗憾的摇摇头:“没有,怪可怜的,这么重的伤,都没人管他。”   沈医生若有所思的用圆珠笔支着下颌:“行吧,人各有命,今晚你去休息好了,我在监控室盯着。”   小助理受宠若惊:“沈老师,您……”   “去吧。”沈医生温和的笑笑,低头去看别的病例报告了。   小助理万分感激的出门去休息了,作战组组员灵力强悍者居多,大部分愈合能力和身体素质就极好,所以医疗组的配备相对而言就不那么完善。   这次救援和调查行动任务量巨大,灵异医护人员三班轮倒,忙的四脚朝天,中途还倒下了几个,人手实在紧缺,为此小助理已经连熬三个夜班了。   她一回到帐篷,就倒头昏睡过去了。   却说病房里沈医生抬起手,在仪器上点了几下,昏迷中的陈时越突然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几乎要从病床上弹跳起来,沈医生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肩头,顺手在他胸口穴位处一拍!   陈时越再次倒回了床上,只不过他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沈医生盈盈笑着对他道。   陈时越嘴唇动了动,但是因为太过虚弱,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说什么?”沈医生好脾气的侧耳倾听:“大点声儿,我没听清。”   “他说的是‘傅云’。”身后传来一个疲惫而苍老的声音:“沈题,我老了,你也耳朵不好使了么?”   沈题医生微笑着转过身来,欠身对樊晓道:“许久不见了老太太,他们没告诉您吗?傅云不在太平间,害您白跑一趟。”   “我没指望他活着回来。”樊老太太闭上眼睛:“但是至少可以给他收个尸,你们连我这个孤苦伶仃老婆子最后的愿望,都不肯满足了吗?”   “我们?”沈题饶有兴趣的咬重了这两个字:“啊不,老太太您误会了,以冯组长为首的作战组成员都极其的希望傅老板平安归来,更何况是收殓他遗体这样的大事。”   樊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移过目光,斜着注视着她。   沈题依旧保持着微笑,半晌顿了顿,试探性的道:“那……节哀?”   “好笑吗?”樊老太太心平气和的说。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沈题被她平静的语气瘆的有点发毛,火速开口道歉。   “年轻人,你和你们那位李总,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坐稳安家这么多年,靠的全是傅云在外面的那点风流债?”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樊老太太的眼睛里不太常有情绪,那双苍老而略泛黄的瞳孔里,冰冷而古井无波的时候占了大多数,她此刻就这么静静的凝视着医生。   然后从昏黄的眼睛里,滚出了一滴泪珠,沿着沧桑倦怠的面庞顺滑而下,最后隐没在皱纹里。   沈题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直觉不妙。   下一秒她瞳孔紧缩,闪电般的朝右一闪,空气中震慑出一道看不见的气浪,瞬间将沈题逼的连退几步,单膝跪地抵御压力的片刻之间,她从口袋掏出手术刀自上而下横劈划过——   只听“咣当!”一声,手术刀在空中裂开,碎成两半。   樊老太太动了动手指,掌心中气流渐渐旋转,沈题几乎能看见其中被高速气浪裹挟而起的尘埃。   “等等!”她嘶声叫道:“我知道傅云的尸骨在哪里!”   樊老太太停下了手上动作,幅度很小的侧了一下头,冷冷吐字道:“说。”   沈题艰难的喘息了两声,指着病床轻声道:“他可以带我们去,您信我。”   樊老太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她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为傅云流的那滴泪只是错觉。   病床上陈时越无声的睁着眼睛,他身体还动不了,但是意识已经恢复了。   他能听见沈题高跟鞋走在地面上的声音,离病床越来越近了,高挑纤细的阴影笼罩在陈时越身上,针管的微芒在他眼角一闪而过,陈时越小臂痛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有东西被注射进了他的体内。   这是什么?   陈时越昏昏沉沉的想挣扎,但是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他竭力仰起头想挣脱,目光颤抖间他看到樊老太太就在门边站着。   她却没有阻止沈题。   冯元驹第二天得到消息说樊老太太来雪山基地的时候,他刚好在和他的上级做最后的挣扎。   “还有人没找到,现在下达撤退的指令是不是太武断了!”   “元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打算把作战组未来三年的预算全砸进去找一个人的遗体吗?”   冯元驹张口辩解:“我们可以顺便清理积雪,降低雪崩再次发生的概率。”   “那是地质学家们该研究的事。”电话那头毫不容情的打断了他:“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干点正事!”   冯元驹闭了闭眼睛,冷静下来道:“抱歉我不明白,您是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兔崽子你——”   冯元驹挂了电话,向基地总部下达了撤退指令。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吊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天光反射出斑驳幻影,亮的刺眼。   冯元驹低头擦拭了一下被晃痛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当年分手后,他在正式场合第一次和傅云重逢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毕业一年,还没进作战组,在爹妈的安排下接手冯家的一部分事务,被迫到各种类型的商务场合应付形形色色的人。   然后他就在一场沙龙晚宴上见到了傅云。   那人懒懒散散坐在角落里,西裤修身笔挺,颀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威士忌的杯壁,见到冯元驹就轻轻点一下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冯元驹心里的火“蹭”一下就烧起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前一把拽住那人清瘦的手腕就要质问。   傅云没什么力道的抵抗了一下,然后就顺从的被他拽着禁锢到身前,侧着头在他耳畔温声道:“你们冯家,就是这么对待合作伙伴的吗?”   冯元驹咬牙切齿:“合作?不弄死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敢让我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你?!”   傅云和他离得很近,冯元驹几乎能看清对方乌黑眼睫睁眨时弯起的弧度,他气急败坏的瞪着傅云,恨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他斯文俊美的伪善外皮——   然而傅云笑着用另一只没被桎梏住的手,亲昵的将他肩膀一搂:“好久不见冯公子,我都想你了。”   冯元驹僵硬的立在原地,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瞪着傅云那双笑意温和的眼睛,宛如注视着一个摄魂夺心的怪物,心里灼灼燃烧的火气却奇迹般降落下来,一路坠入冰点。   傅云天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勾人心神,冯元驹心想。   旁边的人看到冯大少怒意稍有退却,就连忙上来打圆场,吵吵嚷嚷的拉着冯元驹回去喝酒,人群将他和傅云隔开了。   余光里那人依旧执着酒,长身玉立,单薄修削。   冯元驹在办公室里抓起水杯,合着药片往嘴里灌了下去,苦的心口发凉。   李毅和小季恰好这时推门进来。   “都准备好了吗,上级的指令是今晚之前返程。”冯元驹又喝了口水,神情恢复到最开始的波澜不惊。   “嗯,随时可以出发。”   冯元驹挥挥手,大步走出临时驻扎的办公室,示意众人上车返程:“出发。”   他临上车前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转头问道:“陈时越呢?”   “在医疗组的车上,跟沈题医生一起走,哦对昨天老太太来过以后去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回去了。”   冯元驹上车的动作一顿,然后转身下车:“我跟医疗组的车走。”   陈时越身上插着管子,腿上的石膏还没拆干净,面色灰败,嘴唇干裂。   冯元驹探身进车,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什么时候醒的?”他冲沈题点点头,回身关上车门。   装甲车队一阵扬尘轰鸣,浩浩荡荡的从雪泥交织的地面上行驶而过,天地苍茫,尘埃落定。   “昨天晚上就有意识了。”沈题道:“但是还没法开口说话,你要审他的话,可能得再等几天。”   冯元驹没有意外,淡淡道:“行。”   沈题看上去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冯元驹转头问道。   “他从医院转出去之后,你会刑讯报复他以此泄愤吗?”沈题忍不住道:“如果是的话,能不能麻烦你稍微下手轻一点,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   陈时越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冯元驹冷冰冰的朝他望了片刻,只见这青年死气沉沉,遍体鳞伤,活像个被拆了线的破布娃娃。   “我尽量。”   沈题叹了口气:“傅老板的事,倒也不是他造成的,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是。”冯元驹看着陈时越,少见的搭了她的话茬:“我只是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沈题深吸一口气,闭上嘴彻底放弃和他沟通了。   山中数月,世上千年。   冯元驹一行人在雪山不过短短两个月的功夫,道上已经从头到尾的经历了一遍大洗牌。   在安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十年,他的妻子和姐姐终于爆发了彻底的窝里斗,安家大奶奶在雪山之巅设下杀局,三方位同时包抄安家总部,将公司总部炸了个稀巴烂,樊老太太险些葬身其间。   410号灵异事务所的老板,安家总部的二把手傅云以命相搏,在雪山上和大奶奶等几百号手下同归于尽,至今埋在厚厚的雪层下,尸骨未存。   二十年前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在多年内斗中终于耗尽了生气,死的死,散的散。   作战组和军警合力在总部附近收拾了两个月,才把爆炸过后的断壁残垣全部铲走,街道恢复如常。   但因为始作俑者安颜欣已经在雪山上丧生,且生前并未留下子女,唯一的直系血亲安家二奶奶还在监狱里关着,故而无人补偿损失。   安文雪在刘小宝的陪同下,在老司令的办公室不吃不喝的坐了三天,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回去。   最后老司令不得已,去医院将樊老太太请过来了。   两个月时间,樊老太太看上去憔悴苍老了一大截,老司令不得不搀扶着她踏上办公室二楼的阶梯。   安文雪呆滞的坐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就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樊老太太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妈妈……”   “阿云没了……”   樊老太太的身形微微佝偻着走到安文雪身前没有说话,半晌她垂下眼睛,将女儿的头按在怀里,叹息道:“这下真是孤儿寡母了。”   天边乌云笼罩,苍穹血色无边。   劲敌和血亲同时离去,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生活还要继续。   冯元驹每天数着日子给医疗组打电话问情况,看陈时越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晨昏定点,比护士查房还准时。   小宁护士被他弄的烦不胜烦,在这天晚上第三次被冯元驹要求查房过后,她拖着疲惫的步伐推门走进陈时越的病房。   下一秒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病床上空空如也,原本插在陈时越身上管子和医疗仪器还在,但人却不知所踪。   “不好了!不好了!!病人不见了!” 第151章 古墓神佛(二)   冯元驹捂着胸口, 脑袋瓜子嗡嗡疼,险些给气出心脏病来。   “去,给我调昨天晚上医院的全部监控, 病房走廊护士站一一排查, 妈的这孙子就是个瘟神, 抓回来按畏罪潜逃直接毙了!”冯元驹的怒吼响彻医疗组寂静的走廊。   “好了冷静一下,直接毙人,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哪国的法律。”成纱一边不耐烦的打断他,一边在微信大群里艾特医疗组全体成员集合开会。   “小陈腿还没拆石膏,刚脱离危险才几天, 你就是给他个拐棍他能去哪儿?赶紧联系沈题, 这两天人手紧, 病人情况不稳定, 应该都是她值夜班。”   “他回来老子想尽办法也得把他给开除了!”   “人家是在编正式队员, 你开个鸡毛开!这么多破事聚集在一起, 还嫌死的人不够多?”成纱指着门口怒道。   冯元驹发泄了片刻,狠狠一甩大门, 转身调监控去了。   李毅和小季在旁边站着瑟瑟发抖,小季忍不住道:“成副, 410那边……”   “410和樊老太太那边我去慰问,先把小陈找到要紧,这么大的人了分不清轻重缓急……”成纱抱怨道。   一个小时后,作战组市区分部,二楼会议室。   “医疗组监控从昨天开始就全线断电, 最后拍到的监控画面是沈医生和小宁助理从大门进去, 然后就没有了。”邱景明坐在电脑前无辜的解释道:“这个不能怪后勤组失职,他们监控损坏的第一时间就去维修了, 只不过现在还没修好而已。”   眼见着冯元驹脸色差的惊人,邱景明又唯唯诺诺的补充了一句:“这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能力差还给你骄傲上了!”冯元驹一巴掌呼到他后脑勺上,恶声恶气道。   成纱闭上眼睛忍无可忍:“冯元驹如果你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的话,麻烦你现在出门左拐在右手边的男厕所里冷静一下好吗?”   “我不用!”   “同志们,我联系不上沈题,老冯她昨天晚上有请假吗?”李毅从办公室外探出头来问道。   “朋友,医疗组和我们组是平级,沈题是医疗组组长,她就算请假也不会跟我请。”冯元驹深吸一口气:“你吃错药了吗?”   李毅一摊手:“那完蛋,司令那边也没有消息,她今早也没来单位打卡,算旷工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算你那破考勤!”成纱匪夷所思:“你们一组是不是祖传的脑子不正常?”   冯元驹抬手止住她的话音:“好了,我的人失踪了,我来负责,你停止人身攻击。”   就在冯元驹准备在群里艾特所有人的前一秒,老司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会议室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冯元驹接起电话:“喂,司令,什么事?”   “通知各组组长,十分钟后我办公室开会。”老司令语气冷硬,丝毫没有平时的和蔼。   “司令,沈组长今天没来上班……”   “我知道。”   老司令干脆利落挂了电话,留下冯元驹一脸茫然:“啊?”   “老头子说他知道?”冯元驹一时忘了生气,疑惑满腹的问:“他知道什么了?”   李毅和电脑前的邱景明对视了一眼,伸手示意成纱和冯元驹:“那你俩先去开会,我们在这边盯着监控,一有情况立马汇报。”   “可以吗,二位组长?”   成纱和冯元驹相对无言的瞥了对方片刻,互相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同时扭头出门,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   十分钟后,总司令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气氛冷的活像是结了冰。   “你知道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吗!!”老司令的怒吼震得办公室天花板上灰尘扑簌簌的往下掉。   冯元驹战战兢兢的一猫腰,躲过了迎面砸来的一沓文件。   成纱和三组组长悄无声息的往旁边躲了几寸,生怕殃及池鱼。   办公室里都是国安灵异部的骨干,作战组五个小组,按数列依次排列,冯元驹坐最前面挨骂,成纱是二组组长紧随其后,三四五组组长躲在他俩身后装鹌鹑。   技术组,后勤组,摄魂组一干负责人坐桌子的另一边,只有医疗组组长的位置是空的。   摄魂组组长小季十分幽怨的瞪了冯元驹一眼,冯元驹忙着一边挨骂一边翻看老司令险些砸到他脑袋上的资料。   “这什么?”冯元驹一边浏览翻页一边惊疑不定的说道。   老司令好不容易消下去点火,示意冯元驹把资料分发下去,自己慢慢坐回扶手椅,一按电脑打开身后的多媒体ppt。   成纱等人各自翻看着手上的资料,翻着翻着神色就不由自主凝重起来。   “你们从雪山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上级没停我的职就不错了!”老司令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摁:“各组长今晚之内来询问室接受问话,回去把参加过雪山救援的队员集合,挨个收取记录仪。”   成纱无暇听老司令说了什么,她蹙眉凝神望着手上的资料,上面的黑白图文越看越心惊。   简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上个星期作战组各部集体从雪山撤退后,不出两天当地派出所就接到群众求助,说雪山沿线一带的居民大面积感染不明疾病,病发到去世时间极短,根本来不及抢救。   当地的医院都说没见过这种病症,连夜从北京上海各医院调来专家研究问诊,数据和病例样本分发到各个精尖实验室,然而至今仍毫无头绪。   “司令,我们临走前绝对把现场打扫干净了,一点脏东西和阴气的影子都没留下,我拿我的职业生涯担保——”   “住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随时等着你辞职回去继承家产,你的职业生涯值几个钱!”   冯元驹:“……”   小季对着资料上病人的症状示意图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忍不住奇怪道:“这不就是长瘤子了吗,细菌感染问题,怎么能推到我们灵异部门工作失职上?”   老司令在桌上点了一下鼠标,身后的多媒体大屏幕上立刻显现出雪山村民病症的彩色照片。   所有人不由得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只因为ppt上的现场图片太惊悚了,成纱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照片上是个当地的老人,进气少出气多的仰躺在床上,手臂摊在一边,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长了一大片眼睛。   是的没错,他的左右两臂上长满了眼球,凹凸不平,且分布极其密集。   眼瞳和眼仁黑白分明的长在血肉里,聚集在老人手臂上滴溜溜的转动,再放大看还能看到球状物和底下血肉紧密相连的丝絮。   小季脸色苍白,看上去有点想吐。   老司令面不改色的切换了下一页PPT,那是一个插入的现场视频。   镜头对准病床上的老人,身边七八个工作人员按着他,为首的医生一边安慰一边拿手术刀切开手臂上的眼球。   “噗呲——”一声,黄绿色脓水迸溅而出,老人哀哀的惨叫起来。   眼球被扎破后却没有立即枯萎,血水和黄水交杂浑浊的流到地上,老人手臂的伤口上极其诡异的发出两声扑簌簌的异响,就好像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般。   下一刻,眼球的残壳里慢慢的爬出一只又白又粗的长条虫子,身下还有密密麻麻的的虫卵堆积。   手臂上的其他眼球感受到了血腥的气息,开始迅速转动,就好像有生命一般,老人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手臂抖如糠筛,整个场面看上去血腥惨烈至极。   一言以蔽之,他的手臂上长了上百只形状各异的眼珠子,每个眼珠子里面都孕育了只大白蛆虫,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孵化虫卵。   冯元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手臂不能要了吧……”   “昨天刚截肢。”老司令冷冷道:“今天早上检查的时候发现眼球已经长到了身体其他部位,人下午就已经火化了。”   “活着的时候火化的吗?”三组组长茫茫然的问。   “当然是死了!你没有带脑子来开会吗黄岭?”老司令训斥道。   “总而言之,现在雪山附近大面积爆发这种眼球瘟疫,一个星期之内死亡人数超过二百,急需人手,沈题昨天晚上已经带着医疗组的精锐奔赴前线了。”   老司令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听上去也缓和了不少:“上级的意思是,这次任务风险太大,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作战组的各位都是国安的精锐,所有人自愿参加行动,决定好的来我这里签生死协议书。”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阵凳子推拉的响动,冯元驹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我参加。”   天色晦暗,地底下空气不流通,始终漂浮着一股浓浊的土腥气,周遭怪石嶙峋,伸手不见五指。   陈时越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伏在一块凹凸坎坷的大石头上,突出来的棱角将他受伤严重的肋骨硌的生疼,眼前仍然是血雾蒙蒙的一片,嗓子因为过度的干哑而完全说不出话来。   有人从后面将他翻了过去,陈时越顺着重力的作用,一骨碌从石头上滚到地上,后背被砸僵后的剧痛直戳后心窝。   他几无声息的张了张嘴,一根蘸了水的棉签轻轻的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上,顷刻间就被吸收进去,陈时越的瞳孔涣散着,隔了一分多钟才聚焦起来。   他认出了他的主治医生,那个目光锐利漂亮的白衣姑娘。   沈题扶着他的脑袋,将半杯水慢慢的喂进他嘴里,“滴答,滴答……”头顶岩层传来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陈时越这个时候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了,他也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满眼昏沉黯淡,毫无生气。   沈题放下水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针管,也没做消毒,直接就一针扎下去,将药剂推进了陈时越的体内。   陈时越生理性的肌肉紧缩了一下,紧接着手臂被他的医生轻轻一拍:“放松啦,傻仔。”   “这是什么?”他沙哑的问道。   “这个吗?”沈题扬起打空的针管问他:“一点吸引虫虫的血清,富含营养物质,而且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害的。”   陈时越疲倦的合上眼睛,随意她怎么折腾,傅云死了,他活不活都无所谓。   “知道我为什么费尽心思把你从作战组医院转到这里来吗?”沈题随手将针管一扔,心情很好的问他。   陈时越躺在地上,好似一具破败的干尸。   “傅云死了,但是他留下的烂摊子,得有人处理。”沈题单膝点地,歪着脑袋对他道:“就交给你咯。”   “傅云”二字落下,陈时越才稍微给了点反应,他侧过头喃喃道:“什么?”   “两个月前你们在此处冒犯了祂,惊扰了祂的沉睡,还打碎了祂的眼睛,故而镇守雪山的祂神颜震怒,降下天罚,方圆百里之内的人们都被殃及,手臂生出孕育蛊虫的眼球,一个接一个的丧命,最后成为神的祭品。”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傅云开枪射中了神的眼球,所以这么多人,才要替他受劫难。”沈题平和道:“听懂了吗?”   陈时越木然着,毫无反应。   “听懂了吗?”沈题又问了一遍。   “嗯。”陈时越几不可察的扯了一下嘴角:“嗯,我也去。”   沈题:“?”   “去哪儿?”   “和他们一起陪他。”   沈题:“……”   “如果你不帮他把生前欠的债了了,神在黄泉路上,也不会放过他的。”沈题居高临下道。   陈时越麻木的偏过头去,显然沈题的话对他没有多少说服力。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作战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傅云的尸骨,他还被埋在这片雪山下面,你想让他死后尸骨寒凉,永远做一只冻死鬼吗?”   陈时越的目光终于闪烁了一下,干涸枯竭的眼睛波动着片刻水光。   “……你说世界上有神吗?”陈时越声音很小,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你是傅云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世界上有鬼,既然有鬼,为什么不可以有神呢?”沈题心平气和的道。   陈时越眼神空洞的望着她,半晌吐出一口带着铁锈血腥的气息:“那傅云做的没错了,神本来就瞎,废祂一双眼睛,又怎么了?”   沈题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说话注意一点啊,举头三尺有神明,在这里是个客观描述。”   陈时越仰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头顶是漆黑而高的望不到头的山洞顶,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地底,多少年都没有阳光照进来了。   他借着沈题手电筒的光线,看见了那尊石头雕刻而成神像,祂一手托着天平,静立在黑鹜中,笑容安谧而柔和。   唯有脸颊上的一双眼睛,被弹孔打得碎裂,深陷进去两个黑洞洞的石坑,交织着神性和邪性十足的光。 第152章 古墓神佛(三)   “我昨天有给你做全身的检查, 你的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沈题从地上站起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我只负责按要求把你送到这里,找不找得到傅云的尸骨, 能不能平息祂的怒火, 我就无所谓了。”   陈时越尝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腿, 发现从膝盖骨往下的地方已经恢复了感知,比起昏迷前的粉碎性重伤, 此时隐隐的钝痛感几乎不值一提。   沈题最后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以审视的目光将他上下扫射了一圈以后,满意的点点头, 似乎对自己的治疗成果表示赞叹。   随后她大步走到山洞的石壁旁, 从石缝中扯出一条绳索用力向下一拉——绳索的伸缩力暴涨开来, 将她连人带包一齐扯上去, 转瞬间在洞底消失了身形。   陈时越这时候没什么求生的欲望, 也就懒得起身找出路, 他定定的望着洞顶虚空,麻木的想道。   如果按刚才那个医生所说, 傅云的尸骨眼下就躺在雪山的某一处角落,被沉重的积雪覆盖着, 逐渐在时间的推移中化作虚无。   那他就这么躺在山洞里等待死亡,反正死后埋的离傅云也近,化成两个无根无萍的冻死鬼在茫茫雪被中上蹿下跳,也挺好。   陈时越的手指被冻的僵硬,冷意已经透过单薄的病号服渗进肌肤骨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逐渐失去生机和活力。   只有眼睛尚存一丝余温, 泪水顺着眼角啪然落地,在寂静的山洞中清晰憷然。   傅云带他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后又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仿佛自始至终陈时越都没有叩开过他的心门。   他好像一个跌跌撞撞追在傅云身后的小朋友,最开始那人俯身拉起他的手,靠着温言软语,处处照顾,骗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诡谲的江湖漩涡;   然后傅云松开了他,自己转身跳下深渊,留他一个人进退不得,再难抽身。   你保下我一条命,但是你要我在漫长的余生里怎么忘记你,开始自己的生活?   陈时越突然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整个人蜷缩着侧过身剧烈呛咳,沈题临走前给他注射了什么?   陈时越伏在地上,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他的手在身侧一摸,耳畔骨碌碌一阵什么东西滚动的声响,紧接着白炽光束骤然射出,打在山洞的石壁上。   沈题给他留了一个手电筒。   等等,手电筒的光束射在石壁之下,反射出一道明亮的光弧。   那是什么?   陈时越喘息着,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部熟悉至极手机,静静的躺在地上。   傅云的手机。   陈时越用力发狠一咬嘴唇,靠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气让自己清醒过来,一点一点挣扎着往过爬。   周遭如长夜万古,手机屏幕上反射出的光芒落在陈时越眼中,仿佛灼灼星火,燃烧着向死而生的明灭光亮。   他拼尽全力伸手将手机够到了掌心里,哆哆嗦嗦的摁下开机键输密码。   他从前没碰过傅云的手机,也不知道密码,但是冥冥中身后好像有人指引着他一般。   0410   手机锁屏迎刃而解,陈时越猛然抽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过电一般,战栗着落下泪来。   让陈时越很意外的是,傅云的手机页面并不单调,正常年轻人会下载的app他都有。   他依次点进了傅云的各个社交软件和娱乐app,虽然这样很不道德,但是陈时越还是昧着良心划到了他的每个个人主页。   傅云不喜欢微博和小红书,微博名称登陆以后就是一串数字编码,小红书上唯一收藏的帖子是红烧排骨的烹饪方法。   他还会做饭呢?   陈时越擦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云偶尔会在B站看灵异事件解说,陈时越从中认出了几个灵异事件的原型是410的委托,嗯,没开大会员。   微信的联系框里一滑滑不到尽头,密密麻麻全是各式各样的联系人,委托人,作战组零星几个跟冯元驹关系不错的高层,绝大部分是樊老太太那边的手下和伙计,可以听他调遣。   他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冯元驹的聊天框。   冯元驹:“手腕还疼吗?那天的事对不起,我没控制住,下次不会了。”   傅云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冯元驹:“我把云南白药搁410门口报刊了,你记得取。”   傅云没理他。   他好像一个看不穿又摸不透的琉璃脆瓦,流光轮转,脆弱而触不可及。   傅云有三个微信置顶,安文雪,樊老太太,刘小宝。   陈时越找了很久才找到他自己的聊天框,他上次跟傅云微信交流还是在雪乡的时候。   傅云:“来萨满小屋,现在。”   陈时越:“好。”   公事公办,毫不暧昧,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时越就是他普通下属,只有冷冰冰的工资卡金钱交易那种。   事实上也没什么区别,他是傅云浩如烟海微信中的一粒尘埃,是他三十年精彩跌宕人生中最平常不过的一缕分岔。   而傅云是他在人世间所有的羁绊和牵挂。   陈时越握着冰冷的手机壳,茫然的坐在原地,原来伤心到极致,是一种迟钝的木然状态,他身处冰天雪地的地底之下,却没有平常冬日里刺骨的寒意。   手指按在熄屏键上轻轻一动,指关节传来咯吱咯吱的生疼响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半边身体已经冻麻木了。   陈时越将微微发热的手机小心翼翼的揣进胸口放好,然后环顾四周,心想看能不能找个东西自我了结。   不过下一秒他目光一滞,只见离刚才捡手机不远的地方,浅土层里躺着一只苍白的人手。   陈时越浑身一个激灵,霍然站起来,克服了最开始血水冲顶的头晕眼花之后,就踉踉跄跄的朝那残手扑过去。   却说这边沈题一根绳索窜上地面,立刻有人从旁接应,帮她取掉绳索和包袱。   天坑旁停了数十辆黑色小轿车。   “谢了李总。”沈题轻快的大步走下石台,朝着最中间那辆径直走过去,弯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李有德沉稳微笑的脸,他冲沈题点头致意了一下,温和道:“辛苦。”   “定金已经打到你账上了,合作愉快。”   沈题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银行的消息,被上面的数字惊得挑了一下眉毛:“啊,感谢。”   “要跟着一起上车回去吗?”李有德问道。   “不了,我还有工作呢,同事们很快就到,您慢走,路上做好防护,据我所知,眼球疫情已经彻底爆发了。”沈题贴心的对这位财大气粗的老板嘱托道。   李有德依旧脾气很好的笑着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考虑辞了作战组,跟着我干吗?”   沈题原本都要走了,听到这话一脸牙疼的又转回身来,十分诚恳道:“老板,你知道一个有编制的工作岗位,对年轻人的吸引力有多大吗?”   李有德:“……”   冯元驹一边坐在车上翻现场情况和医护人员名单,一边心不在焉的问成纱:“你临走前去410看情况了吗?”   “去了。”成纱最后调整了一下防护装备:“人去楼空,连门锁都落灰了。”   “什么玩意儿!”冯元驹恼怒道:“傅云生前待他们不薄吧,他这才走几天,尸体都还没找到,这就树倒猢狲散了?!”   成纱叹了口气:“管好咱们自己吧,还嫌工作不够多似的。”   车队一路行驶过雪山坎坷泥泞的公路,最后在最边缘的小村庄前停下来,早有村长带着书记零零散散几个人等在门口了。   “是政府的同志吧!哎哟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快请进——”   冯元驹率先跳下车,抬手一挥:“不搞那些虚的,先带我们进去看看情况。”   村长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讪讪的又收回来:“是,是。”   成纱和冯元驹两个组长严严实实的包好了防护服,让各自组员留守车内,然后跟着村长进了第一户人家。   进门时扑面而来的灰尘和干草气息,土炕上横躺着一具——对不起只能用一具来形容。   一具七零八落的身体,骨肉和血泥攀附在伶仃的骨架上,大簇大簇的眼球从中长出来,布满血丝挣扎密集场所簇拥在那人肌肤的每一寸角落里。   满身眼球爆凸,绿黄色的汁水凝在狭小的缝隙里。   被子覆盖住了他大部分的身体,一条手臂横在外面,不到半米长的手臂上约莫长了五六十个大大小小的恶心眼球,活像是一只巨大而看不见的虫子,将它的卵下在了这人身上。   冯元驹在防护服里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图片上看是一回事,现场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两位领导,喝茶,喝茶。”身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将两只茶碗端到冯元驹和成纱面前。   成纱连忙伸手接过:“哎奶奶,您放着我来就好。”   老太太一颠一颠的眯眼睛笑着,看着成纱似乎是在等她喝下去。   成纱低头往茶碗里一看。   只见汤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雪白花花的,黏腻不堪,似乎是一个一个小颗粒凝结成的,味道很奇怪。   成纱脸色一变,想摘下口罩细闻,然而冯元驹一把拦住了她,神情警惕的直勾勾抬眼望向老太太。   他一按耳麦,低声吩咐:“闻着向尸油的味道,喊鉴定科来。” 第153章 古墓神佛(四)   成纱倏的往后一退, 也按住耳麦吩咐一句:“带手铐进来。”   门外鉴定科的人员立刻鱼贯而入,全身被防护服包的严严实实,成纱将那碗茶递给手下, 伸手把旁边冯元驹一拦:“你干什么?”   冯元驹拎着手铐往老太太身边走:“先铐上再审。”   成纱劈手夺过他的手铐没好气道:“拷个鸡毛?拿来给我!待会儿老太太倒地上你就老实了。”   她招呼手下上前半是搀扶, 半是胁迫的捉住老太太, 自己俯下身,柔声开口:“奶奶, 您这茶里的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老太太张着嘴,眼睛翻白, 口齿不清:“啊……啊……”   成纱无奈的直起身问手下:“这家的年轻人呢, 怎么一个都不见踪影?”   村长面露难色:“同志, 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条件不好, 这户是我们村有名的贫困户, 儿子死的早, 家里就两个年逾古稀的老头老太太,诺, 床上这个就是他们家老头。”   成纱瞥了一眼土炕上那具被眼球分解的支离破碎的骸骨血肉,几乎看不出来人形了。   她和冯元驹对视一眼,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言之色。   冯元驹干咳一声:“先送去做化验吧,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油。”   万一虚惊一场呢,成纱和冯元驹,以及作战组在场所有人员,无一不抱有这样的幻想。   陈时越腰背弯的很低, 整个人几近贴在地面上, 攥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在石壁的边缘凿刨,每一下都使了狠命的力气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那只惨白的手连着冰冷僵硬的人体,终于被他挖出一半来。   陈时越一通挖掘,最后气喘吁吁的窝在地面上,尸体露出藏在冲锋衣底下的大半张面容,结了霜的下颌因为陈时越的用力拖拽而簌簌往下掉着雪渣。   不是傅云。   陈时越没有灰心,既然从前雪山遇难的人从山崖跌下来时会埋骨在这里,那说明是有希望的。   挖出来的尸体上带着铲子和背包,包里装有干粮和水。   尸体的装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干粮肯定是吃不了,不过陈时越自觉主动的笑纳了铲子。   他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分明是冰天雪地的地方,额头此时却细密的冒出了汗水。   人的悲伤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在白天不显山不露水,一到独身一人或者是停歇下来的时候,就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陈时越不得不抓紧救命稻草似的拿起铲子,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他没头没尾的朝地面又捅了几下。   这一捅,就捅出玄机来了。   只听“咔嚓”一声,土层掩埋的地面毫无预兆的塌陷下去一块,紧接着靠近石壁的整个地面摧枯拉朽轰然崩塌。   陈时越猝不及防一脚踩空!   他跟着土块雪层一起,从高处滚落到山洞的下一层。   邪神的雕像在上空注视着他笑,一双被傅云打碎的眼睛空灵而静谧,陈时越在空中坠落的间隙和祂对视刹那,再一回神,尾椎骨传来剧痛。   陈时越在半空中受到两次撞击,半死不活的摔在地上,他缓和了半晌才直起身子,手里握着手电筒朝上面一晃,眼前的景象着实有些吓人了。   四面八方林立着数十个被吊起来的棺材,被铁索和链子束缚着悬在高空,阴气惨惨,因为受到陈时越掉下来的撞击,此时它们正轻微的摇晃着躯体,就好像一串随风而动的风铃,来回摇摆。   这是一个古墓葬的棺材群,陈时越抬头换气,鼻腔里都是腐朽而终年不见天日的难闻气息。   他刚才下坠速度太快,撞翻了一口棺材的漆黑盖子,此时那棺材盖正七零八落的摔碎在不远处,陈时越将手电筒打过去的瞬间,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棺材盖的边缘有血。   可这是一个终年无人入内的古墓葬,怎么会有新鲜的血迹呢?   陈时越凝神望着头顶不远处的棺材心里七上八下。   紧接着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一只青白色的嶙峋鬼手扳着棺材的边缘,慢慢探了出来。   陈时越瞳孔骤然紧缩。   “老大!!大发现!”技术科的人员一个箭步从车里窜出来:“我们提取了油状物进行分析,发现其中检测到的DNA在本部信息库里有存档!”   冯元驹寒毛都要倒立起来了:“什么!!”   这话不要太恐怖,除了陈时越冯元驹这类在编组员,其他在作战组能存档下来信息档案的人,要么是受国安保护重点监督的灵异界高层名流;要么就是有重大犯罪记录,大部分已经挨了枪子,或者在监狱里出不来的囚犯。   这两类人,无论哪一种,都不太可能出现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还被人做成了尸油。   “到底是什么人?”成纱显然也想到了这层,神情凝重的问道:“最近没有报道过有人失踪啊。”   “顾进哲,西安市著名企业家,慈善家,2023年财务报表显示募捐金额超过五千万,其中作战组卡车换新的拨款,就有他的出资。”   冯元驹张了张嘴:“……你说的这人我好像认识。”   “我们家老爷子从退休之后开始致力于公益事业,这位顾先生曾经跟他合办过希望小学,是个好人。”冯元驹顿了顿:“两三年前的时候吧,我在老宅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冯元驹明显有点难以置信,于是抬头又朝鉴定科的工作人员确认了一下:“只凭借一点点尸油,你确定是他吗?”   “尸油里面包含着少量皮肤组织和毛发纤维。”那人解释道:“不可能有错的,顾先生除了灵异道上的身份,他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也是位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早就记录在案了。”   冯元驹焦头烂额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这么大一富豪死在我们出过任务的地方……”冯元驹头疼道:“还被人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害做成尸油。”   “顾进哲最后一次在灵异界公开露面是什么时候?”成纱问道。   身侧的手下抱着笔记本飞快输入资料查询:“两个月前格调集团董事长顾进哲扶持雪山沿线一带的旅游项目,宣布他将亲自带队进村考察,挑选地段,雪山旅游项目获利之后,将分成利息给当地居民。”   “然后带领团队飞往雪山,至今未归,家人也没有报案。”   成纱深吸一口气:“村长呢,把村长和负责人带进来接受问话!”   “哎等等老大!”二组那个查资料的小伙子“嗷”的一声咆哮出声,惊得冯元驹和成纱同时回头。   “又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你看。”小伙子将电脑推到冯元驹面前,指着屏幕道:“顾进哲有个女儿,原本在市一中念书,今年刚考上本市的师范大学。”   “她叫顾祺。”   冯元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顾祺是谁,只觉得这名字莫名很耳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老大你忘了?就是傅老板手底下的那个搞摄魂的小姑娘,叫蓝……什么来着?”   “蓝璇。”成纱接道。   “对,蓝璇,她是顾祺的同班同学,那小姑娘因为私人恩怨对顾祺展开报复,切人家娃娃的灵魂想占为己有,当时咱们收到举报材料,本来要直接逮捕的,但是傅云进来横插一手要保蓝璇,把最关键的证据给销毁了,您不是还把他绑到办公室欺负了一遭泄愤么?”   冯元驹:“……”   成纱一脸一言难尽的看着冯元驹:“老冯,你俩分手这么多年,没想到你不仅余情未了,玩的还挺刺激。”   冯元驹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搓了把脸,很难得的流露出一丝颓败的气色:“人都死了,再未了也没用了。”   成纱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总之现在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复杂了,傅云横死,顾进哲生死不明,他的女儿还和蓝璇高三的时候有点过往……对了,蓝璇是从那起案子以后就没再去市一中上学了吗?”   “嗯,傅云给她转学籍到灵异学院了,一次性给费谦那边交够了蓝璇四年的学费。”冯元驹淡淡道。   成纱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好老板啊。”   “陈时越他姐姐,临死前当了十年植物人,这十年的疗养费有一大半走的也是傅云的账户,学院的意外险赔偿还不够塞牙缝的。”   冯元驹说起过往时神情有片刻凝滞,看不出是伤感更多,还是无奈更多。   “早知道他只能活到三十岁,当年就不分手了,就算废了他的灵力把他关在冯家,我也愿意养着他,起码这十年,他不必活得这么辛苦。”   成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还没等她打好安慰冯元驹的腹稿,那边手下就掀帘而入。   “老大,村长和村支书都在这里了。”   冯元驹精神一振,抹了一把眼泪转过头,又是原先那副雷厉风行的领导做派,他朝村长微一点头:“来,说说顾进哲在你们这儿的事,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报案?”   老村长一听顾进哲这名字,登时吓得两股战战,踉跄一下就想往地上躺,不料被自己的猪队友支书一把扶住:“村长!你挺住啊村长!”   村长不想挺住,村长只想靠暂时的昏厥把这问话逃避过去,然而冯元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伸手示意小宁过来给他硬塞了两颗速效救心丸。   “早点交代可以计入立功表现,您想好再晕,不急。”   村长靠着支书的手臂虚弱的休息半晌,苦着一张脸望向冯元驹:“……他是被神授意杀死的,不管我们的事。” 第154章 古墓神佛(五)   冯元驹和成纱一齐沉默了一会儿, 相对无言的在堂屋里对坐着。   卧室的土坑上传来眼球疫病人连呼带喘的咳嗽声,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摇的挪到老伴的床前给他接了一杯水。   卧室里的血腥味扑鼻呛人,成纱侧目过去的时候, 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土坑上的老人身形随着咳嗽声剧烈起伏, 长在皮肤和□□上的眼球已经发育的十分完全了, 有不少凸出来的硕大球状物,仅靠一丝皮肉挂在骨架上, 拽的嶙峋瘦骨支离破碎,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老太太僵硬的拿着抹布擦去床褥上的血肉碎块,都是老伴刚才剧烈咳嗽时, 身上被眼球腐蚀的地方掉下来的碎肉。   最外表皮的血水已经变得漆黑瘆人, 如果不是医疗组仪器还在旁边尽职尽责的工作的话, 旁人甚至很难从肉眼去判断这老人是个活物。   “这些, 都是神明降下来的天罚, 没用的, 逃不了的……”   冯元驹将自己的证件放在村长眼前,言简意赅道:“国安部, 灵异作战组冯元驹,我们部门就是专门和这些鬼鬼神神打交道的, 所有的鬼神之说背后都离不开人祸,鬼神也曾生而为人,既然生而为人,那就逃不开法律的制裁,请你如实回答关于顾进哲的所有问题, 牛鬼蛇神, 交给我们来处理。”   老村长神色不虞,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犹豫, 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顾先生,是个很追求效率的人。”   “他到我们村子的第一天,就分批派人,挨家挨户的和所有村民谈好了报价,他要租借村民的土地建一个雪山度假村,好像还有什么暴风雪山庄的沉浸推理体验密室,总之占地面积不小,他出手也大方,和大部分的村民一拍即合。”   “只有村尾的老沈家不愿意,说是那片地是祖上留下来的,埋了十几代先祖,说白了那是人家祖坟,确实不好卖出去再迁。”   “况且沈家的女儿有出息,在政府部门当医生,当年念书就成绩好,现在也年薪过五十万不缺钱,所以老沈家直接了当的拒绝了顾先生的交易。”   成纱听出一丝不对来,什么政府部门招医生啊?年薪还能过五十万?那得是相当高级别的危险工作才能开出的价。   政府部门的医生,年薪五十万,这两个条件越琢磨范围越小,她下意识抬头和冯元驹对视一眼。   然后两人同时开口问道:“沈家那女儿叫什么名字?”   “沈题,她叫沈题,是我们村学历最高最有出息的年轻闺女,哎哟当年高考全县城的理科状元啊。”   雪村居然是沈题的老家!   成纱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政府部门的医生,高薪报酬加高危险性,这一听就是作战组医疗部的形容词。   问题是从傅云出事到眼球疫病全面爆发,江湖上闹得血雨腥风,牵连作战组也不得安宁,沈题作为作战组最核心的成员之一居然从始至终没有跟他们提过,事发地点就是她的老家。   冯元驹沉住气,继续往下听。   “沈家的地处于核心位置,他们不同意,顾先生那边没法开工,然后顾先生就带着人亲自上门去跟沈家的老人谈,但是没想到啊……”村长说道这里叹了口气。   “沈老太太有心脏病,顾先生那晚上带的人是多了点,他也是着急开工,逼得太急,谁能想到老太太她就——”   “没救过来是吧?”冯元驹道。   “是,小题赶回来的时候,她娘已经硬了几天了,最后让小题看了一眼才下葬的。”老村长唏嘘不已,但也无可奈何:“那你说这事,也怪不得顾先生……”   “这还怪不得?!那是人家亲妈!”成纱怒道:“当天在场的都有哪些人,我要是沈题我绝对一个一个找出来让他们赔的倾家荡产!”   冯元驹低喝一声:“成纱!个人情绪有点过了。”   成纱愤懑的抱臂起立,登时对这一村子的疫病患者也失去了同情。   “后来不知怎的,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顾先生,他大部分的手下连夜撤出了雪村,我们那时以为,顾先生和他们一块走了,回城里了,村民们原本想趁着这次机会把地高价卖出去,这下也泡汤了,可能多少对沈家还有些怨言。”   “小题送她妈上山那天,村里没有一个人帮忙抬棺材,就她和她爸两个。”   光想想就能感受到,那是何等凄凉的光景。   “沈题这是一个字都没给咱们说啊。”冯元驹几乎不动嘴唇的道:“你们现在谁能联系到她?”   “领导,您在说什么呢,沈组长一直没有失联啊,她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临时医疗救护站工作,要我帮您转接座机电话吗?”   “转。”   少顷过后,耳麦里传来沈题不急不燥的声音:“冯组长,你找我?”   温和耐心,没有半点不悦的情绪起伏,带着女医生特有的清冷沉稳,完全听不出丝毫异样。   冯元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不自然的岔开话题:“沈题,你手头现在病人情况如何,需要我们分配药物进行支援吗?”   沈题坐在办公室里,微微转头朝各个临时病房的监控屏幕上看了看,然后平静的道:“不用。”   “他们活不过今晚,有药也没用。”   “你多少再努力一下,医者仁心。”冯元驹中气不足的小声道,任谁听了沈题的背景故事,都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要求她全力以赴救治村民。   “冯组长,你是灵异世家大族出身,从小见多识广,你长这么大,有听说过这么诡异,浑身长满眼球的病吗?”沈题心平气和的问道。   她显然很知道怎么一句话噎死冯元驹。   “……没有。”   “那我也没有啊。”沈题在电话那头无奈的笑笑:“不过我会尽力的。”   冯元驹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神色挫败。   成纱耸了一下肩膀:“显然她不怎么想治,来雪村磨洋工来了。”   “理解,不过换了是我,我就请假在家不来了,还省的折腾着出差跑一趟。”   成纱再次叹了口气,她发现自从跟冯元驹搭班工作以后,叹气的次数好像格外多:“冯公子,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做加班费。”   冯元驹:“……”   天气是在下午突然转阴的,原本雪山这几天气温冷归冷,但是阳光不错,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两三点的时候,头顶渐渐聚拢了一部分阴云,天色瞬息之间暗沉下来。   山脚下偏僻一些的峡谷中段,有两个人影此时正吭哧吭哧的低头挖掘着冻土和冰层。   “蓝璇!快看啊!我挖到了一只鞋!还是匡威!”其中一个小姑娘一铲子砸在凝成冰脆脆的土地上,险些把好不容易刨出来是那只匡威给劈成两半。   蓝璇气喘吁吁的提着铲子走过去:“继续挖,那指定不是傅云。”   峡谷里两个埋头苦刨的人正是蓝璇和安迪。   自傅云去世后,蓝璇在410号灵异事件研究所的院子里,和其他同事一起等了一个多月的消息,从满怀希望到一点一点的被绝望吞噬,最后白喆发话了。   “既然这样,就请诸位各自回到来时的地方吧。”   蓝璇当然不肯就这么放弃,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一中门口,红旗隔着校园的围墙朝她猎猎招展。   她忽然就想起十八岁那年的初冬,傅云一身不怕冻死的单薄风衣,插着兜挡在她面前的身影,那男人的背影很清瘦,但却足以将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严严实实的罩在身后。   蓝璇鼻尖轻轻一酸,然后拿出手机订了机票,孤身一人直奔雪山。   她和陈时越一样,年轻热血,涉世未深,徒有一腔孤勇,但在大多数面对险恶江湖风霜的时候,显得那么软弱而无能为力。   她在血雨腥风里护不住傅云的性命,拼着一副年轻抗冻的好身体,起码要把她老板的尸骨带回来。   然后她就在雪乡的门口碰到了抱有同样想法的安迪。   两人挖了这许多天,硬是一无所获,身上携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今天如果再找不到,就不得不暂且撤退去寻补给了。   安迪最后一铲子撬开土层,然后看见了一件熟悉的冲锋衣。   蓝璇剧烈喘息着踉跄跪在地上,颤抖着伸手拨开冲锋衣主人面容上的土壤,在看到他熟悉面容的那一瞬间,蓝璇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老板……”   两人背着沉重的尸体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一人背一段路,就这么轮换着将傅云的尸身带到了山脚下的小村落里。   “蓝蓝,那是作战组的卡车吗?”安迪指着村庄门口浩浩荡荡停着的数十辆卡车疑惑道。   蓝璇定睛一看:“我去,还真是。”   正好冯元驹出门抽烟,然后就和蓝璇安迪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蓝璇看到他莫名的心神一松,就要卸下背上沉甸甸的尸身,喊冯元驹过来帮忙。   然而下一秒冯元驹瞳孔蓦然放大,冲着蓝璇咆哮出声:“你背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蓝璇被吓得一个激灵,背上尸体从脊梁上直挺挺的滑下来,她再一转头——   却看见她们一路带回来的哪里是什么傅云的尸体,那分明是一个全身腐烂透骨的僵尸死人。   手臂和大腿上长满了支离破碎的硕大眼球,因为吸满了死者的血而变得格外肥美,布灵布灵的晃动着尸水淋淋的光。 第155章 古墓神佛(六)   半个小时后, 一行人围在作战组几位领导暂时落脚的房间里。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蓝璇在里面打上沐浴露拼命洗刷着自己的后背和脖子,以及所有碰过死尸的地方。   “别给我把沐浴液霍霍完了, 我就带了一瓶!”成纱提高声音朝浴室里喊道。   蓝璇崩溃的应了一声, 手上继续挤了一大股沐浴液往身上搓, 老村子洗澡的地方条件不好,但是她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热水冲刷过全身,她这时候才有精力定下神来思考,白天在雪山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眼花把尸体的面容看错的呢?   “幻觉。”冯元驹肯定的说。   那具死状惨烈的眼球尸体此时就躺在堂屋的地上, 冯元驹, 成纱, 安迪, 还有小季并排坐在待客用的沙发上, 众人一齐将目光落在尸身中七横八树长出来的眼球上,各自心里都升起疑虑。   “我觉得是你们一连挖了几天的土, 实在太累了,再加上这个人的体型和傅云差不多, 所以你们看岔了。”冯元驹解释道:“作战组当时救援的时候出动了多少高科技仪器检测加人力挖掘都没找到,你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的小姑娘,能找到才有鬼了。”   “收拾收拾早点洗洗睡吧,今晚都去成纱屋子里打地铺。”   成纱瞥了他一眼:“你还蛮会安排房间的。”   “她们俩但凡是个小伙子,我都愿意把我的房间分出来。”冯元驹摊手道:“问题她俩不是啊, 行, 散会吧,让冉怀宸他几个进来把地上这个入殓了。”   就在这时, 堂屋的门帘被掀开了。   “老冯?”沈题一身带着污血的白大褂,侧身冲屋内同事们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看向冯元驹:“你找我?”   冯元驹刚反应过来似的:“啊……是,你那边忙完了?”   “刚忙完。”沈题一边将外衣脱了扔在火盆里烧掉,一边走进屋洗手:“死伤惨重,太平间要放不下了,明天你得给我派人手过去帮忙掩埋尸体。”   冯元驹一怔:“尸体不应该火化后交给家属吗?”   沈题擦手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疲倦的回头笑了笑:“眼球病情的传染性太强了,村子里的人,都是一家一家死的。”   “他们没有家属了。”   冯元驹咳嗽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求助性的望向成纱。   成纱心领神会,开口温声道:“小沈,你最近要不要休个假?”   沈题甩干手上最后一颗水珠,心平气和的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调整一下心情,多照顾一下家里的老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和同事们讲。”成纱很关切的对她道。   沈题笑了笑:“成副,你们是不是知道我家里的事了?”   屋内众人缄默不语,一个赛一个的安静,只有冯元驹低声劝道:“节哀,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先回去休息。”   “我母亲原本就有心脏病,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不怪顾先生的,再说我没有可以照料的老人了,一个月前父亲就喝了百草枯随她去了。”沈题安静的立在屋子里,神情看不出太多伤感,嘴唇因为过分疲惫而苍白,半抿着的时候,有些麻木的意味。   屋里一片寂静,隔了很长时间,角落里的小季发出了一声很小的抽泣声。   沈题很平静的转过头:“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工作。”   她转身掀开帘子走了。   蓝璇正好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她环顾四周,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于是就悄无声息的在安迪身侧坐下了。   冯元驹看着有点精神恍惚,他抬手抵了一下额头,对蓝璇道:“你待会儿来一下我房间,有事找你。”   蓝璇神情尴尬:“朋友,这是不是有点不方便……”   “两分钟。”冯元驹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于是众人纷纷散去,抬回来的死尸躺在,成纱和安迪在地上铺床等蓝璇回来。   蓝璇倒是不怕冯元驹,反正他们俩性别不一样,性向大概率也不一样,托傅云的面子当年在一中跳楼的案子里保过她,对蓝璇来说,冯元驹勉强算个靠谱且别扭的长辈。   “怎么了?”她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窗,一脸疑虑道:“神神秘秘的。”   冯元驹开门见山:“顾祺的父亲,是这个村子的投资人,两个月前已经遇难,我们怀疑村子现在的疫情,跟他有关。”   蓝璇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是我想的那个顾祺吗?”   冯元驹没有否认。   蓝璇:“……”   “不是,老天!”蓝璇抱头崩溃道:“这世界这么小的吗!我都已经逃到阴阳两界之间了,为什么还是从她的阴影里跳不出来!?”   “沈题的事刚才成纱已经大致跟你说了,现在这里有两个人跟顾进哲能扯上关系,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傅云和陈时越也插手了一中的事。”冯元驹沉吟道:“怎么就这么巧,把我们几个全部聚集在这儿了呢?”   蓝璇脸色很苍白,任谁时隔半年再重遇梦魇也不会太好受的,她想了想问道:“你跟顾祺她爸,什么渊源?”   “我们家老爷子这两年跟他来往很密切,道上互相帮衬,经济上一起到处搞公益事业,据说是给后代积福。”冯元驹苦笑一声,对此没做评价。   “你怀疑这个眼球疫情,以及我出现在这里,还有傅云的死,都是有人提前计划好了的?”蓝璇难以置信道:“那这盘棋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安家,冯家,410,樊老太太……这是把灵异道上几大家族势力全都网进去了,挨个清算总账,谁有这么大能耐?”   蓝璇注视着冯元驹,警告道:“提前说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走,我要找到老板。”   “我没说一定要让你走。”冯元驹淡淡道:“但是我有愧于傅云,410的人,我会尽力保住。”   ……   “你看,人们总喜欢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情圣,然后选择性忽略自己本质上是一个多么混账的……混球。”   监控画面模糊不清,陈时越伏在地上,无比震惊的瞪着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   沈题伸手一扒棺材板,轻轻巧巧的从里面脱身出来,再跳到地面上。   陈时越觉得这姑娘还挺有演恐怖片的天赋。   不过陈时越这时候没力气,手一松,就将铁铲丢在地上,紧接着后退一步坐在地上休息。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沈题问道:“就准备在这里一直找下去?”   “嗯。”陈时越简短的答道。   “如果找不到傅云,你打算怎么办?”沈题支着下颌问他。   “就待在这里,就好了。”陈时越动了动嘴唇,他自始至终回答的都格外麻木,仿佛被头顶的邪神雕塑附身了一般。   “你可真没出息啊。”沈题感慨。   “傅云都死了,你就没想过活着出去,找到那些偏听偏信的高层,那些当年在校董会为难他的老东西,还有这么多年所有给他使过绊子的人……然后把他们一道送下去,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沈题舔了一下嘴唇,眼神里闪动着狡黠而狂热的光芒。   陈时越原本黯淡的目光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慢慢亮起,他拧过半边脖颈,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题,手指轻微的痉挛却暴露了他波澜狂起的内心。   “灵异学院上任校长魏南山,冯元驹的本家,安颜欣一伙,侯家父子已经死了不算,还有冯老爷子的合作伙伴,顾进哲一家……”   沈题神情略显癫狂的伸出手指头给他细数:“你不知道他们官商相护,这些年统治灵异届说一不二,就连弄出人命,也可以轻飘飘的盖过去!”   她急促的喘息着,咬牙切齿:“傅云就是最好的例子。”   陈时越镇静的望着她:“姑娘,你是和他们哪家有仇?”   沈题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匆忙的用笑容掩饰了片刻,又恢复到原先清澈见底的神情,真诚的望着陈时越:“我是看这世道不公。”   陈时越:“……”   “冤有头债有主,仇怨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自己来比较解气。”陈时越再次握起铁锹,形容很委婉的拒绝了她。   沈题安静了一小会儿,突然笃定道:“其实你不爱傅云。”   陈时越:“……”   “或者说,没有那么爱,否则你现在不会不敢为他搏一次命的。”沈题盯着他道:“他没跟你讲过太多冯元驹的事情吧?”   陈时越的动作成功的因为这句话而停顿了一瞬。   沈题兴致很好的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冯元驹房间里的监控画面,陈时越一怔:“你……”   “你怎么给男同事的房间里装摄像头?”   沈题匪夷所思:“当然是有别的用处了,不然呢?我喜欢看裸男?”   她顿了顿,点评道:“不过冯组长确实身材不错就是了。”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给我看什么?”   “……我对傅云有愧,所以410的人,我会尽力保住。”监控画面里循环播放着冯元驹的声音,沈题给他放了几遍过后,紧接着按下暂停键:“人活着的时候想尽办法刁难,偶尔施舍一点上位者的权势美其名曰给他摆平事端,事实上一旦接受施舍的人有试图挣脱或者不受他控制,冯元驹就会毫不留情的把那人碾到最底处。”   “你没见过冯元驹年轻时候的行事作风吧?”沈题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陈时越骤然膝盖一弯,重重跪地,眼前仿佛有血水冲顶,轰然冲刷着他的神识,陈时越痛苦的捂着额头倒在地上,喘息着被拖入了沈题的记忆中。   2013年冬,灵异学院咖啡店内。   沈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杯可可热饮,灵异学院的大学生和全国各地大部分高校的学生一样,除了学业内容有所不同外,学习模式是差不多的。   比如此时的医学专业学生沈题,她刚灰头土脸的从实验室出来,图书馆没有空余座位了,只能匆匆找了个咖啡店,火速掏出电脑,把刚才的实验数据打成报告。   咖啡厅里很嘈杂,尽管沈题已经足够全神贯注了,但隔壁桌的只言片语还是能清晰的飘进她的耳朵里。   “冯大公子,你说魏校长扣那谁毕业证的事,你听说了吗?”   “谁啊?”旁边座位上坐着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眉眼锋利,抬眼间的气势透出一股冷峻的桀骜,可能跟他从头到脚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也有关系。   “啧。”那男生明显一副小跟班的模样,神情里的谄媚劲遮都遮不住:“就……傅云啊。”   “去!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的候呈玮随手在他背上掴了一掌:“不知道‘傅云’这两个字在老冯这儿是禁忌吗?”   沈题被吵得有点不耐烦,不由得转头瞪了他们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沈题虽然不刷学校论坛,但是也都认识隔壁一桌几个年轻人的脸,冯家,候家,顾家,还有其他几个灵异界叫得上名号的权势家族公子,其余几个围在他们身边的,大概就是少爷们的捧哏和跟班了。   “你说那姓傅的也是,谁不知道他自己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精力来跟咱校长掰扯毕业证的事,他是真不清楚自家在道上得罪了多少人吗……”   “从前还有冯公子护着他,他怎得这样不识好歹?”另一人靠在冯元驹身侧忿忿道。   冯元驹握着咖啡的杯盏,神情阴鹜,看不出在想什么。   门外忽地刮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周遭很明显的寂静了一瞬。   沈题最开始没有注意,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安静温和的点单声音:“你好,生酪拿铁,加份奶盖。”   “全糖,正常冰。”   那是一个苍白修削的年轻男人,一身黑色风衣,从沈题的角度只能看清他清晰俊秀的侧脸,等咖啡时他微微转过头,眉眼低垂,乌黑修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单手插着兜,身姿挺直清瘦,伸手从店员手里接过咖啡道谢时,声音好听而温柔。   沈题发觉自己走神的时间有点久。   她刚深吸一口气低头盯着笔记本电脑准备敲字的时候,身侧有个小跟班站起来,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傅云?”小跟班夸张的朝那年轻人挥着手,大步走到他面前,紧接着装作冒失的样子,一个没刹住脚步,撞翻了他手上的咖啡。   “啊……不好意思啊。”那男生笑吟吟的说:“傅学长不会跟我计较吧?”   傅云低头看着自己大衣上湿淋淋的一片咖啡渍,目光无声无息的朝着不远处的冯元驹看过去。   冯元驹神情阴沉的凝视着他,候呈玮和左边顾家的那个年轻少爷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哎,想不到我们冯公子,也有被甩的一天。”顾少爷拖长了音调嘲笑道。   冯元驹的脸色更糟糕了。   傅云没再往冯元驹那边看了,他心平气和的握着咖啡的杯子,抬手将剩下半杯全部倒在了面前男生白白净净的衣衫上。   “啊!你干什么!!”那人一声惨叫,猛然后退一步,又惊又怒道:“我说了是不小心的!”   傅云随手将咖啡杯放在一边,微微笑道:“同学,豪门恩怨剧情看多了吧?”   “这种红酒泼礼服的桥段,女孩子们都要嫌老土的。”他动作相当优雅的将大衣上还在滴落的饮料掸干净。   冯元驹注视着他白皙秀长的手腕,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一旁的顾少爷调侃似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傅云,低头按着耳麦对那头道:“来几个人,进来把门口那人给冯公子带过来。”   门外保镖推门而入,等傅云回头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为首的两三个保镖将咖啡店大门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剩下的人过来一左一右将傅云推搡了几下。   冯元驹瞥了顾少爷一眼,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顾少爷倒没有邀功讨赏的意思,只是促狭的挤挤眼睛,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傅云漠然转头望向推他的保镖,下一秒周身气浪翻涌,他的掌心在虚空中骤然一握,仿佛手中出现一柄无形的利刃,横扫出去瞬间撞飞了身后几个人均一百八十多斤往上的保镖。   “不好意思啊,没收住。”他依旧温文尔雅的收回手,对那帮人欠了欠身。   冯元驹的目光落在他筋骨漂亮的手上,三年恋人,他比大多数人都足够了解傅云。   这人的优势是强悍的灵异把控和爆发能力,对鬼怪的敏锐度也很高,所有实战课上几乎一击命中,远超旁人。   当然与之对应的是,他搏斗的弱势也十分明显,对于灵力和肉搏并重的同行来说,就很难占上风了。   “傅云。”冯元驹听见自己开口:“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对根基尚且不稳的安家总部施压的话,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这段时间之内,不要使用你的灵力。”   “分手不到一年,冯公子就能掌握家里大权。”傅云轻声嘲讽道:“可喜可贺。”   冯元驹感觉自己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掌心都在桌子底下掐的通红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傅云转身朝店外走出去,背影消失的那一刹那,冯元驹蓦然起立大步追上前去,一把钳住傅云的手腕将他扯到咖啡店外的小巷里。   风雪煞人,一股脑的往领口里钻,傅云被他拽的踉跄几步,一把抵在暗巷的墙上。   “你干什么!”他脱口惊怒道,下意识的在冯元驹手中挣扎起来,奈何对方比他高壮了不止一个档次,很快就被禁锢了双腕,举过头顶,整个人喘息着动弹不得。   冯元驹将他从上到下以一个极其露骨的目光审视了一遍后,开口道:“你没有胜算的。”   傅云维持着这个让人难堪的姿势,反问道:“谁?”   “任何人。”冯元驹讽刺道:“无论是我,还是侯家,魏校长,亦或者是你所想抵抗的所有高层。”   “人有时候还是要认清自己的定位,这世上不是没有蝼蚁拼命往上爬的励志故事,但是绝大多是蝼蚁会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巨人用指头轻轻一压,就碾成肉泥;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幸爬到巨人的额头上,叮一个不痛不痒的包——”   “然后继续被碾死。”冯元驹无比遗憾的说。   傅云苍白的手腕上青筋爆凸,冯元驹抓他的力道太大,他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   “和你没关系,放开我。”   “我不放的话,你敢对我动灵力吗?”冯元驹冷冰冰道:“你就不怕今天用风刃割了我一道口子,明天我就安排安大奶奶进入登记部高层,从此以后凡是跟你沾上边的灵异天赋者,在这个江湖上,都是黑户吗?”   傅云闭了闭眼睛,然后再疲倦的睁开:“老冯,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怎么样,你才肯消一点气,不再因为我们私人情感上的纠纷,再为难安家总部。”   冯元驹望着他因为痛苦而微微发抖的嘴唇,忽的恶意大起,低头凑近了这人的耳畔,半是威胁,半是暧昧:“给我。”   傅云的瞳孔瞬间瞪大了。   冯元驹偏头看着他,分明此时的傅云在他手下毫无反抗之力,但他还是征求同意一般,垂眼虔诚的等待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云眼睫凝了一层单薄的霜,他自嘲似的微笑起来:“行,给。”   车后座的门被粗暴的打开,冯元驹毫不客气的抽下腰间皮带,三下五除二在他两只手腕上缠绕两圈,打了一个死结,然后扛着那人劲瘦的腰身掼在车座上。   傅云痛的闷哼一声,半个身子被冯元驹压在身下,双手被绳子勒的酸麻。   他尽力仰过头,嘶哑出声:“润滑……”   “抱歉,你知道我单身很长时间了,车里没有准备这个。”冯元驹一只手去解他的衣服,一只手捂在傅云嘴上,不让他惨叫出声:“劳烦您,忍着点。”   那巨大的刺穿感闪电般击过他整个身体,傅云蓦的蜷缩起身子,止不住的痉挛,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往下滚。   冯元驹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脸颊:“还早着呢,不急。”   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傅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彻底的发泄让冯元驹兴奋的浑身战栗,等他回过神来给傅云清理时才发现,这人刚才一直死死咬着嘴唇,硬是没让自己哽咽半声。   冯元驹给他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了,神清气爽的起身去开车。   “要不要跟我回家洗个澡?”他难得柔情的将人扶着坐起来,靠在车窗上询问。   傅云此时已经完全被折腾到虚脱无力了,神志含混而昏沉,手腕上被绑缚的痕迹已经有了淤青,眼眶泛红的模样脆弱不堪。   “不,让我下车。”傅云闭着眼睛低声道。   “你自己答应的事情,这会儿怎么又搞的像我强迫你似的。”   傅云没回应他的话,他靠在椅背上,额头汗津津,脸色却是金纸似的惨白。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沙哑至极开口:“那你答应我的事情……”   “放心。”   冯元驹这会儿不和他计较,一脚油门踩到咖啡店门口,在刚才停车的地方把人放下来了了。   他那帮二代朋友们早已站在门口等他了,见此场景忍不住哄笑起来。   “可以啊老冯!”   “一展雄风!”   ……   冯元驹坐在驾驶座上冲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懒洋洋一招手:“上车!”   众人扬长而去,车尾汽掀起巨大的轰鸣。   “你还好吧?”沈题带着电脑包走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年轻人身形单薄,站在雪地里,听到声音时转头朝沈题摇了摇头,笑容依旧温和,但是可以看的出来他已经很难受了,手腕上有伤,眼眶里泛着红。   “需要帮忙吗?”沈题又问了一声。   傅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仿佛骤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向前踉跄几步,摇摇欲坠。   沈题一惊,连忙上去扶他:“哎——你先别晕!”   傅云靠着眼前小姑娘搀扶的一点力道,“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傅云再怎么瘦削,也是个一米八左右的成年男性,光靠沈题一个人扶他显然有点吃力,但是目之所及,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沈题颤巍巍的伸出手,朝他的额头探去。   傅云发烧了。   小姑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半托着他,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的,朝医务室走去。   记忆回溯到此为止,炽热耀眼的白光从陈时越的眼前逐渐溃散开来,他一瞬间,从十几年前的雪夜回到了此时阴暗潮湿的地下墓穴里,沈题依旧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   只不过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冷峻秀丽的沈医生。   “感觉怎么样?”沈题蹲在他身前,关切的看着陈时越被冷汗和泪水浸透的眼睛。   陈时越只觉得胸腔一股怒火中烧,熊熊席卷了他整个大脑和理智,他翻身而起一把将沈题按翻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逼问道:“……这记忆,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沈题举起手在他的钳制下笑着求饶:“上次部门体检,我负责摄魂科,给冯组长做检查的时候碰巧翻到的,就保留下来了,你前两天在医院注射的其中一管针,里面就是这段记忆。”   陈时越仿佛被人扒了皮的狸猫,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发出尖锐的刺痛,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沈题的面容在他视线里逐渐幻化成傅云的模样。   傅云被全然的压制在身下,嘴唇因为过度用力而咬出一丝血线,单薄衣衫下的清俊瘦骨仿佛一握即碎。   为什么他从不知道?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些惨烈的过往?   咖啡店门口那些二代们的哄笑声犹如经久不散的梦魇魔咒,牢牢的吸附在他的每一根神经上,陈时越一时间疼的好像心上被洞穿了无数血口,流涌的血水争先恐后的从五脏六腑破穿出来,将他整个人划的支离破碎,再难以支撑。   沈题仰躺在他的身下,温柔的注视着陈时越生不如死般痛苦的神情。   “你看,现在怎么想呢?”她的声音低柔而极富有诱惑力:“你现在,是不是很想亲手撕碎他们?”   “灵异界的天,该变一番气候了,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合作伙伴,现在的选择权在你手里,跟我合作,我来教你怎么样问鼎苍穹,我们这些蝼蚁,终有一天,能把所有的过往和屈辱,统统踩在脚下。”   “好不好?”   陈时越踉跄着从她身上下来,精疲力尽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双寒凉透骨的眼睛和沈题无声对视着。   “好。”   蓝璇那边刚在成纱屋子里铺好自己的床,收拾一下准备入睡,就见成纱一脸难耐的走进来,伸手挠着胳膊。   “嘶,我莫名其妙感觉,手臂有点痒,怎么回事?”成纱咯吱咯吱的抓着自己,那手臂之上遍布红痕,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格外瘆人。   安迪最开始没看见她的具体情况,从包里翻出一瓶花露水递过去:“是不是山里什么虫子咬的,拿这个抹一下。”   成纱接过来往手臂上倒了一点,花露水的香氛在屋内扩散开来,成纱涂完花露水,却还是止不住痒,一边招呼两个小姑娘睡觉,一边不停的挠着手臂。   蓝璇在自己床上坐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闪电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成纱身侧,抓起她的手臂,回头吩咐道:“安迪,把大灯打开!”   安迪不明所以,但是被她严肃的语气震了一震,快步起身去打开了灯。   在明亮光线的照射下,成纱手臂上的小颗粒饱满而分明,蓝璇哆嗦着把她的衣袖往上推了一半,声音带着哭腔道:“这……这就是蚊子叮的吧?”   安迪凑过来看了一眼:“什么蚊子能盯出这效果?”   话音一落,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成纱倒是很平静,她将手臂从蓝璇手中抽出来,笑着拍拍她俩:“没事,没事儿。”   “我刚来村子两天,就算感染了,也是初期,你们俩先睡,我去找沈题拿个药,昂。”成纱回房取了件外套披上,径直推门而出。   她沿着村里的小道,朝沈题所在的临时医护所走过去,天边夜色晦暗,很难看得清路,成纱心事重重,脚下不免有些磕绊。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光束打过来,她一回头就见蓝璇提着手电筒,一路小跑着过来:“成副,我陪你去!等等我!”   成纱站定脚步,回身耐心的等她,少女身形轻快,好像一只振翅的小蝴蝶,提着灯盏向她奔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沿路朝沈题那边走。   成纱能感受的来小姑娘的焦虑不安,她轻轻的摩挲着蓝璇的掌心,以示安抚。   “没事儿,沈题很厉害的,当年作战组医疗部在灵异学院医学专业应届毕业生中录取比例约等于六千比一,她就是那个一。”   蓝璇沉闷的“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两人掀开临时医院的门帘,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尸臭,两人的手电筒打过去,这才看清刚进门的第一间房子,门牌上挂着三个大字。   “太平间?”蓝璇愕然道。   “什么医院会把太平间安排在一进大门的位置?你们这个沈医生,有什么癖好?”   成纱将蓝璇从太平间门口拉开了,她拿着手电筒沿着医院走廊的房间依次照过去。   然后发现了一个更令人惊悚的事情。   沈题把自己的办公室,就放在太平间的隔壁。 第156章 古墓神佛(七)   蓝璇从口袋里取出小刀, 用刀柄轻轻撞开了沈题办公室的门。   令人意外的是,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空荡荡的行军床, 一旁桌面上的病例本和书籍摆放齐整, 一眼扫过去就是很普通的办公室。   然而成纱蹙眉伸手一摸办公桌上的灰尘:“她起码有好几天没在这里住过了, 积灰很重。”   “万一是轮岗呢,你们这儿总不至于就她一个值班的医生吧?”   成纱摇摇头:“不止她一个值班, 但是沈题是医疗部总负责人,按理说不能离开太久的,这里肯定有什么异常。”   蓝璇觉得她有些过分的大惊小怪了, 一个小时前她洗澡的时候, 沈题分明还在外面和冯元驹他们说话。   “奇怪, 医疗组其他同事呢?”成纱喃喃的拿出手机联系人。   沈题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更诡异的是, 当成纱试着给其他轮班的医护打电话时, 手机原本满格的信号登时变成一条横线。   成纱:“?”   “讲个恐怖故事,没信号了。”她无语的对蓝璇道。   蓝璇抿了抿嘴唇, 神色沉痛的道:“那我讲个更恐怖的故事。”   “什么?”   蓝璇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办公室门外那个佝偻支棱, 形销骨立的黑色影子,一束手电筒的光芒随之照射过去,成纱这才看清了门外的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那正是蓝璇和安迪白天扛回来的尸体。   被雪山冰成冻肉的尸身在温度相对柔和的太平间里被消解融化了一部分,眼下呈现的形状有一种湿漉漉的膨胀感,尸斑青黑交错攀附在手臂上, 仔细观察这具死尸别的地方的肌肤, 能看清上面凝结油滑的尸水和结晶。   蓝璇毫不怀疑,就算眼前它在办公室门口的不幸生成巨人观爆炸, 自己都不会感到太意外的。   成纱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蓝璇一步一步向后靠去,她侧目瞥向身后的窗户,心里盘算着砸碎沈题办公室,破窗而出的可能性。   蓝璇她们白天发现它的时候,这尸体就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眼球侵占的差不多了,眼下只剩一具支棱的骨架,一步一哆嗦的朝办公室里面走进来。   成纱闪电般掀起桌子,一脚飞踹,木质桌椅摧枯拉朽横着砸碎在死尸身上,“扑簌簌——”血肉骨头块掉落在地的声音,飞溅起一地的尸水黄汤。   蓝璇很崩溃的用袖口捂住鼻子,仓皇后退间,她眼神不经意瞥到地板上,瞬间寒毛一炸:“我靠!快走!那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地面上骨碌碌滚着几个从死尸身上掉下来的眼球,一路穿过行军床和翻倒在地的桌腿,一边上下左右不安分的转着,一边径直朝她们冲刺而来。   蓝璇忍着反胃呕吐的欲望,一个健步挺身上前,提刀横过尸身脖颈,下一秒尸体的头颅和肩颈咔然分离开来,硕大的脑袋跟皮球一样,咚的掉落在地上,顷刻间大股大股的眼球稀里哗啦的从身首分离处滚出来,惊得蓝璇触电了似的收回手,恨不得自己刚才没砍那一刀。   太恶心了这东西。   眼睛这个东西放在人脸上并且蕴含着复杂情感的时候,它是很美的,网上有话形容曰“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是如果她妈的是一堆浩浩荡荡带着腥味,还试图瞪死你不偿命的死人眼球,那画面就没那么唯美了。   蓝璇正欲哭无泪的想把刀刃上黏糊糊的东西甩干净,冷不防后脖颈被成纱一提,两人同时落在离地不远的床头柜上,避开了因为失去头颅找不见方向而在屋里乱撞的死尸。   一地板的眼球七零八落来回滚撞,好像一地水灵灵的玻璃球。   成纱攥着小姑娘的后领,两人大气不敢喘的站在床头柜上,片刻之后那死尸缓缓的停滞住了身形,仿佛没看见她们两个似的,一摇一摆的越过房间,膝盖稍弯,纵身起跳——   直挺挺从窗户里蹦出去了。   蓝璇和成纱看着一地的碎玻璃渣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跳下床头柜紧随其后:“追!”   死尸的身体原本就残缺不全的厉害,刚才又被蓝璇一刀攮掉了脑袋,这下更是晕头转向,动作缓慢。   但是蓝璇和成纱还是能从他亦步亦趋的步履中,看出几分极其有指向性的方向感。   两人放轻脚步,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它。   村中晚上不点灯,周遭越来越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风声和簌簌的脚步声都极其细微,但是每一丝动静都稳稳的扣在心弦上。   蓝璇只敢把手电筒调到最低档,再用手掌牢牢的扣住发光的灯筒,勉强照到一点路的亮度,成纱负责盯着死尸的背影,蓝璇负责低头看路。   然后她猝不及防被成纱拉住了,成纱示意她抬头看。   死尸在一口水井跟前站定,然后身子猛然向前一歪,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后面按下去了一样。   下一秒,它头朝下,直直砸进井水里,发出泼然一声巨响。   “我靠!!快捞鬼!”   “那井里的水还能不能喝了!”   一刻钟之后,作战一组全体成员穿戴整齐,呼啦啦的包围了医疗部,以及后院不远处的水井。   冯元驹一声不吭的蹙着眉,旁侧的抽水机轰隆作响,吵的人耳膜发疼。   “不行啊老大!这水连着雪山里的冰川河流,什么时候抽的完,直接拿网放下去打捞行不行?”   “捞,所有方法都试一遍。”冯元驹大衣领子还没扣好,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作用,蓝璇觉得他头发都白了几根。   于是两个组员一人俯身将大网放下去,石坠器械一路沉降,一直到井底发出重重的落地声,两人才朝后招了招手,其他队员立马补上,合力将网拖了上来。   冯元驹一试那网过滤水后的重量,就心里有数了,知道指定是捞上来点什么了。   不出所料,渔网在地上摊开铺平之后,冉怀宸和齐林分别带队站在两侧,众人合力将渔网往开一抖!   两具几乎不剩什么血肉的尸体骨架,就从网里滚出来了。   一具正是刚才蓝璇和成纱看着跳进井里的死尸,另一具已经泡的不成人形了。   冯元驹打着手电上前,仔仔细细的将另一具尸体看了一遍,一分一毫都不敢漏掉,面容尽毁,尸身浮肿腐烂,密密麻麻的小虫从死人的身体里不断钻出来再钻进去,最外层的皮肤已经开始像被泡开的卫生纸一样,丝缕溃散,仿佛一触即碎。   “手上带的是劳力士,衣服是今年阿玛尼最新款,是个有钱人。”成纱扫了一眼得出结论道。   成纱自己说完反应了两秒,紧接着电光火石之间和冯元驹对上目光,异口同声道:“顾进哲!”   鉴定科的同事一直忙到了下半夜,蓝璇靠在成纱肩膀上睡的有点迷瞪,安迪蜷缩在装甲车空荡荡的后箱里打盹,车窗外不时升起青烟袅袅,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老冯。”成纱降下车窗低声道:“你换个地方抽烟,这里有小朋友呢。”   “抱歉。”冯元驹掸了掸烟灰,把烟灭了,能看出来他这会儿心里烦躁至极:“我真希望不是顾进哲。”   蓝璇靠在成纱的肩头,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听着。   “顾进哲和我爸这些年的生意往来绝对不算少,如果他死了,上面肯定要彻查,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冯家都不好说。”冯元驹的声音有点沧桑的沙哑,听起来分外疲惫。   “冯家身居高位多年,多的是人盯着记恨,我在一组这么长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有些事情是对是错——”   “老冯。”成纱打断他道:“你自己敢说你在作战组这些年,所做的事利大于弊,功大于过吗?”   冯元驹一怔。   “我指的不只是对冯家。”成纱沉沉的注视着他:“还有你在这个位置上,对你所要保护的人们,尽到责任了吗?”   “我敢保证。”冯元驹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这些年在作战组,不论私人情感,只论公事的话,确实当得起一句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成纱笑了笑:“自己无愧于心就好,至于其他的荣辱升降,交给老天。”   冯元驹脸色稍缓,看上去心情松快了些:“谢了,成二。”   “……给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成二!”成纱怒道:“多难听呢!”   “二组组长成纱的简称啊,有什么问题?”冯元驹笑着喝了口水,摇头道:“同事感情好的呈现。”   成纱翻了个白眼,刚想升起车窗,却被冯元驹伸手挡住了:“等等,还有个事。”   “你说。”成纱耐心道。   “你知道蓝璇跟顾进哲女儿的那个事吧?”   成纱反应了一下:“顾祺?知道,不是说蓝璇把她灵魂分割了十几份,然后在一中惹出乱子被举报到作战组,但是最后莫名其妙不了了了之了吗?”   “嗯,事是我压下去的,因为傅云要我保她。”冯元驹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位还好,但是万一哪一天冯家不行了,所有的总账要一起清算……”   “老冯,你怎么好像在交代遗言似的?”成纱敏锐的察觉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蓝璇从她肩头抬起眼来,心平气和的道:“我去司令部自首,该怎么判怎么判,绝不让你们为难。”   成纱一巴掌把她摁回去:“你给我闭嘴!这是大人该考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真的!从前都是你们挡在我面前,傅云,你,冯组长,白喆哥……还有我以前的数学老师,我十八岁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个成绩不好,在学校不受人待见的倒霉学生。”蓝璇倾身趴在车窗的边缘,对他俩轻声道:“但是如今再细数一番,才发现老天待我不薄。”   “迟到的时候有人开车送我上学,受了委屈有人忌惮我是傅云的手下,面对再凶的鬼怪也有人义无反顾站在我身前。”蓝璇的眼眶里浮出一丝清浅的水光:“人生百年,有那么几个让你觉得没白来一趟的瞬间,其实也就够了。”   冯元驹和成纱相对沉默了片刻,最后冯元驹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她:“行了,老子不会倒台的,熊孩子不要咒我。”   “老大!鉴定结果出来了!”   三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鉴定科的同事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根据比对结果,尸体就是顾进哲。”   “咣当”一声,冯元驹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157章 古墓神佛(八)   “对, 对,麻烦帮我联系顾进哲先生家属,对, 转机师范大学, 我跟他女儿沟通……”冯元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最后还是停顿了一下,痛苦道:“算了直接转给心理咨询中心那边吧。”   “应付受害人家属这种事我实在不太擅长, 不好意思。”   顾进哲的尸骨躺在地上蒙着白布——事实上没有什么必要盖着,因为那玩意儿只剩下一具枯槁的骨架了,没有DNA根本认不出来那是谁。   但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 众人还是十分默契的尽量不去看它。   “把村子里但凡有一口气的村民全都给我集合起来, 带到指定地方, 我要问话。”   “老大你确定吗, 那些村民基本已经病的走不动路了, 你这时候问话会不会显得太不人道了?”电话那头的冉怀宸一脸牙疼的说。   “那又如何!病的走不动了就拿担架一个一个给我抬进来!你他妈知道顾进哲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死了意味着什么吗!我现在都不敢给司令汇报, 不管是死是活先给我抓过来查!”   冉怀宸在电话那头勃然变色,紧接着做出了一个他职业生涯前所未有的壮举:“抱歉组长, 这个命令我不能执行。”   “在我眼里,人命没有孰轻孰重, 我们国安本就应该以民众的生命安全为先。”   冯元驹差点被噎的一个上不来气厥倒过去:“冉怀宸你他妈的——”   “组长,您慎重考虑。“冉怀宸语气稍缓,但还是带着不容质疑的反对:“一组剩下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然后这位同志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冯元驹:“……”   造反了这是。   成纱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冯元驹别生气, 自己在那边又给一组将电话拨了过去。   “喂小冉, 你听我说。”她语气明显比冯元驹温和很多,有商有量的。   “这样, 你带着人来临时医院取全套防护服,然后挨家挨户走访问话,争取把顾先生在雪村资助的碎片信息搜集起来,这样给上面也好交代。”   冉怀宸那边不知道应了什么,成纱很快挂断电话,对冯元驹点了点头,无奈道:“他说他现在带人去办。”   冯元驹从上到下前前后后打了一圈电话,这会儿晕头转向,也没心思和手下计较,他忽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放下手机问道:“对了,沈题呢?”   成纱茫然了片刻。   对啊,沈题呢!!   昨天他们不就是为了找沈题才去的临时医院吗?   与此同时,地底山洞中依旧不见天日。   “你好像把底层人翻盘的过程说的很容易。”   陈时越略带嘲讽的说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们在这个破山洞里捣鼓几天,就可以成为下一批人上人,那冯元驹他们几代人的积累又算什么呢?”   沈题拿着手电筒向上举起,光束穿透阴森林立的棺材群,直射邪神塑像,祂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眼神中似是悲悯,又或是引诱。   “有些人成为人上人,靠的是祖辈的积累和庇佑,而有些人靠的则是铤而走险,还有一点点天时地利人和。”   沈题转头朝他笑道:“你我都是后者,而这个山洞只是我们征程的第一步。”   “接下来我会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带你完成身份和阶级的三级跳跃,做好准备,不要恐高。”她平静的对陈时越道。   空气中气流涌动,棺材中隐约传来细密的蠕动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汇聚在一起,蛄蛄蛹蛹的爬行。   陈时越眨了眨眼睛,很有礼貌道:“医生,我建议您去三甲医院挂个精神科看看,万一有什么毛病呢?”   沈题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   她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眼球疫情的传播速度远比司令最开始想象的要惨烈的多,冯元驹他们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据我所知上级正在加派人手赶过来处理救援,也就是说大概还有二十四个小时,国安灵异总部上上下下几千号成员都会来到雪村。”   “阶级跨越第一步!就是在众人面前——”   沈题伸出一根手指,活像是一位上课的老师在引出一个新的知识点一样,姿态活泼而优雅,抑扬顿挫,风趣十足:“成为英雄。”   陈时越:“……”   “那你打算怎么让我们成为英雄?”他抱臂道。   这姑娘看着文秀清冷的长相,实则疯疯癫癫的,说话狂野且富有表演欲。   如果换了平时,陈时越是绝不会轻易相信这么一个不靠谱且有神经病潜质的人。   但是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记忆回溯中所看到的内容,犹如烈火灼烧焚烤着他的心脏,而沈题给他人上人的许诺犹如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捧希望。   虽然荒谬且虚无缥缈,但它莫名就如雷霆万钧击中了陈时越心里这么多年埋藏在温良乖顺外表下的暴戾因子。   凭什么高位者信手一挥,就可以将我等蝼蚁倾尽一生挣扎苦难,才换来的一点幸福摧残的灰飞烟灭?   官商相护,黑白相搏,在时代滚滚向前的巨轮下总有一些人是要被卷进车底,碾的连碎片都不剩的。   比如傅云。   可是凭什么?   我们凭什么不配活?   傅云是时代浪潮下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史书的光阴揭过不会留下他的一片衣角。   但他是陈时越前二十二年坎坷来唯一的救赎,那个男人活到最后堪称众叛亲离支离破碎。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最后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无条件站在他的身后,那只能是陈时越。   因为陈时越在这个尘世间,也就这一点羁绊了。   现在也没了。   沈题注视着他越来越沉静寒凉的眼眸,忽的笑了,温声道:“这样才对。”   陈时越漠然转过眼睛:“什么?”   “你的眼睛里有火,一把自上而下,可以把所有仇人烧成灰的火。”沈题朝他伸出手:“来吧,跟我一起掀翻这该死的世道,风水轮流转,今年轮到我们当坏人。”   陈时越没有伸手的意思:“医生,你看上去有点中二。”   “啊,这个。”沈题不以为意,反倒怀念的舒展了眉心:“你小时候看过碟片吗,黑色的放映器,二分之一个键盘大小,把碟片放进去,就会播出动画片。”   “我父亲从前在外务工,逢年过节回家时都给我带礼物,其中就有十几张日本动画片的光碟,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妈妈就给我放一会儿,看一两集,就睡觉。”   “我妈妈是村里中学的数学老师,她平时很严厉,爸爸带回来的光碟,是她为数不多允许我享受的娱乐,因为她也想他。”   沈题嘴角依旧是上扬着的,眼圈却一点一点的透出狰狞的红来:“可能是那个时候看动漫落下的病根吧,你见谅。”   陈时越望着她眼尾夺目的红痕:“现在呢,光碟还在么?”   “不在了。”沈题轻声道:“人和光碟都是。”   陈时越想起她刚才讲“如何成为英雄”的时候,那神情动作,的确都像极了老师上课夸张比划的样子。   “我上个月刚刚把它们和我父母的骨灰盒一起,埋到山里了。”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同病相怜,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沈题,于是静静的在旁边等着她将情绪平复下来,然后耐心的问道:“来吧,说说你的三级跳计划。”   沈题闻言精神又是一振,把脸一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眼球疫情死了将近一整个村的人,前段时间整个医疗组加班加点研究了半个多月也没有成效,以至于错过了村民们的最佳治疗期,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批人了。”   陈时越直觉不妙:“什么最后一批?”   “最后一批活着的村民啊。”沈题微笑道:“一个月前疫病爆发,病毒细菌人传人,以致于所有的村民都感染了眼球疫病,而病发到死亡时间两到三天,所以说今天一过,这个村子就没有活着的原住民了。”   绕是陈时越被疯狂的仇恨淹没了大脑,听到此事还是不由自主的全身一凉,稍微回归了一点神志:“没有活着的原住民……那剩下的是……”   “第一批到达的作战组员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眼球了。”   陈时越呲目欲裂:“你疯了吗!那是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同事!你把事情说清楚!所以从头到尾你都知道这些村民一定会死,而你算准了时间,向总部瞒报病情然后就是拖着不救他们对吗!?”   “别急,这就是你的第一步棋了。”沈题扬手:“我不救,你来救。”   她将腰间绳子不有分说系在陈时越身上,然后指尖石子弹出,飞碰到机关之上,陈时越腰间绳索骤然紧缩,向上拽起猛然将他凌空拔到邪神像前。   沈题身法手脚并用向上攀岩,紧随其后。   陈时越站定不多时,她就十分利索的从高台的边缘攀登上来了,作战组果然都是人中龙凤。   谁能想到一外表文弱清瘦的女医生,白大褂下的核心力量如此强悍凝聚,身手敏捷的不亚于成纱,陈时越一边思忖,一边分出神来向下看去。   八大口棺材,被锁链拴着悬挂在空中,漆黑如墨,这么多年也没有掉色脱漆,沉重的棺材盖严严实实的封着棺材,透不出一丝气来。   “知道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吗?”沈题问他。   陈时越摇摇头:“我帮你举报到文物局,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沈题翻了个白眼,扬起手术刀手起刀落,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棺材盖应声而碎,稀里哗啦的滚砸在山洞里,陈时越瞬间瞪圆了眼睛,吓得一个哆嗦。   他倒不是被沈题的举动吓得,而是棺材里的场景实在太过于骇人了。   里面没埋死人,埋了整整一棺材的……眼球。   是的没错,一棺材,活生生,水灵灵,黑白分明的眼球,满满一大盆,被泡在棺材的积液里,千年不腐,眼球上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就像是小朋友玩的那种水精灵,一泡就长的老大,骨碌骨碌的圆滑而水润。   但是陈时越非常确定以及肯定,那就是人的眼珠子,不会再有第二种东西能让人如此后背发凉至此的了。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陈时越惊惧道。   “古商周时期,以活人为祭,供奉神灵,就是你身后这位。”沈题指了指那尊邪神的巨大雕塑:“一手握天平,一手握血肉祭品,意味着掌管正义,大道平衡。”   陈时越被这番谬论气的彻底把害怕忘了,他好笑道:“虽然你我都是理科生,但是我觉得,商周时期没有出现‘道’的概念,应该是个常识。”   沈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果断的选择了忽略陈时越的历史科普,继续道:“所以当时的信徒为求正义公平,老天开眼,所以给此神的供奉都是直接挖奴隶的新鲜眼珠子,统一装在一起,供奉给神灵。”   “这就是这八个棺材的来源,以及里面所装的东西内容。”沈题耐心道:“我讲明白了吗?”   “你确定奴隶社会的人们会有公平正义这个概念……”   沈题女士终于忍无可忍咆哮出声:“他们不跟奴隶主和商纣王讲公平正义,他妈的平时以物易物,菜市场称菜总希望公平点吧!再较真就给你扔下去!”   “商周时期没有菜市场……等等你看眼球里好像有东西在动!”陈时越紧急出声,指着棺材里的液体颤颤巍巍的道。   “泪蛊虫,一种可以在眼球里存活吸食营养的虫子,那个时候有很多盲人就是被泪蛊虫吸附以后而变瞎的,继而失去劳动力,被社会淘汰,按理说它们很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我也是跟着顾进哲下到地底下才第一次亲眼见到的。”   “顾进哲是谁?”陈时越问。   沈题看了眼手表:“三天以后,如果你能活着回到作战组,你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陈时越心生一丝不妙的预感。   沈题抬手一掷,她手心一枚颜色鲜艳的果子极其精准的投射进棺材里,下一秒满棺的眼球里密密麻麻的钻出大股大股的黑色白色小虫,混杂在一起倾巢而出,转瞬间将果子连皮带肉带核子吃的干干净净,汁水不剩。   陈时越到现在为止才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棺材里的虫子是何其庞大的恐怖数量。   黑白相间,几乎蔓延成了虫海,波涛汹涌的在其中蠕动翻滚,恶心的人看一眼都难捱。   正当陈时越目瞪口呆之时,沈题给他手心里塞了三管针,他拿在手上不解的看着沈题。   “我现在要你在棺材里呆够三天三夜,被万虫灼心噬咬,每一寸皮肤和血液里都被毒素浸透,中途不能失去意识,每天午夜十二点,”   沈题摘下自己的手表递给他:“这块表会响一次,那就是你打针的时间。”   “你研究出这个眼球疫病的治疗方法,是根本没想让我活吧?”陈时越怒道。   沈题后退一步:“三管针,可以在你支撑不住的时候帮你一把,记住,绝对不能失去意识,否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的药物加上你三天三夜身处虫巢炼狱般的被撕咬,毒素融合血水七十二个小时在你体内发酵,如果你活下来了,你的血就能救作战组所有人的命。”   “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会对你感恩戴德。”沈题愉悦的说。   “反之,你会死在这里,尸身被虫群撕咬干净,最后只剩一副骨架,被地底流动的水冲到村民食用取水的井里,加重方圆几十里疫病的传播。”   沈题说到这里,神秘而自得的笑了笑。   “不然他们以为……顾进哲是怎么死的,深埋于地下数千年的致命细菌,又是怎么重见天日,为祸人间的。”   陈时越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然而下一秒沈题拔枪对准他脚下就是一枪!   他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冲击力推下高台,整个人陷进了棺材的虫群里。 第158章 古墓神佛(九)   “顾进哲老婆联系不上, 他女儿刚才接通了视频,得到消息现在已经在往过走了。”冉怀宸汇报工作时顿了顿:“不过我们调取了顾进哲住宅二十四小时之内的监控,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候家的二公子, 候雅昶。”   冯元驹听到老朋友的名字茫然了片刻:“啊?”   “他爸和他哥不是刚出事吗, 入殓仪式还没举行呢,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冉怀宸那边的语气听上去比他还奇怪:“老大,你不知道吗?候雅昶他爸和他哥, 也是在雪乡出事的,就在傅云去世前几天。”   冯元驹慢慢放下电话,一种无名的感觉笼罩了他的全身, 仿佛有一道黑压压的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无声的倾覆过来, 将他们全部网罗其中, 挣扎不得。   他平复着起伏的呼吸, 打开耳麦吩咐道:“二组三组分别派一个人监视候雅昶, 医疗部全体成员下午两点集合, 那些村民情况不妙。”   冯元驹一整个上午都在忙着给各个部门打电话,等到他终于能喘口气, 去临时医疗部看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的光景了。   然后他就发现, 村民们的情况何止是不妙啊,太平间的人数已经是普通病房的两倍了。   “冯组长,把口罩戴好再进来。”小宁护士在里面掀开帘子小声道。   如果说冯元驹最开始还有一点不明所以的话,他一进去就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所有进入病房的医护都包的严严实实了。   房间里已经不剩几张病床了,很大一部分被推进了太平间, 剩下的床一半蒙着白布, 显然床上的人已经不行了。   只有最角落里有几个病人,隐约还能发出呜咽似的抽泣声。   小宁护士指挥着人将蒙上白布的尸体再推出去, 晚些时候统一火化。   冯元驹慢慢的在一个病床前蹲下来,低头注视着白色被褥里面的生物。   大颗大颗的眼球在已经凝结成块状的血肉里肆意横生,森森白骨肉眼可见,冯元驹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群葡萄串一样的眼球中,找到了病人真正的眼睛。   昏暗,恐惧,血丝爆红,显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冯元驹胃里一阵恶心翻涌,深呼两口气硬忍着没吐出来。   病床上的人抬起混浊的眼睛,透过蒙蒙血雾,大概看清了来人身上的黑色制服,他忽的激动起来,手肘一撑就要往起挣扎,然而冯元驹下意识往后一退,让他扑了个空。   “帮我……帮帮我……”   “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救治您和您的家人。”这话说出来冯元驹自己都没底气,他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打算起身出去。   “杀了我……帮我,杀了我……”身后病人痛苦的哀嚎着,惨不忍睹。   冯元驹的心脏一阵一阵抽疼,堵得慌。   这两个月以来就没有一件好事,从傅云去世开始的。   他怎么又在想傅云了。   “沈医生呢?还没有找到吗?”   小宁护士过来将一管止痛剂注射进病人体内:“老师前两天说家里有点事,回去照拂爸妈,就一直让我顶班的。”   “爸妈?”冯元驹起了疑心:“她哪来的爸妈要照拂?”   虽说这个怀疑很没有人情味,但事实如此,沈题父母两个月前就一道因为雪村度假基地的事情去世了,尸骨也已经送上了山,她向作战组撒谎旷工,是去干什么了?   小宁是沈题的学生,冯元驹不便在她面前多说,于是岔开话道:“还需要什么药物吗,今天下午总部会给这边加派人手和物资。”   小宁苦笑着摇摇头,开口道:“带点吗啡吧,至少人走的时候能舒服点。”   “用不着这么悲观吧。”冯元驹低声道。   身后仪器发出“嘀——”的一声响,冯元驹循声看去,那个刚才请求给他个了结的病人,旁边的仪器显示屏上只剩下一条线了。   小宁和冯元驹无语凝噎半晌,然后叹了口气:“麻烦你了领导。”   蓝璇在堂屋里把一袋抗病毒颗粒慢慢倒进杯子里,然后用温水搅匀端起来,她刚在卧室门口站定,按下门把手,门上就从里面猛然砸来一个重物,发出惊天动地“咚——”的一下声响。   成纱一边蜷缩着身体咳嗽,一边抄起灯盏砸在了门板上,阻止蓝璇进她卧室。   “……出去!”她连呼带喘的道。   蓝璇默不作声继续推开门,将地上的台灯踢到一边,手心被热水烧的滚烫:“你把药喝了我就出去。”   成纱靠在床头喘气,神情痛苦,但是已经确实没力气再呵斥她了:“把药放地上,然后出去,我待会儿喝。”   蓝璇没动:“我不。”   成纱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听话,出去。”   “这个会传染的。”   蓝璇压抑着胸口的起伏,艰难道:“我去找那个沈题,她肯定有办法,她只是不在而已。”   “小朋友。”成纱闭上眼睛无奈道:“沈题如果有办法,这个村子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了。”   蓝璇眼睛一跳,只见成纱瘫软在床榻的手臂上,缓缓的浮出几个红疹,然后迅速的吸血肿大,变成一种诡异的酱紫色,看着像脓包,又像颜色深一些的肉瘤,四分之一个拳头大小,肿胀到一定程度,血水就猛然从脓包的表皮迸溅出来,洒了一床的血。   成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纤细手指攥紧了床单。   蓝璇没忍住猝然上前急走两步,被她用尽全力起身喝止:“我说了,别过来!”   第一层的脓水和血水混合的脏污流干净之后,她手臂上的脓包迅速干瘪下去,蓝璇扯了几根绷带就上前给她包扎,然而这次不等成纱阻止,蓝璇自己万分愕然的停下了动作。   脓水流过的地方慢慢隆起了第二层肿块,这次在手臂上生出来的不是脓包了,而是粒粒分明的小眼珠,她眼睁睁的看着成纱手臂上眼珠横生,越来越多,直到密密麻麻长满了整个手臂。   两人一躺一立,相互对视着。   片刻之后,蓝璇的泪水夺眶而出:“怎么办?”   成纱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小刀,对准自己手臂上的眼珠子就扎了下去!   刀尖刺的极其深,直接沿着黑色眼仁的位置直插进去,然后她忍痛将手腕狠狠一翻,血水飞溅,整只眼球连根拔起,无比硕大的一整颗,底下还连着肉和血丝。   血涌如注。   成纱脸色苍白的伏在床上,看着蓝璇慌神出去喊人的背影,她眼前最后闪过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血块斑斓,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窗外下起大雨,轰然冲刷着一片死寂的小村落,作战组的装甲车轰隆隆的开进山来,依次在路边停靠,严丝合缝穿着防护服的人员按照队列有序小跑,一批一批的将物资运送进去。   “成副坚持住啊,快拿心率检测仪来!”   “小宁拿好东西,准备手术!”   ……一片杂乱。   冯元驹站在屋檐下指挥全局,突然他手臂有些发痒,便仓促的伸手挠了挠,再一摊手他就愣住了。   满掌心的血。   很神奇的是,冯元驹发现自己没有特别惊恐,也没有极其剧烈的绝望情绪,他十分镇静的将袖子撸起来,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细密红肿的小肉瘤,然后就将袖子放下去了。   “老大,不好了!司令部有急电找您。”齐林脸色苍白的快步穿过雨幕对他道。   冯元驹平静的朝他点点头,回屋接起座机:“喂司令,我是元驹。”   “老冯不好了!司令刚才在办公室里心脏病发作昏过去了,等我们进去发现的时候已经……”   ……对面的同事再说什么事情,冯元驹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轰的一声,骤然倒塌下去,他踉跄着站不稳,松手将电话摔在了地上。   “组长!组长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   身边的手下七手八脚的扶他,冯元驹眼前一片迷蒙,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墙角,手里握着医护人员塞过来的氧气罐,脸上早已经被冰凉的泪水盖满了。   ……   “滴滴滴滴——”   手表的铃声响起,陈时越颤抖着手,将针管缓缓抵在自己手臂上,汁液注入的瞬间,他整个人又疼又痒的往紧一缩,立刻刺激到了周边簇簇蠕动的虫群。   陈时越咬牙将第一管针打进了自己的血管,他几无声息的张了张口,喉咙里全是没吐干净的血沫,一股接着一股从嘴角重新涌出来。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血块和肿包重叠而上,结痂脓水化了又流,流了又凝,无时无刻不在撕裂般的蛰咬着他的内脏和肌肤。   陈时越松卸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任由自己躺在疙疙瘩瘩的眼球上,其实忍过最开始几个小时的噬咬之后,等到伤口和脓包把皮肤全覆盖过去,他基本上就感受不到太多疼痛了。   至于眼球这玩意儿恶不恶心,当你全身血水流尽,伤口遍布的时候,自然没那么多功夫去想它。   陈时越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感受药物在他体内游走时,逐渐溃散的异样感。   当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零星有几个蚊子叮咬的包时,你会感受到难耐不住的瘙痒,但是如果一整片皮肤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疙瘩,在反复的感染和抓挠后化作血脓齐下。   那就只能感受到伤口灼烧过后的剧痛,而非痒意。   陈时越此时的状态处于极致的痒和痛过后身体出于保护机制而产生的麻木和短暂休克。   他已经感受不到身体被眼蛊虫蜇伤时的感觉了,但是由于四周很静,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虫群撕咬他血肉的声音。   仿佛古代凌迟般的酷刑,他没力气挣扎,也不想挣扎。   虫群繁殖的很快,第一批吃饱了还有下一批,陈时越是在第二天的晚上发现沈题给他针管的药力作用的。   他发现自己的愈合速度似乎变快了。   最明显的是身体的触感在一点一点恢复,由麻木,到微痒,再到最后的舒展。   与之对应的是,虫群在大批大批的死亡。   第三天即将结束的时候,陈时越轻轻一动手臂,棺材壁上簌簌掉落了一层泪蛊虫的尸体。   他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情。   这些虫,好像是在第二天吸了他的血之后死的。   他的血现在能杀死眼球里的泪蛊虫。 第159章 古墓神佛(十)   “司令去世前的一整天, 都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所有的细节都去调监控, 数据备份好一并转给我!”冯元驹披着毯子靠在医务室里, 一手夹着电话, 一手拒绝护士给他量体温:“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用, 组长。”那端的手下声音艰涩的说:“司令昨天只见了一个人。”   “叫李有德。”   冯元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隔了好长时间,他才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僵硬的说:“都给我待着别动, 我今晚就回总部。”   说完他站起身, 毛毯顺势滑落在地上:“备车, 我得回去。”   冯元驹在泼天雨幕里发动引擎, 一脚油门消失在绵延雪山的起伏中。   这一路他强忍着压下心神, 逼迫自己紧盯着前方的路段, 大雨冲刷着车窗,擦玻璃的两根长杆来回滑动, 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和撞击声。   路面湿滑坎坷,冯元驹转动方向盘, 底下轮胎蹭到了青苔,猛然一个打滑,将他顺着惯性狠狠一甩,上半身从车座的靠背上横撞出去,额头磕在方向盘上淌出了血。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 冯元驹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 半晌都没有动静。   良久他才借着窗外的雨声,隐忍的发出一声痛到极点的哽咽。   在冯元驹离开的第二天, 三组四组的组长也相继倒下,这波疫病是如此可怕,传染力极强。   原先用来救治村民的临时医院里,已经躺满了作战组自己的队员。   最开始的两天太平间还是空的,这似乎给了医疗部和总部老领导们一些莫名的信心和安慰。   他们觉得能进作战组的人应该大概身体素质强悍,没准儿能靠自己挺过去。   不过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三组的组长仅次于成纱之后发病,从感染到断气总共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一时间作战组上下风雨飘摇,惶惶不安。   这批灵异届最为精锐的战士们一批接着一批病倒,总部那边终于下达了撤退命令。   但是此时已经没几个人走得动了。   疫病的魔爪尽情肆虐着雪被覆盖的土地,无尽风雪仿佛一道冰封的围墙,彻底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安迪前不久在雪地上跋涉时摔断了自己的脚踝和小腿骨,被紧急转到了最里间的病房,因祸得福消毒工作和隔离做的不错,她躲过了一劫。   蓝璇推门给她送饭的时候,就被里面的消毒水味呛的一个喷嚏。   “今天外面怎么样?”安迪撑着自己的手肘坐起来,目光落到蓝璇手中的饭盒上。   “成纱已经一天没醒过来了。”蓝璇呆滞道:“你说她还能活下来吗?”   安迪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没出声,良久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天命就是让我们全都死在这儿,对吗?”蓝璇冷笑了一声:“摊上这样的天命真是倒了血霉。”   安迪的神情疲惫而平静:“饥荒,灾害,世界各地的地震,当年维苏威火山打个喷嚏,庞贝多少人被埋在地底下几千年不见天日,你说,他们不也是运气不太好,摊上了糟糕的天命吗?”   “想点好的,这辈子死得惨,说不定下辈子就投个好胎是个享福命呢,宇宙都是守恒的。”安迪闭上眼睛喃喃道。   蓝璇一脸一言难尽:“……你是怎么做到把物理和历史玄学以这么诡异的方式抽象的表达出来的?”   “就跟水资源一样,循环往复,井水化作雨水,再流淌进大江大河,反复利用……”   “等一下!”蓝璇猝然出声:“循环往复?”   “昂,水资源的循环往复,蒸腾过后重复利用,哎虽然我是一历史专业的学生吧,但是我当年分科前物理还考过八十多分,选文科单纯为了情怀……你去哪儿!?”   蓝璇在旁边拎起她的拐杖,一把将瘸腿的病号拖下床,拐杖冰凉的把手塞进她手里,然后不由分说架着她就往外跑。   “哎哎哎——”安迪一路尖叫出声:“我石膏——你神经病你去哪儿!伤口裂开了!”   蓝璇架着她气喘吁吁的奔到太平间跟前,吩咐一句:“在这儿等我!”   然后就径直进去了。   安迪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心里把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倒霉玩意儿骂了一百遍,奈何腿脚实在不便走动,只好苦着脸缩在太平间门口哆嗦。   蓝璇面对着一大屋子蒙着白布的尸体,心里罕见的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这么多天过去,她大概知道哪个床死的是哪个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以前在作战组打过照面的哥哥姐姐,此时都躺在太平间里,没了声息。   她用力握了一下拳,走到最里侧的那具尸身前,从侧面稍微将白布掀开了一点,露出死人苍白嶙峋的手腕,腕上戴着作战组组员统一配发的检测仪。   她记得成纱说过,作战组员手上的护腕检测仪,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有自毁的□□,一旦启用,威力不输一枚正常军工制造的地雷。   她伸手将尸体腕上的手表取下来,动作极其小心翼翼,末了站在白布前,深深朝他鞠了个躬:“多谢您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安迪站在门口,很快就等到了蓝璇出来,她神色又冷又沉,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转头对安迪道:“跟我来。”   安迪被她一路又是拖拽又是架着的带到了那晚发现顾进哲尸体的井口前。   “你是打算在感染之前带我投井,死的舒服一点是吗?”安迪惊恐万分:“我谢谢你啊,但是不用了!”   蓝璇将护腕上的装置调了几圈,切换成了爆炸模式,连按几下催促启动,然后扬手一扔——手表坠入井底,紧接着惊天动地发出一声巨响。   彻底将井口炸开了。   所有的尸水登时狂涌而出。井底的潺潺溪流越涌越多,从小井口里爆发出庞大的冲击力,让外人看上去甚至像是地面凭空炸出了一道水柱出来。   “我打算下去看看。”蓝璇郑重道:“顾进哲的尸体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井里,底下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   “滴滴滴——”   最后一次闹钟响起,陈时越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扒住了棺材壁。   他尽力仰着头,痛苦不堪的将针尖扎入了自己体内。   血液翻涌,胸腔因为巨大的痛楚而剧烈起伏,陈时越数次昏死过去,又因为药物作用而醒转,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陈时越握着打空了的针管,浑浑噩噩的想把那针尖抵在自己的大动脉上,只要一针割开血管下去,他就彻底感受不到痛苦了。   四周都是腥臭的眼球,数千年的不腐的尸水浸泡着他的身体,陈时越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无伤的,虫群肆虐中他握紧了针管,似乎马上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也不是很相信沈题,如果活下去成为解毒的功臣,真的能按沈题所说,一步一步身居高位,然后把那些曾经欺负过傅云的人一一还施彼身吗?   或者他此刻放下执念,一针刺下,直接随傅云去就好了,这样半生离别之苦,也用不着他一个人承受。   陈时越对痛觉的忍耐力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他抬头想最后留恋一眼人世,然后就这么不偏不倚,和头顶上方那尊巨大的邪神雕像对上了目光。   陈时越:“……”   祂嘴角含笑,手中天平微微倾斜,一双被打的粉碎的眼珠子空洞洞的朝下,这个角度就跟俯身看着陈时越没什么区别。   陈时越着迷的看着祂眼睛上的弹痕,那是傅云在世上最后留下的痕迹。   老天无眼,神明晦涩。   原来此间只有鬼怪横行,陈时越怔怔的松开了掌心。   陈时越忽然的看这个邪神无比的刺眼,他只是打碎了你一双眼睛,你凭什么要他的命?   他这时候的神志已经被毒素吞噬的很模糊了,整个人好像一个大醉的酒鬼,虚无缥缈的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和思绪。   如果把祂掰下来就好了。   古人落葬时都要有陪葬品,有镇墓的凶兽,这里是傅云埋骨的地方,别人有的,傅云也要有。   陈时越手中最后一管针掉落在地上,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晕晕乎乎站起身爬出棺材。   这会儿又不想死了。   “啪嗒……”一粒水珠从天而降刚巧落到陈时越脸上,将他的脑袋猛然砸清醒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呢?   邪神的雕塑不应该是直立起来的吗?   陈时越刚才是横躺在棺材里的,那他怎么能和祂的眼睛对视上呢?   陈时越猛然抬头。   果不其然,邪神的塑像出于某种外力作用,祂的整个头颅部位颓然倒塌,呈九十度弯折,但是中间有别的机关连接,所以头颅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掉下来。   不偏不倚悬在陈时越正上方,这要是砸下来,就可巧不用他自己寻死了。   “轰隆——”   陈时越身形一晃,下一秒周遭天崩地裂,巨石翻滚着砸下谷底,倾泻漫天粉末和碎石块,祂的头颅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骤然崩断,连根带整,一骨碌滚在地上。   头顶天坑畔一根绳索垂落,在明亮刺眼的天光中,一道敏捷而矫健的身影扶着绳索飞身而下。   那人落地的瞬间脚下飞扬起尘土千万层,仿佛携带金光,从天而降。   陈时越恍惚间以为是那人回来了,他茫然的揉了一下被灰尘迷蒙住的眼睛,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身影。   “小陈哥!你怎么在这儿?!”蓝璇收绳回身在如雨点般的碎石中惊呼出声:“你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是血,谁对你动刑了吗!”   陈时越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然而客观条件没有给他们交流的机会,随着石洞天花板的炸开,连接着雪山的地下暗河扣头浇下来。   “小陈哥过来!我先拉你上去!”蓝璇在血雨腥风中怒吼。   陈时越咬牙喘过一口气,拼着唯剩不多的力气躲闪开碎石块跳下棺材,然后狂奔到蓝璇身前,就在他们系好绑绳的后一秒,古墓的整个地基摇摇欲坠,发出恐怖的摇晃响动——   “轰——”   所有的一切在巨石的摧残下不断坍塌,轰然巨响后,古墓,邪神,还有数以万计诡异的眼球虫群一并被埋在了地底下。 第160章 古墓神佛(十一)   绳索以一个极其恐怖的力道急剧收缩, 蓝璇给他腰上活生生缠了三四圈绳索,在激流勇进疯狂拉拽间险些把陈时越勒的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原本是想吐的,奈何这几天失血量已经太大了, 陈时越失魂般的仰身向上, 零落碎石和滂沱地下水混杂, 劈头盖脸浇到两人身上,蓝璇仓皇中还不忘怒喝一声:“哥你抓紧啊!绳子!”   就在他们成功落地的一刹那, 脚下土层块层层滑坡,朝着无尽深渊坍塌下去。   陈时越跪着跌在地上,喉咙里被血腥和尘土呛的昏天黑地。   安迪一边收绳一边手忙脚乱的把他俩往旁边拖:“快离开这儿!蓝璇你到底炸了什么玩意儿!听这动静井底都被炸空了, 随时有地面塌陷的可能, 快喊人转移医院!”   蓝璇把陈时越拽上来的时候才有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井口在医院后院, 医院里躺的都是病的动弹不得的作战组成员, 眼下谁能一口气把他们都转移走?   然而陈时越伏在地上, 勉强伸手朝安迪摆了一下, 示意她不用着急,已经安全了。   恰好此时天边浓云密布, 一刹那阴鹜下来,眼看着是要下雨了。   陈时越全身的血液灼灼沸腾, 几乎要把他的躯干和五脏六腑全部烧的炸开,他张口吐出几口血,头晕的厉害,眼前血雾翻涌,什么都看不清, 模糊间他颓然伸手, 抓了一下冰凉的地面。   手心染血,地面稀碎的石块割着他的掌心, 陈时越恍惚间想起了他在老太爷葬礼上初见傅云的场景。   长身玉立,眉眼含笑,一边一惊一乍的编鬼故事吓唬他,一边又不动声色的挡在他身前,可惜一直到他离开,陈时越都没强大到能保护他的地步。   “小陈哥!小陈哥你还能站的起来吗?”蓝璇焦急道。   “我靠蓝璇你手臂上是什么东西!”安迪惨叫起来,一把薅起她的衣袖,一大片疙瘩的小眼球登时暴露在空气中,交织着狰狞的血丝。   她感染了。   蓝璇愣愣的想。   无论平时再怎么嘴上说的无畏,真到了生死关头,由不得你不恐惧,蓝璇握着自己的手臂,茫然的和手臂上的眼睛对视着。   “我是不是要死了?”   周遭大雨倾盆,蓝璇喃喃道:“可我才十九岁。”   “死不了。”一旁陈时越神志稍清,从雨地里挣扎着起身,声音沙哑至极的道:“刀给我。”   蓝璇毫不犹豫的递给他了。   “你死不了还是我死不了?”蓝璇苦笑。   “都死不了。”陈时越一刀划开自己的手臂,递到她嘴边:“喝。”   蓝璇低头在他手臂上将血水吮吸了一口,险些没吐出来,硬逼着自己咽下去了,然后一脸惊恐的看着陈时越。   原因无他,陈时越的血是苦的,比她小时候喝过的中药还难喝,如果她不那么快咽下去,再仔细尝一下的话就能发现,她小陈哥的血,比寻常人的血要凉的多。   又冷又瘆,苦的沁人心脾。   安迪又是一声咆哮:“我天!蓝蓝你手臂上的眼球没了!”   蓝璇低头看去,只见她手臂上坑坑洼洼刚有长出来架势的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凋零,然后结成血痂一触即落。   蓝璇和安迪都看呆了。   “没时间解释了,带我去安置感染者的地方。”陈时越急促道。   三人在雨幕中大步狂奔,转瞬间冲进了医院。   “怎么了怎么了?”小宁护士听见响动赶出来,急吼吼的刚要开口问,就被陈时越打断了声音:“召集所有医生护士,按我说的做。”   片刻之后,陈时越躺在床上,手臂插着针和输血管,淡红的血水汩汩从体内注入到管道里,然后由所有眼下还幸存的护士分成数份,再给各个病房的作战组队员喂下。   蓝璇坐在成纱的床前眼巴巴看着,窗外大雨不停,屋里愁云惨淡。   “爸!爸!司令在哪儿?!让我看一眼!”冯元驹气喘吁吁的闯进屋里,屋子里十分冷清,只挂着张老司令生前的遗像,零星几束菊花。   宾客什么的已经走完了,殡仪馆的休息室里只有冯老爷子等着他。   冯老爷子叹了口气:“你回来太晚了,今天早上就火化了。”   冯元驹不可置信:“您说什么!怎么能这么快就火化!死因是什么都没查清楚,司令他——”   冯老爷子看上去疲惫万分的站起来:“要是有孝心的话,以后多去坟前看看他吧,进哲去世的事,我也听说了,过两天我要去一中一趟,交接他生前给一中捐多媒体的尾款,也算是最后能为他做的一点事情了。”   冯元驹连悲伤都来不及,猝然抓住他父亲的手臂:“爸,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从安家老二老三,傅云,再到顾进哲,现在又是司令,都算道上有名的人物……一个一个的离奇死亡,就好像被打包批发上黄泉一样,我不信您真没察觉出不对来,灵异届到底怎么了?您说话啊!”   冯老爷子抬起疲惫沧桑的昏花老眼,很苍凉的笑了一下:“谁知道呢,可能要变天了吧。”   “后天早上我会去一趟一中,你到时候没事的话去看看老顾的女儿吧,很美的女孩子,可怜啊。”冯老爷子艰难的起身,冯元驹连忙上前扶他。   “爸!”   “我也老了,想退休了,以后冯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得靠你啦,别让爸失望。”   这话可忒不吉利了,冯元驹暗自想到。   他将父亲送到车上,回来又给司令磕了几个头,心里一片茫然,接连的打击和风浪让他好像已经没有了感知痛苦的能力,人悲伤到一定程度是会麻木的,不管是心上还是躯体上。   冯元驹一边想一边心不在焉的抓挠着手臂上的红疹,一部分的眼球已经从皮肤的间隙里长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给任何人说。   手机铃声滴滴滴的响起,冯元驹跨出灵堂去接电话:“喂小宁,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组长!大好事! 所有感染眼球疫病的人都有救了,小陈回来了,他的血能救所有人!”小宁助理在那边欣喜若狂,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就是还有一部分同事牺牲了……”   冯元驹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已经无暇去细思陈时越的血为什么能救人,只心想有救就好,不要再死更多的人了。   “好,抓紧时间,立即撤离。”   两天之后,作战组全体成员正式到位,三组四组组长在雪山病逝,遗体火化送回总部安葬。   其余人都在喂了陈时越血之后逐渐痊愈,老司令的告别仪式在第三天补办,沈题也来了。   “告别仪式完了就是你的表彰大会了。”沈题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恭喜你,你现在是作战组的英雄了。”   诚然是这样,陈时越这些天在病房里养伤,花篮果篮就没断过,他从地下墓穴里上来之后,血液中药物的含量让整个医疗组震惊不已,顺带了极强的愈合效果。   短短几天,陈时越从雪山上带下来一身濒死的伤痕全部愈合如初,令人嗔目结舌。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蓬勃生长的力量,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强悍,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随时等待着爆发。   三天炼狱,可以说是彻底的改变了他的身体结构。   “这不应该是你的功劳吗?”陈时越一身黑色制服,身形高瘦笔挺,面容冷淡而苍白:“没有你让我在虫群里呆的那几天,我说什么也不可能救所有人的,怎么不去向上级领功?”   “没意思。”沈题轻声道:“况且我有愧,没底气要这个奖。”   陈时越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愧?”   “没及时救下牺牲的同事?那不能怪你。”   他惊讶的发现,沈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瞬间光影交错时的神色又晦暗又狡黠。   全场肃穆,静立默哀老司令和牺牲的两位战友。   陈时越便没在分神看她了。   一曲哀乐毕了,沈题再次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止呢,不信你等着看。”   她话音刚落,大堂中间的走道就响起了一阵又缓又重的脚步声。   “诸位,老司令一生功德深厚,死后必定会福泽延绵,荫庇各位战士的。”   这声音太过熟悉了,陈时越猛然一回头,就见李有德慢慢的踱步过来,面带微笑,一派气定神闲。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作战组另一位高层负责人连忙起身相迎,带着李有德站在众人面前,毕恭毕敬朝他敬了个礼,向众人介绍道:“同志们,这位是李有德,李先生,灵异届商界著名代表,多年以来始终默默支持我们作战组的军工项目,也是司令生前的至交好友。”   立在第一排的冯元驹眼泪还没擦干净,心道什么鬼,老司令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怎么不知道老司令还有李有德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朋友?   陈时越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妙来,他狐疑的再次看向沈题,对方回以他一个清浅而无辜的微笑。   “经我们内部商讨决定,任命李有德先生为作战组新任最高领袖,继任老司令的位置,下个月正式上任,大家欢迎。”   冯元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还没等被众人扶着爬起来就握紧拳头,冲着李有德面门直接砸了过去。   场面一片大乱。   “你他妈的——经内部商讨决定?!谁给你们同意的资格!你们把作战组上上下下几千号战士当做什么!你问过他们了吗!问过我了吗!”   “冯元驹你给我冷静一点!”负责人厉声呵斥:“这是组委会经过投票全票通过的决定,要我调会议监控和记录出来给你看吗!”   一旁安保七手八脚的死死拉着冯元驹,他脑门上青筋爆凸,牙齿咬的咯咯响,对着李有德怒目而视。   李有德向后退了一步,不紧不慢的单手插兜,温和道:“冯公子,我知道你出身高门,看不上我这样从底层出来的草根,但是当今这个社会,已经不是靠一家两家大权在握就能垄断话语权的时代了,高处不胜寒,高台上面呆久了,也要下来走走才是。”   “世家大族垄断话语权的时代确实过去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有些年轻时靠作恶多端,伤及无辜,手上还有大批来路不明黑色产业的生意人,有这个资格和名望站上高台——你们几个,放开冯组长。”陈时越拨开人群越众而出,走到最前一把将冯元驹从被钳制的姿势拽了起来。   冯元驹略显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喘着气道:“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但凡我冯元驹还有一口气在,但凡冯家一日不倒,作战组就绝不认这个司令。”   满堂几千号作战组员神色冷硬,和他一起缄默不言。   “所有人,给老司令最后鞠一躬!”冯元驹回身站定,在偌大的礼堂中高声命令,全体人员随着指令齐刷刷鞠躬下去,仿佛一场盛大的哀悼。   “全体都有!向后转!起步走,有序离开。”   大部队黑压压的一片,依次退下礼堂,只留下负责人和李有德两个人站在那里。   负责人讪讪的笑了两声,给李有德赔罪道:“年轻人,气性大,您不用跟他们计较,总之这个位置一定是您的,这点不会再变动了。”   李有德和善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安抚道:“我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老司令的告别仪式散会之后,陈时越肩头被人一拍,只见冯元驹站在他身后,神色阴沉道:“你跟我来个地方。”   他隐约能猜到是什么地方,于是便一声不吭,跟着冯元驹上车了。   轿车行驶过荒芜的大山,山间夜色浓重,一片寂静,陈时越坐在副驾驶上望向窗外。   车停路边,沿着草甸一路而上,能看见荒凉的墓园静立其间,鸦雀振翅而过,在墓碑顶端停靠。   “你可真会挑地方。”陈时越不咸不淡的说:“连个香火都没有,做鬼都得从坟里爬出来再翻二里地才能出去。”   “樊老太太选的地儿,找不见尸骨,她跟文雪阿姨就收拾了一点傅云的衣服和东西葬进去了,也算是个衣冠冢吧。”冯元驹低声道:“有总比没有好。”   陈时越站在傅云清冷的坟冢前,看着碑上雕刻的生卒年月,1994到2024,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年。   他伸手去触碰墓碑上的铭文和岩石的温度,指尖轻抚间好像浮光掠影,勾勒过傅云波澜起伏的三十载光阴。   怎么办啊老板,我想你了。   “出于私心,本来没打算带你来的,但是傅云最后这两年最照顾的就是你,你不来,我担心他走的不安心。”冯元驹在他身后踱步过来,慢慢的说道。   陈时越心平气和的直起身子,回身往冯元驹的手臂上瞥了一眼。   冯元驹不自在的皱起眉头,呵斥一声:“看什么!”   陈时越上前一步,一把薅起了他的衣袖,一胳膊的眼球疤痕暴露出来,冯元驹惊得下意识就要揍他,然后被陈时越沉着脸,单手攥住领口,重重的掼向前去,额头怼在墓碑上,登时迸溅出血花。   “你有病啊!”   冯元驹痛苦的捂着脑袋骂道:“我好心带你来看他,你吃错药了!?”   “我的建议是你不要还手。”陈时越慢斯条理的解开衬衫的袖扣,单膝跪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我的血液被泪蛊虫从头到尾浸染过,你现在打不过我。”   冯元驹躺在地上,这小子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力大无穷,猛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下,险些把冯元驹脑浆敲出来,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还手之力。   他扶着伤口,自然也就没看见陈时越冷着脸握拳往地上一撞,将自己手指骨处的皮肤划开血水的举动。   冯元驹背靠着傅云的墓碑,有气无力道:“你私自离开医院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话没说完下颌又挨了一拳,冯元驹彻底疼的伏在墓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陈时越盯着自己的手骨,血水已经完全的渗出来了,刚才殴打领导的时候恰好和冯元驹脸上的伤口相交融,他十分确定,自己的血已经渗进了冯元驹的体内。   “姓陈的,你是不是以为李有德当权了,我冯家就开除不了你了?”冯元驹粗喘着气说道:“老子告诉你——”   “老冯,李有德有句话没说错。”陈时越用流血的手骨摩挲着他的伤口,一点一点的加重力道:“你们这帮权贵,确实都是站在高台上为所欲为的垃圾,你也配给他立冢?”   冯元驹怒目而视:“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陈时越漠然的低头扫了他一眼,起身后退一步,大步离开了墓园。   几件衣服而已,这才不算什么傅云的埋骨之地,若是沈题计划失败,真要开除他,他就在雪山下置办个小屋,一辈子守着那里,日日淋雪,也算今朝白头了。   话说冯元驹一直到深夜才回到总部,他在自己办公室里处理了一下伤口,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也实在没什么心力和陈时越计较。   直到他进卫生间收拾收拾洗漱的时候,无意间撸起袖子,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愈合如初了。   连一点眼球疤痕的影子都找不到。   冯元驹猛然想起刚才墓地上陈时越揍他的那几拳,不由得失笑出声,暗骂一句拧了吧唧的小兔崽子。   陈时越在宿舍门口安静的坐了一夜。   他想揍冯元驹给傅云出气是真的,多事之秋不想冯元驹真死了,也是真的。   他烦躁的点起烟,看着巍峨山脉,任由辛辣的气息席卷整个胸腔,对面半山腰处的寺庙点起灯火,飘飘渺渺的摇曳在山风里,那是他曾和傅云去祈福的地方。   光影暖黄,看的人心底泛起柔情的涟漪。   自雪山炼狱中回来之后,陈时越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下彻底是一个人了。   山野寂寥,苍穹映血,目之所以,无不悲凉。   ……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冯元驹是被一阵座机的急电吵醒的。   “……老大!老大不好了!”电话那头慌慌张张的尖叫:“你们家老爷子今天上一中去办顾进哲的捐款交接,被一帮自称雪乡眼球疫受害村民的人给围住了!”   冯元驹霍然从床上起身。   “他们说顾进哲为了打压地皮价格,研究眼球疫残害村民!冯老爷子和姓顾的官商相护,导致他们求告无门妻离子散,我们现在刚到现场,更糟糕的是顾进哲女儿今天恰好来学校看高中老师——”   “砰!!!”   电话那头天崩地裂一声枪响,猝然打断了对面手下的话音。   “都给我退后!!不然我杀了这姓冯的老头!”   “退后!!”   冯元驹心里的那根弦啪然崩断,手脚冰凉不住发抖。   “老大,歹徒现在劫持了顾进哲女儿和冯老爷子,你先别急我们来想办法……”   冯元驹一把按住胸口,艰涩的抵着嘴唇咳嗽起来,过了片刻,他摊开掌心,上面是一抹颜色鲜红的血水。 第161章 古墓神佛(十二)   “胡说八道!眼球疫病的幸存者用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你现在告诉我他们集结了一大帮人生龙活虎的在市中心发生暴乱?鬼才相信那些闹事的人是村民——警车已经在现场了,我们马上就到。”   李毅匆匆挂了电话,一脚油门踩下去, 带着一车的便衣漂移到了一中大门口。   校门口已经被乌泱泱的家长, 武警, 警车和救护车团团包围,李毅一手持枪, 膛里装的是驱鬼的朱砂子弹,带着身后支援的组员挤进人群内侧。   “见到老冯了吗!”李毅急切的在通讯频道里问。   “你抬头看天台。”成纱在频道里说,她大病初愈, 声音还有些虚弱,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出这个现场。   李毅愕然抬起头, 下一秒天台上的一幕让他险些吓出了心脏病。   冯老爷子被四五个大汉勒着脖子, 一步一步后退在天台边缘站定, 喉咙里发出惊恐而混浊的呜呜声, 底下教学楼教室里学生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在班里缩成了鹌鹑。   “兄弟, 你们有话好好说,别伤害老人和孩子, 听我的把枪放下一切都来得及!”冯元驹手抖的不成样子,在天台的楼梯处一字一句恳求着绑匪。   冯老爷子年近七十,再怎么身居高位也是个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此时被刀和土枪抵着脑袋,□□不住发抖, 一瞬间夹不住双腿, 底下传来一股热意,淌湿了裤子。   老爷子这辈子没遭过这么大屈辱, 尤其还是在儿子面前丢脸,他痛苦而崩溃的闭上眼睛 ,后背紧贴着刀锋,天台风声凄厉,几乎听不见底下嘈杂的吵嚷声。   “没事爸,别怕,别怕……我跟他说……”冯元驹尽力安抚道。   “一组成员听我指令,二组掩护,小陈打先锋,现在上天台支援冯组长。”   “收到。”陈时越按了一下耳麦,沉声道:“随时汇报天台情况。”   现场警察和他们一道行动,众人悄无声息的借着建筑掩护,慢慢向楼梯口移动,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声响。   “……少废话,想让你爸活命,除非拿顾进哲女儿的命来换!”蒙着面的绑匪恶狠狠的一翻刀锋,登时在冯老爷子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冯元驹的冷汗如瀑而下,他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掌心痉挛颤声道:“都是在道上混的,祸不及家人,这话你们没听过吗?”   从旁协助的绑匪冷笑一声:“我们找的就是你爸,冯老爷子这么些年在高台上坐久了,怕是已经忘了自己做过多少肮脏事了吧,你同顾进哲官商勾结,害的雪村百姓家破人亡,你说说,你该不该死,你们该不该死?”   “雪村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出面对接的,和我爸没有关系!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我来换他!”冯元驹的声音歇斯底里,少见的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让顾进哲的女儿上来!”绑匪厉声呵斥:“否则我让你看着你爸被我用刀一片一片的割成碎渣。”   冯元驹手无寸铁,很难想象他在那停顿的一两秒内想了什么。   “不能让顾祺上去!顾祺是个普通人,真落他们手里了还不是任人宰割?她刚没了爸爸,我们不能这么对她!”小季在频道里一迭声的呵斥道,顾祺本人就站在他身侧。   小季下意识的伸手护她。   “她是普通人就会得到保护,你的意思是我们有异能的人就该死是吗?”蓝璇在旁边轻声道。   小季愤怒的瞪了她一眼,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当年那点破事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做普通人的时候,也没人拿我当个宝啊。”蓝璇低声道。   小季不再搭理她了,只道这小姑娘心眼忒小,不识大局的厉害。   顾祺听到声音惊讶的回头:“蓝蓝 ?你怎么在这里,高三那年你去哪里了,他们都说你抑郁症辍学了。”   蓝璇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就见顾祺身边的女老师转过身来,和她四目相对。   是冯小银,蓝璇脑袋短路了一瞬,好半晌没说出来话。   “蓝璇?”   她甚至迟疑了两秒才叫出她的名字,她刚刚一直全神贯注挡在顾祺身前背对着众人,以至于蓝璇没有看见她就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蓝璇怔怔的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俊秀出众的姑娘,呼吸略微有一点不稳。   从一中离开的时候,是傅云风轻云淡的伸手挡在她和冯小银之间,给蓝璇保全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如今身前没有傅云了,她看着眼前的场景,仿佛层层荆棘从她的躯体上倾轧而过。   敢于直面风雪的勇气,打碎一文不值的自尊,是少女长成大人的第二课。   “也没有吧,就是休息一年,我会继续高考的。”蓝璇笑着挠挠头,不甚在意的跟她们唠嗑:“到时候有什么不会的题还要微信上找冯老师呢。”   冯小银点头应道:“欢迎叨扰,你毕竟是我学生。”   少女长大成人第三课,喜怒不形于色,蓝璇静静的心想。   傅云没来得及教会她的东西,总有事情能教会,老板,如果你在天有灵,我想让你知道,不必担心。   天台砰然一声枪响,四周人群惊慌失措的捂耳朵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   “老子再给你们一分钟,让顾进哲女儿上来!!”绑匪的耐心已经趋于零了,抬手一枪打断了冯老爷子的腿,   在场所有人将目光投射到顾祺身上,冯小银瞪大眼睛,一把将顾祺揽在身后:“不行!不准让我学生去冒险!”   这个选择题对于作战组这些做决策的人来说也十分难选,冯老爷子是灵异届高层退休领导,多年德高望重,其重量自然不必多说,而顾祺是商业大鳄顾进哲的遗孤,又是个柔不禁风的小姑娘,若是真逼她上去,给救冯老爷子拖延时间,难免落人口舌。   顾祺轻轻的拍了拍冯小银:“没事的老师,我去,他们会保护好我的。”   冯小银怎么肯放手,怒声道:“你听话,这是大人的事情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三,二,一……抱歉了冯组长,一换一你们不肯,那我们就只好带他们两个一起下地狱了。”   冯元驹瞳孔蓦然放大,猛然扑上去——   陈时越在几乎同一秒内到达战场,连着枪爆头四周朝他们射击的几个同伙,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冯元驹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尽全身力气一拳干翻束缚着父亲的绑匪,然后身形顺着惯性向下倒去,他双拳紧握,死死攥着绑匪的领口,一回肘将冯老爷子狠命一推,送进了安全的天台栏杆内。   生死交线之际,冯元驹对上父亲睁大而难以置信的眼睛,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砰——!!!”   地面一声巨响,血花肆意迸溅,勾勒出残忍而瑰丽十足的血腥场面。   “冯组长!!”   “老冯!!”   “快来人啊!救护车担架呢!老冯——”   没人注意到地上七零八落倒地的匪徒,其中一个还有一口气在。   他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虎口摩挲滚烫的枪管,靠着最后一丝力气瞄准了楼底下第二个目标。   “干什么!把枪放下!”冉怀宸连眼泪都来不及擦,一脚飞踢过去,匪徒手上握枪在风声到达的前一秒内扣动了扳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嗔目结舌。   冯小银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一把将顾祺推在身后,下一个瞬间子弹穿心而过,顷刻间将她的胸膛撕的粉碎。   和冯元驹在万众瞩目之下坠楼的一幕不同,这位年轻的女老师中弹以后,只是很轻微的摇了摇身子,似乎在为她护住了学生而感到欣慰。   然后她就双膝一软,彻底没了声息。   顾祺呆滞的愣了几秒,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温热,伸手去摸冯小银溅在她面庞上的血。   “……老师?”   更多的救护车和警车咆哮着从各个地方行驶过来,将伤者抬上担架,死者用裹尸袋哗啦一封,带回去做记录。   蓝璇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人从后面不由分说的捂住了。   “跟我走,别回头。”成纱居高临下禁锢着她的动作和视线,蓝璇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沿着成纱的指缝浸润而出,紧接着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放手!让我看她一眼!你让我看她一眼!”   成纱紧咬着苍白的嘴唇,车后面抱着她死不松手,她的声音已经颤抖的说不出来话了,她将唇吻凑在蓝璇耳畔,一字一句轻声道:“蓝蓝,听话,听话不看……”   “看了你会做噩梦的,你会后悔的……”   陈时越是在救护车开走的最后一刻才狂奔而至。   冯元驹还有最后一口气在,他伸出手颤巍巍的够向陈时越,似乎有话要说。   陈时越不敢耽搁,立刻俯下身去,凑近了他:“你说。”   冯元驹从手臂到手掌的骨头都被摔得粉碎,从外表看去软绵绵的,一扯即散。   “我活不成了……我爸妈和文雪阿姨……帮我保护他们……”   冯元驹气若游丝,声音小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   陈时越拼命点头:“好,好你放心,老冯你先别睡,还有救的……”   “不是——他妈的你死了,作战组怎么办,你是司令之外最大的靠山,你让我们怎么办?”陈时越所有的防线彻底土崩瓦解,他崩溃的嘶吼出声。   “……你们让我怎么办?”   冯元驹,傅云,司令,陈雪竹……所有遮风挡雨的人都倒下了,他像一叶扁舟在狂风骤雨里接受摧残,面对巨大的形势变革毫无抵抗之力。   只能任由时代的滔天巨浪将他打的遍体鳞伤。   冯元驹很勉强的笑了一下,突然抬手,用尽全力,狠劲将陈时越的领子扯下来,逼迫他将耳朵紧贴着自己的嘴唇。   濒死之人的力道是那么可怕,陈时越猝不及防的侧身下去,只听冯元驹轻声道。   “帮我保住他们,在我还有一口气吊着的时候,拿我的命,投诚。”   陈时越心里荡起轩然大波,难道这人临死前疯了吗?   他刚要再问,抢救的医生和护士就将他拖开了,冯元驹的鼻腔上插了呼吸机,再也说不了话了。   投诚,拿他去投诚……   陈时越恍惚着想,什么意思?   向哪投诚?给谁投诚?   其实再仔细想想,从雪乡的时候就应该发现端倪了,年轻时候能跟李有德玩到一块的候家,曾经在道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可在雪乡说折就折了;   樊老太太公司总部遭暗算有家族内斗势如水火,矛盾层层升级的缘故,但自安老爷子去世后,三家鼎立也算安稳过了这么多年,不管暗斗如何,好歹没让矛盾正面炸出来;   冯元驹一家子更不用说了,老爷子一辈子在高位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给冯家各门亲戚轮番铺路,垄断灵异统治几十年,冯元驹在军事部门作战组独占大头,绝对的难以撼动。   这些人无论拎哪一个出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存在。   而现在,他们在短短几个月内如同一片被烈火烧干净的野草,摧枯拉朽狂卷而过,死的死,散的散,倒的倒。   如果说这其中没有更为庞大的推手助力,谁会信呢?   冯元驹显然已经看透了这一点,“如果可以,拿我投诚。”   陈时越一路疾跑,和护士一起将冯元驹送进了抢救室,大门一关,他就腿一软,直接滑坐在了地上,彻底脱力的靠墙倒下了。   手术室外灯火明灭,ICU外风云变幻。   他此时的心脏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只想捂着脑袋短暂的休息一会儿,可惜老天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陈时越揉着太阳穴,眼底疲惫沉浮间他瞥见了楼梯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有德单手执烟,闲闲的靠在墙上,很有礼貌的冲他点了一下头。   然后翻起大衣的领子,消失在漆黑的走道里了。   电光火石间,陈时越全身如坠冰窖。   “放心,他不是来害冯元驹的。”身侧一道年轻而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樊老太太上个星期在这里做过一个全身体检,李总啊不对,李司令只是过来看看情况。”   候雅昶抱臂站在陈时越身侧,笑吟吟的说道。   几个月不见,他比父兄还在世的时候胖了些,脸色也红润了起来,看上去过的不错。   “你是怎么进来的?”陈时越低声道:“这里是军区的医院,闲人免进。”   候雅昶“咯吱”一声,伸手将掌心搭在他的肩上,不紧不慢道:“我是李司令的人。”   “冯元驹活不活的成对你来说不重要,我们来说点你关心的吧。”候雅昶道:“樊老太太年纪大了,文雪阿姨经常带她来体检,不过老太太常年锻炼,身体倒是不错,除了年轻的时候取过一个胆结石,其余的没什么过往病史了。”   “哎,真好啊,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呢?”   陈时越木然的盯着医院的墙壁,白漆粉刷的墙越看越刺眼。   良久他慢慢转过眼睛,僵硬的朝候雅昶笑了笑。   手术室的门开了。   围在最近处的几个组员倏然起身急切的奔过去:“医生,医生,我们组长情况怎么样?还有救吗?”   医生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侧楼梯口瞬间涌出大量人手,统一身着作战组黑色制服,和他们别无二致,但却都是陌生面孔。   一众人迅速开路,将原本围着抢救室的一组组员暴力推搡,枪口向前,逼迫他们离开楼层。   “冯组长身份贵重,刚刚抢救完正是关键期,不能有一点闪失。”为首的人冷冰冰的命令道:“只有经过李司令的批准,才能入内,诸位同事请回。”   “谁他娘的跟你们是同事!”冉怀宸破口大骂,下一秒脚边一声枪响,地板砖碎片飞溅!   齐林和邱景明挺身上前相护,一个个眼睛通红:“来有本事就把我们射杀在医院里,让那群满脑肥肠的组委会看看,他到底投票选了个什么东西?”   为首的男人不再废话,抬起枪口就要扣动扳机,然后被一只极其有力的手蓦然拦住了腕骨,硬生生的逼着他把枪放下来了。   “诸位,冯组长昏迷前指名要见我,我现场和李司令申请进病房,就看他一眼让他说个遗言,可以吗?”陈时越挡在战友身前,目光沉静而冷然。   走廊里四下无声,空余回音。   “可以吗?李司令!”他提高声音,气势夺人,一字一句的对病房门问道。   过了很长时间,里面传来李有德的回应:“让他进来。”   陈时越穿过严阵以待的众手下,或者说是他未来的作战组新同事们,枪管林立,空气里火药气息弥漫各个角落,他在身后同伴的目送下,一步一步的走到抢救室的门前。   然后推开门,再回身将所有目光都关在了门外。   抢救室里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血腥气,手术台上一片血渍,按照这个出血量,显然冯元驹很难有救了,他双目紧闭,平躺在上面,手臂和腕骨还维持着断裂开的姿势,胸腔起伏的幅度极其小,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还在呼吸。   李有德和沈题各自分开坐在两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陈时越。   “哎,我提前说清楚啊,虽然我是医生,但是我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手术,他救不过来——”沈题摊了一下手:“跟我可没关系。”   陈时越点点头,简短道:“嗯。”   李有德的手指放在鲜血淋漓的手术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冯元驹的耳畔,他缓慢道:“我记得你,你是阿云身边的那个小朋友。”   “你跟阿云是什么关系?”李有德和颜悦色的问。   “没有关系。”陈时越心平气和的答。   这个答案让李有德讶异的挑起眉毛,他重复了一遍:“没有关系?”   “没有。”陈时越斩钉截铁。   “那你来干什么?”   “我想您需要一个帮手。”陈时越望着他的眼睛答道:“毕竟,当权者手上还是不要沾染太多鲜血的好,至少是在明面上。”   “嗯,说的不错。”李有德赞许道:“那你打算怎么做我的帮手呢?”   空气里的尘埃缓缓漂移,续命的仪器仿佛死亡的丧钟,倒计时一般在房间里滴滴作响。   “让我做您的刀,不就好了?”陈时越微微笑道:“冯家大树虽倒,枝叶却还在,冯组长今日如果真就死不了了,您总不可能真亲自动手拔了他的呼吸机吧。”   李有德了然,朝陈时越树了个大拇指,起身轻飘飘道:“既然这位小朋友有话要跟冯组长说,那我们就先出去好了,走吧沈题。”   沈题依言起身,两人在保镖的护送下来到走廊里,和众人一起等待。   冉怀宸等人被李有德的手下压制着,愤恨的瞪着李有德:“你把我们组长怎么了!”   李有德耸了耸肩:“你们那位叫陈时越的同事,有话要单独跟冯组长说,我就先出来了,把地方留给他们两个。”   冉怀宸和其余弟兄明显不信,但又搞不清楚这姓李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受制于人,焦灼不堪的等待着。   “咣当——”手术室的门从里面被人一把推开,满室的血腥气直冲而来,瞬间铺满整个走廊。   陈时越提着光芒锃亮的手术刀,刀尖滴血,晶莹剔透的悬在半空。   “啪嗒”   血滴淌落,溅在脚下,陈时越眼光幽深而静谧,漆黑眸底冷冽而锋利。   半张俊朗面容隐藏在阴影底下,他周身气压极其的阴沉骇人,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场景惊的目瞪口呆。   有几个眼尖的已经从半开的门缝间瞥见了手术台上开膛破腹的冯元驹,已经彻底死透了。   陈时越就这样拎着滴答坠血的刀,在一片寂静中缓步走到李有德面前,微微颤抖着垂下头。   “司令。”   李有德仰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用力拍了拍陈时越的肩膀,和蔼可亲道:“好,做得好!”   “既然冯元驹组长已经因公殉职,那他的位置,就由你来接替好了,陈时越组长。”   陈时越抬起眼,不卑不亢的和他对视着,眼中闪过一丝再难克制的悲怮。   多少年的坎坷和磨难都没能将这个年轻人屈折半分,而傅云满打满算不到一年的温情和柔软,在大难来临之际,终于将陈时越逼上了一条近乎无望的殉道之路。   天色将暗,山雨欲来。 第162章 苗疆凶蛊   四年后。   暴雨如注, 夜色中霓虹灯模糊闪烁,冲刷一片湿滑的路面。   “哎呦我去,这么重的烟味, 你们谁把□□放出来了!”一个穿着白T的青年从车窗里探出脑袋, 在大雨声中嘶声怒吼:“这还没到掩护的时候呢!”   “不是我们组放的!我们没投□□!”   “也不是我们组!”   “小林你问一下指挥官怎么办!硬攻还是——”   那个被叫做小林的青年顶着一脑门的雨水钻进车里, 气喘吁吁的转头问副驾上的人:“师父,怎么办?”   小林说着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放小了, 他下意识的有些怕这个神情冷淡的男人,或者说,全作战组上下应该没有不怵这位的。   四年前作战组高层更迭, 一口气改革了十几条规章制度, 其中就包括了组内合并的政策, 原先的一组二组三组四组统一合并成一个整体, 统称灵异事务处理部队, 摄魂组, 医疗组再单拎出来,归另一个部门管理。   而小林身边这位陈指挥官就是部队的总长官, 两年前他笔试第一被招进来的时候,陈指挥官过来巡视了一圈新人, 然后就朝李司令指了一下他。   “这个我要了。”   李司令和蔼可亲的冲他笑了一下:“喜欢就带在身边吧,师父带徒弟,一向是我们这儿的优良传统。”   于是林西同志就顺利的成为了总指挥的小跟班,平时喊师父,下班喊指挥官。   虽然林西有点怕他, 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讲, 他师父对他不错,该有的照拂和指点一样都不少, 就是不爱笑,加上他身形高瘦,常年一身黑色制服,气质冷峻,就让人无端的望而生畏。   就比如此刻,林西举着检测仪杵在他师父面前,战战兢兢:“师父?”   “那不是烟雾弹。”陈时越毫无起伏的开口:“那是瘴气。”   “瘴气?”林西一愣:“居民楼里怎么会有瘴气?”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陈时越简短的说着,一边推门下车,雨水溅落在他修长笔挺的裤子上,制服外的风衣一拢,裹挟起一阵寒凉的雨气,整个人看上去凛冽而利落。   林西在身后一路小跑跟着他,试图给他师父撑把伞,然而陈时越身高腿长,走的太快了,林西不仅没跟上,还在雨水里险些打了个滑。   陈时越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回过身来,伸手扶了他一把:“小心。”   林西趔趄着站稳,脸红到了脖颈:“谢,谢谢师父。”   “不客气,现场情况再跟我复述一遍。”陈时越从他手里拿过伞撑开,示意他自己站好。   “哦,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附近一栋居民楼内出现大量爬虫,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干净,越喷药越多,越喷药越多,泛滥成灾,但是说来奇怪,那些虫只活动于这一个居民楼里,出了大门,虫就不跟来了。”   “昨天当地居民已经拨打了119求助,进去一通扫射,结果把十几个火警折腾的够呛,虫还没杀完,总不能把屋子拆了吧,然后案子就到咱们这儿了。”   林西老老实实的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陈时越的脸色,庆幸的发现那张冷冰冰的俊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陈哥,现在怎么办?这瘴气大的根本看不清楼道,里面还有虫巢,要不申请一下把房子炸了得了。”另一边有手下提议道。   陈时越不咸不淡的瞥过去:“怎么?你是打算把这栋楼的拆迁费全算我们账上?”   “……当我没说陈哥。”   陈时越沉默着把外衣脱下来放在组员手上,然后稍挽袖子露出精悍而白皙的手臂,转头对林西吩咐:“走,来几个人跟我一起进去。”   “其他人在外边等我。”   小张微微瞪大眼睛:“陈哥你打算硬闯?”   这回不等陈时越开口,林西就率先出声:“去,有你什么事,让兄弟们原地待命。”   陈时越选了带他一道进去,说明师父十分的器重他,林西美滋滋的想着,随即脸色郑重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陈时越大步跨进了漆黑一片的单元楼里。   空气里有虫群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尽管外面雨声轰隆隆,但是林西仍能十分清晰的听到脚下细密的动静,可见虫群到达了一个多么庞大的体积。   “别看脚底下,大步跨过去。”陈时越在最前面沉声说道:“跟紧我。”   也许是害怕惊扰更多的虫子,他们谁都没有开灯,林西只能凭借微弱的夜视力,一步一步的跟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胆战心惊:“师父,市区里怎么会出现瘴气呢,那不是深山老林里才有的东西吗?”   “那就说明有人把深山老林里的东西带到了市区。”陈时越淡淡道:“而它恰好能在市区里存活。”   林西不解的挠了一下头:“哦。”   陈时越终于在四楼的一户人家门口站定了脚步,手腕上的检测仪滴滴作响,身后所有人寒毛一竖,瞬间严阵以待。   林西看着陈时越,只见他迟疑了一下,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林西:“……”   这鬼地方根本没有人住了好吗!怎么还敲门问一下?   下一秒,门缝发出“吱呀”一声,往后缓缓的,向他们打开了门。   林西吓得血液都凝固了,险些没昏倒过去。   “谢谢。”陈时越冲着空气道了一声,然后就举步进屋,毫无芥蒂的在四周看了起来,他静静的将目光投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那里躺着三个人,显然已经死去很久了。   死状很奇怪,全部都是咧着嘴笑的状态,面部表情极其僵硬,笑的很瘆人,死前眼睛还是睁开的。   以至于林西一转头又活生生吓得一个激灵:“……我的亲娘呐!!!”   陈时越回头瞪了他一眼。   林西便硬生生将剩下的尖叫咽回喉咙里了。   这是一家三口,二十多岁的儿子,两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是父母,三人都呈一个很诡异的形态瘫倒在沙发上,屋内的瘴气反倒是比走廊里淡一些,仿佛就是为了方便他们进来查看一般。   陈时越走到沙发前蹲下来,始终保持着那副又冷又平静的神色,仿佛眼前出现再诡异的事物,都触动不了他。   林西踩着小碎步挪到他师父身后。   “手电筒。”陈时越头也不回的伸出手。   林西迅速的把东西递给他,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两难的境地,他不敢离死人太近,怕诈尸,但也不敢离陈时越太远,怕没有安全感。   就在他一脸崩溃的进退两难时,陈时越默不作声的拔出刀,闪电般将面前的尸体剁开了,白花花的肠子和黑虫搅和在一起,狂涌出来,惊得林西一个暴起后退,不慎撞到了身后的衣柜,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陈时越很无奈的转身注视着他。   林西连连鞠躬表示抱歉,伸手就去扶那衣柜,被身边另一个同事大哥拍了一下手:“爪子缩回去!”   “陈哥,这就是这些虫子的老巢了吧。”那大哥低声请示道:“要抬出去么?”   陈时越摇了摇头:“就地处理。”   林西这才看清他手指间松松的握着一只打火机,时不时拨弄一下,焦黄和幽蓝相融的火焰就在他颀长的指尖跳跃。   “都出去等我吧,把门带上。”陈时越起身道。   众人明显一愣。   “老大,这么诡异的地方,我们还是跟您……”   “按我说的做。”他言简意赅的打断道。   林西只得跟着身边的同事一起退了出去,临走还十分不放心的盯着他师父的背影。   陈时越孑然一身站在原地,将打火机向上一抛,明亮的火焰顷刻间落在他漆黑的仿若幽潭的眼眸里,转瞬就又被无尽冷意吞没了。   门板合上,隔开了林西的视线。   “别担心他,咱们老大比你想象的要厉害的多。”身边那大哥安慰他道:“我们每次出危险的任务都是这样,他都自己处理,我们几个主要起到一个气势上的作用。”   林西还是不甚放心,他满脑子都是陈时越刚才孤身一人立在房中,漠然面对黑暗里未知危险的模样,坚无不摧,毫无破绽的强悍。   房间里隐约传来几声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人肉被火烧焦的气味顺着门缝传进来,闻的林西心里发怵。   心说他师父该不会是在里面切了肉然后烤了再吃吧,他一边想,肚子一边咕咕咕发出几声抗议。   一旁的同事匪夷所思的看了看他,感慨道:“小林,口味真够重的哈。”   林西:“……”   少顷,陈时越从里面推门出来了,手上拎着一个约有一整条胳膊长短的大白虫,滑腻皮肤上黑血滴落,一看就是从死人身上刨下来的。   这玩意儿有点过分恶心了,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塑料袋。”陈时越扫了他们一眼,开口疲倦道:“这就是虫母,满单元楼的虫子都是它生的。”   林西瑟缩着朝他伸出一只塑料袋:“……师父,你这是……从哪儿逮来的?”   “那个儿子的肚子里,虫母以死人的血肉为食,快速繁衍后代,导致了楼里如今的局面,报告下周一交给我。”陈时越拿袋子把死虫子一装,然后就率先下楼了。   众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走出单元楼。   “就这么结束啦?”小张有点不可思议。   陈时越一挥手:“进去几个人把尸体和虫子收拾一遍,再喷一遍杀虫剂,林西下周一一并过来检查。”   林西忙不迭的应了,上前给陈时越拉开车门,让他师父在后座上坐好了自己才进去。   陈时越上车以后,有人一捅小张:“要不然人家是作战组二把手呢,实力摆在那儿。”   一路车队浩浩荡荡开回总部,林西坐在副驾驶上,不时拿后视镜偷瞄。   陈时越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也看不出来是睡着了,还是单纯闭目养神,林西只能注意到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他脸颊上忽闪忽灭,暖黄的路灯光芒越过他高挺的鼻梁,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投射出小片阴影。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几声震动,陈时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消息。   “掉头,去夜江KTV。”他对司机道。   司机没有任何疑问,调转方向盘就按照他说的转过弯去,他们身后一众车辆虽然明显有点不明所以,但也齐刷刷跟着掉头,始终跟在陈时越车后。   “师父,我们去哪儿?”林西好奇道。   第一次跟陈时越出完任务,他已经没那么害怕这个大权在握的年轻帅哥了,甚至来说,他现在有点崇拜师父。   陈时越垂着眼看手机:“你刚才已经听到了,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一遍?”   “你带我们去唱歌啊?”林西眨巴眨巴眼睛。   “想唱待会儿给你单开一个包厢。”陈时越活动了一下脖颈:“我去办事,你在我隔壁自己玩。”   林西觉得他师父指定是以前带过小孩,但又不知道具体怎么带,于是整个人就呈现出一种,全程冷着脸的宠溺感和庇护感,冷硬而可靠。   林西心里暖呼呼的,嘿嘿笑着道:“师父,你真好。”   陈时越无声的勾了一下嘴角,接受了这个赞扬。   “你家里是不是有弟弟妹妹啊?”林西乘胜追击:“不然怎么这么会当师父?”   “没有。”陈时越转头看向窗外,阴影和光线倏然从他俊朗眉宇间穿梭而过:“可能因为以前也有人这么带过我吧。”   车辆停靠在KTV旁边,陈时越推门下车,身上还有没抖落干净的雨水,他随手从手下怀里捞了一件西装外套,披在湿漉漉的衬衫上,换衣服的间隙,线条流畅腹肌分明的小腹被十分明显的勾勒出来。   陈时越是十分标准的腰窄腿长,肌肉线条匀称而力量感十足,就一刹那的功夫,林西几乎都能脑补出他在多少凶险的诡境现场里搏杀的场景。   他面无表情的穿好衣服,抬腿走进包厢。   直接进到里面的vip客房,出来迎接陈时越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借李有德的东风,重新当回灵异学院校长的魏南山。   也就是当年扣发傅云毕业证的那位。   陈时越挑了下眉,侧身进屋,直接朝着主位的沙发坐过去了,大摇大摆的二郎腿一翘。   “说吧,找我什么事?” 第163章 苗疆凶蛊(二)   “您坐, 您坐。”   陈时越并不清楚魏南山具体的年龄,但在傅云念书的时候,他就在灵异学院当校长了, 而傅云还比陈时越大七岁, 如今再怎么算, 也已经年过半百了。   魏南山此时笑的一脸褶子,端着酒弯腰躬身的站在陈时越面前:“陈长官, 您看是这样,费校长先前留在学校的那批人,对于我们教学工作还是十分的不配合, 您看能不能出面——”   “到底是不配合教学工作, 还是不配合你?”陈时越没有伸手接酒杯的意思, 心平气和的抬头道:“这两者差别可有点大了。”   魏南山满堆着的笑脸一僵, 险些挂不住:“能有什么区别, 我从教这么多年, 一心为了学生,他们因为原先费校长开出待遇好的缘故, 更倾向于前任领导,不肯服我的话, 那,那您说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学生嘛!”   “灵异学院是公办院校,工资待遇都是固定开出的。”陈时越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费谦本人自己出资给手底下的老师们提高待遇,一供还是三年是吗?”   “他到底是来当校长的,还是来当慈善家的?”   魏南山急的满头大汗:“陈小哥, 这话不能这么论, 不管费谦是谁,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我, 那我和老师们都得齐心协力对学生负责不是?”   “你叫我什么?”陈时越反问道。   “……陈指挥长。”魏南山如同一个瘪了气的皮球,骤然垮下去,言语都变得低声下气了起来。   陈时越沉默的注视着他不说话,酒气充盈的室间气氛凝固的厉害。   最后魏南山没有办法,拿着酒杯一饮而尽:“拜托您了。”   陈时越笑了笑:“您这是干什么,搞得好像我欺负老人家似的。”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这事您自己处理,我今天来赴你的约,是有别的话要替司令问你。”   魏南山脸色一白。   “先前给学校批的那笔款,魏校长说是要建新校舍,但是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一个学生入住进去。”   “……想等着甲醛味散一散再进去。”魏南山虚弱道。   “是吗?”陈时越叹了口气:“那下周我会派人去验收成果,麻烦您和诸位老师做好准备,听您话的那部分就行。”   “但凡中间有一点点的不达标,”陈时越顿了顿,没说下去,但其中威胁的意味已经溢于言表。   魏南山脸色苍白的目送着他出去。   “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一个人。”魏南山突然开口道。   陈时越停住脚步,听他把话说完。   “你像我二十年前最讨厌的那个学生,狂妄自大,以色侍人,不择手段……”   还不等他话音落下,一枚锋利的酒瓶盖从空中高速旋转飞镖似的投掷过来,倏然刺中魏南山的额头,又带着血“咣当”跌落在地。   魏南山痛的闷哼一声,大怒出声:“你——”   “不要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贬低那个人的话。”陈时越掸了掸沾染酒气的手指,平和的问:“听懂了吗?”   “再有下次的话,我就把你和你那鬼知道掺和了多少破铜烂铁的注水校舍一起砸成碎片。”   魏南山捂着额头咬牙不出声。   “下周一我去检查校舍工程质量,你最好快点把贪掉的空缺,自掏腰包给我补上,否则我保证让你后悔从费谦手里抢这个校长的位子。”   包厢大门砰然合上,陈时越穿过灯红酒绿的走廊,沿途灯光五彩斑斓,伴着屋中劲爆的舞曲和吵闹声,人气十足,但林西感觉无论周遭热闹成什么样,都丝毫沾染不到陈时越身上。   他站在KTV的大门口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吩咐手下道:“时间不早了,让他们都各回各家,不用跟着我。”   众人皆是暗喜着应了声,数几十辆车尽数散去,只留下陈时越和他的小徒弟,再加上司机三个人。   “师父,您过两天真的要去灵异学院查他们的工程吗,您每天日理万机的,要不我替您去一趟? ”   陈时越瞥他一眼:“下周一是元旦,法定节假日,你确定你还来上班?”   林西:“……师父您当我没说就好。”   接下来的两天林西舒舒服服的在家休了三天假,完全把工作上的一堆事忘到了脑后,直到陈时越微信上问他要出任务的报告材料的时候,他才火急火燎的从床上爬到电脑跟前开始写。   “今天午夜十二点之前发给您,我发誓。”林西一边狂敲电脑一边给陈时越发语音条发誓:“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嗯,行,不急。”陈时越那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只是背景声有点吵。   “师父你在哪儿啊,那边声音好大。”林西好奇道:“咱们单位举办什么活动了吗?”   “没有,我在灵异学院,今天是他们的毕业典礼。”   陈时越似乎很匆忙,说完就挂了,留下林西一个人对着手机一脸疑惑:“毕业典礼?怎么魏南山还邀请你了?”   陈时越当然不是魏南山邀请过去的,他难得一身便装,白衣黑裤休闲外套站在学校的草坪上等人,这身装扮很巧妙的中和了些许平日里周身强悍而冷峻的气势,将他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几岁。   今天是蓝璇的毕业典礼。   当年傅云从高三天台上拽下来的小姑娘大学毕业了,前几天刚过22岁生日。   时间和思念都是很玄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在生活的片刻光影里,你又能清楚的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我们大合照拍完了,待会儿陪我去湖边合张影吧。”蓝璇一身漆黑学士服,顺手把学士帽摘下来放陈时越手上,让自己的脑袋透个气。   陈时越很有耐心的点了点头:“你就喊了我一个家属来?”   蓝璇梳理刘海的手一顿,有点心虚的道:“……还有成纱。”   正说着,一旁石柱后面就转出来一个打扮朴素,帽檐压的很低的女人。   看身形倒是窈窕挺直,作为曾经的同事,现在的对手,陈时越对成纱的身形说得上是很熟悉。   “提前说好!”蓝璇站在他俩中间,一手拉着一个人,神情紧张道。   “我不懂你们大人的事,但是今天你们俩来,不分阵营,不分敌我,就只是我的两个哥哥姐姐,好不好?”   成纱看上去整个人是紧绷起来的,双拳紧握,警惕的瞪着陈时越。   陈时越没搭腔,但还是没拂小姑娘的兴致,随意的点了一下头:“行,我配合。”   蓝璇又央求似的摇了摇成纱的手,成纱只得无奈的依了她。   蓝璇一手挽着他们一只胳膊,自己站在中间,对镜头笑的阳光灿烂。   “小陈哥,跟我比个耶。”   陈时越板正的举起两根手指竖在她脑袋上:“嗯,耶。”   “姐姐,跟我比个心。”   成纱提起嘴角,手掌微屈,陪她比划了一个完整的心形。   等到蓝璇被别的同学拉去拍照的时候,成纱和陈时越两人就只能相对冷淡的看着对方,丝毫看不出来一点当年并肩作战的情谊。   “叛徒,李有德的走狗,白眼狼一个。”成纱低声骂道:“当年老司令第一次招你进作战组,我就应该毙了你。”   陈时越对她这番狠话不以为意:“在你第四次刺杀李司令无果之后,你现在是作战组榜上有名的A级通缉犯,这么光明正大的出来晃悠,不怕被逮住吗?”   成纱闻言反唇相讥:“你在我们这边的暗杀名单上也位居榜首,今天一个手下都不带,不怕被人做掉吗?”   “做掉我?”陈时越短促的笑了一声,仿佛觉得她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自四年前冯元驹去世后,作战组正式归李有德管辖,以成纱李毅冉怀宸等人为首的原组员不服,带领一众旧部出走自立门户,编制也不要了,这么些年除了上门帮民众处理一些小鬼怪,剩下的全部火力都用来给李有德找麻烦。   陈时越是李有德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又是从旧部里背叛出去的人,自然受到的仇恨更多。   不过陈时越本人倒没表现出什么态度,口诛笔伐,骂他他就受着,执行任务中的刺杀他就毫不客气的刺回去,至于寄到公共邮箱里的恐吓信,揉吧揉吧让林西扔垃圾桶里眼不见心不烦。   人生在世,身边的战友,亲人,爱人,都是走一程散一程的,执着自己的执着就好了,其他的随他去。   毕业典礼散场,成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群,也没和他们告个别,蓝璇失望的在四周看了一圈,都没找见成纱的影子,只好闷闷的上了陈时越的车:“她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毕业之后什么打算?”陈时越升上车窗问道。   “没想好。”蓝璇如实回答。   “走吧,带你去我工作的地方看一眼。”   “我不要去作战组工作。”蓝璇低声道。   陈时越没有生气,语气很平静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不喜欢。”   陈时越沉默了片刻,启动了车子:“去成纱那边也行,让那帮人好好照顾你,万一哪天在战场上碰到了,当不认识我就行。”   蓝璇忍不住怒道:“你说什么呢!”   陈时越带着她七扭八拐,开到作战组总部,安保都认识他的车,陈时越一路畅通无阻行驶到最里层,那是一处铁门封锁的监狱,周遭戒备森严,起码有十几个持枪武警每隔几步一个站岗。   陈时越将车停在一边,直接刷脸进门,蓝璇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心里发毛。   他最后终于在一间牢房前站定了,对旁边随时候立着的狱警吩咐了句:“吧018号提出来,我有话要问。”   “是,长官。”   蓝璇随着他走到审讯室,隐约觉得这个018号犯人可能有点来头,门里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被狱警搀扶着拽到玻璃对面的人终于抬起头,撞进了她的眼帘。   “我靠……小季!”   018号囚犯不是别人,正是原摄魂组组长,季长风同志。   小季在看到陈时越的下一秒就猛然暴起,破口大骂:“姓陈的狗东西——你他妈怎么还活着,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为什么没在你刚进来的时候弄死你!!别他妈碰我!”   两个狱警压都压不住他,不得已只好将他反缚了铐在椅背上,一棍子敲下去:“老实点!”   “你后半辈子就跪着给李有德当狗吧!你连我们冯组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陈时越挥了挥手,不耐道:“给我把他嘴堵上。”   蓝璇一脸惊恐的看着小季,又看了看陈时越,脸色白的吓人。   “这已经是我第七次把他逮进来,又放出去,又逮进来了。”陈时越在小季痛苦的呜呜声中说道:“你自己问问他,这是第几次潜伏在我上班路上拿枪想射杀我了。”   “前天早上差一点就击中了。”陈时越伸手拍了一下大衣上一块很明显的火烧痕迹,看的蓝璇胆战心惊。   “我没那个精力和你玩七擒孟获,你要是真想在这儿呆着,你就多住几天,这回不放你出去了,我最近工作忙,比较累。”陈时越起身示意狱警把他带回去,自己则慢吞吞的走出监狱。   蓝璇追上前去:“你带我来看他干什么?”   陈时越转过身:“小季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手上没有能用的摄魂型人才,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偶尔来我这儿打打零工。”   蓝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翻译道:“那就是想让我跟着你干呗?”   陈时越不置可否。   两个人在监狱外安静的对视了一会儿,蓝璇忽然展颜笑道:“行。”   “这么痛快?”   “你如果想的话,随时可以在每次逮到季长风的第一时间击毙他,且不用负任何责任,但是你从来没打算伤害他们,包括成纱也是。”蓝璇诚恳的望着他的眼睛道。   “小陈哥,认识这么多年了,比起阵营,我更相信你本人。”   陈时越挑了下眉,摇头失笑。   “行,那你记得来上班。”陈时越道。   “哎有稳定养老没?”蓝璇打趣问道。   “没。”   蓝璇惨叫:“啊!为什么——”   “因为他干不长了。”陈时越安详而温和的说。   “谁?”蓝璇一怔,她敏锐的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李……”   “过两天见,自己打车回家吧。”陈时越转身进办公楼,懒洋洋的向后摆了一下手。   “怎么感觉这人位置坐的越高,精神越萎靡……”蓝璇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   ……   陈时越回身合上自己办公室的门,随手扔了车钥匙,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下,呆滞的注视着漆黑空荡的办公室,毫无人气。   窗外隐约传来秋蝉细碎的鸣叫声。   这是傅云走后的第几个秋天了。   你走后,我身边空无一人。   陈时越抿了一下冰凉麻木的嘴唇,从柜子里翻出几个舍曲林片含在嘴里就水吃了。   趁着药劲没上来,他沉重的从沙发上起身,手机里弹出来几条未读消息。   “哥,樊老太太签证那事我帮你留意了,但是可能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老太太年纪大了,就是办下来她也未必愿意远离故土,要不你先劝劝文雪阿姨?”   “趁着你现在在作战组还有实权,无论如何先保着他们出去躲躲,不然您在李有德手底下做事,一直殚精竭虑的提防着他找阿云的家人报复,实在太辛苦了。”   陈时越盯着手机上的消息,无声的叹了口气,头疼的揉了一下太阳穴,药劲上来了。   他慢慢的扶着沙发再次坐下来,眼睛一合,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李有德给他传来讯息,说那天的楼层上的虫没处理干净,让他再派人去一趟。   陈时越略微有些烦躁,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谁没事愿意去出外勤加班,满作战组应该也就他这一个孤家寡人过年过节没地可去,无人相依了。   于是他就只身一人回到了那栋单元楼。   临时值班的民警熟稔的和他打了招呼,就掀起警戒线放他进去了。   这种等级的鬼域,说实话陈时越没把它太当回事,一手拿着烧虫子的打火机,一手插兜,晃晃悠悠的就上去了。   那三具尸体已经被作战组拖回去了,满屋子里死人腐臭和虫卵尸体的味道却还没有散干净,陈时越拨着打火机,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投在了道旁的一具衣柜上。   他走过去打开柜门,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衣服早已发霉长满了毛,蛆虫就在衣服堆里一波一波的蠕动。   陈时越蹙了下眉心,将点燃的打火机丢进衣柜里,虫群受到灼烧顷刻间四散开来。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陈时越猛然向后后退一步,下一秒漫天瘴气从衣柜中升腾而起,旋转绕屋三周,蔓延布满了这个单元楼,其中浓度最高的就是陈时越所在房间。   不对,这不是瘴气,陈时越心想。   这应该是那群虫排出来的毒气,杀伤力巨大,人一闻就头重脚轻,恍若有种飘飘欲仙的快感,就跟磕了药似的。   陈时越总算知道那一家三口是怎么死的了。   他捂着鼻子,向后踉跄几步,刚想拿手机给总部求助,然而脑袋后忽然挨了一记重击。   陈时越登时就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地下室内,手腕上束缚着铁链,一动就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地下室的门被人哗然打开,有人从中破门而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陈时越身前扬手一拳,又狠又重砸在他的面门上:“可算是找到机会了,今天看爷爷怎么把你千刀万剐!”   陈时越眼前被砸的一片血糊,他勉强辨认出来眼前这人的面容,是他反目成仇的老战友冉怀宸。   冉怀宸一拳打过去犹嫌不够,回身找工具,却被头顶一个声音喝止住了。   “行了,一会儿别真打死了。”   那声音温润而和煦,带着一丝那人特有的舒朗,是陈时越日思夜想几千个日日夜夜的声音。   他浑身一震,顾不得脸颊上血水横流,拼命循声转过眼去——   下一个瞬间,傅云从楼梯上缓步而下,身形清瘦,姿态和他记忆中如出一辙的优雅而挺拔。   陈时越张了张嘴,有片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再也支撑不住,泪如雨下。 第164章 苗疆凶蛊(三)   傅云一出声, 冉怀宸已经扬起来的锤子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下了,掀起一阵令人胆寒的风声。   他恨恨的盯着陈时越,半晌缓和着喘过一口气, 放下斧头对身后的人恭敬的道了句:“傅哥。”   傅云手上端着茶杯, 在陈时越面前停住了脚步, 见冉怀宸还是紧握着锤子不放,便伸手把锤子从他掌心里拿过来自己拎着了。   “真要让你杀他, 你下得去手吗?”傅云神色平静的对他道:“四年前他不是还救过你么?”   提起这一茬,冉怀宸果然神色一怔。   四年前作战组在雪乡处理眼球疫病,集体中招奄奄一息, 离死神就差一步之遥。   靠的就是服用陈时越经过毒虫噬咬过后的血才得以保住一命。   冉怀宸慢慢的后退几步, 眼睛里仍然闪动着愤怒的火光。   “……可他为了一己私欲, 全然不顾老司令和冯组长旧日恩情, 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 在李有德手底下为虎作伥, 他不该死么?”   地下室门口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人,将屋外的天光密不透风的遮挡起来, 陈时越眯着眼睛看去,其中的大部分人他都认识。   都是作战组先前不肯归顺李有德的旧部, 他们自发的形成了一个组织,这些年没少给陈时越找麻烦。   现在他落在这群人手里,显然情况不妙。   不过陈时越眼下无暇顾及这群虎视眈眈随时预备着撕碎自己的老战友。   他的全服心神,都放在傅云身上。   “留着他还有用,让我先问几句话, 好吗?”傅云耐心道。   冉怀宸最后怒瞪了陈时越一眼, 克制道:“那你小心点傅哥,出任何情况及时喊我们。”   说完他一挥手, 带着一众围观的人出去了,地下室的门合上,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个。   傅云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陈时越,轻声感慨到:“好久不见了啊,陈时越小同志。”   “来,要不要跟我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为虎作伥自甘堕落甘为走狗把老朋友们得罪个遍的?”   他说完之后停顿了几秒,自觉重伤昏迷这么久,还有如此强悍的成语储备量和记忆功能,看来万丈悬崖没把他的脑中枢神经系统摔的太磕碜。   傅云同志对自己的恢复能力感到非常满意,然后他继续低头看着陈时越:“问你话呢。”   “还是说也要我给你来一拳才肯张口?”   陈时越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傅云神情一滞:“你……”   “不是,你别哭啊——”傅云着慌道:“我又没真动你?”   陈时越看上去很不好。   那状态激烈的几乎有点吓着傅云了,他蹙着眉心,极其痛苦的大口喘着气,眼泪急剧从眶中滑出来,因为喘息和抽泣的太厉害,他不得不低头撕心裂肺的呛咳出声。   傅云“咣当”一下扔了锤子,俯下身一迭声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哎哎——陈时越你别吓我!”   陈时越眼泪汪汪的抬起头,一行泪水就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滑下来,泪光将他清透而明亮的眼睛浸的湿润而脆弱,闪烁着满腔难以言喻的委屈。   傅云:“……”   老天爷,他看着有点可怜怎么回事?   像只被大雨淋湿的狗狗,因为在外面贪玩而溅了一身泥浆,回来被主人呵斥着拿铁链拴在门外,然后抬着他圆溜溜的狗狗眼,祈求的望着你。   傅云不得不承认他心软了几分。   但是又不能让陈时越看出来自己心软了。   于是他干咳一声:“你……先把眼泪收一收,我有话问你。”   “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不跟你动手,只要你好好回答,至于他们会怎么处理你,我就管不着了。”傅云强自淡定道。   “让我抱一下你……”陈时越小声说道。   “什么?”傅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你了,让我抱一下你,我就什么都说。”陈时越目光诚恳而充满祈求,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傅云站在原地没动,怀疑道:“我让你抱一下,你会趁机偷袭我吗?”   陈时越一听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沙哑而失落:“……你看我舍得吗?”   傅云依旧很柔和的注视着他,但却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只是微微俯下身子,像从前那样环过他的脖颈,将下巴在他肩头搁了一会儿,这就算是一个简单而蜻蜓点水的拥抱了。   “这不算,这是你抱我,我没抱上你……”陈时越委屈巴巴的挣动了一下被铁链禁锢住的手腕:“好歹放开一只手吧。”   “差不多得了。”傅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呵斥道:“我已经够优待俘虏了。”   “是吗?”陈时越语气不变,声音里还带着残存的哽咽:“老板,那我可能需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优待俘虏。”   傅云反应过来危险时已经迟了。   只听“咔嚓”一声,陈时越猝然拧断了自己的大拇指,电光火石间将右手手腕从铁链间挣脱出来,傅云分明听到了一声骨头脱臼的脆响,然而陈时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的将指骨按了回去。   脱索而出的右手爆发出强悍的灵力,一掌拍碎了左手的铁索。   然后顺势沿着傅云的腰身搂下去,力道强硬而不由分说,整个动作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他借着环抱傅云的姿势,顺手将刚刚拆下来的铁链还施彼身。   傅云仓促之间给了他一拳,但是毫无作用,陈时越轻轻松松抓过他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铁索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冰凉的触感贴着傅云的腕骨,他又惊又怒的挣扎却无济于事,陈时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用铁索将他反缚在栏杆上。   陈时越慢条斯理的揉着略显红肿的手指关节,眼圈还带着残存的红,他冲傅云微微一笑:“老板,你不会和他们一样,以为我这四年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全是李有德栽培吧?”   傅云的脸色因为用力挣扎而涨的通红,他实在没忍住,对陈时越怒道:“你他妈——放开!”   陈时越看着他愤怒而震惊的神情,很伤感的笑了一下:“你怎么能跟他们一起,对我刀剑相向呢?”   你甚至不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的。   你也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陈时越静静的注视着他挣动间逐渐因为脱力而苍白的面容,大概是重伤未愈的缘故,傅云比以前虚弱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就彻底没什么力气了。   只能就着这个被绑缚的姿势,仰视着陈时越,他微微喘息着道:“你松开我,可以挟持我离开这里。”   “没必要两败俱伤。”   陈时越解下自己的领带,心平气和的蹲下身平视着他:“很好的主意,不过我可能用不到。”   “因为我不会受伤的。”   傅云敏锐的意识到他动作的倾向性,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着躲避:“你干什么!”   下一秒他眼前一片漆黑,陈时越将领带松松垮垮的系在了他的眼睛上,傅云动弹不得,也避无可避,只能任由陈时越将他的视线完全遮盖住。   “陈时越,你别——”他努力发出点动静来,试图向上面的人求助。   “嘘。”陈时越将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嘴唇上:“老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我去把你的那些小朋友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不会太久的。”   “画面会有点血腥,你就不要看了。”   傅云心底骤然一凉,惊喝出声:“你别乱来!那都是你以前的朋友!”   这句话的音量骤然拔高,终于惊动了上面的人,冉怀宸率先一脚踹开门:“傅哥!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脖颈上就猛挨一记手刃,连声都没吭一下,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陈时越跨过冉怀宸倒地的身体,迎面而来的齐林和邱景明大喝一声对他拔刀相向,陈时越仰面躲过两刀砍杀而来的锋刃,掌心一翻,狂暴灵力隔空正中刀柄,顷刻间将两人的武器打的脱手而出。   刀刃落地的瞬间,灵力余波犹在,不偏不倚刚巧撞在齐林和邱景明的脑袋上,两人皆是浑身一颤,颓然倒地。   都是曾经在作战组训练场上搏杀过的人,他们的一招一式,陈时越再清楚不过了。   他将三个昏迷的老战友拖到一边,抬头冲着眼前一众全副武装披坚执锐的李有德反对党们和气的点了一下头,里面还有不少他曾经熟悉的面孔,成纱也在。   “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偌大的屋子里喊杀震天,碰撞的灵力和怒气席卷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是成纱第一次正面见识到陈时越火力全开的武力值强度。   简直堪称恐怖,对力道的把控,角度的精准,还有混乱战场中随机应变,招式突变的反应能力,都堪称一绝。   跟四年前那个跟在傅云身侧的小年轻全然不一样。   她一边抵挡着后退,一边心底暗暗咂舌。   房中桌椅板凳沿途爆裂,噼里啪啦滚落一地木屑粉末,陈时越单膝点地,眼神如锋刃锐利淬冰,单手拎起桌畔花瓶裹挟强悍灵力猛甩出去,乒铃乓啷砸昏数十个对手。   成纱彻底放弃抵抗般在他眼前站定了脚步,眼睛一闭道:“你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时越没什么表情的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指着倒了一地的人对她道:“自己安顿他们去疗伤,我和傅云在地下室。”   “一个小时之内,不要来打扰我们。”   ……   傅云费劲在身后挣动铁链,不多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与此同时陈时越慢吞吞的推开地下室的门走了进来。   傅云听见了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但眼睛上被蒙着领带,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通过对方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辨认来人的身份。   陈时越最终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好半晌却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身量很高,傅云尽管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那人极强的压迫感。   四年而已,陈时越变的太多了,他几乎都要认不出来这是当年那个尚且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小青年了。   陈时越伸出手,动作很轻柔的解开了蒙住他眼睛的领带。   然后将手伸到他背后去,傅云哆嗦了一下,似乎有几分抗拒。   “别动,我在解开它。”陈时越耐心的对他解释道,动作意外的温柔而小心翼翼。   傅云动了动嘴唇:“谢谢。”   缚在他手腕上的铁索应声而落,傅云转动了一下被硌的生疼的手腕,神色流露出一丝痛苦。   陈时越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我弄疼你了吗?你等我一下,我身上有带药膏。”   “不用。”傅云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陈时越伸出去的手又僵在半空。   “我现在是完全受制于人了,对吗?”傅云对他苦笑一声,摊手道。   陈时越收回手平静道:“不是。”   傅云挑了挑眉。   “你在我这里永远站上风。”   这话着实出乎傅云的意料,他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道作何感想。   陈时越蹲下身,和他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傅云,用目光反复描摹眼前人乌黑秀丽的眉眼。   傅云和他对视着,然后无奈的笑了:“……你怎么又哭了?”   陈时越不说话,转眼间眼泪再次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颤抖着手,一把握住了傅云的腕骨,再也克制不住的呜咽出声:“……我很想你。”   一颗泪水打在傅云的手臂上,烫的他从里到外一阵极其剧烈的战栗,仿佛顷刻间融化了两人之间冰封的四年,化作汩汩暖流在傅云心底流淌。   傅云不受控制的抬起手,扶起陈时越湿漉漉的脸颊,柔声向他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很想你。”   我这辈子从没再奢望过还有再见到你的一天,就算今天阵营两立,刀剑相向,只要傅云好好活着站在我面前,四年隐忍误解,枪林弹雨,口诛笔伐,就都不会再伤到我了。   陈时越哽咽的喘过一口气,眼泪掉的越发汹涌,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仿佛刚才楼上那个一人干翻几十号对手的疯狗不是他一样。   傅云拿他毫无办法,打也不是,哄也不是。   “好了,好了……知道这几年你受委屈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哎呦祖宗,别哭了。”傅云到最后简直手足无措了:“陈时越小同学你给我收敛一点!”   陈时越“嗷”的一声终于彻底释放出来,一个猛扑嚎啕大哭着扎进傅云怀里,肩膀耸动拼命闻着傅云身上熟悉的寒香气。   成纱颤巍巍的站在地下室门口往里看,刚巧和傅云对视了一眼。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故意过来看的,你们俩动静有点太大了。”   傅云一只手抱在陈时越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安慰,一只手冲成纱挥了挥,一脸头痛的示意她关门出去。   成纱翻了个白眼回身关门,末了最后探头对傅云道:“你让他小声点哭!待会儿刚才被他打晕的人又被他自己吵醒了!”   傅云瞪大了眼睛,把陈时越从自己怀里拎起来:“你打晕了一屋子的作战组前成员?”   陈时越小声抱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故不故意的问题,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经历了什么?人体改造吗?武力值怎么提升的这么恐怖?”   陈时越将脑袋继续往他的颈窝里埋,闷声闷气道:“成纱那群人一个星期刺杀我八次,武力值再低也练出来了。”   得,他还给委屈上了。   傅云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生我气,觉得我是叛徒……”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我觉得你是叛徒了?”傅云似笑非笑,歪头逗他道。   陈时越泪眼汪汪的抬起头:“啊?”   “我去看过老太太和妈妈了。”傅云温声道:“她们很好,并且让我代为转达对你的感谢。”   “这几年辛苦了啊,小陈同学。” 第165章 苗疆凶蛊(四)   这厢陈时越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哽咽抽泣等极其没有出息的模样中缓过气来。   那厢地下室的门被人再次轻轻开了个细缝, 有人从中探出脑袋来。   “陈时越小同学,你的血腥清剿行动好像有漏网之鱼啊。”傅云揉着他的脑袋笑道:“怎么回事,见到我太激动, 反侦察能力退化了。”   陈时越呜咽一声, 不想理会身后的事。   “宝贝, 我肋骨要断了,你再不松开点的话。”傅云低头“嘶”的一声, 神情痛苦的回握住陈时越搂着他死不松手的爪子,虚弱的推拒道:“乖,轻一点。”   陈时越闪电般松懈了力道, 但还是没将傅云放开, 以一个禁锢的姿势将他困在臂弯和墙角之间, 低头抹了一下眼泪, 又小声重复道:“对不起。”   “没事。”傅云无奈道。   “没事个什么啊!阿云你别让这小子给骗了!他刚才一个人撂翻了咱们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打完了这会儿在这儿开始抹眼泪了?”澹台公隆老爷子举着个锅铲气势十足的站在地下室门口:“放开阿云, 给我过来!”   “我说我没事,又没说他们没事。”傅云哭笑不得, 陈时越拱在他身上,搞的他起不来身也动弹不得。   陈时越委屈的伏在傅云怀里不出声, 默默流泪。   本来想着把他绑回来以此和李有德方谈条件,结果真把陈时越弄回来了,发现打也打不过,哄也哄不好,还是个大麻烦。   傅云冲澹台公隆无可奈何的摊了一下手, 示意他也没办法。   澹台公隆拿食指警告性的指了指他:“待会儿这小子把你阴了, 给咱们这儿来个一网打尽,你就老实了。”   陈时越猛然起身, 眼泪一抹正色问道:“从我昏迷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傅云想了想:“二十多个小时吧。”   陈时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全身上下的所有衣服裤子口袋全摸了一遍,发现空无一物。   “我手机呢?”   傅云和澹台公隆面面相觑。   “好像是在小冉的口袋里。”澹台公隆迟疑道:“怎么了?”   “去帮我把手机拿过来,然后让成纱把所有人喊醒,十分钟之内顺着这栋房子里的密道有序撤离,不要发出声音。”陈时越果断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密道——”   “地下室的地板是空心,我站起来第一秒就发现了。”陈时越语气极为严峻:“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快去!”   他在高位处坐的久了,说话时的口吻自带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威严感,澹台公隆深吸一口气,下一秒竟真转身按照他说的办了。   傅云微微仰头看着他,神情复杂。   “怎么了?”陈时越注意到他的神色,一边询问一边跟他解释:“李有德二十四小时之内打不通我的电话,会根据我们身上装的定位芯片找到我的位置,你说我已经失联二十多个小时了,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我出事了。”   陈时越从隔壁的偏卧里掀起一张床单,拎起来抖落抖落然后夹在怀里,继续对傅云道:“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了。”   “这四年,你好像变了很多。”傅云轻声道。   陈时越闻言不置可否,良久低头风轻云淡道:“生活所迫嘛。”   成纱已经叫醒了所有被打晕的人,众人揉着剧痛的脑袋来不及找陈时越算账,就被成纱和澹台公隆一个一个拽进了密道里。   “好了同志们,我知道大家想复仇,想跟李有德拼命,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听话,先安全撤离,保全我们的人最要紧。”   冉怀宸最后一个钻进密道,临走时回头催促傅云:“傅哥,快走啊!”   陈时越一边拿手机回工作群的消息报平安,一边伸手将傅云拦腰一捞,强行锁在自己身侧,头也不抬道:“你留下。”   “姓陈的你安的什么心!现在除了我们外面没有人知道傅哥还活着!你——”   “我要是不安好心,你们现在一个都走不了。”陈时越反手一指窗外几束强烈刺眼,破窗而入的探照灯,低声对他道:“看在从前几年战友情的份上,别逼我把你亲手送到作战组的刑讯室里,和季长风当邻居。”   成纱回过身将他拉走了:“哎呀,你快点的吧,他害谁都不会害傅云的。”   陈时越上前合上了密室的门,再仔细藏好了入口的位置。   “你真打算今天晚上就让我见李有德?”傅云笑道:“太仓促了吧。”   陈时越瞥他一眼:“当然不是。”   “陈指挥长!陈长官——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装甲车逐渐逼近的轰隆声,数十个穿着作战组黑色作训服的人持枪带盾,呼啦啦将各个入口围了起来,为首那人举着个大喇叭朝里面喊话。   陈时越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居高临下推开窗户:“我在,找我什么事?”   底下人陪笑道:“害,没什么事长官,就是您这几天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司令担心您,让我们过来接您一下。”   那人周围一圈手下朝着屋内探头探脑。   陈时越神情冷若冰霜,眉心微蹙的俯视着他们,周遭气压一瞬间就降了下来。   “长官,您在屋子里这是……来休息来的,司令说他不记得你在这一片地方有房产。”那人试探的问道:“屋子里除了您还有别人吗,我们还接到命令,要进去搜查一圈,以保证您的安全。”   陈时越移开目光淡漠道:“可以,我的人和车到了吗?”   “到了到了,林西!过来接你师父下楼!”   林西火急火燎的从车子的队尾狂奔过来:“来了,师父——”   陈时越站在二楼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别急,把车开过来,开到门口,屋里有人,我要带回去。”   林西:“……啊?”   刚毕业入职的大学生有一点好处,就是够清澈,通俗来讲就是够傻。   林西虽然疑虑,但并没有想太多,自然也想不到陈时越失踪两天之后,现在莫名其妙要带个人回去,这件事的奇怪性。   他立刻转身照办,留下一众惊疑不定的作战组手下。   陈时越懒得解释,反正在他下楼上车之前,这帮人不敢进门来查屋子。   傅云安静的坐在一边,等待着看陈时越怎么解决。   林西很快将车停到了楼下,然后火速下车高高兴兴的道:“下来吧师父!”   陈时越转过身,溜达着走到傅云身前,傅云眼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你干嘛?”   陈时越将指尖伸向他的上衣衣领,从上到下用力一扯,登时将傅云里面的衬衣撕的破烂不堪,几缕布条飘在地上。   傅云惊得目瞪口呆,他发现四年不见,陈时越已经不是变化大了,这小子可能发育的有点变态了!   从体力到思想,到脑回路等各个方面上的变态。   陈时越一手按住他老板闪身就想蹿的身形,硬生生将傅云拖回床榻上,和颜悦色的安抚道:“别担心,他们不会认出来你的。”   “我他妈信你个……”傅云从牙缝里挤出几句气急败坏的怒斥来,不过很显然他此刻反抗无效。   陈时越用床单将他从头到尾一罩,傅云所有的挣扎和愤怒被摁进被子里,下一刻他整个身体骤然一腾空——   陈时越直接将他连人带床单扛在肩上,步履轻快的下楼出门,迎着手下们瞠目结舌的脸色,大步流星的打开车门,将傅云扔进了副驾驶坐上。   “长官……这这这……这是?”   陈时越合上副驾驶的门转回身,气定神闲的对手下道:“诸位帮我转告司令一声,就算我干活儿好使,作战组也不能真给我当驴使啊,工作难得清闲几天,在荒郊野岭找点刺激——”   他说着神色暧昧而风流的往车窗内瞟了一眼,周围手下瞬间心领神会,发出阵阵哄笑。   “有什么问题?”陈时越抱臂问道。   “没有,没有!”   “当然没问题了哥!陈哥你玩的开心就好,司令那边我们如实汇报!”   “看不出来啊陈哥!”   ……   陈时越嘲弄似的笑笑,冲林西一招手:“走了,上车。”   汽车驶过郊区空无一人的马路,空气里无比安静,只能听到车窗外呼呼的风声。   傅云艰难的从被单里挣扎出来,前襟被扯的支离破碎,他没好气的骂了陈时越一句:“有病似的。”   陈时越一边开车,一边笑出了声。   似乎对被傅云骂的这件事表示很愉快。   林西一脸好奇的在后排打量傅云,转头兴致勃勃的对陈时越道:“师父,这就是你包的男模吗,长的真不错!”   傅云:“……”   陈时越终于彻底忍不住了,一脚踩下刹车,伏在方向盘上笑的浑身颤抖,直不起来腰。   傅云忍无可忍裹着被单一巴掌抡上去,咬牙切齿道:“陈时越,你没完了是吧?”   三人终于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陈时越现居的家,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小别墅,外观精致洋气,围墙上挂着打理精致的爬山虎和牵牛花,院落秋千石桥小亭子一应俱全,装潢看着奢华大气。   不过傅云一进门就看出来这屋子平时不常有人住。   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空荡荡的沙发和桌椅摆在客厅里,玄关柜台处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装修比410豪横多了,陈时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享受呢?”傅云四下打量着房间感慨道。   “单位分配的。”陈时越简略道:“我平时不住。”   “为什么?”   “太大了,害怕。”   傅云沉默半晌,回忆了一下半个小时之前的战况:“……你认真的?”   陈时越笑了一下:“嗯,但是有你就不怕了。”   林西看看陈时越,又看看傅云,犹疑不决道:“师父,你确定这是你包的男模吗?”   “你们现在的成人产业光走肾已经不够了,都开始走心了?”   傅云朝他微微一笑,温和道:“小朋友,告诉你个秘密,只有走不了肾的客人才会退而求其次,跟我走心。”   林西瞳孔地震!!   紧接着他一脸悲怆的转向陈时越:“师父,原来你不行啊!”   陈时越:“……”   傅云今天晚上总算扳回一局,挑衅的冲陈时越昂了昂下巴。   陈时越伸手点了点林西,警告道:“你该去睡觉了。 ”   “你。”他将傅云的手腕一抓,皮笑肉不笑道:“我负责让老板见识见识,我到底能不能走肾。”   傅云被他一路跌跌撞撞拉进卧室,又被他不由分说的往床上一推,倒在软乎乎的被褥里。   “早点睡,我去给你拿衣服,撕坏的脱下来我待会儿扔。”陈时越嘱咐道。   “不让我见识一下走肾的威力了?”傅云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笑道,他舒展时半截腰身不经意间被柔软的衣料勾勒出来,瘦削而线条流畅,从陈时越的角度看去,还能瞥见他塌陷下去的腰窝。   陈时越喉结滚动片刻,然后逼着自己移开眼睛,冷静的道:“那你最好还是祈求我念在旧情的份上走点心。”   “毕竟有些人还没有给我交代,他是怎么骗了我整整四年,然后又死而复生的。”陈时越直起身子道:“傅云,你是不是觉得我完全不生气?”   傅云托腮仰视着他,慢慢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弯了下来。   他伸手一拽陈时越的衣领,将他猝不及防拽到在自己眼前,蜻蜓点水般的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你想让我怎么交代,嗯?” 第166章 苗疆凶蛊(五)   陈时越眼神暗了暗, 下一刻他单手扣住傅云的手腕,一把将他推翻在床上,低头凶狠的堵住傅云的嘴唇, 以一个不容反抗上位者的力道在那人身上肆意掠夺。   傅云断断续续的喘息着, 眼角洇出了泪光, 很快被陈时越用粗糙的指腹揩去。   傅云比四年前更清瘦了,大病初愈, 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单薄,陈时越的掌心虚虚的扣在他凹陷下去的锁骨上,目光如炬寸寸侵占。   他前所未有的意识到, 无论是体力, 还是地位, 亦或者手中的筹码, 博弈的算计头脑, 此刻的他终于和傅云强弱调换过来了。   四年前的陈时越最渴望的, 就是能一夕之间变的很强大,然后将想保护的人统统罩在羽翼下。   四年过后, 他终于做到了。   笔墨间一笔带过的四年看上去永远那么清浅,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知道个中苦楚辛酸, 原来年长者所有的游刃有余和胸有成竹,都是拿无数个殚精竭虑的过往换来的。   陈时越描摹着他修长脆弱的脖颈,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傅云如今的体力确实大不如从前,跟他闹着玩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的扶着陈时越的手臂,求饶道:“祖宗, 我知道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但来日方长,我今日在床上咽过气去了, 咱俩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你再守四十年寡么?”   陈时越气的一噎,没忍住俯下身,又在这人嘴唇上蹂躏了片刻,恨恨道:“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不过他显然被“咱俩以后的日子”这句话取悦到了,于是不情不愿的起身,放傅云去洗澡。   “衣服放柜台上了,热水也放好了,有什么需要叫我,我去把楼下另一个祖宗安顿一下。”陈时越说着披上衣服下楼去了、   傅云盯着他高瘦而肩宽腿长的背影,不由的失笑出声。   小崽子长大了。   “车钥匙给你,今晚回总部睡,明天一早司令那边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给我发消息。”陈时越把林西送到门口吩咐道。   林西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师父,你谈个恋爱,怎么对司令这么如临大敌啊?”   “司令认识这帅哥?”   小兔崽子一语中的。   陈时越一双漆黑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看的林西心里发毛。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多嘴,该打——”   “行了,没什么事赶紧回去吧,明天早上指着你给我通风报信呢。”陈时越不由分说将他推出门,最后叮嘱了一句:“别睡太死。”   “知道了师父!”林西摆了摆手,跨出院门。   陈时越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便关门进屋。   楼上传来哗哗的水声,陈时越抬头望了望主卧的方向,下意识地去摸烟盒。   但又想起来傅云身体不好,或许不能闻烟,于是便又将手收回去了。   他在客厅里倒了杯水,自己站在玄关旁慢慢润着喉咙,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静默良久。   陈时越仰起头,在黑暗中再次湿了眼眶。   “咕咚——”   楼上石破天惊传来一声响动。   陈时越:“!?”   他一个箭步火速上楼,站在浴室门口彭彭拍门:“傅云!傅云你没事吧!?”   里面水声骤停,紧接着传来傅云有点艰涩的声音:“进来帮我一下。”   陈时越不敢犹豫,一把推开浴室门,里面蒸腾的雾气迎面糊了他一脸,不过陈时越顾不得这些,他快步推门进去,拎着浴巾裹到傅云身上,将他整个从地上捞起来,顺手一关花洒。   “你怎么回事,洗个澡还能把自己摔地上?”陈时越匪夷所思。   傅云闭了下眼睛:“……低血糖。”   “嗯。”陈时越将他打横一抱,走出浴室直接放到床上;“光顾着组织人手绑架我了,忘记吃饭了是吗?”   傅云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但是嘴唇还泛着刚刚被亲吻过的嫣红,他疲倦的笑了笑:“你怎么还记得这茬。”   “距离我挣脱绑匪突围成功,这才过去两个小时不到!”陈时越没好气道:“你先躺着,我去厨房看看。   片刻之后,陈时越在楼下叮铃哐啷一听折腾,最后端上来一碗糖水。   “家里就放了两个罐头,我全倒进去了,你先垫一下,我现在叫外卖。”   傅云从床上支起身子,费力道:“不用那么麻烦,罐头就够了。”   陈时越显然没有听他说话的打算,一边低头下单,一边又从一旁拎了毛毯过来,将傅云又包裹了一层。   傅云披着毛毯喝完了糖水,脸色微微恢复了些许红润,眼睛一闭就打算睡了。   “哎?”陈时越一个翻身上床,压在傅云身上,不满道:“你还没告诉我,当年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傅云把脸往被褥里埋了埋,含混道:“那就没死成呗……”   陈时越看他实在疲惫,也就没打算再问下去了,于是探头恋恋不舍的又在傅云唇间轻啄了几下。   回身下床的间隙,他手肘不慎在傅云的胸膛上磕绊了一下,然后就听身下人发出“嘶”的一声带痛的闷哼。   陈时越慌忙把自己从傅云身上撤下来,伸手就要掀他被子:“怎么了这是,你胸口有旧伤?”   原本昏昏沉沉的傅云察觉到他的动作,忽的爆发出力气来,一把抢过被子边缘,不让陈时越扒拉:“哎哎哎——陈时越小同学,久别重逢不是你耍流氓的理由,自重一点。”   “我里面没穿衣服!”   陈时越哪里肯给他打岔混过去的机会,一手擒住他手腕别过去,一手拎起被角猛然拉开。   然后他就呆立在原地了。   那人从小腹到腰身瘦削而苍白,数道又深又重的缝合痕迹,还有几个明显是贯穿伤所致的疤痕触目惊心,陈时越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躯体,然而傅云喘息了两声,很快把被子裹好了。   他疲惫的垂下眼睛:“看完了吗,看完把衣服给我。”   “这都是你摔下悬崖的时候伤的吗?”陈时越没有动作,坐在床塌的边缘问他。   “嗯。”傅云平复了一下呼吸。   “没事,都是几年前的旧伤。”他道:“早就没感觉了。”   陈时越不说话了,揽着他慢慢的躺回床上,无声无息的红了眼眶。   傅云被他从后面抱住,自然看不清陈时越脸上神情,他只能通过这人忽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判断出陈时越起伏的情绪。   傅云很无奈:“你又怎么了?”   “真的没感觉,当年我摔下去以后就彻底没意识了,可能睡梦中有点疼吧,我记不清了,跟你姐姐一样,当了几年植物人,再醒来的时候全身就打满钢板了,恢复复健了两三个月,身体的各个部位才慢慢愈合好。”   “澹台公隆那个老头把我从悬崖底下捞出来的,他和他几个夕阳红旅行团认识的老伙计到雪山那边登山,走到山脚下准备上去的时候,他突然嫌累反悔,就打发他几个老伙计先走,他在山底租了个民宿看风景等他们。”   “然后就碰见我从天而降,摔的半死不活,他懂点医术,给我吊了最后一口气,当时李有德已经占据了作战组的高位,你们又一直在那里驻扎,他不敢直接送我去附近的医院,后来那几个老头坐着旅行团的大巴,顺道给我运回澹台公隆的老家。”   “昏迷,打石膏,手术,复健,四年下来欠了老头几百万医药费吧,不过我暂时身无分文——”   “我明天就给他打过去。”陈时越打断道。   傅云侧头碰了碰陈时越的额角,带着一种很温柔的安抚意味笑出了声:“像一场梦一样,梦醒了,伤口也就长好了。”   陈时越伏在他肩头,泪水汹涌。   夜色寂静,幽深无垠。   第二天一早,林西小同志非常及时的给陈时越传来了微信。   “司令来总部了,师父你赶紧过来!”   陈时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昨晚无意识的就将傅云整个揽在自己怀里,他一动傅云也就醒了。   “你要去给李有德汇报工作了?”傅云躺在床上懒洋洋的看着他火速穿衣服系皮带。   “是啊,毕竟我是他的走狗。”陈时越漫不经心道:“你们昨天不都说了吗。”   傅云将被子往身上拽了一点,叹息道:“陈时越同学,你要是再这么记仇,我就——”   “你就怎么样?”陈时越从卫生间洗漱完钻出来,穿好衣服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挑衅他道。   “我就真的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   这人语气里带着他惯常那种无奈的宠溺感,听的陈时越心神一荡,嘴角噙笑俯身在他颈窝里磨蹭了两下:“走了。”   “哎你别蹭——怎么跟条狗一样。”傅云哭笑不得。   “你不在的时候为了保全樊老太太和文雪阿姨,还有410那帮狗咬吕洞宾的孙子,我可以暂时给李有德当当狗,但是现在你回来了。”陈时越摊手道:“那我就给你一个人当狗。”   “我不养狗,你当个人。”傅云困顿的挥挥手:“上班去吧,我要继续睡了。”   陈时越一脚油门蹬到了总部,说他这会儿心里不忐忑绝对是假的,李有德当年能靠一己之力颠覆整个灵异界的政府系统,当然有他自己的两把刷子,眼下虽然跟傅云解开了误会,但是说到彻底跟李有德割席造反,还是为时过早。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上楼敲响了总司令办公室。   “进来。”里面传来男人沉稳而厚实的声音。   陈时越整了整板正的制服,推门而入:“司令,您找我?”   李有德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叉,面容和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保养的非常好,除了眼角几缕自然老去的皱纹,其余都挑不出毛病,甚至从他这个年纪的角度来看,李有德的身形和肌肉,都称得上一句精悍。   “听底下人说,你谈恋爱了?”李有德微笑着道。   陈时越给自己拉了个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您那一辈人,管随便包个人玩玩叫谈恋爱?”   “不对。”李有德伸出一根手指严肃道:“我们那个年代啊,叫乱搞。”   两人对视半晌,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表面气氛十分融洽。   “年轻就是好啊。”李有德感叹道:“还有大把的时间,怎么玩怎么闹都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只能对着老照片怀念旧人了。”   陈时越笑笑不说话。   “言归正传,我今天喊你来呢,是说魏南山的事。”一旁的水烧开了,李有德起身给他和自己倒了茶。   “怎么?”陈时越伸手接杯子:“魏校长这是,给您告我状了?”   李有德伸出食指对他指指点点:“你看,这叫什么,这叫自爆。”   “人家可什么都没说,你这不就是间接承认,你去找他麻烦了吗?”   陈时越提起一口气辩解道:“司令,那老头不安分的很,咱们批给灵异学院的款他大概率吞了不少,我要是不再敲打敲打,我看他是要上天了。”   “什么话你这是。”李有德不满道:“再怎么说魏校长是前辈,你我都还没冒头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在灵异道上混了,况且老魏是个软的,他在这个位置上,比费谦合适的多。”   “您也说了,他是在灵异道上‘混’了这么些年,一校之长,教书育人的事业,您用一个老混混,那多少也不合适。”陈时越罕见犀利的对李有德指出这点。   陈时越原本以为李有德会再置若罔闻,将他的意见压回去,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李有德变换了一下手指交叉的姿势,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等这次的事了了,我再考虑考虑。”   “这次什么事?”   “这次的事还得麻烦你处理。”李有德将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看看。”   “一个月之前,灵异学院24级毒蛊制药专业的学生组织了一次研学活动,是去苗疆的一个大型景区采风,了解专业背景,一共去了二十四名学生,去的第二天开始彻底失踪,怎么都联系不上,家长来学校闹事,魏南山派了几个老师过去找,结果老师也失踪了。”   陈时越蹙眉沉思着。   “现在距离学生失踪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天整了,魏校长看实在没法收场,现在才把事情上报上来,还得你带人去解决一趟。”李有德将地址发给他:“事态紧急,今天下午就出发。”   陈时越一惊:“这么着急?”   “按照我对那边地区中各种毒虫瘴气巫蛊习俗的了解,我们的人失踪在那里,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你尽力把遗体带回来吧。”   陈时越点点头:“行,我现在去准备。”   “还有。”李有德又道:“我有一个私人的不情之请要麻烦你。”   “您说。”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故人,就是靠苗疆那边的方子救了我的命,我很感动,他在他自己血亲骨肉和我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我。”李有德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   陈时越已经隐约猜到他那位故人是谁了。   “这是他的照片。”李有德将一张黑白四寸照片递给他。   陈时越低下头,只见傅自明冷淡而阴鹜的看着镜头,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你在办这个案子的同时,记得帮我走访一下附近的老人,看看他们有谁还记得他,有的话,把人给我带回来。”李有德安详的微笑着,眼中闪过的一丝幽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陈时越低声道:“是。”   “对了,你在外面包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看看。”李有德在他身后道:“我帮你掌掌眼。”   “你和傅云谈过,按理说一般人入不了你的眼啊,他长什么样,我还蛮好奇的。”   陈时越出了一身的冷汗,尤其是“傅云”二字从李有德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全身血液几乎都要炸开了。   “行,等我从苗疆回来,就带他见您。”陈时越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表,匆匆推门出去了。   李有德站在他身后,笑容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时越回到家一边打电话吩咐手下收拾装备准备出发,一边俯身迅速把傅云从床上捞起来:“你得跟我走一趟,留在这里不安全。”   “去哪儿啊?”傅云显然还没休息好,略显不耐烦的问。   “贵州,苗寨。” 第167章 苗疆凶蛊(六)   “喂蓝蓝, 你现在订最近的一班火车去贵州,别问原因,也别给别人说, 带上装备现在就出发。”   “……你至少告诉我贵州哪个市吧。”   “你等等啊, 我看一下。”陈时越一边开车, 一边夹着电话报了个具体景点的名字。   蓝璇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道:“小陈哥,你这是带我去旅游啊, 体验民族风情?”   “你就当是去旅游的吧,挂了啊,开车呢。”陈时越把手机放下, 往副驾驶上瞥了一眼, 不满道:“您多少能搭理我一下吗, 回别人的消息就那么着急?”   傅云在屏幕上最后敲了几个字, 然后熄屏道:“小冉和小齐担心我被挟持成人质, 这两天一直想方设法联系我, 如果我再不回他们,他们就计划着在你的地下车库里埋炸药了。”   “呵。”陈时越冷哼一声摆手道:“埋, 随便埋。”   “能炸死我算他们本事,你没问过他们这些年暗地里给我搞了多少小动作吧, 得手过一次吗?”   傅云没吱声,良久叹了口气道:“你何苦让自己一直被误解呢。”   陈时越侧目笑眯眯道:“你心疼我啊?”   傅云转头将目光放到窗外,看着不太想搭理他。   陈时越察觉出不对来:“怎么了?”   傅云缓和一会儿,面无表情的再次将目光转过来:“你敢保证他们一次都没得手过吗?”   “当然了。”陈时越毫不犹豫。   “肋骨,左上方, 那到疤痕。”傅云没什么起伏的道:“还需要我提示的更明显一些吗?”   陈时越一怔, 想起来冉怀宸他们还真得手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陈时越刚提拔成最高指挥, 有一天去原先老司令在位时的旧基地盯着手下翻新,当时山里的这处基地刚改造完成,用以存放机密材料和高火力武器,还差最外层的电网没修好。   陈时越去的时候就顺道上了一趟高台,检查电网的铺设状况,临到边缘的位置,有一处铁丝外翻的漏洞,他就走过去想示意手下把那处修补完全。   他这一过去就察觉到不对,身后风声和火药气息同时俯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陈时越侧身一避,躲开了那枚子弹。   紧接着他重心不稳,直接从铁丝网的空隙间摔翻下去,地面上竖着一根尖锐的木刺,直接插进了他的肋骨附近,险些没给陈时越疼昏过去。   不过好在木刺堵住了他的血口,失血不算多,赶在众手下手忙脚乱的把他抬到医院之前,还留有一丝清醒的意识。   陈时越那时候是真以为自己要玩完了,他拼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跟救护车上的手下讲:“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个旅游团的电话,帮我打过去,不用说话,接通就行。”   那是陈时越暗中收买的线人,一旦事情有变,他们立刻想办法转移樊老太太和安文雪,偷渡也好藏起来也好,这些陈时越已经没力气操心了。   等他从医院床上醒来的时候,手下告诉他,他们在基地不远处丛林的树干上,找到了偷袭他的那枚子弹。   陈时越武力值是作战组公认的高,冯元驹在世时也变相承认过,没人会傻到选择和他贴身肉搏,于是放冷枪才是最好最万无一失的选择。   手下很惭愧的跟说,他们没能抓到开枪的人,周边地形复杂,大山起伏,树丛密布而枝叶葱郁,放一枪立刻就藏起来,要想在这地方抓人属实是太难了。   不过陈时越躺在病床上,看了一眼那子弹的型号,就疲惫的挥挥手,示意不用追究了。   那子弹型号太过熟悉了,是上一届作战组统一配发的专用步枪,子弹和材料都是特质,人鬼皆可射杀的朱砂子弹,李有德上任后所有武器火药统一换新,除了作战组冯元驹的老部下,没人会有这个子弹了。   陈时越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你差点死了!”傅云倏然怒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把自己当一回事?”   傅云看起来格外不悦,嘴唇紧抿压抑着怒火。   陈时越不敢吭声,但是眼神偷偷觑着他,心里喜滋滋道:他就是心疼我了。   傅云这一路再没跟他说话了。   一直到四个小时之后车队行驶到贵州境内,陈时越下车吩咐手下买景区门票,他把门一关,傅云隔着车窗能听到他分配任务的声音,语气骤转冷淡强势。   “进景区之后按计划分小组行事,所有人记住自己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来的,不要出纰漏容易引起恐慌,有任何发现群里汇报。”   “是!”   陈时越回身上车,浩浩荡荡一排车队就此分散开来,各自开往景区。   “诺,戴上。”陈时越拎着墨镜递给他。   傅云奇怪:“戴这干什么?”   “我这次带出来的手下都不认识你,但是以防万一,还是遮挡一下,万一有人问上,就说长夜漫漫,空虚寂寥,所以我找了个傅云的替身。”   傅云:“……”   陈时越在前台办好了手续,两人拎着一点轻便的行李就直接入住二楼了。   酒店门一打开,一股经年不曾见过阳光的霉湿气息扑面而来,呛的傅云没忍住咳嗽了一声,皱眉道:“你这订的是什么房子?”   “放心吧,你今晚睡不了觉的,我们只是把行李放这儿,我这两天临时喊他们来开个会而已。”陈时越拉开窗帘让房间里透透风:“住的地方另有安排。”   傅云也不是多讲究的人,就随他去了。   陈时越进卫生间去烧开水,末了提着一壶水又走进来,问傅云道:“你昨天跟我说,是澹台公隆老爷子救了你。”   “你确定是他吗?”   傅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家老太太也是澹台公隆救的。”陈时越道:“咱外婆的公司总部和你同一天遇袭,老太太当时给压到废瓦房底下了,作战组救援队把她抬上来的时候就是和澹台公隆一起抬的,如果按你这边的时间线,这老头是先守在公司总部救完咱外婆,然后再飞快坐飞机到雪山脚底下去捞你……”   “整个过程还都悄无声息,基本没什么人注意到他。”陈时越狐疑道:“我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就感觉像是,这人事先知道了安颜欣的全部计划,然后在各个关键节点埋伏好,守着危机时刻把你们捞上来。”   傅云闻言也是有些茫然:“倒是没人跟我说这些,回头我问问。”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景区外围古朴的建筑一路排队进景区,这个时候天已经黑的完全了,恰逢旅游旺季,景区人挤人挤人挤人,摩肩擦踵,游人如织,陈时越比身边的人高了小半个头,于是他自然而然的把手搭在傅云的肩膀上,带着他往前走。   “陈时越同学,注意你的分寸,我跟你和好了么?”傅云低声问道。   “你都跟我说话了,怎么不算和好呢?”陈时越同样小声回到。   “把你的爪子放下去。”傅云不动嘴唇的命令道。   陈时越笑出了声,将脑袋微微倾向他那边,手上将他肩膀箍的更紧:“老板,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人质。”   “人质就要有人质的自觉。”   傅云侧头看他,然后伸手把陈时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来甩开,皮笑肉不笑道:“我今天还真就没有自觉了,我看你打算怎么撕票。”   说完他转身就走,陈时越只得一边笑一边追上去。   “哎!等等,我开玩笑的,这不是怕你丢……”   苗寨景区最好看的是夜景里的灯火,两侧群山相对而立,晚上暮色四合,天光云影皆歇之时,藏在群山之间的景区亮起大片大片如星光点缀的灯火。   举目望去,只觉漫天璀璨入眼,咫尺便是群星,繁华而壮阔。   陈时越快走两步,将他老板的手腕重新攥回了掌心,温润冰凉的触感仿佛石子投湖,在他心底荡开波澜涟漪。   “傅云。”   “嗯?”   “我想亲你。”年轻人略带撒娇意味的摇着他的手道:“可不可以?”   傅云站定脚步,抽回手来抱臂道:“我记得你是来查案的。”   陈时越眼巴巴的上前一步:“谈情说案两不误。”   “误。”傅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嘴唇,形状优美的眼睛里带着调笑而勾人的意味:“你从前跟我的时候,可没这么不听话。”   “所以我听的是你的话,又不是他李有德的话。”陈时越伸出手臂,将他抵在景区里凹凸的山崖壁上,俯身离傅云越来越近,目光灼灼,饥渴而祈求的盯着他的嘴唇。   傅云被他禁锢在一方安静狭小的天地里,避无可避,眼前是年轻人灼热的目光,身后是毫无退路的石壁,按理说这是一个受制于人,很局促的姿势。   然而傅云放松身形,懒懒散散的靠在石壁上,仿佛时过境迁,他还是那个倨傲而俊美,胸有成竹神机妙算的傅老板。   “可不可以?”陈时越没放弃,小狗似的在他眼前晃动磨蹭:“就一下,不过分。”   傅云终于愉悦的勾起嘴角,猝然一拽陈时越衣领将他拉下来吻了上去。   身后星河闪烁人潮汹涌,苗寨小镇的灯火格外好看。   陈时越手掌扣着傅云的腰身,辗转着吻他,力道之大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傅云仰头回吻,唇齿流连间仿佛四年的分离和苦难尽数烟消云散。   人生前几十载波折和怅惘,全部融化在炽热的亲吻之中。   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快门按下的声音。   陈时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傅云的头按下去,抬眼警惕道:“谁?” 第168章 苗疆凶蛊(七)   “哇哦~你们这些玩的花样繁多的大人, 我说怎么大家都在西安,某些人就是不肯让作战组的车捎我一程,非要我自己买火车票过来呢, 原来是另有所图……”   蓝璇一身当地苗疆少女的服饰, 头顶银冠, 银片闪闪光影四射,她举着相机, 在他们头顶的阁楼边上冲着傅云和陈时越笑。   傅云脸颊上泛出一点寡淡的红意,他将陈时越推开了点,没好气的抬头道:“把你那张牙舞爪的帽子摘了, 晃我眼睛。”   “不要啊老板。”蓝璇捧着脑袋上的苗疆少女银冠笑眯眯的道:“多好看。”   陈时越伸手将他的脸颊转过来:“那你不看她不就好了?看我。”   “哦哟~”蓝璇在楼上配合的起哄道。   “哎不对——”陈时越突然抬头:“你怎么看见他活了, 一点都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 我早都知道了。”蓝璇坦然道:“成纱早就跟我说了。”   “再说呢, 我已经是一个大学毕业的成年人了, 遇事冷静, 波澜不惊是我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时越:“……”   傅云冷笑一声:“拉倒吧, 你信她说的。”   “她刚开始在复健病房里见到我的时候,哭的比你还惨烈。”   “所以从头到尾, 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这么久?”陈时越盯着他质问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全然不知情,你始终以为,我是那边的人,对吗?”   傅云语塞:“那……不也是事出有因吗,你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 压抑了片刻情绪, 眼眶隐隐有点湿润,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傅云这里永远像个小朋友,稍不留神,就容易委屈。   傅云观察着他的脸色,伸手去握他:“真生气啦?”   陈时越冷冰冰的抽回手,拂袖而去。   傅云:“?”   蓝璇:“?”   “我说错话了?”蓝璇茫然道。   “不知道,你先自己玩,我去问问他,快三十的人了,越活越回去。”傅云摁了摁眉心,看着有点糟心。   傅云快步跑去追他,不料陈时越走的很快,且周遭人群拥挤,他一时之间还真难以挤到陈时越跟前去。   好在陈时越身量极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傅云才不至于把他跟丢。   等到他终于从人潮之中脱身出来,就看见陈时越孑然一身靠在车边,手中打火机一响,低头点烟的姿势娴熟而利落,小镇景区灯火的光影勾勒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姿。   烟灰抖落间他抬起眼睛朝傅云望过来,那目光清澈凛冽,透出完全不一样的伤感,和这两天在他面前的神色截然不同。   傅云心神一晃,他似乎从这一瞥的光景里,隐约描摹出陈时越这四年变化的轮廓。   傅云叹了口气,朝他走过去:“还生气呢?”   陈时越没说什么,十分安静的靠在车门上抽烟,半支烟的功夫他已经完全平和下来了,面上看不出丝毫悲喜。   “没有,我解个乏,很快就好。”   傅云盯着他看了两秒,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烟,就着陈时越嘴唇碰过的地方,用力吸了两口,然后徐徐吐出来,烟雾缭绕间,两人相对沉默着。   四年的隔阂这时候才慢慢从相处间显现出来,人总是这样,傅云和陈时越长到如今这个岁数,谁都不能说谁容易,人情冷暖,亲故背叛都是家常便饭,人心易变,彼此心里都清楚。   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河流如此,谁又能保证如今站在你身边的人,始终和四年前一样同心同性?   傅云夹着烟,在一片朦胧间思索着。   分神的间隙,一口辛辣的气息直冲喉咙,瞬间呛的他俯身咳嗽起来,陈时越下意识便去扶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片刻,陈时越整个人就神情一顿。   也许是咳嗽的太厉害了,傅云被呛出了泪水,秀长手指松松散散的握着烟垂下去,眼尾隐隐透出生理性泪水的红痕。   陈时越冷着脸,将他手中的烟头拨下去,另一只手给他顺了顺气,然后仍然维持着冷淡的神情,转身上车。   傅云一急,担心他把车门锁了,连忙紧随其后,连呼吸都没有缓和平复,就也跟着他上去了。   “陈时越!”   傅云钻进后座关上车门,转身就跟他开口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最开始也不知道你们阵营那么分明,等我搞清楚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想办法——”   陈时越单手捂住他的嘴,将傅云剩下的话强行堵回去,动作很粗暴,噎的傅云险些没上来气,车内空间很狭小,他后退间后脑勺不慎撞在窗沿上,登时痛的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无意识的顺着对方的力道沿着后座被放倒在椅子上了。   陈时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睛中的伤感和委顿一扫而空,他勾着傅云的皮带,手指伸进他的衬衣里面,一点一点加重摩挲的力道,其中引导和诱惑意味十足。   怀揣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傅云一个哆嗦的挣扎起来,却被陈时越一只手就摁了回去,他躺在陈时越身下剧烈喘息,却动弹不得。   “你他妈每次发情选的地点能不能都正常点!”傅云崩溃道,他手腕被陈时越并在一起举过头顶,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只能任由陈时越一点一点的褪去他的衣服。   敢情这孙子刚才所有的伤感和惆怅全是装的,为的就是让傅云产生愧疚和怜惜的心理,从而把他骗到车跟前。   “我发誓,我下次如果再信一次你那副可怜巴巴的鬼样子我就是狗,陈时越你他妈——”   陈时越笑了笑,低头去吻他,傅云彻底一声都发不出来了,他被陈时越按在车座的皮椅上亲的浑身发软,意识昏沉,只能晕乎乎的仰着头,顺着他的力道接吻。   “老板,你不是心疼我么?”陈时越在他耳畔柔声道:“那你补偿我啊。”   “我后悔了,行吗?”傅云咬牙切齿的骂他。   陈时越从他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并且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的小冉和小齐,让他们来救你。”陈时越和煦道:“是的,我知道,他们跟了我们一路,现在就在这附近。”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几个老朋友以前在作战组追踪侦察课程就是倒数第一,他们刚上高速,我就察觉到了。”   傅云闭了闭眼睛,反手把手机推开了。   紧接着他用力将陈时越的脖颈勾下来,又狠又重的吻回去,冰凉指尖划过陈时越滚烫的下颌和嘴唇。   “来,补偿,想要什么补偿自己拿。”   陈时越身体里的血性和灼烧感轰然炸开,仿佛有一股莫名的暖流从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感受着身下人痛苦和欢愉交织的颤栗,陈时越断断续续的俯身安抚,傅云最开始还有力气伸手攥紧车座的软垫,不过很快就被陈时越将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强行十指相扣,指关节都用力到泛着青白。   到后面傅云意识越发昏沉,也就随他摆弄了。   车窗外路灯明亮,车内是化不开的旖旎缱绻。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蓝璇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方才还人满为患的景区,不知道为什么,人一下子少了大半,街道变得清冷了起来。 第169章 苗疆凶蛊(八)   “景区里还有未开发的地段, 这个先决条件为什么事先不上报?!”林西站在景区负责人办公室对几个战战兢兢的工作人员怒道。   “领导,那未开发的区域围着铁栅栏封的死死的,任谁来了他也进不去啊, 何况你们找的是那么多学生和老师, 我们这里进景区都需要身份登记的——”   “监控调了吗?”林西打断他。   “调了啊, 第一批警方来问询的时候就全部拷贝过了。”   “我说的是未开发地段的监控。”林西深吸一口气,焦躁道。   工作人员挠了挠头:“……未开发地段, 怎么会有监控呢?”   林西:“……”   “先给陈哥打电话问一下吧,等他到了再说。”一旁同事提议道:“他不带队,我们也不敢随便进去啊。”   林西给陈时越一连拨了几个电话, 对面都没人应答, 最后陈时越的手机大概是被他打没电了, 彻底对方手机关机无法接通。   这简直是天崩地裂。   “无人开发的地段在哪儿?给我们指个路。”   “诺, 就是那片完全没灯的山路, 对面半山腰那块, 看见了吗?”景区工作人员给他指到。   林西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漫山遍野商业化的灯光和商铺民宿, 只有他指的那处漆黑一片,在灯火辉煌的山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林西注视着对面, 默默的咽了一下唾沫,心里胆怯之意陡生。   “怎么了小林,现在要不要给总部回电申请增援?”   林西眼睛一闭牙一咬,下定决心气势十足:“不行,我们怎么可以什么事都依赖师父!师父不在就依赖增援, 这像什么话?”   “所有人听我指令, 跟我一起进山!”   一队作战组新人被他这股精神鼓动了起来,纷纷兴致高昂的带好武器和通讯, 浩浩荡荡跟着林西一起进山。   蓝璇靠在边上听墙角,一直目送着这帮二傻子进山,末了才很无语的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破计划。   她跟在林西那群人身后,沿着桥梁一路走到山对面。   未开发区是彻底被铁栅栏和断崖与游客区隔离开来的,走到临近目的地时,因为灯光暗下来且山路没有经过修缮,游人已经很稀少了。   “应该就是这里了,开门进去。”林西摩拳擦掌站在门前。   “进不去啊,我们没有钥匙!”手底下的一两个小弟茫然的对林西道。   林西:“?”   “不是,我们是来进去查案的!你们为什么不管他拿钥匙?!不拿钥匙我们怎么进去!”   林西今天晚上已经不能用糟心二字来形容了,他第一次脱离陈时越带队出外勤,整个人就一团乱麻,恨不得把身后这帮不长心不长脑子的手下全部团吧团吧塞到垃圾桶里去。   “这就是陈时越手底下那批小朋友吗,作战组这些年可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一个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簌簌的脚步声重叠起来,越靠越近。   林西警惕回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数十个便装年轻人,为首那人单手持枪,松松垮垮的系着一件老式的黑色作训服,林西认得那衣服,据说上任司令在位时,组员们穿的就是这个款式的统一制服。   暗中的蓝璇也循声回望,不过她看到来人时却是松了一口气。   都是老熟人,身后那队依次是冉怀宸,齐林,成纱,邱景明,以及余下的几个反叛组织精锐,大概是跟着陈时越的车追过来的。   “小朋友们,如果实力不行呢,就不要硬把活儿往自己身上揽,省的到时候丢盔弃甲的回去,还给你们李司令和陈指挥掉面子。”冉怀宸讥笑道。   “你们谁啊!作战组执行公务,闲杂人等回避!”这边立刻有人作势举信号弹叫增援。   然而不等他们动手,对面咔咔几声子弹上膛,对着这片毫不客气横扫过来,众小朋友的尖叫登时此起彼伏,随即身子一歪,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了。   冉怀宸收了枪,不屑道:“一群废物。”   “行啦,赶紧进去吧,待会儿陈时越追上来你就老实了。”成纱在一旁催促道。   蓝璇看见这群熟悉的面孔,心里放心了不少,高高兴兴举步就要过去。   不过就在这时,原本反锁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门缝之间泄进来的却不是天光,而是更深一层的幽暗。   和一个身形枯槁的老太太。   蓝璇定睛细看,那老太太蓝衣黑裙,手提一盏古朴油灯,缓缓从门中跨出来。   “不能进去……”   “午夜十二点之后,不能进入禁区……”   “走啊,你们走啊……”   老太太的嘴一张一合,牙床上已经没有牙了,光秃秃的一片,口齿不清,但还是一遍遍的重复着话。   然而那帮人却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打开门进去了,全程看都没看老太太一眼。   蓝璇恍然惊觉,该不会是,只有她能看到老太太吧?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蓝璇又确认了一遍冉怀宸他们的人数,这些人中,确实没有特别擅长摄魂的,老太太大概死了有几年了,本身怨气也并不重,灵体虚无缥缈一点,寻常不精于摄魂的人看不见也正常。   她猛然起身就要奔出去提醒他们,然而身后一阵劲风袭来,蓝璇闪电般拧身刀锋直刺出去:“谁!”   锋刃在空中被人稳稳架住,黑暗中对方力气极大,带着她的动作顺势在半空划拉出一道雪弧光。   蓝璇借着刀刃上反射出的那一抹光亮,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候雅昶?”   那人并不答话,架着她的刀柄往墙上一戳!另一只手直取蓝璇面门。   电光火石一刹那,蓝璇拼尽全力仰身而下,借着巧劲在半空中飞起一脚,踹向对面手腕。   只听地上响起“咣当”一声,两人手中刀身同时脱手而飞,清脆落地。   两人在暗巷里对立着,蓝璇因为剧烈的打斗而略微有点喘息,她扶着墙,已经在心底酝酿起摄魂的念力了。   “几年前医院里陪护阿云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候雅昶倒是很松散,他也没急着俯身去捡武器:“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在灵异界认识的人不多,记得你没什么可奇怪的。”蓝璇和缓着呼吸道:“为什么突然对我出手?”   候雅昶笑笑:“打个招呼而已,我记得你很厉害。”   蓝璇的心弦又紧绷了几分,她从候雅昶话中感觉到几丝别的意味:“你什么意思?”   “你能看见她。”候雅昶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语气十分肯定。   蓝璇讶异道:“你也能看见那个老太太?”   “当然。”候雅昶平心静气的道:“我很久没有遇到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蓝璇懒得分析这人神神叨叨的言语,眼睛专注的盯着那蓝衣老太太,她依旧拄着拐杖和灯盏站在门口,颤颤巍巍的想拦人。   然而所有活人都从她面前穿身而过,一个都拦不下。   “你不好奇好奇,我上一次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什么时候?”候雅昶侧目对蓝璇道。   “不好奇,但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也没意见。”蓝璇漫不经心的答道。   “上一次是在五年前,我的一缕灵魂被人用小刀切割成三十几片的时候,疼到头痛欲裂,那种感觉真是让人毕生难忘。”候雅昶慢慢的伸出食指,轻轻的揉着太阳穴凹陷的地方。   蓝璇闻言心神一震:“什么时候?”   五年前?   “真希望有一天你也能体会体会那个感觉。”男人俯下身子,一寸一寸的靠近小姑娘的面庞,声音低哑而沧桑。   蓝璇倒退几步,伸手隔空收回雕刻刀,镇定自若道:“嗯,好,感谢安利。”   她退开几步后迅速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候雅昶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来。   蓝璇蹿的比兔子还快。   候雅昶这话莫名的很熟悉,但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蓝璇一路飞奔回景区入口处的地方,然后一眼看见了陈时越的车,车身隐隐颤动,灯头打着双闪,一看就是有人在里面,她瞬间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狂敲车窗。   “小陈哥!在不在!”   她在车窗外看不清里面的场景,着急的转圈圈。   片刻之后,陈时越才不紧不慢的降下车窗:“怎么了?”   蓝璇语速飞快的把刚才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并且着重强调了候雅昶的行动和言语,一整个着急忙慌。   “小陈哥,你快去救救他们吧,我感觉要出事!”   陈时越眨眨眼睛,反应了两秒:“嗯,你的意思是说,进去的是冉怀宸,林西他们没进去?”   “是的是的……不是你这什么关注点?”   陈时越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对她“嘘”了一声,紧接着低头给蓝璇微信上转了五百块钱过去。   蓝璇低头一看手机:“?”   “自己找个好一点的酒店休息一晚,我们明天晚上再干活儿,乖。”陈时越用气声道。   蓝璇;“?”   “不是哥!什么意思,你真打算见死不救!?”   “我说了小点声!”陈时越小声呵斥道:“你自己也说了,进去的是冉怀宸那帮人,他们自己应付的来,用不着我充好人。”   蓝璇:“……”   蓝璇无奈,只得转身一脸哀怨的撤了。   一直到蓝璇走远,陈时越才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伏在腿上已经睡过去的人:“老板,老板起来了。”   傅云疲惫的一点力气都不想使,被陈时越扶着抱起来,靠坐在椅背上:“别动,还嫌没折腾够……”   “够了,够了。”陈时越笑着哄他:“不折腾你了,但是还是得洗一下,不然留在里边会生病的。”   傅云睁开眼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按理说这个眼神应该很有威慑力的,但是他的眼尾还残存着没擦拭干净的泪痕和红晕,其中愤怒的成分便消减了大半。   一眼望过去,就莫名带了几分被欺负狠了的恼怒和嗔怪。   看的陈时越浑身一激灵,连忙用外套将他全身一包,推开车门半扶半抱着带他下去。   “能走的动吗?”陈时越对他耳语道。   “能。”傅云咬牙坚持着迈了两步,然后一个趔趄腿一软,就往下倒。   陈时越及时在旁边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架了起来,卸去了傅云所有的力道,带他直接上楼刷开房门。   “自己洗还是我帮你洗?”   傅云进门定定的瞪了他几秒:“你敢进来,陈时越,你就完了。”   陈时越举手投降:“行,行我不进去,你自己洗。”   “我就是担心你弄不干净……”陈时越的声音越来越低。   “小心我让你彻底干净了!”傅云在浴室里怒道。   陈时越:“……” 第170章 苗疆凶蛊(九)   翌日清晨, 陈时越一掀开帘子,就看到楼下一脸幽怨看着他的蓝璇。   陈时越:“……”   四年来他破天荒的头一次思念起了成纱,这姐们去哪了, 怎么还不来帮他带孩子?   陈时越打开窗户, 往下给她丢了几张百元大钞:“自己吃早饭去, 有需要的时候联系你。”   蓝璇苦等一早上原本一肚子怨气,陈时越用几百块钱又硬生生把她的怒火拍了回去, 熄灭了个彻底还在火堆上踩了两脚。   “谁啊,蓝蓝?”傅云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嗯,让她自己玩去, 咱们不着急, 据我推测, 那地方晚上才能进去。”陈时越调试了一下检测记录仪, 没发觉有什么异常。   “我不在这几年, 确实是苦了410这些老人了。”傅云叹了口气;“也得亏有你照顾。”   “他们苦啥啊, 安迪研究生都毕业了,白喆在410跟前又购置了一小院子, 种花养草喂猫,宁柯跟他住, 日子过的比我舒坦。”陈时越靠在门边给他细数道:“蓝蓝也挺好的,今年灵异学院本科毕业,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可以进作战组跟小季共事。”   傅云洗手的动作一顿,平静道:“你的这个尘埃落定……指的是怎么个落定法?”   “还本溯源, 天下大同。”陈时越对他做了一个举杯庆祝的手势, 混不吝的笑道。   “拉倒吧。”傅云翻了个白眼:“孔子都没做到的事,你倒是想上了。”   “开玩笑的。”陈时越的目光悠远而静谧:“我只要我身边这几个人, 都平安顺遂就好。”   傅云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对。”   “不过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傅云又道:“你打算跟李有德撕破脸么?”   陈时越的神色里流露出一丝悲哀,不过他吃饱喝足之后倒是没再作妖,只是平淡的说了句:“阿云,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信我。”   傅云茫然:“我怎么就又不信你了?”   “不是,陈时越我发现一晃四年你怎么变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疑神疑鬼矫揉造作,人蓝璇高三跟她那数学老师分开以后就不这样了,你怎么回事?”   “那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跟冯小银不一样,我始终站在你这边,无论有没有更好的人出现。”陈时越将车钥匙一拎:“我去开车,楼下等你。”   傅云站在原地一脸无奈,半晌小声嘀咕道:“……又哪根筋搭错了?”   两人开着车在景区里溜达了几圈,没看见一个熟人。   “按照林西昨天调查的结果来看,那些失踪的老师和学生应该都是进了未开发地段,今晚我们同样时间进去。”陈时越坐在驾驶座上翻看景区地图。   “你那小徒弟没什么事吧?”傅云问道。   “没事。”陈时越心不在焉的用手机给图上的几个重点区域勾勾画画了几笔:“就是被冉怀宸他们几个用麻醉枪射中了,昨晚上昏迷了半宿,今天早上微信几十条语音过来给我告状。”   傅云尴尬的咳嗽了一下:“那……正当防卫,也不能怪他们。”   陈时越“啪”的一声把地图一扔,不满道:“你这次回来就完全护着他们了,是吧?”   “我没有!”傅云实在是怕了他了,连声告饶:“真的没有。”   “我也是担心他们真死里边了,你会有负罪感。”傅云低声下气的恳求道。   陈时越从口袋里捞出墨镜,一脸冷漠的怼在脸上。   傅云:“……”   “那你想多了。”陈时越简短道。   陈时越带着墨镜单手把住方向盘,动作潇洒的开车。   傅云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探过去,将掌心放在陈时越的大腿上。   陈时越猝不及防一个激灵踩下刹车:“你干什么?”   “那我今晚再哄哄你?”傅云加重了手指的力道,握在陈时越劲瘦修长的大腿上,语气带着轻松的调笑。   “哎行行行,你拉倒吧。”陈时越没好气的拎着他的手腕,丢到了一边:“就你那身子骨,看来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清晰。”   “昨天晚上到最后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的人是谁?”   傅云脸庞薄红,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车辆最终在未开发封锁地区的大门前停下了。   陈时越下车凑到近前去拨弄了一下门锁,发现这锁完全就是个摆设,门栓是从里边被焊死的。   很好,那昨天晚上冉怀宸他们是怎么从这地方进去的,就很值得深究了。   “据蓝璇所说昨天是个老太太给他们开的门。”傅云紧随其后也从车里下来了:“不过那老太太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精神错乱,还有待考证。”   “你才精神错乱!”旁边草丛里传出一道尖锐愤怒的声音,蓝璇小同志蹦跶着从藏身处跳了出来,一脸沧桑疲惫。   “二位,我这一天一夜都是守在草丛边上的,给我赔点加班费吧。”   陈时越匪夷所思:“你还没入职呢,哪来的加班费?”   蓝璇转向傅云,阴测测的道:“410的加班费。”   傅云皮笑肉不笑:“你大学四年的学费走的都是我的账户,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蓝璇:“……”   她举起手,示意放弃挣扎,乐意奉献。   “行了,既然这地方只有晚上能开,那咱们就先在这儿等等吧。”陈时越回车上拿了点水和吃的分给他俩。   “哥,你车上有草莓软糖吗?”蓝璇仰头充满希望道。   “你野餐呢?要不要再给你拿一毯子和烧烤架?”陈时越呵斥道:“有的吃就不错了。”   蓝璇拆了包薯片塞进嘴里,笑的见牙不见眼:“也行。”   傅云被她笑的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蓝璇揉着薯片袋子,把里面的薄脆都碾成了碎渣渣:“没事,难得你们俩都在,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刚进410的时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没想到还能有和你俩重聚的一天。”   她拿手掌撑着下巴,闷闷的冲她老板和小陈哥弯了一下眼睛,这回倒是没让泪水淌出来,只是亮晶晶的看着他们笑。   傅云像过去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蓝蓝,我们不回头看。”   “你今年去给你数学老师上坟的时候,记得给老冯也烧点纸。”陈时越在地上坐下来:“他当年临死前几天,还记挂着你跟顾同学那事呢,托了一堆关系把官司给你压下来了。”   蓝璇点了下头:“放心,不会忘的。”   陈时越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瓜子,这几年他对冯元驹的态度很复杂,有些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跟傅云开口。   冯元驹用命换了他四年的前程,他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才有机会保下樊老太太文雪阿姨,以及410一干人等,但是这人当年对傅云干的事是真畜牲,陈时越又实在没办法真心实意的感激他。   人性复杂,人的爱恨亦是如此。   好在蓝璇及时岔开话题,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到顾同学,这里还真有几个我没太想明白的点。”蓝璇道:“当初我数学老师去世前两年,我有段时间想不开,就想办法去查了下顾祺他们家的资料和信息。”   “然后呢?”傅云问道。   “然后我不知道他们是被保护起来了,还是别的什么,顾进哲死后,顾祺和她妈妈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蓝璇犹疑的道:“怎么都不见踪影,她们家以前的领居,还有高三带过我们的老师,我都去问了一遍,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们说不记得这个小姑娘。”   陈时越皱起眉头:“你确定吗?这种长相的小姑娘,见一次就不会忘的,他们怎么可能都不记得顾祺了。”   “我当时属实是吓坏了,我以为他们跟我开玩笑呢,但是一两个人开玩笑可以理解,我花了大半年时间打听了几十号人,就差夜闯公安局差居民信息了,他们硬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顾祺是哪号人物。”蓝璇凝重道。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跟我说!”陈时越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万一是有预谋的大型谋杀呢?”   “你可拉倒吧,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傅云蹙着眉心,半晌没说话,蓝璇和陈时越同时发现了他神色不对,于是异口同声问道:“你怎么了?”   “听你这个描述,很像是摄魂术里最高阶的一种术法。”傅云慢慢道:“叫痕迹抹杀。”   “指的是施术者全方位的在社会各个角落层面抹杀某个人的生活轨迹和人际关系,最终达到被施术者处于完全真空的社会环境里,他虽然活着,但周围没人认识他,没人会记得他,同样没人会爱他。”   “只有施术者和被施术者知道他的存在。”傅云解释道:“很恶毒的一种刑罚,人是群居性动物,一般来说被施术者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崩溃自杀。”   陈时越和蓝璇面面相觑。   半晌,陈时越开口道:“蓝蓝,你确定这事不是你自己干的吗?”   蓝璇:“……”   “我有那么缺德!”蓝璇怒道。   “按照摄魂专业和你跟顾祺的过往来推断,这事很像是你能干出来的。”陈时越侧目道。   蓝璇:“……陈时越,多年情分你就这么怀疑我是不是?”   “不是她。”傅云打断道。   “痕迹抹杀需要极其强悍的摄魂能力,她还达不到。”傅云把巧克力丢给陈时越,示意他啃着冷静冷静。   “还是老板爱我。”蓝璇泫然欲泣。   “那倒也没有,主要是我太清楚你们几斤几两了。”傅云安详道:“回头去问问冯元驹父亲吧,老爷子以前跟顾进哲是老朋友,如果连他也不记得,那十有八九,他们家就是被人抹杀掉了。”   三人在草坪上呆了大半天,一直到夜色彻底笼罩下来,陈时越才抬手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对面铁制的大门缓缓开启,从中透出一丝缝隙。   “来了。”蓝璇小声说:“是昨天晚上那个老太太。”   “不能进去……”   “十二点以后不能进去……”   “快走……”   “不管她,先进去再说。”傅云催促道:“冉怀宸他们在里边困一天一夜了,别真出什么事。”   三人直接越过老太太,顺着铁栅栏的缝隙一一钻了进去。   蓝璇战战兢兢的从老太太身侧擦肩而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老人眼球混浊茫然,但是却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的一个方向。   她在看傅云。   蓝璇心里毛毛的,不过她来不及深究,就被陈时越在身后一推,跨进了铁栅栏。   这里和景区外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空旷,荒芜,毫无色彩,傅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向前照去,土地贫瘠寸草不生,荒凉感扑面而来。   “这片山头怎么一点草都不长?”陈时越奇怪道:“是贵州没错吧,又不是西北黄土高原。”   “黄土高原也有草的好吗,有点常识。”傅云低声道。   四周太安静了,按理说这么大的苗疆景区,就算有一两处未开发地段,也不应该一点商业化都不沾啊,它到底是为什么被围起来的?   “老板,我好像看到丛林了。”蓝璇指着前面道。   陈时越和傅云顺着看过去,果然,不远处有一小撮稀疏的林子,阴森树影迎风招展,活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龙,冲他们示威。   三个人快步走过去,刚一穿进丛林,就见原来最前面的树林只是冰山一角,林后草丛和枝叶掩映,正对着的是黑漆漆的山洞入口。   “我打头阵。”陈时越果断道:“蓝璇断尾。”   “你刚出院不久,在中间跟着。”他吩咐傅云道。   傅云明显不适应这种被保护的地位,他想说点什么,却被蓝璇和陈时越不由分说一齐夹在了中间,排队一推搡就往前走了。   “哎呀老板,不要不好意思嘛,让你见识见识四年后我的水平。”蓝璇笑眯眯的道。   傅云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俩去了。   山洞成一个狭窄的地下通道状,越走越窄,四周几乎没有光线。   “我们为什么不开手电筒?”蓝璇悄声问道。   “这里是苗寨,你就不怕惊到什么虫子吗?”陈时越在前面回答道。   “你说得对,看来是真的被雪乡那些恶心的眼球伤到了。”蓝璇小声赞同。   “你俩能不能唠点我听得懂的磕?”傅云不满道。   “不能,您不在的这四年,我俩属实过的有点苦逼,害怕说了你心疼我俩。”蓝璇继续小小声的解释道。   “蓝璇小同学,你要再这么不着调的话,我就把你学费利息翻倍了啊。”傅云威胁道。   “哎呀别嘛……”   陈时越在前面突然停住了脚步。   傅云险些撞到他背上:“怎么了?”   “开手电筒吧,我好像看到点恶心的东西。”陈时越镇定道。   三道手电筒的光束一齐打在对面,众人皆是到抽了一口凉气。   目之所及是十几个庞大平坦的石台,每一个上面都躺着人形的东西,空气里腐烂气息弥漫,渗透着阴冷的色彩。   “一二三四……二十五。”蓝璇一个一个往过数:“完蛋了小陈哥,刚好和失踪学生的数量对的上。”   “去检查一下还活着没。”陈时越果断道。   蓝璇和傅云立刻分开检查,挨个往过探鼻息,每看一个,就摇摇头。   陈时越的心越来越沉。   如此看来,灵异学院失踪的二十几号学生全部遇难,无人生还。   傅云走回来拍了拍他以示安慰。   “死因能看出来吗?”陈时越戴上手套,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前,俯身观察着。   傅云帮他把尸体翻了个面,打着手电仔细检查了一遍,蓝璇躲在旁边,恶心的不想过去。   “外表没有伤口,毒死的?”   “看样子是,结合这是苗疆地带,不好说是不是什么蛊虫。”傅云直起身子道。   陈时越沉吟半晌,掌心朝上,对着蓝璇一伸。   蓝璇:“你干什么?”   “别装傻,刀给我。”陈时越道。   “哎呀你下次能不能自己带,我刀前两天才洗过你又拿它切恶心的东西。”蓝璇一边抱怨一边还是将雕刻刀递给他了。   陈时越拿着刀柄,自上而下用力一划——瞬间将眼前尸身开膛破腹。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学生,死时五官扭曲,显然是痛苦到了极致,傅云在一旁掌心合十,轻轻的念了几句祷告。   陈时越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一手提刀,一手照手电,末了将手机放一边,还伸手在腹腔和内脏里掏一掏。   傅云看着他稳如老狗的一番血腥操作,莫名的低落了起来:“我不在的这四年,委屈你们了。”   蓝璇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明白了傅云觉得他们委屈的点在哪里。   四年前傅云离开前,她跟陈时越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拉垮菜鸡,遇事从头打颤到脚后跟那种;   四年没人庇护没人带路的时间过去,成长速度快的让人诧异。   没有人是可以无痛成长的,但是有人心疼你的成长,总归是一件好事。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放慢了开刀的速度,嘴角微微一勾。   “嘿嘿老板,不委屈不委屈,陈哥这是释放天性呢。”蓝璇在旁笑道。   “……你才释放天性呢。”陈时越恼火道。   “行了,都离远点看。”陈时越将刀尖一抖落:“我找到致死原因了。”   蓝璇和傅云当然不听他的,呼啦一下两人都围上来了。   陈时越:“……”   他只好自己把尸体挪的离两人远了一点,刀尖拨开腹部的骨肉,露出其中密密麻麻的爬行虫来,个顶个的硕大饱满,仿佛是吸饱了血,餍足的在尸体里筑起了巢。   “蛊虫。”陈时越挑起了几个块头最大的:“以尸体为器皿养蛊,够缺德。”   傅云凑近了细看半晌,缓缓的摇了一下头:“不对。”   “他们不是死后被做成蛊虫器皿的,是生前被种进去,身体承受不住才死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陈时越和蓝璇同时侧目过去。   傅云微微一笑,挽起自己衣袖,上面还有针孔的残留痕迹。   “因为我不幸承受住了,所以活到了现在。”   他这话一出,仿佛顷刻间点醒了陈时越,他看了看石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傅云。   紧接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匆忙道:“我打个电话,等我一下。”   蓝璇:“……这里居然有信号?”   “喂,沈题,是我。”   “是这样,司令上次体检的各项指标可以发我一份吗?”陈时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   沈题在那边漫不经心的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关心他身体健康。”   “别扯淡。”沈题简短道。   陈时越:“……”   “你我四年多的合作盟友,如果他不行了,我是不是得给咱俩找找下家。”陈时越冷冷的道。   沈题在那边很温柔的笑了,叹息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肝癌晚期,年轻时候抽烟喝酒落下的毛病,大概率没得治了,但是也不好说,万一民间有什么古怪且有效的方子呢?”   “我也不知道,我学的是西医。”   民间,古方,有效,不治之症。   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简直如同一个惊天大雷炸响在三个知情人的耳畔。   “怎么了?”沈题的声音还在那边追问:“你是怎么发现李司令身体出状况的,这事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傅云站在一旁,略带悲悯的扫视了一圈四周被蛊虫活生生折磨致死的尸体。   他是他们中间唯一的幸存者。   所有的线索结合起来,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了了。   时隔多年,李有德旧疾复发,危在旦夕,但是此时却再也没有第二个傅自明会献祭自己的儿子来救他了。   当年的救命稻草傅云也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于是他只能在景区,那傅自明救他的那种蛊虫炼制了这些学生,还全给炼死了。   世界上只有一个傅云,也只有一个爱他的傅自明。   “你说如果李有德知道我还活着,会不会感到很惊喜?”傅云笑道。   陈时越和蓝璇一个都笑不出来。   “我看他叫李缺德差不多。”蓝璇骂道。   “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想办法把这些尸体带回去。”傅云本人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神色如常的伸手将石台上的尸身拖下来。   然后他目光一滞:“等等,这石台底下好像还有一层。” 第171章 苗疆凶蛊(十)   陈时越用刀柄捅了捅石台的人底部, 果然是空心的。   他和傅云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将那层薄薄的石壁一捅到底。   “喀嚓——”   石层下露出冉怀宸的脸来, 他双目紧闭, 面色蜡黄, 显然是昏迷已久,吓得傅云慌忙伸手, 两人一起将他抬了出来。   “我靠,这小子还有气没有!”   傅云伸手一探他鼻息:“有,但是不多了。”   “怎么办?我们给他做人工呼吸?”   “想的美。”陈时越怒道, 伸手卸力咔咔两下, 对准冉怀宸的胸膛就狠按下去, 一记铁砂掌给他摁的浑身激灵, 险些将老血吐出来。   紧接着慢慢睁开眼睛, 一眼就和陈时越对视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   陈时越冷漠的最后给了他胸口一下子, 利落起身,带着刀直接走向其他石台, 一个接着一个的捅开了。   每个石台下面果然都藏着老熟人。   冉怀宸捂着胸口痛苦起身,虚弱道:“傅哥……”   傅云连忙扶住他, 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没事小冉,我们搞清楚真相了。”   陈时越倏然抬起头,和颜悦色道:“如果你再用那种恶心巴拉的声音喊一句‘傅哥’的话,冉怀宸,我发誓让你后悔从这个石棺里醒来。”   “你给我专心干正事!”傅云呵斥。   蓝璇在旁实在没忍住, “扑哧”一声乐出来声, 被陈时越瞪了一眼。   每个石棺里都有第二层,两人依次把昏迷的人从棺中扒拉了出来在地上放平, 在充足的氧气下,众人一个两个的都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成纱从地上坐起来疑惑道:“我们一进那个铁门就集体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现在了——姓陈的你怎么在这里!?”   陈时越懒洋洋的摊了一下手,然后转向傅云委屈道:“我说什么?他们都凶我。”   傅云:“……”   “行了,先出去吧,回头再给诸位解释这些误会。”傅云吩咐道:“除了昏迷还有人受伤吗?有的话我现在叫救护车。”   “没没,放心吧傅哥,感觉就是被人迷晕了一会儿。”齐林揉着脑袋道。   “这些尸体怎么办,我们来之前查过了,都是灵异学院大四的学生,为了毕业设计来实地考察的,没想到就死在这里了。”邱景明沉重道:“可惜了。”   “现在搬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先放着吧。”陈时越道。   他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一圈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时越的耐心终于告罄了,当即变了一副脸色恶声恶气道:“怎么了诸位,几天不见眼神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这都看不清阵营的话我建议直接向李有德投降,毕竟我怕跳反了一群傻子,把我自己赔到里边。”   冉怀宸和成纱对视一眼,终于忍无可忍,山洞里除了傅云和蓝璇以外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怒吼一声,一拥而上对这孙子进行了一场长达一分钟的惨烈围殴。   尘土飞扬拳打脚踢,惨叫和咆哮不绝于耳,蓝璇在一旁扶墙大笑,一把拦住想上前解围的傅云:“别救他,该!”   末了,冉怀宸气喘吁吁的停下拳脚,稍微退开了一点,瞪着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的陈时越,忍不住又补了一脚。   “嗷——”陈时越痛嚎出声,嘶嘶抽着气骂道:“你他妈踹腰子上了!”   “自己回去补去!起来!”冉怀宸一边骂,一边朝他伸出手掌不耐烦的道:“起不起来,不起来我们自己走了啊。”   陈时越仰躺在地上,胸膛一起一伏,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老战友们,忽的就笑了起来,时隔多年,众叛亲离的枷锁终于从他身上卸了下来,那些孑然一身的日日夜夜如退去的潮水,从他头顶延绵散去。   年年岁岁,花相似,人相同。   “笑个屁!起来!”齐林笑骂道,也伸出了一只手:“最讨厌你这种搞个人英雄主义的异类,还以为自己多伟大一样。”   陈时越被他们拽着从地上站起来,眼睛里有水光闪烁,和斑驳明亮的喜悦。   傅云走到最前面,抬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张开手臂将他抱住笑道:“行啦,没出息。”   “记得给发喜糖啊傅老板,这小子抠你可不能抠!”   “就是!当年就悄摸着没给我们说,现在还想赖账不成?!”   “哎哎哎,赶紧出去吧咱,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   民宿小院里暖黄灯光笼罩,头顶的架子上串了几十个放光明的小灯笼,葡萄架下一张饭桌,酒瓶和饭菜摆的随意而凌乱,但莫名让人很有食欲。   “大骨鸡来啦!”白喆步履匆匆将一大盘和土豆炖在一起的鸡肉从厨房一路端上桌:“哎呦我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在喜欢的地方盘下一个小院子想躲躲清静,没想到还要用来给你们做藏身的基地。”   “傅云,从毕业到现在,我给你打了多少年工了你自己算算!”白喆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抱怨道。   傅云举起酒杯笑道:“那不是让你休息了四年么,这假期还不够长?”   白喆伸手点了点他;“人无语的时候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   “来朋友们,我提一个。”齐林翻身站上凳子,把塑料酒杯举的老高:“第一杯,敬咱们傅哥!”   “傅哥悬崖底下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敬傅哥!”   陈时越端着杯子笑看着傅云,轻轻一歪头,附和着碰了一下傅云的杯壁:“嗯哼,敬傅哥。”   “闭嘴吧,你什么时候叫过傅哥。”傅云晃着酒杯一饮而尽:“谢谢小齐。”   “想听的话今晚就可以。”陈时越暧昧的跟他咬耳朵,然后喜提傅云一记肘击。   “第二杯,同志们让我们勉为其难的敬一下傅哥身边这位,咳,陈某。”齐林一挥手:“不管这孙子之前在咱们面前演的多混账……”   “哎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陈时越起身就要骂他,被成纱和蓝璇一人一边拽着按下来了。   “我说的是陈某,我又没说你。”齐林冲他做了个鬼脸:“咳,傅哥你把他管好,敢乱咬人你就抽他,以后敢变心就把他阉了……”   陈时越拍桌而起:“有本事站那儿别动,我先把你阉了——”   “你给我坐下!听他把话说完!”   “但是!我们陈时越同志这些年一边被误会,一边对我们大家包容的手下留情大家也看在眼里,啊照顾未来丈母娘和老太太也十分尽心尽力。”齐林促狭的冲傅云挤挤眼睛。   傅云转过头,忍笑了片刻。   “来大家敬陈哥!!”冉怀宸举杯而起大吼一声:“干杯!”   陈时越又好气又好笑的把酒杯满上,仰头喝干净。   天边明月一轮,和灯火的光影交织,错落在他俊朗而冷淡的面容上,陈时越低垂眉眼,四年来笼罩在他身上的锋利和疏离一点点融化。   “最后一杯我来提吧。”陈时越站起身,单手执杯,环顾四周一圈,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最后一杯敬冯元驹。”陈时越温声道:“他是一个好组长。”   邱景明几人明显眼圈一红,喉咙里发出哽咽。   陈时越翻腕将酒水全部洒在地上,做以祭奠。   下一刻话锋一转,挑眉对傅云道:“也是一个好情敌。”   酒水溅在地上,泡沫泼洒,余香缭绕。   傅云的目光在半空中停滞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故人长绝,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有时候盖棺的那一刻,也就没那么分明了。   恩怨纠葛无非过往云烟,最重要的是,生人要好好活着。   傅云其实不是一个很容易被困在过往里的人,倒不是因为他大度或者是心态好。   纯粹是因为旧事太多,过往太重,人生槽点太多,吐槽都无处下口,每件都放在心上的话,容易猝死。   傅云安详的喝了一口酒,举杯落盏的动作矜贵而优雅。   等到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起来,一帮大小伙子聚在一起行酒令,谁输了自觉罚杯,吵闹声快要掀翻整个民宿。   “把杯子给我!”成纱呵斥道:“小姑娘不要喝太多酒,哎哎哎不许往我身上倒——”   蓝璇才不管她的抗议,伸手把成纱腰窝一揽,舒舒服服的将通红的脸颊蹭在她怀里,隐约发出点哼哼唧唧的声音。   “憋哼唧!哎哟蓝璇同学!你脑袋顶我胸了!”   蓝璇晕乎乎的抬起头,眼睛里醉意朦胧,她抱着成纱的腰,眯眯笑着抬起脑袋喊了一声:“姐姐!”   成纱:“……”   “叫姐姐干什么?”成纱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两个愿望是什么吗?”   “成为摄魂大佬横扫灵异界?”   “不对。”蓝璇摇摇头,眼皮渐渐沉下去:“我活到二十二岁,第一是想学好数学。”   成纱哑然失笑:“……这愿望也太没边了。”   “第二,我想做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就像陈钰琪那样。”   成纱没太把她的醉话当回事:“多看几个不一样版本的倚天屠龙记,换一下审美,就不再执念了。”   蓝璇重重点头,神志却还模糊着:“我要去开眼角,割双眼皮!”   成纱好不容易把酒杯从她手里拿走了,蓝璇却摇摇晃晃起身,走到傅云跟前。   “老板,我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学费啊?”她支着下巴问。   傅云微笑道:“那得看你自己啊,我又没问你催债。”   蓝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会很快的,我好好工作……”   “拉倒吧,你现在还是个刚毕业的无业游民——别昏啊当心下巴磕了!”傅云眼疾手快伸出手,将她下巴一扶,避开了尖锐的桌角。   “成纱,带你家熊孩子睡觉去!”陈时越过来吩咐道。   “到底是谁家熊孩子?!”成纱怒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睡……傅云等我把学费还完,我就拿第一笔工资去开个眼角……”蓝璇猛然从醉梦中惊醒,嘟囔着晕头晕脑的自己爬上楼去了。   成纱:“……蓝蓝本身眼睛也不小啊。”   她又思索了一下,改变主意道:“不过跟学好数学比起来,还是开眼角更靠谱一点。” 第172章 旧刑讯室(一)   傅云一伸食指:“哎, 说对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成纱无奈的把他的食指拨下来:“得了吧,咱们可不能再折人进去了, 执念这种事情越少越好, 最好没有。”   陈时越黏黏糊糊的凑过来, 在他肩膀上舒坦的碾了几下,傅云伸手给了他脑门一下:“哎呀疼!起来, 回屋睡觉了,明天李有德那边你还得想办法交差呢。”   傅云站起身,把陈时越往怀里一捞就带上楼了, 陈时越虽然醉的不清醒, 但好在十分配合他, 怎么折腾都行。   傅云费了点力气把他带到卧室里, 门窗一关, 外面的吵闹声就模糊了起来, 方寸之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早点睡,今天不折腾了吧。”傅云把他放到床上, 气喘吁吁的站起身。   见这傻子直愣愣的坐着,不肯安稳的躺下去。   傅云站在他面前, 不耐烦的伸爪子把他一推,陈时越仰身躺下的瞬间顺手将他一拉,傅云猝不及防直接被拽的一个踉跄,半伏在他身上。   傅云挣扎着想起身,然而陈时越一只手懒洋洋的绕过去, 掌心扣住他的后脑勺, 摁着傅云接了个吻。   继而从下位翻身而起,一边吻他, 一边带着傅云调换了一下位置,由下变上,整个身体笼罩在傅云身上。   “傅哥,我睡不着……”陈时越声音低哑,鼻音很重,听起来居然有点撒娇的意味。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傅云心想。   “睡不着数绵羊。”傅云把被子扯过来盖到他身上,冷酷无情的道。   “那个酒太烧了哥,我身上热……”陈时越不依不饶的攥着他的手腕哀求。   “热?那好办。”傅云侧身从床头柜里翻出空调遥控器,在大冬天接近零下的天气把空调开成了制冷十六度,强劲风,上下左右一齐扫风。   冷气轰然从空调口里喷出来,空气里好像都飘了冰碴子。   陈时越:“……”   “还热吗?”傅云坐在床畔居高临下低头问他:“这是最低温度了,再热我只能让你去浴室冲个凉水澡了。”   “热,你在这儿呆着我就热。”陈时越干脆也懒得掩饰了,自暴自弃道。   “那我出去好了。”傅云耸耸肩:“本来也没打算跟你挤一起。”   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陈时越猛然起身向前环住他的腰身,手不安分的伸进傅云的上衣里。   “你又作哪门子妖——”他手心冰凉,在傅云劲瘦削薄的腰腹上来回寻摸,弄的傅云不得不想尽办法抵抗,打闹间傅云就没什么力气了,最后喘息着被陈时越如愿卷进被子里。   陈时越心满意足的搂着他,鼻尖全是傅云领口的酒香,指腹擦过傅云锁骨和肩颈时,他能感觉到这人明显一哆嗦。   “抱一会儿,我就抱一会儿,不干别的。”   傅云闭上眼睛:“抱吧活爹,真拿你没办法。”   陈时越抱了一会儿就又开始按耐不住了,他寻寻摸摸的在傅云的颈窝里蹭来蹭去,嘴唇摩擦着他的唇角和肩头。   傅云实在被他折腾的受不了,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推出去抵在陈时越脸颊上,阻止他的靠近。   “睡不着的话来说点正事,爪子给我放下去。”   傅云扯开他的手,在床上坐直身子,略显狼狈的整理了一下衣服。   “什么正事?”   “李有德的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干他啊。”陈时越理所当然的道:“怎么了?”   傅云张口结舌:“……这么果决?”   “嗯……我想想,护照暂时是办不下来了。”陈时越闭上眼睛:“我在边境有几个线人,看看老太太愿意的话能不能偷渡过去,就是比较麻烦。”   这回轮到傅云哭笑不得了:“我说的是你打算怎么干他,总不能直接拎着枪去李有德办公室给他一梭子吧?”   “召集旧部是老冉他们的事情,众所周知李有德现在病重,未必能活多久了,他本人不算什么麻烦,问题是他自己那批同心同德的手下比较难处理,再加上他们的火力和设备都远超我们。”陈时越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焦虑。   “先把老太太送出去吧,其他的等回总部再说。”   傅云沉默了片刻:“你手底下的人,被策反的可能性大么?”   “不大。”陈时越简短道:“我没考虑过策反,直接暴力镇压。”   傅云:“……为什么?”   陈时越无波无澜的转过头和他对视着:“不要高估你和任何人的关系,在复杂的利益权力斗争中,人情是最不可靠的。”   傅云觉得有趣,忍俊不禁的问他:“你就不担心,我哪天跟你站在对立面?”   “你不会跟我站在对立面的。”陈时越心平气和的说:“因为你在哪面,我就跟到哪面。”   两人相对静默半晌,傅云眨眨眼睛,和缓的笑了:“嗯,行。”   “你先睡吧,我去浴室冲一下。”陈时越翻身下床。   不过下一刻他就被傅云从后面拉住手腕了。   “怎么了?”他回头镇定的问道。   傅云坐在床上,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温和道:“别去洗了,过来。”   “太压抑自己,容易对身体不好。”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寸寸拂上去,泛红而水润的嘴唇微微勾起:“你说呢?”   夜里风声扑打窗纸,卷起呼啦啦一片声响,什么声音都埋藏在了风烟里。   第二天一早,陈时越和他的老战友们分开,自己去和林西他们汇合。   他临走时没喊傅云,傅云跟着冉怀宸他们应该是比跟着他安全些的。   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披着大衣穿梭在景区的巷子里,林西和这次带来的所有手下已经在昨天那个山洞口等他了。   “师父!”林西一见他活像是见了救星,狼狈惨叫着扑过来了:“师父咋整啊,司令说让我们把二十多具尸体都带回去,但是总部这两天人手紧缺不给增援,让我们调当地的殡仪馆灵车过来。”   陈时越从大衣兜里拿出手套戴好,随意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跟我进来搬。”   林西:“……”   怎么又是我?   陈时越没给他推拒的机会,径直走进了山洞里,山洞里很暗,林西害怕归害怕,但还是抓紧跟上了陈时越的脚步。   “师父!等等我!”   一行人跟在两人身后鱼贯而入,鉴于原先已经趟过一遍了,这回陈时越没用多少时间,熟门熟路的走到原先摆放石台的地方,话不多说动作利落,直接将尸体搬了出来,尸体又冷又沉,他俯身放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慢慢的直起身子。   “昨天晚上我出来的时候门就已经锁了,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遇难学生尸体的?”   “司令在总部下达的通知啊。”林西挠了挠头:“您不知道吗?”   “他还说,务必要让您本人亲自过来,把尸体搬走。”   陈时越的眼神瞬间升起警惕来,他摘下手套,沿着石台的边缘摸了一圈,指尖最终停滞在石壁的正中间。   那里有一个几不可察的凹槽,陈时越的手指用力向里一抠!   石壁上滚落出一块小东西,此时正躺在陈时越的掌心里。   这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山洞里有监控。   他早该想到的,陈时越捏着这高科技在股掌间摆弄着。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李有德的掌控下,李有德知道傅云回来了,也知道他叛变了。   那眼下他会怎么做呢?   山洞再往里走,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浓的仿佛要将人吞噬掉。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陈时越瞳孔骤然紧缩!大喊一声“趴下!!”,身体随之猛扑上前,将离他最近的林西压着伏在地上,下一个瞬间爆炸所产生的滔天气浪疯狂的放射开来,滚滚热流轰然击破四周,辐射范围内摧枯拉朽,顷刻间将山洞内里炸的浓烟密布,连尸体带黑虫全炸的看不出来影子了。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林西剧烈呛咳着从地上爬起来,身后一众没来得及倒地的组员都不同程度的被冲击炸伤,一时昏迷的昏迷,哀叫的哀叫。   陈时越卧倒在地上,被炸的从后背到内脏器官炸裂似的疼痛,肺里全是滚烫的烟灰,一张口喉咙里就猛然涌出腥甜的血气。   “师父,师父你吐血了,你坚持住我现在打120——”林西慌的快要哭出来了,他刚才被陈时越整个护在底下,没受什么伤。   “等等……”陈时越勉强咽下一口血,用力抓住他的手,骨节都攥出了青白色,声音艰难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找那个挂着红色牌匾的客栈,告诉里面的人。”   陈时越这时候呼吸已经很困难了,他缓和了一下,最后吐出一口气;“让他们快离开这儿……”   林西沿着北面一路狂奔,破开客栈的门高声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   然而院内空无一人。   林西的心沉到了谷底,师父说这里有人,人呢?   正在这时,二楼客房的门打开了,里面缓缓走出一道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司令?”林西愕然:“您不是在总部吗,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李有德微微笑着俯视看他:“这个地方,是陈时越告诉你的么?”   林西傻乎乎的点头:“是,师父让我过来报信,说快撤退。”   “司令,山洞里刚刚发生爆炸,师父和其他同事都被埋进去了,我们快过去救他们!”   李有德挑眉,恍然大悟般的道:“这样啊……”   “小林,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李有德和颜悦色的问。   “有,有个老妈,我爸再婚很多年了。”林西老老实实的答道。   “知道了小林,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安心上路吧。”   砰然一声枪响,血花飞溅。   李有德云淡风轻的收回手,朝后面一招,屋内持枪的手下沉默而肃杀,一见指令便即刻出来,顺从的站在李有德身后。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所有人听我指令,全方位地毯式搜索,务必找到人。”   “司令,那陈指挥那边……”   “吕鑫。”李有德转头对旁边一蒙面男人道:“你去解决他。”   “山洞里的人都不用留活口。”   “是!” 第173章 旧刑讯室(二)   与此同时, 苗疆景区临时卫生所。   沈题一身白大褂,口罩遮脸,只露出一双静如潭水的眼睛。   她坐在诊室的桌后随手转笔, 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这个时间点, 李有德应该已经到达景区了吧,沈题漫不经心的想着。   这事和她没关系, 都是别人的仇怨。   沈题有点心痒痒的,没人不喜欢看这样隔岸观火的热闹,她专程从总部打申请跟过来, 可不就是为了凑一下这个热闹么?   可惜李有德只安排她在当地诊所盯梢, 并没有让她参与行动的意思。   这是沈题在景区呆的最后一天, 外面天翻地覆, 她却呆在诊所哪儿也不能去。   沈题不满的用笔尖戳着病例本, 正烦躁时诊所的门打开了, 裹挟带进来一阵冷风。   “坐,哪里不舒服, 说说什么症状?”沈题头也不抬,按下笔尖开始划拉。   头顶传来一个温润和气的声音:“压抑血蛊注射剂, 药效不需要太强,暂缓就好,有吗?”   沈题握笔的手一顿,微微笑着抬起头来:“学长,好久不见了。”   “工作还顺利吗?”傅云在凳子上坐下来, 笑容和煦。   “在你刚才进来之前都还是挺顺利的, 现在就不一定了。”沈题饶有兴趣的坐在桌后打量着他,一别数年, 当年这位相貌俊秀,眼神锐利的学长,变的更加的苍白瘦削,按照沈题专业的角度来看,傅云显然不太健康。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傅云和气的解释道:“人上了年纪,各方面的小毛病总是会多一点。”   “我的意思是说,我这里可没有你原先按月服用的药物,苗蛊这种东西一旦种进去,再要清出来,可就不止开膛破腹那么简单了。”沈题又转了转笔:“告诉我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浪费太多时间在寒暄上是最没用的社交手段。”   “我来找你自投罗网。”   沈题定定的注视了他几秒,轻声道:“你认真的?”   “当然。”傅云莞尔。   “我们需要一个内应,你需要一个功劳,能考进医学系的智商都不差,学妹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题面无表情:“我不明白。”   “送我去见李有德。”傅云干脆利落的道:“陈时越说可以信任你。”   一瞬间沈题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她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半晌之后朝傅云伸出手:“手伸过来吧。”   傅云欣然照做。   她从最底下的箱子里取出药剂和针管,涂抹碘伏后慢慢将针尖扎进傅云的手臂上。   “这药有麻醉和镇痛作用,是我这里药效时间最长的一种,可以保证你在见到李有德之后的一到两天内的日子不会太难熬。”沈题将针管抽出来,又补充了一句道:“再往后,我就无能为力了。”   傅云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目光开始呆滞起来,他的眼皮忽然变的很沉,黑色斑斓在视线里一摇一晃。   然后身形一歪,伏在桌子上就失去了意识。   沈题伸手在他鼻息之间探了探,神色格外复杂,片刻之后她直起身走到窗边打电话。   “喂司令,我是小沈,傅云在我这里,你带人过来吧。”   沈题一边说一边转身,她望着傅云沉静而乌黑的眉眼,不置可否的耸了一下肩,心里忽的升起一丝极其荒谬的感情。   那是一种对于同类的惺惺相惜。   一腔孤勇,以身犯险,不死不休,他们这些从未被生活善待过的人,究竟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得偿所愿,像普通人一样,有个好好活着的机会呢?   门外李有德的车队呼啸而至,荷枪实弹的人马瞬间将小小的诊所围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一辆救护车载着冉怀宸,邱景明,还有昏迷在担架上的陈时越一路向医院方向疾驰,两人都是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邱景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李有德现在应该已经把傅哥带走了。”   “我们真的不做点什么吗?傅哥落李有德手里,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小点声!”邱景明低喝道。   担架上陈时越的眼皮颤抖着动了动。   邱景明尽量沉稳道:“在李有德靠傅哥的血痊愈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救护车里一片寂静,凝固而沉重。   事情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景区边缘一声爆炸惊醒了客栈里的所有人,冉怀宸率先出来查看情况,游客们慌慌张张在街道上跑和惊叫。   “这是怎么了!”冉怀宸大惊之下连滚带爬,连话都说不全,匆忙关上客栈的门。   傅云推门出来,朝天边的滚滚浓烟望了一眼:“陈时越大概是暴露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爆炸声是山洞那边传来的,来几个人跟我去捞他,其他人立即撤退。”   邱景明几个人迅速跟着傅云出门,齐林安排疏散众人从客栈的小道里穿梭出去。   整个过程其实就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傅云等人赶到山洞时,李有德派来的人手还没有到,傅云来不及想别的,一把将陈时越从地上抱起来。   按理说陈时越高他一个头,体脂率又不是一般的高,换了平时肯定是傅云抱不起来的。   但傅云面不改色的将陈时越带起来一路送到车里,冉怀宸和邱景明才有机会搭了把手。   “走吧傅哥,待会儿有人追来了。”冉怀宸催促。   傅云伸手在他衣领上一摘,捻了一只小虫子下来:“这是什么?”   “山洞里的蛊虫呗,还能是什么。”冉怀宸不甚在意,抬手就要拍掉。   “别动!”傅云及时阻止。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框框框把里面的烟倒出来,只将一只空的烟盒递给他。   “去,用这个,把里面装满虫子拿给我,务必保证是活的。”   冉怀宸虽然不解,但是他对傅云有种天然的信赖,立刻照办返回山洞。   不久后冉怀宸拿着盒子,众人上车。   车辆行驶到偏僻处,傅云猝不及防将刹车一踩。   冉怀宸和邱景明一脸茫然:“怎么了傅哥?”   傅云深吸一口气,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问你们,你们真的做好准备,跟李有德斗到底了吗?”   冉怀宸肯定道:“当然,他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不把他搞下台,怎么告慰冯组长和老司令在天之灵?”   “傅哥,你怀疑什么,都不用怀疑我们对这事的决心,从一开始李有德上台的那一天,我们所有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跟他对着干的。”   傅云手里摩挲着那块烟盒,眼中神色难辨。   “不会有人死的。”他低声说。   “什么?”邱景明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谁都不会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傅云将烟盒塞进自己怀里,推门下车时转头对他俩道:“你们需要一个里应外合的人。”   “我来负责里,等他醒了,让他攻破总部来找我。”   冉怀宸如梦初醒,一把拦住他:“傅哥!还有别的办法的!用不着你以身犯险!”   傅云脸上久违的露出了微笑,手上力道柔和而不容置疑的推开了冉怀宸。   “小冉,总部对外界来说是铜墙铁壁,光靠硬闯,可行性太低,两部分人手内外周旋,从里摧毁,才有一线可能。”   “内外周旋的内指的是内部人员,可不是内部俘虏!”冉怀宸怒道:“你进去他取完血就杀了你怎么办!?”   “傅自明同志坑了我一辈子,临到终了了,也该帮我一回了。”傅云笑道:“虽然故人之子这个剧情真的很老套,但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长得很像傅自明。”   “救护车来了,你们走吧。”   救护车呼啸驶过来,担架和各个医护人员同时到位,把陈时越从车上抬下来。   “胜利的时候见。”傅云最后朝两人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陈时越从医院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全身多处炸伤,失血过多,算是山洞这批人里伤的最重的。   “师父!”陈时越刚一有动静,一瘸一拐的林西就热泪盈眶的扑了过来:“师父,你终于醒了!!”   陈时越闭着眼睛轻轻抽了一口凉气,林西慌忙从他病床上把自己挪开。   “师父你都不知道,幸好这两位好心好报大哥来的巧,把我们一块带上救护车了,不然我们真就躺在山洞里等死了。”   “对对对……山洞门口咱不是还碰见吕鑫长官了吗,他还在救护车旁边打转了一会儿,就是没上来。”   陈时越被他们吵的脑壳疼,但是还是听进去了一些信息。   吕鑫其人,跟着李有德一路走来的顶级打手,从当年混江湖,到如今跟着他鸡犬升天,从一而终的性情暴戾,下手残忍。   共事的时候陈时越有幸和他交过手,实力确实强劲,是组内少见的和他能打成平手的人。   陈时越不用脑子想就知道吕鑫百分之一万是被派去灭口的,看救护车在场且人太多了没敢动手而已。   “醒了?”冉怀宸拎着饭盒从病房外走进来:“先吃点东西吧,你昏迷时间太长了。”   陈时越艰难的张开口:“……傅云呢?”   冉怀宸站在病房中央沉默不语,半晌低下头:“在李有德那里。” 第174章 旧刑讯室(三)   傅云没睁开眼睛的时候, 第一感觉是腰背酸痛,周身冷的寒意浸骨,这大概是个很潮湿而黑暗的环境。   他感觉胸口闷的上不来气。   傅云慢慢睁开双眼, 无神而自若的环顾四周。   他被束缚在一张椅子上, 麻绳捆绑着他的手腕, 牢牢固定在椅子的扶手上。   剩下的绳索穿过腰身和小腹,反缚在椅背上, 他刚才昏迷中喘不过气的感觉,就是这么来的。   “醒了。”一旁的阴影里传来李有德的声音:“要喝水吗?”   傅云点了下头,十分坦然道:“谢谢。”   李有德就端起杯子朝他走过来, 动作柔和的一手扶杯, 一手托住傅云的下颌, 将水倒进他的嘴里。   傅云不带停顿的灌了几口水, 才略微缓过劲来, 他动了一下被绑的僵硬发麻的手腕, 抬眼对李有德笑道:“这地方我有印象。”   李有德赞同的点点头:“你上次来的时候是十岁,也应该有印象。”   “三十岁。”傅云纠正道。   “啊……对, 四年前,你在这里和袁三交过手, 找到了自明的尸检报告。”   傅云在狭小的活动范围之内转了转一下颈椎,周遭所有的景象终于彻底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傅自明当年去世时的刑讯室,位于殡仪馆下方,布置和四年前一般无二,威慑力十足, 但却干净了不少, 显然有人打扫过。   “你在公路那个别墅里就认出我了,是不是?”李有德俯身笑眯眯道:“和小时候一样怕我。”   傅云叹了口气:“李总, 你总不至于拿我当我爸,在这里研究替身文学吧?”   李有德仰头大笑起来,末了亲昵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没有你父亲身上的那股气质。”   傅云:“……他有什么气质?”   李有德神色飘忽,脸上浮现一丝怀念来:“那种,倔强破碎,但又不服输的清冷感。”   傅云看上去有点牙疼。   “不好意思啊李总,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我不记得我爸什么时候当过青春疼痛文学女主角。”   李有德歪了一下头:“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傅云苦笑着道。   李有德直起身子,身后手下立刻上前给他披上衣服,他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边咳嗽边点评道:“你倒是比他识趣的多。”   “宁折不弯的人容易早折,这是常识。”傅云很平和的道。   沈题刚好推门进来,手上提着医疗箱,恭敬道:“司令,现在开始为您取血吗?”   “你有这个觉悟我就放心了。”李有德向后退一步,示意沈题道:“开始吧。”   沈题上前娴熟的将针插进傅云的手臂里:“忍着点啊,学长。”   傅云没吭声。   沈题抽血抽的很克制,尽量按着最小剂量抽取的。   “真是亲学妹啊。”傅云一边注视着血水汩汩在针管里越升越高,一边感慨道。   “闭嘴。”沈题冷冷的说:“你是真不担心失血过多。”   “这不是有你把控着么?”   沈题略带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是什么让你误认为,我能决定你抽多少血?”   “生死各有命,我不强求这个。”傅云安详的答道。   沈题把棉签往他出血口一按,握着一管血带回实验室。   “司令,您是直接喝,还是我拿去清理一下?”沈题问道。   李有德拿过装血的器皿:“直接喝,不用过滤。”   “当年也是这样的。”他举起一小瓶血,一饮而尽。   “时过境迁,如今不比当年,您悠着点。”沈题将医疗箱放回原地,提醒点到为止。   李有德躺在床上合上双目,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沈题就静悄悄的推门出去,不再打扰他了。   这是一个郊区附近的殡仪馆,眼下总部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为的就是给李有德治病。   总部倒是个空壳了。   李有德似乎对傅云的血蛊能治好他很有信心,并不打算在这里滞留多久。   “……不过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个破殡仪馆来治疗?”沈题慢吞吞的在地下室门口打转,感觉世界上的领导都十分统一的脑子有毛病。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怀旧,也有可能是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里殡仪馆火葬场骨灰盒一条龙服务方便快捷,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傅云闭着眼睛说道。   沈题:“……你为什么被抽了血话还这么多?”   “趁着有力气的时候多说几句。”傅云偏头冲他笑了笑:“我有预感,待会儿就不一定有机会让我说话了。”   他刹那间的笑容虚弱而短暂,但又带着安抚的意味,让沈题不由得一怔,想起多年前灵异学院的那个下雪的冬夜。   冯元驹手段强硬的带他上车,原本是要直接开着带他走的,千钧一发时陈雪竹狂奔而至,一把拦住冯元驹,把傅云拽下了车,然后喊沈题过去搭把手。   傅云那时就是用这样的眼光安慰陈雪竹的。   后来沈题把这段记忆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改加工,复制进了陈时越的脑袋里,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逼着陈时越一夜成长,跳进蛊虫堆里涅磐重生,为他们俩的三级跳计划作出了卓越贡献。   “那你预感的没错。”沈题抬手看了一眼表:“他这会儿应该醒了。”   “去吧。”傅云坦然道。   ……   “沈题!沈题过来!”李有德面色苍白的从床上坐起来:“为什么我喝了药后没有动静!我内脏的癌变部分依然火烧火燎的疼,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   “司令,我跟您说过的,那蛊苗再怎么有用,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药力和治疗作用退化也是正常的,就跟过期的感冒药吃了会出事一样,过期二十年的血蛊可服用的概率能有多少我早就提醒过您——”   “现在重新做。”李有德喘息着从怀里拿出一管药剂:“这是跟当年一样的蛊毒提取液,拿去,现在注射,他当年能挺过来,现在也可以。”   “他当年是个小朋友!吸收能力强,现在再注射您真的不担心会死人吗!”沈题压抑着极致的惊恐和怒意对李有德颤声解释。   “有当年的底子,他能挺过来的。”李有德置若罔闻。   “您为什么不再试试同年龄段的小——”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李有德怒吼一声,终于被数日以来的焦虑,胃里肝里癌细胞歇斯底里的折磨击溃了最后的心理防线。   “每一个年龄段的承载器皿我都试过……”李有德气喘吁吁的拿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她:“从一两岁的小婴儿,到最后一批灵异学院派过来研学的大学生,我全都在他们身上打了一遍蛊毒,可是硬生生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这么多年了,只有他。”李有德连人带声音都在喷薄着焦躁:“所以现在去给他注射新的蛊毒药物,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沈题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接过药剂,下楼走进地下室。   傅云掀起眼皮:“你看,我说什么?”   沈题用力的甩了一下针管,冷声道:“会很疼的。”   “我知道。”   “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早死早超生,来吧。”傅云被绑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朝里动了动,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酷刑。   沈题一咬牙,一口气将注射器到了最底。   药效是十分钟以后开始发作的。   傅云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手指死死扣在扶手上,全身上下痉挛的几近抽搐。   “傅云!”沈题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傅云显然撑不太住了,痛苦的强烈程度全然超出了他的预想,蛊毒顺着五脏六腑蔓延炸开,拼命腐蚀吞没着他的神经,不消片刻,手腕就因为剧烈的挣动而磨出一层血口。   沈题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别动!这绳子是特质的,专门束缚灵力,越动你消耗的越快。”   傅云痛苦的仰起头,汗水涔涔顺着下颌和脖颈流淌下来,他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眼尾染上了一层削薄的红:“你老实告诉我,这药……是不是被加强过……”   “当然被加强过,二十年前你是小孩子,现在你是成年人,成年人和小朋友用药的量能一样么!”沈题崩溃道:“况且这本来也不是给你用的啊啊啊——”   “止疼剂止疼剂……”沈题手忙脚乱的在医疗箱里翻找。   然而身后李有德沉声拦住了她:“沈题,出来。”   沈题一身冷汗仓皇回头:“司令,我怕他撑不过去!”   “出来。”李有德又重复了一遍。   傅云的脑袋颓然一歪,彻底痛昏过去了。   “要保证药效的最大发挥,首先是得药物和血液毫无杂质的完全融合,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沈题声音颤抖:“您的意思是就这么活生生的疼死他么?”   李有德沿着地下室的门缝朝里瞥了一眼,笃定道:“他不会的。”   “他父亲跟我的羁绊太深了,已经刻入了下一代的骨髓,我相信自明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   “这位同学,你已经毕业了,按照规定你现在不能进入校园。”保安大爷说。   “毕业了不能回来看望老师吗?”蓝璇下巴一抬,把怀里一大束捧花举到大爷跟前,浓烈的花香钻进鼻腔,呛的大爷猛然打了个喷嚏,一脸崩溃的示意她拿远点。   “不行,除非你让老师到校门口来接你。”保安大爷无情道。   蓝璇眼圈一红,脸上登时浮现出可怜巴巴的神色,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大爷~”蓝璇用尽毕生之力夹紧嗓子,泫然欲泣声泪俱下:“求您了——”   她一边哭一边再次调转刀柄,在指尖用力一按——   大爷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稍微让开了身形:“进来吧。” 第175章 旧刑讯室(四)   “谢谢。”蓝璇轻快的道。   她进了校门, 顷刻换了一副神色,随手把花束扔到一旁垃圾桶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进人群,和下课的学生们混在一起。   灵异学院形制和国内寻常大学无异, 没有校服和统一着装要求, 这一点极大的方便了蓝璇, 她将棒球帽的帽檐往下一拉,穿过教学楼大步往行政部门方向走去。   “朋友们, 可以进来了, 我暂时可以控制他一分钟左右。”蓝璇低头对着耳麦说道。   “你这也太短了, 蓝璇小同学,我以为你大学修炼四年好歹能进化到十分钟以上的。”成纱在那边吐槽道。   蓝璇:“?”   “这就是个看门大爷!你们从他面前混过去到底需要多长时间?精神力要用在刀刃上!”蓝璇怒道。   “好好好,我们进来了, 保持联系,校长办公室见。”   魏南山的办公室在六楼, 沿途分布着各个专业教授的办公室,从摄魂到蛊毒, 从赶尸到走阴, 虽说四年师生情谊在, 但是蓝璇也不敢保证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她带人进来揍校长而无动于衷。   她仰头朝最上面望了一眼,没打算直接走正门。   “行政大楼第六层,最中间那个窗户看到了吗?”   “看到了。”   “按原计划行事,成纱女士,第二步就看你的了。”蓝璇轻快的道。   成纱从腰间取出一根火柴,唰然划开, 簇簇火焰在她指尖跳跃,就在一刹那的功夫, 灵力催动万千气浪,带着火焰高涨至数丈——将整个行政部外围席卷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   “我勒个去啊成纱!”蓝璇惊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呢!你青春期的时候也喜欢玩鬼火吗?”   “鬼火个毛线,给我赶紧把魏南山那孙子的办公室大门破开!”成纱怒吼出声。   灼灼火焰腾空而起,蓝璇身形如电,刀柄插入墙壁,整个人纵身而起,扳着窗户边缘层层上攀,前三层都没什么问题,一直到第四层的时候,一根戒尺骤然捅破玻璃窗正中!险些击中蓝璇整张面门。   “我艹——”   她一个激灵松开一只手,半个身体极其危险的晃荡在空中,摇摇欲坠,蓝璇不是专攻体能的,没那么强悍的臂力,全靠惊人的意志力在支撑。   “成纱!四楼二窗!”她悬挂在空中声嘶力竭的喊。   成纱这时候堪堪跑到一层第一个办公室门前,还没来得及刹住车,就听到那活爹在四楼喊自己去救她,不由得急火攻心堵在胸口,与此同时面前“咣”“咣”“咣”连响数声,一片大门弹在墙壁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傻眼在原地。   只见整个一楼的大门都被打开了,每扇门里摇摇晃晃走出来两三个人影,黑压压的一片挡住成纱的去路。   “……嗨,老师们,好……”   与此同时,蓝璇这边等不到救援,她的手臂肌肉神经即将全盘崩溃,千钧一发之际她牙一咬狠下心来,一把攥住了头顶乱戳的戒尺。   戒尺那头的力道超乎寻常的大,蓝璇被它拉着生生拽上了窗台,然后和自己的摄魂课老师来了个眼对眼。   老头子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是谁了。   紧接着下一秒出手如电,戒尺一抡直飞过去,惊得蓝璇在窗台上猝然仰身,仅靠手中小刀勾住墙角,半个身体躲过迎面劈来的戒尺,腰身再度发力,脚尖一勾一折,死命将自己从窗外扯进了屋里。   戒尺的厉风擦着脸颊的边缘打过去,蓝璇来不及喘息,举刀咔咔两下,把老头子的戒尺砍成了木屑片片。   “教授,您不认识我啦!大三上学期逃课四次被您扣完平时分,期末光靠实战和书面成绩还是及格了的那个!”蓝璇一边踢开地上稀里哗啦的木屑,一边在办公室里嚎叫。   老教授木着一张脸作出一个标准的摄魂起手式,对于她的话无动于衷。   “哎呦我天,您自己灵魂都被人家摄走了,还能对我发动攻击呢?”蓝璇无奈道。   她嘴上是说的轻松,实则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的打鼓了。   能在灵异学院授课多年的老教授,实力强劲自然不必多说,所教科目又是摄魂,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一个研究了一辈子摄魂术的老头子灵魂摄走?   下一刻蓝璇身形一歪,脑内神经好像被什么东西下了死手狠命一拨!她捂着太阳穴踉跄着后退几步,鼻腔里一片温热,伸手一摸,鼻血已经沿着人中淌下来了。   “您怎么一点师生情都不顾念啊。”蓝璇哭丧着脸擦鼻血。   蓝璇小同学自以为她早就已经认清楚,她在师生关系上一向十分倒霉的现实了,但是没想到今天还能他爸的更倒霉!   老教授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眼神没有一丝生气,举起手掌又要开始第二轮的进攻。   下一个瞬间成纱从身后破开大门,当空而至!手起刀落一记刀柄正中老教授后脖颈,在巨大灵力脱手而出的前一秒把人劈晕过去了。   蓝璇目瞪口呆:“……不是,前三层那些人,你解决起来那么轻松吗?”   成纱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云淡风轻道:“一二层都是搞行政的,行政部门嘛,你懂的,都是文职,没什么攻击力。”   蓝璇伸手指了指她:“文科生就业难都是你们这帮人害的。”   “胡扯,你不也是理科生?”   蓝璇扬了扬手中刀刃,纠正道:“错,文科理科我都不是,严格意义上说,我现在是武科生。”   “好了,继续翻墙吧,翻墙效率是真高。”   两人一边贫一边沿着四楼的墙壁翻爬出去,五楼没什么异样,眼看着就要爬到魏南山办公室的窗口了。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   陈时越坐在车里,直视着眼前巍峨而铁网密布的作战组总部,紧接着汽车的鸣笛声响彻整个山谷。   他很安静的坐在驾驶座上等了片刻,随即密封的大门开启,从前的战友荷枪实弹,严阵以待从门中鱼贯而出,转瞬间将陈时越的车团团围了起来。   为首的小张鼓起勇气拿枪口怼了一下车窗:“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陈时越摇下车窗,十分心平气和的答道:“是。”   小张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一时语塞:“你……”   “李有德是怎么吩咐你们的?见到我格杀勿论,还是另行处置?”陈时越毫无起伏的盯着他问。   也许是陈时越四年高位积威太深,小张仍然按照以往的惯性,很老实的照实回答了,连枪都放低了不少:“第一个。”   “嗯。”陈时越无声的笑了一下:“那你们怎么不开枪?”   满圈众人无人应答。   小张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陈哥,我们这些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跟着您一路过来的,让我们开枪打您,我们也做不到。”   “但是李司令同样有恩于我们,他把我们从灵异届底层挖出来,从会点鬼神异能的小混混提拔成现在出人头地的样子,我们也绝对不能违逆他,只能暂时委屈陈哥了。”   他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膛上子弹倾泻而出!瞄准陈时越四只及其他非要害地方就是一通火力输出。   陈时越动作比他更快,提档倒车一脚油门,车身瞬间向后飙出去几米远,玻璃窗上被子弹打的粉碎,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轻轻抬了一下手,强劲的阴气随即向前狂推出去,土层和地上的沙尘飞扬而起,最前面的几个组员迎头被击昏在地。   “我也不想伤你们,但是我现在需要知道李有德的具体位置,小张,考虑一下,是死在我手上为李司令效忠,还是暂时做一个墙头草,两边都不得罪。”   身后组员惊慌失措,连着几声枪响全部打偏,他在车上隐约听到有过去熟悉的手下带着哭腔喊他“陈哥”。   陈时越再次调转方向盘,放缓了语气:“看来李有德不在这里。”   小张头皮一炸,知道这出空城计算是唱砸了。   “那他在哪儿呢?”陈时越低声道。   “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你走的!”小张眼眶都瞪圆了:“我们这么多人——啊!!”   众人脚下登时天崩地裂,地面沿着山路崎岖的纹理寸寸龟裂开来,一时间凸起和凹陷处被切割的严丝合缝纵横分明。   巨大的山体朝着底下塌陷下去,尘土漫天,轰然巨响时小张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活活按进地底下,无数碎石如漫天花雨砸下,撞击的他后背生疼,周围是战友此起彼伏的叫喊。   紧接着他被一股由上而下的力量再次拉拽到地面上,踉跄着跪在土坑洼洼的路中央,再一转头,身后所有战友尽数跌进了总部门前那个巨大的山坑里。   只有他一个人在地面上。   陈时越随手把玩着车钥匙推门下车:“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总部被炸重建,我是第一批带队重修的总负责人之一,换句话说,这个新的总部,所有的建筑图纸和机关设计都需要我过目,李有德那时候忙着攘外安内新官上任打点关系,没时间搞这些工程上的事。”   “他从没有真正信任过我,那我留一手,存点私心,也没毛病吧?”   陈时越俯身一手拽住他的衣领:“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李有德在哪儿?”   “我,我也不知道……”小张带着哭腔声道:“好像是,说是他要,要去祭奠他爱人什么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倒退回一天之前。   “司令,您现在有了傅云,不能直接在总部治病吗,怎么非要跑到别的地方治,那多不安全。”   李有德给窗台上的花束换了水,带着一身清晨露水的香气缓缓转过身来,笑意温和道:“我去一个地方,祭奠我曾经的爱人,那是他逝去的地方。”   逝去的地方?   电光火石之际,陈时越的大脑仿佛划过一道雪光,一个地点在他脑海中登时炸了出来。   与此同时,灵异学院行政大楼。   “所有同学紧急撤离教学区域,到校外等候!所有同学紧急撤离教学区域,到校外等候!”成纱握着广播室的话筒连念两遍,把通知扩散到学院的每一个角落。   末了她放下话筒,面对着身后一众失去神志的老师,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啊蓝璇小朋友,我自从脱离学生时代之后,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了。” 第176章 旧刑讯室(五)   “没出息!我十七岁高中退学的时候就不怕了, 哎呀你专心点!”   蓝璇单手执刀虎视眈眈,全身紧绷到极致,成纱当空一抓数道气浪凝成看不见的鬼刃朝着魏南山办公室大门狂劈而下!   身后是十几位追赶上来的老师。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转身, 气流翻滚之间错身而过交换了身形, 蓝璇利刃出鞘直指办公室内手忙脚乱躲避的魏南山。   “校长!别跑校长!我是往届毕业生啊!我看您来了!”蓝璇抬腿踹断最后几根门上栋梁, 伸手便揪魏南山领子。   老校长吓得吱哇乱叫,仍强撑着一张脸面高声呵斥她:“不敬师长!不恭长辈!成何体统!”   蓝璇同样高声怒吼回去:“毕业证都拿了, 敬人渣何用!敬你何用!?”   魏南山眦目欲裂:“败类!年轻人中的败类!你放手!”   “不放!告诉我傅云在哪儿?李有德在哪儿!”   魏南山哪里肯答她的话, 拉拉扯扯之间掌心重重向地面猛然一拍!   地面上齐刷刷立起来数道阴气惨惨的鬼影, 蓝璇定睛一看,竟都是苗疆遇难那些学生的鬼魂。   她难以置信的回过头:“……那都是您自己的学生!你生前拿他们的命送给李有德作人情,死后还拿他们练阴魂做傀儡至死不让他们安息, 你配为人师长吗?”   “究竟谁是败类?!”   蓝璇话音未落,为首几个鬼魂傀儡早已蓄势待发, 横空一道鬼爪直冲她而来,刀光和爪子上的黑色咒痕交错撞击, 在空中发出惊天动地的耀眼光芒。   险些闪瞎了蓝璇的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刀之力可以这么牛批, 恍惚间回到了十七岁第一次执刀切顾祺魂魄的时候。   魏南山在光芒的那一头跟她角力,喘息着笑道:“我不配啊,但世上难搞的学生那么多,我要是一个一个挨个温柔感化教育的话,那我还怎么工作?”   “小朋友,你没上过班, 等你有一天当了老师就知道了。”   “那你他妈是真没见过好老师——”   蓝璇手腕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手背上几根血管受不了巨大的压力而骤然崩开, 血水迸溅,看着分外吓人。   “撤刀!别和他硬扛!”成纱一边抵抗失去神智的老师一边回头吼道。   蓝璇缓过一口气,来不及擦血,刀背一转顺着鬼爪的力道顺滑而下,侧手起落一剑破开焦灼法阵。   魏南山被她这招釜底抽薪对冲的一个踉跄,躲闪不及的间隙身前十几个鬼魂忽的不约而同朝他转过身来,各个面无表情,怨气十足。   魏南山:“……”   ‘他娘的,你们到底听谁的!’   “当然是听我的。”蓝璇从鬼魂身后探出头来,朝他扬了扬摄魂的起手式动作:“您忘了,我是哪个专业的学生了吗?”   众鬼魂一拥而上!登时将魏南山的身形淹没在漆黑缭绕的怨气中。   “成纱!去广播室放上课铃!看他们能不能醒过来!”   成纱毫不犹豫立刻转头奔向广播室,下一刻熟悉的上课铃声响彻校园,成纱俯身用力抄起整个音响,冲着一群老师狂奔而去。   “上课了!!上课了同志们!醒一醒!”   奇迹在下一个瞬间发生了,蓝璇没有预估错这群老教授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在上课铃声的催动下,幕后之人的摄魂功力一点点消散开来,成纱几乎能看清楚他们眼中逐渐散去阴霾展露出清明的神色来。   那边蓝璇最后一刀直冲魏南山膝盖,声嘶力竭怒吼出声:“我最后问你一遍!李有德在哪儿!!!”   “殡仪馆!殡仪馆!他在殡仪馆!!”老校长涕泪横流,坐在地上哀哀哭嚎着后退:“别杀我……”   蓝璇和成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撤,一刻都不敢耽误的朝殡仪馆冲去了。   冉怀宸等人在山门外看见陈时越时都不由得一愣,这人居然真的就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额头眼角连点擦破的皮都看不见。   林西第一个冲过去:“师父!!您好厉害,居然这都没事!”   陈时越走到众人面前站定脚步,先是朝冉怀宸和邱景明点了点头,以示一切顺利。   然后他转向身畔的林西,眼中神色有片刻苍凉。   林西满脸期待的抬头仰视着他:“师父,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话音落地了许久,却无人应答。   片刻之后陈时越伸出手,虚虚的在他头顶按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安抚性动作,像是长辈对小辈关怀的照料和赞许。   “去你该去的地方。”陈时越俯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道:“知道该去哪儿吗”   林西愣愣的看着他,他心里隐约知道,但是大脑自动过滤屏蔽了陈时越话中的悲凉含义,他仍然高高兴兴的道:“师父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再不上路的话,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陈时越低声道:“林西,你愿意不得往生吗?”   冉怀宸一脸奇怪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得往生?陈儿,你在跟谁说话?”   他顺着陈时越的方向看过去,空气中什么都没有,不过冉怀宸很快明白了过来:“那里站着一个小鬼吗?”   林西摊开手,低头看着自己逐渐虚化的身形和千疮百孔的手臂,身后的地面上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影子。   他早已变成鬼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西怔怔的看着陈时越,脸上倏然滚下一行泪来。   陈时越沉默的和他对视着,他看上去想安慰小徒弟两句,但是陈时越向来不是一个多能言善辩的人,况且在这种生死交界的地方,所有的语言和安慰,都显得无比苍白。   “来世会很好的。”他突然张口道:“很多劫难今生历过了,日后就不必再经了,现在强留你下来,是害了你。”   “走吧,黄泉路上不回头,下一世有缘,我还当你师父。”   林西淌着眼泪,一点一点在原地消失了身形。   陈时越目送他走完世间的最后一程,旁人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变化,只转头上车的刹那,能看清眼中一闪而过的闪烁。   离别太多,目送太痛,逝者已经不必去考虑日后了,这是活人们的课题。   ……   码头,轮渡上空青烟升腾,眼看着要启航了。   “快快快,文雪阿姨扶好老太太,这边!”白喆一路撒腿狂奔,连跨三台石阶,脚下江水飞溅,他一手抛出去一段绳索,绳索尽头的钩子勾住轮渡的边缘,甲板上方火速垂下来一道长长的阶梯,白喆伸手就将绳梯尾端拉过来。   安迪,樊老太太,安文雪,还有澹台公隆老中医紧随而至,白喆俯身将绳索系在石柱上,转身伸手:“文雪阿姨,我先送你上去,安迪,你扶老太太!”   安迪一迭声的应了,几人扯着绳子正要往上走。   就在他们即将上船的前一刻——   石破天惊一声巨响,空中绳索应声而断!   白喆猝然回过头去,身后安迪眼疾手快:“趴下——”   龙卷风呼啸而至,层层沙尘暴漫天而起将方圆几里大片大片掩盖起来,白喆扔开绳索,顺着刚才隐约的方位印象跑过去,一把将樊老太太和安迪罩在身下。   白喆俯身向下的那一瞬间,身上嗖嗖嗖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几个大口,他眼前一黑,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后腰处汩汩冒出的血水包都包不住。   “……还是被这帮孙子追上了。”白喆艰难道:“老太太,您会游泳吗?”   “我们掩护您,您先游过去上船,我们今天几就是死在这里,也算还了这些年您和傅老板的恩情了!”   樊老太太抬起头来,对上白喆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   她在漫天沙尘里不作声的笑了笑:“白喆啊。”   “听婆婆的话,蹲下。”   “啊?”   白喆后背的刀口被风刃越搅越凶,血口大开,哗哗流血,他迟疑了几秒,然后就被樊老太太一只手按下去了。   “二妹,这么多年不见,在监狱里功力见长啊。”樊老太太直起身来,对着头顶乱做一团的沙尘暴道。   白喆半张脸颊埋在沙地上,愕然道:“二妹?”   旁边的安文雪登时挣扎起身:“二姑?那是我二姑!”   “趴下!!”   樊老太太和安迪异口同声厉喝道,安迪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沙地里:“阿姨别动,我老板的二姑奶是个十成十的坏人,我以为您知道的!”   五年前傅云找出二姑奶和三叔爷打生桩的证据,将两人一并告上法庭囚禁入狱,后来三叔爷病死狱中,二姑奶侥幸活到了李有德上位,在牢里继续关了四年,适逢这些日子作战组大乱,她就逃了出来。   越狱第一件事,就是追杀老仇人大嫂。   “血浓于水——”   “祖宗,你要不问问她的沙尘暴跟你的血溶不溶!”澹台公隆老爷子崩溃道:“呆在这儿别动。”   白喆眼看着他要起身走到樊老太太身侧去,赶忙出声制止:“老先生!”   澹台公隆回头朝三人笑了笑:“大人的恩怨小孩子别插手。”   “听话,小雪。”   安文雪当即怔住了。   这声音语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仿佛一个穿越生死的故人,跨越岁月的长河,再次回到她和妈妈身边,喊了她一声“小雪”。   那一瞬间的荒谬感让安文雪神思飘忽了几秒,紧接着对面江水在她眼前轰然炸开,泛起滔天巨浪!   樊老太太面色不改,朝澹台公隆伸出手去,老中医便很自然的将手交过去,两只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掌心交叠在一处,灵力在重合之处疯狂暴涨。   水底下层层叠叠翻浪起跃,不多时水柱拔地而起,直冲沙尘暴最高点,沙柱和水柱以一个极端惨烈的力道相撞,轰隆隆撞下来无数被水打湿的土块疙瘩。   樊老太太叹了口气:“想起了我们年轻刚结婚,住在陕北那个大窑洞上的时候,那时候一下雨,铺天盖地都是这个气味。”   “是啊,一转眼,咱俩都快到下辈子了。”澹台公隆笑容慈祥而怀念,手上动作却不停歇,江面上轮船摇晃,江底隐隐有东西要窜出来。   “那是你,我这辈子还长着呢。”樊老太太纠正他道:“起码要等到阿云结婚生孩子了,我再同你考虑下辈子的事了。”   澹台公隆:“……老婆子,你还活不够了。”   樊老太太展颜大笑起来,她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此刻竟是完全在澹台公隆面前卸下了防备,坦然对老头挑衅道:“那又如何?”   澹台公隆看着她,恍惚回到了六十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少女齐耳短发,手提书包,从合作社的小卖部里走出来,不经意间和他对视上,他看着那双明亮而清澈的圆眼睛,一时没挪开眼。   后来他和这姑娘携手了一辈子,直到二十年前他离开人世的时候,才断了夫妻缘分。   “老头子,看你教出来的好妹妹,你自己走了,把她留在上面,是打算让她催我快些陪你去么?”樊老太太略有不快道。   澹台公隆尴尬的笑:“我这就带她下去。”   “没什么比你和阿云重要。”   江底水波如雷霆万钧直击长空,尘沙完全不甘示弱在空中裹挟厉风呜咽咆哮,两相搏命之间,谁都不肯让谁,明明是一家人,却硬生生打出了一场谁与天公试比高的生死相搏。   白喆捂着耳朵缩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的一切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颤巍巍的抬眼,只见风停水静,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不远处躺着一个瘦小而干瘪的老太太,正哆嗦着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李有德部分追杀过来的手下七横八竖的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   “哥,哥……”她从喉咙里吐出几句难以成句的哽咽,显然已经濒临力竭断气的边缘,她望着澹台公隆的方向,不依不饶的又喊了一声。   “哥哥……”   樊老太太很识趣的放开澹台公隆的手,让他过去了。   澹台公隆慢慢走到她跟前,轻轻应了一声:“哎。”   “睡吧小妹,哥哥哄你睡觉,就像小时候那样。”   ……   “没有作用一定是剂量不够!继续给他注射药物!一直到他的血起作用为止!”   “司令这已经是第四管了!再注射下去他绝无生还的机会!!”沈题砰然摔了针管,玻璃碎片混合着药剂碎了一地,眼睛瞪的通红咬牙切齿:“我是医生,他是病人,从前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也就罢了,我和傅云无冤无仇,绝对不可能再按您的要求草菅人命了!”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李有德拔枪直指沈题眉心,冷声逼问:“你打不打?”   沈题后背的冷汗哗的就下来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您为难人家小姑娘干什么,针管在医疗箱里,您自己过来打不就好了?”   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被绑在椅子上,状态已经很糟糕了,面如金纸,薄唇淌血,脸上带着一丝惨笑,衣服被汗水浸的透湿冰凉。   李有德歪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癫狂至极的微笑:“你说的对。”   他从医药箱里拾起新的注射器,放开沈题,摇摇晃晃走到傅云身前,神色痴迷而恍惚。   傅云仰头望着这个男人,他和李有德离得很近,几乎能看清李有德微微颤抖的喉结,和因为过度紧张而不住往下淌的汗水。   “你知道吗,你现在,真的很像你爸爸……”李有德一边将针扎进傅云的手臂里,一边断断续续的神经质道:“就是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伤口,他当年临死前,身上全是我打出来的血痕鞭伤,那画面太美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傅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很轻的笑容,用气声道:“是吗?”   “那李总,再给我身上添几道不就好了?”傅云挣动着被磨出血痕的手腕,单薄胸膛因为药效的迅速发作而剧烈起伏。   他喘息的太厉害了,那声音破碎至极,隐忍而动人,李有德丢下针管,慢慢伸出一只手,抚上傅云的脸颊。   傅云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泛着冰白的光泽,内脏里的剧痛让他全身上下冷汗淋漓,虚脱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而脸庞两侧却又因为药物的作用和剧烈挣扎的动作而被逼出几缕极其不健康的红晕。   李有德掌心颤抖,一下一下粗鲁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太像了,一切都和十年前太像了……   他晕晕乎乎的站起身,转身出门,像是急着去找什么东西。   沈题跌跌撞撞的冲进门里,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学长!”   傅云双手扣着椅子扶手,麻绳已经被磨损的快束缚不住了,不过依着傅云现在的力气来说,有没有麻绳捆他意义都不大,就算松绑,他也没力气再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学长你忍着点,我给你拿药去……”沈题摸索着就要去抓医药箱,然后被傅云小声喝止了。   “等等!过来!”   沈题动作一滞:“怎么了?”   “我衣服的侧面,最里面那个兜里,装着一个烟盒。”傅云忍着疼小声道:“把它拿出来,随便找个地方,丢掉……”   身后传来李有德的脚步声。   “快点!”傅云催促。   沈题不敢怠慢,立刻伸手去拿,拿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李有德和她擦肩而过。   下一秒长鞭破空,如狂风骤雨般砸下去,鞭尾划过傅云的胸膛,带着他胸腔的痛楚一齐狠狠震颤着,傅云血眼模糊的抬起头,无声的张了张口,血水和内脏碎末一齐从嘴边涌出来。   “你说什么?”李有德气喘吁吁的问道。   “我说……”   没人注意到,原本就被磨的快绑缚不住的绳索被鞭子一劈过后,此时又松散了几分。   傅云将满腔血水尽力往里咽了咽,嗓子里全是被鲜血浸透的沙哑:“你现在弄死我,就不怕癌症没得治了么?”   李有德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二十四年后,还能跟自明死在一处,癌症治与不治,又有什么分别?”   “我不是他。”傅云轻声道。   “你说什么?”李有德危险的眯起眼睛,那是他即将暴怒的前兆。   “我说,我不是傅自明。”   “你闭嘴——”   最后一记鞭子落下的瞬间,绑着傅云双手的绳索应声而断!血水飞溅的同时傅云踉跄起身,空手夺鞭,展臂横出的一刹那鞭稍勾起地下室大门的边缘,随着他生死关头狠命爆发出来的力道一起,又狠又重的带上了大门。   “轰——”   门栓落下,从里到外锁里个彻底。   门外守卫听到动静想进来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刑讯地下室是从内自动反锁的,外界打不开,隔音效果极好,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傅自明能无声无息死在这里的原因。   傅云浑身是血,血水沿着他握鞭的手,一滴一滴的滚落到地上,他却毫无知觉,只是挡在门前,慢慢喘息着冲李有德笑。   “李叔叔,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   “李叔叔,别打我爸爸——”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哭泣相隔二十余年再次回响在耳畔。   只不过与二十年前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地下室里,再无傅自明的身影。   “你知道,我跟傅自明最大的不同点在哪儿吗?”傅云任由血水从额间滑落,吐息之间还有克制不住的痛意,但是握鞭的手却极稳,没有分毫摇晃和偏移。   李有德踉跄着扶墙站稳,笑道:“哪里?”   傅云靠在墙上,语气缓慢的恢复着力气。   “我爸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爱,我比他稍微多了那么一丝丝的人性,虽然过的比他惨一点,但是靠这点平时积攒的阴德,好歹能比他多活两年。”   李有德眦目欲裂:“你爸他爱我!”   “那是你眼瞎。”傅云安详道。   李有德一步一步的逼近过来,咬牙切齿道:“你爸爱我,你爸爱我超过所有人,包括你,包括你妈,我才是他的唯一,我才是他前三十年那个唯一朝他伸出援手的人!!可是他居然为了这个小兔崽子,去找解蛊毒的药?!”   “你们分明都对他那么不好!你们老安家的人分明都那么瞧不起他!他凭什么还为你去求老侯?!”   傅云叹了口气:“纠正一下,我不姓安,我姓傅。”   “既然他活着的时候不肯全心全意的归属于我,那死在我手上,总可以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我了吧。”李有德怪异而自得的笑,看向傅云的眼光越来越阴鹜。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李总。”傅云懒洋洋的活动了一下皮开肉绽的手臂,内脏的灼烧感愈演愈烈,痛的他不得不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直身形:“我的前半辈子,已经被你们毁的差不多了。”   “我从前是可以幻化阴刃的,可惜终于被蛊毒把灵力腐蚀没了。”傅云神色平静,看不出太多伤感。   “所以如果我今天从头到尾没有展现出一丝灵力的话,那不是我瞧不上李总不肯使灵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傅云云淡风轻的笑道:“来吧,在我父亲去世的地方,让傅自明看看。”   “今天我们谁能活着出去。”   与此同时,地下室外。   沈题手里揣着那个烟盒,小碎步往殡仪馆外围走。   走到近大门的地方,看守稀少,她才小心翼翼的把烟盒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吓了一跳,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色的小虫虫,在烟盒里簇簇蠕动,已经快装不下了。   她刚想按照傅云说的,找个地方扔了它,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是什么?”   沈题一抬头,就和候雅昶打了个照面。   “没什么,要扔的东西。”她镇定道。   候雅昶朝她伸出一只手,温和而不容置疑道:“给我。”   沈题扬手便抛起烟盒,手术刀起落,刀锋气息逼人,将烟盒推出去数米远,在空中打着旋摊开来飞虫四散,转眼就在殡仪馆空中绽放开来,密密麻麻一大群小虫统统不见了踪影。   候雅昶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沈题一摊手:“我不知道啊,你抢的东西,我不想让你抢到,就给劈开了,现在它没了。”   候雅昶盯着她看了几秒,笃定道:“你是傅云的帮凶。”   “胡言乱语。”沈题警告道。   候雅昶眼睛眯起少许,一双瞳孔幽深阴暗,声音诱惑:“来,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沈题的神志有片刻飘忽,不过那也就是两秒钟的事情。   因为第三秒,一道白光骤然飞过,顷刻间打断了候雅昶的摄魂取念。   沈题踉跄几步回过头,只见一个很眼熟的小姑娘握着刀站在不远处,旁边是她的老同事成纱,最外层的一拨守卫已经被她们打翻掉了。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蓝璇轻松的转头道:“怎么样啊小陈哥,分工合作一把?”   “这位搞摄魂的同行交给我,剩下的纯硬碰硬的交给你们,成纱留下来帮我。”   陈时越从一旁越众而出,点头道:“行。”   候雅昶用刀刃一抹方才被雕刻刀划出来的血水,饶有兴趣道:“你倒是很会选对手。”   蓝璇笑眯眯的一弹刀锋:“术业有专攻,侯先生不必客气。”   警报声当空响起,殡仪馆内各组成员迅速组织装备准备防守,飓风狂飙此起彼伏,无数血腥沉重的过往裹挟着多年以来终于大白于天下的明枪暗箭一起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将其中的蝼蚁撕个粉碎。 第177章 旧刑讯室(六)   候雅昶举起两根手指, 轻轻抵在自己一双眼睛下方,促狭的歪了歪头对蓝璇笑道。   “你不是,最喜欢我这双眼睛了么?”   蓝璇:“……我有病啊?”   候雅昶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缓步朝她靠近了些, 紧接着蓝璇的眼睛就微微瞪大了。   只见候雅昶的身形在她眼中迅速缩水变细,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 那么大的一个成年男子就直勾勾在原地消失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曼妙的长发少女站在候雅昶原先所在的位置。   眉眼俊俏惊为天人, 乌黑光滑长发及腰, 白裙皮鞋, 笑意温和的站在原地,脸上模样岁月静好,一如当年。   “……顾祺?”   蓝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少女的模样穿过重重岁月和经年的梦魇铺天盖地的冲撞到她的眼前。   蓝璇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认识我啦?”候雅昶顶着顾祺的面容, 再次靠近了几步, 他和顾祺的眉眼在蓝璇的视线里重重叠叠, 幻化出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影。   蓝璇沉下脸,一刀飞斩,朝着这鬼东西就打过去。   候雅昶将脸一抹,指尖落到嘴唇边,轻启道:“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蓝璇:“啊?”   她来不及吐槽这是个什么破口诀, 下一秒地面金光大盛,两道璀璨耀眼的光路交错生辉, 一瞬间将四周地表烧的滚烫,硬生生将方圆几里的地面勾勒出四块象限来。   蓝璇这才看懂那口诀是个什么意思,她不禁哑然失笑:“你是在告诉我你数学还不错吗?年过三十可以装小姑娘扮嫩,还记得象限口诀?”   候雅昶摇了摇头:“你弄反了一件事情。”   “我没有扮小姑娘,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蓝璇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是她心里的真相有点太过耸人听闻,不需细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打着寒颤,一字一句的逼自己问出声来,每多说一个字,就离真相越近一步,蓝璇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震颤之间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摧残殆尽。   候雅昶和她分别站在金色纹路的两端,从俯视的角度看过去,他站在第一象限,蓝璇站在第四象限,呈对角线状遥遥对立,仿佛中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在咱俩清算总账之前,先给你讲个故事。”候雅昶沿着第一象限的正轴慢慢走过来。   蓝璇一刀砍在原点正中暴喝出声:“别过来!!”   金色光影在刀锋摧残下忽明忽灭,又很快愈合如初。   这是一个类似于独立出一个单独次元的阵法,候雅昶将她,殡仪馆一起保护在了阵法之内,而陈时越成纱等其他人困在阵法外。   如果象限阵法不能被她从里面破开来的话,那外面的人将永远没机会进入殡仪馆,更遑论找到傅云了。   她环顾四周,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自四个象限分裂切割以来,目之所及所有人无一不消失了身影,只有蓝璇和候雅昶两个人相对而立。   “我在前二十五年都没有过读书,也没有念高中的机会,甚至来说,我没有过过一个正常的人生。”候雅昶打了一个响指,将她的话置若罔闻。   但是也没有真的朝她这边走过来,而是沿着两道金线不紧不慢的转圈圈。   “顾祺没有跟你讲过这些吧。”候雅昶最终在第三象限的边缘站定了脚步:“我过去的事情,阿云知道一部分,你知道一部分,但是你们都不知道全貌。”   蓝璇冷冰冰的注视着他,看上去很后悔五年前念高三的时候,怎么没连人带魂一刀给他攮死。   “我是在死人的肚子里出生的,我妈怀着我快临盆的时候,被人杀了分尸埋在雪地里了,我死在临出生前的一个星期。”候雅昶微笑着道:“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埋在东北雪乡的一个小土堆里了。”   “那你还挺可怜的。”蓝璇毫无同情的道。   “婴儿未出生就遭此横祸,我的灵魂不得安息,于是化作鬼婴从我妈的肚子里飘出来,在那个雪村里来回的游荡啊游荡。”   “后来村子里有个小孩年幼失孤,被亲戚送到了城里的孤儿院,不巧那小孩身体不好,临出发的前一天高烧不退,不幸断气了。”   “所以你就附身在了那小孩身上,从此以他的身份活着。”蓝璇面无表情道:“然后长大顺理成章的被老侯总收养,成为现在的候二公子。”   “聪明的女孩子。”候雅昶赞许道。   “不过我有什么错呢,老侯是我亲生父亲,换句话说,他养我理所应当,总不能因为我是鬼,他就不进行抚养义务了吧。”候雅昶伸出一只手,探到阳光下,地面上没有一丝影子。   “可能因为我生来就是鬼魂的缘故,我在摄魂上的天赋无人能及,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我用了一具和老候毫无血缘关系的身体,但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就是摄魂的魅力,小朋友,你还差的远。”候雅昶伸手点了点她道。   蓝璇大概能猜到后续的剧情,她定定的看着他:“对,所以你毁了我一辈子。”   “恶人先告状。”候雅昶点评。   “我颠沛流离半生,人到中年就想着补偿补偿自己,从前老天不曾给我的,我要全部一一给自己补偿回来。”   “所以我创造出了顾祺。”   蓝璇有些不耐烦了:“要破你的阵就必须听完你的破故事吗?”   候雅昶终于显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如果担心傅云撑不住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探索。”   “但是不一定比我快哦。”   候雅昶摄魂力的强悍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期,眼下整个殡仪馆被笼罩在他的阵法之下,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候雅昶是李有德最大的一出杀手锏,如果没人破开候雅昶的摄魂阵,殡仪馆的大门就将严丝合缝的被保护在其中。   “虽然我说过我很讨厌‘你也可以怎么怎么样’这个句式。”蓝璇低声道:“不过你因为这个跟我杠上属实是有点没必要。”   “没有人会一直困在十七岁的少女心事里,我也一样。”   候雅昶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反手一指自己的胸口:“有没有被困在十七岁,是要问你的心,而不是只靠嘴硬。”   蓝璇瞳孔骤然紧缩,抬腕一挡,空中光波掠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硬生生被对面劈开一个口子,无数早已湮没在过往里的回忆碎片卷土重来,顾祺,数学老师,凌空飞来的粉笔头,历历在目朝着她撞击而来。   蓝璇飞快后退,咬牙握刀横斩,和候雅昶巨大的力道悍然相撞,勉强将这些画面从脑海里驱赶了一部分。   眼前是候雅昶温和恬静的笑脸。   “你看,你还是没有从痛苦中脱困出来,又谈何跟我相抗衡呢?”   蓝璇单膝点地,喉咙里铁锈翻滚,隐隐涌出一丝腥甜,地面的金光将她的膝盖烧的滚烫,蓝璇刀柄点地,闭上眼睛缓慢的恢复了一下精神力。   摄魂这门技术,考验的就是意念,谁的信念感强,谁够专注,谁就能夺回控场权。   她的指尖摩挲着刀柄,熟悉而粗糙的痛感让蓝璇镇定不少。   “你说的对,人们总是很难做到对过去的伤痕完全释怀。”她抬头望着候雅昶道:“不过人生在世,谁又能保证自己心如磐石,通体找不到一丝裂纹呢?”   “对吧,候公子?”她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下一个瞬间瞳孔一凛压成一线,精神意念倏然集中紧绷到极致,只听虚空中咣然一声巨响!   候雅昶掌心光芒被活活撕裂,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蓝璇单手持刀迎面而上,雕刻刀芒又狠又稳,直穿太阳穴——   “嗡——”   狂风裹挟利刃在两人耳畔同时炸开,眼花缭乱的画面犹如活体纷至沓来,轰然倒灌进蓝璇的脑海中。   ……   “从今天起,你就叫顾祺了,喜欢我给你的名字吗?”少年候雅昶伏在医院妇产科的新生儿观察室里,歪头打量着襁褓里小小的女孩。   “二少,您这么活生生把自己灵魂割了一部分下来,还塑造成个小丫头,真能靠摄魂骗过顾进哲夫妇,让他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女儿么?”一旁的手下看着自家少爷,忧心忡忡的问道。   “当然。”候雅昶满意的道:“这是我能找到各方面条件最好的父母,顾氏夫妇无法生育,顾祺会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我这一生从未享受过被人宠爱的滋味,如今把自己的灵魂切做一半,我要让我这另一半,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首富家里千娇百宠的独生女,清秀出众,光彩夺目,智商设定碾压所有平常小孩,她再也不必像我一样被人弃之如履,颠沛流离。”   候雅昶满目笑意,看着另一个自己,眼睛里都是新生的喜悦。   “我将会在她身上体验另一种人生。”   ……   “这么多啊,都是那些小男孩的情书吗?”候雅昶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手上那一沓青春期小朋友示爱的情书,不禁失笑:“老天,现在的孩子们。”   顾祺一身校服,很温婉的坐在他面前,分明是极其普通的藏蓝色宽松校服,穿在她身上却好像凭空上升了几个档次,又修身又纤瘦,将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形勾勒的更加美好。   候雅昶随手将情书们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懒洋洋的拍了拍手上的灰。   “真可惜,我是个男人,我暂时对和同性谈恋爱没有兴趣。”   ……   暴雨如注,一中的学生们刚下晚自习,此时正两两三三的往外走,雨水四溅在伞上,迸溅起别样的水花,少女没带伞,拿书包挡着头,一路小跑着往校门外去。   “顾祺!”年轻的女老师一手撑伞,一手朝女孩招手:“这里。”   “冯老师!”顾祺转脸欣喜道,她连忙放下书包,跑到数学老师的伞下:“谢谢您!”   师生两人相携着撑同一把伞,并肩走出校门。   不远处教学楼的屋檐下,单乐心沮丧的将即将探出去的雨伞收回来,垂头丧气的跺了跺脚。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死心吧同桌,今天就是冯老师不在场,她也不会跟你撑一把伞出校门的。”   单乐心恼火的转过头,看见蓝璇满不在乎的抱臂站在屋檐下,她也没带伞,单手拎着书包,目光调侃而讥诮。   单乐心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他扬起没收完全的雨伞,回身溅了蓝璇一脸冰凉的雨水。   “说的好像有人喜欢你一样!”单乐心带着哭腔对她喊了一句,末了自己转身,猛然一头扎进雨幕里,消失了踪影。   蓝璇一个人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眼中神色慢慢阴下来。   “快了,很快就会有了。”小姑娘转过身,朝漆黑的教学楼返了回去,藏在袖子里的雕刻刀一闪而过。   ……   “二少!二少您怎么了!二少——”   候家一众保姆保镖手忙脚乱,七手八脚的扶着他:“快叫医生啊!二少不知怎得头痛病犯了,现在疼的要撞墙,我们拦都拦不住!”   “二少——”   “别他妈的碰我!”候雅昶穿着单薄的睡衣,额头全是因为剧痛而自己撞出来的淤青,他整个人冷汗淋漓,脖颈青筋暴起,太阳穴难受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抓着离自己最近的保姆断断续续道:“把……傅云叫过来,叫傅云来救我……”   “到底谁他妈的阴我!呃啊——”   楼底下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打开,意识恍惚间他能听见傅云急匆匆的脚步声,这让他感受到了些许欣慰。   “阿云……阿云我难受……”候雅昶虚弱道。   傅云俯身将他从地上架起来,手臂有力而沉稳,他闻着老朋友身上熟悉而清淡的寒香气息,感觉晕乎乎的大脑好受了一点。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我的头要炸了!阿云救我……阿云!”   傅云一边安抚的拍着他的肩头,一边掌心用力,猛然一掐他后脖颈,候雅昶登时便失去了知觉。   ……   “二少,最近头痛的毛病还犯的厉害吗?”私人医生一边诊脉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   候雅昶摇摇头:“很奇怪,就痛了那么一段时间,最近倒是再没有犯过了。”   医生神色严肃的思考了片刻,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递给他:“我想您得知道个事。”   “什么?”   “410的傅老板,前段时间新招了一个摄魂天赋的小姑娘,上个星期刚刚从市一中转学到灵异学院,很巧合的是,她和顾祺是同班同学。”   候雅昶和医生面面相觑着,谁都没说话。   良久医生叹了口气:“你想啊,有个人在那边拿刀子,每天晚上都把你灵魂的另一部分大卸八块,那您能不头痛欲裂求死不能吗?”   ……   时间的流速更快了。   候雅昶刚刚处理完父亲和兄长的葬礼,眼下偌大的候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空旷的客厅里响起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候雅昶没有回头,站在两张黑白遗像前慢慢的拧动了一下脖颈,叹息般的对身后人道:“阿云也死了……想不到啊,现在我身边,竟只有你这么个活人了。”   顾祺没说话,直愣愣的站在他身后。   隔了很长时间,候雅昶听到身后的少女发出一声细若蚊呐的啜泣。   候雅昶极其惊异的转过身去,只见顾祺脸颊上蘸着血水,眼眶眼泪,有史以来第一次,她的脸上流露出属于一个个体的情感。   “你打算跟着李有德做事吗?”顾祺问。   “你说什么?”候雅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打算跟着李有德做事吗?”顾祺又问了一遍。   “你在干预我的决定?”   顾祺不说话。   候雅昶笑了:“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却在违逆主体的思想。”   他伸手去碰少女脸颊的血迹,血痂已经干涸,但顾祺却始终没有擦拭掉它,这不正常,顾祺是一个极其爱干净的女孩子,且一般来说,灵魂的分支不会和主体产生相悖的意见。   候雅昶直觉不妙。   不曾想,他的手刚触碰到顾祺脸颊的一瞬间,就被她猛然打开了:“别擦它!”   少女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眶里全是惊慌和仇恨。   候雅昶迅速的调取了顾祺的记忆,终于把这块血迹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候雅昶若有所思,他蹲身下来,直视着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那个数学老师,为了保护你,死在了你面前,所以你不想让我跟李有德工作,对吗?”候雅昶温和道。   顾祺眶中含泪,眼神却极其坚定的点了点头。   “灵魂分支的载体,一旦沾染上活人滚烫的鲜血,原来就会不听使唤了啊。”候雅昶低低道:“你这是,被那个愚蠢的老师和她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所打动了,以至于有了自己的意识。”   “真感人。”候雅昶毫无感情的评价道。   顾祺双拳紧握,一副他如果真跟着李有德干,她就同他一刀两断的架势。   “可惜我不喜欢和我意见不同的人,分离出去的灵魂如果跟你有了相悖的思想和决策,有了自己的主体性,那么它就跟一个坏掉的器官,一个需要割除的阑尾没什么区别。”候雅昶温言道。   顾祺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字,一双眼睛就爆凸出来,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在一瞬间被男人从身后用刀柄搅得支离破碎。   “咕咚……”   少女颓然倒地,腐烂的躯体连带着其中那一半的魂魄彻底消散在了人世间。   ……   这就是蓝璇一生执念梦魇的真相和结局。   她踉跄着从候雅昶的意识中抽离出来,满眼冰凉的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淌了整个脸颊,泪眼朦胧间,候雅昶望着她,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怎么样啊小朋友,认识到大人的险恶了吗?”   “你毁了我一辈子……”蓝璇喃喃道:“如果不是你,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我会是她最喜欢的学生,我会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我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高中看她,我……”   “错了孩子。”候雅昶柔声道:“你应当感谢我。”   “你到现在为止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清晰,如果没有我,还会有别的女孩,李祺,王祺,张祺……你会按照一个正常的轨迹继续你的人生,高考考上一个三本院校,在日复一日的自卑和纠结当中看清自己平庸而不堪的一生。”   “你给我闭嘴!!”蓝璇极其凄厉的尖叫起来:“别再说下去了——”   “而我的存在给了你发现自己天赋,还有被傅云带走入行的机会,才有了你今天敢站在这里跟我叫嚣的资本,你本质上就是一个充满了嫉妒,卑劣,平平无奇,毫无价值的——”   蓝璇将全身的灵力灌满右手,山呼海啸气势磅礴,用尽毕生之力一斩而下!!   她所有的精神力炸裂似的汹涌暴涨,连手带刀狠命砸下,疯狂的贯穿了候雅昶的胸膛,血花喷涌而起,候雅昶猝不及防被她打的一口血水喷出去,内脏沿着胸口被打出的大洞流淌了一地!   候雅昶张着满口是血的牙齿笑,艰难而惨烈的用气声道:“你是不是最喜欢我这双又大又亮的圆眼睛……”   “我喜欢你祖宗的——”   “你还跟阿云说过,你拿到工资以后,第一件事是要去开眼角……我想你可能没这个机会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开……”   他猝然出手,一双鬼爪幻化而出,当空对准蓝璇的眼睛一挖而下!   “啊——”蓝璇一声惨叫,眼球外翻,双眼血肉横飞,霎时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胸前被候雅昶抓准时机一脚踹翻,整个身体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滚烫的地面上,蓝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喉咙里内脏中四肢火烧火燎,痛的快要炸开来。   “怎么样啊,小姑娘,喜欢这双大眼睛吗?”候雅昶喘息着笑道:“是不是,比顾祺大多了……”   一行血泪从蓝璇空洞洞的眼眶里淌出来,她伸手一摸,能摸到自己两只圆滚滚的眼球横躺在地上,犹带着自己眼眶中的余温。   蓝璇坐在地上,凭借最后的意识抓起刀柄,周遭地面越来越滚烫,她此刻的意识无比清晰,就在刚刚眼球被洞穿的一瞬间,她想明白了整个四极象限阵法的破局之处。   候雅昶还在兀自发出神经质的絮叨,他被蓝璇打穿了前胸,声音粗喘而嘶哑,剧烈倒气不绝于耳。   “我平生最恨心怀妒忌之人,我兄长也是,你也是,你们都该死……”   蓝璇在狂风怒啸之中惨然苦笑了一下,紧接着她手腕扬起,按照记忆中四象限中心原点的方向狠命投掷过去!   “轰——隆——”   金色光芒霎然退却,蓝璇只觉五脏六腑齐齐一炸,血水从耳朵鼻腔口中汹涌淌出来,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天地间一片昏暗。   原点碎裂,金光灭,法阵破,阵主身死,一切的一切归寂于虚无。   “蓝蓝——!!!”   “蓝璇!”   成纱撕心裂肺狂奔而至,一把将蓝璇整个从地上拽起来,扶在臂弯里,她伸手颤抖着去摸蓝璇的眼睛:“蓝蓝……”   陈时越紧随其后蹲下来,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脉搏跳动已经极其微弱了。   “小陈哥,阵破了,快进去……”   “进去找老板。”   成纱猛然抬头,忍着泪水道:“快去啊,快去找傅云,这里有我!”   陈时越呼吸急促,蓝璇显然是活不久了,他掌心痉挛着去触碰蓝璇的眼眶,然而蓝璇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一偏头,很小声的道:“快走,别让我白死这一回。”   仔细听的话,那声音还是带着笑意的。   “告诉傅云……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十七岁那年的数学课上,我还是会跟他走的……”   陈时越泪如雨下,一咬牙回身胡哨:“所有人,跟我走!”   杂乱的脚步声飘渺远去,蓝璇的体温越来越低,成纱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她抱着蓝璇,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啜泣。   “……蓝蓝,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还有什么心愿吗?”成纱艰难道。   蓝璇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很小幅度的摇了一下头,声音微弱至极,成纱不得不凑到她嘴边,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在灵异界这几年,好像只是我在高三的数学课上打了个盹,现在梦醒了,我也该……下课了。”   她很恍惚的笑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几无声息,但是成纱还是听清了她说的东西。   她说:“如果有下辈子,不想再学数学了。”   在灵异世界和大家并肩作战的这四年,好像只是我在高三数学课上打盹时做的一场梦,梦中有热血,有朋友,有生死相依的瑰丽世界,现在梦醒了,我也该下课了。   原来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十七岁那年的数学课。   下课铃声飘忽着回荡在天地间,蓝璇走马灯的最后一刻,是夜晚办公室微弱的烛影下,年轻的数学老师写完最后一行公式,轻轻落笔,转头笑着问她。   “这一遍听懂了吗?”   听懂了,这一次不会再忘了。   成纱终于忍不住眼泪,坐在硝烟一片的战场上,痛哭出声。   傅云从地上爬起来,长鞭接连在李有德脖颈上缠绕几圈,拽着最尾端将李有德狠命撞在墙上。   李有德头破血流却丝毫不松手劲,尽管他一双眼睛已经被傅云勒的爆凸出来了。   “你说,我这个时候,像不像我爸爸?”傅云咬牙笑着说:“他会这样激烈的反抗你吗,还是说他只会做个雌伏的懦夫……”   李有德抬手虚空之中抓握,阴气化刃,活活折断了脖颈处的鞭索,傅云动作极快,握着仅剩的鞭索横劈破斩,当空一鞭抽在李有德脸颊上。   李有德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侧的血水,黏糊糊的晕染一团,狰狞映红,血丝炸裂。   傅云失血太多,这时候已经有点站不稳了,他十分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只求临死前把这祸害带下去,黄泉路上地狱十八层,傅自明他自己的情债他自己还。   与此同时,地下室门外,陈时越脚下踩到一个硬物,他低头一看,正是沈题刚才扔下的那个烟盒。   里面蛊虫已经飞出去不少了,只剩下很少一部分在盒里苦苦挣扎。   陈时越俯身捡起盒子,瞬间就明白了沈题抛出来此物的意图。   蛊虫被傅云从苗疆景区带出来以后,以惊人的速度飞快繁殖,附着在殡仪馆里的守卫们身上砍掉了大半他们的反抗能力,大大减轻了陈时越他们攻进来的难度。   “你爸最爱的人是我。”李有德气息奄奄的低笑道:“如果他还在的话,也依然会选择让我活下去的……阿云,你得知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李有德寸步不移的逼视着傅云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丝心神晃动的迹象。   这种生死关头,只要分神一刻,可能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不过傅云很明显没有如他所愿,手上力道不减,叹息着道:“李叔叔,你可能有点高估他的重要程度了。”   “他爱我如何,不爱我又如何?”傅云朝他露出一个血气十足的笑容:“他不爱我,所以他现在躺在地底下,他爱你,所以你很快就该去陪他了。”   李有德怒号一声,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傅云后脑勺磕在地面上,头晕目眩的间隙里,只听耳畔一声枪响!   李有德半边头盖骨被整个打的粉碎,朱砂的灰烬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开来,门外陈时越松手落枪,踉跄着跪地爬过去。   “阿云……”   傅云从胸腔里吐出一口血气仰头和李有德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着。   过了很长时间,李有德的身形晃了晃,终于“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地下室里经年的腐朽和血泪在此刻溃然消散,空气中朱砂的颗粒漂浮起落,最终尘埃落定,再翻不起一丝风浪。 第178章 尾声   三个月后。   疗养院vip病房里, 傅云闭着眼睛躺在被褥里,任由身边的人抬起他的胳膊,将新的一管药剂注射进去。   “哎,沈题同志, 你别光哐哐往里打针啊, 这是什么药, 好歹给病人家属解释一下。”陈时越不满道。   沈题把针一拔,冷声冷气道:“没打药, 没见过做注水猪肉的吗? ”   陈时越戳了一下傅云形销骨立的手臂:“……你见过这么柴的注水猪肉?”   沈题大惊失色:“傅老板!听见没有, 他已经开始嫌你年纪大了, 这男人不能留了!事不宜迟,赶紧打包打包扔回收站吧。”   陈时越:“?”   “姓沈的你——”   傅云掀起眼皮,懒散的对陈时越丢了一句:“那你就先出去吧, 我出院以后就送你去回收站,不用着急。”   陈时越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难以置信的望着傅云,然后被沈题招手喊来两个护士, 不由分说给拖出去了。   病房里就剩下沈题和傅云两人。   “现在能告诉我, 你是怎么仅用三个月的时间, 就研究出这种根治蛊毒药物的吗?”傅云扶着枕头,稍微往起来坐了一点,他看上去还是很虚弱,但是气色明显已经好很多了:“我前三十年可谓求医问药,连外国实验室都有所打听,但是没有一个医疗机构可以给我确切有效的答复。”   沈题笑眯眯的说:“看到了吧, 世界医学的尽头是中医。”   傅云:“……少数民族巫蛊技术也算中医范畴?”   沈题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NONONO……所谓中医只是一种意识表达,归根结底我采用的办法叫做, 原汤化原食,蛊毒还需蛊苗解。”   “学妹,我希望你讲点人话。”   “我抽了一点陈时越先生的血水,进行了提炼和分离,再注入原血蛊虫体内形成抗体,最后注射给你,就可以彻底治愈你体内的蛊毒残留了。”   傅云微微一怔:“为什么陈时越的血液有这种功效?”   “或许他没有给你讲过你去世那四年的事情。”沈题心平气和的说:“他当初在雪山古墓的棺材虫群里被噬咬了三天三夜,整个身体在免疫系统被完全破坏之后又建立起新的,超出常人很多倍的抗体和抵抗力。”   “你身体里的毒性远低于他的攻击性,所以很幸运,陈时越是一个现成的药血库。”沈题满意道。   傅云摸着自己手臂上的针眼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三天不好过吧?”   “生不如死。”沈题纠正。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恭喜你啊傅老板,迎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新生。”   傅云哑然失笑,转头望向窗外时,眼中泪光闪烁。   沈题出去的时候很贴心的把门带上了,不过傅云没安静一会儿,就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你一口气错过了蓝蓝的头七加七七,今天下午出院之后要跟一起我去烧纸吗?”成纱抱臂站在门口,她很难得的一身白衣白裙,黑发披肩。   “顺便去李有德坟上唾一口。”   傅云转过脸来,苦笑道:“李有德没有坟,陈时越把他和候雅昶连着作战组总部一起烧了,这两天在重建,我以为你消息会比我灵通。”   “我最近除了去墓地,就没有出门了。”成纱简短道。   傅云了然。   陈时越从门外进来,帮他把病床调了一下高度,然后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别操心了,那边一切有我。”   “我晚点去看蓝蓝吧,烧点她喜欢的东西,她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来着?”   “她说,再来一次,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会跟你去410的。”成纱面无表情道:“傅云同志,我有时候真想……”   真想什么她没说完,不过傅云大概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下午两三点左右,陈时越推着他去办出院。   又一年北方的初秋,傅云披上外套,任由陈时越握着他的掌心,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消毒水的气息从鼻腔里慢慢散去,天高云阔,满街桂花香。   不远处停着家里的车,澹台公隆,樊老太太,安文雪,还有刘小宝已经等在那里了。   陈时越停下脚步,俯身给傅云拉上拉链。   “过会儿山上冷,小心着凉。”   傅云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的近了一些,然后仰头和他接了个吻。   “去吧,晚上我来接你回家。”   傅云转身朝樊老太太他们那边走去,妈妈和姥姥并肩而站,刘小宝看着他哥在秋风里单薄瘦削的身形,微微红了眼眶。   大风大浪没顶而过,好在最终还是一家人。   傅云安抚般的俯身抱了抱妈妈,然后又摸了一下刘小宝的脑袋。   “哭什么,没出息。”   刘小宝“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一把将他哥抱紧了,鼻涕眼泪糊了傅云一身。   傅云笑着去搂他的脑袋:“好啦,没事了。”   樊老太太望着澹台公隆:“这就打算走了?”   老中医朝她眨眨眼睛:“老婆子,你最好三十年后再来见我。”   樊老太太今年七十周岁,三十年后正是一百岁。   老爷子还挺会算数。   傅云朝他伸出手:“走吧,送你上山。”   陈时越说的没错,山上果然冷,不过好在路途遥远,山路崎岖,爬山时的汗意抵御了寒冷。   傅云在山腰处停下来,抬头看着澹台公隆兴致勃勃的背影,出声道:“我现在就希望这条路一直延伸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澹台公隆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以为你至少读过红楼梦。”   “书上还说死去元知万事空呢,您这不是也没空,纸上得来终觉浅,咱俩谁也别嘲笑谁。”傅云喘过一口气,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最终在山顶上停下了脚步,不远处就是安老爷子的墓碑了。   澹台公隆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仔仔细细在墓碑上擦了一遍。   “放着吧,这是我们小辈的活儿。”傅云伸手就要夺他的手绢,然后被澹台公隆一扬手躲开了。   “你们以后擦的机会多了,我可就这一次给自己擦墓碑的机会。”老爷子眯着眼睛笑:“你别说,这感觉还挺奇妙。”   傅云便安静的收了手,站在原地等他自己忙活。   末了他张了张口,第一次对着眼前的老人喊了一声:“外公。”   澹台公隆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应道:“哎。”   “只有五年吗?”傅云问道。   澹台公隆将手绢扔到一边:“我朝来世借了五年,回来再陪你们五年,能在生死关头救你们一把,已经是生前灵力深厚,不可多得的上天福泽了。”   “回去记得告诉老婆子,上香的时候可别再问我在她和弟弟妹妹之间,选她还是弟弟妹妹们了,十几年都是这个问题。”   “我在底下耳朵都听的起茧子了。”   傅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望着外公今生最后的背影,百感交集。   “走了,下辈子见。”   佝偻老人化作袅袅青烟,消失在苍穹中,墓碑上落下一缕烟灰,再杳无踪迹。   傅云转过身,陈时越已经在墓园边上等他了。   他原本两只手都插在风衣兜里,见到傅云转身时,就自然而然的双手张开,等着他过来。   傅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伸手回抱住陈时越。   “走吧,回家。”   长风呼啸,掠过墓地边缘。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每个人孑然一身来,又归作尘土去,数年光影,不过大梦一场。   但是人生百年,万一就遇到了那么一个人,他愿意陪你走过噩梦诡境,趟过试炼,最后将余下的岁月熬成高汤,融化在柴米油盐之间呢?   “晚上回410?”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