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说他暗恋我》作者:百户千灯   文案:   患有严重先天心疾的时清柠穿进了一部狗血小说,虽然渣男遍地,但他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健康身体。   手起刀落解决渣男之后,时清柠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配角,所遭遇的泼天狗血不足小说主角经历的万分之一。   而那个本应大放异彩的天才,却被扭曲的剧情毁掉了整个人生。   时清柠:?拳头硬了.jpg   最看不得天才被毁的时清柠成功改变了剧情,看着主角重获他本就该拥有的鲜花与掌声,时清柠欣慰异常,却见对方神色郁郁。   时清柠问:“怎么了?”   主角敛下墨黑长睫,沉默片刻,才道:“我暗恋一人太久,没敢开口。”   时清柠失笑:“这有什么不敢的,去表白嘛,给你加油。”   眼看主角没有因沉重伤害阴郁厌世,还主动想恋爱,时清柠愈发欣慰。   崽长大了。   于是当晚,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长大。   -   重活一世,柏夜息比前世更加冷血薄情,惹人惧避,他如行尸走骨,无悲无喜。   直到那人出现,柏夜息才有了真正的愿求。   想看他笑。   又想把他狠狠弄哭。   病弱天才/喜欢在路边捡可怜崽的美人受 x 冷血疯批/因为受才勉强做个人的重生攻   身心1v1+HE+攻受双初恋+日常更六休一,周四休息。封面感谢画师:风好大我好冷老师,设计:林墨烟姑娘。   排雷:1.架空架空架空,这是虚构小说不是新闻报道。   2.受之前病弱现在已痊愈,攻过去现在都是纯种疯批。   3.据《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柏做姓时字音为百。本文私设读bo。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穿书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清柠;柏夜息 ┃ 配角:下本《失忆后我恋爱了》求收藏 ┃ 其它:完结文:《协议结婚后我离不掉了》   一句话简介:可他总想弄哭我。   立意:知识改变命运,学习成就未来。 第1章 001   意识模模糊糊之间,耳边断续地传来了交谈声。   “恭喜……是的,这次的心脏根治手术非常成功,乐观地说,他以后就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别了……”   “对,病人的身体现在还在恢复,可能会多睡几天……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养就可以……”   眼皮沉重,没能睁开,时清柠在虚弱的状态下凝神辨别着那些声音,不由心下疑惑。   自己不是先天性心脏.病中罕见的畸变吗?而且病症发现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身体条件差到连根治手术都无法实施,只能靠姑息性手术来勉强维持治疗。   怎么现在忽然被医生说根治了?   难不成,自己还在做梦?   时清柠思忖着,试图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目前身处的环境。   可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仿佛只是维系这短暂的意识就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更遑论清醒地动作。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时清柠曾经有过无数次这种难以控制身体的经验,早已习惯了徘徊在生死边缘。   可这一次,身体里沉闷的疼痛却比预想中轻了许多,像是一直死死压在胸口的巨石忽然被搬除,周.身只剩温和无害的浅浅倦怠。   仿佛那永远如梦一般可望不可及的健康,当真恩赐般地降临在了时清柠身上。   时清柠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没了总是不时发作的尖锐阵痛,这一回时清柠睡得很安稳。中间几次半梦半醒,他也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喂水、翻身,但因为疲惫,他都再度昏睡入眠。   真正苏醒时,时清柠的第一反应是轻松。   身体轻快得像是刚刚输过满满一袋新鲜血液,又或是刚吸饱氧气。可是身上并没有繁杂器械的束缚感,时清柠缓缓睁开眼睛,视野渐渐清晰,面前大片纯白。   这里是医院。   病房的布置很陌生,时清柠抬手在枕边摸索了一下,病床的床头一般都有调节转钮。   他对这种事驾轻就熟。   果然没多久,时清柠就摸.到了转钮,自己调整了床架的高度,半坐起来靠在了床头。   没有了以往熟悉的初醒后的晕眩和刺痛,时清柠虽然清醒,却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   他定了定神,这时才看见了自己的手。   这手……怎么感觉有点小?   时清柠正想仔细观察自己,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一个护工打扮的阿姨轻轻推开门走进来,一抬头,看见了靠坐在床上的男孩。   阿姨当即愣在了那里,手里托盘“当啷”一声,砸落在了地面。   “你醒了?!”   阿姨连托盘都顾不得捡,连忙走进来,忽然又停住了,仓促地在身侧蹭了蹭手掌。   “我,我去叫人!”   没多久,几个白大褂走进了病房,旁边还有一个妆容精致、气质温雅的女人。   女人走得最急,匆忙看向床上的男孩。   只一眼,她就瞬间红了眼眶。   “小柠!”   时清柠却有些疑惑。   他的身体前所未有地轻快,连带意识也很清明,可面前这些人,无论是护工,医生,还是那个激动的女人。   时清柠一个都没见过。   几个医生上前,对时清柠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没问题,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一个中年医生笑呵呵地说,“这次的先心根治手术很成功,您可以放心了。”   这话和时清柠之前意识模糊时听到的一样。   时清柠也在这时终于确定。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这个身体太小了,手指洗白,骨架纤瘦,看起来还没有成年。最重要的是时清柠明明得的是绝症,现在却被判定了已被根治,可以痊愈。   “根治手术很成功。”   这句话不知是多少先心病患者做梦都渴望听到的天籁。   一旁的女人匆匆打过几个电话说了时清柠醒来的事,又好生道谢,送走了几位医生,病房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护工去准备午饭,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女人坐在床边,小心地看着人,轻声问。   “宝贝,感觉好些了吗?”   女人衣着奢贵,妆容精致,身上却没有香水味,只有一点很清淡的皂香,大概是因为照顾心脏.病人,才特意没用有刺.激性的香水。   看她如此上心的态度,应该是极亲近之人,时清柠对她也隐约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是再细看时,时清柠却又无法回忆得更具体。   许是时清柠看她的眼神太陌生,女人虽然神色温婉,笑容却有些勉强。   “还在生妈妈.的气吗?”   果然是这具身体的母亲,难怪自己会觉得眼熟。时清柠想。   可是她说的生气是怎么回事?   时清柠发觉自己没有获得这具躯体的记忆。   他决定静观其变。   “妈妈不是不让你和他见面,这些事都可以商量。”   说到这儿,女人低低吸了口气,才维持了声调的平稳。   “可你不能,不能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   时清柠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为了活着他比谁都艰难,怎么这话听起来,却像他自己寻死一样?   时清柠尝试回想自己昏迷前在做什么,但并未成功,事情发展属实有些迷惑,他也没有轻易开口。   还没理清情况时面对亲近之人,贸然妄动怕是有被看穿了的风险。   时清柠没说话,倒是歪打正着,女人似乎也习惯了儿子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模样,完全没有生疑,像是两人之前就一直这么相处似的。   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却还强忍着,声音温和。   “以后你想去见简任就去,好不好?妈妈再也不拦着你了,只要你保重身体,别再做这种傻事……”   简任?   这个名字实在太有特点,以至于时清柠立刻被勾起了回忆。   ……这不是自己看过的一篇小说里的人名吗?   所以自己现在是进入到了这本小说里?   时清柠终于找出了一点头绪,开始努力回想。   但他的记忆依然有些混乱,只隐约记得那是本狗血堆砌的虐恋小说。   再回想书里的具体内容时,思绪却卡了壳。   大脑的记忆区受到刺.激,连带着额角都开始隐隐抽痛。   “妈妈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但是现在你的身体还需要修养,要不,过两天妈妈在海城最好的酒店给他补办生日宴会,你休息好了再去参加,好不好……”   时妈妈说着,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宝贝!”   她匆忙拿纸巾去给人脸上擦拭,声音变了调,温凉的指尖都在发抖。   时清柠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流了鼻血。   鲜红的血滴落下来,浸透了纸巾。额角也传来阵阵刺痛,时清柠回想得太用力,显然是有些超出了身体负荷。   他接过纸巾,自己掩住血流,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没事。”   落在时妈妈眼里,这就成了抗拒自己碰触的反应。   “好、好……”   她的手伸在半空,最后还是僵硬地收了回去。   时妈妈也不敢再提刚刚的事,怕再刺.激到对方,只能继续帮忙拿纸,借着动作,匆匆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   等人止住鼻血,时妈妈才勉强笑道:“妈妈不说了,不说了。”   “那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到甚至有些卑微。   “外面天冷,你自己去不方便。”   连时清柠简短的一个“嗯”字,都足以让她露出实现了愿望似的开心神情。   *   海城,玩家酒吧。   华灯初上,正是玩家开始进客人的时候,今天的酒吧门口却设了一个通告牌,写了“今日包场”四个字。   有些没留意通知的客人走到门前想进去,也都被门外的侍者客客气气地劝走了。   酒吧大厅,富有节奏的背景乐声已然响起,整个空间全被重新装饰过。   正中灯牌上亮着两个硕大的紫色数字,22。一眼望去,很是炫目。   大厅里已经聚了些客人,不少人围在一个高瘦的男子身边,言语间不乏艳羡。   “玩家可是海城最好的酒吧,能在这儿包场,不愧是简少!”   “今天还是周末,平时玩家周末一张票就上小二百了,简少这回生日真是大手笔啊。”   有人嗤笑:“海城最好的酒吧算什么,简少可是帝都燕城来的,经的场子多了,今儿这都算不上什么大场面了吧?”   听着这么多人吹嘘恭维,被人群众星拱月的简任却表情冷淡,兴致缺缺,始终没有表现出多少热切。   落在众人眼里,就更是见惯不惊的佐证。   “一会儿还有几个乐队和网红要过来,都是平时请不动的那种,还是简少面子大啊。”   “哎,要真说请不动……那还得算是那位时小少爷吧?”   这个称呼一出,四周忽然安静了一下。   简任这才抬起了眼睛。   他的瞳色极黑,单眼皮的轮廓冷且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旁边还有人在好奇:“谁?时小少爷?海城首富的小儿子?”   “是,就是那个时家最宝贝的时清柠,他好像有什么……先天性心脏.病?反正被家里护得可紧了,时家之前从来不舍得放他出来。”   “哦对,几年前他是不是还被拍到过一回?就一张抓拍照,直接火了好几个网站。”   这话顿时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有照片啊?你看过吗?”   “没有,当时立刻就被时家压下去了,全网都删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这事,外面还不知道时家有个护得这么严实的小少爷呢。”   “真的假的?那得好看成什么样啊……”   讨论热烈沸扬,再加上时夫人也是海城出了名的美人,对这位时家小少爷相貌的揣测更是延伸出了花样百出的各式版本。   可是唯有始终未曾开口的男人清楚。   所有纷繁传言,都不及那人风华半分。   简任垂眼看着面前杯盏,回想起了那个苍白的面容。   眉目旖丽,面颊柔软,长睫如扇,常年的病气未能掩去那人的分毫艳色,酒液在杯中轻晃,漾开琥珀色的暖光,光华最盛的刹那,像极了那个男孩的眼睛。   有一点简任从来没否认过。   时小少爷长得确实很好看。   旁边几个人注意到简任的神情,互相对视一眼,耸着眉毛八卦地问:“简哥,你和时小少爷,进展怎么样?”   还有人不明所以:“什么进展?那小少爷不是个男的么?”   “男的怎么了?现在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是,我是说简少,他之前交的不都是女朋友吗……?”   “哎呀玩玩而已嘛,你还真以为咱简哥会认真啊?”   “就是,之前多少美女也没见哪个能套住简哥啊。”   “不过要说那个小少爷,确实比美女也不赖,要不简哥也看不上……”   “真说还是简少厉害,那小少爷可真是,被迷得死去活来的。”   “死去活来这词用得一点都不夸张,我有个表嫂在医院,哎简哥,听说……他还为你寻死了?”   这话一出,倒真是把四周的人都惊了一下。   现场安静了几秒,才有人抚掌。   “我靠?!都痴情到这种程度了?简哥,高手啊!”   八卦那人也格外笃定。   “真的!你看以前那么多人想攀他结果连面都见不上,再看看简哥,这对比!”   简任随手玩着摇酒壶,几个轻松流畅的空抛动作又引起一片惊呼叫好,他把雪克壶接住了,才懒懒地掀起眼皮。   “我之前也没想到,他是时令的儿子。”   旁人嬉笑:“首富儿子怎么啦,不还是被简少收得服服帖帖的?”   “哎对了,今天生日会他来不来?”   有人小声问:“不是说他寻死了么……”   视线纷纷集中在简任身上。   却只听见简任说了一句。   “又没真的死成。”   这话说得四周都是一静。   但开口的人依旧神色冷漠,仍在继续调酒的动作。酒液从雪克壶中倾泻而出,积蓄的鸡尾酒渐渐分层。   一片鲜切的青柠漂悬其上,缀着泛起的细小气泡。   直到一杯柠檬鸡尾酒调好,简任才继续开口。   “今天生日会,我给他发了邀请。”   旁边人调笑:“哟,简哥也会主动啦?”   简任淡淡道:“总得给点好处。”   这话又引起了一片口哨和笑声。   “靠,那小少爷上次没死成,这回也得开心死了吧?”   “钓系的精髓啊!”   “高啊,这才叫高段位!”   简任想起那双眼眸弯起的模样,未置可否。   那人开心时笑起来,倒也的确是挺漂亮的风景。   更何况……他还是海城首富的儿子。   简任端起酒杯,小啜一口,咬住那片青柠,含入口中。   酸甜的气息在唇齿间绽开。   他眸色深黑,眼底冷寂如渊。   没想到,自己这次被那些傻.逼排挤出燕城,跑到这又俗又土的破地方,还能有意外收获。   海城首富,就算在帝都排不上号,也够他在简家重新翻盘了。   简任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把那青柠吞吃咬碎。   看来,幸.运女神还是站在自己这边。   *   平稳行驶的汽车内,落座在后排的黑西装神情严肃,脊背笔直,虽然目视向前,心神却全都落在了身旁那个漂亮男孩的身上。   这是他第一天上岗,但有关这位小少爷的各种消息,黑西装却已经不知听过多少。   时小少爷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被娇养在家,鲜少能出门。他向来不喜欢被保.镖像看犯人一样跟着,因为那个男人和家人闹翻之后,更是不愿再被管束。   结果前些天,小少爷就出了事。   幸好手术很成功,人并没有什么大碍。   事发之后,时二少身边所有保.镖全被换了个遍。黑西装就是刚被调过来的,接到的是死命令,必须要随身保护。   哪怕小少爷拒绝。   所以黑西装现在就和时小少爷同时坐在了后排——冒着对方随时有可能勃然大怒把自己轰下去的风险。   但是在真正见到这位小少爷真人时,黑西装却又觉得……对方看起来不太像是会随便发脾气的样子。   他长得太乖了。   性格也是,完全看不出缺点——甚至在黑西装开门请人上车时,小少爷还对他道了声谢。   所以黑西装沉思片刻,还是照吩咐开始了自己的下一个任务。   他拿出一件暖和蓬松的白色羽绒服:“二少,夫人说,让您下车前把外套穿好。”   黑西装做好了反复劝说乃至无法成功的准备,小孩子都不喜欢听家长唠叨,更不喜欢这种又厚又大的衣服,黑西装自己也有个妹妹,总是恨不能大冬天直接穿单裤出去,显得腿细。   而且小少爷这次还是要去参加心上人的生日会,羽绒服和酒吧,根本格格不入。   但出乎意料的,一直若有所思的时二少听见声音,只是看了人一眼,就主动把羽绒服接了过去。   黑西装面色不显,心下却有些意外。   裹好柔软的羽绒服,小少爷的年龄看起来又小了一点。没等黑西装松口气,就听见对方开口:“请问你叫什么?”   黑西装额角青筋一紧,仍是恭敬道:“孙.明。”   “孙哥,可以帮我个忙吗?”   “您说。”   “等下进酒吧的时候,麻烦你们不要和我一起。”   小少爷不喜欢让人跟着,黑西装早就清楚。   但他却没想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你们和我分开几步进去可以吗?”   黑西装一愣:“您同意我们跟进去?”   “可以吗?”时清柠问,“我打算自己解决,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想请你们看顾一下。”   “自己解决……”黑西装有些不敢相信,“您的意思是……?”   “嗯。”时清柠说,“解决掉我和简任的问题。”   “您不打算和他谈了?”黑西装虽然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转变,但看小少爷终于醒悟,还是抓紧劝说,“夫人要是知道肯定很高兴……这件事您告诉夫人了吗?”   “没有,”时清柠摇摇头,“她可能不会信吧。”   黑西装语塞。   这倒也是。   毕竟连自己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   但更让他意外的,却是对方接下来的话。   “要从根本上处理这件事,还要从简任身上入手。”   年仅十五岁的男孩大病初愈,说话时冷静的模样却并不像个孱弱怯懦的小孩子。   虽然记忆仍然有些混乱,但时清柠的思维很清晰。   解决掉这个害了时小少爷性命的男人是第一要务。   此外,他还要考虑另一个问题。   就算小少爷和家里关系僵硬,毕竟也是多年相处的亲人。   若是一直和家人待在一起,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起怀疑。   倒不如去见见这个简任,看看有什么新信息。   黑西装全然不知道时清柠已经把简任当成了打完后能掉落经验和任务的小boss,仍是有些担心和简任见面对小少爷的影响:“或者,要是请夫人过来处理,可能会更……”   时清柠笑了笑,他人长得好,这一笑就更是看得人心都软了几分。   可他说出的话却和乖甜的容貌并不相符。   “让妈妈出面?”时清柠说,“他也配?”   黑西装震惊,一时失语。   的确,不管时小少爷和简任如何,外界看来,至多也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   但如果当真让时夫人出面,那就不免会让人各种揣测时家的意向……   黑西装这时才发现,面前这位看似病弱无骨的小少爷。   其实远比他的外表锋利得多。   这一次,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汽车很快行驶到玩家酒吧,时清柠下车,率先进了酒吧。   进门后有走廊,还要乘电梯,时清柠抬手在深色的墙壁上按了按,触感颇软。   这里各处都装了很厚的隔音棉。   他来了才发现,这儿根本不是什么清吧,倒更像那种越晚越嗨的夜店。   还有香氛,时清柠抬手掩了掩鼻尖,露出嫌弃的表情。   浓得呛人。   身体弱的人根本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更何况时小少爷还是个初愈的心脏.病患者。   简任会邀请人来这里给自己过生日,摆明了完全没把人放在心上。   小少爷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时清柠想。   果然是狗血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吧。   他在侍者的引导下走向大厅,路上,还发现侍者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   时清柠知道以小少爷的身份,今天肯定没少被编排,他看了对方一眼,发现没有熟悉感,就没再理会。   等走近大厅时,室内已是人声鼎沸,但时清柠甫一进入,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一瞬。   没有人介绍来者是谁,但看见这张脸,每个人都确认了他的身份。   果然是一张抓拍照就能火遍网络的容貌——倘若之前还有人对这件事有所质疑,看见时清柠的第一眼,他们就打消了所有念头。   只剩惊艳。   和到场的客人不同,男孩并没有精心打扮,穿的也只是一件款式简单的雪白羽绒服。换个人穿这种衣服直接进酒吧,恐怕不知会被嘲笑多久,可时小少爷的那张脸,却让整个炫目的大厅都变成了为他而建的T台。   很多人甚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少年唇色浅淡,眉目清雅,大厅灯光艳而混杂,落在他脸上却只映出一层清泠的薄光,让人平白想起冬日初落的新雪。   最漂亮的是那一双眼睛,少年常年缺少血色的面容原本有些过于素冷,独被那双眸色如蜜的眼瞳添了几分乖甜,灯光漾在他眼里,看得人仿若舌尖当真有甜意如蜜。   不少人怔愣许久,惊艳冲击之下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难怪时家会把小儿子护得这么紧。   任谁来想,都会恨不能把他严严实实地藏在家里。   不让任何人窥探。   背景乐也恰在时清柠进来时放完一首,音响师都因为看人,忘了切歌。   降下来的分贝对时清柠来说是件好事,至少清静了许多。   他在大厅内扫过一圈,随即就看到了大厅正中的那个男人。   简任正坐在人群中央,闲闲地抬眼朝门口望去。   果然,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小少爷有多喜欢自己,简任很清楚。时小少爷之前也总是这么望着自己的脸,眼神专注。   不过现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瞩目的对象却只专心看着自己一个人的感觉,比以往更能让人愉悦。   简任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下颌。   “过来。”   两人相隔不远,他看见男孩目光澄澈,卷翘的长睫动了动,在顶灯的照耀下晃出扰人的光影。   小少爷轻声开口,音色清软,似是带着迟疑的羞涩:“简任?”   简任看着这张赏心悦目的容貌,心情越发愉悦,挑眉。   “怎么,几天没见,不认识你简哥了?”   大厅里其他人全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两人,有人兴奋好奇,也有人在暗自思忖。   简任来海城的时间并不长,今天他的生日会之所以能请到这么多人,不止是因为有人冲着燕城简家的名号来巴结他,也有不少来客是为了时家那位小少爷。   在海城,显然还是首富时家的名号更诱人一些。   时家小少爷之前从未公开露面,那些疯传的半真半假的恋情流言还是其次,单是有机会能见这位时家二少一面,就足够让许多人动了心思来参加这次生日会。   如今一看,那些传闻倒像是真的。   不少人暗自思索。   看简任这语气,确实像是和时二少很熟的样子。   而且在简任的话说完后,众人果然看见时小少爷朝对方走了过去。   简任也看见,男孩仍旧目不斜视,只一直望着自己。   眼神专注得让人心尖柔软。   时清柠的确在看简任,离得近了,他看得更仔细。   全场那么多人里,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简任给了他很明显的熟悉感。   时清柠想起那本狗血小说,那本虐恋堆砌的小说好像还被拍成了电影,所以时清柠才会在看见对方的脸时,被勾出了一点回忆。   小说里似乎的确有一个首富家庭,但戏份很少,时家小少爷这个角色更是只在背景板里被提了一嘴,整个时家也不过是个被当作垫脚石的炮灰。   记忆有了进展,时清柠便打算多看人几眼,争取补全一下小说主线。   不过走近了细看之后,时清柠才发觉,简任的情况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初醒时看到时妈妈,时清柠也有很强的熟悉感,那是因为她是这具躯体的亲人。   但简任的熟悉感,却不是因为他对时小少爷的影响有多深刻——   时清柠又走近了几步,终于确认。   是因为简任和某个人长得很像。   但简任的长相里很多细节却又明显输了一截。   俗称,低配版。   那个原版的某人似乎才是真正让时清柠熟悉的人。时清柠仔细看着简任,想从对方脸上构想出真正的轮廓。   被注视着的简任,却只有心满意得。   一个被捧在手心里、旁人完全无法高攀的小少爷,满心满眼只有自己,这种快.感,让简任都忍不住喟叹。   他看着时清柠,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旁边围观的人里有认识简任比较久的,都被这一幕惊住了。   谁能想到,一向冷情冷心的简少会对人露出这种笑容?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简任的这种表情。   几人心中隐隐涌上些预感,简哥这回八成是真的动了心。   他们心里又泛起嘀咕。   这对不会真的要成吧?   可是简哥之前喜欢的可都是女生啊……   那些冲着时小少爷来的人也在暗自思量。   看这形势,两人的关系似乎确实不一般。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简任自然能察觉身旁的众多视线。   但他并未在意,只是望着时清柠,唇角含笑,冷硬的眉眼轮廓都罕见地柔和了下来。   小少爷走到了简任面前。   他微一停顿,轻声开口。   “别笑。”   离得近了,小少爷精致的长相愈发让人惊叹。   简任被近在眼前的昳丽容貌扰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就听着对方的话照做,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男孩蹙眉说话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忤逆。   为了抚平他的眉心,赴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但是照做完之后,简任才听到对方温雅声线的后半句——   “别笑,你笑起来就不像他了。” 第2章 002   时小少爷的语调并不高,甚至相当平和,但音响师刚刚才因为简少在和人说话,关掉了所有背景乐。   于是恰好此时,整个大厅格外安静。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时小少爷的声音。   一时间众人反应各异,纷纷为克制表情而忍到面色古怪。   特别是那些冲着时小少爷的名头来的,神情更是玩味。   传闻里都说是这个简任把人吃得死死的,这回他们亲眼见了,分明倒像是小少爷在玩?   那群习惯捧着简任的人们就没这种看戏的心情了,他们都被惊得不轻。   不、不是说小少爷喜欢到寻死觅活的吗?   怎么现在……   最尴尬的是,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之时,门口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有人转头望去,就见大厅的门大敞着,一拨至少十几个服饰繁复的人拿着乐器站在门口。   为首一个人面色尴尬,带着歉意笑了笑,匆忙催着队员赶紧把失手掉下的金属音叉捡起来。   正是那几个被邀请来生日会的乐队,他们恰在此时到场,刚好目睹了方才那一幕。   “……”   大厅里弥漫开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简任。   简任早在听见那句话时就变了表情,一张脸被气成了铁青。   他心高气傲,最不能忍的就是丢面子,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简任手背青筋暴起,正要当场发作,视线却忽然被不知什么光亮晃了一下。   是小少爷那件白色羽绒服上的几枚钻石纽扣。   酒吧灯光靡暗,几枚淡色纽扣却依然闪出了点点璨然的绿芒。   简任瞳孔一缩。   “森林之梦”。   ——那是刚在燕城佳士得拍出两千万天价的全套钻饰!   天然彩钻极为罕见,在全世界钻石拍卖中都是最高价的级别,何况这还是彩钻里最高的鲜彩级别。   当日拍卖时就有不少贵宾级老顾客开了价,最终此物却被一个匿名客人拍了去。   谁能想到,这套天价钻饰居然出现在时家小少爷一件再日常不过的冬日外套上。   被随手当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装饰。   绿钻,寓意健康、平安。   时家有多宠这个小儿子,可见一斑。   认出天价钻饰的简任瞬间掐掌克制,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还要靠时家翻身。   这一冷静,简任也意识到了新问题。   时小少爷一直被养在温室里,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想法?   这句话八成是别人教的,让小少爷故作姿态,好来试探自己。   想到这,简任豁然,不由冷笑。   “不用拿这么幼稚的方法来激我。”   简任挑眉,终于开了口。   那双漆黑瞳眸盯着面前男孩,声线低冷,一字一句。   “我不吃这一套,小少爷。”   冷淡地说完,简任便转身朝门口乐队拍了拍手,冷冷宣布:“进来,开场。”   直接把时二少晾在了一边。   迫于压抑气氛许久的朋友们见简任这般应对,终于松了口气。   就说嘛,占上风的肯定是简少!   他们放松下来,又好奇地去看那位被反将了一军的小少爷的反应。   但时小少爷看起来并没有被晾下的失落感,   他径自找了个单人卡座坐下,还和简任的位置相距甚远。   大厅里因为开场而重新热闹起来,乐队就位,音响调高。   宴会还请到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来串场,一时间灯光闪晃,气氛上扬,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进入了节奏。   明灭的灯光下,依然有形形色.色的目光在打量那位落单的小少爷。   大厅暖气开得很足,周遭人又多,许是有些闷热,时小少爷脱掉了自己厚重的外套,露出了内里的衣着来。   夜晚的酒吧里,来客穿得一个比一个骚气,到处都是皮革镭射的反光和白花花的肉色,格外晃眼。   唯独时清柠一个人,白羽绒服里穿的却是一件杏色的羊绒毛衣,把那本就柔软的身形轮廓裹得愈发温和。   灯束闪过,男孩微长的细软发丝被映照开一片金灿灿的暖色。   喧杂吵闹的音乐忽地在他周.身退去了,让望过去的人眼底心里只剩那一个聚着光的身影。   周遭气氛如此热烈,他最安静。   却最万众瞩目。   寻常人作这打扮来酒吧夜店必定是格格不入,时小少爷却让背景里一切光景都黯然失色,只剩作他的陪衬。   他并未有什么动作,连神色都无波,眼角眉梢的柔软暖色却让人从心底涌.出甜意,忍不住贪恋再多看一眼。   而细看的人很快也发现了新的端倪。   时小少爷不只穿着羊绒毛衣,里面还叠了丝质的衬衣并一件高领打底,一层又一层裹得格外厚实。   但他衣着如此,却不似常人般臃肿,反倒被暖绒绒的衣物衬得整个人愈显清瘦。   时清柠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瘦得厉害,腕骨上方凹陷出两个浅窝,淡青色的血管从薄而透的皮肤下清晰地显露出来,苍白的左手手背上还扎着一个显眼的留置针。   让人看见不由呼吸一滞,心尖骤疼。   远处的简任也看见了那个留置针,胸口仅剩的一点怒气也尽消散去了。   只余一抹略显陌生的甜。   针头都没拔下就来参加自己的生日会。   果然,他真的是爱惨了自己。   时清柠浑然不知旁人的想法,他正在整理思绪,思考简任像的那位正牌到底是谁。   但才刚开始思考,那种从后脑生出的扎人痛意再度袭来。   又是之前在时妈妈面前流鼻血时的那种晕疼感。   时清柠只能按住额角,暂时停下了思绪。   显然,这个身体的大脑记忆区受到了极大刺.激,连回忆都成了一种被动技能。   连带着时清柠自己的记忆也变得混乱不清,以至于他现在连那本小说是在何处看的,到底什么剧情都回想不起来。   时清柠点了点指尖,打算等这个过于羸弱的身体恢复一些再做计划。   正想着,有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走到近前。   “您需要些什么酒?”   托盘上的酒杯已经被其余客人拿走几只,全是五颜六色的混色液体。   时清柠自然不可能去碰。   “不用,给我一杯薄荷水。”   以时小少爷这身体,时清柠没打算在外面乱喝东西,不过他在想事情,就习惯性地点了薄荷,闻闻香气。   没多久,那位服务生就送来了一杯薄荷水。   时清柠道:“谢谢。”   服务生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温和,愣了一下才微笑回道:“不客气,您慢用。”   他把杯子放下,转身刚走出几步,就被一股忽然袭来的大力推搡,直接撞在了墙上。   “干什么呢?”   一个吊梢眼的红毛揪着服务生的衣领,声调轻缓,神情却阴恻恻的。   “你上班就是来勾引客人的?”   服务生匆忙摇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拎着又往墙上狠掼了一次,撞出“砰!”的一声重响。   那声音即使是在嘈杂的音乐里也分外明显,惹得不少人看了过来。   服务生疼得说不出话,被红毛指着鼻子骂。   “少他.妈乱动不该动的心思,你冲谁笑呢?”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许多视线,红毛见状直接环视一圈,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时清柠。   “那位,是我们简哥的人。”   “都他.妈给我离远点!”   周遭杂音都被他这话压了下去,众人皆是一静。   红毛这才勾起唇,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这招叫宣誓所有权,他们早用熟了的手段。   以前也有人被简任钓太久,被他的冷淡弄到心灰意冷,打算放弃,红毛他们就会上去来这么一招。   惹得人面红耳热,只觉得虽然简任表面冷淡,却让自己得到了他朋友们的认可,简任还是喜欢自己的。   这样一冷一热的对比反差,效果绝佳,最后什么人拿不下?   这回也一样,只不过红毛是第一次这么早用出这招。   毕竟这小少爷是最得简少认可的一个,他们也都跟着格外上心。   红毛身旁几个人也随声附和,他们都是简任的小弟,还继续放话说。   “都给我听清楚了,识相的就别往简哥的人面前凑!”   旁边有心结交时小少爷的人听了这话,也不由暗中皱眉。   这意思是不许别人靠近了?   那个无辜受牵连的服务生更是倒霉。   “还有你这个服务生,啊,班都不好好上,去,赶紧把经理叫来,扣工资!”   “哎呀直接开除算了!”   小弟们嚷嚷着,还不忘观察时清柠的表情。   他们这招屡试不爽,对方果然也有了反应。   时小少爷的视线正落在他们几人身上,漂亮的眼眸目光专注,微微扬了扬眉。   就是那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小弟们预想中的欣喜。   倒像是在看傻.逼。   时清柠自叹阅人不够,还没见过这么纯种的傻.逼。不过想想这本来就是个狗血最大的地方,也就没那么难理解了。   时清柠屈指敲了敲腕间手环,智能屏幕亮起发送出信息,没多久,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红毛和其他几人正是气焰最盛的时候,他们刚放完狠话,自然不肯放人靠近,当即堵了上去,开始推搡。   “你谁啊,说了别靠近没听见?聋子……啊!!”   红毛话没说完,就被眼睛都没抬的黑西装掐住手臂反折,胳膊猛地扭曲被别到背后,鬼哭狼嚎的红毛被一下重重地推砸在了墙上!   又是“砰!”的一声重响,红毛被别了手的哀叫也戛然而止。   他正好撞在刚刚服务生被推的那片墙上。   还是正面朝墙。   旁人看见都忍不住替这一下觉得脸疼,几个小弟更是吓傻了,一时忘了反应。   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的黑西装扔完人,直接走回时清柠身旁,俯身恭声道。   “二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时清柠带来的人。   只见时小少爷也没再去看红毛那几人,只是认真地在和黑西装商量。   “孙哥,刚刚那小哥送来的水温度不错,我想给他一笔小费。”   黑西装立时应下:“好的,给多少?”   时清柠想了想,问:“现在打狂犬疫.苗多少钱?”   一直不苟言笑的黑西装眼底浮现一点笑意,声音依旧沉稳。   “三针的总价大致在千元以内。”   时清柠摸了摸下巴。   这个略有些老成持重的动作被他顶着这张脸做出来,乖到惹人心.痒,忍不住就想去摸.摸.他的头发。   时清柠问:“被狗咬和被狗抓,打狂犬疫.苗都有用是吧?”   这下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摆明了是在说红毛几个人是狗。   真是文化人骂人。   狠还不带脏字的。   黑西装一脸严肃:“是。”   “那就一千吧。”时清柠点点头,还朝不远处的服务生道,“辛苦了,好好养工伤。”   服务生愣愣地接过小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另一个黑西装的陪同下离开了。   只剩下几个脸色涨如猪肝的小弟,和忍笑到神色古怪的众人。   红毛被那一下撞了个半昏,最后还是在几人七手八脚的搀扶下才狼狈地离开。剩下几个小弟讪讪不敢去看远处简任的表情,因而没发觉此时简任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被打了脸的怒气。   反倒带着一丝难得的玩味。   这边闹出动静时,简任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时清柠身上。   看见男孩这副反应,他反而被激出了更浓厚的兴趣。   这感觉就像是一只曾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幼小猫崽。   忽然长出了奶牙来。   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简任轻笑。   有意思。   时清柠并不知道简任在想什么。   也幸好他不知道,不然他得把来之前好不容易咽下的一点蜂蜜糖水全吐出来。   简任的小弟们吃了瘪没敢再出声,看完好戏的众人维持着礼貌的表情,大厅里一时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接连出了两场意外,饶是经验丰富的主持人也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场子重新热回来。   好在生日会节目终于开始,流程一进行,场面也变得有序了许多。   几支被请来的乐队依次演奏,满场热闹非凡。   开满了环绕音效的音响让所有人都如同置身在舞台正中,这效果绝对气派,却也免不了会对身体有所冲击。   站在单人卡座旁的黑西装始终关注着身旁小少爷的情况,虽然他们离正中的舞池尚有一段距离,但这里到底有些过于吵闹。   时小少爷的视线一直落在四处,不知在看些什么,他的眉心刚一蹙起,黑西装立刻俯身:“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清柠回神,摇摇头,刚想说话,声音就被远处突然上台的主持人盖过了。   “感谢NM乐队的精彩演奏!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今天的寿星出场——”   震耳的立体音效如漾开的水波般划过大半个酒厅,追光灯随着音浪一起打在了舞台之上。   那里站的正是身穿黑色高领无袖皮衣的简任,他怀抱着一把铂金色漆光的吉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全场。   耀眼的灯光落在男人身上,愈发明显地烘衬出那两只手臂上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台下不由响起小片的惊呼声。   主持人笑吟吟地继续介绍:“大家都知道,简sir是艾利斯顿音乐学院的高才生,他平时从不轻易上台,今天我们是借了这生日会的好机会,才有幸听到他的亲自演奏。”   “这是简sir自编自谱的一首曲子,名为——”   “《新生》。”简任低冷的声音截断了主持人的话。   那双沉寂的黑眸俯视着台下。男人音色冷淡。   “为了庆祝今天我的生日。”   简任停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道。   “也为了送给一个人。”   众人屏息聆听,只为等一个名字。   简任却偏偏就此打住,指尖一拨,直接开始了弹奏。   “叮——”   他知道。   简任勾起唇角。   不说,反而更能勾得人心.痒揣测。   乐声骤起,隔着拥挤的人群,简任的视线直接落在了远处卡座上那个独坐的男孩身上——   那里,时小少爷果然也在看着自己。   简任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心意,而他所见的对方每一个举动,都在加深描绘着对方到底有多喜欢自己这件事。   简任还记得,两人初见时,正是自己的一段乐声吸引了时小少爷的注意。   时小少爷似乎爱极了简任玩音乐的模样,那时不过是简任随手弹的几个调子,就吸引了对方的所有心神。   现在专门写了一首歌送给他,简任猜都能想出小少爷那惊喜感动的模样。   果然,从吉他声起,时小少爷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简任面色无波地拨弹着,心下却是极度快意。   没想到自己原本被.逼.迫修学的音乐,现在却起了这么大的作用。   简家是帝都燕城的豪门,家大业大,子嗣众多,单是简任这一代,主房支脉全算起来,就有二十几个同辈。   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也不过是为了讨得简老爷子的一点欢心。而简任正是落败被赶出燕城的其中一个。   但在这么多小辈里,却有一个人独得简老爷子的欢心。   那人甚至比简任还要小上几岁,简任的待遇与他相比却是天差地别。   甚至就是因为那人会弹几首曲子被老爷子屡次夸奖,简任才被父母逼着去学了音乐。   对这件事,简任一直耿耿于怀,却没料到有一天音乐会派上这么好的用场。   有了时家的资金和在海城的市场,自己回到燕城后肯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简任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走运。他的动作也越发肆意酣畅,弹着弹着甚至就一步跃下了高高的舞台,在众人的惊呼叫好声中大步迈入了人群。   人们随着乐声疯狂摇摆,气氛升到了最嗨。   最后,简任以一个完美的滑音结束了这一曲。   人群欢呼鼓掌,简任轻.喘着,却没去管那些惯常凑上来吹捧的笑脸,反倒一甩汗湿的额发,穿过纷纷自动避让开的人群,径直走到了时小少爷面前。   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此处,视线比追光灯更炫目。   简任眼皮一扬,汗湿的额角有水珠破空滴落,展露出逼人的性.感。   “怎么,你刚刚一直那么认真地看我。”   他勾起唇角,微微沙哑的嗓音压低出磁性。   “听懂我的‘心声’了么?”   面前的小少爷坐在卡座中,乖巧地仰头看他,那副神情与姿势都让简任顿觉喉咙更哑。   小少爷声音也一如既往地清软动听。   “不算听懂。”   他说。   “但是听出了曲子里有个错音。”   “……”   简任勾唇的笑容霎时凝固在了脸上。   人群拥挤的大厅也同时陷入了一瞬僵寂。   只有时小少爷依旧神色如常,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时清柠听到简任弹吉他时就发觉,简任会音乐这件事也像极了那位正牌某人。   但简任明显是个半吊子,那个什么音乐学院估计也是个水货,白瞎了时清柠在这认真听完了整首,结果烂到拉胯的音乐声根本没让时清柠多回想起什么。   还聒耳朵。   其他人并没有时清柠这么淡然的心态,那个主持人更是脸都僵了,干笑着打圆场说。   “这个,这位小先生是不是听错了?这首可是简少原创……”   时清柠眼睛都没抬。   “从第六个八拍开始,就是《克罗地亚狂想曲》里的一段旋律,直接搬来用的。”   “所以说他弹错了。”   “够了!”   简任脸色青白一片,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终于彻底冷下了神色。   “你到底想和我闹到什么时候?”   时清柠理了理衣袖站起来,毫无留恋。   “那不如就到这儿。”   他是真的打算要走,因为发现这儿已经没什么有用信息了。   渣男身上都是些支离零散的碎片消息,现在也掏得差不多,而大厅里其他客人时清柠刚刚花了时间全看过,没有让他觉得眼熟的,提供不了助力。   况且小少爷今天刚出院,早回去休息也比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强。   时清柠的语气太过淡然,简任忽然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当真要走,下意识就想要上前一步。   但还没等他动作,时小少爷身旁那个高大强悍的黑西装已经转过头来,锋锐如刀的视线直直剐在简任身上。   那视线甚至莫名让简任觉得,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可能就真的要被这黑西装给活剐了。   “不、不好意思……”   就在局面僵持之时,一个经理模样的矮胖中年人终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一边擦着汗一边不住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给二位添麻烦了。”   中年经理是刚刚服务生出事时被叫来的,现在才有机会上前说话。他知道面前客人的背景,这两位他们酒吧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事情真闹起来,他们以后也别想干了。   所以情急之下,经理连忙出面打圆场。   “二位少安毋躁,实在不好意思,是今晚负责拿吉他的小孩搞错了,耽误了简少的演奏。就、就是墙边那个!”   经理说着隔空朝远处一指,直接把锅推给了那个新来的年轻小孩。   他记得今晚后台刚拉来一个年轻人,似乎就是个帮工的,后续处理起来也方便。   “他把吉他拨片拿错了,真是抱歉,我们会立刻处理……”   经理还在赔不是,而大厅内光束旋转,一束灯光扫过,终于照清了墙边那个年轻男孩的脸。   那张面容甫一现出全貌,众人视野中的光线全黯了一分。   仿若时间忽然被放慢,顶光灯旋扫的痕迹都在空气中清晰可见。   光束转瞬挪开,年轻人重新隐没入了周遭的昏暗。   但留在众人眼前挥之不去的,却仍是那抹已然无法忘怀的惊艳。   不少人神色恍惚,又转头去看时清柠的脸,看到后才终于勉强添了些真实感。   敢相信自己今天这一晚,居然就见过了两个绝世容颜。   厅内大多数人都被接连的美色晃住,只有被经理挡住大半视线的简任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墙边。   他知道经理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日后还要在海城待,简任愿意给对方这个面子,况且他也懒得和一个小帮工计较。   只是因为那么多人看向墙边,简任才抬头随意扫了一眼。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一缩,死死盯住了那个身影。   简任缓缓眯起眼睛。   长头发?   他低啐一声,嗓音阴冷。   “妈.的,老.子最恶心长头发男的。”   骂完,简任就粗暴地拨开人群,朝那个年轻人走去。   时清柠也看到了墙边那人。   灯光扫过的瞬间,他正巧看清对方的脸。   只那一眼,时清柠耳边就炸开了轰然巨响,视网膜烧灼出炫目星点,团团飞散。   一瞬间时清柠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正正击中,意识被瞬间轰打出了躯壳。   拉回他神志的是额角尖锐的抽痛,和鼻尖的酸.痒。   有过初醒时流鼻血的经历,时清柠下意识摸了摸口鼻。   掌心里果然有新鲜血迹。   时清柠定了定神,熟练地从口袋摸出鼻腔止血塞,塞了进去。   他早就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却把身旁的黑西装紧张坏了。   “您又流鼻血了?”   黑西装眉心紧锁,低声问。   “要回去吗?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时清柠摇摇头,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没事,看美人看的。”   黑西装:“……”   想起小少爷之前对同性的简任的执着,黑西装不由又生出了另一种担心。   时清柠用指节按住额角,又抬眼看向墙边。   那边光线依旧暗淡,年轻人的脸隐没在晦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但时清柠的收获已经够多了。   消化掉这一波疼痛的同时,他也获得了涌进脑海的信息。   比见到简任时多得多的记忆。   没错,时清柠看到那年轻人的第一眼就发觉。   这就是简任长得像的那位正牌某人。   只不过之前时清柠想错了方向。自己会察觉这人的存在,并不是因为他对时小少爷影响有多大。   而是因为,他就是这部小说的主角。   柏夜息。   小说拍成的影片时清柠看过,因此他一见主角的脸就回想起了不少东西,比如这部小说的主线。   这就是一本彻头彻尾的狗血烂俗小说。   时小少爷在书里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配角,就遇上了简任这种大傻.逼。   而主角的凄惨遭遇,比之还要更甚百倍。   小说像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将兜头的狗血全淋在了这人身上,毫无逻辑,肆无忌惮。   像今天这样完全是被推锅的无妄之灾,对主角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光束灯被关停,厅内开了大灯,墙边人的身形完全显露出来。   人群拥挤,主角却因为一张脸脱众而出,成了绝对的焦点。   时清柠也一眼看到了对方。   细看之后,他才想起,主角柏夜息正留着男生里极为罕见的长发。   四下嘈杂,私语不绝,脸色阴沉的简任正朝墙边走去。明明是如此紧张吵闹的时刻,没来由地,时清柠的脑海中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之前看小说和影片时都没注意过。   直到真实见到之后,时清柠才发觉。   ——那抹沉黑色,独属于柏夜息的、标志性的长发。   ……似乎有点好摸? 第3章 003   小说里,柏夜息的身世极度悲惨。他幼时被拐,之后拼死才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却又因为扭曲经历培养出的孤僻性格,愈发受人排挤。   但时清柠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柏夜息只靠在窗外偷听就学会了寻常小孩怎么练都弹不熟的钢琴曲,不管多么复杂的曲目他只要听一遍就能默出琴谱。在那些涌现的记忆里,时清柠很轻易地找出了主角神色最明朗的一幕——   正是柏夜息的初次演奏。   那一天偌大音乐厅内掌声长久未息,全场为这位年轻至极的新人音乐家献上了最高的敬意,直到柏夜息连续安可了三次,演出才终于在观众的依依不舍中落幕。   那是柏夜息的第一次登台。   也是他的最后一次。   小说连续给柏夜息安排了三个追求者,看起来是这个主角颇受偏爱,可结果却是,柏夜息被第一个追他的人毁掉了双手,被第二个追求者夺走了财富。   然后被第三个人害得丢了性命。   是的,小说讲的就是几个人.渣如何毁掉天才一生的故事。   哦。   时清柠想。   一群进阶版的简任。   加强型傻.逼。   现在世界全然异变,整个故事都不再只是纸上苍白的文字,而是变成了一个人真实的命运。   时清柠有先天心疾,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珍贵。   他做不到明知结局却袖手旁观。   况且这次简任找碴,算起来也和自己有关。时清柠不记得小说里有这一段,大概率是自己的举动影响了剧情,才会让柏夜息被迁怒的简任注意到。   那自己就更不能不管了。   时清柠打定主意的同时,那边简任已经挤开人群走到了柏夜息面前。   简任脸上刚刚还很明显的怒意现下反而隐去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沉默的年轻人。   “吉他是你拿来的?”   一旁有人似乎想帮忙解释,却被跟过来的经理一把拉住了,被警告似的瞪了一眼之后,只能噤声。   但实际上,简任也根本没打算听什么回答。   他缓缓抬高下巴,冷睨着柏夜息,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故意的,嗯?”   经理被吓得一哆嗦,慌忙赔起好话。简任也很清楚自己发怒时有多吓人。   他正等着看这个长发男生诚惶诚恐地向自己道歉。   再被自己踩进泥里,痛哭流涕。   但简任这次等得着实有点久。   因为被威胁的那个人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男生大概十五六岁左右,在人群中有些过分的年轻。这个年纪的孩子相貌大多都圆.润柔软,他却因为极致的瘦削和冷漠,俊美的轮廓锋利如冰。   男生的目光直直穿过了简任,仿佛眼前只是一团脏了的空气。他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但这种态度已经足够把简任气炸。   简任啐骂一声,直接上前推了人一把。   “跟你说话呢,聋了吗?”   男生个头高挑,身形极瘦,看起来一碰就能掰折,简任根本没把这人放在眼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推似乎并没有推实。   不过这下男生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抬眼看向了简任。   简任被看得更恼火了。   面前这个人让简任生出一种极度的厌恶,照理说他那张极为出色的脸本该让人生出好感,但简任面对他,却像是对着一团阴冷的云雾,窒闷又死气森森。他看过来时那冷寂无波的眼神,更让简任暴躁烦怒。   还有他的眼睛。   距离这么近之后简任才发现,对方的眼睛居然不是常见的黑或棕褐,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冷绿色。   那颜色让人平白生出一种浓郁的不祥感,就像是骤然看见了恶魔的双眼。   在这人群嘈杂的酒吧里,没来由地让人背后一冷。   简任恼怒至极,但他还未发作,就见灯光流转,映照进男生抬起的眼睛,某个角度,那双暗绿色眼眸折射.出浅浅色泽,恍然间竟然像极了“森林之梦”。   ……森林之梦。   想起那套天价钻饰,简任才回过神来。   时小少爷还在。   简任吐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能本末倒置。   何况自己在生日会上动手,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三林,”简任叫了个自己的人过来,挥了挥手,“先把他带下去。”   他缓缓道:“别扫了大家的兴。”   反正结束后自己还有的是时间处理这人。   简任吩咐完,就回头看向了时清柠的方向。   他看见对方正在和身旁黑西装说些什么,黑西装听完点头,直起身来用蓝牙耳机说了几句。   接着,时小少爷自己也站了起来,居然开始穿起了外套。   简任皱眉。   他真的想走?   时清柠穿上外套,重新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决定了要救人,却没打算直接出面。   有刚刚那个送水服务生的经历在前,时清柠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出对主角的关注,简任就越会针对主角找碴。   所以他只让黑西装派人暗中将柏夜息护下来,自己并没有动。   慢条斯理地穿好外套,时清柠转身准备离开,果然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时清柠。”   简任冷冷地叫住了他。   “你真的要走?”   时清柠回头。   简任脸色阴沉,唇紧抿成一条冷而直的线。   明亮的灯光下,男人的脸却被照出了浓重到无法驱散的阴影。   他吐字缓慢,寒意极重。   “走出这儿,我就再也不会见你了。”   时小少爷身形一顿,面上血色似是又褪去了一分。   他羽睫轻.颤,声音也隐有恍惚:“你说什么?”   简任看着少年略显怔愣的表情,一字一句,吐字如冰。   “今天你走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会见你。”   大厅里针落可闻,恰逢此时音响电流声也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在屏息的寂静里看着这两人。   然后他们就看见小少爷回头,声音淡然而轻快。   “录下来了吗?”   他身旁的黑西装点头:“录下来了。”   录什么?   众人纷纷疑惑,只见黑西装直接亮出手机屏幕,点下公放。   ——屏幕上赫然正是刚才简任的脸。   “今天你走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会见你。”   被重复播放出的话回荡在大厅里,余音悠远,绕梁不散。   时清柠拍了拍掌心:“有在场这么多人和视频为证,简先生记得说到做到。”   他礼貌地朝简任说:“以后就永别了。”   然后时小少爷环视一周,露出一个轻而浅的笑容,温文有礼地向众人道别。   “各位玩得开心,晚安。”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这一笑惹得红了脸,怔怔地看着这位漂亮至极的小少爷优雅地离开了大厅。   这一连串举动如行云流水,走出大厅时,跟着时清柠的黑西装都忍不住夸了一声绝。   “二少可真厉害,那个简任被噎得话都说不出来,脸直接绿了。”   时小少爷却在边走边系围巾,看起来刚刚的事对他来说还没认真保暖重要。   “不只是为了气他。”   围巾系好后,时清柠才道。   “我是要彻底和他闹翻,省得以后他再想纠缠。”   黑西装愣了一下,这时才反应过来。   小少爷刚刚故意在众目睽睽下让简任难堪,并不是他凭心情在报复泄愤,而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根本不会有传闻中的关系。   如此一来,就算日后简任怎么后悔,也无法再来打时小少爷的主意。   在一场别人主场的宴会上,时清柠居然能想到这么周全,做得如此完美。   “真是……”黑西装感叹,“真不愧是二少。”   时清柠笑了笑:“我年纪小,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要请孙哥和大家多关照。”   他说得很认真,并不是为了客套。   时小少爷才十五岁,就算他再怎么娇气、任性、和家里闹别扭,也不该被一个渣男害得丢掉性命。   活着。   时清柠太明白这两个字有多珍贵。   他不知道小少爷还会不会回来,但既然现下自己借用了对方的身体,便帮对方打理好。   等人真的回来之后,也可以继续正常生活。   “有时我也可能会任性、犯错,谢谢你们照看我。”   少年唇边抿出一个腼腆的浅浅笑窝。   “刚刚在里面也辛苦孙哥了。”   黑西装喉咙哽了一下,向来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怔然。   来之前他听了太多传闻,甚至直到刚刚也不是没有过担心。   但现在孙.明看着眼前的男孩,却只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小孩子稚.嫩、淘气,耍性子的时候真恨不能把她拎起来揍一顿。   可是被叫哥时还是会绷不住唇角笑意。   黑西装摇摇头:“不辛苦,分内之事。”   他没有一丝笑纹的眼角慢慢柔和下来,声音低缓而笃定。   “二少,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你。”   *   时清柠离开时没有走正门,他被黑西装领去了酒吧侧门,刚刚主角柏夜息就是从这儿被护着离开的。   简任的人已经被处理了,时清柠走出大厅不久就看见了被扔在走廊拐角的三林那几人,其瘫软叠摞的姿势像极了某种新潮摆件。   计划中柏夜息此刻应该已经被带到停车场,不过时清柠一走出侧门,就看到了门外正沉默对峙的两方。   三个高大强悍的黑西装保.镖,和背对门口独身而立的柏夜息。   时清柠意外:“怎么了?”   他一开口,原本僵持紧绷的气氛忽然一松。   背对门口的长发男生身形微顿。   复又不易察觉、极缓慢地松下了自己的紧绷。   他对面的几个保.镖却比刚才更戒备了几分,还有一人直接跨过半步,横截住了男生转身偷袭侧门的可能。   “二少。”   几个保.镖低声向时清柠致意,对那个男生的防备却丝毫没有减少。   时清柠并未察觉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他只感觉到了疑惑,和走到室外后袭来的冰冷夜风。   毕竟正是寒冬。   时清柠问:“怎么站在这儿?”   一位保.镖向前,解释了离开大厅后发生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柏夜息不同意和他们走。   保.镖们解决简任的人并没花多少功夫,但在这个瘦削到看似风一吹就倒的男生身上,却意外踢到了铁板。   还是厚度恐怖、双层加固过的那种铁板。   时清柠很快反应过来,毕竟主角在小说里就性格孤僻,防备心极重,会拒绝也不难理解。   至于武力值,柏夜息从小受尽欺辱,各种打骂围殴都是常事。他自己拼出了一条血路,打架技巧全是见血见肉的斗殴里一拳一拳地砸练出来的。   所以才会这么凶悍。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主动攻击别人。   所以时清柠主动打圆场说:“这应该是个误会。”   “抱歉,吓到你了吗?”他对柏夜息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让那些人伤害你。”   酒吧侧门相当偏僻,四下并无人影,门顶的灯光笼罩下来,映得空气中寒尘毕现,也清楚地照出了时清柠的脸。   冬夜风冷,少年的眼角被吹得微微有些发红,与稍显苍白的面色衬比得愈发分明。他的眼廓本就精致,天生自带眼线,此刻被红色晕抹过,就更显得惊人地漂亮。   像在这暮冬的一片荒芜里,绽开夺目的艳色。   被询问的人停顿了数秒,迟过许久,才吐出两个字音。   “没有。”   话语简短,音色却极为出众。   柏夜息的声线低醇冷冽,许是因为刚刚受到了惊吓,此刻还带着微微的低哑,漾出一种磁性的余韵,很好听。   但在说着“没有”的时候,他却缓慢地向后退了半步。   时清柠:“……”   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时清柠摸了摸自己的脸,估摸着可能是被冻得久了,苍白得有些厉害。一旁的黑西装见状,低声道:“二少,人已经救出来了,外面太冷,不如先回去吧。”   时清柠却还有话没说完:“稍等一下。”   他又转头问柏夜息:“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柏夜息又顿了一下,微微皱眉,嗓音沉而冷。   “为什么?”   他眉目冷寂,灯光从侧边投来,光与暗自那高.挺得鼻骨处一分为二,半张脸都隐没在浓重的阴影中,更让人看不清神情。   戒备之意格外鲜明。   几个保.镖因为他的态度而更加提防,时清柠却一直在直视着对方。   这小朋友也太瘦了。   时清柠想。   主角现在看起来至多十六岁,当真还是个小朋友。他的身形极为瘦削,此刻墨色的长发自颊侧垂落,稍稍遮住了那苍白消瘦的面庞,让人显得更加单薄。   时小少爷瘦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怎么好生将养都长不了肉。可柏夜息身形看起来居然和时清柠这个病人有几分近似,只除了比他高出半头。   配上微哑的嗓音,就更显得有些单薄瘦弱。   也不知道平日里吃过多少苦头。   还有他的手。   时清柠看见了柏夜息垂在身侧的双手,那双手瘦直而修长,指甲干净整齐,虎口有凸起的筋络。长指握拢时,大拇指根靠近手腕的地方,还会凹下去一个很好看的小窝。   那是一双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   一想到主角买不起琴只能用画着琴键的纸板偷偷练习,还总是用这么漂亮的手去和别人打架。   时清柠就很想现在、立刻押着他去弹琴。   时清柠也清楚自己刚参加过简任的生日会,主角肯定会心存警惕,他耐心地解释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我和刚刚那个简任不是一起的。”   为了不让对方误会自己也是来找碴寻乐的,时清柠找了个很充分的理由。   “我想找个同龄人陪我练钢琴,之前也是因为见简任的手指好看,才会和他认识。”   “现在我发现你的手更好看,非常适合弹琴。”时清柠问,“我想雇你做我的琴伴,可以吗?” 第4章 004   时清柠在见到主角之后收获了小说的主线,但他自己的记忆依然很混乱。   所以现在,时清柠也并不清楚小少爷之前会不会弹钢琴。   但时清柠刚刚听简任弹吉他时直接辨认出了曲目,在那嘈乱到简直像噪音的演奏中,他依然轻松地辨别出了节拍和旋律。   那就说明记忆里的确存有基础扎实的音乐知识。   而且在时清柠开口指出简任弹错时,他留意到身旁的孙.明并未露出什么太意外的表情。   大概率是小少爷有这个底子。   再退一步,就算真的没有,时清柠自己也清楚先心病人可进行的活动选择多么有限。   那些稍微激烈点的运动都不能做,那小少爷现在忽然想弹琴,也算不上多突兀。   时清柠习惯了周全考虑,而且现下他发觉这个做过根治手术的身体的确不一样,曾经无时不在的滞闷和疼痛尽数消散,身体终于可以支撑思绪的运转。   在没有风险的前提下,时清柠完全可以向主角伸出援手。   管他什么狗血剧情。   天才小音乐家就该去弹琴!   时清柠对这个念头格外笃定,并不知道此刻把真挚愿望都写在脸上的自己眼睛究竟有多亮。   柏夜息一直在看着他,薄唇抿起,眸光轻晃,瞳色的冷绿更明显了些。   一阵冷风袭来,落叶在地面卷出沙沙声响,刚刚还觉得身体很轻松的时小少爷还是没忍住,闷声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孙.明皱眉,忍不住开口。   “二少,外面太冷了,不如去室内聊。”   时清柠点点头,看向柏夜息:“可以吗?”   对方没有拒绝。   时清柠朝停车场走去,转身时,他听到了身后低而冷洌的声音。   “柏夜息。”   时清柠回头。   柏夜息正望着他,垂落的长发被晚风吹动,在夜色中,如同倾泻而下的水墨。   惹得时清柠又有一点点心.痒。   想摸。   “我是柏夜息。”男生低声道。   时清柠笑起来:“夜息香,薄荷吗?”   他之前就留意到了主角的名字,恰好是自己喜欢的薄荷香气。   “很好听的名字。”   柏夜息又不说话了,还挪开了视线。   “我叫时清柠,”时清柠笑着说,“柠檬的柠。”   “很开心认识你。”   “……”   未停的冬夜风声里,时清柠听到了对方低而轻的回应。   “嗯。”   *   时家的车停在不远处的私立停车场里,这种停车场收费高,但条件很好,不会像普通停车场那样潮.湿沉闷,空间也宽敞明亮。   室内还摆了桌椅,时清柠请柏夜息落了座,问。   “你来这儿是给乐队帮忙吗?”   小说里主角音乐天赋很好,生活却很窘迫,他从人贩子手中逃出后一直没能找到自己的父母,好不容易被人收养之后,也只是被当作下人来看待。   会来这种地方,大概也是为了打工挣钱。   柏夜息望着对方,室内温暖而馨香,比起寒冬的户外舒适许多。但裹着厚厚羽绒服的时清柠进来之后,面色却依旧未见红.润多少。   连唇色都似是因为方才的冷风,被吹得有些微微发白。   柏夜息微微皱眉。   “路过。”   只是路过?   时清柠眨了眨眼,却也没再追问。   一是主角从来不是多温和可亲的性格。再者,柏夜息现在看起来至多也就十六岁。   这个年龄进酒吧打工,算违法的。   玩家虽然以酒吧出名,但它明面上其实是一家连.锁的乐器行,兼营咖啡馆的业务,时清柠来之前在车上查过,玩家只在入夜后才会经营酒吧业务。   这种情况摆明了有人照顾。要不然,就凭他们把时清柠这种一看就未成年的顾客放进去这一条,就能直接报案把简任这生日会给端了。   大概也正因如此,不够年龄的柏夜息只能到这种四不管的地方来打工。   想到这儿,时清柠顿时觉得眼前的小朋友更惨了。   “这里可能不太安全。”他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并未多说,转头又说起自己的提议,“琴伴的事呢,你考虑一下吗?”   “我可以用市价请你,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琴行之类的地方看一下费用,我们商量好再定。”   知道主角不会轻易放下提防,时清柠还主动给了柏夜息自己的联系方式。   “不着急,你慢慢考虑,想好了随时找我。”   柏夜息仍旧寡言少语,但好在没有拒绝。   两人聊完,一旁的黑西装看了眼腕表,俯身对时清柠道。   “二少,快到吃药的时间了,要准备回去吗?”   虽然已经做完了手术,但毕竟是心脏疾病,时小少爷后续仍需慢慢休养,每天用药和复健都少不了。   时清柠点点头:“好。”   对面的柏夜息看过来,时清柠见状解释道:“我刚做完手术。”   他笑了笑,说:“我身体不算太好,所以每次练琴时长也不会太久的。”   时清柠这话的本意是想让柏夜息放心,不用担心每次会被占用太长时间。   可是一旁的黑西装却看见,听见这话的柏夜息眉骨微动,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了,瘦削冷白的手背上绷起了青色的筋管。   孙明不由得更加警惕。   不过柏夜息并没有做什么。   时家开了两辆车送小少爷过来,时清柠问了柏夜息的去处,还让保.镖开了一辆车送他走。   一个保.镖上了驾驶座,利落地打火启动,正要掉头,车窗忽然被敲了一下。   外面是孙明。   “换我。”   “大哥?”   保.镖疑惑,但还是下意识照做,立刻下了车。   孙明没多说,只叮嘱了一句:“照顾好小少爷。”   “是!”   保.镖下意识想敬礼,被瞥了一眼才控制住。   保.镖回到了时清柠那边,孙明独自站在车旁,没有急着上车。   他眯起眼睛,看向了自己要送的那个男生。   柏夜息单手插兜站在墙边,停车场灯火通明,他却像自带阴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重沉郁的阴冷感。   甚至没多少活人气。   刚刚小少爷似乎对这人很感兴趣,还主动对他释放了善意,没有设防。   孙明却不这么想。   孙明非常清楚自己这群同伴的实力,时家开了令人咋舌的高价聘请他们。孙明不觉得可以独自对抗三个退役特种兵的,会是一个多么平凡无害的普通人。   何况这还只是个未成年。   出于本能和经验,孙明一直对这个来路未明的男生抱有戒备。他特意换下了同伴自己送人回去,就是想多探看一下这人的情况,怕小少爷的善意再被坑骗。   孙明看见柏夜息一直侧着头,在看不远处的时清柠。   时清柠正在吞药粒,因为担心小少爷今晚不想回去,保.镖随身带了药。有些药服用一个小时后才能进食,所以时清柠就先在这里吃了,方便回家后能早点吃东西垫垫胃。   时清柠被几个保.镖围着,他吃药的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常年服药的模样。   但习惯也不代表不会难受,吃完他就掩住了唇,摇头拒绝了保.镖准备的糖和甜水。   怕再一张嘴就会直接吐出来。   小少爷被苦得激出了一点泪花,眼角更红了。孙明看见柏夜息低下头来,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柏夜息就抬手,解下了自己颈间的东西。   孙明的视力极好,隔着这么远依旧看清了具体。   那似乎是一条素链。   柏夜息低头将长链搭在掌中,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勾住垂下的链尾,开始一圈一圈慢慢地朝着手腕的方向缠绕起来。   柏夜息的手背上还有青筋在跳,银色的素链圈绕在他瘦削的右手,缠过掌心,又束住了凸起的腕骨。   像是收敛,在把整个人外散的锋芒缓缓圈拢起来。   又像是束套。   在把失控的野物重新捆牢。   素链绕完,缠在骨节分明的掌腕,晃眼一看竟有些像是锁铐。   而柏夜息从始至终面无波澜,他垂下右手,衣袖便顺着过于消瘦的手腕直接滑下来,遮住了银色的冷光。   让他看起来毫无异样。   除了孙明,再无人发觉柏夜息这点无声的动作。   没人看到他直到将自己缠紧束好,才重新将目光轻而缓地落回了那个漂亮少年的身上。   喝完药的时清柠缓过苦劲之后才离开,走时还降下车窗,趴在窗边和柏夜息挥了挥手。   “薄荷再见!”   柏夜息还是那种高冷寡言的模样,又只回了一个字。   “嗯。”   直到汽车离开看不见人影,柏夜息才收回视线。   一直等着的孙明把车开了过去。   “请上车。”   柏夜息没抬头,孙.明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是时家打来的,不能不接。   孙明按下通话。   “夫人,嗯,二少离开宴会了……”   刚回了一句,孙明忽然听见一个低冽的声音。   “替我向他道声谢。”   孙明抬头。   刚刚还在车前的人居然已经离开了。   孙明一惊,匆忙下车追人,但他的电话还接通着,被这么分心一扰,他就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等孙明将车开出去,外面已经彻底没有了那个男生的踪迹。   *   夜寒风冷,一个高瘦的身影独自走在昏暗的街边。   惨白的路灯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身形,沉黑色的长发顺着宽瘦的背脊垂落腰.际,却又因为身高和冰冷的气质,让人无法错认他的性别。   天气太冷,少有人会在这时外出,这条本就偏僻的道路更是没有其他行人。除了不时的风声,周遭一片寂静,让人不由生出更多寒意。   走在路上的那人却慢慢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没让他停多久,等不住的人直接从前方拐角跳了出来。   还不止一个。   是一群。   面露挑衅的人群围了一圈,明摆着来者不善。   柏夜息回身,对上的为首之人正是他不久前才对上过的高大男人。   “跑得还挺快。”   双手抱臂的简任挑起嘴角,冷肃的面容在夜色下更加阴沉。   “头发留那么娘,打架也只会跑啊?”   简任冷嗤一声,勾起的唇角在昏暗的灯光下模糊成一个变形的笑容。   “再跑个试试?”   即使是跟了他大半个月的小弟看见,也不由心底生寒。   简少今天是动真火了。   宴会草草收场,简少后来似乎下了决心要去追那个小少爷,结果车刚开出来就被一辆吨位十足的越野结结实实地别住了。   刚想发火,那边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就下来了一个人,一身黑西装配墨镜。   “请不要再靠近时二少。”那人说话还挺客气,“谢谢。”   如果气势没那么凶悍吓人的话。   简少火气更盛,奈何实在是……杠不过,最后还是被大家劝着调转了方向。   小弟们本以为简少打算回去,没想到他接到一个小弟电话之后,居然又转到了这边来。   简任派了不止一个人盯着柏夜息,他恶心极了这种长发男人。   “留长发的男人都是婊.子,知道吗?”他放缓了声音,甚至有些虚伪的温和,“就是欠被揍。”   简任不认识柏夜息,甚至在今天之前没有见过对方。   但简家那个独受老爷子宠爱的外孙,那个让简任被父母逼.迫着去模仿其长处喜好的人,就留着长发。   所以简任恨极了长发男人,所有。   “这是你该得的。”简任阴恻恻地说完,一挥手。   “上!”   一圈至少十几个发色各异的人围了上来,甚至还有人掏出了硬长的钢棍,在夜幕下泛出凛冽的冷光。   四周僻静无人,这个偏僻的拐角连个摄像头都没有,被围住的男生简直就像笼中困兽。   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   甚至,没有挪开过眼睛。   柏夜息的目光一直落在简任的身侧,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垂着头,被吓愣了似的毫无反应。   根本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动的。   闪电先声后有形,柏夜息也是,他只让人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操、啊啊——!!”   惨叫的人是简任。   简任刚呼了口气,觉得胸口窒闷总算是发泄.出来了一点,气还没吐完,就被一脚当胸飞踹,重重地摔飞在地!   胸口像被一块巨石砸中,简任甚至觉得这一下自己的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他哀嚎着想要抱住手臂蜷缩起来,胸前疼痛太甚,以至于他多花了两秒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根本无法动弹。   他的手被人直接踩住了。   简任痛苦抬头,就见男生垂眼看下来,乌黑的长发随之垂落,让他在这寒夜中宛若索命修罗。   最古怪的是,柏夜息明明看了下来,看的却还不是简任。   而只是简任的两只手。   一旁被真正吓愣了的小弟们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要救人,怒喝着冲过来。   迫近的喊杀声中,被围拢的男生依旧没有挪开视线。   他还踩着简任,脚下的手骨疼到扭曲变形,竭力打着颤。   就是这双手。   柏夜息右手微动,指间缠绕的银色素链垂落下来,月色下宛如一道划落的流星。   他抬手,拢住颈后黑发,用这条银链将自己的长发扎束了起来。   这是他要认真解决的事情。   柏夜息看着简任的手,面无表情地想。   就是这双手,被他夸好看。 第5章 005   因为离开生日会的时间早,时清柠回到家时也才刚到七点。   从苏醒后到现在其实也只有大半天时间,对时清柠来说却已经相当漫长。   不提记忆的压力,这具身体今天也才刚出院而已。   在外时尚不觉,回到温暖舒适的环境里,时清柠立时感觉到了涌上来的疲惫。   这种疲惫对他来说也很新鲜,居然可以不带痛苦,只是单纯而舒适地催人入睡。   时清柠会清楚地意识到这离奇经历并不是自己在做梦,正是因为他在梦里也不会这么轻松。   时夫人和时先生都不在,家里只有安保人员和一个负责做饭的中年阿姨。   时清柠到家时正好撞见她,阿姨脸上露出明显的欣喜神色,待要上前时却忽然顿了一下,突兀地停在了那里。   最后她转身去餐厅端了一杯蜂蜜水,才走过来轻轻把杯子放到人面前。   蜂蜜水是现冲的,散发着袅袅水汽和淡淡甜香,上面还漂了片新鲜的薄荷叶。   一眼就能感受到准备得有多用心。   可是阿姨的动作却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会惹人不高兴一般,甚至连多待一会儿都不敢。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了一声。   “谢谢。”   阿姨惊讶转头,就见男孩正抬脸望着她,面色略显苍白,眼睛乖圆又漂亮。   阿姨愣了好半晌才回神,匆忙松开搓.着衣摆的手,在腿侧蹭了两下,连声道:“哎、哎,没事,没事。”   她本想笑一下,眼睛却不知为什么红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出院就好……太好了。”   男孩说:“我有个药……”   “已经煎好了,煎好了,”阿姨忙道,“我现在就去端过来!”   阿姨匆匆去了厨房,客厅只剩时清柠。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小少爷之前和家里闹得这么僵么?   时清柠起身跟了过去,没再麻烦阿姨,直接去厨房喝药,又把阿姨吓了一跳。   药汤煎得很好,涩味腥味被消去了大半,时清柠喝完,阿姨才放下心来,被保.镖送到门口离开了。   时清柠漱完口出来时,还看见另一个黑西装保.镖刚把电话放下。   被小少爷撞见,保.镖似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   “电话是夫人打来的,她还在工作,知道二少回来就放心了。”   他还说。   “夫人怕二少知道打电话会烦,所以叮嘱了说别告诉您。”   “……”   时清柠又想摸鼻子了。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先心是一种非常耗神耗力的疾病,旁人听一听都要为它的烦琐咋舌,何况是亲身体会。   任谁十多年不能跑不能跳只能被关在温室里徒然羡慕着窗外,情绪都很难一直保持积极状态。   而且小少爷还被时家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疼爱着,难免会有些娇气。   但从时妈妈和阿姨她们真心的欣喜和疼爱来看,小少爷也绝不是本性恶劣之人。   算了,时清柠想,这也不是一日之功,慢慢来吧。   家里没什么人,正好方便时清柠探索。他今天从眼熟的人身上得到不少信息,因此也准备观察一下熟悉的环境,想从日常的生活痕迹中寻找一些端倪。   可惜天不遂人愿,时清柠听保.镖介绍完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小少爷之前住的地方。   为了让出院的小少爷得到最好的疗养,时家举家搬到了这个空气极好、环境清幽的别墅区。这儿所有住户都是独栋别墅,每个邻居之间相隔足有一二公里。   最夸张的是,时家的别墅后面居然还有一个人工湖。   时家的三层别墅里足有几十个房间,复健室、疗养室之类一应俱全,全是按照医用专业标准来建。时小少爷的卧室也是全新装潢过的,内里舒适至极。   可惜一处让时清柠觉得眼熟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时清柠索性回到了客厅。   他没找到记忆,但找到了无火香薰。   香薰是专门给小少爷准备的,先心病人能用的香薰种类很少。即使小少爷现在已经做完手术,时家依旧很小心。   不过很幸.运,时清柠翻了几瓶后,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薄荷味。   他选了一瓶鲜薄荷,澄澈的香薰精油滴在水晶杯中的冷绿色扩香石中,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味弥漫开来。   鲜薄荷不愧于它的名字,散开的香气就像是捏碎的鲜薄荷叶,清新扑鼻。   时清柠不由想起了今天见过的那双冷绿色眼睛。   柏夜息的眼睛并不是金发碧眼的明亮翠绿,而是一种靠近之后才会察觉的暗色,更像是月光照耀下的绿松石,冷暗而绝美。   小说里似乎没提过主角是混血,他的相貌也是东方面孔,只是轮廓相当立体,眉骨高.挺,在旁人看起来更显得孤傲,难以接近。   听闻土生土长的东方人也会有天生的暗绿色眼睛,只是极为罕见,几万人里挑一。   柏夜息可能就属于这种。   时清柠想。   这大概就是主角吧。   可惜发生在主角身上的剧情实在太让人心塞。   时清柠盘算了一下,照柏夜息的年纪来看,小说的剧情应该还没有开始,自己还来得及把人拉回正轨。   第一步要从收养柏夜息的人家入手,时清柠记得,第一个喜欢柏夜息的人就是那户人家的儿子……   他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开.锁声。   时清柠抬头。   无边夜色里,一个身穿深灰色长风衣,配着同色高定西装的冷峻年轻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室外天冷,一开门就会有风吹进来,但再冷冽的风也比不过来人周.身寒意的半分,男人一走进来,原本恒定的室温都像是降低了几度。   客厅里的几个保.镖立时正色,齐齐恭声行礼:“大少。”   气氛一时格外凝重。   时清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位的身份。   他也跟着叫了一声:“哥。”   时清柠有些疑惑,醒来后他搜过时家的资料,新闻上不是说时大少正在外地参加会谈吗?   保.镖也说过今天时家人都忙。以时家的财富地位,这种忙碌这并不稀奇。   怎么现在……   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时清柠身上。   时弈看了人一眼,未置一词。   他比时清柠高出许多,视线扫过来时,便天然带了几分冷漠的居高临下。   跟在时弈身后的瘦高男子关好门,转头对时清柠道:“二少,听说您执意要出院去酒吧,夫人担心您的身体,就把时总提前叫了回来。”   时清柠:“……”   他看了看瘦高男子拉着的行李,估计这个提前……可能还是改签机票才回来的。   时夫人有个会议没走开,但时清柠猜她大概率是怕被小儿子嫌烦才没有直接回来。   于是就让大儿子跑了一趟。   时弈比时清柠大七岁,和天生病弱的弟弟不同,时大少身强体健,少有病灾。   只是他性格冷漠,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不知吓退过多少爱慕者,以至于明明是如此出众的长相,却让人根本不敢多看,生怕冒犯。   如今时弈已经接手了时家的部分产业,他的行.事风格一以贯之,对自己严格,对外人更强势。   平日里时大少工作异常忙碌,日夜连轴转都是常事。   时清柠在新闻里看到过他的行程,那已经不是996能够形容的了。   而现在,这位大名鼎鼎的工作狂,却被提前从工作中叫了回来。   照看他弟弟。   瘦高男子用着敬语,声音却没有多少温度:“请问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需不需要回医院?”   时清柠知道大哥有多忙,所以也差不多清楚自己在对方助理心中的形象。   他摇摇头:“不用。”   时弈从他面前走过,坐在了客厅沙发上,面无表情地交叠起两条长.腿。   新闻里没提过多少时大少的私生活,估计实在是乏善可陈,缺少素材。   不过在小道八卦里有些传闻,说时大少这么拼命工作就是因为不想回家,不满父母只偏爱病弱的弟弟。   时小少爷病房的探视记录里也没出现过几次时弈的名字,兄弟俩的感情看起来相当淡薄。   眼下这情况,时大少冰封的沉默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大的怒火,时清柠还有事,不打算再惹对方,只说。   “我没事,刚刚妈妈已经打过电话了。”   他抱着香薰杯站起身:“你出差回来好好休息,哥。”   瘦高助理暗嗤一声。   现在知道装老实了。   早干什么去了?   他正准备径直将行李搬上楼,却发现沙发上的时弈并没有起身。   时弈撩起眼皮看了时清柠一眼。   “过来。”   助理一愣。   大少怎么不走?   时清柠也没料到对方这个反应。   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   时弈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没过几秒钟,一个黑西装敲门走了进来。   他明显也是个保.镖,但不是今天跟着时清柠的那几位。   黑西装拿着一台电脑,他打开了客厅电视,将电脑里的视频投到了巨大的液晶屏上。   喧闹的声音传来,视频里出现的人,正是简任。   只不过视频拍的不是今天,而是之前不知什么时候的隐藏拍摄,简任和他朋友都没发现镜头,还在肆意聊天,和路过的女生搭讪。   没多久简任就约到了一个女生,大庭广众之下和人热吻了起来。   那群朋友还在吹口哨叫好,起哄着让简任多来点。   视频不止一段,有的是直接画面,有的是聊天交谈,总之全是简任的风流史,堪称又渣又滥。   显然,时大少做了相当详细的调查。   为了让弟弟彻底死心。   时清柠乖乖低头,抱着怀里的薄荷杯,说:“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有瓜葛。”   时弈扫了人一眼,仍是那种让人猜不透的冷淡表情,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他朝黑西装做了个手势,黑西装随即换了一个视频。   和之前不同,这个视频是从高处固定角度远远拍的,看起来不像拍摄,倒更像是不知从哪里调来的监控。   视频里还是简任和他的那群小弟,他们正聚在一家咖啡店外的露天卡座,对过往行人品头论足。   “刚刚过去那个妞长得不错啊。”   “不错个屁,胸平得都硌手。”   “哎你们看那个走过来的马尾,看腿,真够长。”   “确实挺长……我靠,你什么眼神,那是个男的!”   “怎么可能,男的留马尾啊……我.日,还真是个男的,操!”   “哈哈哈就说你瞎,你小心点,咱简哥最讨厌长头发男的。”   一众人纷纷看向简任,男人果然皱眉,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   “傻.逼。”   “人在哪儿?”他抬了抬下巴,“去,找地方把那傻.逼拉走揍一顿。”   小弟们纷纷应声,起身到一半却又停下了。   “唉,人呢?”   “没看到……是不是拐哪儿去了?”   最后他们没再寻到那个马尾男的身影,只好作罢。   人没打到,他们还不忘嘴损。   “就是变.态吧,正常男的谁留长头发。”   “留的都是同性恋吧哈哈哈哈,恨不能自己是女的。”   “这种人出来都污染市容……”   他们聊得正嗨,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什么,惹得众人纷纷朝一个方向看去。   “哎那个,不是追简哥的那谁吗?”   “那小同性恋?”   几人发出吃吃的低笑声。看简任也没怎么在意,便继续议论。   “那小少爷是出来找简哥的?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太久没见到简哥了吧,啧啧,这痴情的小模样。”   “要不和他玩玩?”   监控能拍到的画面有限,视频里并没有出现时小少爷的身影,只还是他们几个人在口嗨。   因为刚刚没堵到马尾男,他们手痒,就把心思转移到了小少爷身上。   “那边不是有个水池吗,要不,咱把人弄水池里去……”   “瞧他那模样,不会当场哭出来吧?”   “哭就哭呗,等会儿再让简哥来个英雄救美!”   “绝了哈哈哈!刺.激!那还不得当场以身相许啊?”   “简哥觉得怎么样?”   简任懒懒地抬起视线,眯了眯眼,说。   “别太快把他放上来。”   众人嬉笑:“高还是简少高!”   “得嘞!”   “走走走!”   视频里的人们嘻嘻哈哈,屏幕外的客厅一片寂静。   时清柠看着电视,若有所思。   看右上角的监控时间,这应当就是小少爷昏倒前的那次意外?   简任有多傻.逼,时清柠已经基本有数了。不过他还有另一件事相当在意。   原本以为简任今晚在酒吧欺负主角只是因为丢了面子,现在看来,却是简任对长发男生早有偏见?   那他今晚这次……   时清柠正想着,视频戛然而止,所有声响瞬间消失,客厅陷入更加僵硬的沉寂。   时清柠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时弈正看着自己,仍是之前那种难以揣测的高深神情。   ……原来这是看废物弟弟的眼神吗?   时清柠摸了摸鼻子,正想开口,屋外忽然又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孙.明,他神色匆匆,似是急于要汇报什么:“二少……”   顿了一下,他才看到沙发上的另一个人:“大少。”   时弈抬眼,俊美的侧脸冷若冰霜,他言简意赅。   “说。”   孙.明略一迟疑,还是道:“我去送二少今晚认识的一个人回去,但他自己离开了,没有上车。”   柏夜息自己回去了?   时清柠皱眉,那种不祥的预感更明显了。   简任之前对长发男生那么厌恶,连无辜的路人都想上去揍一顿,他这次真的会轻易放过柏夜息吗?   况且这部小说的剧情本就针对主角。   在柏夜息身上会发生什么恶劣事件都不算稀奇。   时清柠心生不妙,放下薄荷杯,问:“他去哪了?”   孙.明摇头:“我追上过他,又被甩掉了,不知他去了哪里。”   他顿了顿,道:“不过那几个负责堵简任的兄弟说,简任离开酒吧后忽然拐去了一个和住处相反的方向……”   “简任的位置有吗?”时清柠起身,说,“薄荷可能有危险,我去看看他。”   “二少。”一旁的瘦高助理皱眉,“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他不悦道:“时总刚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赶回来,为了早回来还推了许多事务,等待之后在线上处理。现在一出去又要耽误他许多宝贵时间,你不能为时总想想吗?”   时清柠歪了歪头,有些不解:“我自己去就可以。”   他对时弈说:“哥哥在家好好休息。”   “你自己——”助理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了。   “你真的要去?”时弈问。   时清柠点头。   “今天我在酒吧和简任划清了关系,简任因为迁怒才会拿那个男生撒气。”   怕时大少误会弟弟还想去找简任,时清柠尽力做了解释。   “现在简任可能会动手,我有责任去看看他。”   但老实说,时清柠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动这个看起来有些过于冷硬的大哥。   助理心中冷笑。   说什么好听的,不就还是死心不改想去找那个狗男人么?   枉费了大少花那么多工夫调查那些视频。   助理知道时弈的性格,正等着看时清柠被呵斥,却不料忽然听见时弈说。   “去开车。”   一旁黑西装应声离开,助理愣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时大少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   还回头看了要跟上来的时清柠一眼,略有不悦。   “穿外套。”   后一句是对保.镖说的。   “两件。”   于是时小少爷又被裹得严严实实,才得以出门。   两人一同上车,去追简任的保.镖也终于找到了简任现在的位置,在地址指引下,没多久,他们就开到了那处偏僻的街道。   附近灯光昏暗,车灯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只看到街角的确有几个人影,四周还有明显的呻.吟和打斗声。   时清柠听到声音,不由一惊。   车门打开,他下车就想去那边找人。   但还没走几步,时清柠就衣领一紧,直接被一把拎了回去。   时清柠回头,就看见了面色相当不善的时弈,他没有看时清柠,只朝保.镖示意了一下。   几个保.镖过去迅速清了场,时清柠也终于看到了柏夜息的身影。   万幸,他是还站着的几人之一,并没有失去意识。   光线不明,有个保.镖靠近柏夜息时也受到了攻击,直到时清柠的声音响起。   “薄荷!”   时清柠跑过去,就见对方单手撑膝,垂头低喘着,随意束拢的长发已经有些微乱,浅色的上衣也沾了尘土脏痕。   “你还好吗?”时清柠忙扶住他。   被他扶住的人身体一僵,停了半拍才抬起头来。   男生脸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明显伤痕,时清柠稍稍松了口气,却见对方又撇开了视线。   似是不习惯这种被关心的感觉,柏夜息喉结微动,半晌后才道。   “……我没事。”   他胸口起伏着,额角有汗,这么说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心疼。   时清柠扫了一眼就发现周围躺了至少十几个人,不算保.镖处理的几个,人数也足以让人揪心。   “是不是简任来堵的你?”   时清柠吸了口气。   “算了,等下再说,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见面前男生看了看他,然后伸过了手来。   时清柠一怔:“怎么了?”   柏夜息依旧没什么表情,把手伸出来给人看。   修长的手指舒展伸直,毫无遗漏地展示出来。骨相完美的双手并未有红肿和伤痕,在月光的晕染之下,更显出一种冷玉般的白。   男生垂着眼睛,声线清冷。   “手,没事。”   被你看中的手,没有受伤。 第6章 006   手没事?   时清柠一开始没听懂,等反应过来之后,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重点是手吗?   “要去医院检查的不是你的手,不只是你的手。”   时清柠说。   “你其他地方受伤了没有?”   柏夜息沉默,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没注意。”   “……”   敢情他就只注意手了?   时清柠一时被噎住,心绪也变得愈发复杂。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夸赞的一句会让对方如此在意。柏夜息根本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却把时清柠的话那么郑重地记在了心里。   故事里单薄的描述总不如现实具体,站在时清柠面前的柏夜息不是什么钢筋铁骨、全能男主。   他只是经受了太多苦痛与亏待,面对一点点善意都不知如何回应的……   一个缺爱的小朋友。   一想到这么好的小孩日后会被欺骗得那么惨,时清柠就不由火气上头。   “先去医院做检查,”时清柠说,“然后和我签合同,你同意做我的琴伴了,对不对?”   小少爷神色严肃,抿唇板着脸,苍白的面颊浮现出一片微粉。   他被裹得很暖和,像个气鼓鼓的雪团子,明明说着听起来很强势的话,却让人忍不住心尖发软。   柏夜息下意识去摸银链,半晌才反应过来,银链已经被自己拿去扎头发了。   “……嗯。”   “一言为定。”   少年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他笑起来,微微弯起的眼睛宛如盛了久酿的冬蜜。   “谢谢你陪我练琴。”   柏夜息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时清柠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寡言,并未意外。   但下一秒,他却看见对方又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   ……?   时清柠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所以退半步在柏夜息的词典里,并不是被吓到。   而是害羞的意思吗?   时清柠不由想笑,但顾及对方感受,还是忍住了,轻咳一声,说:“那我们现在去医……”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毫无温度的冰冷声音。   “时清柠。”   时大少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叫了他的全名。   “八点半了。”   一旁的孙.明低咳一声,小声提醒。   “二少,您九点半要休息。”   从这儿回家还要花小半个小时。   时小少爷就像是正兴致勃勃和人商量着去哪儿玩,结果被家长当场抓获的小朋友。   他苦兮兮地被人押了回去,塞进了车里。   保.镖们分头去处理现场和送柏夜息,时清柠透过车窗看着柏夜息上了去医院的另一辆车,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还看到了不远处沉默抱臂站着的时弈。   四下映照的光线,勾勒出那人俊冷挺拔的侧影。   “哥!”   时清柠叫了一声,时弈回头看了他一眼,缓步走了过来。   时清柠趴在车窗边,因为外套太大,指尖都没能从双手的袖口伸出来。   “我知道九点半睡是医生的建议,”他仰着头看人,说,“不是你定的门禁。”   青春期的小孩最讨厌管教,久病的少年情绪更加敏感。   但时家人自上到下,从来都不是在刻意约束着小少爷。   只是想看他健康,平安长大。   “我回家就好好休息。”   时清柠唇边抿出一个很浅的酒窝。   “哥也是,回去补补觉。”   时弈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一旁传来短暂的嘈杂声,有几个被拽醒的小弟挣扎着不服管教,不过很快又被处理了,没能再发出多余的噪音。   在混乱的人堆里,时弈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像死猪一样被拖走、即使在昏暗中依旧能看出鼻青脸肿的简任。   时弈看了一会儿,回头,忽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就是我给你定的门禁。”   时清柠微怔:“……哎?”   “这个月天黑之后不许出门,以后给我离简任至少五百米远。”   时弈用最淡漠的语气说着最能吓小孩的话。   “要不然我就打断简任的腿。”   说完,时弈一抬下巴,对司机道:“开车,先把他送回去睡觉。”   他又看了时清柠一眼,虽然没开口,但时清柠总觉得,大哥那张冷漠的俊脸上,就直白写着“你就该被门禁”几个字。   话都没来得及说的时清柠,就这么被“押运”了回去。   不过时清柠忙了一天,也是真的累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一同袭来,时清柠甚至没等到时妈妈和大哥回来,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昏天黑地,中途醒来的几次,也大多是吃过药又睡下了。时清柠毕竟是刚出院,再加上记忆的冲击,等他彻底歇足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这些天里,时清柠还梳理过记忆,接触加探索了身边的人和物,系统地整理了一遍自己所收获的信息。   所有的信息主要分为两方面,第一部 分自然就和主角柏夜息有关。   时清柠虽然在那晚第一次见到柏夜息时就获得了小说主线信息,但故事的细节并不是很具体。之后他又花了些时间来整理,因为记忆时有混乱,这事着实花了时清柠不少精力。   有时他甚至会有自己像是在干体力活的错觉。   除此之外,时清柠还怀疑自己并没有看全整本小说,很可能当初只是大体翻阅。好一阵拼拼凑凑之后,他才终于补全了柏夜息和第一个追求者的故事。   柏夜息从小被拐卖,拼死逃出之后,他被一户姓安的人家收养。但在被收养之后,柏夜息过得并不算好。   他在安家的身份就像是一个免费苦力,除了要帮忙干活,还要照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安家儿子。   而且因为安家儿子体弱多病,经常无法上学,柏夜息也被耽误了课业。甚至连柏夜息喜欢的钢琴,也都是在陪安家儿子上家教时,在窗户外偷听学来的。   这种艰难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柏夜息的十五岁。十五岁时,始终没有放弃的柏夜息终于通过各种努力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原本,那应当是他重获幸福的开始。   可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却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柏夜息不仅没有过上稳定的正常生活,还被那人各种欺压辱骂,那人看中了安家的条件,一直逼着柏夜息向安家要钱。若有不从,就用生父的身份相逼。   柏夜息承受的压力,比之前更甚。   后来当年拐卖柏夜息的人贩子落网,那个自称柏夜息生父的骗子身份被拆穿,柏夜息终于摆脱了所有的桎梏和压力,开始独自生活,打工赚.钱,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起色。   柏夜息的天资与能力都毋庸置疑,但凡给他一个正常的生长环境,他早该被众人瞩目,大放异彩。   即使是在前十多年生活那么困窘的境遇之下,柏夜息依旧没有被埋没,展现出了自己独有的光芒。   他在打工路上途经商场的钢琴时随性弹奏了一曲,被一位路过的音乐老师留意到,几经努力之后,柏夜息得以报名参加一场钢琴比赛,随后便技惊四座,一举夺魁。   天才是藏不住的真金。   最后柏夜息成功举办了一场个人钢琴演奏会,初次演出便展露锋芒,收获了如潮的盛赞与嘉奖。   故事到这里,下一步本该是前程大好,未来坦荡。   可就在此时,却有人找上了门来。   正是曾经收养过柏夜息的安家人。   安家儿子自小多病,这一次更是生了重疾,手术迫在眉睫,急需大量输血。   可安家儿子却是极为罕见的稀有血型。   血库严重告急,手术无法进行,安家便重新找到了柏夜息。   柏夜息正是同样的稀有血型。   最终,安家儿子因为补血充足,顺利做完了手术。   可柏夜息却因为过量失血引发了神经性痉.挛,导致双手留下了间歇性颤抖的后遗症,再也无法继续自己的音乐生涯。   那么完美的一双手,就这样被毁了。   对着这么一段剧情,时清柠忍不住怀疑,自己整理时会那么头疼,很可能也和被气到了有关。   小说从一个感情故事的视角来叙述,着重刻画了安家儿子与主角历经生死的感情——虽然看起来这感情只是单方面的,主角根本是全程被坑害——描绘了竹马之间的文艺与青涩。   但时清柠看完,却只想把他们送上法治频道。   故事里这时的柏夜息才十七岁,还没有成年。   且不说大量抽血。   强迫未成年人献血根本就是违、法、的!   时清柠无心欣赏动人感情,只想报警。   现在剧情应该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前两天时清柠遇到的柏夜息不过十五六岁,各种旁敲侧击得到的信息都显示,柏夜息目前正在独居,没有固定住所,也还没有准备参加钢琴比赛。   那现在应该是柏夜息刚离开安家的时间。   一切都还来得及。   因为小少爷术后要休息,钢琴家教下周才会过来。时清柠和柏夜息约好了下周见,在整理好主角剧情的同时,另一方面,时清柠也梳理了自己的信息。   有关时小少爷的东西,时清柠依旧没能回忆起多少。小说里也没写过什么细节,只给出了时家这个要当炮灰的首富儿子的身份,笔墨相当简略。   时清柠目前只知道小少爷因为心疾一直被养在家里,极少和外界接触。又因为简任的事,小少爷和家里闹僵,脾气变得相当古怪,时家也对他愈发宠溺,似乎不管他做出什么行为,家里都会放任纵容。   至少时清柠这些天的感受就是这样。   无论他要做什么,家里人都是百依百顺。   而时清柠自己的记忆也受了影响,只能被动触发,无法主动回忆。   比如时清柠知道自己喜欢薄荷,知道先心病人该怎么服药复健,记得自己不止十五岁。   但他却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这本小说。   于是术后的复健计划无形中变成了两项。   身体和记忆。   而术后的小少爷,也迎来了特意为他准备的庆礼。   “就这周末吧,宝贝觉得呢?”时妈妈问,“大家听说你出院,都想来为你祝贺一下。”   “不过宝贝不用操心太多,到时你觉得累的话,随时可以去休息。”   这对时清柠来说倒是件好事,他还可以借此多接触一些人,看能不能多找些回忆。   因此他并未拒绝。   “好。”   时妈妈听见,更开心了。   “那宝贝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她一一列举,满心满眼都是期待,恨不能把所有美好都送给自己的宝贝。   “之前准备的跑车可以给你了,等你身体好些就让司机带你去兜风。还有妈妈.的几个朋友要送你的定制礼服和球鞋,你看看喜不喜欢。”   “哦对了,前段时间我还和爸爸商量,宝贝喜欢天文,我们正打算买颗星星就用你的名字来命名……”   不管哪一项单独拎出来,都贵重到足以让人咋舌。   时妈妈却还觉得不够。   时清柠听了一会儿,问:“什么礼物都可以吗?”   “当然可以,”时妈妈说,“只要爸爸妈妈办得到,一定送给你。”   她甚至还想过,哪怕这次小儿子说还想去和同性谈恋爱,他们咬咬牙也能同意。   只要宝贝身体好好的,他能开心就好。   时妈妈却没想到,她会听见儿子说——   “我想去上学。”   男孩面色仍然有些苍白,少有血色,漂亮的眼睛里却蕴着亮晶晶的光。   “这个年龄,我是不是该读到高中了?”   时妈妈不由一愣。   时清柠的话并不是临时起意。   先天重疾患者的人生与普通人完全不同。正常的小孩子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每天抱怨不想去的学校,每天平凡到枯燥的普通生活,对那些生了病的同龄人来说,却是多么值得羡慕又如此遥不可及的美好梦想。   穿越之前的时清柠,先天心疾比时小少爷的更加严重。   而现在时清柠刚来到时家的新别墅中,就在小少爷卧室的衣帽间里,发现了一个硕大的柜橱。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柜橱之中,存放的全是各式各样的书包。   从稚气的双肩包,到拉风的硬壳包。   它们摆满了衣柜。   却从来没能被使用过。   “去上学……宝贝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时妈妈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明显还有些犹豫。   “医生说我已经痊愈了。”时清柠道,“我想去试一试。”   虽然仍有担心,但最后时妈妈还是给了许诺。   “好。”   毕竟是答应好的生日许愿,她不想在小儿子面前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家长。   而且小儿子认真的态度,也无形中消弭了时妈妈.的不少忧虑。   他并不是一时兴起。   宝贝是真的长大了。   “那我去和爸爸还有哥哥商量一下,”时妈妈说,“争取尽快满足我们宝贝的心愿。”   时夫人虽然性格温柔,却一向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她说要商量,就当真立刻去找人商量了。   剩下时清柠继续在自己的卧室休息。   同为先心患者,时清柠很能共情时小少爷对正常未成年人生活的向往。   除了实现心愿,上学还可以帮他培养一门傍身之技。   最重要的是,这可以让时小少爷走出温室,和同龄人进行正常的交往。   至少不会因为太孤独,再被简任这样的草包人.渣所蒙骗。   时清柠看了一眼自己的平板,浏览器的十几个网页中除了有一些复杂的理论术语,其余全是淡绿色的小说页面。   近十本小说,标题中清一色,全带着“穿书”两个字。   在小说世界里看小说,老实说,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时清柠看着那些界面,掌心托住下颌,心想。   自己的经历也可以写本小说了。   仿照屏幕上那些小说的标题风格。   名字就叫——   《我在狗血文里圆上学梦》。   *   海城,旧城区。   低矮的建筑拥挤破旧,泥砖上涂满了各种脏污乱渍,举目望去,满眼只有压抑的灰黑色,看不到任何能让人稍微舒心些的干净之处。   天气太冷,原本热衷于隔窗对骂的住户们都闭紧了门窗,还在窗缝里塞满了枯枝败絮,权作挡风。   他们连旧报纸都翻不出两张,于是从外面看来,就更显得破败荒凉。   天色渐晚,路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高而瘦的长发男生沉默地穿过几栋老楼,走进了其中一栋。   楼道里也并不敞亮,暗黄色的灯泡蹦迪似的闪了五六下,才终于稳定下来。   走廊狭小.逼仄,室内的石灰墙面坑坑洼洼,仿佛跺一脚就会有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墙上挂着的老旧门牌大多数早就脱落了,仅剩的几个也是摇摇欲坠,斑驳掉漆到根本看不清具体内容。   楼里布局奇特,走几步就能把人绕晕,几个月前曾经有人想在这里弄密室探险,还大费周章地给整栋楼的住处都挂上了新门牌,结果才装修到一半,资金链就断了。   楼里只剩下一个修了一半的空屋,和十几个崭新的门牌,突兀不和的风格让这栋楼显得愈发阴森诡异。   新门牌都是手工定制的悬挂式门牌,尚未做最后的固定,男生上楼时随手拨.弄了两个,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男生停在三楼,进了一家狭窄住户,关门,慢步走到了窗边。   天还没有黑透,从这处贴了窗纸的窗口看下去,还能看到楼下不远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柏夜息靠坐在窗框上,单脚踩在窗沿,垂眼向下看。   记忆隔世已久,却并不妨碍他认出这人。   田文龙。   正是前世找上门来,谎称是柏夜息生父的那个人。   比起前世的油光满面,现在的田文龙要显得枯瘪很多,杂乱如草的头发里也染了花白。   今天是他第一次找到柏夜息这里来,走到楼下时,田文龙还不忘再排演一遍,枯槁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却不知被看见了,只会令人作呕。   田文龙毫无自觉,带着这种伪善的笑容便急匆匆上了小楼,他的脚步停在三楼,混浊的眼珠在干瘪的眼眶里转动两圈,最后落在了门牌上。   他上前,轻轻叩响了屋门。   房门紧闭,毫无动静,田文龙又敲了几次,沉闷的敲门声回响在走廊里,更显古怪。   就在田文龙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时,房门终于动了动。   一个年轻男孩从门口探出头来,他留着微卷的长发,在颈后扎成了一把马尾,面容懵懂。   “谁啊?”   “小夜!”   田文龙看见那马尾就一激灵,脱口而出。   “我是你爸爸啊!”   男孩明显愣住了。   田文龙立刻开始哭号。   “当年丢下你是我对不起你,我后悔啊!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快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男孩拧眉,面有疑惑。   “你……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田文龙激动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认错!”   男生迟疑道:“可我不认识你啊……”   “那是因为我们分开太久了。”   田文龙努力吸着鼻子,因为喉咙里有痰,他抽泣起来的声音就像个正在点火启动的拖拉机。   “可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啊,小夜,爸想死你了……”   男生依旧满面疑惑。   见他始终没有被打动,甚至都没有开门把自己让进去,一直干嚎的田文龙也有些急了。   他暗暗瞥了一眼门牌号,确认过之后,唯一一点心虚也抛开了,底气十足地开腔。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还装糊涂是不是?”   田文龙冷下脸来。   “你知不知道,你是你.妈和她弟弟苟合的后代!说这话我都觉得恶心,你就不该被生出来……放在过去你们三个都要被浸猪笼的!”   看着男生明显被说蒙了,田文龙见效果达到,又开始乘胜追击。   “这世界上也就我还愿意要你,你别不识好歹……”   他说得正得意,忽然听见男孩身后传来一个粗声粗气、声如洪钟的男音。   “叶子,谁啊?”   紧接着,男生背后就出现了一个满脸不耐烦的高大肌肉男。   这么冷的天,男人却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满身的肌肉格外惹眼。   田文龙愣了。   消息里不是说这小崽子自己住吗?   怎么还有别人?   “不认识。”   男生侧身抱着手臂,抬了抬下巴。   “一老头,上来就说是我爹。”   肌肉男皱眉:“你爸?”   男生嗤笑一声。   “老东西七年前就死了,还是我花钱下的葬。”   他熟练地伸手去摸肌肉男的腰带,手腕一翻就向下伸进了口袋,从那里摸出一个烟盒。   抖出一根烟夹在指尖,男生见肌肉男还在看自己,不由挑眉。   “怎么,还不信我?”   他那只搭着人的手顺势就向上滑进了对方背心里,声音软下来。   “老头早就死了,我叫过爸爸的人,只有你……”   田文龙彻底僵住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两人,又努力眨眼去看门牌,甚至都想把怀里揣着的地址纸条拿出来再看一眼。   “不不,我儿子就住在这儿……”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慌忙间还看向了肌肉男,“可能,可能你才是我儿子……”   男生冷笑,靠在肌肉男怀里。   “你这人怎么回事,见人就喊儿子?这习惯不太好吧?”   他挑挑眉:“你怎么不见人就喊爷爷呢?”   田文龙气得脸发紫,抖着手想去指人鼻子,结果手还没抬起来,自己的鼻子就直接被揍歪了。   “啊——!!!”   鬼哭狼嚎的惨叫充斥整栋小楼,不用细听都能清楚有多惨烈。   只有一墙之隔的隔壁听得最为真切,侧坐在窗台上的柏夜息垂眼望着窗外,在痛哭流涕的背景声中,点燃了指尖的烟。   夜色昏暗,室内没有开灯,只有窗边一点暗红色的星火明明灭灭地亮着。   烟前的一缕白雾袅袅升起,笼住男生冷漠的侧影。   却没能将那冷硬的轮廓缓和半分。   门外的哭号变成口齿不清的求饶,“爷爷”和“爹”叫得混作一团,分辨不明。   柏夜息垂眼。   只觉得索然寡味。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如此。   肮脏,恶意,了无生趣。   屋外有汽车开过,连续的喇叭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更显刺耳。   车灯划过窗框,一闪而过的光映亮了窗边的一个纸杯。   纸杯上方还缀着一道细弱的剪影。   柏夜息目光一顿。   他伸手,拿过了那个纸杯。   纸杯里填了土,之前种下的种子原本一直毫无动静,却不知在何时悄悄长出了一棵幼苗,顶端还伶仃地生出了两片嫩而细弱的绿叶。   那是柠檬草。   柏夜息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把烟头按在了砖砌的窗框上。   窗旁不远处是个壁橱,房东留下的少有的几件家具之一,柏夜息用脚尖挑开橱门,将纸杯放了进去。   封闭的环境,比起夜晚的窗台,提升的温度聊胜于无。   放好纸杯,柏夜息推开窗户,单膝跨在窗台,脚尖一点,翻身直接向外跃了下去。   三层楼的高度,柏夜息踩着墙外凸起平稳落地。   背后,已经明显虚弱下来的惨叫声仍在时不时拔高,惊起一片夜幕下的飞鸟。   柏夜息抬手,拉起兜帽,俊冷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漫步朝外走去。   他终于不再漫无目的,少见地有了新的盘算。   去练练钢琴吧。   柏夜息想。   毕竟已经二十多年没碰过了。   要去做琴伴。   不好太手生。 第7章 007   为了时清柠上学的事,时家特地准备了一场家庭会议。   会议安排得格外郑重,预计还要全员出席。   时清柠见过了妈妈和哥哥,但还没见过时爸爸,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海城首富。   时妈妈说爸爸最近在燕城出差,没能赶回来,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这次家庭会议爸爸也只能在线上出席,妈妈还特意提前和时清柠告罪,说请他不要生气。   时清柠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清楚这种地位的人会有多忙碌。   他之前搜新闻时也看到过不少这位时首富的消息,作为一家之主,时父的行程比大儿子更加繁忙。   而且大儿子的性格似乎也随了他,两人如出一辙地寡言严肃。   一家两个大冰块?时清柠想。那开家庭会议的时候要怎么进行?   只有妈妈自己说话吗?   时清柠原本做好了准备要去现场旁观,他很好奇冰山们的日常。   但等会议召开时,时清柠却错过了,没能参与。   因为睡过了头。   术后身体需要慢慢痊愈,医生原本就叮嘱过要让小少爷多休息,所以家里人就直接没有把时清柠叫起来。   但只有时清柠清楚,他的睡眠时间虽久,过程却并不算安稳。   这不奇怪,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影,做梦本身也是记忆自行整理的过程。   时清柠的记忆混乱,梦境自然也不会平和。   不过和日渐恢复的身体相比,这点睡梦的影响也算不上什么了。   眼见时小少爷的身体明显好转,上学的事情也敲定了下来。   时清柠刚过十六岁生日不久,复学后会先去读高一。其实他之前也一直保留着学籍,只是因为养病,他极少会去学校,只一直在家里跟着私人家教学习。   最终定下的学校是海城二十九中,时家人选学校时的重点并不是教学水平和升学率,而是设施和环境。   海城是个半岛城市,三面环海,满城多山,笔直的马路常有坡度,城市中连自行车都少见几辆,就是因为爬坡太不容易。   而在海城公立、私立总计十几所高中里,二十九中是唯一一所建在平地上的中学。   为了小少爷的身体状况考虑,时家才定下了这一所学校。   时清柠自然没有异.议,他不挑剔,只要能上学就可以。   目前正值寒假,还有月余才会开学,这段时间正好够让时清柠恢复身体,顺便提前适应一下上学的节奏。   比起小少爷的兴奋和期待,时夫人对上学的事难免还抱有些担心。   “二十九中的副校长联系了我,说非常欢迎,会竭力配合给小柠提供一个适宜的环境。”   时妈妈眉心微蹙,她是海城出了名的美人,皱眉时也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揪心。   “但他也说,二十九中最近几年的升学率年年攀升,学校对学业抓得很严,我担心小柠去了之后,会不习惯这么紧张的节奏。”   “其实按理说四中是个更好的选择,那边准备出国留学的学生多一点,平时课外活动也多,学业安排没有那么繁重。”时妈妈叹了口气,“偏偏四中是傍着山建的,小柠去了肯定没法适应那些上上下下的斜坡和台阶……”   时弈言简意赅:“他已经选了二十九中。”   “我知道,可小柠他之前都没怎么去过学校,”时妈妈说,“要是,要是进度跟不上,他觉得灰心挫败怎么办?”   “小弈,你上学的时候……”   时妈妈原本想问大儿子考不好时会怎么想,但想到对方当年的成绩,又顿住了。   半晌后,她才低声道:“你那时候一直很优秀,但是小柠的情况特殊,我还是担心他的心态……”   最后,经不住时妈妈.的忧虑,时弈还是跟着上楼跑了一趟。   两人走到时清柠的书房门前时,正好撞见家庭教师从里面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沓塑封包装,显然是刚从新书上拆下来的。   时弈抬眼一扫,就见屋内认认真真坐在桌前的男孩正拿着一本崭新的课本,聚精会神地看着。   家教笑着说:“我刚把从低年级到高中全套的课本给二少拿过来。二少基础很好,去高一上课的问题也不大。真说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学校和一对一家教的教学方法会有不同,可能需要适应一下这个转变。”   “这不是,他还主动和我说,想先顺着学校的课本走一遍,适应一下学校的教学模式和思路。”   “能有这种意识相当可贵啊,我看,二少真去上学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时妈妈被这一席话说得宽慰了不少,一旁的时弈看着书房的男孩,却不由视线一顿。   如果他没看错。   时清柠手里拿的那个课本,封面上写的应该是……   一年级下册数学教科书。   像是为了印证时弈所见,屋内男孩手中的教材点读笔还适时念出了一句清脆的语音。   “1 2等于2 1,真神奇!聪明的你学会了吗?”   时弈:“……”   妈妈.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这小孩的心态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家庭教师和时妈妈还在门口.交谈,以防打扰到小少爷,房门暂时被带上了。   关了门的室内愈发安静,更衬出了点读笔响亮的声音。   “你明白为什么1 2等于2 1了吗?”   时清柠自言自语。   “因为这是一个阿贝尔群。”   点读笔中播放出一段悦耳的音乐。   “恭喜你,掌握了加法交换律!”   时清柠翻了一页,继续听点读笔那永远精力充沛的声音。   “接下来让我们继续学习下一项运算定律——加法结合律!”   时清柠边学边梳理,他发现自己目前的记忆状况和对知识的掌握情况很像。   都是知晓结局,却没有基础。   时清柠的整个思维就像是一座空中阁楼,没有来路,也没有归处。   时清柠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把柏夜息接到时家养大,显然是看起来最轻松高效地破解剧情的方法。这样主角就再也不用被迫面对那些人.渣追求者,而在海城,也不会有人真有胆量和时家对着干。   可是如果时清柠为了达成圆满结局,直接粗暴地选择了这种方式,最后真的能行得通吗?   前两天孙.明和时清柠说过,他们曾经分派了人手去保护柏夜息的安全——怕他再被简任报复,又或者是无意间惹上什么别的麻烦。   但几次派去的人却全都被柏夜息甩掉了,这个男生不仅警惕性极高,他的生活痕迹也匮乏到了极致,别说是喜好,甚至连一个与他相熟交好的人都寻不到,就更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时清柠不想影响柏夜息,便同孙.明说了不要再去打扰对方。而照此推测,想把本就性格孤僻的主角强行纳入时家的保护之下,可能性也基本为零。   而且时家……   时清柠盯着眼前的课本,微微皱眉。   在那些挥之不去的动荡梦境里,除了主角的悲惨遭遇。   偶尔午夜惊醒。   也会闪过时家的落魄结局。   书房门外传来温柔的笑声,似乎是时妈妈,还在和家教继续交谈。   时清柠垂眼。   所以尽管手握小说剧情,他也从来未敢懈怠。   *   两天后,时家。   祝贺时小少爷康复出院的聚会在时家别墅举行,这是个小型聚会,只邀请了和时家关系极好的亲友过来。   但饶是如此,这次聚会也有三四十人,别墅内的装扮更是隆重,精心的准备无不彰显出时家对小儿子的极致宠爱。   时清柠的任务比想象中轻松很多,他只是一开始时露了个面,算是给聚会点了个题,然后就被时妈妈安置在了大厅角落的沙发上,安安稳稳地吃蛋糕。   时夫人正愁小儿子不喜欢吃饭的事,这次正好有来看望的姐妹带了私厨过来,便换了个口味,看小少爷喜不喜欢。   时清柠独自坐在柔软的高背羊绒沙发上,每次时妈妈看过来时,他就会伸勺在蛋糕上舀一下——等时妈妈欣慰地回过头去时,再利落地把舀空的勺子放下。   落在这边沙发上的视线不少,但真正过来和时小少爷说话的人却没有几个。许是因为时二少之前鲜少露面,再加上他和家里人闹翻的传闻,大家对这位小少爷暂时还没敢太亲近。   时清柠倒是照旧在人群中无声地浏览了一遍。   可惜仍旧没有什么新增的有用信息。   想来也是因为小少爷之前足不出户,和外人的交流太少了,现下也寻不到什么眼熟的面孔。   时清柠看着面前餐点,正想着要不要把蛋糕换个方向摆,免得被妈妈看出破绽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清甜的女声。   “哈喽~”   一个身穿黑白百褶裙,踩着马丁靴的女孩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时清柠抬眸看了人一眼,点头:“请便。”   女孩开心地坐到沙发上,双手托腮撑在膝盖上,看着时清柠眨了眨眼。   “你是不是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时清柠笑了笑:“小琳?”   “哎你……”时小琳泄.了气,“你笑得也太犯规了!”   她随手从托盘上拿起一个棒棒糖,剥开塞进嘴里,半边脸颊圆.鼓.鼓地说。   “我还以为这么久没见,你早忘了我这个堂.妹呢。”   时清柠笑而不语。   宴会前他看过时家人的照片,时小琳正是比小少爷小两岁的堂.妹。   不过如果换作是原本的小少爷,大概会真的忘了。   “恭喜你出院呀,我听说……”时小琳眨眨眼睛,“你痊愈之后的第一心愿就是去上学?”   小女孩的眼睛很亮,心思也都写在脸上,很好猜,时清柠对她并无恶感。   “嗯。”   “你也太乖了吧——上学哎!”时小琳苦下脸来,“我恨不能生病请假不去呢!”   时清柠反问她:“为什么不想去?”   “上学多没意思啊!”   时小琳伸手递过来一块牛奶糖,见时清柠摇头之后,就三两下拆开,扔进了自己嘴里,跟着棒棒糖一起吃。   “我一点也不想上学,游戏都玩腻了,我现在就想——”   她吃糖的速度极快,没几下,声音就又变得清晰起来。   “就想穿越。”   时清柠长眉微挑:“穿越?”   “穿到一个没有作业的世界。”时小琳笑嘻嘻地说,“你有看最近特别火的那个穿越剧吗?我们班所有同学都看过了,还列了最想穿越的世界。”   “我们班总共二十个女生,”她掰着手指数,“居然有十五个想去古代当贵妃。”   时清柠配合地问:“你呢?”   “我才不想,她们太没新意了!”时小琳说,“皇宫多没意思啊,要穿就要穿大冒险!我想当个远洋女海盗,开着海盗船到处航行,多拉风!”   她抬手一挥,还当真挥出了一点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上岸就劫持皇子!让骑士来救他,然后把他们关起来,看他们生死相依卿卿我我!”   “……”   时清柠手一抖,差点把面前的蛋糕戳坏。   小堂.妹还挺……挺敢想。   他低咳一声,问:“那你想过要怎么开海盗船吗?你学过什么,帆船?机械?气象?”   时小琳皱起细眉:“我不用学呀,女海盗本来就会这些。”   她说:“你不知道吧,穿越分为身穿和魂穿,我肯定是要魂穿的。”   时清柠失笑。   小朋友懂得还挺多。   “魂穿之后我可以直接拥有最强悍、最漂亮的体形,不用学就能掌握那些知识,身体都会自动帮我做事的。”   时小琳信心满满。   时清柠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他放下银勺,白.皙纤长的十指交叉,托在下颌,看着时小琳,问。   “那你想过魂穿的后果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都说过你犯规了!”   时小琳张开一只手把对方那张颇具杀伤力的脸挡住,却又忍不住好奇,偷偷从指缝里看着人问。   “什么后果?”   “魂穿的意思,就是你的灵魂进入到别人的身体里。”   时清柠从托盘中夹出一个甜甜圈,刚烘烤出炉的面包圈松软异常,表层缀满了糖霜,中心的圆圈里还填着一个鲜嫩的草莓,看起来格外诱人。   他又叉过一个新的点缀草莓,放在了那个甜甜圈上。   “也就是说,你的记忆,和原本那人的记忆,都在同一个大脑里。”   时小琳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手都忘了继续挡,点头:“对。”   “那你知道,两个人的记忆进入同一个大脑的记忆区,会发生什么吗?”时清柠问。   时小琳懵懵懂懂:“发生什么?”   时清柠手腕下压,缓缓将第二枚草莓挤入了本就填满了的甜甜圈中。   两颗草莓堆挤在一起,鲜嫩的表皮被磨破,淌出了清甜的汁水。   施力并未停止,草莓继续变形,最终硬生生被挤入同一个甜甜圈的圈孔之中——   然后瞬间撑裂了原本松软的外圈。   “记忆破损。”   时清柠轻声道。   “或者,大脑受伤。”   时小琳一个激灵,声音都磕绊起来:“怎么、怎么可能,大脑又没有那么脆弱……”   她努力想要反驳:“而且记忆,记忆本来就是会增加的……!”   “记忆是会增加,但需要过程。”   时清柠道。   “记忆的生物学基础是什么?脑中大量神经元集群的协同反应。简单来说,就像你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有胃来容纳,那你学进脑子里的东西也需要有足够的神经元来容纳。”   “但是你不可能一次性吃进一头猪,所以你的大脑也不可能一次性装进一个人的记忆。”   时小琳神色懵懂,怔怔地听着那清雅的嗓音步步剖析。   “你看过电影吗?有一类电影被叫作烧脑片,就是因为信息量太大,看完会让人觉得脑子疼。”   “一部只靠视觉和听觉欣赏的两个小时电影都能让人产生‘烧脑’的感觉。那一个涵盖了视觉、嗅觉、触觉等五感的、时长高达十几年的完整的人类记忆,突然被装填进另一个人的大脑里。”   时清柠轻声问。   “你明白会发生什么了吗?”   时小琳脸色煞白,含在嘴里的棒棒糖都忘了舔。   她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美丽而温和的少年,忽然有一瞬如坠冰窟。   而对方毫无异样,说着这么恐怖的事情居然还面色如常,还细心地把破掉的甜甜圈和草莓一同放到了桌角的餐余空盘上。   收拾完之后,他才拍了拍手,抬头。   “高中生物必修三。”   时清柠眨了眨眼,卷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映出金灿灿的光亮。   “有神经系统的章节。”   他笑眯眯道:“好好学习,才能方便穿越。”   生物书里其实没有记忆置换,只有基础的神经系统,时清柠会这么说,不过是想劝学。   而在他对面,被劝诫的时小琳已经完全僵住了。   ——“时小琳!”   不远处传来一个又气又怒的声音。   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拎着小羊皮包气冲冲地走过来。   “你又偷吃糖!”   她原本是来逮人,准备抓个人赃俱获的,却没想到一向溜得比谁都快的女儿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脚底抹油,反而呆呆地愣在原地。   等到女人走到面前时,时小琳还猛地站了起来,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   “你干什……”   女人原本还在生气,转瞬就察觉到了不对。   怀中女儿肩膀微耸,竟似是哭了一般。   周围有不少人被动静吸引,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女人顾不得旁人,连忙问。   “怎么了?怎么回事?”   怀里的女孩抬起头来,眼眶微红,下唇紧.咬,憋了好久才终于吐出一句。   “我要上学!”   女人:“??!”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小.脸煞白的时小琳抹开眼泪,护着自己的额角,哭着说。   “我再也不逃课看剧了……呜……我现在就去读书!” 第8章 008   自从梳理完剧情之后,时清柠就开始寻找起了安家的消息。   小说里,发生在柏夜息身上无可逆转的悲剧,正是从安家开始的。   但几天过去,时清柠却始终徒劳无获。   “安”本身不是大姓,家中小有资产,还有一个多病的儿子,这几个线索都足够清晰,方便寻人。   也正是如此,才能让人那么快确定,海城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符合条件的安姓人家。   所以薄荷是从别的城市远走搬到海城来的吗?   小说里并没有那么详细的解释,时清柠只能大体猜测出这个设想。   但这样一来,范围扩大,寻找安家的事又变得困难起来。   时小少爷体弱,经不起长途跋涉,自小就没出过海城。他若是贸然开始查探外地的信息,很可能会让时家起疑。   时清柠正盘算着,就听卧室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   两位黑西装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走进来。   “二少,这是昨天聚会上客人送的各种礼物,夫人让送到你房间来过目。”   时清柠道过谢,两位黑西装把礼物摆放好,离开时不忘提醒。   “夫人说,您起床时间久了记得休息,小心劳累。”   小儿子刚痊愈,时夫人还在把他当易碎水晶般呵护。   时清柠去拆礼物,拆着拆着,动作就慢了下来。   他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礼物。   有些太贵重的礼物时清柠昨天聚会时就知道了,比如现在爸爸妈妈送来的礼物盒里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册,但这其实是一份天文望远镜的使用说明书,占地巨大的望远镜就在时家别墅的顶层,时清柠随时可以上去使用,在毫无遮拦的视野中观览一望无际的银河星空。   时弈送的则是一台时钟显示器。这个便携显示器看似轻巧,实际上背后却通过蓝牙连接着一台极为庞大的原子钟。这种钟表的时间精度极高,寻常家用的钟表一年偏差一分钟已经算是精确,原子钟却可以做到几千万甚至上亿年才偏差一秒。   时清柠其实很好奇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原子钟一般都用在航空实验室或高精尖工厂,鲜少听说有人会往家里搬一台的。   ……但其实能把天价的天文望远镜搬回来,也不是普通人家会做的事了。   不过时清柠更好奇的,还是这些礼物到底遵从的是谁的喜好。   时清柠先天患有严重心疾,少有的乐趣就是天文物理。   他喜欢看星星。   时小少爷也是吗?   时清柠看着手边新拆出的一瓶薄荷香薰,不由陷入了沉思。   薄荷也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老实说,时清柠已经开始怀疑,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   自己的到来补全了这个世界的设定?   时小少爷留下的生活痕迹太少,几乎没什么个人信息。对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先心患者来说,这倒也说得通,时清柠很清楚,先天性心脏.病就是拿命在和上天豪赌,在医院的日子比在家更久都是常态。   但正是这种前情,让时清柠很难判断自己的处境。   小说里根本没花笔墨描写过时家的内容,电影里同样没有时小少爷的出镜,以至于时清柠醒来几天后才发觉,自己的适应好像出奇地顺利。   照理说,每天醒来顶着别人的脸,应该会好一段时间内都会感觉违和才对。   时清柠的记忆模糊,无法立时确认这是否是自己原本的长相。而他现在又发现,就连自己的记忆模糊也完全没有招致任何障碍——之前时小少爷和家里闹僵,导致现在时家人对小儿子根本就是百依百顺,说什么都从不怀疑。   细想之下,这巧合未免有些太多了。   “笃笃。”   门外又有敲门声,是有人来叫小少爷下去。   “二少,复查结果送过来了,夫人请您一起去看。”   时清柠下楼,就见客厅里,时妈妈正在和一个曾在医院见过的医生聊天。   “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嗯,您不用太担心,保持就好了……”   时清柠走过去,拿着厚厚检查结果的两人抬头看向他,医生笑道:“小少爷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辛苦刘叔。”   时清柠腼腆地和人打了个招呼,探头看了看那些检查单。   医生见他好奇,便把自己手里的那些递给了他,继续和时夫人聊。   医院的检查指标都大同小异,时清柠状似无意地翻了几页,目光最后停在了一张脑部CT上。   CT的照片太明显,正和时夫人说话的医生见状,顺手帮忙扶正了,说。   “二少的CT也很正常,没表现出什么神经压迫的后遗症,就是脑部几个区域更活跃了一些。”   时清柠未动声色,额角一跳。   他昨天才和时小琳说过大脑和记忆的事。   “为什么呢?”时夫人问,“这些会有影响吗?”   “不会的,您放心。”医生笑道,“这应该是因为随着心脏恢复,脑部的供血比之前充足了。这是好事,您不是还打算送二少去上学么?现在他的精力慢慢恢复,也可以更好地适应正常上学的节奏。”   时夫人放下心来:“那可太好了……”   时清柠:“……”   又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设定仿佛真的会被什么无形补全。   待医生被送走之后,时清柠又小心地试探了一下时夫人。   “妈,”时清柠拉了拉时夫人的衣袖,“我想吃苦瓜。”   时小少爷最讨厌吃苦的东西。   “怎么突然想吃苦瓜?”时夫人果然疑惑。   但还没等时清柠说话,时妈妈就道:“那妈妈让阿姨午饭时给你做好不好?”   她摸.摸男孩的额头:“不过你第一口不要吃太多,可能味道你会不太适应。”   “……”   时清柠沉思,时妈妈关心的重点好像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索性来了波猛的,叫住了正准备去厨房的时夫人。   “妈,我还想谈恋爱。”   反复无常的认知变化会让人怎么想?   这样可以试探出真正的世界波动吗?   时清柠屏息,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什么反应。   “可以呀。”时妈妈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回答今天可以吃面包一样。   “只要我们宝贝开心,不伤身体,你想和谁谈妈妈都不会反对的。”   时清柠:……这哪是什么补全,这根本就是溺爱吧!   铩羽而归的时清柠只好先搁置了试探的计划,现下的情况也不好急于求成。   他先给柏夜息发了条消息。   【柠檬:我的复检结果出啦,一切正常,今天就可以练琴了!】   他们约好了这周见面。   【柠檬:你现在在哪儿?】   上次拿到柏夜息的联系方式之后,时清柠就搜索着加了对方的微信。   柏夜息的头像是一片纯白,昵称也只有一个字母B,简单得要命。   他的手机也是,款式相当简洁,时清柠当时看过一眼,柏夜息的手机型号很旧,似乎是自己攒钱买的,看起来用了很久。   约莫也是因为在打工的原因,时清柠之前几次和人发消息时,柏夜息都是清早才回。   不知道是不是又彻夜工作了。   时清柠正想着这次不回的话要不要等下打电话过去,手机就振了两下。   【B:嗯。】   【B:在琴行。】   时清柠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起来。   明明话那么少。   居然还这么认真地分开回复了自己发的两条消息。   *   优扬琴行。   正值周末,加上学生都放了寒假,琴行里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为了撑门面招揽人气,琴行特意在大厅内摆了三台钢琴,此时大厅也是人数众多,站满了工作人员和顾客。   顾客里有不少学生,特别是小学生,往常这时应该正是吵闹的时候,几个小孩就能把大厅搅成一锅粥。   现下众人却都格外安静。   安静地听着一个人的演奏。   大厅最内侧的钢琴旁坐了一个男生,白衣黑裤,长发如瀑。他的相貌格外惹眼,但此刻,最让人沉醉的却不是他完美的容颜。   而是那如同天籁般悠扬的乐声。   弹钢琴是要有天赋的,很多家长会寄希望于勤奋,事实上,爱好的确能够靠勤奋满足。   但艺术,本就有天赋之分。   那个男生只是坐在那里,坐在一个本应嘈杂的人头攒动的大厅角落,却仿若身处灯光齐聚的金色大厅,他面容淡漠,长睫覆眸,冷白的肤色在暖光的照耀下莹然如玉,修长的十指已然如同艺术品。   却仍是让人惊叹。   到底是如何才能奏出那宛如天赐的乐声。   男生弹的是一首《唐璜的回忆》,随手从大厅角落里拿来的乐谱。那是琴行的学生们好奇,打印的几首“世界上最难的钢琴曲”之一,学生们看了两行就被劝退,失掉兴趣扔在了一旁。   却没想到真的能看到有人将它弹奏出来。   没有炫技,没有故弄玄虚,男生身上看不到任何的炫耀,只有淡然。他淡然而轻松地弹出这一曲,前奏刚起,原本还在吵闹的人群霎时被琴声吸引,齐齐静默了下来。   连那些吵嚷的小孩子,都忘了吵到一半的话,半张着嘴巴,怔怔地看着他。   直到大厅内时钟响过整点报时,男生停止弹奏,站起身,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   “这是……这是谁啊?”   “这水平肯定不是学生啊,哎小刘,这是你们琴行的老师吗?”   “年龄不像啊?而且这水平在琴行也太屈才了吧,前两天那个全市钢琴比赛我去了,第一名还没他弹得轻松呢!”   人群七嘴八舌,男生却置若罔闻,他从侧兜拿出两张纸币,和乐谱一起放在谱架上,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负责人忙迎了上去。   “小哥!这位小哥!”   负责人匆匆拦住对方,笑容满面地说:“你看,这使用费一小时三十,我们现在给你免单,只要你下午再来给我们弹一小时,好不好?”   他们哪儿舍得放人走,这人就弹了一小时,那些哭鸡鸟嚎不肯学钢琴的小孩眼睛都看直了,照这形势,都不知道今天能多卖多少课。   要知道,那些再怎么造价昂贵的宣传片,天花乱坠的推销语。   又哪比得上这人的现场一曲?   负责人满心盘算,男生却置若罔闻,脚步都没停一下。   负责人还想再劝:“你以后再来练琴我们也可以给你打折……”   一旁的琴行工作人员正看着两人对话,忽然被拍了下肩膀。   身后是个中年卷发男人:“怎么回事?”   “老板!”工作人员忙指了指那个长发男生,说,“你看,这就是我们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天才小哥!”   “他去了好几个琴行了,每次都是练完琴付钱就走,琴行想留他都留不住。这不,他终于来我们这了,王哥正想留他呢。”   工作人员苦着脸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不愿意啊。”   卷发老板看着那个男生,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   “想留人还不容易?”   那边负责人劝到口干舌燥,正出汗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小哥,琴弹得不错啊。”   卷发老板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那男生一圈。   男生冷漠如冰,并无回应,卷发老板却依旧笑着道。   “不过你这指法不太标准啊,我看你的用力方式不太对劲。”   说着,老板伸手在钢琴上做了个示范。   他单脚踩着踏板按下琴键,结果才弹了两下,有个琴键却忽然没了声音。   “哎?”   老板发出疑惑的声音。   “奇怪,这琴键怎么不响了?”   男生抬眼,冰凉的暗绿色眼眸望着他。   老板丝毫没有异样,还特意试了几次,摇头道:“真的不响了。”   “看来你这个手法真的不对啊,”他说,“伤手还伤琴。”   身后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哎哟,这是把人家琴给弹坏了?”   “会不会琴键本来就不响啊?”   似是听见了质疑的声音,老板还特意让负责人把之前的试琴视频拿了出来。   “我们琴行呢,平时大厅就两台钢琴可以租用,每次有人练琴之前还会特意试一下音。”   负责人放出了一小时前工作人员试琴的视频,果然,当时琴键声音并无异样。   “这,这还真是练琴把人家琴弄坏了啊……”   人群小声道。   老板唇角微弯,心下自得。   成了。   这下对方指定百口莫辩,而且传闻还说,这个男生似乎声带有伤。   至少那么多琴行的人从来没能让他开过口,他每次都是练完就走。   不能说话,那就更不能辩解了。   老板压下唇边弧度,换上一副极为和善的表情。   “这样吧,我看你这年龄应该也是个学生,拿不出多少钱。”   要跑那么多琴行练琴,肯定是没钱。   他吃准了这一点。   “不如你在我们琴行免费陪练几次,我就算你抵了修理费,怎么样?”   老板笑眯眯道。   “难得见个弹得这么好的孩子,我也有爱才之心——”   “爱才之心?”   老板的话忽然被一个清悦的少年音打断。   “明明就是贪财之心吧。”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漂亮到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哪个明星来参加活动的少年,正冷冷盯着那个卷发老板。   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和一个黑西装。   正是来找人的时清柠。   “琴键明明就是你故意弄没声音的。”   时清柠说。   “还污蔑别人的清白。”   卷发老板皱眉,神色冷了下来:“你是谁?”   他却没有料到,身旁一直冷淡沉默的男生忽然开了口。   男生声线清冷,带着磁性尾音。   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声带有疾的迹象。   “他是包下我的人。”   柏夜息看向那个少年,眸光微动。在外人看来,就仿佛是一直冰封的完美艺术品终于有了些许鲜活的生气。   “我只陪他练琴。”   跟着小少爷进来的孙.明不由有些面色古怪。   他忍不住腹诽。   ……这句话听起来才不清白吧?? 第9章 009   孙.明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   最关键的是,在听见柏夜息的那句话之后,时小少爷居然还跟着点了点头。   神色分外认真。   孙.明:“……”   他更无言了。   不止孙.明,这话让整个大厅都静了一瞬。   显然,大家都没料到那个冷冰冰的小哥会说出这种话。   卷发老板也是一愣,但他随即就回过神来。   这两人认识?   那不就撞枪口上了么,正好能扣他们一个合伙坑琴行的帽子。   老板暗自冷笑。   他是生意人,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两个小孩子,还想玩得过他?   “什么叫污蔑?你说我故意弄没声音才是污蔑吧?”   老板故意摊平双手,以示自己的无辜。   “我根本就没动过钢琴,你们俩……”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一个温和优雅的声音打断了。   “你是没动过,因为钢琴根本就没有坏。”   说话的是跟着时清柠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他看起来二十出头,温文俊雅,眉眼天生含笑,格外惹人亲近。   就连他现在开口的辩驳,也是娓娓道来,让人不自觉间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琴键也还能发音。”   说着,年轻人走到钢琴边,抬手按在了老板试过的琴键上。   “哆——”   钢琴居然真的,变魔术一般恢复了声音。   老板直接愣在了那儿,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出来砸场子。   还一出手就是王炸。   而人群已经炸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刚刚老板试音的时候没踩踏板,才没声音?”   “不对啊,他们三个弹的时候都踩踏板了!”   “那怎么一会儿有声一会没声??情景魔术啊?!”   年轻人耐心地等嘈乱声平息了一些,才解释道。   “不是魔术。”   他抬手轻轻覆上琴身,动作轻柔地让人感觉似是在爱.抚情人。   “琴键刚刚之所以会没有声音,只是因为琴槌未能归位,弹压后黏在了弱音布毡上。”   “至于想让它重新发声呢,只需要踩一下钢琴的左踏板——”   年轻人示意了一下,众人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果然见他正单脚踩着钢琴的左侧踏板。   “也就是弱音踏板,牵动弱音布帘。等琴槌落回原位,就可以重新发声了。”   “而如果不碰弱音踏板的话,琴槌没敲击几下就又会黏在弱音帘上,声音也就消失了。”   年轻人松脚,改而踩住右踏板。   他随手在琴键上弹试了一下,果然,才刚按几个音,就真的有琴键没能发出声音。   “哇……”   “原来是这样!”   众人纷纷发出了惊叹。   一番操作让大家都看的入了迷,只觉不是魔术却胜似魔术。   情景魔术最难的地方其实在于魔术师的表现力,显然,这位年轻人的情绪渲染能力绝对一流。   年轻人抬手朝柏夜息示意了一下。   “所以这位小哥演奏时琴键发音没有异常,因为他是正常踩踏板的。”   “而这位老板先生,刚刚试音时故意没有碰左踏板,还有意调整了按键力度。”   年轻人敛了笑意,缓缓道。   “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架钢琴的琴槌有问题了。”   老板的面色早就因为各种议论变得格外难看,此刻被指名道姓,就更是脸色铁青:“放屁!全是胡扯!”   一旁有不少家长皱眉,连忙去捂小孩的耳朵。   “这人怎么回事,当着孩子的面骂人,还有没有素质了?”   气急的老板却根本顾不上那些,他急着指责那个拆台的年轻人。   “你刚进我们店就知道钢琴有问题了?简直是血口喷人,你之前连碰都没碰过这琴!”   老板怒目圆睁:“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跑到我们这来讹人了吧?”   “你这琴就是有问题,我没碰也能知道。”   相比之下,年轻人的语气淡然许多,对比之下也更让人倾佩他的气度。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因为我是听出来的。”   “听出来的?”老板气极反笑,“我呸!你以为你是顺风耳啊?还他.妈能听出……”   老板还在骂骂咧咧,一旁失言许久的负责人看着那个年轻人,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是销.售出身,和宣传广告方面的人打的交道多,冲击之下,他居然真的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温……”   负责人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抖着手指着年轻人,神色惊愕至极。   “温明!!!”   “什么玩意?”老板被打断,更加不耐烦,“你在嘟囔什么?”   但不用等负责人开口,人群中已经有听到这个名字的家长惊讶地叫出声来。   “温明……您就是那位温先生?!”   “谁啊?什么身份?”   众人纷纷好奇。   那家长一拍大.腿。   “就是温明啊,温先生!国内最年轻的一级调律师!”   “调律师?”   “怪不得刚刚这么专业……”   人群中满是惊叹。   调律师是负责为钢琴调试音质、校定音准的人,做的就是听判钢琴音律的行当。   众人纷纷恍然。   原来这个年轻人居然是一位调律师,难怪他说自己是靠耳朵听出来的。   但最让人惊讶的还不是年轻人调律师的身份,而是那个——   最年轻的“一级”。   认出温明的家长还在解释。   “上个月我们老板家买的那架斯坦威钢琴声音不准了,花好大功夫请来了几个调律师,结果轮番几人都无从下手,还说钢琴太贵了,不敢随便动。”   来琴行的家长大都是对钢琴有过一些提前了解的,自然知道斯坦威钢琴的价格。   “后来实在没辙了,有个调律师他说找高手求援试试,就打电话给了温先生。”   家长越说越激动,指着温明道。   “就是这位,真的太神了!他光是靠在电话里听就分辨出了标准音调,最后远程指挥着调律师,就把钢琴给调准了!”   “我们老板现在还见人就说呢,说不愧是一级调律师,真是行行有天才!”   他说完,大家望向年轻人的目光不由更赞叹了。   懂行的清楚,钢琴调律没有固定准则,不像工厂里的螺丝,拧到无误差的刻度便是完美。   钢琴就是要靠调律师用耳朵听着,一点点辨别出最准的音色。   “这不是顺风耳,”有人感慨,“这简直是金耳朵啊。”   温明只淡淡笑了笑:“不敢当。”   他说得谦虚有礼,但在场家长们都是冲着学钢琴来的,他们太清楚一个一级调律师对钢琴学习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当即就有人来和温明递名片。   “温先生温先生,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您方便什么时候有空也帮我们家看看琴吗?价格你定!”   温明被众人围在中间,他轻轻摆了摆手,笑着歉意道。   “不好意思,我最近被这位小先生包下了。”   温明指了指一旁的时清柠,眨了眨眼,道。   “目前暂时没时间,等忙完之后再和各位约档期吧。”   众人稍稍有些惋惜,但热情不减,纷纷要起了温明的联系方式。   被这么多热情期盼的人包围着,照理说本该是热烈似火。   温明却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冷。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这股冷意好像是从……他说出那句“我最近被这位小先生包下了”时开始的。   温明抬头,正好撞上了不远处那个长发男生的视线。   温明:“……”   他默默地,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   一旁的小孩子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知道遵从内心,专门盯着好看的人看。   于是喧闹的人声里,就掺杂了小孩子好奇的小小声。   “那个长头发哥哥脸色好臭哦……”   “我还是觉得那个短发哥哥好看……”   可不是脸色臭吗,温明.心想。   老实说,看到这个长发男生的第一眼,温明也被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但现在已经不是惊艳。   而是被冷眼了。   温明暗自叹气,他不该觉得有趣就模仿着人说了句话。   那小哥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什么话都不入耳。   怎么这么在意这种小事呢?   温明的自我反省并未被身旁的人察觉,站在钢琴边的时小少爷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抬头问。   “这个钢琴的琴槌复位不灵敏,是因为受潮了吧?”   “对,”温明点头,赞许道,“钢琴很容易受空气湿度影响,特别是这种开放空间,受潮之后很容易影响音准。”   他的话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三言两语就让人群安静了下来。   “海城本身就是半岛城市,空气湿度相对会比较高。”   温明道。   “各位家里有钢琴的话,也要留意保养,当心受潮。”   家长们纷纷点头表示受教。   “不过钢琴在正常调音之后,如果没什么意外,一般可以维持半年到一年左右,就算有问题,也很容易能辨别出来。”   温明话锋一转。   “像这种琴行里的钢琴,更是会定期维护的。”   他抬眼看向了老板。   “所以,这位老板可以解释一下吗?”   温明声音平静,话语却带着直击人心的力度。   “为什么你们会把明显有问题的钢琴摆在大厅里,还诬陷说是别人弄坏了它?”   老板脸色灰暗,哑口无言。   早从得知温明的身份时,他就后悔了,后悔到了极点。   办琴行,却得罪了一位顶级调律师——这件事会造成的后果,老板只消一想就被浇灭了所有怒火。   只剩深切的悔恨。   家长们也纷纷回过神来,接二连三地指责起这黑心老板。   “真是,还血口喷人,污蔑人家一个小孩子。”   “这也太没底线了吧?”   “什么人啊这是?”   “钢琴是一门艺术,也是一种爱好。”温明说,“琴行本身是要教小朋友们弹琴,培养情趣,陶冶情操。”   “结果,你们当着这么多小孩子的面。”   一旁的时清柠冷声道。   “无耻污蔑,满嘴脏话,谎话连篇。”   时小少爷本就年纪小,脸又嫩。   他本身就是个小孩子,说出这种话来就更有冲击力。   “你们这种人,真的能教好小孩子弹琴吗?”   家长们对孩子的事最为敏感,时清柠这一指明,家长们顿时反应了过来。   “就是啊,这得给孩子造成多不好的影响!”   “你们还干教育行业呢,自己做人做好了没?”   “看你们这么嚣张地欺负人,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吧?”   “谁知道有没有前科,关键是,他们以后再动手脚污蔑别人怎么办?”   “不上了不上了,我刚填的表呢?拿回来!退课!”   “都退了!好家伙,我回去就在家长群里发,让大家都避雷这家琴行!”   七嘴八舌的讨论最终汇聚成了一个格外统一的声音——   退课,坚决不在这儿学了!   原本今天因为柏夜息的现场弹奏,琴行本该大赚一笔,多卖出许多课时。结果这时真面目一被揭开,琴行要谈的生意全黄了,原本谈好的课程也都纷纷被退掉。   再加上现场这么多人目睹,之后传播开来,这家琴行就彻底地臭名远扬了。   大厅内声音混杂,时清柠知道柏夜息不喜欢人多,就上前去拉了一下对方,带着人离开了琴行。   室外的空气要比里面清新很多,时清柠浅浅吸了口气,转头问。   “你没事吧?”   柏夜息神色无波,完全看不出刚刚的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没事。”   时清柠放下心来,正想领着人离开,没成想这边琴行动静闹得太大,门口已经有其他琴行的人过来现场吃瓜看热闹。   他们撞见前些天一直在各处练琴的主角柏夜息和人交谈,竟然还压低声音发出了惊叹。   “天哪,他居然不是哑巴……!”   时清柠:“……”   时清柠皱眉,正想开口,却听身边人道。   “怎么了?”   时清柠回头,就见柏夜息那双冷绿眼眸正望着自己,显然是没有听到那边嘈杂背景音下的几句低声议论。   “没怎么,”时清柠道,“看到了几个没礼貌的人。”   他不想再让柏夜息知道那些话。   小朋友收到的伤害已经更多了。   这么想着的时清柠完全没有注意。   其实他比他口中的小朋友更小。   时清柠只道:“走吧。”   “嗯。”   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连同温明和几个黑西装,一起去了不远处的一处商厦,现场试弹了几架钢琴。   时清柠自己有钢琴,新别墅里甚至还有为他特意准备的日光琴房。   这次看琴,主要是为了帮柏夜息选一台。   而之所以调律师温明会一起跟来,也是因为要选钢琴的缘故。   时清柠想请更专业的人一起帮忙提一下建议。   没想到,温明还顺道帮忙撑了一回场面。   选琴的过程很顺利,不同于那种优扬那种卖琴还授课的琴行,时清柠他们去的这家是高端专业琴行,专营定制钢琴业务,钢琴的质量自然也比前者高出了不止一个层次。   只不过选择钢琴不只要看琴本身的品质与音色,还需要看使用者本人与钢琴的契合,因此时清柠才会特意找时间请柏夜息亲自来现场选。   但时清柠没告诉柏夜息这是专门给他买的琴。   只说是请他帮忙试弹。   选完钢琴后还有琴椅,琴店的工作人员说:“琴椅上的纹样可以定制,小先生们有什么想要的图案吗?”   时清柠没怎么想就道:“薄荷吧。”   察觉柏夜息看过来的视线,时清柠才顿了顿,思索道。   “唔,再加一个柠檬枝。”   时清柠只是想,这样就算不上是单独给柏夜息定制的。   不会让薄荷有负担了。   一应事物都敲定选好,时清柠才和柏夜息一起离开,准备回时家。   钢琴要晚一些才能送来,温明还留在店里处理一些后续的细节。时清柠和柏夜息单独两人坐车回去,上车前时清柠又想起什么,问。   “薄荷,你会晕车吗?”   小说里似乎没提过这种细节,而现在时清柠面对本人,总觉得柏夜息看起来实在是太瘦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担心他的身体。   “要是晕的话你就坐到前面副驾,”时清柠说,“后面容易晕。”   没等他说完,柏夜息已经跟着他进了后座。   两人在后座并排坐好,距离不足一掌,柏夜息才道。   “不晕。”   时清柠还放了心,抿唇一笑。   “那就好。”   男孩笑时总会抿开唇边一侧的浅浅笑窝,温柔无限。   太惹人留恋。   午后,阳光正好,耀眼的日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化作一片温柔。   暖金色洒在少年清丽的脸庞上,勾勒出太阳的光芒。   让人再想不出比这更美好的光景。   柏夜息望着他,那双冷绿色的眼眸在阳光之下,终于不再深暗,映射.出了明亮的醉人翠色。   少年还在惦念刚才的事。   “那个琴行老板太可气了。”   时清柠皱起眉,他本身也才十五六岁,面容还有些稚.嫩,生气的时候脸颊总不自觉会微微鼓起来,透出一种惹人心.痒的稚气。   偏偏这么稚气的小孩,还在认认真真地操心叮嘱。   “以后遇到这种人一定要现场揭穿他们,省得他们耍赖。要是你觉得麻烦,看到不顺眼的人就提前躲开……”   柏夜息一直看着他。   时清柠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寡言,说着说着又提起了建议。   “以后你要是再想练琴的话,直接来我这边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说过因为身体不好,练琴时间不会太久,现在看柏夜息这么认真弹琴,时清柠又转了说法。   “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不能坚持练琴太久,所以钢琴空着的时间也很长,随意用就……”   时清柠的话没说完,却忽然被一直安静听他讲话的柏夜息打断。   “不要那么说。”   时清柠一怔。   他看见柏夜息皱起眉,那应该算是时清柠在这个冰冷孤僻的男生脸上所见过波动最大的表情之一,明明被老板污蔑、甚至被简任挑衅的时候,柏夜息都始终置若罔闻。   可现在,柏夜息却认真地,一字一字地听入了时清柠的随口之言。   “身体的事,这种话不好。”   柏夜息道。   “以后不要这么说。”   他甚至不肯重复时清柠说的“身体不好”。   仿若一个极端的迷.信者。   从不愿吐半句凶言。   时清柠不由意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点头。   “好。”   他没想到柏夜息会这么在意这种话,他还以为柏夜息就像外表展现出来的那样,从来鲜少波动,什么都不在乎。   许是多年的经历,再加上性格的孤僻,时清柠总觉得柏夜息太缺少人儿气,缺少那种常人身上鲜活的东西。所以时清柠刚刚才一直叮嘱,怕人被欺负。   时清柠眨了眨眼,卷睫如蝶翼,在日光下轻.颤。   “我还以为……以为你不太在乎别人说什么。”   他说。   “刚才那个老板那样污蔑你,你都没和他争辩。”   柏夜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没意义。”   和老板争辩没意义吗?   时清柠想,顺口接道。   “那和我说这些有意义吗?”   柏夜息又沉默了。   时清柠也是问完之后才察觉,这话好像有些容易生歧义,他正想收回这句话,却听见了男生低而微哑的回答。   “有。”   车内放着素雅的轻音乐,混和了低磁的尾音。时清柠一时没能确认,他是不是还在柏夜息的回答后面,多听到了两个字——   “全部。”   是全部有意义吗?时清柠想。   也对,他又想,因为薄荷连每次“嗯”时都很认真。   时清柠偏头看向身旁的男生,日光落在柏夜息颊侧的长发之上,给那本就顺长的发丝镀上一抹绸缎般的光泽。时清柠还看见了柏夜息颈间的一条素链,那是一条银色的长链,在冬日里散着淡淡的薄光,素链缠了两圈,一道银光如同颈环,另一圈松松地垂绕下来,坠在瘦削的锁骨。   很是好看。   柏夜息本身就很好看。   时清柠想。   在他心里,薄荷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小朋友。   *   两人回到时家时,钢琴老师已经到了,已经没时间带人参观介绍,时清柠直接和柏夜息去了琴房。   房间在二楼,这里采光很好,暖融融的太阳毫无遮挡地从落地窗照进来,无愧于“日光琴房”的名字。   屋里已经有两架钢琴,都做过遮光处理,钢琴老师坐在一架钢琴旁,笑着看两个孩子入座。   她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微长的卷发花白而精致,眉眼间带着岁月赠予的独特魅力。   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风采不减当年,时妈妈还请她帮忙描过眉。她围着一条蜀绣披肩,温声细语地为两个小孩作指点。   “手腕放平,对,放松。”   两人都弹过琴,时清柠也不是初学者,不用从头学入门的弹琴姿势。   不过他的坐姿还是得到了重点的关照,不是不标准。   而是,太标准了。   “不用这么紧绷,乖囝。”老太太温声说,“脊背挺得太直,一会儿就会累。”   时清柠不是没试过放松,但总有些不得章法。   他没经历过身体太放松的状态,先天心疾的阴影,让时清柠无时无刻不在于命运争搏,即使到了康复后的现在,依旧很难一朝改变。   时清柠正苦恼着,背脊忽然传来一个轻而缓的触感。   是坐在另一台钢琴前的柏夜息,伸手覆住了时清柠的后背。   随后柏夜息轻轻施力,引着少年微微含腰,换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更轻松的姿势。   “对,”一旁传来老师笑眯眯的声音,“就是这样,很好。”   时清柠悄悄侧头,朝人轻轻一笑。   笑容乖又甜。   放轻的声音也是。   “谢谢。”   被谢的人似乎顿了一下,那双原本注视着他的冷绿色眼眸也挪开了视线。   “哎呀,囝仔。”   老师摇头。   “这下换你绷硬啦!” 第10章 010   时清柠好奇地偏头去看柏夜息,却在第一眼时又被对方垂在颊侧的墨黑长发吸引了视线。   等他回神再去看人时,男生俊美的侧脸已然平复如常,看不出什么绷紧的迹象。   时清柠并未察出对方有什么端倪。   倒是发现自己好像有一点……长发癖?   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总对人家头发感兴趣,短暂的走神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老师的教导很快继续,开始了正式的授课。   老太太的语速偏慢,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枯燥催眠。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便身心沉浸。   时清柠学着学着便发觉。   与其说是在上课,他倒更像是在被牵着手去认识一位新朋友。   老实说,时清柠起初提出要学钢琴时也是带有目的性的。   他是为了柏夜息。   但老太太的温柔引导却让时清柠渐渐发现,钢琴不只是一种工具,一门艺术。   还可以是一位朋友。   时清柠曾经久在病房,他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对练钢琴这件事深恶痛绝,为此大哭大闹。   又有多少人长大之后再回首,会感慨万分地笑着提起。   无关荣誉,无关成绩。   只是青春而已。   而现在的时小朋友,正处在他最好的年纪。   专注的时光过得飞快,两个小时的授课眨眼间便结束了,等老师开口让两人休息,时清柠才回过神来。   老太太问:“下次课程,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   时清柠说:“我这周白天都有空。”   他转头看向柏夜息,老太太也看了过去,问。   “囝仔呢?”   一直沉默的柏夜息一顿,似是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问。   时清柠说是请人陪练,可是从他到老太太,却都摆明了把柏夜息也当做是另一位学生来对待。   柏夜息垂了垂眼。   “……我明天有事。”   “那就隔一天?”   老太太拍了拍手,笑眯眯地定了调。   “那我们后天见。”   上完课的老太太准备离开,时清柠去送她,剩下柏夜息留在琴房。   路过庭院时,时清柠还特意跑去花房一趟,从里面拎出了一篮精心修剪好的漂亮玻璃海棠,送给了老太太。   “这是妈妈说要给您的,她说您喜欢。”   粉.白色的玻璃海棠在颜色寡淡的冬日涂抹出别样的风景,花篮盛了满满的艳色,但并不重。   老太太将花篮接过来,笑着说了声。   “谢谢。”   花与人相映。   时清柠一直把老师送到了别墅的围栏外,途径正门时,从他们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二楼的琴房。   琴房的光景被遮住了半边,只看到一个侧影,在钢琴旁弹奏。   是柏夜息。   楼下的两人一同驻足看了一会儿,老太太道。   “那个孩子很适合弹钢琴。”   时清柠点头,没有人比他更同意这句话。   “是的。”   但老师的话却并不是从技巧或是天赋方面来评价的。   “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老太太说。   “有故事的人适合弹琴。”   时清柠微微一愣,转而又想起了小说里的那些剧情。   他不由握紧了指尖。   拥有那些故事的代价,未免太过惨重。   “还有你,乖囝。”   老太太忽然道。   “你好像有一点太紧绷了。”   “弹琴时就是,你的琴声一直有些发紧,这种状态会让你疲累。”她说。   “你需要学会放松。”   时清柠愣了愣。   “这也能从琴声里听出来吗?”   “可以的。”   老太太围好自己的披肩,笑眯眯地说。   “弹琴的人会听出琴音里的心声。”   她轻轻拍了拍时清柠纤瘦的小臂。   “好好休息。”   将老太太送上车之后,时清柠回到别墅。   琴房里,柏夜息仍在弹琴。   琴声悠扬舒缓,时清柠在男生身旁落座,专注地当个听众。   他听了一点旋律,就发现,那是德彪西的名曲。   《月光》。   柏夜息墨长的眼睫微垂,专注地望着钢琴,他没有看乐谱,似是习惯了默弹。黑白琴键在他的指下仿若有了生命,倾泻.出美妙的乐声。   时清柠跟着人一起看着钢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那修长冷白的手指上。   男生的手本就是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模样,他的指法也透着天生的优雅,生出一种难言的美.感。   仿若当真有清薄月光,在那冷白的长指间淙淙流淌。   时清柠出神地看着柏夜息的动作。   甚至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平稳而安宁,直到宽大软椅上的时清柠醒来时,他都有些没意识到自己睡着过。   因为这一眠没有噩梦,也没有惊醒。   但是外面的天色却已经明显黑了下来。   时清柠怔怔地去看表,才发觉,自己居然睡了快一个小时。   视线掠过钟表时,时清柠还看到了那抹沉黑色的长发。   茫然初醒的视线瞬间聚焦,他看到了身旁坐着的柏夜息。   夜色中,男生沉默而冷寂,他的目光仍落在琴键上,却似乎并没有在看琴。   在时清柠看不到的阴影里,柏夜息瘦削的胸口缓慢起伏着,不像是平稳的呼吸,却更像是……在无声地压抑。   时清柠怔怔地看了人一会儿,小声自言自语。   “出现了。”   听见他的动静,柏夜息转过头来。   “什么?”   那双沉绿色的眼眸有些出奇的冷暗。   时清柠眨眨眼,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出现了,只有在主角身边才会平稳睡着的特殊遭遇!   恶补过好一阵穿书小说的时清柠摇摇头,把那些不靠谱的想法甩出去。   他道。   “没有,我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柏夜息瘦挺的喉结动了动,低低吐出两个字。   “没事。”   时清柠撑着软椅扶手坐起来,动作间牵连到了什么,他“咦”了一声,下意识抬臂拽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柏夜息的墨色外套被明显地拉扯了一下。   “哎……?”   时清柠忙放下手臂,这时才发觉自己刚刚睡觉时压住了对方的外套。两人的椅子靠得很近,柏夜息的外套拉链不知什么时候别在了时清柠的袖口,以一个扭曲的弧度被他压了许久。   ……连衣摆都被压出了一点褶痕。   “不好意思……”   时清柠匆忙把对方的拉链弄下来,为人抚平了一下衣摆,他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中央空调的显示屏——   那里的温度明显被调高过。   怪不得自己睡觉都没觉得冷……   时清柠想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睁大了漂亮的眼睛看向柏夜息。   “你,你一直没动吗?”时清柠说,“没有脱外套,屋里这么热……”   柏夜息看了他一眼,说。   “不热。”   怎么可能不热?   下午上课时阳光足,加上老太太气管有些不好,所以屋内直到下课才开空调,两人.弹琴时都还穿着外套。   可现在暖风都快三十度了,时清柠睡觉都没有感觉到冷,对方怎么可能……   忽然地,时清柠冒出了一个莫名的想法。   薄荷不脱外套……是怕动作牵扯会吵醒自己吗?   许是他怔怔盯着人看的目光太直白,柏夜息又偏头挪开了视线。   男生修长的侧颈露出来,时清柠这时才发现,对方脖颈间的素链不见了。   柏夜息把素链取了下来,但并没有收起来,而是缠在了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因为外套被压扯的缘故,他那轮廓鲜明的手腕裸.露出了一节,时清柠一眼就瞥见了那条银链。   它被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男生削瘦的腕骨和掌根,似是有些缠得太紧,还隐隐勒出了淡淡浅痕。   沉默片刻的男生忽然开口,声线冷磁,尾音微沉。   “以后,不要随便在外人面前睡着。”   时清柠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我睡着时流口水了吗?”   “……”   柏夜息顿了一下。   “没有。”   “那就好……”   时清柠刚要放下心来,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二少,运送定制钢琴的人来了,需要您去签收一下。”   时清柠意外:“这么快?”   他还以为要等明天。   运送人员刚走到楼下,从琴房的落地窗正好能看见他们。   时清柠起身:“那我们下去吧?”   他拉着柏夜息想一起下楼。   “看看新钢琴!”   但时清柠邀人的动作不熟,他原本只是想拉一下对方衣袖,却错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指间触感微凉,时清柠怔了怔,他也明显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男生手指一僵。   还记得对方不喜欢肢体接触,时清柠忙松开手,正要道歉,却听见门口传来了一声。   “小柠?”   下班回来的时妈妈刚巧过来琴房看小儿子。   望见琴房内两人时,她的神情明显顿了一下。   随即开口时的语气也变得更温柔。   “没事的,没关系。”   “不用躲着妈妈。”   “……?”   时清柠直到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两人刚刚那仓促松开手的动作有多容易惹人误会。   没等开口,他便听见了妈妈越发温和的声音。   “妈妈不会反对的。”   时妈妈还有些好奇地看向了柏夜息:“这位是……”   “宝贝之前问恋爱的事,就是想和他谈恋爱吗?” 第11章 011   时清柠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巧,两人匆忙松手的那一幕会正好被妈妈撞见。   “不、不是!”   怕柏夜息会有反感,时清柠忙否认。   毕竟小说里那几个想追柏夜息的人都给他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恋爱这个词,对柏夜息来说并不算好事。   “他是我请来一起练琴的朋友,”时清柠解释,“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柏夜息。”   “哦——”   时妈妈眨了眨眼,尾音微微拖长。   看着明显有些慌乱的小儿子,她体贴地没有多问,笑着对柏夜息道。   “欢迎小柏同学。”   “阿姨好。”   柏夜息礼貌回礼。   时清柠看了看淡然的柏夜息,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妈妈。   对着这和睦的两人,他不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怎么感觉……紧张的好像只有自己?   幸好钢琴及时被搬运了进来,打断了这个话题。   等新钢琴被组装放好,时妈妈和搬运人员下楼确认,琴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清柠才找到机会和柏夜息解释。   “不好意思,”他歉意道,“我妈妈误会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柏夜息倒是没看出有多介意的模样。   他平时也话少惯了,时清柠原以为自己至多会等来一句“没事”,却没想到会听见对方说。   “之前你问过恋爱的事?”   时清柠怔了怔,这是时妈妈的话,他没想到柏夜息会提起。   总不能说那是自己豁出胆去的测试,时清柠摸了摸鼻尖,只能道。   “没怎么……就是随便问问。”   柏夜息抿了一下略显干燥的唇。   他看起来却不像是随便听听的样子。   时清柠说完,想起小说里的剧情,又觉得不能随便过去。   “不过我还是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很认真的事。”   时小少爷板起脸,一本严肃地说。   “必须要出于自愿,而且双方互不伤害。”   那些抱着别种目的来接近柏夜息的追求者,根本就不是好意。   时清柠一脸“你还小,不能被坑”的认真表情,配上他那张稚气未退的漂亮小脸,就更显得反差鲜明。   明明是让人不由失笑,心底发软的一幕。   听到这话的柏夜息眸光却慢慢沉了下来。   日落时分,窗外天色已然黯淡下来。   失了日光的琴房里,柏夜息沉默良久,才应了一声。   “嗯。”   *   新朋友第一天来家里做客,时妈妈原本要留柏夜息一同用晚饭,却被对方婉拒了。   时清柠知道柏夜息可能还有其他的安排,便帮忙劝住了妈妈,把柏夜息送了出来。   “你是不是还要去别的地方打工?”   时清柠问。   “我不是想多占用你的时间,只是像上次酒吧那样的地方就不太合适,你注意安全。”   柏夜息道:“好。”   看着少年望着自己的专注神情,柏夜息顿了顿,多了一句。   “后天见。”   “后天见!”   时清柠果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又想起了什么:“稍等一下!”   少年跑去了花房,很快跑了回来,细白的手指间举着半枝薄荷。   “这是我在花房自己种的,”他摸了摸鼻尖,说,“那些花太难了,我只种出了一点这个……但它很香。”   时清柠抬手,把半枝薄荷叶别在了柏夜息胸前的纽扣上。   小心地调正叶片之后,他才满意,抿出了唇角的浅涡。   “送你。”   柏夜息垂眸看着那碧色的薄荷叶。   轻缓的晚风拂开清澈的香气。   “后天两点。”   时清柠朝人摆摆手心,他总是很乖,做这种动作也认真得可爱。   “等你。”   男生低而冽的声音缓缓放轻。   “好。”   送走柏夜息,时清柠又去照看了一下他那被剪掉最茂盛半枝、只剩下几片伶仃单叶的薄荷。   吃过晚饭之后,时夫人外出开会,家中照旧只剩时清柠自己。   他收到了孙明汇报的消息。   “您要找的那个田文龙,现在已经被黎山区公安局拘留了。”   孙明道。   “田文龙涉嫌多起诈骗案件,还牵扯出了一个流窜多地作案的诈骗组织,目前各地警方已经成立了共同调查组。他会一直被关押在拘留所里,之后判刑的话,保守估计也会在五年以上。”   时清柠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就被抓了?”   寻找安家信息的同时,时清柠也没有忽略田文龙这个直接坑害过柏夜息的骗子。   那时的主角原以为自己找回了真正的亲人,却没想到生活比之前过的更加绝望。田文龙一口咬定主角是他母亲和亲弟弟苟合后生下的孽种,不仅对主角本人咒骂不止,还对外各处宣扬。   以至于主角彻底被所有人孤立,性格变得也更加孤僻。   补全出这段剧情的时清柠自然不可能放过田文龙,不过他也没料到,拘捕对方的过程会这么顺利。   “我还以为要多花些时间才能收集好证据……”   孙明顿了顿,道:“其实他不是因为诈骗罪被抓的。”   “田文龙被几个债主催债,被揍得恨了,动静闹得有点大。附近有人报了警,警察就把他们全带了回去。”   小少爷年纪还小,孙明没有说得太直白。   他们这些特殊渠道退下来的人,处理起这种事情来,自然会比少谙世事的小少爷多些思路。   “进了警局之后,再查他们就方便了。”   根本没用时家露面,就毫无痕迹地处理了这个人。   “调查田文龙的诈骗经历时,警方发现了田文龙自己记录的各种消息,里面有他的目标对象。”   孙明说。   “内部资料不好直接拍照,我去看了看。”他停了一下,才道,“那里面没有您要找的……安家的信息。”   没有安家?   时清柠一愣。   田文龙会盯上主角,不就是因为他看准了安家还算有钱,才特意挑准了被收养的柏夜息去骗吗?   现在田文龙都追到了海城这里,怎么会没打过安家的主意?   难道他是先骗了主角之后才讹上安家的?还没到时候吗?   时清柠咬着指尖,原本干净平滑的指甲都被咬出了浅浅的小豁。   安家到底在哪儿?   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他们的消息?   “……二少……二少?”   时清柠想得太专注,迟了几拍才听见叫自己的声音。   “嗯?”   孙明正皱眉看着他:“还好吗?”   小少爷的面容失了血色,看起来格外苍白。   “哦,”时清柠回神,“我没事。”   “您……”孙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这原本不该是保镖该问的问题,但小少爷的状态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是我新交的那个朋友,”时清柠没有说得太细,“我怕他被人坑害,才想帮帮忙。”   他道:“辛苦孙哥了。”   看着面色仍显苍白的小少爷这么认真地感谢自己,孙明终是也没忍心再说什么。   他暗暗叹了口气,道。   “饭后复健时间快到了,先去楼下复健室吧。”   “身体重要。”   时清柠乖乖点头:“好。”   能确保田文龙不会再去骚扰柏夜息,已经算是解决了一个关键问题。   时清柠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急不得。   实在没办法获得消息的话,就等和薄荷再熟悉一些之后,直接询问他有关安家的事吧。   时清柠做好了新的盘算。   这些天的经历,让时清柠渐渐和柏夜息熟悉起来。   也让他更不想看到柏夜息失去钢琴。   希望薄荷能好好的。   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人生。   *   因为考虑柏夜息和安家的事,再加上混乱的梦境,时清柠晚上照旧没有睡好,醒来时,身体还有些昏昏沉沉。   上午时清柠自己去书房读书,没看多久,房门忽然被敲响,早早就外出工作的时妈妈走了进来。   “宝贝?”   时清柠被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自己藏起半份没吃完早餐的事情漏了陷,一瞬间连尾巴尖都差点炸开了来。   不过幸好时妈妈似乎没发现这件事,只是问。   “你在看书吗?”   时清柠悄悄松了口气,点头,亮出了手中的课本——   《高中物理必修二》。   几天时间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课本,这个进展速度不可以说是不喜人,   寻常家长看到孩子这么认真,肯定会倍感欣慰,但时妈妈看见时,面上却露出了隐隐的忧色。   “宝贝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太紧张了?”   时妈妈说。   “刚刚小李老师来电话,说你看书时间特别久,学得也很多,这样是挺好的,但会不会……有点太严格要求自己了?”   她问:“你的身体吃得消吗?感觉累不累?”   小李老师就是时清柠的家庭老师之一,这两天他不止一次地对时清柠的进展表现出过惊叹。   特别是他是教物理的,物理的学习本身就需要花费较多精力,时清柠的学习速度更是快到让人有些咋舌。   时清柠也知道自己的进度是快了些。   因为他想借这些知识学习来刺激自己的记忆,尽可能地获得更多信息。   而且常年久病,时清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相当了解。   “没事的,妈,我会注意自己调节的。”   毕竟他也不能顾自任性,这具身体还是要为时小少爷好好养着。   见人这么说,时妈妈稍稍放下了心来,不过还是叮嘱。   “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妈妈说。”   时清柠点头:“好。”   时妈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儿子柔软的额发。   “妈妈知道你很盼着上学,但学习本身就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我们不需要太着急,慢慢来好不好?”   时妈妈以为时清柠这么忙着看书是因为担心上学的事,这倒省去了时清柠的解释。   他乖乖应声:“嗯。”   *   海城林山医院。   安静的双人病房里,窗帘尚未拉开,室内一片昏暗。   本该是静谧的休养时间,病房的安宁却被一声沙哑的厉喝打破。   “我他.妈让你们过来!到病房里来!听见没有?!”   躺在靠门病床上的人正是简任,此时他眉心紧皱,面色铁青,一向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分外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既颓败又暴躁。   简任原本在用手机给人发信息,几次被推脱找借口后,终于按耐不住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那边果然被骂怂了,群里几人都忙不迭地道歉赔礼。   【简哥,简哥别生气!我们现在就找个人过去】   【你还病着呢,别动气,好好养身体】   【马上马上,五分钟!】   “还他妈知道我病着呢?!在这儿给我找气生,啐!”   简任狠狠唾骂一句,“哐”的一声把手机扔在了床头。   他闭眼重新躺好,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才闭上没多久,长眉倏然一跳。   简任猛地又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戾气。   又是……   又是那个人。   从在医院里苏醒之后,简任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男孩的身影。   那个毫无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的单薄身形。   ……   简任在唇齿之间无声地撕咬出那个名字。   时、清、柠。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噩梦深陷,午夜梦回,惊醒自己的居然不是在简家的狼狈落败——   而是那个男孩的决绝离开。   简任死死拽住自己散乱的额发,痛苦地闷吼了一声。   不,他不能信。   怎么可能!   他以为自己看中的是时家的钱,他也一定看中的是时家的钱。   ……不可能,是对那人的喜欢。   简任痛苦地喘息着,呼吸都在撕扯胸肺。   他脸上的伤这两天才稍稍消退下去,心口的疼却一日比一日更重。   为什么……   为什么?!   病房的屋门被轻轻地敲了两声,轻到发虚,像是根本不敢进来。   但是那声音又不敢停下,用这种拖拖拉拉的方式连敲了好几回之后,才引起简任的注意。   简任拧眉:“进来。”   一个瘦高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赔着笑点头哈腰。   “简少。”   简任看这人极不顺眼,但好歹是有人听话过来了,他勉强压下火气,粗声粗气道。   “联系上时清柠了吗?”   瘦高小弟一听这名字就暗暗叫苦,面上还得装着继续殷勤。   “联系过了,联系过了,可是……简少,这,那个电话始终没人接啊。”   “废物!都他妈是废物!”   简任直接被惹怒,抬手就想砸东西。   可他手边已经砸无可砸,最后也只能重重地锤了一下床板。   “你们他妈就不会找另外的联系方式吗?!”   小弟硬着头皮,脸上挤笑。   “简少,您也知道,那位是被时家护着的。您看,除了您,谁还能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啊?”   “我们还藏着身份在外面打探了一圈,都没消息,他们还建议我们找找您,说只有您有可能联系上呢!”   小弟显然摸熟了简任的脾气,这会儿几句话说完,倒真是让简任被安抚了些许。   也是。   简任想。   除了自己,谁还有机会靠近过时家小少爷?   “行了。”他皱眉摆摆手,“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我自己来。”   见简任终于不让自己去了,小弟总算长松了口气。   他心中暗道,谁还敢帮忙联系啊?   前两个被简任逼得不行、当真试图去找时清柠的小弟,现在还在楼下躺着呢。   伤得一点都不比简任轻。   谁还敢现在头硬?   “到医生那儿去,把我的病历拿过来。”   简任又开始使唤人,他心情不好,说话也满是戾气。   “住了这么多天院也该出去了吧?都快闷死老子了。”   “是是!”   小弟忙不迭地应声去了。   剩简任还在床上,低声咒骂着。   “这他妈都什么破医院,治了这么多天,腿还那么疼。”   他骂完,病房安静下来,周遭一时显得有些沉寂。   旁边忽然响起“唰拉”一声。   两张病床间的隔帘被拉开,另一个病床上的病人看了过来。   那也是个年轻男人,他看着简任,表情有些微妙。   简任皱眉:“看什么看?找事?”   那人轻咳一声,颇有些好奇地问。   “你连自己的伤都不清楚啊?”   简任正不耐烦地想骂关你屁事,忽然想起自己住院第一天时,医生就来说过情况。   只不过简任并没有仔细听,他当时正沉浸在时清柠离开的噩梦中。   那时,隔床住着的好像就已经是这个人了。   果然,隔床说:“你不知道吗?”   他像看猴似的看着简任。   “你的腿被打断了。”   “两条腿都是。”   *   隔了一天,时清柠再度等到了来一起练琴的柏夜息。   柏夜息今天戴了口罩,他鼻梁高,口罩被明显顶出了一点轮廓,仍是藏不住那惹眼的相貌。   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什么想要避开视线的大明星了。   柏夜息今天还少见地戴了眼镜,细边银框,那条时清柠留意过的素链这次被当做了眼镜链,流星曳尾般地垂落在镜架两侧,让柏夜息整个人更添了一分清冷矜贵。   时清柠看着人,微微有些出神。   “怎么忽然……这么全副武装?”   柏夜息声线微沉。   “感冒。”   时清柠愣了愣:“严重吗?着凉了?吃过药没有?”   “吃过了。”   柏夜息点头,抬眸往别墅二楼一瞥。   “要上课了。”   “你要是难受的话,今天请假休息也行。”时清柠说,“不急这一天。”   柏夜息只摇了摇头。   时清柠只好和人一起进屋。   但他走了几步,对方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并肩跟上来,始终落后半步。   时清柠回头,柏夜息也跟着停了脚步,读心似的一眼看穿了少年的疑惑,言简意赅。   “会传染。”   柏夜息很有一位病人的自觉,进琴房之后也没有摘下口罩。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老太太也提了一句。   “囝仔今天好像有点疲惫。”   弹琴也需要体力消耗,顶级钢琴家的体力一般都很出色。   前天时清柠练习时,老师为他选的就都是一些平缓稍短的曲目。   而今天,柏夜息的气息看起来比时清柠还微弱一些,肉眼可见地有些倦怠。   “回去注意休息。”老太太道,“下次课程也隔天吧。”   送走老师,时清柠很快跑回来去看柏夜息,柏夜息也正准备要走,还是因为要打印一份乐谱才慢了一步。   时清柠原本也想早早让人回去休息,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拉住了对方。   “等一下。”   柏夜息回头看他。   男生眸光依旧很冷,但不知是不是隔了层镜片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平缓了许多,望着时清柠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平和,看起来像是……   心情不错。   时清柠不由有些疑惑。   自己是怎么从对方一成不变的表情里看出人心情不错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时清柠正考虑着要想什么理由留人,一旁阿姨就端着托盘走到了客厅来。   “刚煲好的莲子羹,盛了两碗,”阿姨笑呵呵地说,“来尝一尝吗?”   时清柠正好把人留住:“喝完再走吧。”   柏夜息似是顿了一下,还是顺着时清柠的动作,走回了客厅。   莲子羹香气清甜,温度正适宜。阿姨分别把汤盅端到两人面前,说了一句:“把口罩摘下来喝一点吧”。   原本心不在焉的时清柠听见这句话,忽然像被惊雷击中一般——   他猛地想起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柏夜息下午一直没有咳嗽,他为什么要戴口罩?   时清柠怔怔地看向对面的人,他看着对方摘下半边口罩,拿起汤勺去舀莲子羹,视野忽然像被尖锐地扎刺了一下。   陶瓷的汤勺,分量不重,柏夜息拿起勺子时,手腕却不自觉地轻抖了起来。   “你的手怎么了?”时清柠忽然问。   柏夜息抬眸。   隔桌而坐的时清柠已经站了起来,本就白皙的面容无声地褪去了血色,声线都隐隐有些发颤。   “你的嘴巴……为什么那么白?”   不是白。   是惨白。如银如纸,反正绝不会是正常人的唇色,就这么被柏夜息遮掩在口罩之后,将将才显露出来。   “……”   时清柠忽然想到了那个最为可怕的念头。   他推开椅子,差点把自己绊了一下,跃起似的一步迈到了柏夜息面前,几乎是扑进了对方怀里。   时清柠的动作太突然,屋里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远处的孙明额角一跳,下意识想要上前——他亲眼见过柏夜息是怎么对付扑过去的保镖弟兄,越是他们这样的人,身体的本能反应越强。   而时小少爷的身体经不起哪怕一点意外。   但孙明慢了一步,他也没看到让他心头一紧的预想。   那个被他和所有兄弟视作洪水猛兽的长发男生,并没有对时小少爷作出任何的本能反击。   反而还伸手,在人身侧护了一下。   像是在怕人会摔到。   然后柏夜息就被握住了手腕,袖口被拉卷起来。冬天的衣服偏厚,按理说不好卷折,但男生实在是太过消瘦,以至于袖管都显得有些空晃,轻易地就被卷了上去。   露出里面肤色苍白如纸的削瘦小臂。   以及大片晕开了的、浓到几乎再难化去的血瘀。   淤痕的正中,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针孔。   有如漩涡的中点,花朵的蕊心,在这苍寒的冬夜里,缓缓翻旋开了猩红的血晕。 第12章 012   那明显就是抽血之后才会留下的针孔。   时清柠清晰地听见自己耳边“嗡”的一声震响,盖过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有几秒钟,他眼前整个世界都褪了色,茫然一片灰白。   只有柏夜息臂肘间的血瘀还显着色,猩红如滔天血海一般扩散开来。   吞没了整片视野。   “医生呢?”   时清柠语气格外冷静。   但事实上在说话时,他自己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赵医生今天不是要来给我做检查?先请他来帮忙看一下。”   阿姨,又或者是孙明,不知道哪个人给赵医生打了电话。   幸好医生原本就在来的路上,没多久就进了时家。   “医生来了!来了!”   阿姨拔高的声调渐渐传入时清柠的耳中,他恢复了一点听觉,起身想给医生让开空间。   准备后退半步时,时清柠才察觉到腰后的力度,和自己小腿上僵硬的疼痛。   因为刚才着急扑过来的动作,时清柠并没有站好。   他的小腿前侧正硌在椅子的横杆上,自己却毫无所觉,就这样以这个僵直扭曲的姿势站了那么久。   还是柏夜息用另一只手半圈过人腰侧,不着痕迹地护住了他。   时清柠的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他的手还抓在对方的手腕上,两人的手指都是毫无血色的冷白,贴触的体温说不出谁更冰凉。   “怎么回事?我看一眼。”   医生的声音终于唤回了时清柠的意识。   他让开位置,看着医生查看起柏夜息的手臂。   “呦,怎么这么严重。”   赵医生也被唬了一下,仔细端详过之后,才道。   “这应该是抽血之后导致的淤血。”   他问:“是不是抽完血没按好针孔?”   柏夜息的目光从时清柠身上收了回来。   “没按。”   “哎哟,不按可不行啊。”   赵医生说。   “抽血结束后毛细血管会继续出血,严重的话就会渗到皮下组织里。”   “看你的凝血功能可能不是很好,下次再抽的话记得多按一会。”   虽然叮嘱得很仔细,但赵医生神色间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他问。   “抽血结束够二十四小时了吗?”   柏夜息点了下头。   “那就可以热敷了。”   赵医生道。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抽血后如果有淤青,二十四小时内冷敷,超过这个时间可以热敷,还可以用切得薄一点的土豆片贴在上面,消消肿。”   医生吩咐了阿姨几句,阿姨便连忙准备去拿热毛巾。   却又忽然被叫住了。   开口的是柏夜息:“麻烦拿个热水袋。”   他说:“二少的手很凉。”   “好好。”阿姨忙不迭点头。   赵医生也回头。   “二少?怎么回事,脸色这么白。”赵医生说,“来这边,小心点坐好。是受凉了吗?”   “没有。”时清柠怔怔地看着医生和柏夜息,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伤……”   “不是什么大事,过段时间等淤血慢慢吸收了就好了。”   赵医生道。   “这些天别剧烈运动,别受风,不要提重物,注意休息。有空了可以去医院查一下凝血功能。”   他简单嘱咐完,就对时清柠道。   “好了,二少来,我给你做下检查。”   时清柠耳边的嗡鸣这时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没出大事……就好。   时清柠要做的仍是术后检查的一部分,流程也早就熟悉了。   他一边回答着赵医生的问题,又分神看向了柏夜息的手。   男生的手已经恢复如常,不再有晃抖,似乎只是刚刚有些疲惫,现下已经缓了过来。   和故事中提到的后遗症,神经性痉挛的症状并不相同。   时清柠的思维渐渐恢复运转。   他意识到——   自己被小说给骗了。   时清柠梳理出的剧情是安家在儿子重病时找到柏夜息,要求其为儿子献血。   但当时柏夜息已经离开安家。   安家又是如何知晓的他的血型?   ……答案只能是。   安家早就知道了。   可是安家儿子自小就多病,甚至于柏夜息被收养后就一直在负责日夜照看安家儿子,被当做下人来看待。   而安家儿子的血型又如此特殊。   安家真的会等到儿子十六七岁时,才突然发现血液稀缺吗?   时清柠的后背渐渐攀爬起一股凉意。   对着柏夜息这个罕见的同血型之人,安家又真的会等到血液急缺时,才去打他的主意吗?   时清柠患有先天心疾,大大小小的手术做过不知凡几,虽然现在记忆混乱,但对医疗方面的事,他比许多成年人还要熟悉。   时清柠记得。   ……有一种采血方式,就叫预先备血。   预先备血指的是一些稀有血型的人,以防万一,会提前为自己储存备用血液。   在正规合法的渠道中,这种备血一般会通过提前采集备血者自己的血液来完成。   即自体备血。   可是在很多情况下,需要备血的人会无法满足采血条件。   比如因妊娠导致血红蛋白下降的孕妇,比如……常年多病的体弱患者。   彻入骨髓的寒意愈发森冷。   时清柠看向柏夜息,对方此刻已经把口罩戴了回去。   热敷的毛巾挡住了他的伤处,镜片和口罩遮住男生苍白的面色,银星般垂落的眼镜链让柏夜息看起来清贵又冷冽。   任谁评判,都忍不住由衷赞叹。   一个多么英俊而优雅的年轻天才。   所以才更让人根本无法理解。   为什么会有人残忍至此。   看他竟只像在看一个……   人型血袋。   “二少……二少?”   赵医生的声音传来,勉强叫回了时清柠的注意力。   “怎么了?”时清柠问。   赵医生欲言又止,皱眉问:“二少是累了吗?”   时清柠:“还好。”   赵医生多看了他两眼,才收好各种测量仪器,翻着手中记录下的数据,道。   “各项指标还在正常范围内,就是稍微有些波动。这两天一定注意好好休息,不要过度劳累。”   赵医生说着,似乎还是不放心,多提了一嘴。   “我记得后天是日常的复查时间吧?不行就换到明天,早一些去。”   “好。”   时清柠应得很乖。   “等妈妈回来我和她商量一下。”   又叮嘱了两句之后,赵医生才离开。   那边阿姨也到了下班时间,她却还是放心不下。   “这个暖手宝可以吗?不行我再找个大点的来。”   时清柠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拿到的暖手宝。   这东西的功率似乎还不错,时清柠的掌心被温得发热,甚至有些发烫。   可他的指尖和指背仍是彻骨的冰凉。   “可以的,阿姨。”   时清柠温声说着,他送走了忧心忡忡的阿姨,重新走回来,坐到了柏夜息面前。   时家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清柠伸手,用那个暖手宝,轻轻抵在了柏夜息毫无血色的冷白指尖。   他低着头,轻声问。   “这是怎么弄的?”   “抽血。”柏夜息一垂眼就能看到少年柔软的发旋。   指尖就是对方传来的温热。   他说:“做体检。”   体检需要抽那么多血吗?   时清柠想。   多到让人唇色都惨白。   而且柏夜息的衣袖刚刚只卷到肘弯,但就仅仅只是在那瘦可见骨的小臂上,时清柠就看到了不止一个针孔。   时清柠闭了闭眼睛。   柏夜息没有说实话。   时清柠想起了前几日的琴行,想起更往前两人的初见,那天柏夜息被十几个人围攻,打得满身脏泞,却只对他说。   “手,没事。”   你看中的手,没有受伤。   时清柠感觉柏夜息似乎从不在乎,不在乎被伤害。   不在乎有痛楚。   他好像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刚刚给伤口热敷,阿姨将毛巾覆上去时都忍不住皱眉轻嘶,动作小心到轻而又轻,生怕会把人碰得更疼。   柏夜息却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神色一如往常冰封。   时清柠早察觉柏夜息缺少人气,他甚至一时想不出什么能引起对方的波动。   在柏夜息眼里,似乎人生已经毫无期盼。   时清柠不敢去想。   他甚至开始怀疑,柏夜息连对钢琴都可能毫不在意。   如果当真热爱音乐,醉心钢琴,那柏夜息今天下午就不该坚持上课。   他明知道这样会对手有影响。   时清柠分明感觉到柏夜息弹到后来已然体力有缺。   刚才柏夜息拿银勺时会抖,也是因为耗费了太多力气。   柏夜息不懂得如何“爱护”……甚至只是“保护”好自己。   时清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冷漠到连自己都毫不关心的人。   他更不知道,究竟要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将人逼出这种状态。   柏夜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不是人型血袋。   他只是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孩。   时清柠眼尾泛红,无声地努力眨了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年龄变小,他的眼窝仿佛也变浅了,太容易被模糊。   强压下翻涌的酸涩,时清柠轻声开口,声线冷静。   “你在哪里做的体检?”   无论怎么样,无论多困难。   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   翌日。   海城德鑫医院。   今天是海城德鑫医院试运营三个月的纪念日,也是他们接待本地最大医疗器械公司的好日子。   医院领导早早等在了医院门口,笑容满面地迎接了他们的重要客人。   “欢迎欢迎,”院长握着的对方负责人的手,激动摇晃道,“热烈欢迎啊!”   “我们早就听说了时美公司的盛名,总部来咱海城选址的时候就定好了,一定要找时美合作。这不,总算是等到了!”   院长带着人进院参观,笑得满面油光。   “时美公司现在在全国都打出名号来了,正好,我们德鑫也是,虽然德鑫是一家私立医院,但我们在全国已经有十二家分院了,咱们合作,那就是强强联合啊!”   时美公司负责人听着,随声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一行人走到了荣誉室,院长来了精神,指着正中墙壁上那个最大的花边奖盘道。   “来来来,您看,这是我们和博爱公益慈善基金会的合作纪念!”   时美负责人这才露出了一点表情波动:“博爱?澳岛那个基金会吗?”   “没错没错,就是他们。”院长显然对博爱的知名度非常满意,继续侃侃而谈。   “博爱有个项目专门是为做器官移植手术的病人打造的,资助他们来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这个项目目前就在和我们德鑫谈,所以我们医院的技术呢,您是完全可以放心的,我们日后的发展,那可是相当长远!”   院长介绍了好一番他们的宏伟蓝图,在他慷慨陈词的时候,后门处有个人悄悄进来。   见院长还在聊,那人便悄悄拉了拉队伍里一位副院长的衣袖。   副院长回头,跟着那人走了出去,到了旁边一个空房间里。   “钱副院长,昨天那个做过体检的小孩来了。”   “哦?”副院长眼中精光一闪,“是那个姓柏的对吧?”   “对对。”   “行,”副院长一摆手,“吩咐他们去准备一下吧,等人来了就去给他抽血。”   “哎,”那人应了一声,“还和昨天一样?”   “不,今天换个大的,”副院长想了想,道,“直接上血袋吧。”   他扬扬下巴。   “多抽点,别抠抠搜搜的,不够就直接上300cc,又死不了人。”   “是!”   那人应声要走,转念一想的副院长又把人叫住了。   “算了,让他们准备好,我亲自去抽。”   因着接待来访公司的缘故,人群大都聚集在楼上,医院的一楼大厅颇显的有些冷情。   抽血窗口就在大厅旁不远处,副院长到时,那个姓柏的男生已经到了,正垂着眼站在墙边。   副院长撩起眼皮打量了对方一眼,暗中嫌弃地皱了皱眉。   他最讨厌这种留着不伦不类发型的人,流里流气的小白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生留着垂腰的长发,几缕发丝散落在肩膀前,顺长而飘润。几个女护士原本正忙着准备器械,见到那男生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明里暗里地打量着他,还悄悄交头接耳,笑得红了耳朵。   副院长一眼就看见其中一个女护士正是拒绝了自己两次鲜花的那个,顿时眉心拧得更紧,从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嗯咳!”   在场几人这才收了笑容,忙自己的事去了。   副院长抬眼一扫,就见那个男生听见声音也看了过来。   男生本身就有些阴沉,看人时更让人觉得后背发冷,很不舒服。   不过男生只看了一眼,等副院长扫过去时,就收回了视线。   副院长知道这种人都虚有其表,被自己看一眼就吓得不敢乱瞟了,内心更加鄙夷。   他伸手拿过血液检测单,瞥了一眼上面显示的稀有血型,心想。   这人也就身体还有点用。   抽他这些血也算是能给社会做的唯一贡献了。   “小张。”   副院长喊了一声。   “单子开好了吗?准备抽血。”   一名护士将开好的抽血单放在了桌上,另一名护士则拿着酒精棉棒,准备给男生做消毒。   其实原本还有人想上前帮忙卷袖口,却被那男生冷冷避开了,只好尴尬地停了动作。   但当男生把衣袖卷起,露出苍白手臂时,在场几个护士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哪……”   副院长听见她们的惊呼声,皱眉:“吵什么吵?”   他手里刚拿好抽血针,抬头去看,第一眼居然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   只见那男生的手臂上,遍布了深深浅浅地几片血瘀,看得人惊心触目。   副院长拿针的动作顿住,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一声厉喝。   “住手!”   几人茫然抬头,却见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不知何时进入了医院,正齐齐戒备地盯着副院长的动作。   “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涉嫌长期逼迫未成年人抽血,”为首那名警察道,“请你们配合我们的调查。”   副院长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不可能!”   几个警察都没说话,扫了一眼他手里正拿着的抽血针。   那针又长又粗,针尖还泛着冷光,格外显眼。   “不……这不是!”副院长忙把针头放下,说,“我们这只是在正常的抽血化验!”   终于有个警察忍不住开口:“化验的血需要用血袋来装?”   “这位小兄弟说得就不对了啊,用血袋装怎么啦?”   副院长渐渐稳住了心神,说话也越来越咄咄逼人起来。   “我们这是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用足量的血来测出准确的结果,这怎么了,有错吗?”   那警察还想说话,被为首的警察拦下了。   副院长见状,愈发有了底气。   “抓犯人是你们警察的事,看病人是我们医生的事,本职工作不能乱,是吧,换你们警察来看病人,你们看得了吗?”   他们这边正对峙着,不远处又传来了动静。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是正带着人在楼上参观的院长他们,听见声响,一同走了下来。   看见警察,院长他们也愣了一下。   副院长忙道:“他们说医院涉嫌逼未成年人献血,这不是没有的事吗!”   院长拧了拧眉,上下打量了那几个警察一眼,道。   “警察同志,你们接到的这是真实信息吗,不会是没确认就过来了吧?”   “你看看,我们这儿还接待着客人呢,你们这么闯进来,对我们的名誉得造成多大的伤害啊!”   院长说着,又笑着朝时美公司的负责人表示,绝对没有这些事。   他对着不同人变脸变得极快,心里却也窝火。   这小地方的警察就是不上道!   开业前他们早就去上面各方打点过了,这群人倒好,有事都不知道提前给医院通个气,还敢直接闯进来。   不过院长气归气,面色还是笑呵呵的。   “我们德鑫呢,那可是全国连锁的知名医院,总部就在首都燕城,十几家分院,哪个医院不是当地的纳税大户?你们这些警察同志,可不要乱来啊。”   他这话说着时带笑,内里的警告意味却格外浓重。   就这些人,也敢落了德鑫的面子?   那些警察对视一眼,果然没有继续接话。   副院长见状,气性也上来了。   “这就是假举报嘛,有人故意想栽赃我们,你们呢,又不查实,就害得我们受了损失!”   副院长拿起刚开好的抽血凭条,甩了甩,厚制的纸张在空气中发出响亮的声音。   “我们每次抽血都要开单子的,这些单子就是证据,上面有我们德鑫专用的防伪暗纹,想造假都不可能造得出来。”   他点着纸张上的暗纹花样,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个沉默站着的男生。   “说我们抽未成年人的血,抽血单子拿得出来吗?有吗?没有嘛,对吧……”   副院长正底气十足,忽然听见了一个低冽的声线。   “有。”   男生声音并不高,却是一个字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只见他从衣兜中拿出一沓纸质凭条,纸张发出轻响。   正是和副院长刚刚甩纸时一样的动静。   纸条被放在桌上,男生又随手拿过一个小巧的验钞灯笔,打开了开关。   众目睽睽之下,紫光灯投射出了纸条上的花纹。   正和副院长炫耀过的专用暗纹一模一样。   房间整个静了一瞬。   众人看向副院长和院长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古怪。   副院长却已经根本顾不上那些看傻子一样的视线,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男生,指着对方道。   “不可能!这是你伪造的!”   他气急就要去抢手中的凭条,却是直接被警察拦下了。   “伪造什么?你刚说了不可能伪造!”   警察呵斥着,为首的队长已经接过凭条开始查看。   有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护住男生,防止他被别人伤害,男生的袖口重新卷起,一名女警直接惊呼出声。   “天……”   男生的手臂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猩红的淤血异常显眼。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那淤血还不止一片。   所有人都不禁为之惊愕。   “这……这怎么这么严重?”   “因为这是间隔连一个月都没到的连续大量抽血!”   看完凭条的队长铁青着脸。   他厉声道。   “正规抽血的间隔时间都要三个月以上,你们对着未成年人三个月连抽了四次,竟然也狠心下得去手!”   “三个月四次?!”   人群一片哗然,原本要谈合作的时美公司来访者都面露惊色。   院长努力劝解着,还想稳住时美的人。   他却没有想到,队伍中一个面有隐色的摄影师犹豫了片刻,忽然开了口。   “警察同志,我这里还有段录音。”   众人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那摄影师将手中录像机的屏幕转向了大家。   “这是刚刚参观拍摄的时候,我去了趟厕所,就把机器放在了一间办公室里,结果无意间……拍到了一段对话。”   屏幕中的录像并不全,视角都是斜的,只露出了被拍者胸口以上的部分。   而那个被拍到的人,正是副院长。   “不,今天换个大的,直接上血袋吧。”   摄影机中清晰传出了他刚刚在办公室内说过的话。   “多抽点,别抠抠搜搜的,不够就直接上300cc,又死不了人。”   副院长的脸色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   他还努力想辩解,却已经根本没人信他。   队长直接一挥手。   “非法血液采集,现场抓获,把人带走,再叫局里加人来调查。”   “不!真的不是我!!”   副院长撕心裂肺地喊叫着,肥硕的躯体却怎么也挣不脱警察的桎梏。   他无意间瞥到了一旁站着的男生,挣扎的动作忽然一顿。   恐怖的绝望瞬间从心底升起。副院长这时才惊觉,那个男生冰冷的、只看人一眼就挪开的视线,根本不是害怕。   而是冷漠到极致的蔑视。   那男生看起来不过才十五六岁,身体单薄瘦削至极,直到现在还被两名警察护在一旁,像极了一个孱弱的受害者。   只有副院长的无意一瞥,看清了那男生的漠然。   那种掌控了全局的无情俯视。   *   德鑫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现场被带走调查,原本作为受害者的柏夜息也要被带去做笔录。   但柏夜息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堪忧,因此,在简单询问过几句之后,警察便将人送了出来,准备让他先去公立医院做个身体检查。   走出德鑫医院没多久,就有人在等着柏夜息,还不止一个。   一同离开德鑫的也不止柏夜息,时美公司队伍的大多数人也出来了。   刚刚放录像的那位摄影师最为兴奋。   “孙哥,真的太爽了!你都不知道拿出录像的时候,那个院长和副院长的脸色有多好看!哈哈哈哈哈!”   年轻人格外兴奋,他以前干的都是体力活,哪演过这么刺激的?   幸好自己在部队里参与过几回现场录像,会拍摄,才被派过来现场参与了这一出好戏。   “真的,他们脸都绿了!”   年轻人正兴奋着,就被孙明在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小声点,”孙明提醒他,“小少爷正紧张着呢。”   一旁的时清柠刚拉住柏夜息的袖口,闻声,他抬起头来,朝着年轻人露出了一个苍白的浅浅笑容。   “谢谢,刚才辛苦了。”   “没事没事,不辛苦。”   年轻人哪被雇主这么谢过,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古铜色的脸都有些涨红。   跟着出来的时美负责人也感叹道。   “二少,幸好您提前发现了德鑫这些幺蛾子,不然如果真的有了合作,后续的麻烦可就多了去了。”   时清柠又笑了笑,说:“是麻烦你们了。”   负责人原本还想在问,小少爷整日在家,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   但他看出小少爷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那位男生受的伤害也的确有些骇人。   负责人便道:“车来了,二少先和这位去医院吧,后续我们来处理。”   那边的摄像师还在和孙明感叹。   “没想到他们这么胆大包天,凭证早就开出来了,他们还敢污蔑说是伪造的,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聊天的声音虽然压低过,却也清晰传到了柏夜息耳中。   他听完,神色却毫无波动,只垂眸看着眼前紧紧攥着自己袖口、却又不敢动作,生怕弄疼自己的少年。   “走吧。”   柏夜息轻轻动了动衣袖,将人领好。   “去医院。”   在黑西装的护送下,时清柠和柏夜息一同去了海城最出名的市立医院。   这里也正是时清柠做根治手术的地方。   原本时清柠昨天就想让柏夜息来做检查,但当时时间已晚,医院已经下班,因此才推到了现在。   一番全套检查结束,付过加急费用的检查结果提前出来,时清柠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轻微贫血,注意保证休息,多吃些补血的食物就好。”医生道,“没有你们说的神经损害,不用担心。”   时清柠紧绷的心情这时才放松了一些。   送走医生后,时清柠从护士小姐姐那里借来了绷带,小心翼翼地为柏夜息包缠了起来。   刚才做全套检查时,柏夜息又被抽了些血。   原本这些检查用的血样并不需要很多,从指尖之类的地方扎个小口取一点就可以。   但柏夜息因为连续被抽血,体内的血红蛋白急剧降低,指尖已经根本挤不出血来,只能橡皮管勒住上臂,好不容易才抽出了够用的血样。   时清柠没法形容自己目睹柏夜息抽血时的心情。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勒住,针尖扎进心尖,从那里抽空了满管的血液出去。   时清柠低着头,小心地帮柏夜息把那个新的针孔包好。   在此之前,他已经帮人用棉棒按了十几分钟。   直到医生都路过两次,说可以不用按了之后,时清柠才松了手。   好好按压过的针眼果然没有继续流血,只是稍微有些红肿。   但时清柠并没有被宽慰太多。   他和柏夜息聊过,试图让对方把长袖卷上去,让自己看一眼手臂上完整的伤淤。时清柠听了那个假装摄影师的年轻人说,柏夜息在三个月内被抽了四次血。   可是柏夜息只同意卷到小臂,并没有把完整的所有针孔露给他看。   “过几天就消了。”   柏夜息只这样说。   时清柠垂着眼睛,把小臂上的几个针眼全都小心翼翼地包好了。   这次德鑫医院被查,应该可以牵扯出安家的消息。等掌握了消息,情况应该比现在主动许多。   时清柠想着,又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提前没有发现。   安家会那么心安理得地让柏夜息落下神经性伤害,又怎么会有多好心?   甚至连他们收养柏夜息,都有可能是一开始就特意在寻找稀有血型的储备……   时清柠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新的血红色。   他微微一怔,就见那血滴慢慢沁开,在他的手背上绽开如艳丽的花朵。   紧接着是两滴、三滴……   “二少!”   耳边传来孙明惊疑的声音。   “你流鼻血了?!”   时清柠想说自己没事,又在想幸好没有滴到绷带上,浪费刚刚的成果。   他想着想着,意识已然滑向了一片黑甜。   “二少!!”   时清柠突然昏迷,突发的意外让几个黑西装都是心神巨震,霎时间几乎乱了手脚,孙明本能地伸手去接,生怕小少爷有什么闪失。   但是在他之前,距离更近的那个人已经伸过手去。   稳稳地接住了昏过去的少年。   “你……”   孙明愕然看着抱着人的柏夜息。   他的手……不是刚刚才被缠好吗?   几个黑西装匆忙要去叫医生,但眼前的男生已经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二少鼻血不止,失血昏迷,我们现在在二楼,五分钟后到。嗯。”   柏夜息的动作极为迅速,让人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通话挂断后,他就直接微一弯腰,竟是要打横把时清柠抱起来。   “我来!”   孙明这时候不可能任他动作了。   他才刚被抽过那么多次血啊!怎么可能还抱得住人?!   “我来带小少爷,医院人多,当心被挤。”   孙明说着,却不知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多解释了几句。   柏夜息停住动作,看了孙明一眼,终于没有再坚持。   “抱稳。”他说。   这种照顾好时清柠的话,原本不该柏夜息来对时清柠的保镖说。但现在的情况如此,孙明也没时间和人多聊,只问。   “几楼?”   “十三楼。”   柏夜息跟着孙明,在几个黑西装小心开道下,小心向电梯走去。   好在此刻电梯内人并不多,孙明得以安稳地护着小少爷上楼。   沉寂的电梯里,只有电梯运行的机械声。   孙明小心地抱好小少爷,终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那个垂眸紧盯着时清柠面容的男生。   他未免也有些太过……熟练和冷静了。   柏夜息并未抬头,却像是察觉到了孙明的目光,言简意赅地开口。   “刚才是昨天那位赵医生的电话。”   他解释得很清楚,却还是没能抹去孙明心头的那抹异样。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十三层,孙明不及多想,抱着人朝外快步走去。   那边,几名医生早已备好,推床也已就位,医生迅速对时清柠做了简要检查,随即对视一眼,点头道。   “准备手术。”   瞥见几个跟来的人瞬间苍白的脸色,医生还抽空安慰了一句。   “没事,就是例行手术,没有危险,顺便通知一下时夫人他们。”   随即,他们便不再和人多言。   “通知血库,调专用储备!开大灯!准备手术!”   几个黑西装都有些手忙脚乱,连孙明都低喘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抖着手去拿手机给时夫人打电话。   只有柏夜息自己。   他平静地坐在距手术室门口最近的长椅上,安静地等待着。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柏夜息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臂。   刚刚动作太乱,柏夜息的衣袖被拉扯,露出了内里的绷带。   他轻轻握了握拳,盯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血管。   那里面有充足的血液,汩汩地流淌着,现在就可以扯开手臂,抽取出更多。   柏夜息垂眼,医院的冷光灯落在他的脸上,将那高挺的眉骨打出深深的阴影。   可是那些绷带是时清柠绑的。   他又舍不得。 第13章 013   时家小少爷又上了手术台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时家其实并不高调,但他们在海城的地位摆在这里,自然会被各种各样的目光关注。   前些日子时家小少爷终于初次露面时,就不知有多少人打探过他的消息。   结果现在大家都还没怎么见过他,这小少爷居然又进了医院。   各种消息也都被传得沸反盈天。   “听说这次手术特别凶险啊,都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啊,不是说前些日子都根治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啊!这毕竟是心脏的毛病,精细着呢。”   “就是,你看那新闻里,多少正常的年轻人都可能猝死,何况他这先天有缺陷的?”   “要不是时家有钱,估计早就救不回来了吧?”   “这都不是有钱的事了,我听说,就光是为了保证手术用血,时家就花重金和一个海外的血液机构合作,专门为这小少爷供血。”   “手术用血还能额外准备啊?”   “你不知道?就算是常规血型,血库储备也是常年紧张的,要不能天天号召献血嘛,估计要是碰上什么稀有血型,就更稀缺了。”   “对对,特别是这种心脏之类的大型手术,用血量大,好多人迟迟定不下手术时间,就是因为血库统筹不过来。”   “他们家这小少爷三天两头动手术的,用血量肯定更大吧?要不能费这么大劲去找血库嘛。听说好像还是什么……澳岛的血库?”   “时家对这小儿子可是真上心啊……”   “可不是嘛,他们家现在做医疗业生意,估计也跟小儿子有关吧。”   “啧啧,那大儿子呢?生意和生活都围着小儿子转,大儿子就没落差吗?”   “谁知道呢,这事可不好说……”   各人议论纷纷,时清柠再度手术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简任那里。   简任这些天着实不怎么好过。   身体上的伤没养好,他的胸口也直接空了一块。简任仍然会做噩梦,可现在更折磨他的,却是清醒的时光。   简任再也寻不到那专注望向自己的澄澈目光了。   前些天简任还在一直疯魔了似的寻找时清柠,后来有人无意提了一句“简少还喜欢他啊”,简任却像被忽然惊醒,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把自己关了一天后,他不再让人去找时家。   甚至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有人受不了简任反复无常的脾气,舔狗当不下去,直接跑路了。   这种悄不做声就消失的人还不在少数,围在简任身边的人肉眼可见得少了很多。   简任未置一词,始终很冷漠。   那些小弟却没来由地觉得,简任冷静下来的模样,反而比前些天暴躁时更加吓人。   没过几天,形势忽然有了转变。燕城知名医疗集团的负责人要从首都来海城,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早早递了名片,希望有机会能和负责人见上一面。   结果那负责人什么约都没有去,唯独见了一个人。   简任。   消息传开来,大家才惊觉,原来简任这次来海城,很可能就是要干医疗集团在华北区代理的活。   就算简任才二十二岁,就算他没有相关背景。   可他姓简啊!   这家医疗集团里,就有简家的股份。   众人这时才再度认识到“燕城简家”是个多么贵重的金字招牌,一时间简任名声再起,可堪是风光无限。   那些原本巴结不下去跑路的人,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而更多的还是之前观望没有动作的人,这时有不少都迫不及待地对简任示了好。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非昔比的简任,现下第一个邀约的对象。   居然是时家。   简任其实很清楚,他现在找上时家,就是在把自己的主动权拱手让人。   简任手里掌握的是海城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资源,哪怕只是简短几条有关医疗基金和高新科技股的短期信息,也足够让人趋之若鹜。   但现在,简任却在主动向别人示好。   他没有其他想法。   只是为了能让那个漂亮的小孩好过一点。   从听说时清柠又进了医院的消息开始,简任就一直在备受煎熬。   简任可以确信,在海城,没有人能够抵挡他送出的这份大礼。   果然,没过多久,时家有了回信。   随后,简任和时弈约了见面详谈。   见面的当天,简任只带了一位秘书。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他连秘书选的都是弱不禁风的体型,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也正是因为秘书太过瘦弱,简任进酒店时,秘书愣是没能推动他的轮椅。   最后还是惊动了酒店的保安,才指了便捷通道,把人送进了大厅。   一点小插曲并无大碍,在没有台阶的平地上,简任已经能很熟练地操纵自己的轮椅。   他比时弈先一步到了酒店。   简任来之前查过很多时弈的资料,与以往随便玩玩不同,这一次,简任在很认真地了解和时清柠有关的一切事情。   时家是做医疗器械起家的,时美公司目前的市值估值已经达到上百亿,虽然没有上市,却比许多上市公司的财力还要雄厚。   因此,时家才会成为海城毫无争议的首富。   时弈作为时家已成年的第一继承人,他很早就参与到了家族公司的工作中来。   但时弈主要负责的却不是时美公司,而是旗下一个单独的金融业务,确切来说,更像是医疗投资。   时家的新闻一向为人津津乐道,有不少传言都说时弈是因为家里人不放手,才会负责这些工作。   不然以他那有目共睹的能力和沃顿商学院的学历,时弈原本早就可以去金融行业大展拳脚。   绝对比现在自由许多。   再加上时家几乎把全部心力都花费在了小儿子身上,外界看来,时弈一直和家里人并不亲近。   他对那个名义上是自己手足,实际上却占去了所有偏爱的弟弟。   恐怕也不会有几分好感。   等时弈来时,简任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更加深了那个念头。   这个男人太冷了。   时弈满面霜寒,一身气势十足的沉黑色长风衣。为他指路的侍者都被他冻到了一下,落后两步才敢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时弈走过来,落座,全程唇角毫无弧度,冷绷如线。   让罕见摆出了礼貌笑容的简任都深觉有些棘手。   简任更担心的是。   自己都觉得时弈如此冷淡。   ……那时清柠被人这么对待的时候怎么办?   想到这件事,简任更觉得自己重担在肩。幸好他筹码足够,此时也未见慌乱。   “时先生,久仰。”   因此简任开口时相当沉稳。   “我们先来聊聊合作对时家的益处吧。”   简任成竹在胸,上来就报出了几支基金的名字。   时弈负责医疗投资,简任所掌握的医疗股信息,对他来说比别人更重要。   简任甚至想过。   如有必要,他可以给出长期的信息提供。   四周没有其他客人,这家酒店虽然是时弈选的,却是简任约的位置。   他直接包下了高层一整个观赏厅。   目前这一层,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因此,简任说话时也不必顾及旁人。   他抛出的消息也一个比一个更诱人。   但简任还没将计划说完,就被一个冰冷的声线打断。   “先不用谈那些。”   时弈神色冷淡。   “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们?”   简任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开诚布公道。   “我找你们合作,就是为了时小少爷。”   “我和他有单独的故事。”   简任说。   “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我想和他继续。”   简任知道时弈最想要的就是利益,这样直接说明,反而会让时弈放下戒心。   毕竟双方目的都很明确,各取所需。   “我对他是认真的。”   说着,简任上身微微前倾,十指交叉。   他注视着对方,声音缓缓,格外清晰。   “所以,对时家,我会给出最大的让步。”   对面的男人眸光冷厉,简任霎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   但简任并未退缩,他知道这是对方在考量自己。   而他拥有十足的诚意。   等待回音的时间里,简任余光旁落,瞥见了一旁的游鱼。   这一层观景厅的风景格外别致,桌旁,便是一个直径足有五米的圆柱形巨大海景缸。   海景缸高达十米,纵贯三层酒店,直通一楼大厅,隔着一层玻璃幕墙,各色外形优美的鱼儿在观赏缸中自由地游来游去,别有一番雅趣。   简任看见,却只觉它们都太过小气。   毕竟是北方城市,再如何有心,这些游鱼也比不过天然热带鱼的斑斓美丽。   思及热带,简任的目光渐渐柔软起来。   “现在天冷了,等我们合作告一段落,我还打算带小柠去热带海岛度个假。”   简任的声音放缓。   “他的身体不好,需要去好好休养。热带海岛的气候更适合他,也更放松。”   说着,简任的唇角弧度都柔和了下来。   “我有潜水证,正好可以手把手地教他游泳,教他怎么放松。”   一旁跟着时弈一同进来的瘦高助理听着,一时没忍住,多看了时弈好几次。   时总怎么还不开口答应?   助理听说过这个简任,是时家小少爷招惹来的人。   时清柠已经给时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这次不知是转了什么运,好不容易才给时家带来了一点好处。   时总还在犹豫什么?   助理暗暗皱眉,恨不能开口催促时弈快点头。   有些时候,就连他也不懂时总在想什么。   就像今天来的路上,自己和对方汇报的事。   “时总,时二少擅自联络了时美的负责人,直接搅黄了德鑫的那笔生意。”当时助理语气颇有不悦,“他以前本本分分的还好,现在却连公司的事都要掺一脚……”   车后座正看着文件的时弈忽然抬眼。   助理被他看得猛地一激灵。   “擅自?”   时弈的声音很冷。   “他是时美的继承人,别说联络什么人,就是要把公司卖了。”   男人语调未变,却让人觉得字字如有实质。   “他签过名的合同也立刻能生效。”   助理被噎得不轻,讪讪地闭了口。   之后他再想说些什么,都被对方置之不理。   以至于现在助理仍然心有余悸,没有胆量直接开口劝。   但助理心中已经记下了这件事。   他暗自忿忿。   等今天回去之后,就把这些事全报给李家!   时家还能忤逆燕城的李家吗?   助理正心中盘算,却没有料到,被简任给出了一大通诱人条件的时弈非但没有开口答应,反而忽然点开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公放出一段视频。   “那边不是有个水池吗,要不,咱把人弄水池里去……”   “瞧他那模样,不会当场哭出来吧?”   对面,简任的脸色猛然变了。   手机中已经传出了他的声音。   “别太快把他放上来。”   ——这是上个月,时家小少爷昏迷前被简任和他小弟们撞见的视频。   “这……”   简任额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在他狡辩之前,坐在对面的冰冷男人已经伸手过来,直接拽起了他的衣领。   “你对他是认真的?”   时弈目光森冷,声冷如刀。   他是个极其冷静的人,此刻手背上却青筋暴起,筋脉狰狞。   “哐”的一声,简任的轮椅被带倒,他整个人直接被时弈抓着衣领拽了起来!   简任虽然没有时弈高,却也是个实打实的成年男人体型,身体的所有重量骤然勒在领口,他差点被勒得当场口吐白沫。   “住……住呃……”   简任死命抓着时弈的手,脸已经因为窒息完全涨红,喉咙连字音都挤不出来。   他隐隐约约听见了秘书的尖叫,但下一秒,就被更大的巨响淹没。   “砰!!”   简任直接被时弈狠狠地砸在了海景缸上。   剧痛反而让感观更加清晰,简任清楚地听见了时弈说出的每一个字。   “他身体那么弱,室温低于十五度就可能诱发心脏早搏。”   时弈字字森冷,眼底血红,有如索命阎罗。   “零下四度的天气,你把他推进喷水池里,不许他上来。”   有一瞬间,简任甚至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对不起、我错了……错了……我反省……”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剧痛却让简任听得见时弈的话。   时弈在说。   “那我帮你反省一下。”   “啊、啊啊……!!”   简任被时弈提着衣领拖了过去,他的腿还没接好,此刻双腿虚软无力,只能拖在冰冷的地面,重重地刮过台阶的角棱。   他根本挣扎不能,时弈把他提到了一处高台上,就像在提一个沉重的垃圾袋。   简任背部砸到一处坚硬的墙上,随即身下一震。   “嗡嗡”的震响中,身旁有什么在缓缓打开。   “三分钟。”   比未知的恐惧更令人生畏的,是时弈的声音。   “你把他困在水池里三分钟。”   时弈垂眼来看他,如同看一个苍蝇环绕的死物。   “里面有呼吸罩,氧气够你用三个小时。”   简任的眼睛猛地睁大,他忽然猜到了那嗡嗡打开的到底是什么。   “不、你不能……”   时弈置若罔闻。   他重复了一句之前简任吹嘘过的话。   “你不是很会潜水吗?”   海景缸的顶端入口被整个打开,时弈拎着死狗一样的简任,直接把他踹进了十米高的巨大鱼缸中!   “扑通”一声,简任径直砸进了蓝色海景缸中,惊乱一片游鱼。   三分钟。   这次时弈让简任还三个小时。   再有下次,时弈会让简任后悔三生。   时弈走下高台,唯一的聒噪源头被扔进了鱼缸,观景厅里针落可闻,死一般寂静。   餐桌已经在拖人时被掀翻,播放视频的手机重重砸落在地面,视频被摔停。   时弈举步踏过了屏幕,踩过了那蛛网般碎裂的简任的脸。   一旁呆若木鸡的助理这时才动了动眼珠。   那个手机……   没等他从惊魂中回神,助理就听见了那个对他来说如恶魅般的声音。   “在这看完三个小时,你的工作就结束了。”   “明天去人力结算走人。”   助理猛地瞪大眼睛。   “我……”   他慌得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匆忙争辩着想要保住自己,甚至不惜自爆身份。   “我不能被辞退,我是李家的人!”   时弈脚步微顿。   他回头,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惊讶神色,只是看了助理一眼。   那一眼让助理冷汗唰地落了下来。   “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你断了和时家的合作,还是会为了时家开掉你?”   时弈声线无波,甚至连神情都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那里面还有多余的呼吸罩。”   “你如果看不好人,可以进去好好看。”   说完,男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室外,天色已暗,寒风起,卷着干枯落叶扫过地面。   时弈大步走出酒店,径直上了等在路边的黑色宾利。   他落座后排,汽车无声启动,平稳前行。   时弈闭目,车窗外明灭的灯光落在他冰冷的脸廓,却染不上半分暖色。   坐在汽车前排的同样是两个黑西装,与跟着时小少爷的人不同,他们全程噤声,脊背笔挺。   直到后座上的男人开口。   “孙明呢?”   黑西装恭声道。   “在守着小少爷。”   时弈沉默片刻。   “去医院。”   “是。”   酒店离市立医院不远,十几分钟后,时弈就抵达了病房区。   医院灯光稍显冰冷,时弈直接上了高层的特需病房。   锃亮的黑色皮鞋在安静的走廊里踏出声响,走到病房外,时弈的脚步忽然一顿。   病房门上嵌着半块玻璃,透过玻璃,时弈看到了房间内的光景。   他看见的并不是躺在病床上睡着的弟弟。而是一个瘦削的长发男生,那人上身俯压过去,单手正撑在另一侧的床边,整个遮住了床上人的身形。   因着重力,男生墨黑色的长发垂下,冰冷顺长的发丝如同漆乌的丝栏,牢笼一般圈拢着床上的少年——   时弈眸光一冷,额角微跳,门都没敲就直接闯进了病房。   “砰!”   门被重重推开,没了隔音,熟悉的清软声线清晰传来。   “靠近一点就行,不用怕压到我……”   时弈皱眉。   而房门的动静吸引了屋内人,未及起身的长发男生身侧探出了一张好奇的小脸。   “哥!”   开开心心叫人的,正是病床上的时清柠。   他还不忘和身旁人说了一句。   “好啦,你的银链已经戴上了。”   “……”   时弈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那个慢慢站好的长发男生身上。   那人也转过头来,眸色冷绿,气息淡漠。   看着就让时弈觉得很不顺眼。   时弈胸前一口闷气还没散开,冷眼望向那人。   却忽然听见一个低而冷的声音。   “大哥。”   时弈:“……”   谁是你大哥?   时弈吐了口气,正要开口,视线忽然一顿。   他看着时清柠,皱了皱眉。   “你的领口那里为什么这么红?” 第14章 014   特需病房的价格昂贵,相应的,条件也比普通病房好上许多。   时弈刚才进门时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温和暖风,室内温度正好,一向畏寒的时清柠也没有穿得太厚。   男孩穿了一件未经染色的羊绒毛衣,露出小半清瘦精致的锁骨。雪白的衣物衬着苍白肤色,更显得他锁骨和颈侧的几处艳红格外惹眼。   时弈一眼就瞥见了那些不正常的红。   “哎?”   听见问话的时清柠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一旁的柏夜息抬手轻轻挡住了。   时清柠只碰到了对方微凉的手背。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   “哦,那是之前做手术的时候被防护布磨红的。”   时清柠的皮肤很薄,虽然肤色白,却极易被染上颜色。   时家单是在穿着上就为小儿子花了极大的心思,衣服只用丝绒一类的柔软天然织物,颜色也多是几类浅色,杜绝化工染色。   至于洗涤剂之类,时家更是只会用两种特定品牌,甚至有好几种产品,都是品牌为时家特意定制的。   因为世面上大多数产品的成分,都会让时清柠过敏。   时小少爷的健康完全是时家用钱堆出来的。   这话一点都没有打折扣。   在医院也一样,时清柠之前常年住院,特需病房里的床单和被罩都是定制的柔软真丝,不会对他的皮肤造成伤害。   不过时清柠这次的手术是临时安排的,准备没有那么周全,因此才会被医用防护磨红了皮肤。   时清柠自己也很有眼色,说完紧接着就补了一句。   “以后我按时检查,提前预备好就不会有事了。”   时弈的脸色果然很臭,看见弟弟小心翼翼到有些可怜的样子,才勉强没有追究。   但瞥见一旁的柏夜息时,时弈的心绪却并不像表情那般冷静。   男生正站在病床旁,默默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时弈对这人并不熟悉,只知道是弟弟新认识的朋友。   但他知道,能如此专注听人讲话,还这么及时伸手去拦护。   绝不像是普通朋友能轻易做到的程度。   时弈走过去,查看时清柠胸口的情况。   他正要抬手,却见那伤处的表面已经裹了一层润色的光。   时清柠察觉了哥哥的神色,主动道。   “薄荷已经帮我涂过药啦。”   “……”   时弈微微眯了迷眼睛。   时清柠还在说:“我嘴里好像也咬到了一点,刚才薄荷还想去拿药粉来着……”   “不要自己乱涂。”   时弈额角猛地一跳,声音更冷。   “叫医生看。”   “不用,我没什么事……”   时清柠原本连药粉没打算涂,哪想到他哥一来,就被看得更严格了。   “坐好。”   时弈的语气根本没打算和他商量。   “我找人去叫医生。”   走出病房前,时弈朝柏夜息望了最后一眼。   那个沉默的男生刚把长发拢到耳后,露出半张完美而冷淡的面容。   时弈的话虽然都是对时清柠说的,但他话里话外的防备,柏夜息不可能听不出。   可柏夜息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伸手,拉过滑落的软被,帮时清柠盖得更暖和了些。   时弈出去,关好门,差了个人去叫医生。   他又把孙明叫了过来。   “人是怎么照顾的?”   时弈声线冰冷。   “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里面?”   时弈刚垃圾处理完一个简任,转眼弟弟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单独相处。   时弈非常不满,他原本就气势凌厉,此时明显动了怒,走廊里的气氛一时更加压抑。   直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小弈过来啦?”   是时夫人。   她怀中正抱着一捧浅粉色的鲜切花,娇艳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看起来格外新鲜。   “我刚去医院旁边选了束花回来,房间里有点太素了。”   时夫人哼着小调,看起来心情很好。   “吃过饭了吗?我们今天吃得早,还有盅鸡汤没动,你要不要喝?”   时弈眉梢动了动。   “您一直在?”   时夫人点头:“对,今天的会不太要紧,我就先推掉了。”   时弈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吃过了。”   他微一偏头,示意保镖将时夫人怀里的花先接了过去。   时夫人好奇:“怎么了?”   时弈问:“您让那人留在病房里的?”   “谁?”   时夫人反应过来。   “哦,小柏吗?”   “是我让他在这儿的,这次他可帮了大忙。”   时夫人笑着说。   “之前一直请的那位护工阿姨感冒了,这两天没能过来,都是小柏在帮忙。不是我说,小柏自己还是个孩子,但他有的时候比阿姨还细心……”   “妈。”   时弈轻轻打断了她。   “他们认识才多久?”   时弈不想提简任,他知道这个名字会让对方伤心。   他也知道妈妈有心让时清柠多和人接触交流。   可柏夜息真的是个安全的人选吗?   时妈妈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失笑。   “我看那孩子倒是和你有点像,脸色摆得严肃,其实比谁都关心小柠。”   “……”   时弈没说话,但表情看起来明显不怎么认同。   时妈妈伸手搭在对方小臂上,轻轻拍了拍。   “小柏是个好孩子,不用太担心。”   时弈挑眉:“您查过他了?”   “没有。”时妈妈无奈,“我不是说他的身份。”   她想了想,笑着说。   “可能这就是,当妈妈的直觉吧?”   *   病房里。   时清柠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柏夜息颈间的素链,好奇。   “这是纯银的链子吗?”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纤长细白。   “合金的材质我蹭到好像皮肤会变红,这次就没有。”   手术结束后不久时清柠就清醒了过来,他虽然昏迷得有些突然,但身体情况并不算遭。   原本心脏根治手术结束后也需要为病人进行后续的调理恢复,所以医生推人进去时,才会说这是常规手术。   时清柠对这些手术早已习惯,术后恢复得也很快。   原本他手术当天就可以出院了,还是在家人要求下才多住了几天。   不过在医院这些天,时清柠的确休息得不错,睡眠质量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今天醒来时,他就看到病床边的柏夜息摘了素链,正拿在手中细看。   时清柠也跟着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素链虽然外形精致,光泽细腻,但它并不像普通长链那般,每个环扣都标准一致。   反倒更像是……被手工打磨出的。   每个环扣也都像是被人自己串制上的样子。   没多久时妈妈进来,招呼两人吃饭,柏夜息就把长链收了起来。   等到刚刚他正打算将素链带上,时清柠便自告奋勇,主动提出帮忙。   “不是。”柏夜息看了看时清柠的手指,“是铂金的。”   确认人手指确实没事后,他才挪开视线。   “以后不要随意摸,纯银磨到你也有可能过敏。”   “哦。”时清柠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这是谁送给你的礼物吗?”   时清柠虽然没怎么自己花过钱,却也知道纯银和铂金不是一个价格。   以柏夜息的情况来看,铂金对他来说着实有些昂贵。   而且这素链的手工工艺明显比材质更贵,再加上柏夜息一直格外珍视的模样……   时清柠忍不住想。   ……这不会是安家送给柏夜息的东西吧?   “不是,”柏夜息说,“我自己的。”   时清柠稍微松了口气。   他在小说和影片中也暂时没有回想起这条素链的信息。   也许这是薄荷亲生父母留给他的东西?   时清柠正想着,病房的房门被推开,时妈妈和时弈走了进来。   两人身后还跟着被叫来的医生。   时清柠又被彻头彻尾地检查了一遍,才终于被放过休息。   但显然,他放松得太早了。   时妈妈在一旁摆新买来的鲜切花,柏夜息拿着透明花瓶在帮忙。   时清柠穿鞋下了床,刚想去看一眼。   就听见了一道能让人直接冒冷汗的声音。   “时清柠。”   时弈面无表情地喊他。   “过来称体重。”   时清柠动作一顿。   “哥。”   他应得还很乖,声音努力有底气。   “前两天我称过了……”   时弈眼皮都懒得抬。   “过来。”   一旁时夫人插好花,也道。   “宝贝称一下吧,正好下午要出院,做个记录。”   时清柠反对不得,只好走了过去。   走到体重秤前,他还挣扎了一下。   “哥,你让一让,会挡到我看数字。”   这话苍白到时清柠自己都不信,但幸好时弈似乎懒得拆穿他,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时清柠悄悄松了口气,抬腿站了上去——   “八十七点六五斤!”   一个清脆的电子音直接响亮地报出了数字。   时清柠:“…………”   时弈皱眉:“你怎么又轻了三斤?”   时清柠刚做过手术,家里人猜到了他体重会掉。   但没想到他会一下子掉三斤。   出院后时家费尽心思都没能把人养胖一点,结果这一下,直接倒赔成了负数。   “我今天穿得少,才会有差别。”   时清柠分析得有理有据。   “上次是穿着厚外套称的。”   “这是智能秤。”   时弈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会自动减掉衣服的重量。”   ……现在的称都这么智能了吗?   时清柠小声叹气。   “早知道就揣一块火腿了……”   时弈:“你说什么?”   时清柠立刻道:“我说我接下来多吃火腿,努力长肉。”   一旁的时妈妈失笑,她走过来,说。   “小柠从小就不愿意称体重,之前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办法来哄你上秤。”   时清柠顿了顿。   他被这话勾起了一点回忆。   之前好像就有人,一直抱着他称体重。   再从两个人的总数里。   算出他的数字。   “有次你哥哄不住,就直接要抱着你称。”   时妈妈说。   “结果没控制好力度,把你的手臂弄伤了,你也不懂喊疼,就细声细气地哭,最后也没能称出来。后来我回来,才看到你的手臂都肿了。”   “那次以后,你就特别怕你哥。”   时夫人笑着摇摇头。   “其实你不知道,你哥也被吓得不敢碰你了。”   她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目光柔和下来。   幸好现在,不仅小儿子恢复了健康,两个儿子关系也明显缓和了许多。   时清柠听着,却是一怔。   不是大哥?   那是谁抱着自己称过体重?   他正想着,余光瞥见一个高瘦的身影,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薄荷!”   时清柠朝人招招手。   “你也来称一下吧。”   时清柠早就看着人太瘦了,前些天知道了抽血的事,就越发心疼。   柏夜息的瘦削根本不是正常十六岁男生该有的体型。   薄荷也该好好养一养了。   柏夜息原本在几步外的距离看着人称重,似是没料到会被突然叫到,他动作明显一顿。   直到时夫人也开口:“小柏也来看看吧,你也挺瘦的。”   柏夜息这才走了过来。   他站上体重秤,同样被电子音报出了数字。   “九十点六八斤。”   “咦?”   这个数字对几个人来说都格外熟悉。   时清柠探过头来看。   “这和我之前的体重一样哎。”   但柏夜息比他高,至少一米七五以上,这个体重,算起来其实比时清柠还要吓人。   “你真的太瘦了。”时清柠摇头,“和我一起吃火腿吧。”   时妈妈适时开口:“那就从今晚开始吧。”   “……啊?”   几人聊着,一旁的时弈却并未作声。   他的目光落在体重秤的显示屏,那个清晰的“90.68”上。   这个数字,正是前些天时清柠一直顽固不肯涨,喂了多少加餐都没能添上一点的体重。   时弈暗自皱眉。   会有这么巧吗?   *   时清柠当天就出了院。   因为住院过太多次,流程早就简化熟练,时清柠到家时才是下午。   时夫人和时弈都没有再去上班,只在线上处理了一些工作。   工作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忘记监督时清柠。   “这两天就不许看书了,好好休息。”   时妈妈说。   时清柠晕倒的事到底还是让时夫人心有余悸,她对小儿子的看护也严谨了许多。   家教和钢琴课暂时都停了,等休息好之后再继续。   如果不是时清柠坚持,时夫人其实还想把课停得更久一些。   她一点都不在乎小儿子开学后的成绩高低、钢琴能不能考级。   她只想看着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有了这次耗费心力过甚的昏迷经历,时清柠也安稳了很多,一一把妈妈的话应了下来。   而更让时夫人有意外之喜的,还是柏夜息。   原本柏夜息只是来做时清柠的琴伴,因为钢琴课要停,时清柠还想过要怎么继续留人。   安家还没消息,柏夜息的手臂又伤成那个模样,时清柠怎么也不可能放人离开。   因此他就去找了妈妈,说想和朋友一起学习休息。   反正陪练琴也是陪,陪读也是陪。陪读的时间还能更长一些,时清柠有正常理由多给些钱。   就不用再让柏夜息去各处打工,再不小心受伤。   时妈妈当即就同意了。   两个小孩年龄相仿,学习进度也方便统一。加上这两天相处,时夫人清楚柏夜息的细心程度,还觉得是对方帮了自己大忙。   果然当天下午,时清柠就没有只待在书房里,他和柏夜息去湖边玩了大半个下午,晚饭后又跑去花房待了很久。   两个地方都有长椅,不用担心时清柠的体力。   直到夜色已深,他们才回到客厅。   这边末班车停得比较早,柏夜息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时清柠在一旁看着他,忽然道。   “不然你就住下吧。”   “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过来。”   时清柠仰脸看着人。   这个角度,少年的眼睫更显卷长,他的眼角微微下垂,诚挚得有一点可怜。   他说:“我房间的床很大,肯定睡得下。”   柏夜息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神色。   半晌,柏夜息才轻轻抬手,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手背蹭过颈间的素链。   他轻声道:“不用了。”   不远处的时妈妈刚打包好给柏夜息的夜宵,闻声也道。   “住下也好,还省得来回跑。”   她笑着说。   “在医院这两天,有小柏在,小柠睡得都特别安稳……”   “哐。”   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脆响。   时弈抱着手臂站在门边,钥匙磕在门框上,发出了那声轻响。   “我车就在院子里。”   时弈面无表情地看向柏夜息。   “收拾好了吗?我送你。” 第15章 015   柏夜息最后还是离开了,没有夜宿。   不过他并未上时大少的车,而是选择了自己坐公交。   时弈原本还打算多礼让一下。   他有心想要查探这人的底细。   但接踵的工作计划,最终还是让时弈放弃了送人的打算。   毕竟他向来也并不清闲。   相较之下,出院回家后的时清柠倒是有了好一段的休息时间。   他现在被勒令不许劳累,自己也长了教训,便花了更多时间在其他事情。   德鑫医院涉嫌非法采集血液的消息被曝光出来,没多久,他们还被追查出了更多的相关事件。   除了非法抽血,德鑫医院还涉及院内员工的医疗从业证书不全等各种违规行为。   事件曝光当天,德鑫医院被查封。   一周后,德鑫就被彻底关停了。   海城的德鑫医院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就像那天院长现场叫嚣的那样,德鑫其实是一家全国连锁医院。   它虽然出了事,却不好被彻底清查。   毕竟普通案件和跨省办案的操作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德鑫的事在舆论上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似乎是燕城的总部公司出了手,消息基本都被压了下去。   这个结果,其实时清柠在得知德鑫的具体违规行为的时候,就猜到了大半。   时清柠原本以为柏夜息的事并不算个例,德鑫医院或许在成规模地组织非法抽血,私下运营一整条产业链之类的事。   但不知是受害者真的不多,还是产业大本营不在海城,德鑫并未被查出大规模的非法血液交易,反倒是一些医疗经营方面的违规比较明显。   这样一来,就很难取得公众舆论的关注了。   事情只在海城医疗行业内沸沸扬扬地传了几天,并未出圈。   时清柠也依旧没能据此找到安家的消息。   德鑫医院不是专门的非法地下抽血点,连锁医院又遍布全国。   这使得寻找安家又变成了大海捞针,毫无针对性。   时清柠猜测,安家可能只是参与了投资德鑫的不知名股东之一。   又或者安家根本就只是去过德鑫医院,发现这里比公立医院查得松,才会让身在海城的柏夜息去了同一家连锁。   看着这些消息,时清柠忍不住小声叹气。   他也没想到。   安家怎么就这么难找?   找不到可能伤人的安家,时清柠就只能看好柏夜息。   好在几天下来,两人的生活一直相当安宁。   时清柠的家教和钢琴课都被缩减成了隔天一次,每次只上一个小时。   其余时间则被用作了一些比较清闲的活动。   柏夜息虽然话很少,但时清柠和他相处时却完全没有觉得枯燥。   有时候他们在琴房就能待一整天,两人还在花房里一起种了一排花花草草。   最早种下的柠檬薄荷,已然悄悄发出了嫩芽。   时家什么都不缺,多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时清柠还借着自己想要的理由添了一些共用的东西。   之前定做的钢琴琴凳送了过来,椴木的琴凳光泽温润,弧度优美,单看外形都很高端。   不过时清柠看着琴凳上的花纹,还是沉思了好一会儿。   “我记得当时定了两种图案。”   他和温其说。   “薄荷和柠檬枝。”   “对,好看吗?”电话那边的温其兴致勃勃,“他们家审美一向不错,听说纹样还是特意找知名画家精心设计的。”   时清柠沉默了一下:“……好看是好看。”   “可是它们为什么,缠在了一起?”   时清柠的本意是为柏夜息定一把琴凳,因此才选了薄荷图案。   现在的确是有薄荷……但好像总和预想中的有些差别。   柠檬枝修长柔韧,薄荷叶缠绵缱绻。这纹样确实好看,堪比艺术品。   就是好像有点……太过亲密。   不过柏夜息本人似乎对这个纹样很是喜欢,调节琴凳的高度时,时清柠还看见他将手覆在那花纹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柏夜息的手指苍劲而修长,不知道是不是时清柠看他弹琴看多了。   总觉得他连碰触木椅都像是在爱抚。   直到柏夜息坐好开始弹琴,时清柠才渐渐收回了对其他事情的分心关注。   琴声悠扬,少有的冬日阳光落入房间如水波般流淌。   时清柠在温暖的日光下听着人弹奏。   日子仿佛已经像这样安然地走过了许久。   *   柏夜息每晚会回去休息,不过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时清柠这里。   两人会一起用餐,次数多了,时清柠也渐渐发现了一点端倪。   时夫人和时弈平日都很忙,时清柠手术完情况好了一些之后,他们就没再每天赶回来监督人用餐。   餐桌上只剩时清柠和柏夜息两个人。   有意观察过几次后,时清柠终于忍不住开口。   “薄荷,”他问,“你是在数着热量吃东西吗?”   时清柠对吃饭这件事会比其他人费心很多,这不是因为他要像那些减肥的人一样控制总热量,而是因为先心病人的饮食有很多禁忌。   糖不能过量,酸和辣刺激性太强,哪怕是普通人看来再寻常不过的一碗牛肉面,时清柠也只能少量地尝一口。   因为油太多。   日子久了,时清柠对食物的量度自然会很敏感。   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柏夜息的不同。   “上次体检,医生说你的口腔和消化系统都没有病症。”   时清柠说。   “你为什么吃这么少呀?”   时清柠发现柏夜息和自己的吃饭方式非常像,每个种类的分量都偏少,而且相当精准。   但时清柠这么吃是因为常年多病,习惯了饮食的严格规定。   而且他挑食,胃口也小。   即使现在痊愈了,时清柠只要吃得一点不舒服就会吐。   所以才会连时妈妈也没办法强行纠正他。   可是柏夜息又没有生病。   他为什么会这样?   柏夜息神色无波,说。   “习惯了。”   时清柠看了一眼对方的餐盘,亮白的餐碟光洁如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除了旁边米饭碗里有一片火腿。   “可是你这样吃得太少了。”时清柠说。   不只是少。   还很……奇怪。   正常人都会有自己的饮食喜好,挑食如时清柠也会偏爱清甜口味。   而时家请的阿姨厨艺很好,人又细心,她会主动了解每个人的口味,不同人用餐时就会准备不同的菜式。   偏偏对柏夜息。   阿姨始终没看出他喜欢吃什么。   “而且你吃得也好怪。”   时清柠说。   “昨天我吃营养粉,你冲好后又给自己泡了一杯,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想尝一下,结果你全都喝完了,接着还没有吃饭。”   营养粉是给吸收不好或者进食困难的人准备的,时清柠其实很不喜欢。   他总觉得,正常人不可能接受这个味道。   时清柠记得以前自己还喝过安素粉,那种味道根本就是熟石灰掺水。   现在时家给小少爷准备的营养粉好一些,还会有不同口味。   但是喝起来的口感,还是不同气味的石灰掺水。   柏夜息抬眼看着他,就是这种注视的目光,让时清柠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被对方敷衍。   可柏夜息开口时总还是很简练。   他说:“因为喝饱了。”   真的吗?   时清柠有点不信。   与其说是吃饭,柏夜息更像是在……完成任务。   总量精确,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时清柠知道柏夜息一直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他也知道有一类人就叫“低欲望人群”。   可是再低欲望,也不能对吃饭都毫无兴趣吧?   柏夜息吃饭时看起来毫无异样,他好像什么都吃,又好像什么对他来说都只是量化后的热量。   就好像他只是为了……   活着。   可是如果按小说里剧情发展,主角从小颠沛流离,饥寒交迫。   他不该对食物更有渴望才对吗?   “薄荷,你是不是对吃饭这件事有什么阴影?”   时清柠轻声问。   “还是……你在控制体重?”   听见这话,对面男生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   柏夜息的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少意外。   他早知道,对方有多聪明。   “没有。”   柏夜息轻轻否认。   “只是习惯了。”   时清柠皱了皱眉,正想追问,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推门的动静。   他回头,就见风尘仆仆的时弈走了进来。   “哥。”   时清柠说。   “你出差回来了?”   时弈点了下头,走过来,把手中提袋放在了桌上。   那是个包装精致的保温袋,上面还印着邻市一家老字号糕点铺的名字。   “酸枣糕。”   时清柠愣了愣:“给我带的吗?”   他前两天确实无意间提过一句。   “嗯。”   时弈说完便准备上楼。   时清柠问:“哥,你一起吃饭吗?”   “不用,我要去公司。”   时弈已经上了楼。   时清柠去拆保温袋,拆着拆着又想起来和柏夜息说到一半的话。   “你不能再吃这么少了,”他说,“这样什么时候能把身体养回来?今天……”   话说到一半,楼上忽然传来时弈的声音。   “小柠。”   时清柠应了一声。   “你上来。”时弈说。   时清柠上楼,时弈已经在衣帽间换好了外套,见人进来,他偏头示意了一下。   “关门。”   时清柠有些好奇。   这是不想让声音被别人听见吗?   果然,门一关好,时弈开口就是。   “那个柏夜息,你要一直让他留在家里?”   “白天和我一起在家,晚上他回去。”   时清柠说。   “这些事之前不是和妈妈都商量好了吗?”   “不是商量的问题,”时弈垂眸看了他一眼,“是人的事。”   时弈难得多话,为了和人讲清。   “你小时候不是没帮过别人,碰见晕在路边的人,你都会往家里带。”   “不是说不让你帮别人。但被你捡回来过的那两个人,当天就因为偷钱,被当场发现之后送走了。”   时弈单指勾了一下自己的领结。   “小心有人以怨报德,懂吗?”   时清柠眨了眨眼,说:“薄荷不会偷东西的。”   这点看过小说的他绝对可以保证。   时弈:“我怕他偷人。”   “啊?”时清柠没听懂,“丢人?”   “……”   时弈想,是要把人看紧点,别丢了。   “知人知面。”时弈说,“你自己上点心。”   时弈也没有多留,换过衣服就离开了。   时清柠比他慢一步,等人离开后,他站在二楼扶栏边,手背撑着下巴,默默看着楼下餐厅里的柏夜息。   男生肤色冷白,长发如瀑,只是坐在那里,也像是一副名家泼墨的山水图。   可是山水太静,即使和煦的日阳依旧未能给他添上几分暖光。   时清柠一晃眼,有一瞬间甚至感觉柏夜息下一秒就要离开。   就会彻底断绝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时清柠心尖一紧,恍神间,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   是柏夜息在叫他。   “吃糕点吗?”   时清柠定了定神。   “来了。”   *   德鑫医院被查的事传出去,虽然只是在医疗行业内部引起了一些议论,但也有不少人在猜,这次说不定会影响原本打算与之合作的时美集团。   虽然时美并没有和对方达成合作,明面上是及时止损,但谁也不知道德鑫总部有多大能量,会不会搞迁怒。   毕竟再怎么说,时美集团只是海城本地的企业,而德鑫却在藏龙卧虎的首都燕城。   而在医疗行业乃至金融圈里,还有一个更劲爆的消息被传得极为热闹。   那就是简任被时家大少扔进鱼缸的事。   两人当时见面所选的正是海城最豪华的一家六星级酒店,那是起家于澳岛的知名连锁酒店品牌。能在这儿用餐的基本都是小有资产的人物,俗称的上流社会人员。   结果各位当场就在酒店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看人零距离戏活鱼。   简任的事传开,又一次印证了时家对小儿子有多宠爱。   简任那些腌臜的手段也传开来去。   但也不是没有人担心,这样大喇喇地闹掰,会不会影响时家的未来。   毕竟简任人再怎么混蛋,他和燕城医疗公司牵线搭桥的身份地位还摆在这里。   与此同时,时小少爷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消息也悄悄传了出去。   而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里,比起见义勇为、热心助人,这倒更像是……   移情别恋,另觅新欢。   反正以时家的资产,他们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   何况只是家里小孩换个对象。   传闻纷纷扬扬,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到时家。   时家正专心地为小少爷准备即将到来的升学宴。   因为被削减了看书时间,时清柠也渐渐参与了一些其他活动。   周末的时候,时家在别墅中进行了一次亲友小聚,时清柠和柏夜息也下了楼。   聚会的规模不大,来得基本也都是和时家关系很好的近亲和朋友。   不过虽然人不多,时清柠和柏夜息的出现还是让大家好好惊艳了一把。   上次时清柠露面时,就有不少人惊叹于他如今的相貌。   这次两人一起。   就更是超级加倍。   时小琳也来了,还带了自己的寒假计划表。上次从时清柠这儿回去之后,她就开始转变观念奋发图强,原本一直不肯去的寒假预习也主动去了,定期回校交作业时,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以至于她妈妈现在逢人就夸,说时二少就是学习榜样,指路明灯,成效立竿见影,让人天天向上。   时小琳妈妈的宣扬效果真不错,要不是因为时清柠身体还在恢复,估计他现在就能在家里办辅导班了。   小孩子有了进步就想要得到肯定,所以时小琳这次来特意带上了自己被盖了好几栏“优秀”的寒假计划表。   但她见到时清柠之后,这种踊跃的期待就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   时小琳看了看时清柠手边的书,又看了看旁边的书柜。   “量、子、力、学、科、普。”   她一字一句地念出书名,垮起了一张小脸。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主动地提前学物理啊?!!”   时清柠在时小琳心中的形象逐渐向神人靠拢。   她双手圈起眼睛:“我现在看你,已经开始自带神光滤镜。”   时清柠失笑:“这就是本科普书。”   他翻了翻书脊。   “我记得好像还是中小学生推荐读物……”   “别别别!”时小琳匆匆打断他,“中小学生表示一点也不想读!”   她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确认妈妈没在附近才松了口气。   “你都不知道,我考得最低的一门就是物理。六十九分!但凡多给我一分我也没那么窝火啊!”   时小琳叹气。   “我妈恨不能给我请三个家教,别人都是一对三,我倒好,三对一,VVIP服务!”   时清柠看了看手边的寒假计划表。   “物理的作业这不是完成不错吗,老师还给你盖了朵红花。”   “那是我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   时小琳开心了一点。   “我还等着好好学习,继续我的海盗故事。”   她还对海盗故事念念不忘。   “穿越是不想了,但是以后弄个什么真人跑团啦,cosplay啦,全息游戏之类的还是很有希望的……”   说着说着,时小琳就瞥见了不远处的那个高瘦身影。   是柏夜息,他正在帮时夫人布置礼品。   即使四下都是客人,时小琳依旧一眼就看见了对方。   毕竟那人的存在感实在太过惹眼。   看着看着,她忽然握拳砸了一下掌心。   “你们俩好合适!”   时清柠:“嗯?”   “合适加入我的海盗故事!”   时小琳说得眼睛都亮了。   “一个王子一个骑士!到时候我就可以抓了你,等他来救你!”   时清柠慢悠悠地翻了页书。   “抓了我,听我讲物理题?”   时小琳:“…………”   她幽怨地看了时清柠一眼,及时改口。   “抓了他!等你英雄救美!”   说这句“抓了他”的时候,那边柏夜息正好在帮忙拆东西。   似乎是有什么塑封圆壳没切分好,拆不开,时夫人正想让人去找刀子,柏夜息直接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接了过来,握在手心里。   “咔嚓”一声。   他直接把厚厚的塑料壳捏碎了。   “……”   时小琳瞠目结舌。   倒是时清柠皱了皱眉。   柏夜息那是弹钢琴的手,却总不被他自己在意。   时小琳半晌才回过神来,幽幽道。   “算了,我觉得我还是要自我提升一下,再抓人……”   一旁插进来一个清亮的男声。   “抓谁?”   时清柠抬头,就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穿着小西装,系着浅紫丝巾的男生站在旁边。   “孔雀?”   时小琳撇撇嘴。   “你来这儿干嘛,这里又没有你的专用餐具。”   见时清柠面有疑惑,时小琳主动介绍了一下。   “他是孔阙,宫阙那个阙,孔叔叔家的儿子。”   时清柠点头,想起时家的确有个世交好友姓孔。   “你好,我是时清柠。”   “哎呀,你不用对他这么客气。”   时小琳说。   “他不会坐这儿的,因为这里沙发是绒的,不是真皮,你不知道,他连苍蝇拍都要用爱马仕的。”   “那是因为和你出去的时候,我必须得用这些小东西来多弥补一下,”   孔阙笑眯眯地说着,直接坐到了另一个单座沙发上。   “免得别人怀疑我的品味。”   时小琳迟了几拍才反应过来。   “??你说谁没品味?!”   时清柠看着他们笑闹,看着这自己未曾经历过的同龄间轻松相处。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抬眼看向了柏夜息。   男生正站在客厅中央,和这个家的女主人一起。   但就算他单独站在那里,柏夜息也足够吸引各处目光。   褪去伤痕,他天生耀眼。   或明或暗各种视线集中在柏夜息身上,他却始终并未抬眼,只专注听着时夫人的话。   时清柠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薄荷还算适应。   但他没想到,下一秒,男生就忽然抬头,像是再精准不过地捕捉到了时清柠的视线,瞬间回望了过来。   时清柠愣了愣。   反倒是柏夜息神情淡定,还从身侧拿了一罐蜂蜜,举了举,和人示意。   喝蜂蜜水吗?   时清柠隔空朝人点了点头,等柏夜息转身去忙,他才听见身旁的声音。   “呦。”孔阙单手拖着下巴,笑,“看得这么专心啊。”   一旁时小琳也顺着视线在看柏夜息,她看着看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唉,为什么他的发量那么多啊。”   “还那么顺,”时小琳苦恼地耙了耙自己的头发,“我妈上个月刚带我做过营养,现在感觉又糙了。”   她满怀期待地问时清柠。   “你知道他用的什么洗发水吗?是不是什么定制的牌子?”   时清柠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天生的,你羡慕不来。”孔阙打击她,“人家营养好。”   时清柠却皱了皱眉。   “没有,他还有轻度的营养不良。”   “啊?”时小琳惊讶,“营养不良?”   现在年轻人身上已经很少会听见这个词了。   “他之前一直在各处打工挣钱,我就是在和简任见面的那个酒吧遇见的他。”   时清柠说。   “简任还因为我迁怒找了薄荷的茬,所以我才帮了他。”   “啊……”时小琳听得一愣,没想到对方是这种情况,“我们还以为他是你网友之类的呢,之前还在猜他是谁家的。”   难怪谁也没猜出柏夜息的背景。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背景。   “怪不得他这么瘦……”时小琳小声说,“原来是营养跟不上啊。”   她看了看时清柠的手腕。   “感觉他都和堂哥你差不多瘦了。”   孔阙说:“现在营养足了,给人好好补补呗。”   “不仅是瘦,”时清柠捏了捏眉心,“我还担心他会被简任之类的人继续报复找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受伤。”   孔阙瞥了他一眼,心想简任估计是没可能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不过他没提这个,只道。   “他人在时家,谁还敢来找他的茬?”   时清柠握拳抵住上唇。   “他只有白天在,每天还是要来回两趟,我怕他在路上也会不安全。”   时小琳直接道:“那就让他住下嘛!”   孔阙倒是隐隐听出了不对。   他不由想起了外面那些传闻,什么另觅新欢……再看向时清柠,孔阙的眼神就有了些异样。   这话说得……   孔阙试探着问:“你想让他一直待在时家?”   “最好是这样。”   时清柠沉吟。   “我也在考虑,如果全天在一起,基本寸步不离,这样他的危险就能降低很多,慢慢地薄荷的身体也能够养起来。”   ……全天一起,寸步不离。   孔阙看人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了。   感情已经好到……这么如胶似漆了吗?   时小琳眨眨眼,看看时清柠,又看了看孔阙。   孔阙咳了咳:“那你是想……”   时清柠点头:“我想和他一起去上学。”   “咳、咳咳!!”   这次孔阙是真的被呛到了,脸色都涨红了许多。   “哈??”   “怎么了?”   时清柠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随即解释。   “高中每天上学时间要十二个小时以上吧?如果住校的话,晚上也可以一起。”   ……这倒真的是全天寸步不离。   孔阙一边抬手挡住额头,一边继续咳。   他为自己的龌龊思想进行起深刻的反省。   倒是一旁的时小琳,越看他越觉得不对。   “你咳什么啊,这么大反应?”   “你是不是又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时小琳越说越觉得可能,联想起孔阙一贯的德性,她忽然一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你不会以为堂哥想包养薄荷吧?!”   她说完这一句,就看见了时清柠罕见露出的惊愕表情。   还听见了脑后传来的一个冷而清冽的男声。   随着这一句简短而平静的声音,这一方大厅角落里的三人卡座瞬间抽空成了一片死寂。   “水来了。”   是柏夜息。 第16章 016   柏夜息走过来,伸手将玻璃杯递给了时清柠。   造型精致的玻璃杯中盛着香气清甜的蜂蜜水,淡色的液体盈盈轻晃,荡出色泽温润的浅光,看起来格外漂亮。   可是除了柏夜息,谁都没把心思放在那杯水上。   时小琳的头一低再低,几乎要把脸埋进自己胸口。   她的右脚伸了出去,此刻正踏在孔阙那亮而挺的鞋尖上,踩得结结实实,满是怨气。   孔阙抽了两下没抽回来,也不动了,开始假装看风景。   在这处卡座最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柏夜息。   他的声线依旧很平静。   “凉吗?”   这是在问接过水杯的时清柠。   时清柠有些发怔,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先被人问了话,组织起的语言瞬间七零八落,最后也只说了一句。   “不凉。”   “阿姨说这个蜂蜜不能用太热的水冲。”   柏夜息淡淡道。   “不过它对胃好。”   时清柠看着人,迟钝地眨了眨眼,像是还在消化对方的话。   他的睫毛卷长,眨眼时像金灿灿的羽毛蹭在人的心尖上,很痒。   本能地依着对方的话抿了一口,温水润过喉咙,时清柠才聚拢了意识。   “好喝。”他点头。   清甜的液体抚慰了略显干燥的唇舌,淡淡的薄荷香气冲散了蜂蜜本身的甜腻,时清柠嘴挑,又是猫舌头,稍微热一点都会觉得烫,凉了又会对他的肠胃有刺激。   可是这杯水的温度正正好。   时清柠又抿了一口,旁边两个假装不在的人这时也慢慢反应过来,发现柏夜息好像根本没有要提那句惊世骇俗的“包养”的意思。   不知道是他没听清。   还是不在意。   孔阙看了柏夜息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心中有异。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柏夜息有些眼熟。   可是搜遍记忆,孔阙也没有找到这张面孔。   按理说,这么显眼的长相一旦见过应该很难忘记才对。   孔阙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什么。   而被他看了那么久的柏夜息却是眼睛都没抬,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漠不关心的冷淡反倒让孔阙觉得更加熟悉,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姓柏?”   “对。”时清柠替人回答了,“木白柏。”   “怎么了?”他问,“你们认识吗?”   “不。”柏夜息言简意赅。   孔阙屈指蹭了下唇角,也摇头:“没有,随便问一下。”   柏夜息抬眸朝时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时清柠道。   “阿姨说等下要带你见几位朋友,等你喝完这杯。”   “哦,”时清柠点头,“那我现在过去。”   他又喝了几口蜂蜜水,将杯子放在桌上,随即站起身来,柏夜息抬手拿过了时清柠膝上放着的书册,将书竖插到一旁的书柜中,还顺手给人抽了一张纸巾。   动作熟练又自然。   两人打了个招呼便一同朝时夫人那边走去,时小琳已经抬起了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有些发愣。   她暂时还没想好这两个人在自己的故事中有关王子和骑士的身份分配,但现在看过柏夜息的动作,时小琳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满打满算,这其实也只是时小琳在堂哥痊愈后见到他的第二面。   再之前时小琳见对方的时间已经太早了,记忆都模糊不清。   时小琳只记得那是个病弱到比女孩子还娇气的小哥哥,父母也一直叮嘱她不要冲撞对方,这个小堂哥身体不好。   模糊的记忆和长辈的教导,都让来之前的时小琳做足了心理准备。   甚至还打算好了要好好罩着对方。   但出现在她面前的时清柠苍白清瘦。   却并不孱弱。   时小琳只和人聊了一次就彻底服气,死心塌地地把对方当成了偶像。   在她面前,时清柠虽然体弱,却一位不折不扣的指导者。   是身为长辈的哥哥。   可是堂哥和柏夜息在一起的时候。   时小琳却忽然发现。   明明在地位和相遇时都是堂哥出手相助,救了薄荷。   但好像,时清柠才是一直被照顾的那个。   “奇怪……”   身旁传来孔阙的声音。   时小琳转头,就见孔阙还在看着柏夜息的背影,若有所思。   “喂,你怎么了?”   时小琳疑惑。   “你不会真的认识薄荷吧?”   孔阙看了她一眼:“不认识。”   时小琳觉得莫名其妙:“那你刚刚干嘛问人家姓什么?”   “柏这个姓氏不常见吧,有哪个出名的人物姓柏吗?”   孔阙捏着一颗糖在指间打了个转,还是刚才的回答。   “就是随口问的。”   时小琳一脸“我才不信你”的表情。   “你这么老奸巨猾,还会随口问?”   “……初中生同学,请不要乱用成语。”   孔阙说。   “再说他姓柏就一定和什么柏姓的名人有关系吗?我还姓孔呢,我和孔子有关系吗?”   时小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孔子姓子!你这个文盲!”   她说完就站起身来,夸张地后退了几步,跑了。   “我要远离你!免得成绩都被你带烂了!”   孔阙:“…………”   他摸了摸眉毛,又朝柏夜息的方向看了一眼。   总觉得,这人的气度不太像普通人。   不过他们交际本来也不深。   孔阙想。   大概是错觉吧。   *   和柏夜息一起去找时妈妈的时候,时清柠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和人解释了一下。   “薄荷。”   他叫住柏夜息,两人正好走到墙边,附近没什么客人,声音不会被旁人听去。   “刚刚小琳说的那句话,是个误会,我没有这个打算。”   无论是恋爱还是包养,这些词对小说里经历了糟糕顶透的感情经历的柏夜息来说,都不是可以随意调侃的东西。   “在我心里,我们一直是平等身份,希望你不要因为那句玩笑产生误解。”时清柠说。   少年薄唇紧抿,神色格外认真,他仰头看人的目光极为专注,眸色甜过最昂贵的香蜜。   柏夜息胸口迅速而微不可查地起伏了一下,手腕微动。   他的喉结缓慢动了动,才开口。   “我知道。”   男生抬手,手里拿了张不知从哪儿变出的新纸巾,帮时清柠擦了擦微湿的唇角。   “没关系。”   “我还就好。”   时清柠把纸巾接了过来,目光还落在柏夜息身上。   “你……”   他叹了口气。   总觉得柏夜息似乎对这种可能有伤害的事仍然不甚在意。   时清柠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那么做的,你放心。”   柏夜息的目光动了动,停了一会儿才道。   “……嗯。”   时清柠见他终于有了些波动,继续解释道。   “我刚刚是在和小琳他们说,想和你一起去高中上学。”   “你现在也应该读高一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上课,也不会再有简任那样的人来找事了。”   话说到这儿,时清柠干脆直接问起了对方对这件事的意见。   “你觉得呢?”   时清柠记得小说里提过,为了照顾安家那个病弱的儿子,柏夜息并没有能够去学校读书。   他也没有经历正常人的学习生活。   这个年纪,本来就应该无忧无虑地读书才对。   时清柠满心盘算,不过听他说完,柏夜息却并没有多少神色波澜。   他只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时清柠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拒绝。   “……你不想去吗?”   柏夜息道:“我可能会直接准备考试,申请国外的院校。”   他的话虽简短,态度却很明确,看得出不是临时起意,倒像是早就想好了。   时清柠微微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点头:“好。”   小说里主角原本也是打算直接申请国外院校,以他的钢琴水准,和初次演出就引起轰动的经历来看,柏夜息申请名校的成功性其实非常大。   只可惜主角意外被伤了双手,外出读书的希望也被断送了。   时清柠从整理出的主线中得知,柏夜息后来辗转自学,转而进修了金融专业,彻底离开了自己热爱的音乐行业。   而现在,柏夜息的目标依旧如此清晰,时清柠自然不会阻拦。   他道:“那我们一起加油。”   这次,时清柠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他可以帮柏夜息圆梦。   不远处传来时妈妈的声音   “小柠!”   “来了!”   时清柠应了一声,对柏夜息道:“走吧。”   两人一同走到时夫人那边,时妈妈很快领着时清柠认识了几位叔叔阿姨。   他们都是时家的故交,也知道时小少爷从小病弱,因此态度都非常和善,聊天的气氛也格外轻松。   聊天间隙,时清柠谢过一位阿姨送的礼物,离开了两步,端着敬客人用的玻璃杯和柏夜息悄悄咬耳朵。   “这个果汁没有刚刚的蜂蜜水好喝。”   时清柠皱了皱鼻尖。   “太甜了。”   他虽然喜欢甜口,却又怕腻,吃东西着实很挑嘴。   “对了,我刚刚喝的时候就感觉……那个蜂蜜水好像有薄荷味?”   时清柠问。   “你冲的时候加薄荷叶了吗?”   “加了一点薄荷汁。”   柏夜息说着,修长手指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喷剂式的小瓶。   “我捣的。”   他抬手,将瓶口抵在时清柠白皙的手腕间,轻轻喷了一下。   一阵清香的薄荷气息弥漫开来。   “就是这个香气!”   时清柠说着,抬腕轻轻闻了一下。   是最纯粹的鲜薄荷味。   他的周身溢满了这个气息。   两人的动作吸引了一旁几人的注意。   “小柠这是对香水感兴趣么?”   一个中年人笑着说。   “喜欢什么香调的?叔叔送你一套齐全的。”   旁边众人也笑道。   “你刘叔可是香氛奢侈品牌的中华区代理人,你想要什么牌子的他都能给你弄来。”   “小柠喜欢什么香型啊,浓香还是淡香?”   几人和时家的关系都很好,时妈妈也笑着道。   “没事的,喜欢什么说就好。”   言笑晏晏之间,只有一个沉默的男生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少年身上还散着清淡的薄荷香气。   但那香气终会消散,褪去。   再被其他的味道沾染。   从不可能被独占。   那种无法启齿的隐秘心思可笑又可怖,扭曲着嘶声叫嚣。   柏夜息握紧了手指,手腕上的血管突突跳动着。   蓬勃到他自己都无法抑制。   柏夜息用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臂。   隔着衣物,掌下就是尚未完全消退的针孔。   血液抽离体内后的虚弱感已经消退大半,鲜红的液体无声地翻涌着,冲撞噬咬着困束的血管壁。   被按压的针孔生长出尖锐的疼痛,如同喷洒的毒液,瞬间灭迹了丛生疯长的野草。   柏夜息终于回神。   他听见了时清柠的声音。   “薄荷……薄荷?”   柏夜息抬头,正对上时清柠担忧的视线。   “你怎么了?”   时清柠已经从几个叔叔阿姨那边走了回来,正好看见柏夜息握着手臂。   他问:“手臂又疼了吗?是不是还是淤血没消退干净?”   柏夜息摇了摇头,神色平静。   “没事。”   “真的没事吗?”   再三确认之后,时清柠的眉心依旧没有舒展,只是说。   “等下再拍个照发给赵医生看看吧。”   他叹了口气。   “我想和你一起上学,就是想着你有什么情况,我能直接帮忙……”   柏夜息手臂上的针孔仍在尖锐刺痛着,终于收束了回笼的理智。   他看了人一眼,无声地挪开了视线。   这才是柏夜息不能一起去上学的理由。   自从被发现抽血到现在,柏夜息回答过很多次自己的手臂没事,时清柠总还是担心。   他并不知道柏夜息的手臂为什么会疼。   那从不是因为身体的虚弱。   只是贪婪难抑,欲念太过。 第17章 017   聚会开到八点多时,时清柠提前离了场。   这场聚会并不嘈杂,人们交谈有序,聊天的声音甚至没有淹没过墙边杜比音响中播放的优雅轻音乐。   屋内也没有缭绕的烟雾和其他呛鼻味道,大家都很清楚时小少爷的身体状况。   不过时清柠毕竟是个刚痊愈不久的病人,时夫人担心他对这种人多的场合还未适应,便早早让他先去休息了。   早前时小少爷生病的时候,时家连聚会都没有在家里开过。   时清柠也的确有些疲惫。   根治手术后,他的上床时间已经渐渐从晚九点半推到了十点,逐渐契合高中生的正常睡眠作息。   不过今天,这还没到九点,时清柠就已经有些困乏了。   时清柠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而在监督他吃完送来的药之后,孙明也先退了出去。   只有原本这时已经该去做公交的柏夜息,还寸步不离。   “我没事。”   时清柠揉了揉眼睛。从软被中伸出的手腕白皙而纤瘦,细到让人觉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把他的双腕整个圈住。   少年的声线也染上了些不自觉的慵懒,更显温软。   “今天早点睡就好了。”   柏夜息坐在床边,未置可否。   他看着少年胸口缓慢起伏的幅度,轻轻抬手,用双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呼吸有些沉,但并不烫。   “柜子里还有个氧包,”柏夜息低声问,“要吸一点吗?”   时清柠摇摇头,笑了:“不用。”   柏夜息的手指并没有碰到他,但他还是隔着一点点距离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   那点热度温得人唇尖微微有些发痒,时清柠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   他的唇很软,唇珠只是看着就很甜,唇色虽浅却很容易被染上红色,轻轻舔过一下就变成了湿漉漉的浅粉。   他还在用这张唇开开合合,说。   “今天好晚了,你要不要住下来?”   柏夜息没说话,起身沉默了一会儿,走了。   时清柠想叫他,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视线模糊起来,因为额侧懵懵的晕眩,时清柠到底还是没再开口。   卧室内已经被转成只剩床边一盏夜灯,光线柔和昏黄。   时清柠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但还是因为胸口浅浅的滞闷和额角的晕痛,没能成功入眠。   他早已习惯这些,这对时清柠来说甚至算不上疼。   只不过睡眠质量不是时清柠能够控制的,细算起来,他也就只是在前些天手术住院和在琴房睡着的几次,比平日更踏实一些。   时清柠半眯着眼睛,侧头蹭了蹭枕头。   鹅绒枕发出柔软的窸窣声。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响太杂,时清柠居然隐隐约约,错觉一般听见了钢琴的声响。   他睁开双眼,室内灯光昏暗,看不清具体。   但在不远处的确有朦胧亮光,还有真切的钢琴声。   是柏夜息。   男生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拿着平板,似是点开了一个音乐软件,为时清柠弹起了钢琴。   平板是时清柠前些天和妈妈要的新款,他知道柏夜息不会收这种贵重的东西,因此也没有开口说送,只是刚拿到手时,就加上了柏夜息的指纹。   柏夜息这些天也的确没怎么碰过平板。   在他指下,琴声轻缓而简洁,还稍稍带着些停顿感。   似乎是在熟悉这种电子弹奏方式。   不过很快,乐声就变得流畅起来。   时清柠眨了眨眼,侧过身来,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耳边沉而闷的呼吸声渐渐被钢琴声掩过。   起初是《蓝色多瑙河》,后来琴声变得更加舒缓,成了时清柠没听过的旋律。   少年扑眨的长睫渐渐安静下来。   乐声放缓了时间。   恍惚间,模糊的视野重叠出熟悉感,这一幕似乎早已上演过许多遍。   时清柠迷迷糊糊地想。   自己和薄荷才一同生活了几天,就已经这么习惯了吗?   琴声悠远,像月光织就丝柔的软被,又有夜色凝成厚密的防护。   在漫长的冬夜里,温柔的琴声驱散了一切痛楚与寒意。   床上少年的呼吸声慢慢平缓下来。   乐声微扬,变调出一个小节。   有如轻语。   晚安。   *   第二天时清柠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他连柏夜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听到。   平板放在了书桌上,时清柠好奇地去翻看了一眼。   老实说,他对电子产品的研究有限,许多系统自带的软件都没打开过,更不知道在平板上弹琴也能这么流畅。   没想到薄荷还会这个。   时清柠看了一眼桌面,却发现平板上并没有新下载的软件。   那薄荷是用什么弹的?   时清柠疑惑。   他滑出了未关闭程序,这时才发现,最近使用的一个软件,居然是系统自带的库乐队。   咦?   时清柠自己从来没动过这个软件,他点开,就见页面正停留在一段已经录制好的曲目上。   时清柠点开播放。   昨晚的旋律响了起来。   清晰的乐声悠扬动听,也让时清柠确定了,自己之前并未听过这首曲子。   这不是钢琴的经典曲目,或许是什么小众的乐曲,又或许是……   时清柠瞥了一眼库乐队的简介。   “创作你自己的旋律。”   这是薄荷自己弹的曲子?   时清柠点了一下返回。   他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返回后的页面上,曲目已经被人编辑过题目,很简短。   “柠檬”。   后面还跟了一个表情。   是那个名为晚安的月亮。   时清柠戳了戳那个月亮,笑着仰面躺倒在了沙发上。   钢琴声仍在播放。   那声音比时清柠昨晚的记忆更复杂了一些,柏夜息后来又加了合奏和混响。   那已经不再是略显生涩的单调琴声,更像是一首半成的曲目。   一支晚安曲。   之后的几天,时清柠睡前一直在放这首小调。   一方面,是因为它真的好听。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从那天起,柏夜息再没来过时家。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寒假的结束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天。时清柠在准备上学的事,他问过柏夜息,对方似乎也在为学业做准备。   既然柏夜息在忙自己的正事,时清柠自然也不会强行打扰。   而且这次柏夜息没有再拒绝保镖的跟随,现在每天会有两个黑西装确保他的安全动向。   只保护,不打扰。   他不会受伤,时清柠也稍稍放下了些心来。   只不过有时候,时清柠也会有一点恍惚。   近来又有了一次冬日难得的好天气,琴房的阳光很好,花房的薄荷也长开了新叶。   时清柠再去听那首柠檬晚安,偶然间甚至会有一种莫名的错觉。   仿佛这首曲目不只为安眠。   也为告别。   时清柠也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明明柏夜息还好好待在海城,两人就算不在一起上学,也还能见面。   明明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从柏夜息的角度来看,其实他们的关系还谈不上分别。   更遑论特意为这个离别弹奏一曲。   时清柠觉得大概自己还是对小说剧情太紧张了,可是从本质上来讲,他有他的故事,薄荷有薄荷的人生。   他们都要自己走完。   自己只要帮薄荷避开那些不可逆的伤害就好了吧。   时清柠这么想着,慢慢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而且很快,他们也要见面了。   正是在时清柠的升学宴。   升学宴在寒假开学前的一周进行,时家特意选在了海城最豪华的顶级酒店,包下了一整层大厅。   这次宴会比前几次在时家的小聚规模大了许多,来客自然也相当众多,除了亲友,时家还邀请了许多同阶层的人士。   不是排场或者炫耀,除开必要的社交原因,时家只是想向外界通知一下,自己家孩子要去上学了。   情况特殊,请多关照。   这也算是时家小少爷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许多人都对这位小少爷相当感兴趣,早期待着想要一睹真容。   不过时清柠自己却并没有做多少额外准备。   宴会前他照旧自己看书,连时家布置酒店时都没有提前去看。   比起那些,时清柠更在意和柏夜息见面的事。   宴会那天降了温,天色也有些阴沉,柏夜息到场得不算早,他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穿礼服,只照旧是一身白衣黑裤。   不过时清柠看见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一周多没见,薄荷并没有消瘦。   宴会即将开始,大厅里已经聚了不少客人,待在侧厅的时清柠原本打算和柏夜息一起出去,他还记得今天有一位很出名的音乐家会来。   如果能介绍薄荷和对方认识,那位音乐家说不定还能对薄荷的学业给出及时的指点。   “我们一起去认识一下客人吧?”时清柠说。“我哥快过来了,他说会给我们介绍。”   柏夜息却摇了摇头。   “今天你是主角,我找个地方随便坐就好。”   时清柠并不在乎宴会主角之类的事,不过他也知道柏夜息性格孤僻,并不喜人多,想了想还是没有强求。   “二少!”   孔阙找了过来。   “今天来了不少同龄人,我找了几个都是读高中的同学,一起聊聊学校的事,你来不来?”   孔阙之前就和时清柠说过要帮忙介绍学校的事,柏夜息闻言,也道。   “先去忙吧。”   时清柠没能多犹豫,就被孔阙带去了大厅。   柏夜息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直到人的身影消失,才收回了视线。   他说了会自己去大厅找位置坐,却并未起身。   不过没多久,侧厅的门就被推开了,时夫人和一个女伴走了进来。   “小柏?”   时夫人和身旁女伴说了一句,对方点头后便先离开了,时夫人关好门,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   她看了看柏夜息,又隔着侧厅的玻璃门看了看大厅里时清柠的方向,忽然道。   “你准备走了吗?”   柏夜息并未否认。   时夫人轻声问:“小柠知道吗?”   柏夜息终于开口。   “我还没有告诉他。”   时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再考虑一下吧,他一直很挂念你。”   柏夜息沉默了很久,久到时夫人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时,她才忽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我是个不祥之人。”   男生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辩驳的笃定。   “留在他身边,说不定哪天就会害了他。”   时夫人微微有些吃惊,顿了一会儿,才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不过,小柠他从小多病,为了他,我曾经也信过很多东西,去各处求神拜佛,只想求一个平安。”   女人的声音轻缓,面色温柔。   “后来我才渐渐发现,其实我真正在信的,就是小柠。”   “他是我的信仰。”   “小柠愿意活下来,他努力在长大。”时夫人轻声说。   “你也可以试试,或许……他比你想象的厉害。”   被孔阙拉到人群中的时清柠颇有些心神不宁。   他过来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和柏夜息好好说话。   而现在,身边的人已经围了过来。   大家都是同龄人,说话也随意。   就算有孔阙压着,仍是有几个人忍不住聊起了时清柠的相貌。   “二少真的是……不去上学可惜了,少造福多少人的眼睛啊?”   “就是,上个月四中刚评过校草榜,你要是早点去,庞少的第一都得让出来。”   一个高瘦的男生笑了笑,说:“让给二少,我心服口服。”   正是大家口中那位校草榜排名第一的庞辉。   “行了行了,打住。”孔阙皱了皱眉,“人家二少是去学习的,谁跟你们似的,整天想这些不正经的。”   “学习?”   几人笑起来。   “有什么好学的,哎我说孔雀,你可别给二少太大压力啊,咱四中什么时候管过学习?”   “就是,又不是二十九中那群书呆子。”   “高中不就是谈恋爱的时候吗?别的不说,四中学生的颜值还行,还能挑个对象,谁跟二十九中似的。”   “二少你放心,别听那些说高中管得严的,进了学校随便来,我们教导主任撞见情侣接吻都不管。”   时清柠的视线一直落在侧厅的方向,听得也是心不在焉。   他并没有解释自己非但没有选择豪门子弟遍布的四中,去的还正是这群人口中的“全是书呆子”的二十九中。   直到大厅门口有人走进来,看见那个熟悉的长发身影,时清柠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点。   他的神情也不自觉地亮了许多。   时清柠的相貌本就长得好,此刻眼眸含笑,更是让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旁边人说得更热情了,只为多吸引一点他的兴趣。   那位校草同学还直接开口。   “开学一周学校还有个舞会,二少知道这事吗?”   庞辉笑了笑,说:“我正愁不知道找谁做舞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二少一起去?”   闻言,旁边的人纷纷叫了起来。   “不是吧我靠,那个不是高一出了名的情侣舞会吗?”   “老庞你这是占二少的便宜啊?”   “就是,下手也太快了吧你?” 第18章 018   眼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孔阙暗自翻了个白眼,扬声对庞辉道。   “我说庞辉,你还愁舞伴?你现在发条朋友圈说现任女友,就至少得有三个人出来认领吧。你几只手啊,还想邀舞伴?”   人群中发出哄笑声。   庞辉没好气地说:“行,你就专门来拆台的是吧?”   他转头对时清柠说:“二少别听他胡扯啊。”   对这个比预想中更加漂亮,更令人惊艳的男孩,庞辉下意识地便放缓了声音。   “我是真心想邀请你的,你考虑一下——”   他正真情剖白,却忽然被一个冷淡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小柠。”   众人回头,正对上那位出了名的冰山脸。   时大少。   时弈抬了抬下颌,一张俊脸冷厉无波。   “跟我过来一下。”   众人纷纷和时弈问好,就连被忽然打断的庞辉也没敢生出什么怨气。   在这位时大少面前,别说是随意谈笑,几人连说话的声音都下意识放低了,根本不敢冒犯。   虽然他们和时大少的年龄只差六七岁,但对这群还是学生的富二代来说,他们和真正掌权的继承人之间,无论是身份还是气势,都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实际的差别。   因此在时弈面前,这群人格外老实。   时弈朝几人点了下头示意,随即带着时清柠去了大厅的另一侧。   时清柠跟在他身后,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朝柏夜息的方向望了过去。   “看什么呢?”   时清柠抬头,就见时弈扫了柏夜息一眼,凉凉道。   “他又不会丢。”   时清柠乖乖跟着人走了过去,心下却并不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有一种预感。   就好像薄荷……真的会丢似的。   对安家的查探毫无进展让时清柠始终心有不安,他担心柏夜息也会一样。   突然杳无音信。   好在此时柏夜息已经进了大厅,似乎孔阙还上前去和他打了招呼。   时清柠又确认似的看了人一眼,才跟着大哥走开了。   这次聚会说是为了庆祝时家小少爷升学,其实基本把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了。   时清柠早前梳理信息时,没少查过本地新闻,短短几步路的工夫,他就见到了不少曾经在新闻中看到过的面孔。   不过时弈带着人一路走过去,第一个领着时清柠去见的,却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玳瑁眼镜的老人。   “潘老。”   面对这位老人,时弈的语气相较刚才尊敬了许多。   “这是舍弟,时清柠。”   老人笑吟吟道:“好,你好。”   时弈又对时清柠道:“这是潘量,潘老,燕大物理学院的前任院长,海大的终身名誉教授。”   “潘院士?”   时清柠惊讶,稍微对国内物理学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不知道潘量这个人。   谁能想到,这位名字总出现在教科书编者一栏的老人居然会亲自来这里?   “我,我刚读过您七年前主编的那一套相对论探讨系列丛书。”   时清柠说话都不由带了点磕绊。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您本尊……”   他明显有些紧张,倒是更多了些小孩子的生气,那种惊喜到无措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潘老笑着说:“那套是针对大学生的辅助教材,你这么早就读啦?”   “囫囵吞枣,”时清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看着有趣,就拿来读了。”   潘老大笑:“好啊,物理本身就是门很有趣的学问嘛!”   时弈在一旁安静听着,没有插话。   不过他清楚地看见刚到场的时小琳朝这边跑过来,似是很开心地想来和时清柠打招呼。   结果时小琳遥遥听见了这几句对话,就像是见了鬼一样,惊愕地停住了脚步。   她静了两秒,然后掉头就跑了。   活像真的见了鬼。   这边两人相谈甚欢,格外投机,最后还是有其他人来找潘老,时清柠才依依不舍地和潘老告别,跟着时弈去见了其他几位长辈。   这一聊起来时间就过得格外地快,不知过了多久,时清柠听到了宴会厅主持台上传来的麦克风试音声。   “喂,喂?可以了,时阿姨,给。”   时清柠循声望过去,却发现给话筒试音的并不是工作人员,而是他刚刚见过的那个高瘦男生。   庞辉。   他正帮时夫人整理领口别着的无线麦克风,动作温文有礼,看起来颇有教养。   时清柠对庞辉没有太多关注,他刚收回视线,却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高壮的中年男人。   “小辉啊,就是喜欢鼓捣这些电子类的小玩意。”   中年人笑呵呵地说。   “今天场内这些电子设备,就是威科提供的这些,平时也都是他在管的。”   “有好多人和我说,哎呀,威科好歹也是我们庞氏旗下的一个重头,不能由着小孩子乱来。”   “我就不这么想,年轻人嘛,就要给他们空间来自由成长。”   “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可不能做老古董。”   中年人意有所指,转头对时清柠道。   “时二少和我们小辉聊过了吗?”   “庞先生。”   一旁的时弈淡淡开口。   “您找小柠有事?”   “没有没有,就是随口聊一聊。”   庞大龙一张国字脸上满是笑纹。   “真有事,也是要和大少聊嘛。”   他抚了抚掌心,道。   “你看这华北德科的股价呢,都已经快跌到最低了,我和大少提过的最佳时机也快到了,不知道大少对合作收购这件事,考虑得怎么样?”   他说的那个华北德科,时清柠也听说过。   那正是简任所在公司的名字。   时清柠平日习惯留意新闻,且在前些天时夫人打电话时,他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简任彻底完了。   这次不是身体受伤,或者绯闻舆论之类的小打小闹。   而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的巨额负债。   简任成为德科集团在华北区的代理人之后,因为管理层变更,交接不娴熟,华北德科出现了资金缺口。   新上任的简任本就对业务不熟练,能任职都是因为他那燕城简家人的身份。   为了维持新官上任的繁荣表象,简任选择了粉饰太平。   简任本就没什么真才实学,又根本毫无防备,直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时,事态的发展已经根本无法挽回了。   华北德科原本是上市公司,股票公开发售。但是那段时间,忽然有大量流动资金涌入了资金池,华北德科管理层手中的股权被大量稀释。   对此,简任的第一反应就是收购股票,增加股权比重,以安抚管理层。   反正背后还有德科总部做倚仗。   不只是简任,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一波短期动荡,等总部介入后就可以稳定了。   结果,还没等到总部资金入场。   华北区的资金链就已经彻底断裂了。   华北德科的股价狂跌,一泻千里,短短几日,就如同落日迟暮,到了濒临破产的地步。   他们刚从总部分离出来,独立上市,连个基本盘都还没打下来,就直接被整个掀翻了。   德科集团原本想救,结果发现扔进去的几百万连个响儿都听不见。随后德科集团就果断收手,抽身离场了。   华北德科成了被割席的弃子。   简任作为华北德科的行政权所有者和公司的法人代表,首当其冲遭了难。   原本他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得以上位,这一身份也让他在简家后辈的激烈竞争中崭露头角。   然而事情一出,简家老爷子比德科集团的眼光还要毒辣,早在简任刚收购股票做应对时,简家就直接去把简任成年时分家自立门户的证明做了公证。   证明简任早就和简家毫无关系。   简任的债务也无法牵累简家。   简任求助无门,走投无路,只能拖着一双还没好利索的残腿,匆匆跑路了。   现在,别说再来骚扰时家,简任已经彻底不敢公开露面。   巨额的债务让他只要被发现,就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海城整个金融圈都因此热闹了好一段时间。   而这整个过程明显发展得太快,从简任上任到公司濒临破产,总共才不到一周的时间。   摆明了是人为操纵的手笔。   一开始还有人猜是时家干的,毕竟以简任和时家的渊源,简任上位后,时家很可能会遭受打击,会率先动手也正常。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不对劲。   时家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时家是以医疗器械为主的实业起家,真要说金融相关,也就是从时弈接手公司业务后才涉及了一部分。   但时弈再怎么厉害,现在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投资新秀而已。   他和业内真正盘踞多年的巨鳄根本无法相比。   华北德科这件事,一看就是大佬的手笔。   单是那笔巨额资金,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调动得了的。   业内的大佬人数也有限,数得上名号的人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因此就有人猜测,会不会是有海外资金的参与?   不过国内的股市行情与海外的形势大有不同,能调得动这么多资金,又对国内股市这么熟悉的……   大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香江和澳岛上去。   说起来,这么大胆又迅疾狠辣的方法,倒是很像澳岛一位鬼才的手笔。   可是众人都想不明白。   无缘无故的,澳岛的大佬为什么要来针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简任?   没必要啊。   大象会特意去踩死某一只蚂蚁吗?   难不成大佬是想从简任入手,准备搞个鲸吞简家或者德科集团的大动作?   一时间,这些牵扯到简家和澳岛的阴谋论被传得沸沸扬扬,格外热闹。   不过对海城众人来说,热闹归热闹,真正和他们利益相关的,还是华北德科这块摆在面前的现成的蛋糕。   庞大龙这次带着儿子来时小少爷的升学宴,主要目的正是和时家商榷共同收购华北德科的事宜。   时先生出差未归,时家现在基本是时大少做主,所以庞大龙当即就找了过来,摆出了格外主动的姿态。   “我们两家也算是老相识,强强联手,必定双赢啊。”   比起庞大龙的热情,时弈的反应却显得有些冷淡。   他先拦住了时清柠。   “这儿没有你的事。”时弈冷冷道,“去旁边玩。”   时清柠点点头,乖乖走开了。   走出两步,时清柠还听到旁边有人窃窃低语。   “时大少这是还防着二少啊……”   时清柠回头看了一眼。   众人言笑晏晏,一切如常。   时清柠收回视线,快步走开了。   他知道,大哥并不是提防,只是不想让自己被牵扯进去而已。   刚刚时弈为时清柠介绍的,除了德高望重的院士,就是年轻的归国讲师,海城海洋科研所的负责人,甚至还有一位射电望远镜的研究员。   这些人虽然在海城上层人士的眼里格外陌生,但对时清柠来说,却比什么豪门贵客、金牌操盘手更有吸引力。   他有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而妈妈和哥哥,对时清柠从来都是全心全意。   只是人言可畏。   时清柠想。   或许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从不同角度看,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   时清柠和哥哥分开后,又被时夫人叫过去,上台进行了一个开场仪式。   虽然流程略显正式,不过时清柠也没在台上待多久,露了个面就被时夫人放下台去了。   时清柠也借着在台上的时候找了一下柏夜息的身影,下来之后就准备直接去找人。   柏夜息今天一直待在角落里,时清柠原本看准了位置,但等他下台绕着会场走了半圈之后,却又有些失去了方向。   时清柠突然发觉,尽管相貌和长发如此惹眼,但当柏夜息真心想隐藏自己的时候,他那孤僻阴沉的气质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伪装,当真能够让旁人忽视退避。   几天来的隐隐不安复又涌上了心头。   时清柠不由加快了脚步,穿过人群,朝柏夜息的方向走去。   时清柠在找人的时候,也有人在找他。   但因为时清柠走得太急,一下台就失去了踪迹,找他的人在会场里巡视了几圈,却还是无功而返。   帮忙找人的那个率先泄了气。   “我说庞少,你干吗非得找他啊,真是的,从刚刚到现在都盯了那么久了,就是找不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嘘。”庞辉皱紧了眉,他也完全没能找到时清柠的踪影,“小点声。”   “不行,你不说我就不帮你找了。”   朋友抱怨道。   “那边刚上来饮料,我正想去拿呢,好不容易能喝个痛快,平时家里都不让碰。”   “还喝,胖死你得了!”   庞辉低咒着,没办法,只能把人拉到了一旁。   “你跟我过来。”   两人经过大厅的壁挂音箱,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开放式阳台上。   庞辉还特意关好落地窗,拉严了窗帘,和会场隔离开来。   这边特意做过隔音,阳台上聊天的声音不会被会场里的人听见。   朋友见庞辉这么郑重其事,不由更好奇了。   “干吗这么神神秘秘的,你真看上那个时二少了?你以前不都交的女朋友吗?”   “哦——”   朋友不怀好意地拖长音,用胳膊肘捣了下对方。   “是不是看人长得好看,颜控的老毛病又犯了?”   庞辉甩开他的手,顿了顿。   “他是长得挺好看。”   “不过我不是因为看脸,这是我家里吩咐的。”   庞辉道。   “我们家要和时家合作,我要是能拿下他,进展能快得多。”   “呦,”朋友说,“敢情这回是庞少牺牲了色相啊。”   庞辉冷哼:“要不然呢,你真以为我想当同性恋?”   “那个时二少,也就一张脸能看,刚被一个简任耍得团团转,转头又包了一个小白脸。就他这种恋爱脑,能做成什么?”   朋友好奇:“小白脸?”   “就那个长头发的男的,你没看到吗?刚刚还从我们身边过去了。”   庞辉嗤笑了一声。   “要我看,那个时二少才是颜控,还专挑一个类型的长相。”   他扬了扬下巴。   “你没看出来吗?我今天模仿的就是那个简任的风格。”   “只要有机会和人单独相处,这事肯定手到擒来——”   庞辉的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哐啷!!”   庞辉和朋友都被吓了一跳,他们转头,就看见窗帘正被人猛地用力拉开。   “谁?!”   庞辉厉喝一声,已经是动了怒。   谁这么大胆,偷听还这么明目张胆?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完全僵在了脸上。   “爸……爸?!”   只见窗帘后,那个脸色铁青的男人,正是庞大龙。   “你在瞎说什么?!”   庞大龙的暴喝比儿子的声音大得多,旁边的朋友直接被吓得抖了一下。   庞辉也忙收敛了语气:“怎么了……”   刚说出这几个字,庞辉忽然变了脸色。   因为他清楚地听见,随着自己的话音出口,会场里面正即时地回荡着他的声音。   “怎么了……”   庞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透过大开的落地窗,他清楚地看到会场里所有人,正齐刷刷地望着这边。   望着他们。   没等反应过来,庞辉已经被庞大龙一脚踹倒,胳膊被反拧过去,随即背上的什么东西就被摘了下去。   庞辉根本不敢去想,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本能反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庞大龙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刚从庞辉身上摘下来的。   无线麦克风。   “你,你这个——”   庞大龙气得手都在抖,说完半句才意识到音箱还在传声,匆忙将麦克风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上去。   “吱噫——!!”   会场内的音箱中发出一道扭曲的声响,直到麦克风被彻底踩碎,才终于没了杂音。   庞辉已经没有再被压制,可他却瘫坐在地,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庞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小心地拉上窗帘在隔音的阳台和人说话,却会因为无线麦克风别在身上忘了摘,路过音箱时无意连上了蓝牙,导致聊天被全场人听得清清楚楚。   现场扩音,大喇叭广播。   庞辉和朋友都被吓到失声,这一方阳台上只剩下庞大龙“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会场内同样鸦雀无声。   直到一道脚步声传来,一个冷峻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是时弈。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庞家父子,神色冷厉,有如冰封。   偏偏时弈说话还很客气。   “多谢庞家对我们的抬爱。”   在场的很多人却都觉得,时弈说“多谢抬爱”的样子,很像是在问。   你想埋在哪儿?   前些日子时弈当场把简任扔进海景缸的消息还传得热闹,庞大龙不敢托大,他知道时弈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庞大龙赶紧把瘫软的儿子从地上硬生生拖拽起来,一边强挤出微笑,一边赶紧带着儿子告了辞。   庞辉的腿太软,撑不住,被拖着走到一半,还不慎被绊了一下。   在避开的人群中间,庞辉结结实实地摔趴在地上,还差点压到了旁边一位女士的礼服裙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这意外插曲发生得太过突然,连经验老到的宴会主持人都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勉强把场子热了回来。   不过到场众人都是人精,大家表面上也不会显得太僵硬,依旧处变不惊。   至于内心对庞家父子作何想法。   就不得而知了。   会场的一侧,好不容易找到柏夜息的时清柠,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庞辉的整段话。   他垂下长睫,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视线还落在眼前男生的身上。   男生忽然伸手,探向了他的耳侧。   时清柠下意识地偏了下头。   他的耳朵很敏感,根本经不住碰。   上次复健时医生教他按摩耳垂穴道,才刚抬手给人指了一下,就把时清柠激得半张脸都红透了,白皙的后颈都烧了起来。   所以哪怕面前是柏夜息,时清柠也本能地躲了一下。   但柏夜息并没有碰到他的耳朵。   那长指落下来,只是轻轻贴在了时清柠的耳后。   微凉的体温让时清柠颤了一下,但没有激起他太过失态的反应。   虽然没有站在大厅中间,但因为刚刚那场闹剧,四周若有似无投向时清柠的目光并不在少数。   柏夜息的手指在时清柠耳后贴了片刻,才收回去。   “心跳稍稍有些快。”   柏夜息声音低冷,垂眼看着他。   “有不舒服吗?”   时清柠眼睫眨了眨,慢了半拍才想起摇头。   “没有。”   柏夜息仍在看着人,墨绿色的眼眸深沉冷冽。   他低声说。   “不要不开心。”   时清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方似乎以为自己在在意庞辉的那些话。   他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   就算有不安,也是因为刚刚一直没有看到柏夜息。   柏夜息沉默了一下,很短暂的一瞬,便开口。   “我考虑过后,还是准备在海城读高中。”   这个话题有些突然,他明显看到面前的少年愣了一下,眉眼忽然欣喜地明亮起来。   “真的吗?”   “嗯。”   柏夜息给了承诺。   他还思索了一下,放低了声音。   “就是我有可能暂时跟不上课业进度……”   “没事!”   时清柠哪儿耐得住对方用这种神色说这样的话,直接打了包票,安慰他。   “我可以帮你补习!”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但也能被有心人听到。   不远处站着的正是之前围着时清柠的同龄人,他们面面相觑。   没想到……讨时小少爷欢心的方式,居然是请他陪着学习?   见过少年明媚神色的几人心中更加惋惜自己没能早来一步,唯独一旁的孔阙格外沉默。   他的眉心渐渐拧紧。   心下也满是疑惑。   刚刚那个麦克风……   他不是看见庞辉试音下台后,就随手摘下来了吗? 第19章 019   不管宴会上众人如何心思百转,这一天最开心的人,绝对是时清柠。   确定能和柏夜息一起上学后,他的状态都比前些天开朗了许多。   升学宴之后就到了真正要准备开学的日子,不过除了家里人,其他人都没想到时小少爷去上学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心想去学习。   大家更没想到,时清柠会选择二十九中。   第一次听见这消息的孔阙愣了足足有半分多钟。   “……啊?!”   “真的假的?”   临近开学,孔阙和时小琳一起来找时清柠,准备上街去买些学习用品。   虽然时家早早把时清柠要用的东西备好了,不过时夫人还是很积极地表示了赞同,让小儿子放下书多去外面逛一逛。   所以现在,三人就正坐在海城最大文具店中的咖啡区。   “我知道你没选四中,”孔阙显然还没消化这个消息,“但去二十九中也太……这是谁选的啊?”   “二十九中怎么了?”   时小琳搅着冰沙,好奇地问。   她才上初二,对高中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我就听说他们比较严,但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比较严?”孔阙扬眉,“那叫特别、极其、变态严。”   “知道二十九中的外号叫什么吗?胶山第二监狱!”   “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真的,二十九中就是那种成绩至上的地方。特别是最近几年,他们还有向衡江学习的势头。每天早六晚十,外加大操场跑圈。别说四中,整个海城也没几个这样搞的高中吧?”   孔阙上的是国际班,对这种严苛的安排实在是敬谢不敏。   时小琳说:“但是不是说他们这两年成绩提得特别快吗?我妈给我找来补习的那个燕大的姐姐就说,她去了大学才知道,其实外地的高中好多都抓得很紧,只有我们海城的高中基本是八点上六点放学,所以海城每年靠裸分能上燕大和水木大学的人都特别少。”   孔阙耸了耸肩:“可我们又不准备在国内读大学。”   他说的“我们”指的就是在座这三人。   越是有钱的家庭越喜欢把孩子送去海外读书,这是显而易见的时下风气。   之前还有不少人在孩子小时候就会把人送出去,待够时长之后直接就能拿绿卡。   不过自从闹出了几次孩子在寄养家庭无人管束,自己学会抽大.麻之类的事情之后,从小把孩子送出去的人就少了,更多的还是等读大学时再送出国。   而在海城,家境殷实的父母一般都会选择四中。   海城最优秀的两所高中就是四中和二十九中,且两所学校风格迥异,几乎是两种极端。   像来参加时清柠升学宴的那些同龄人,去的就都是四中。   四中有近四分之一的学生都在国际部,基本上都是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   去国外读大学花费很高,却不用像考国内学校一样拼命花时间去熬。   时小琳抓了抓头发:“好像也是。”   她身边认识的人基本都是去国外留学,或者去香江澳岛,海外的这些学校都是申请制,并不需要参加高考。   孔阙说:“重点也不是以后上什么学校吧?”   他问时清柠:“二十九中时间表那么严,二少你的身体能适应吗?”   时清柠抿了一口蜂蜜水:“应该可以。”   他看了看手里色泽鲜亮诱人的热饮,放下了杯子。   柠黄渐变的蜂蜜水看起来是挺漂亮,却一点也不好喝。   时清柠忍不住怀念起了柏夜息的那杯薄荷蜂蜜水。   “家里已经和学校商量过了,我会先适应一段时间,再看看要不要上早读和晚自习。”   时家之前会选择二十九中,也是因为这所学校是海城唯一建在平地上的高中,对时清柠的身体相对友好。   孔阙说:“不光是早晚自习,他们进度好像也挺快的,考试也多。”   时清柠想了想:“还好吧,那说明那里学习氛围应该挺浓的?”   孔阙:“……??”   他怎么也没想到时二少会是这个想法。   时小琳则已经有一点习惯了。   她还跟着附和点头:“说不定二十九中还追不上我哥的进度呢。”   时清柠对二十九中的严格也略有耳闻,但对他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学校集体生活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都格外新奇。   三天后,就到了正式开学的日子,时清柠早早起床,被时夫人亲自送去了学校。   经过术后这么久的休养,时清柠的身体已经基本没有大碍。他毕竟年纪小,手术做得早,恢复起来也比沉疴旧疾轻松许多。   之后只要配合医嘱,定期复查,就基本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时清柠就这么开始了自己崭新的高中生活。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因为柏夜息的学籍还没有批下来,他没能和时清柠一起开学。   时清柠之前虽然没有上学,但他的学籍一直挂在离家很近的二十九中,因此开学后直接就能过去。   柏夜息就不一样了,他平时并没有人帮忙做那么完善的准备。   所以学籍只能临时去查。   时清柠惦记着安家的事,还特意留心过柏夜息的学籍之前在哪儿,想着说不定能找出安家所在的城市。   但柏夜息的学籍已经丢失,需要重新补办,并没有能提供太多线索。   想想也是,柏夜息之前在安家并没有被允许去上学,学籍信息丢失也正常。   时家已经找了人帮忙去补办,走流程需要时间,过两天他就可以和时清柠一起上学了。   时夫人把时清柠送进了学校,他们提前申请过访问车牌,进去得很顺利。   时夫人对这儿比要来上学的小儿子更熟,直接带着人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时清柠在高一三班,班主任是位很年轻的数学老师,戴眼镜扎马尾,朝气十足,看起来也像个学生似的。   连她的名字听起来都很青春文艺。   解初夏。   时夫人已经来见过班主任几次了,简单聊了几句之后,解初夏就带着时清柠去了班里。   这个时间正好是早饭后准备上第一节 的点,教室里还没有安静下来。   两人一走近,就听见教室里有人通风报信。   “老班来啦!”   但真正让教室整个安静下来的,却是跟着解初夏走进来的时清柠。   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看清这个过分漂亮的少年时,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还有人不自觉地长大了嘴巴,无声的惊讶。   这次都不用解初夏管纪律了,她直接做了介绍。   “这位是我们班之前因病休假的时清柠同学,这学期他将和大家一起上课,来,欢迎。”   时清柠微一颔首:“大家好。”   讲台下大家仍是愣愣的,好一会儿才有人想起欢迎鼓掌。   但掌声一起,就变得格外响亮,甚至其中还夹杂起了口哨声。   几个坐在前排的女生,借着鼓掌挡住了自己,视线仍然没有挪开,不由悄悄红了侧脸。   直到解初夏抬手下按喊了三次,掌声才终于完全停止。   “好了,第一节是语文是吧?语文老师请假了,你们好好自习。”   说完,她又对时清柠道:“先和我过来一下。”   班主任带着时清柠回了办公室,他们前脚刚走,教室里就直接炸开了锅。   “我靠,这是那个上学期一直没来的同学?他是明星吗?不会是出去拍电影了吧?”   “什么拍电影,他是生病啊,上学期他还来过一次,我记得包得特别严实,皮肤煞白,还戴着口罩。”   “戴着口罩啊,怪不得没印象……那现在是病好了?”   “好了吧应该,老班的意思不是说他要和我们一起上课嘛?”   “他要是一直和我们上课,那也太爽了吧!隔壁班那个什么班草,不就经常被其他年级的人找来看吗?有这个新同学在,我估计咱们班门口马上就能卖门票了……”   “那我第一个蹲门口收费!”   “少来……”   “哎对,老班怎么没说,他坐在哪儿啊?”   “坐我旁边吧,我愿意把我的同桌捐出去!”   “滚蛋!人家有位置啊,上学期不就一直给他留着座位么?”   “哪里?”   “就郑坤旁边……”   “我靠?!”   教室里吵闹的时候,班长已经走到了郑坤旁边,敲了敲桌子。   “新同学来了,你把你的书收起来,给人家腾出空。”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正在低头做题,对周围的吵闹充耳不闻,直到班长过来,他才掏了掏耳朵,抬起头,不耐烦地说。   “知道了。”   他前面的棕发男生回过头来。   “你赶紧的吧,郑坤,你自己一个人占两个桌子,人家都来了还不让出来。”   郑坤坐在靠墙一侧,面前的两张桌子上却都堆满了书册,连两个桌洞里都塞得满满当当。   他翻了个白眼,这才开始慢腾腾地收拾。   因为新同学的到来,再加上第一节 没有老师在,教室里一直没有彻底安静下来。   直到第二节 上起了班主任的课,三班才恢复了秩序。   时清柠是跟着班主任一起回到教室的,还没什么时间和其他同学交流,就开始上课了。   二十九中的进度的确很快,昨天返校,今天正式开学之后,就已经讲起了新课。   解初夏虽然年轻,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但她是老牌名校毕业的高材生,讲课相当利落。   尽管这些知识点时清柠之前已经学过,不过和这么多人一起集体听讲,还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听得也格外专心。   并没有注意旁边同桌时不时瞥来的眼神。   “现在看这道例题,大家自己来计算试试,同桌互相讨论一下。”   解初夏说完,教室里安静了片刻,然后逐渐有了讨论声。   时清柠也和同桌分享了自己的答案。   这道题涉及三角函数,计算起来稍稍有些复杂,教室里有不少人在拿着纸笔写画。   不过时清柠是心算,所以他很快就分享完了自己思路。   他说完,就见郑坤没什么表情的“哦”了一声,沉默了。   看起来,郑坤并没有要开口分享的意思。   时清柠看见他刚刚拿笔写过什么,应该不是不会做。   但在时清柠看过去的时候,郑坤却用胳膊挡住自己纸上写的东西。   这边一时显得有些沉默。   郑坤前面的棕发男生转过头来。   “你们算完了吗?结果是不是这个?”   他举着本子亮出自己的结果,时清柠点了点头。一旁的郑坤却踢了一下前桌的椅子,没好气地说。   “老师让同桌讨论,要你说了吗?”   “你有病吧?踢我干嘛!”棕发男生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自己又不讨论,还不让我们说啊?”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恰在此时,解初夏的声音响起。   “好了,讨论完了吗?”   棕发男生瞪了郑坤一眼,回头坐好了。   解初夏点了一个同学,那人念出了答案,解初夏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讲,却忽然看见有人举手。   “老师,我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是郑坤。   “简单方法?”   解初夏看了一眼例题,说。   “那你说一下吧。”   郑坤站起来,直接念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刚念到一半,时清柠就皱了皱眉。   而解初夏听着听着,就抬手把郑坤的解法写在了黑板上。   郑坤微微昂起下巴,声音更加有底气了。   不过等他说完,却听见解初夏道。   “这个我本来想后面讲,不过既然有同学提出来了,就正好讲一下。”   解初夏指了指黑板。   “这是整个小节最容易犯的一种错误解题方法,不只是这道题,下一个例题也是,大家一定要看好,以后不要犯这种错误。”   郑坤的脸色瞬间变了。   坐在前面的棕发男生清晰地笑了一声。   “谢谢郑坤给大家提的这个醒啊。”   解初夏倒没觉得有什么,抬手让人坐下,继续讲课。   郑坤却握紧了拳,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拖着椅子坐好了。   一节课结束,到了大班空的时候,同学们纷纷准备跑操,时清柠去交请假条,正好撞到那个棕发男生一起。   “你好,我叫宋谦谦,你的侧前桌。”   “你好。”时清柠说。   两人顺着几乎走空的走廊,走回教室。   “哎,你别理你那个同桌。”宋谦谦指了一下郑坤的空座位,“他就这样,又小气又烦人。你不知道,你上学期来过一次之后,老师不是特意给你留了一个位置吗?后来调位的时候,他就特意选了你旁边的位置,知道你不来,他想一个人占两个桌子。”   宋谦谦顶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就很活泼,话也很多。   “所以今天不管来的是谁,他态度都不会好的,不是针对你,你别忘心里去。”   时清柠笑了笑,说:“没事。我还觉得……挺有趣的。”   “啊?”宋谦谦疑惑,“这还有趣?”   “我之前没在学校上过课,”时清柠环顾了一圈教室,“感觉什么都挺新奇的,能遇见不同的同学也很有趣。”   就像他有郑坤这样不怎么善意的同桌,也认识了这么活泼的宋谦谦。   宋谦谦听着,这才想起来对方因为生病,之前一直没有上学。   “是哦……”   他挠了挠侧脸,有点不好意思。   “我老觉得上课都上腻了,听你这么说才觉得,好像能来上学还是,挺值得珍惜的?”   时清柠不由想起了柏夜息。   他和柏夜息两个人,都从未经历过正常人看来最普通不过的集体学习生活。   “……嗯。”时清柠眉眼染上浅浅笑意,“非常宝贵。”   他们现在可以了。   一上午说快也快,四节课结束,时清柠也稍稍习惯了学校的氛围。   只不过在放学时,学生的大部队都在往食堂走,只有时清柠一个人朝校门的方向走去。   二十九中中午不让外出,吃过饭后就直接去宿舍午休。   还是时家提前打过招呼,才给时清柠办了一个出入证。   还没到门口,走到人不那么多的校内十字路口时,时清柠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站在银灰色宾利旁的冷峻身影。   正是时弈。   时弈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是二十九中的一位副校长。   上午时夫人第二节 课前才离开,中午时弈又亲自过来接人,时清柠原本劝过家里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却被妈妈和哥哥全票否决了。   时弈过来接人回去吃饭午休,他刚看见自己弟弟走过来,正想开口问一句,却见对方忽然朝一旁的围墙看了过去,眼睛都亮了起来。   “薄荷!”   时清柠一开始还没确认,多看了两眼才叫出声。   “你怎么来了?”   他匆匆把书包交给黑西装,然后就朝墙边跑了过去。   时弈回头,就见学校高大的围墙上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兜帽的高瘦男生。   “……”   时弈眯了眯眼。他还没为弟弟忽然转向跑开多说什么,就生出了新的疑惑。   那人帽檐遮得那么严实,长发都藏在了衣服里,时清柠是怎么认出他的?   但还没等时弈过去拎人,就听见一旁的副校长道。   “呦,这不是前段日子翻.墙头那人吗?二少认识他啊?”   时弈侧头看他:“谁?”   副校长是第一次和时家人接触,还不太习惯时大少的冷厉神色,擦了擦汗才道。   “就是之前我值班的时候,发现有个穿黑衣的人老在学校周边翻.墙过来,还都避开了警卫,要不是我值班溜达,都看不到他。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学生呢,但是怎么也逮不住。后来就感的不像学生,倒更像是……来踩点似的?”   为此,学校还专门加强了警卫。   “直到上周吧,好像才没了他的动静,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副校长其实也没见过那人的正脸,但学校的围墙弄得很高,能翻上去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所以一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形,副校长就认出了对方。   时弈发现了不对:“他开始来翻.墙是什么时候?”   副校长想了想:“两三周前吧?”   时弈皱了皱眉。   两三周前。   那个时候,柏夜息不是正准备要去别的地方读书吗?   他为什么会来二十九中踩点?   时弈抬眼朝墙边望去,那边,穿着黑色兜帽衫的男生已经轻巧地从墙头跳了下来,骇人的高度对他来说却只如下一个台阶般轻松。   他已经和时清柠站在了一起。   时弈忽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人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走,想着每天来高中看人吧? 第20章 020   最近两天气温有所回升,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冬日严寒。虽然时清柠仍旧穿得很厚,一套校服里面严严实实地裹了好多层。   不过他的气色已经比天冷时好了许多。   几步路的距离,他小跑过来,鼻尖和耳尖都染上了一点浅粉,看起来柔软又诱人。   “薄荷!”   柏夜息习惯性地提醒人:“走慢一点。”   但他自己,却是直接从墙头跳了下来。   轻巧落地,无声无息。   轻盈的姿势巧妙地卸去了落地的冲击力,男生连膝盖都没怎么弯就稳稳地站住了,动作漂亮得让人不由惊叹。   时清柠看得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走到柏夜息面前。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围墙。   远处看还不觉,走近了才发现,这墙也太高了。   “你直接跳下来也太危险了……”   时清柠忍不住担心起来。   “下次不要爬这么高了,注意安全。”   柏夜息侧过身去,在身后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   等身上浮尘散去,确保不会呛到时清柠之后,他才转过头来。   柏夜息今天穿着一件连帽衫,配束脚的工装裤,整个人利落而冷峻,如出鞘的寒刃,淬出迫人的冷光。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挺括的帽檐落下阴影,遮住了柏夜息的小半张脸容,只露出高挺的山根和鼻梁,漂亮得凌厉又慑人。   只除了将目光落到时清柠脸上时,男生周身的气势才稍稍敛下了一些。   他低声说。   “嗯,我没事。”   时清柠被恍了一下,迟了会儿才想起来问。   “你怎么过来了?”   柏夜息多看了他一眼,才将视线挪开,遥遥望向了远处。   “来看看学校。”   时清柠差不多也猜到了,笑着说:“你是不是也盼着想开学啦?”   “我今天还问过妈妈,她说你的学籍后天就可以转过来了,顺利的话,你大后天就能进学校了。”   柏夜息薄唇轻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点头。   “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   时清柠话刚说完,就听到了身后远处传来的叫声。   “小柠!”   是时弈在喊他们。   时清柠回头和哥哥挥了挥手,拉着柏夜息一起走了过去。   时弈正和副校长站在一起,时清柠和人打过招呼,就听见副校长问。   “这位是……?”   时清柠介绍道:“他是我朋友,柏夜息,过两天也要来二十九中读书。”   副校长欲言又止,倒是时弈直接开了口。   “孙校长说,前段时间看见过他到学校附近翻.墙进来。”   时弈扫了一眼柏夜息,语气平静。   平静得有些渗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没等柏夜息开口,时清柠就主动帮忙解释。   “因为他太想早点来上学了。”   副校长:“……??”   时弈:“……”   我信了你的邪。   时清柠还在认真解释:“他的学籍还没过来,要过两天才能进学校。”   听见哥哥说薄荷前段时间就早早来过,时清柠更觉得心疼。   二十九中的校门查得很严,必须有学生证才能进。   “等两天后我们就可以一起走正门了。”   副校长忍不住又想擦汗了:“好好,想上学是好事,不过以后还是别翻.墙了,不安全。”   “不会了不会了。”时清柠说着,看了看柏夜息。   一直被时弈盯着的柏夜息神色无波,这时才终于开口。   “以后会走正门,抱歉。”   在副校长的送别下,三人一同从侧门离开了学校。   不过学校的午休时间并不算久,时清柠和柏夜息约好了晚上见,就和哥哥一起去吃饭了。   时清柠这两天暂时还不上晚自习,他打算正好趁这个时间,把学校里白天讲的课给柏夜息补一补。   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时清柠重新被送回了学校。   下午照旧是四节课,为了让刚开学的学生们收心,学校的课业安排格外充实。   但这依旧挡不住学生们各种放飞的心。   刚开学手机查得严,各种电子设备都被耳提面命,严行禁止。   不过课外书还没开始严查,于是半天的时间内,寒假里刚出版的那册小开本玄幻漫画就传经了五六个人的手。   但今天,最热闹的话题绝不是漫画。   而是那位新同学。   化学老师拖了两分钟的堂,下课时,走廊里已经很热闹了。   教室的门一打开,就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传进来。   时清柠在看练习册的最后一道大题,没有分心,直到他随手写上答案,合上书抬起头,才听见门口突然变大的笑闹声。   甚至还夹杂着口哨声。   “就是墙边第四排那个!”   “我去这一躺来值了!!”   “快快快!正脸!”   时清柠闻声朝门口看了一眼,那群人反而故作无事地避开了,但走廊里的笑闹声并未消减。   教室里的同学因为下课走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学生里也有人悄悄望向时清柠的方向。   上午大家猜得没错,真的有人冲着帅哥来围观了。   不过今天时清柠跑操和午餐时都不在,基本上没参加集体活动,同学们对他都还不算熟悉,也还没怎么和他交谈过。   没过多久,走廊里的学生因为嘈杂得太厉害,直接惹来了年级主任。   围在教室外面的人一哄而散,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时清柠没出教室,不过还是习惯性地去窗边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下一节是英语课,离上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一向不到打铃就至少会空一半的教室忽然难得的几乎坐满了,还有一个短发女生抱着一沓单页走了进来。   宋谦谦也刚回来,他抬腿从同桌身后挤进去,迈到自己的座位,一边不忘和时清柠说。   “英语老师要发课外阅读材料,他特别喜欢叫人起来读这个,你记得抓紧时间查下生词。”   高一学生的词汇量还没有拓展太多,课外材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老大难。   时清柠道了声谢,单页已经从前排传了过来。   他留下自己的那份,其余传给身后的同学,大致扫了一眼。   是篇科普文,讲新型能源的,正好和要学的课文有关,几个专有名词也标注了翻译和音标,对高中生来说不算难。   不过显然,像他这么想的人总共也没几个。   所以英语老师一来,大家都齐刷刷地埋下了头,一个比一个低得更认真。   老师显然也习惯了这场景,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放下水杯才道。   “看得怎么样啦?找个人来读一下。”   老师晃了晃手中单页,纸张被甩出“哗啦”的轻响,在异常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这张都标了音标,遇到不会读的单词停下就行,我帮忙示范。”   老师语气也格外温和,却依旧没人敢抬头看他。   满眼的黑色头顶之中,只有一个略显陌生的漂亮少年并未埋头。   英语老师好奇地看了少年一眼:“这位是新同学吧?”   他瞥了眼座次表:“时清柠……?来,新同学来念一下。”   人选定下来,教室里寂静许久的学生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自己。   但大家并没有分神多久,就都被一个清雅的声线吸引了注意力。   新同学声音清润,口音优雅,他是纯正的英音,念出的词句不仅流利,还带着一种让人听了就觉得很舒服的韵律感,语调的升降停顿格外标准,像极了录音带里的广播音。   甚至还有人偷偷回头,亲眼确认了一下。   就算知道是现场念的。   也还是让人忍不住疑惑,是不是放的录音。   老师也稍稍惊讶了一下,随后,他的神色愈发满意。   一页四百词左右的材料,时清柠不到三分钟就读完了,连让老师帮忙示范的停顿都没有。   读完后,老师带头鼓了两下掌,点着头说:“很好,这位同学读得很流利,口音也很标准。”   这算新同学第一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他的表现显然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见不少学生都好奇地看向新同学,老师还趁热打铁。   “我就说嘛,你们不用害怕开口读,多练一练,也可以多和同学交流一下,互相学习。”   又重复过一遍口语的重要性,老师才开始继续上课。   一节课结束,这次下课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走到了时清柠旁边。   有一个人敢开头就有第二个,眨眼间,时清柠座位边就围了五六个学生。   “同学,那个……可以问一下,你是怎么练的口语吗?”   率先开口的正是那个短发的英语课代表,她捏着袖口,明显有些紧张。   时清柠自己其实记不太清了,他现在的记忆依旧处在掌握技能、却不太清楚技能从何处学来的阶段。   他就先顺着模糊的感觉说了一点。   “兴趣蛮重要的吧,我记得我是因为有个人的英音很好听,就一直努力在学。”   时清柠的语气很温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模样,让几个紧张的女生都不由放松了一些。   虽然时清柠自己的学习过程记不太清了,不过他前些天上过家教,就把老师提出的练习要点简单说了一下。   围过来的学生都听得格外认真。   后来外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拿笔在记。   时清柠有些失笑,不过还是简要地说完了,收获了不少略带紧张的“谢谢”。   有了这么一回,新同学和大家的距离感无形中消弭了许多,再下课时,也有不少人主动来找时清柠搭话。   下午放学时,还有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不过时清柠要回家,只能拒绝了。   和同学分别后,时清柠拿着出入证离开学校,被等在门口的黑西装接回了家。   路上,孙明道:“原本大少要来接您的,还说要聊一聊小柏先生的事。”   “啊?”时清柠问,“薄荷怎么了?”   孙明摇摇头:“大少没说,后来他临时接到电话,先去公司了。”   时清柠说:“不会是薄荷今晚不来了吧?”   好在他的担心并未成真,到家后没多久,柏夜息就过来了。   他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晚饭,不过时清柠还是拉着人多吃了一点,才一起去了书房。   时清柠把今天学的课给柏夜息画了一下重点,正准备给人拿今天发的课外材料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薄荷,你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时清柠问。   “我记得你那儿离学校挺远的,你开学之后打算怎么办?”   柏夜息看着课本上少年俊逸的笔迹,说:“我有自行车。”   “那也不能每天来回吧,路上也太远了,现在还这么冷。”   时清柠说。   “你考虑过住校吗?”   他把整理好的课外材料拿给柏夜息,说。   “我也和家里商量过,大部分同学都住校,要不我们一起申请个宿舍?”   柏夜息拿笔的动作一顿,未开帽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刮痕。   他不动声色地翻过了这一页。   时清柠还在等人回答,卧室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赵医生打来的。   “二少,时夫人之前是不是问过你能不能住校?”   他说到的正好也是住校的事。   “我们了解了一下二十九中的情况,觉得可能还是不太合适。”   “不说那边环境怎么样,有时候你需要做一些日常检查之类的,仪器需要的电压和学校的供电不一致,那你就每次检查都要外出,确实不太方便。”   赵医生说。   “时夫人还没回来是吗?那我们过一会儿再和她打一次电话吧。”   两人一同坐在桌前,电话里的声音清楚地能听见。   电话挂断之后,时清柠想了想,说:“我可能没法去住校,不过还是可以帮你申请,这样你上学也方便很多。”   在学校里住宿至少也比其他地方安全。   柏夜息垂了眼睛,这次的回答却没再停顿。   “不了。”   他直接道。   “我不习惯集体宿舍。”   时清柠想也是,薄荷确实不太像愿意主动和别人相处的人。   到时候再起什么摩擦也不好。   “没事,那我再看看其他方法,”他道,“你等我消息吧。”   住校的事暂时搁置了下来,因为这两天时夫人和时弈都很忙,时清柠也暂时没能和他们详细商量。   不过让人开心的是,两天后,就到了柏夜息入校的日子。   学籍是中午才办好的,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会在第二天再入学。   不过下午第四节 课的时候,时清柠就在教室里看到了柏夜息。   柏夜息是在课间来的,因为第三节 是体育课,大家去了操场,回来得都很晚。   课间教室里没什么人,柏夜息也没有做自我介绍。   他直接加了张新桌子,坐在了时清柠那一侧的最后一排。   三班的同学还没来及关注这个新出现的同学,时清柠看见人的时候也快上课了,他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和人好好说,就听见了上课铃的音乐。   时清柠只好先回了自己的座位。   最后一节是政治课,一向专心的时同学却几次想回头往后看,惹得后面的同学都有些莫名,还以为是时清柠掉了东西。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时清柠终于有机会去找柏夜息。   同学们都急着去食堂抢晚饭,正好给了两人一个独处的空间,教室里很快走空了,时清柠走到最后一排,双手按在人桌沿,笑着问。   “你怎么今天就来了?我还以为要明天。”   柏夜息连校服都还没领,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   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后仰,看着人,语气听着还挺认真。   “等不及。”   时清柠失笑。   “你这么想来学校啊。”   认真学习绝对是件好事,时清柠巴不得把薄荷按在学校里,安安稳稳地学习长大,不受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响。   “我晚上要回去吃,你还上晚自习吗?”   时清柠正问着,却见柏夜息侧头,看向了门口。   时清柠顺着看向教室门口,却见一个女生站在那,似是想进来又在犹豫。   “怎么了?”   时清柠记得她是同班的学生,那就不存在对方不敢进教室的问题。   前些天英语老师让时清柠朗读之后,女生还过来请教过他练口语的事。   时清柠看了看柏夜息,还以为是他们两人在教室聊天耽误了对方。   他正想和柏夜息出去聊,却听见了那个女生紧张到磕巴的声音。   “我、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给我?”   时清柠有些意外。   女生点头,面色已然有些涨红。   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她一步迈进了教室,快步走到时清柠面前,把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个格外精致的信封,上面还缠着粉色绸带,画着亲手绘制的爱心。   不过女生的勇气好像也就用到这里了,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低着头把信封往人怀里一塞,转头就跑开了。   只剩下一个怔愣的时清柠。   “这是什么东西?”   他侧头看向柏夜息。   刚刚女生把东西塞进来,并没有塞到时清柠怀里,而是被伸手的柏夜息拿了过去。   但下一秒,时清柠就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手怎么回事?!割破了吗?”   只见柏夜息那苍白瘦削的掌心,被直接割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线。   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迅速地染红了信封的边缘。   但柏夜息似是毫无所觉,还捏了捏信封,说。   “就是普通的纸,没有别的东西。”   时清柠哪还有心思管信封里是什么,尾音都隐隐带了颤。   “你的手都流血了!”   他匆忙跑回自己的座位,拿来了日常备用的医用纱布。回来时,柏夜息手里还拿着那封信,时清柠想从人手里接过信封,别让对方的伤口被碰到。   但时清柠的动作却被柏夜息躲开了。   “小心。”   比起时清柠,柏夜息声音要淡然许多。   “我刚刚就是不小心被边缘划破的,你不要再拿它了,免得受伤。”   时清柠忙点头:“我不拿了,你放下它。”   柏夜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说:“现在的信封和明信片都做得太硬了。”   柏夜息看向时清柠,墨长的眼睫在灯光中落下浅浅阴影,投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冷绿眼眸中。   “以后再有人给你,先不要接。”   时清柠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伤成这样,居然还在担心自己。   他连连许诺:“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接。”   血滴顺着柏夜息的掌根留下来,鲜艳得刺眼。   时清柠只想着赶紧帮人包扎。   “你让我看一下……看一下你伤口。”   柏夜息这才伸出了手。   微凉的手指被人轻轻握住,时清柠连碰他都小心翼翼,只敢稍稍握住他的指尖来查看。   “怎么这么长一道口子……疼不疼?”   暖意顺着指尖传过来,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柏夜息随手把那信封扔进了桌洞深处。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时清柠微颤的指尖。   “不疼。” 第21章 少年白皙的侧脸被蹭挤出柔软的……   时清柠现在已经不相信柏夜息说的“不疼”了。   他没再说话,细长手指掰开了碘伏棉棒,指间发出一声脆响。   棕色的液体流入棉芯,散发出淡淡的刺激性气味。   鲜血,伤口,疼痛。   时清柠比普通人更多百倍地熟悉过这些,却不代表他能够无动于衷。   他轻轻托起了柏夜息的手,男生手背温凉,体温依旧很低。   时清柠之前生病时就常年体温偏低,穿多厚都捂不回来,那是因为他的心脏供血机能不足,直到现在恢复后,时清柠手脚冰凉的状况才好转了一些。   可是柏夜息的手,却比他更凉。   如浸过寒泉的冷玉,那是再精巧的雕琢都比拟不及的天生完美。柏夜息的手冷白而修长,此刻却被一道令人心惊的长长血口斜贯了整个掌心。   血色还在从伤口中缓缓沁出来,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赵医生之前就说过。   柏夜息的凝血功能不是太好。   时清柠鼻翼微动,抿紧了薄唇。   他小心翼翼地滚着棉棒擦去了柏夜息掌间的血痕,呼吸都放浅了,生怕会惹得对方更疼。   但时清柠也知道,   不可能不疼。   那道血口被割得太锋利,边缘的薄皮都微微掀了起来。   透出一种失色的惨白。   可是别说是吸气和痛呼。   被处理着伤口的男生,连手掌上一点吃痛的肌肉收缩反应都没有。   他的指尖动都没动一下,只是舒展似的平摊着,指背轻触着少年的体温。   “好了。”   时清柠低着头,很轻地说了一声。   他的睫毛在颤,幅度轻到不易察觉,却全动作在另一个人的心口。   柏夜息没觉得掌心疼,却蓦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痒。   时清柠小心地把对方的手轻轻放稳,确保自己开口时的颤动不会影响对方,才道。   “我没带粗的绷带,伤口太长不好缠,先暂时贴住,等下回去再重新包扎。”   柏夜息低应了一声。   “嗯。”   时清柠起身:“你等我一下,我去找老师帮你请个假。”   “不用。”柏夜息说,“请过了。”   “请过了?”时清柠有些意外,“你今天不上晚自习吗?”   他原本以为柏夜息这么想来上学,还提早来了一天,理应想多待一会儿才对。   不过柏夜息现在的情况,肯定也没办法自习了。   两人便一同离开了学校。   回到时家,帮时清柠复健的医生也到了,正好帮柏夜息包扎了一下伤口。   那道伤口并不算深,更没有像时清柠担心的那样伤到神经。   只不过伤口长了些,而且位置着实有些不太方便。   那正好柏夜息的常用手,只要他一收拢手指,就难免会牵连到掌心的伤口。   更别提他还要拿笔写字。   时清柠想想都觉得疼。   等到晚上给人讲白天的课业时,时清柠就没有让对方拿笔,主动帮柏夜息勾画了笔记。   柏夜息垂眼看着自己的书。   那上面又多了不少时清柠的笔迹。   不仅是学习,柏夜息的生活也肯定会受到影响。因此时清柠又提了一次,想让柏夜息在时家留宿。   但柏夜息仍是拒绝了。   他说还有明天会用的书要拿。   时清柠退了一步,说:“那明天早上去接你?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这次柏夜息没再摇头。   “好。”   外面起了风,时清柠原本想把要离开的人送到门口,却被柏夜息和黑西装一起制止了。   于是时清柠只能趴在温暖室内的玻璃窗边,看着柏夜息离开。   夜色冷肃,一身暗色的男生几乎要融入黑暗之中。   走出时家大门前,他回头,遥遥望向了那个亮起的玻璃窗。   窗边的人影还站在那里,盈盈透着暖光。   与梦境不同,他还在和柏夜息挥手。   柏夜息站在黯淡无光的阴影里,握紧了手指。   他的指尖正掐在那道长长的伤口里。   隔着一层绷带,尖锐的疼痛和淡淡的血色一同渗透出来。   真实得让人眼热。   柏夜息无声地应了一声。   以那个他太久没有叫出口过的称呼。   夜冷风寒。   有归处的人从不少温暖。   柏夜息离开得很快,时清柠总想让他留宿,但从未成行。   柏夜息自己清楚。   如果晚上真的待在时清柠身边,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柏夜息微微掐紧了掌间的绷带。   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液涌出的流动与刺痛。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所以柏夜息也清醒地知道。   尽管这是自己故意割破的伤口。   但流出的这一点血,还远远不够倾泻那永远过溢的迫切与贪婪。   *   第二天早上去接柏夜息时,时清柠在三分钟内打了五个哈欠。   他昨晚没有睡好。   虽然之前时清柠的睡眠质量也不算高,却也没想昨晚那样噩梦连连,全是柏夜息失血过多的模样。   早上时家人都不在,时夫人打了视频电话过来,看时清柠脸色有点白,还担心地问他要不要请一天假。   不过时清柠各项身体指标还算正常,他最终还是得以被放行。   黑西装原本想去接完柏夜息再回时家接人,但时清柠自己坚持要去。   直到安安稳稳地见到柏夜息,时清柠才终于松了口气。   男生手上的绷带换了一种,时清柠不由多看了一眼。   柏夜息道:“换过了药。”   时清柠问:“好点了吗?”   柏夜息点头:“过两天就没事了。”   时清柠仍是很小心,上了汽车后座,目光一直落在那雪白的新绷带上。   他还特意坐得离柏夜息远了一些,怕自己不小心碰到对方。   不过汽车没开多久,少年的身子就慢慢倾斜了过来。   肩膀微微一沉。   柏夜息侧头。   他看见了少年微微泛粉的小巧鼻尖,和那卷翘安稳的长睫。   时清柠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副驾驶上的孙明瞥见,有些讶然地回过头来。   这些天一直跟着小少爷,孙明比谁都清楚时清柠的状况。   时小少爷很容易晕车,能适应的车型只有寥寥几个,而且汽车必须开得特别平稳,才能稍微减轻一些他的压力。   平日里车上连轻音乐都很少放,怕小少爷会被吵到。从时家到二十九中还算近,只要稍微长一点的距离,就算时清柠一路闭目养神,下车后也有可能会止不住想干呕犯恶心。   所以今天去接柏夜息时,他们才想劝二少别跟着。   但孙明怎么也没想到。   小少爷居然会在车上睡着。   少年不只在睡,还睡得很安稳。柏夜息今天没有束发,长发在肩后垂下,有几缕落在肩头,被少年柔软的颊侧压住了。   轻暖的鼻息拂过墨色长发。   冷冽的淡香中,无声地混入了清甜的软蜜。   柏夜息长睫低垂。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腕间那条素链被袖口磨出轻微的碎响。   前方忽然有个大转弯,尽管司机车技很好,汽车也平稳,但离心力还是让原本睡着的少年斜了斜身子。   柏夜息停下腕间动作,放缓了呼吸。   但肩上的人动了动,还是睁开了眼睛。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眼,在颊侧柔滑的触感上蹭了蹭,白皙的侧脸被蹭挤出柔软的弧度。   “唔……”   他发出了一点呓语,无意识地蹭了几下柏夜息的长发。   没来由地让人想到什么幼崽,总喜欢伸爪够弄亲近长长的垂落下来的东西。   许是得到了心满意足,少年并未像人担心的那样从肩膀离开。   蹭完,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枕着那隐散冷香的长发,少年安稳地睡了过去。   *   抵达学校时,时清柠自己也很意外,他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虽然被他枕了一路的柏夜息并无异色,但时清柠还是有些愧疚。   明明对方才是病人,需要照顾。   时清柠还察觉自己压住了男生的头发,他伸手想帮人抚平一下。   但其实柏夜息的头发很顺,并没有被压乱。   反倒是时清柠抚平之后,鬼使神差地没有松手,还多摸了几下。   柏夜息回头看他。   “没事,”时清柠欲盖弥彰地帮人把长发理好,“你的头发没乱。”   柏夜息什么都没说,反倒是被他看着的时清柠有些心虚,轻咳一声,匆匆拉着人去了教室。   到教室时,正是早饭时间,还没开始上课。   柏夜息去了一趟后勤处,领回了自己的校服。   校服是宽松的运动款,柏夜息拆开塑封,把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衣服的内外两侧是不同的触感,柏夜息没去管内侧,反而抬手,用手掌试了试校服外侧的触感。   做过耐磨处理的衣料明显不怎么光滑。   太糙了。   柏夜息面无表情地想。   会把人磨到。   得换种材质。   柏夜息随手给校服拍了张照片,才刚发出去,他就遇到了路过的班主任。   “柏夜息。”   解初夏朝他招招手。   “你过来一下。”   昨天来学校时,柏夜息已经被她领去简单聊过。   他跟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有几位老师在了,原本大家都在低头忙碌,瞥见柏夜息进来,不由都有些地好奇地望了过来。   毕竟长相这么突出,又留着显眼长发的男生实在罕见。   解初夏找了把椅子,让柏夜息坐下,才问他。   “昨天忘了问,你这个发型的事……我听时清柠的妈妈说,你不想剪发,是吗?”   柏夜息点了下头。   解初夏也渐渐了解了这个学生的话很少,她继续道:“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柏夜息沉默了一下。   鼻间若有似无地泛开一点清蜜般的甜香。   他说:“有人喜欢。”   “谁?”解初夏问,“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柏夜息话少到几乎全用点头之类的动作代替开口。   可他这次却极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很重要。”   周围几个老师的目光并未散去。   反而更好奇了。   解初夏沉吟了片刻,道:“小柏,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一些,不过咱们二十九中平时是管得比较严,男生想留长发的事还是有些特殊。”   特别是柏夜息这种几乎覆背的长度。   “我去帮你问一下吧,看看能不能通融,之后再和你商量,可以吗?”   柏夜息点了下头。   解初夏又问了他几个适不适应之类的问题,才让人回了教室。   柏夜息一走,顿时有老师问。   “这小孩怎么回事啊,留这么长的头发?”   “他情况比较特殊,”解初夏解释,“我听时夫人说,他刚记事的时候就被拐卖了,到现在也没找到亲生父母,连学籍都是现登记的。”   她叹了口气:“听说他一直在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唉,也是个可怜孩子。”   老师们纷纷惊讶。   “我的天,被拐卖的?”   “怪不得话这么少,在外面没少吃苦吧……”   “哎对,那他刚刚说有人喜欢才留头发,会不会是他亲生父母喜欢啊?”   “有可能,再说他这个发型这么特殊,要是哪家丢了孩子的,知道有个长发的男生,说不定就真的找上来了呢。”   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那确实不能剪啊,要是真的错过了父母的信息怎么办?”   “小夏,要不你找主任商量一下?”   解初夏点头。   “嗯,我去帮他争取看看。”   赶在上课前学生来齐了之后,解初夏去了教室,把柏夜息这位新同学介绍给了大家。   虽然前两天刚有个新同学过来,但这次,同学们的好奇依旧没有减少。   不过这次很快就上课了,并没有给大家留下多少议论的时间。   大家其实也没有多少心思议论了。   因为接下来,又到了英语老师的课。   这一节要学新课,照旧要找人读课外材料。英语老师一视同仁,并未因为那天时清柠读得好,就一直选他来读。   所以这次材料发下来,依旧是随机点人。   同学们的头埋得一个比一个更深,这回的课外材料比之前更长,词量甚至达到了五百多。   这么长的文章,要么就是得磕磕绊绊读上七八分钟,要么就是读不下来换人继续读。   哪个都显得很恐怖。   英语老师也习惯了大家的反应,照旧慢悠悠地喝着茶,准备翻点名册。   不过这次他还没去拿名单,就又看到了一个新面孔。   “咦,最后排那位,”老师扬了扬下巴,“又是新同学吗?”   时清柠第一个意识到了他在说谁。   是柏夜息。   如同情景再现一般,英语老师直接点了他。   “那就让新同学来读一下吧。”   同学们明显地松了口气。   甚至都有人开始幻想,要是再陆续多来几个新同学就好了。   每次被点的都是新面孔,他们就永远都不会被提问到了。   但这些窸窸窣窣的碎响,在那位新同学开口时,却都瞬间消失了。   柏夜息一开口,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不只是因为男生那冷冽微磁的声线,也不只是他流利到过分的熟练。   更让人惊愕的是。   他居然和前两天开口朗读的时清柠一样。   都是极为标准的、优雅到让人耳根微麻的英音。   连英语老师都愣了一下。   海城地处华北,当地口音颇有特色,后鼻音很重。大家的普通话发音都受影响,连带着英语也会染上口音。   虽然平日自己不觉,但其实一开口就很容易被听出来。   而且省内教学普遍对口语不算多重视,虽然二十九中已经是海城最好的高中之一,但不少英语老师开口时都会带口音。   老实说,就算找遍整个学校,也不一定能挑出几个标准的英音。   这回怎么这么巧,让他们一连遇上了两个?   大家听得都有些愕然,而且越听越有些面色古怪。   不只是同为英音的问题。   怎么觉得……新同学和时清柠的口语越听越像?   甚至还有前些天请教过时清柠的同学忍不住想。   这是在一个地方辅导出来的……?   可小时不是说他是自己练的吗?   时清柠自己也很意外。   薄荷是什么时候练的英音?   两人之前虽然一起学习过,但柏夜息很少开口,时清柠也习惯了对方的寡言。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对方开口。   冷磁优雅的声线如同漾开的水波,轻轻拨动了无声的琴弦。   时清柠一个恍神,忽然想象出了柏夜息站在另一个地方讲英语的模样。   他抬手,轻轻按住了额角。   平静的水面荡开波痕,忽然翻卷开隐藏深处的波澜。   时清柠的记忆摸索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展,但现在,他却忽然回想了起来。   似乎正是因为英语口音太好,柏夜息才被第二个追求者注意到。   那个追求者是位富二代,他的家世优渥,样貌英俊,精明干练,颇受欢迎。   富二代欣赏柏夜息的能力,从而对人产生了兴趣,然后开始了锲而不舍的追求。   比起安家的儿子,这位追求者要成熟沉稳得多,行事也更加理性。   如果柏夜息能和他好好在一起,原本可以抚平过去的伤痕,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可那人最后却对柏夜息说。   他另有所爱。   ……柏夜息只是个替身。   时清柠额角一阵阵发疼,指尖捏紧了,握着笔在本子上回忆着那个富二代的名字。   秦……   剥茧抽丝一般,无形的长线从记忆中被拉扯而出,编织出模糊的情景。   时清柠不知道柏夜息什么时候停下的读诵,甚至连英语老师在课上讲的什么都没太听清。   他无暇他顾,努力想要抓寻住那些碎片。   不过因为之前记忆突增时流鼻血和昏厥的教训,这次时清柠并没有太急迫。   直到一节课结束,他才慢慢拼凑出了小说里第二个追求者的主线。   他也顺利回想起了那个富二代的名字。   看着自己写下的名字,时清柠不由沉思。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会不会是和时家有交集?   既然这人是富二代,那和时家有关联也说得过去。   恰在此时,下课铃响了起来。   时清柠原本想趁下课仔细整理一下思绪,却听见同学叫他。   “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时清柠便先放下笔,离开了教室。   好在这次时清柠的身体并没有太多异常反应,剧情也拼出了个大概。   所以他的心情其实还算不错。   但时清柠并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柏夜息就走到了他的位置那边。   因为对这个新同学太陌生,他本人看起来又太冷淡,虽然下了课,但暂时还没有人和柏夜息搭话。   他本人更不会主动找人去聊。   柏夜息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他上课时,就察觉了时清柠按压额头的动作。   不舒服吗?   他还看见对方一直在写着什么。   柏夜息走过去,正好看见时清柠桌上的笔记本。   少年离开得太急,还没把书本合上。   瞥见上面内容时,柏夜息冷色的瞳孔难以察觉地微微一紧。   纸张上密密重重,竟全是一个人名。   柏夜息从未想过。   少年那么认真地伏案勾画,竟是在纸页上反复描绘另一个人的名字。   男生瘦削的下颌紧紧绷起,神色冰冷至极。   他无声地在唇齿间咬出了那三个字。   秦、知、深。 第22章 娃娃亲。   时清柠被叫去办公室的时间有些久,直到打了上课铃,他才被放回了教室。   而且等第二节课上完之后,刚一下课,时清柠就又被人叫去了办公室。   这下连他旁边的同学都不由有些好奇。   等时清柠回来时,侧前桌的宋谦谦忍不住回头问。   “老班为什么一直叫你去办公室啊?”   “不是她,”时清柠说,“是物理老师。”   宋谦谦更好奇了:“海老师叫你干嘛?他不是整天忙得见不着人吗?”   物理老师并不姓海,他姓张,是个年近四十的男老师。   老师的年龄实际上也不算多大,就是稍微有些……   脱发。   而且他脱得很有特色,脑袋边上一圈都很茂密,唯独发顶光泽锃亮。   偏偏老师还习惯了地方支援中央,总是把边上的几缕头发往中间梳。   于是欲盖弥彰,发顶被衬托得更亮。   所以同学们在背地里送了他一个亲切又形象的外号。   地中海。   物理老师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请假,同学们总是得在物理课上自习,所以宋谦谦才好奇,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还会特意把时清柠叫去。   时清柠说:“是四班一个学生的事。”   物理老师正好是隔壁四班的班主任。   旁边有几个学生听见,也凑了过来,闻言便有人直接问:“是不是那个陈紫冰?”   时清柠好奇:“你们怎么知道?”   “能惊动海老师的,他们班也就陈紫冰一个人吧?”英语课代表方安然耸了耸肩。   自上次英语课后交流过口语之后,大家和新同学的关系明显拉近了很多,下课后也经常有人来找时清柠闲聊。   而且因为操场检修,今天的大课间不需要去跑操,同学们也明显比较悠闲。   几个人在时清柠桌边围了一小圈,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陈紫冰谁啊?”   “你忘了?上次四班和我们合堂上体育课的时候,她还和我们聊过呢,秀她那个项链。”   “哦,就是把男朋友衬衫纽扣摘下来当项链那个?”   宋谦谦一脸懵:“为什么要用纽扣当项链?”   几个女生比划了一下:“衬衫的第二个纽扣,她们说那是最靠近心口的地方,所以情侣之间要这个纽扣最有意义,能一直心动。”   宋谦谦还是不太能理解:“少了个扣子的衣服得多丑啊……”   时清柠听着也想。   心动和纽扣可没什么关系。   只取决于心脏的舒张功能健不健康。   方安然转头问时清柠:“不过陈紫冰的事为什么要叫你过去啊,你和她认识吗?”   时清柠摇摇头:“不认识,是因为……”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一旁的声音打断了。   旁边的郑坤站起来,一脸不耐烦地对他说。   “起开。”   时清柠坐在外侧,郑坤想出来必须要经过他。   虽然是同桌,但两人的相处却相当寡淡,这些天来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郑坤课间很少会外出,经常坐在位置上闷头翻书。   许是因为这次大课间不跑操的缘故,他忽然要出去,让时清柠让开。   时清柠倒没觉得有什么,起身让了位置,不过等郑坤走后,身旁几个同学却都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有女生小声说:“郑坤看起来怎么那么凶啊……”   宋谦谦翻了个白眼:“他就是故意的,找碴,后面那么大的空间,他非要喊人让开,这不是有病吗?”   高一一个班里也就五十个人左右,桌子只摆了六排,前后的空间相当充足。   而且时清柠本就偏瘦,他下课从办公室回来时又有意靠外坐了一些,身后留出的空间足够一个人自由出入了。   “他不就是这样,才惹得根本没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吗?”   宋谦谦对时清柠说:“下次月考完应该会排座位,你记得避开他。”   时清柠是真没什么感觉,他学习时完全不会受别人的影响。   不过他还是应了一声:“好。”   时清柠继续解释刚才的事。   “我不认识陈紫冰,好像是她男朋友的名字和我有些像,老师之前不知道那人是谁,听错了名字,就把我叫了过去。”   “哦对,”一个圆脸女生说,“她男朋友好像叫……齐宁?”   听快了是有点像。   “但那人不是高二的吗?和咱们又没关系。”   有人疑惑:“为什么要找她男朋友?”   二十九中虽然不让学生谈恋爱,却也无法彻底禁止私下悄悄的相处。   除非当场抓到情侣一起,否则也不好处罚。   现在老师都不知道陈紫冰的男朋友是谁,为什么突然找人?   他们正聊着,教室外忽然有个男生风风火火地推门闯进来。   “卧槽卧槽卧槽!!”   教室里闲聊的人不少,闻声都望了过去。   “咋了?”   “这么大动静?”   男生向外张望了一下,关了门,才道。   “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班陈紫冰上课用刀子划自己的手,弄得满桌子都是血,把老海都给惊动了!”   学校本来就这么点空间,芝麻大的事都能传得津津乐道,何况是这么大的消息。   教室里很快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干嘛啊?自残吗?”   宋谦谦反应过来,问时清柠:“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找的你?”   时清柠点头:“好像是陈紫冰想用自己的血做什么礼物,送给她男朋友,结果上课的时候不敢让老师发现,刮眉刀又太锋利了,她一不小心割得太深,血流得太多,就被老师发现了。”   宋谦谦听得目瞪口呆:“用血做礼物??”   一旁几个女生却像是早有预料的模样。   圆脸女生说:“她做这种事真的不奇怪,之前她就弄过了。”   这下时清柠也有些意外:“之前就弄过?”   “对,上学期的时候,不是流行用长绳编手链送给喜欢的人吗?当时还好多人学那个能在手链里藏一缕头发的编法,用自己剪下的头发去编手链。”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方安然恍然,“她是不是那个,用自己的血染成红绳,拿去编手链的女生?”   “对对,就是她!”   宋谦谦听得浑身发毛:“血染成红绳……这怎么这么像恐怖片啊?!”   “你别说,她还真不是唯一一个,当时还有人跟风模仿来着,说这样做的手链能承载更多感情,还能帮对象挡灾。”   “噫,我要是对象,只会觉得这手链才是灾……”   “但是真的好多人信啊,那时候上课都有人弄。”   “对,后来还是被老师发现了,下令不准带编绳和刀,才把这事压了下去。”   “这才过了多久,她又搞起来了?”   教室里都在议论陈紫冰的事,郑坤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位置附近的人。   他皱紧了眉。   这群人怎么还在哔哔?   郑坤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他看着时清柠背对着自己,还在和几个女生聊天。   从刚刚让开位置之后,时清柠就没有坐回去,而是挪到了桌旁,准备上课时再坐下。   这样时清柠就直接把座位的空间让了出来,郑坤回来后可以直接进去。   但郑坤并没有。   他反而对站在桌旁的时清柠越看越不顺眼。   真他妈烦死了。   郑坤走了过去,抬手就想去推开时清柠——以时清柠站的位置,他一被推就能直接撞在桌角上。   但郑坤的手才刚抬起来,还没有碰到时清柠,就忽然被一股铁箍般的力量钳住——   “啊!!”   郑坤忍不住痛呼出声。他拼命想挣扎,一抬头,却撞上了一双如同无机质冰冷的眼眸。   旁边正在聊天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时清柠回头,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柏夜息正面无波澜地拂开郑坤的手臂。   后者的表情却扭曲到无法直视,郑坤抱着自己的手腕,脸都涨红成了猪肝色。   时清柠意外:“怎么了?”   “没什么。”   柏夜息淡淡道。   “我让他小心走路。”   他平静地望了郑坤一眼,后者却别过头去,抱着手臂蜷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再不敢和人对视。   薄荷什么时候和郑坤聊上了?   时清柠有些莫名,不过看柏夜息神色如常,就没有多问。   只说了一句:“你当心手。”   那边宋谦谦他们也早就懒得理郑坤了,几个人还在聊。   “就不能送点正常的礼物吗?”   “可能觉得独特点的才有意义吧?”   “再独特也不能送那些血糊啦的东西啊……”   “我倒记得之前有个挺特别的!我闺蜜送过,她把自己扎头发的皮筋给了男朋友。”   “哦对,送皮筋之前也流行过,让男生戴在手腕上。”   一个男生摸不着头脑:“送皮筋什么意思?”   “就是把男朋友套住呗。”   其他人笑着道。   “对啊,男生戴的皮筋肯定是女朋友的,亮出来还显眼,直接就知道这人有主了。”   “一看你就没收到过!”   男生忍不住辩解:“谁懂这么复杂的弯弯绕绕啊?咱们班也有谈的,我怎么没见有人戴过?”   说话的几人纷纷朝四周人的手腕看去,想要找个例证出来。   不过下课时教室里的人本来就不齐,他们看着看着,最后目光居然统统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还就在他们之中。   “小时……”   方安然愣愣地看着时清柠的手腕。   少年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弧线分明的手腕,只见那细白清瘦的腕骨上,正松松套着一个黑色发圈。   分明就是他们刚刚还在热议的……   女朋友送的发圈。   时清柠原本在和柏夜息聊天,听见动静才转过头来。   “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见方安然结结巴巴地说:“你手上那个皮筋……”   宋谦谦问得更直接:“真是女朋友送的啊?”   时清柠愣了一下,他其实也大概听见了同学们的聊天,但没想到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他的视线顺着众人转过去,果然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发圈。   那是……   “我的。”   没等时清柠回答,他身后的柏夜息就开了口。   众人都愣了一下。   男生声线冷漠,神色无波,垂下来的视线只笼在面前少年的身上。   他伸手轻轻圈住了时清柠的袖口,修长的指尖搭在那个发圈上,黑色与冷白的肤色衬出更加鲜明的对比。   让人一时恍神,竟有些分不清他那句回答,究竟说的是“我的发圈”。   还是……   “我的人”。   时清柠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这是柏夜息昨晚落在时家的发圈。   时清柠今早出门前才看见,就直接塞进了衣兜里,准备给柏夜息带过来。   结果刚刚去办公室时,因为校服口袋太浅,走动时东西容易掉出来,时清柠便随手套在了手腕上。   眼看大家都愣愣地看着他们,时清柠正想解释,却见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走了进来。   “隔那么远就听见你们声音了。”   因为讨论陈紫冰的事,教室里吵闹的声音有些大,直接把老师引了过来。   “好了都回位置,坐好准备上课。”   班主任都过来了,大家只能各自回去自己的位置。   时清柠拉了一下柏夜息,想把发圈还给对方:“薄荷,你的……”   但他还没摘下来,就被柏夜息握住了手腕。   发圈松松地套在少年的腕间,柏夜息伸指探过那缝隙之间,齐整有力的指尖撑开发圈,让发圈在不碰触时清柠皮肤的状态下取了下来。   不过饶是如此,发圈摘下后,少年细白的腕间仍是洇下了一片浅色的红痕。   艳丽又恼人。   还是被磨到了。   柏夜息取回发圈,想。   不只是校服,皮筋也得换个材质了。   *   上完一天的课,因为柏夜息手上还有伤,他今天仍然没有上晚自习,而是和时清柠一起回了时家。   回去的路上,时清柠有些出神。   他在想秦知深的事。   过完这一整天,时清柠终于把有关秦知深的信息简单梳理了出来。   小说里,秦知深是在柏夜息成年后才出现的角色。   那时柏夜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其实他原本出身豪门,家世比小有资产的安家还要显赫。   但豪门无真心,等待柏夜息的并不是亲情补偿、宠爱关怀。   而是更无休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柏夜息被迫自立门户,还经常受到争夺家产的亲人的打压。   但曜日当立。真金难藏。   柏夜息的才能依旧没有被埋没。   凭借遗传自父母的卓越天赋,加上如上帝赠礼一般天生对金融行业的惊人嗅觉,柏夜息迅速地成长了起来,成了行业里众人瞩目的冉冉新星。   秦知深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起初他和柏夜息的关系并不算好,两人身处不同阵营,甚至可以说是楚汉分明。   之后,他们也是一路相爱相杀。   但业内对他们关系的评价,已然悄悄从敌对变成了知己。   原本如此发展下去,合该是一场传奇佳话。   可是最后,秦知深却忽然做空股价,套走了柏夜息的所有资产。   偏偏这笔巨额的资金,还被秦知深全数投给了另一个新成立的公司。   那正是秦知深送给他白月光的礼物。   而柏夜息在被第一个追求者毁掉双手之后,又被秦知深骗走了所有的钱财。   什么秦知深。   时清柠想。   叫禽兽得了。   现在柏夜息尚未成年,这段剧情还没有开始,而且故事的主战场在首都燕城,目前看来,时清柠还有时间准备。   他还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秦知深也曾做过医疗投资,他最后做局,送给白月光的礼物也是一家新型医疗公司。   既然同在医疗行业,说不定家里人那边会有些消息?   就算秦知深现在也还没成年,但既然他是富二代,秦家应该也比较出名才对。   时清柠打定了主意,准备回家问一下妈妈。   这些天时夫人和时弈都一直在忙,时清柠原本以为自己要等到十点多才能见到他们,却没想到一进家,就看到了哼着歌在整理花瓶的时妈妈。   “宝贝放学啦。”时妈妈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小柏也回来了?快来,晚饭已经做好了。”   时清柠有些意外:“妈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因为都忙完了呀。”时夫人继续哼着小调,显然心情很好,“过两天爸爸也要回来啦,咱们终于能团圆一下了。”   “哦对,哥哥也到家了,你刚刚看到他了吗?”   时清柠点头:“他在院子里打电话。”   时妈妈说:“等他进来,正好一起吃晚饭。”   时清柠心里还想着秦知深的事,忍不住问。   “妈,你认识有个叫秦知深的人吗?”   他身后正在放书包的柏夜息听见,肩脊无声一僵。   时妈妈闻言也抬头,看了看时清柠,忽然笑了起来。   “宝贝还记得他呀?”   时小少爷之前和秦知深见过?   时清柠不动声色地说。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名字,感觉有点耳熟。”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推门声。   “小弈,过来吃饭啦。”   时妈妈招呼了一声,又对时清柠说。   “可不是耳熟吗?秦家的小儿子,秦知深。”   她笑眯眯地说。   “当初他可是和你定过娃娃亲呢。”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地。   屋内三个人的身形有如凝固,立时全都顿住了。 第23章 他们俩,一对笨蛋情侣。……   最先开口的是时弈。   “我不记得听过这件事。”   男人的声线低而缓,从门边走过来,眉宇间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这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时妈妈解释。   “当年爸爸和秦叔叔是舍友,他们俩的关系很好。秦叔叔结婚结得比较晚,差不多在我怀小柠的时候,你们秦阿姨也怀了孕,两个人喝酒的时候喝高了,就定下了以后想让孩子结亲。”   “后来两个孩子生下来都是男孩,这事自然就没再提过。而且秦阿姨是燕城人,他们全家都去了燕城发展,很多年没回来了,你们没听说过也正常。”   这倒也符合了小说的走向。   毕竟剧情里可没出现过这个什么娃娃亲。   “不过这本来也是玩笑话。”   时妈妈又伸手,揉了揉小儿子柔软的发顶。   “就算真的哪家生了个女孩子,也不可能真的强行让你们在一起的。”   时弈紧绷的唇线弧度稍稍放缓了些,但还是道。   “贸然定这种事,未免也太草率了。”   “放心,做不了数的。”时妈妈笑着推他进厨房,“等爸爸回来了,再好好当面批评他!”   说着,时妈妈还不忘回头,对时清柠说。   “宝贝别在意这个,妈妈支持你自由恋爱。”   “小柏也来帮下忙吧,我这儿炖了汤还没端出来。”   哦。   时弈面无表情地向后瞥了一眼,正望见走过来的柏夜息。   还忘了这个。   他们三个人都去厨房端晚饭,只剩时清柠还在餐厅,满脸的莫名。   怎么秦知深还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他不由又想起了简任,心想。   看来小少爷也吸引渣男。   不过照经验来看,时小少爷所遇到的奇葩情况甚至不及主角遭遇的百分之一。   这么一想,时清柠想要保护薄荷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   有这个莫名的娃娃亲在,时清柠没办法在明面上继续查探秦知深的事,不然再让家里人误会就不好了。   好在自从时清柠开始上学,接触到的同龄人就比以前多了不少。   线上聊天总有不便,时清柠便打算等下次见面时,问问时小琳和孔阙。   而现在,时清柠要上心的还有一件事。   时爸爸要回来了。   时清柠之前也没少在新闻上看到时爸爸的消息,身为海城首富,尽管时令为人低调,他的一举一动也备受关注。   在公开场合的露面中,时令总是一副严峻冰封的模样,看起来比儿子时弈还要冷淡。   而在私下的场合里,时清柠和他的接触其实寥寥无几。   出差的这段时间,虽然时妈妈也没少和人打视频电话,但因为时爸爸身在海外,时差太多,时清柠又要早早休息,因此很少会遇上。   时清柠对时爸爸的印象,大都还是来自于那些新闻报道。   一想到要和比哥哥更冷的人见面,时清柠难免会有些……   紧张。   撇开家里的事不提,时清柠还在正常上课。   第二天他和柏夜息一起去上学,下课的时候,时清柠偶然遇到了前几天那个给他送过粉色信封的女生。   “抱歉……”   女生看起来仍是有些紧张,说话时都没敢直视时清柠的眼睛。   她还不知道在四下看些什么,像在躲什么人似的。   “我不知道你会对香薰过敏,给你送的信封喷了香水……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没事……”   时清柠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对方就像被什么追赶似的,又急匆匆地跑走了。   怎么感觉……她在害怕什么?   时清柠有些莫名,又回想起对方的话。   对香薰过敏,这是薄荷说的吗?   那天给柏夜息包扎过之后,时清柠又想起了这封信,觉得毕竟是对方送的东西,出于礼貌也该给人一个回复。   不过信封在柏夜息那儿,时清柠当时太急,忘了拿。   时清柠再问时,柏夜息说他会帮忙回复。   原来薄荷是这么回复的吗?   时清柠的确会对很多种类的香水成分过敏,但他没想到柏夜息还会注意到这个。   时清柠原本想问一下柏夜息是怎么和人说的,回教室后才发现,教室后排的那些男生都被叫去搬书了。   也包括最后一排的柏夜息。   时清柠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那个女生不会就是在害怕柏夜息,才会特意选在柏夜息不在的时候来找自己吧?   薄荷有这么吓人吗?   时清柠想。   不过他确实也发现,柏夜息来学校之后,除了对自己,和其他人还是有些缺少交流。   而且柏夜息自己坐在后面,桌子都是额外加的,也没有同桌。   时清柠上次见到他和别人有接触,还是柏夜息和郑坤的短暂接触。   说到郑坤,他今天没来上课,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位置都还空着。   宋谦谦提了一句,郑坤之前也这样,时不时就会请假。   经常请假的还不止郑坤一个。   第三节的物理课,物理老师依旧没有来教室。   物理课代表是个矮瘦的男生,名字也很有特点,就叫吴黎。   他抱着试卷进来,发了下去,没几分钟,班主任也进来了。   “这节统一测试,是吗?”解初夏问。   吴黎说:“对,我们和一部几个班一块考,下课准时收卷子。”   解初夏点头:“那好好做吧。”   说着,她就搬了个椅子,坐到了讲台边。   虽然物理老师不在,但有班主任监考,同学们顿时更安静了。   教室里针落可闻,偶尔才会有一些试卷翻动的声音。   寒假开学后,学校尚未组织过大型考试,这虽然是随堂测试,不过也算是时清柠经历的第一场考试。   这种经历对他来说,还是很新奇的。   换做之前,连姿势板正地坐上四十分钟。对时清柠来说都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现在,他已经能轻松地凝神一整节课。   时清柠还提早做完了试卷,检查过一遍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下课打铃,试卷被收了上去。   但显然,像时清柠这样时间宽裕的同学并不多。   这次测试专门针对的重难点单元,大部分都是力学的题,题量又偏大,做得人头晕眼花。   交上试卷以后,宋谦谦整个人都蔫了。   “怎么这么多滑轮和小球啊……我买一箱滑轮白送给出题老师还不行吗!”   四周全是唉声叹气。   “我都没做完就交了,填空题都空着俩……”   “最后一道填空题我听二班的人说,他们老师专门讲过这个题型。老海提都没和我们提过。”   “正常老师谁跟老海似的整天请假啊?”   “之前还听说老海是二十九中讲得最好的物理老师之一,我看他那发型都信了!结果呢,你看他连课都不来给上。”   “这也太坑了吧,本来物理就难学,我感觉别人班的物理都甩我们一大截了。”   “别说了,最后两道大题我看都看不懂……”   连平日里排名靠前的几个学生都愁眉苦脸,就算这不是一次正式考试,也的确很打击人信心。   “最后一道题谁算出来了吗?我连第一问都没做完。”   “安然,你做出来了吗?”   被问到的方安然还在皱着眉看试卷。   “我就做出来第一小题,第二问太复杂了,不知道思路对不对。”   “我去,连你都做不出来啊?”   方安然的位置离时清柠不远,虽然现在还没考过试,谁也不知道这个新同学的成绩,但日常表现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小时,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问你做出来了吗?”   时清柠正在看课程表,闻言抬头。   “最大合力是1,是吗?”   方安然:“……”   旁边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题难到他们连思路都没搞清楚,哪想到有人直接说了结果。   “你怎么解出来的啊?”方安然问。   旁边几个同学正想凑过来听,忽然听见一旁的课代表说。   “哎,好像卫应恺写的结果是根号二啊。”   几人闻声看去,就见吴黎指了指教室后排角落里正趴着睡觉的一个男生。   “我刚刚收卷子的时候看到的。”   时清柠也顺着看了过去。   开学几天,他暂时还没能把班内所有同学的脸和名字对上。   对角落里那个头发糙乱的男生,时清柠只知道对方很爱睡觉,几乎一下课就趴倒,和其他同学的交流也很少。   教室总共六排座椅,后排唯二多出来的两人,一个是柏夜息,另一个就是卫应恺,他们分别在教室两侧,都是单桌。   “恺神啊,”宋谦谦问,“他写过程了吗?”   “写了,”吴黎很老实地承认,“我看了一眼,没看懂。”   “他写的过程一直那么简单吧,有的时候老师都看不懂。”   “老海不是都说过?他要是认真写过程,早就拿满分了。”   一旁同学还在讨论,时清柠看着自己的草稿纸,微微皱眉。   “我又算了一遍,还是1n。”   “那我去问问他吧。”吴黎起身。   “他不是在睡觉吗?”时清柠抬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清楚这人的嗜睡。   “没事,我去试试。”吴黎说着,朝那边走了过去。   不过除了时清柠,剩下几人却显然没抱什么希望。   “我估计问也问不出什么,要不等下去问问二班老师?”   时清柠好奇:“为什么说问不出结果?”   方安然说:“之前也有人问他,他讲题一直都,嗯,很简练。”   “简练到直接能跳三四个步骤……”   宋谦谦更直接:“恺神不就这样嘛,结果都对,一讲就废。”   时清柠看了过去,就见卫应恺还在趴着,脑后翘着两撮倔强的乱毛。   直到吴黎叫他,卫应恺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他打了个哈欠,随手扯了张草稿纸给吴黎。   然后又趴下了。   吴黎无奈地走了回来。   “喏,这就是他的过程。”   众人扫了一眼,顿时就不想看第二眼了。   其实卫应恺的字并不丑,甚至可以说是很有神韵。   但他写字时过于潦草,一看就是写给自己看的,旁人就算能辨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字,也很难看懂整个思路。   方安然他们几个已经拿到了时清柠在草稿纸上写的过程,正在认真思索。   最后,只剩下时清柠还在看卫应恺的那张纸。   看了一会儿,时清柠忽然开口。   “哦,他用的是黎曼几何啊。”   几个同学闻声一震,纷纷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时清柠。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   居然有人看懂卫应恺的过程了?!   第二反应是——   黎曼几何又是什么东西??   宋谦谦一脸听天书的样子:“什么几何?你在说什么?”   时清柠放下卫应恺的草稿纸,指了指自己画的示意图,说。   “这不是一个球体的受力分析题吗?最后几条辅助线交叉成了三角,我是直接按欧式空间做的,但他带入的是非欧空间,也就是黎曼几何。”   面前几个同学眉心都拧在了一起,显然没有被这解释安抚到。   他们脸上写满了茫然。   这下更听不懂了。   “欧式空间就是欧几里得空间,包括我们学的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   时清柠耐心解释。   “黎曼几何则适用于更高维度的空间内,这个高中应该不学。”   “我这里直接代入的勾股定理,得出的结果是1,卫同学是在球面空间自己列了个等式,所以才算出了不一样的结果。”   方安然勉强听懂了一点。   “所以卫应恺是用超纲的内容做的题,是吗?”   宋谦谦道:“那这结果还是小时算对了呗?”   “放在高中卷子上,结果应该是1。”时清柠说。   最后这道题的题型看起来很像大物的例题,很可能是简化后的版本。   “要是放在大学物理或者竞赛之类的考试题里,可能就是根号二。”   宋谦谦垮着张娃娃脸,长叹一声:“搞高中物理已经够我难受了——!!”   几个同学也还是眉心紧锁。   时清柠便帮忙把整个思路又理了一遍。   等大家都听懂了回去自己算之后,时清柠才分心又朝角落里的卫应恺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   时清柠总觉得对方脑后乱发翘起的弧度……   似乎有些眼熟。   时清柠正出神地望着,视线忽然被一抹冷绿遮挡。   “薄荷!”   时清柠被人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柏夜息低头靠近过来,一双异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时清柠。   时清柠失笑。   “你这么直直看着我干嘛?”   柏夜息垂了垂眼。   时清柠并不知道,旁人看来,他刚刚也正用这种目光看着卫应恺。   但等时清柠问时,柏夜息却只道。   “最后一题,不会。”   “我给你讲一下。”时清柠说。   不过没等他开始讲,上课铃声便响了。   “哦对。”   时清柠正好拉住柏夜息。   “我刚刚看到这节是美术,我同桌没过来,你先坐我这儿吧?”   柏夜息点了点头。   “好。”   时清柠坐在外侧,他觉得薄荷进来还要跨一步,便打算自己坐到墙边,让柏夜息坐外侧的座位。   但他正想进去时,却被柏夜息拉住了。   别坐别人的位置。   时清柠看过来时,柏夜息却只道。   “我坐里面。”   时清柠坐哪儿都可以,就顺了柏夜息的意思。   两人落座没多久,美术老师便进来了。   学期初,美术课还没被征用。老师让班长打开了推拉黑板里面的电视,放了一小段纪录片给大家看。   下面的同学听着纪录片的声音,干什么的都有。   时清柠则在给柏夜息讲题。   尚是暮冬时节,天气难得放了晴,染了金调的阳光照进来,不见灼热,只有温暖。   “f1和f2加起来就是合力……”   纪录片的背景乐声悠扬,少年放轻了声音,细细地讲解着,柔软的侧颊被晕开金灿灿的光。   他的眼眸并着长睫,全数被染成了金色。   像攒够了整整几十年的美梦,才堪堪酿成的蜜与糖。   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闻到那有如实质的甜香。   柏夜息一时恍神,竟是被再熟悉不过的踩空坠落感攫去了心神。   一瞬间汗湿脊背,冷汗涔涔。   直到掌心里传来的尖锐刺痛唤回神智。   柏夜息停顿了数秒的呼吸才缓缓恢复。   他眨了眨眼睛,慢慢将自己的右手背到了身后。   那上面还缠着雪白的绷带,此刻却已经被新掐出的鲜血缓缓渗红。   但柏夜息并不在意那些疼。   疼痛有益,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被阳光笼罩的学校是真,教室里嗡嗡的低语是真,身前面色健康、眼眸蕴光的少年也是真的。   不是噩梦。   不会碎。   柏夜息看着男孩眨了眨眼,眼睫卷着微光,偏头望了过来。   “你一直看着我的脸干嘛?”   柏夜息眸光动了动,声线低哑。   “在想题。”   时清柠好笑地用笔杆戳了戳自己的脸。   “我脸上又没有写题。”   前面正在偷偷看漫画的宋谦谦忍不住回过头来,表情有些古怪。   “你们这对话……”   他的话在瞥见柏夜息的神色时顿了顿。   这个新同学真的是太冷了。   时清柠问:“怎么了?”   宋谦谦下意识搓了搓胳膊,还是道。   “你们的对话听起来,好像小情侣啊。”   还是那种暗恋好久也不敢挑明。   对视一眼都会脸红的笨蛋情侣。 第24章 那只手蕴着无法挣脱的力度。……   宋谦谦其实对那位看起来很冷、相处起来更冷的新同学相当好奇。   和同样是这学期才加入三班的时清柠相比,柏夜息似乎完全没有和班里同学相处的意思。   至少宋谦谦还没看见有人能和他说上话。   除了那次被英语老师叫起来读材料,柏夜息大多数时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根本不在这个班里一样。   这种情形其实和上个学期的时清柠有些像。   宋谦谦之前还和时清柠提起过这事。   “上学期你来过学校几次,都是厚外套,大口罩,看起来特别不好接近。”   “你在班里总共也就坐过一两节课吧,教室后门还一直有人守着,惹得大家以为是什么领导来检查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结果那些人都是你的保镖,一下课就把你接走了。”   “当时大家看你都可神秘了,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好相处。”   时小少爷当时尚未进行最后的手术,不过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趋于稳定,不然也没有条件进行根治手术。   当时为了给小少爷散心,他也曾来过学校。   但先心病人的身体到底和正常人不同,小少爷只来过寥寥几次,还都被人全程陪同。   时清柠简单解释了一下:“那时候还在生病。”   在宋谦谦看来,柏夜息给人的感觉其实就和当初生病的小时一样。   即使没有口罩,没有兴师动众的保镖。   他也是一样的拒人千里。   格格不入。   之前上初中时,宋谦谦的班里也有一些心思明显不在学习上的同学。九年义务教育保障了所有未成年都可以读到初三,但有些人早就另觅了出路。   打工打架,反正不想读书。   那时候,那些人从外表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根本不像学生。   但柏夜息不是不像学生的问题。   宋谦谦最近正好在看一本少年玄幻小说,故事发生在校园里,主角团却觉醒了更高等级的非人血统。   不知道是不是受小说的影响。   宋谦谦甚至觉得,柏夜息他根本就……   不像活人。   这种感觉,在昨天时清柠手腕上的发圈被旁人看见时,直接攀升到了顶峰。   那时柏夜息正站在时清柠身后,他微微低头,垂落的长发自后方轻轻笼住了时清柠。   明明柔软滑顺,却像是无声圈画出的牢不可破。   柏夜息整个人的色调都很冷,用美术课纪录片上刚学来的术语来讲,就是饱和度太低。不只墨色发丝,他的指尖也是冷石一样的白,覆在时清柠腕间的发圈上时,动作很轻。   却让人平白联想出无法挣脱的力度。   宋谦谦越来越觉得柏夜息不像人了。   像大理石雕塑成精。   他唯一有些人气儿的时候,好像也就只有和时清柠在一起时。   宋谦谦之前还好奇问过时清柠有关柏夜息的事。   因为这个新同学看起来,似乎有且只和时清柠有过接触。   时清柠果然点头,说他们之前认识。   可宋谦谦却越看越觉得。   他们好像不只是认识的关系。   虽然小时的确很好看,单是宋谦谦就不止一次听见过班里女生讨论他的事。   虽然小时也的确很好相处,不管谁来问题都会耐心解答。   但宋谦谦还是第一次听见,时清柠用这么轻松的语气和人开玩笑。   偏偏他本人还一无所觉。   “什么对话?”时清柠茫然。   宋谦谦抱紧漫画,心想。   更像了。   毫无自觉的笨蛋情侣。   遍览少女漫画的宋谦谦正想和人好好解释一下,奈何讲台上的纪录片正好在这个时候放完,美术老师开始讲课了。   声音被老师盖住,宋谦谦只好作罢,转过去坐正了。   那边时清柠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在他看来,对身处狗血正中心的薄荷来说,感情内容越少越好,学习才最重要。   所以他都没细究宋谦谦的话,满门心思全在物理题上,飞快地写了一个极为详尽的过程,递给柏夜息。   不管柏夜息以后学音乐还是学金融,分数高一点,总能多一点选择。 第四节 结束后放学,时清柠照旧和柏夜息一起回家吃午饭。   不是时清柠娇气,实在是食堂餐点的用油和用盐量,都不符合时清柠康复期的进食限制。   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时清柠遇到了那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   女生很清瘦,下颌格外的尖,露在衣服外看得见的部位全都捏不起什么多余的肉。   她似乎还戴了个不太合适的美瞳,导致她的瞳膜被扩得过于大,一双眼睛里黑色的占比太多,乌蒙蒙一片空洞无神,猛地一眼看过去,竟是有些惊悚式的骇人。   她在看时清柠,还朝人开了口。   “不好意思,昨天的事,打扰你了。”   时清柠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简短交流完便错身而过,走出几步,时清柠才和柏夜息解释。   “那是陈紫冰。”   正是昨天导致时清柠被叫去办公室的那个女生。   陈紫冰的事并没有到此为止。   下午课间,柏夜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时清柠跑过去找他,在窗户边呼吸新鲜空气。   忽然有同学跑进来,情景简直像是昨天的复刻。   “我的妈,隔壁班那个上课划手的女生,她男朋友来找她了!”   大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就高二那个男的吗?”   “对,齐宁。”   同学在教室后门探头向外看了一会儿,再进来时表情格外复杂。   “我靠,居然是来找她分手的……”   “分手??他们昨天不还送礼物的吗?”   “不知道啊,你们听,就在外面说呢。”   同学指了指门外,教室里好奇的学生们很快安静下来,果然听到了走廊里的男声。   虽然还有些含糊,但大致内容猜也能猜得出。   同学小声说:“那个齐宁还带了好几个男的过来,堵着陈紫冰跟她说不许闹,让她有点自知之明……”   “至于吗?”有学生听不下去了,“还特意跑到人教室门口说这个?”   见过陈紫冰的人都知道她现在状态极其不稳定,肉眼看着敏感又憔悴。   她那个男朋友居然还跑来她教室门口说分手,惹得人尽皆知。   让她以后还怎么在班里待?   “这男的故意的吧??这也太渣了。”   “真的渣,我昨天和人吃瓜,陈紫冰送的那些礼物好像都是她男朋友要的,说他的哥们儿都有,所以他也不能缺。还说什么做礼物的时候疼得越狠,说明感情越深,别人看见了就越羡慕他……”   “我去,这还是人吗?!”   宋谦谦好不容易才从教室门外挤进来。   “不是,走廊里也太恐怖了,人山人海啊,都在那儿挤着围观,我过都过不来了。”   “围观分手吗?现在还有位置不?”   “别去了吧,这要是换我,分个手被那么多人看……我得一辈子有阴影。”   也有学生疑惑。   “怎么聚了这么多人都没老师过来管啊?”   “老海不在啊!谁能来管?”   三班和四班的教室挨在一起,一般来说都是班主任来看得最多。   但四班班主任总是请假,三班的解初夏今天又去开组会,自然就没人来看顾了。   “哎我听说,老海总是不来,就是因为他在外面搞的那个补习班赚钱了,所以连课都不想来上了。”   “他那个补习班不是一直在办吗?之前也没耽误上课啊!”   “就是,上学期的时候他不是还老暗示我们去补课嘛,咱们班还好,我听四班同学说,他们班不想去补课的,排座位都被排得特别靠边,最后只能交钱去上了。”   “老海也太坑人了,之前还都说他教得好……”   “就是教得好才这样啊,他那个补习班的老板是申城人,好像答应了帮老海调到申城去上课,还说帮他儿子解决申城户口的事。我妈的同事是老海的邻居,说他们家正准备搬去申城呢。”   “怪不得他老请假!”   “他倒好,钱也挣了,人也走了,就留下我们的课被耽误了。”   同学们对物理老师早有怨言,虽然学生总会幻想不用上课,但真的被单独落下的感觉也相当难过。   宋谦谦也忍不住抱怨。   “我这学期问小时的物理题都比问老海的多了吧?”   教室里和教室外都在吵吵嚷嚷,直到方安然他们去把楼上的年级部主任叫了下来。   老师赶过来,才终于驱散了走廊里的人群,让这场分手闹剧暂时中止。   但陈紫冰被分手的事,已经彻底传开了。   齐宁那群男生本身就是很高调的人,没几天他就换了女朋友,还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因为他们并不是一男一女单独走,遇上学校抓情侣的风纪委员也不怕被查。   而且一群人一起晃,反而更加显眼。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高一这边。   陈紫冰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   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悄悄议论她。   陈紫冰的脸色太白,有几次教务处的人都拦住了她,警告说学校里不许化妆。   但他们拦下人才发现,陈紫冰没有抹粉底。   她的脸是真的那样惨白。   流言传得纷纷扬扬,本来应该有老师出面管一管,但物理老师准备离开的事似乎是坐实了,他根本无心顾及这边,连小测的试卷都是一二班的物理老师过来帮忙讲的。   后来还是年级部主任忍无可忍地指名道姓把他训了一次,物理老师才终于拉着脸来了学校。   那天时清柠去解初夏的办公室交表,路过时正好听见物理老师在隔壁训人。   因为解初夏还在等,时清柠没有细听,直接进了办公室。   等他出来时,隔壁已经没了动静。   回到教室门口时,时清柠撞见了陈紫冰。   女生眼底的血丝极重,似乎已经摘了美瞳。   但她的瞳孔依旧很空洞。   因为上次的乌龙,两人平时遇见一般都会互相点头打个招呼。   这次时清柠也和人打了招呼。   陈紫冰的目光有些滞愣,不过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个点头。   时清柠走进教室,就撞上了一个同学好奇的目光。   “你还敢和那个陈紫冰打招呼啊?”   时清柠问:“怎么了?”   几个同学围过来。   “刚刚有人听见老海在办公室训人,好像训的就是她。”   “对啊,老海好像特别生气,说他现在很忙,别给他找事。”   还有人模仿了一下。   “你又在这儿割什么手,啊?上瘾了是吧,有种你割脖子去啊!”   这话听得几个人都不由心惊。   “老海会不会说话啊?”   “卧槽她又割手了?”   “这回真是自残了吧……”   “我上午还看见齐宁带着一个女生路过,故意不理陈紫冰,她会不会真的受刺激了?”   还有人说。   “他们班好像都习惯了,说陈紫冰总是在划自己手腕,刀子被没收了就用指甲划,划又划不深,次数多了,都分不清真假。”   “这种更可怕吧?她要是来真的,都不一定有人能救她。”   “对啊,一开始还喊老师,后来老师都烦了。”   “说不定救了她,她还觉得人家多管闲事……”   “那也要管吧。”   时清柠忽然插话。   几个人朝他看了过来,纷纷愣了一下。   这个一向温和的漂亮少年,罕见的神色严肃。   “不管她做了什么,总不该付出生命的代价。”   越年轻的人,越不懂生命的珍重。   时清柠想起了简任。   想起自己初醒时那些针对是小少爷的流言。   “为这种事根本不值得,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退一万步说,难道喜欢一个人就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在他身后,斜倚在窗框边看着他的男生闻声微微垂眼。   所答无声。   可以。 第25章 捅进更深。   时清柠去找了班主任。   虽然和陈紫冰有过点头之交,但时清柠毕竟和对方不熟,他贸然上前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解初夏除了是三班的班主任,还兼任四班的数学老师,而且她是一位女老师,关照起女学生来也更方便一些。   时清柠去办公室时,解初夏正在填表。   她最近要评职称,除了教学任务之外还有很多额外的工作,忙起来也是焦头烂额。   不过解初夏还是很认真地听完了时清柠的话。   她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叫了一声来拿作业的四班数学课代表。   “文静,你把陈紫冰的同桌叫来一下。”   随即她又对时清柠说:“谢谢你和老师说这些。”   “我先了解一下情况,等下午忙完找陈紫冰聊一聊。”   时清柠点头,先离开了。   上午放学时,时清柠又看到了陈紫冰,不过这次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而是被两个女生陪着一起去了食堂。   不知是不是解初夏的吩咐。   好在照这样看来,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的闪失了。   下午第二节 是体育课,照旧是三四班合堂一起上。   午休后解初夏专程去过一趟教室,告诫大家不要闲聊私事,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同学们或多或少也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所以虽然和四班一起上课,但也没多少人闲谈陈紫冰的事。   体育课照旧是学生们先绕着操场跑了一圈,随后便是自由活动。   时清柠其实挺盼着上体育课的,这也算是他难得能体验到的集体运动。   不过时清柠这节课并不在学校,时弈临时有空,过来带着他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二十九中没有周假,每过两周才会休息一次,时清柠自己又不太想耽误课程,检查就基本都是抽空做。   不过时清柠现在恢复得不错,检查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大费周折,差不多一节课的时间就足够来回。   他也没让柏夜息陪着。   时清柠想。   虽然自己还不太能上体育课,但薄荷可以嘛。   顺利的话,说不定他还能早回来一会儿,蹭个体育课的尾巴。   因此,这节课便有一人请假,十分钟自由活动结束后,体育老师开始吹哨集合,准备集体学操。   但在集合点名时,却出了意外。   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两个班只有时清柠一个人请假,但是不管怎么报数,却都比总人数少两个。   老师皱着眉让体育委员查人,还以为是又有同学趁体育课偷溜出去玩了。   结果忽然有个女生颤着声音喊。   “紫冰……是陈紫冰不见了!”   同学们听见这个名字都愣了一下。   “她去哪了?刚刚跑步的时候不是还坐在那边吗?”   “不知道啊,没看见……”   刚上课要跑步时,陈紫冰找老师请了假,见她脸色那么苍白,老师便让她去一旁坐着休息。   后来自由活动,她的同桌和前桌还过去找了她。   但那两个女生再怎么陪着人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后来她们俩都以为陈紫冰和对方一起去了厕所,结果到了集合时才发现。   人丢了。   体育老师听了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转述,知道陈紫冰的情况不妙,这下课也来不及上了,忙让大家分了几组去找人。   他们原本还抱了希望,觉得陈紫冰可能只是暂时走开了,等下还会自己回来。   可是等找人的同学们纷纷回来,汇报教室里没人,厕所里没人,各处都没有陈紫冰的身影。   这时大家才开始慌了。   她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体育老师去了保卫科调监控,有几拨同学还在各处找人,其余同学则被三班的体育委员带着,聚在了操场上等待。   气氛在无形中压抑了下来。   陈紫冰的前桌刚刚找人时在碎石堆上踩坏了鞋底,现在只能坐在旁边等。   她脸色苍白,呆坐了许久,忽然捂住了眼睛,小声啜泣起来。   “我应该,应该看好她的……”   带着哭腔的声音并不大,却狠狠揪紧了许多人的心。   *   陈旧的体育器材仓库,二楼。   今天天气不好,风时而在猎猎地吹。天空全是一片惨白,看不到清澈的蓝,也寻不到晴日的暖阳。   一个单薄清瘦的身形立在门边,反复确认过两遍锁已经上好,才慢慢走到了仓库中间。   四下都是堆积的篮球和软垫,走路时都会带起地上的扬尘。这是个太过灰扑老旧的地方,但对陈紫冰来说,已经足够。   足够安静。   足够她不被打扰地结束这一生。   陈紫冰慢慢朝仓库内侧走去,借着窗外透来的日光,在满地旧物中找了一个最宽敞的落脚处。   她抬起手臂,盯着自己的手腕。   过于宽大的校服袖口顺着小臂滑下来,露出了那苍白的皮肤。   和上面深深浅浅的狰狞伤痕。   陈紫冰抬手,指尖轻轻碰触那些交错的粉色痕迹。   她的眉眼沉静,灰白色的日光笼住那单薄的身形,映出飞扬的浮尘。   在这一刻,反而奇异的将她整个人衬出了一种圣洁的安宁。   那不是疼痛。   她抚摸着腕间伤痕。   那是释放痛苦的出口。   陈紫冰从衣袖里拿出藏起的刀片,这是她的最后一把没被同桌收走的尖锐利器,有些薄,但已经够用。   泛着冷光的刀锋贴住薄薄的皮肤,只消稍一使力,就可以打开出口——   陈紫冰还没感觉到熟悉的疼痛,却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一个陌生男声。   “值得吗?”   陈紫冰手一抖,差点把刀片掉在地上,她失声叫道。   “谁?!”   仓库的门锁是她亲手确认过的,而且刚刚也根本没有人闯进来的动静。陈紫冰惊慌又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遍,才在窗户外的阳台上看到那个高瘦的男生。   他坐在阳台狭窄的外沿,轮廓英俊,眉眼冷漠,束起的长发随着冷风扬起,如以灰白天穹为背纸般肆意泼墨。   陈紫冰先是明显愣了一下,才想起疑惑。   这可是墙外没有任何台阶的二楼,这人是怎么上来的?   柏夜息抱壁坐在台沿,虽是刚刚开口问过室内的人,目光却一直落在阳台外。   这处仓库小楼正位于操场的外侧一角,二楼的阳台居高俯下,可以看到整个操场上所有上体育课的人。   柏夜息很早来学校踩过点,熟知这里的视野。   宽阔,一目了然。   如若有人从校外回来,赶来操场上体育课,这儿也能第一眼先望见。   屋内的陈紫冰惊讶完,又觉得自己多问,根本没有必要。她无声地后退一步,捏紧了手中刀片,声音努力平稳。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过来。”   男生终于回头,淡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以后会后悔。”   他说话时的语气太过冷硬,不像寻常的劝诫,倒更像是在笃然地转述什么判定。   但陈紫冰的神经已经绷得太紧,短短几个字也能轻易攻破她的心防。   “我不会后悔。”   她摇头,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我也劝过自己很多遍,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大颗的眼泪从干裂疼痛的眼眶滚落下来,陈紫冰的声音已然变得嘶哑。   “说话太容易了,可是做起来一点都不。今天是他生日,我很早,很早就在想,这一天要怎么过,我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过很多遍,我想过太多了,结果现实什么都没有,我受不了。”   她疼得近乎失声。   “我真的受不了了。”   “放过我吧。”   风吹开了通往阳台的门,透过那个灰旧的长方形,柏夜息望着身形蜷缩的她。   “那也不该付出生命。”   “我没有办法。”   陈紫冰拿着刀,没有办法擦眼泪,脸上满是泪痕。   她喃喃低语。   “我就是想,划开一道口子,把痛苦全都放出来。”   “不然它们就要撑破我了。”   刀片压进皮肤里,陈紫冰在解释,也在给自己指引。   她的视线重新空洞起来。   “不好吗?给我一个解脱吧。”   “血流出来,痛苦都随着流走了……全流干净。”   削薄的刀刃眼看就要割破表皮,坐在阳台上的男生却依然未动,只是平静开口。   “你这样流不干净。”   陈紫冰的指尖顿了顿。   柏夜息却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动作,只纯粹在作讲解。   “血流不干净,很快就会停住,凝固伤口。”   陈紫冰下意识反驳:“不会的,血能一直流,一直,止也止不住。”   她割开过,要用很多很多纸去按压吸拭,才能擦干净。   男生俊美的眉眼冷漠依旧。   “你觉得止不住,是因为血流得太少。”   陈紫冰怔怔地看着他,迟钝地感觉到了疑惑。   对方是在劝自己别动手吗?   怎么听起来……不太像?   “失血过多的确会死,但你做不到。”   柏夜息声线无波,像在做什么科普,又像在诠释定理。   “就算有刀子,你也很难割到自己的动脉,在伤到动脉之前,你的身体就会被激出求生欲,本能地强烈要求你松手。”   “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很难将自己放血至死。身体会自保,血液会凝固,血流失到一定限度就会无法继续,挤都挤不出多少。”   这就是指尖抽血做体检都抽不出的原因。   陈紫冰发抖的手指里明明还捏着刀片,她却觉得男生的声音比泛着寒光的刀刃更冷,也更锋利。   平白让人从四肢百骸生出彻骨的寒意。   “想要让血继续流,就要把伤口撕扯开。”   “把针管捅进更深的地方去,才能把血液吸出来。”   他说得如此骇人惊惧,又如此真实。   ……简直像是亲身做过尝试。 第26章 026   陈紫冰结结实实地被他吓到了。   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劝阻,也没有什么苦口婆心的规劝。男生的话里甚至连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他平静,理智,淡然从容。   却把陈紫冰吓得齿列紧咬,指尖打颤。   而男生自己,连目光都没在陈紫冰身上停留多久。   “放血不会死,也不会消除痛苦。”   与其说是劝抚,柏夜息的声音更像是在陈述。   “反而会让你更清醒。”   “清醒地反刍那些痛苦。”   他垂眸看了看陈紫冰的手腕。   “在你能忍受撕裂伤口的前提下。”   陈紫冰趔趄了一下,捏着刀片的手已经下意识地离远了些。   像是在害怕,那些被太真实地描绘出的□□伤痛。   她毕竟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再绝望也只见过流动的血,从没想过皮下的骨和肉。   更没目睹过那些冲击力太强的伤势与刀口。   陈紫冰怔怔地看着那个男生,细瘦的手一直在抖。   稀薄的日光透过长方的门框洒进仓库,落在她手中那锋利的刀刃上,闪出颇有些骇人的光亮。   柏夜息朝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无波。修长的指尖交叠,拇指轻轻按在消瘦腕间的脉搏。   他忽然又开口。   “不过它可以帮你克制。”   “让你没力气去做坏事。”   随着血液流去的不是痛苦,而是力量。   疯狂到可能会伤害那人的力量。   “如果你想,可以去献血。”   他的语句平和了许多,转变得自然又迅速。   “记得等成年以后。”   男生遥遥抬指,点了点陈紫冰手中的刀片。   “那种有菌的工具不行。”   陈紫冰被他吓得太厉害,整个人的弦又绷得太紧,闻声几乎是下意识,就像被烫到似的松开了手里的刀片。   “当啷”一声轻响还没落地,陈紫冰忽然被身后袭来的大力拉了过去。   她尖叫了一声,声音被身后颤抖嘶哑的喊声盖过。   “抱住人了!我抱住了!快把刀片拿走!!”   陈旧仓库的沉寂忽然被拥挤的嘈杂声打破,脚步声和呼喊声喧闹而嘈乱。   第一个从门边窗户里悄无声息钻进来的男生一把将陈紫冰抱住,第二个翻进来的学生又手忙脚乱去隔开刀片,直到第三个人踩着窗台进来,才终于有时间去解开反扣的门锁,把大门打开。   各种声音太吵,大家忙着把陈紫冰带出去,脚步在仓库内踩起了漫天的扬尘。   人群挤挤攘攘,那个捡起刀片的学生一手掩着口鼻,下意识朝另一侧的阳台外看了一眼。   透过雾霭一般的飞灰,他看到了那个高瘦的长发男生。   那人身形影影绰绰,明明也穿着制式统一的校服,却莫名让人想起什么老旧影片里,那些来无踪影的神怪。   学生呛咳着,一瞬间甚至觉得,对方会直接从二层高的阳台上跳下去。   不过柏夜息没有。   他走的是楼梯。   懒得吸引人注意。   刚刚有不少学生都分散去各处找人,其中一群人经过操场这一角时,无意间正好看到仓库二楼的阳台上,坐着一个长发的男生。   没人看到男生是什么时候上去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坐在那里。有人好奇想喊他,却见男生的视线明明已经落了过来,显然是看见了下面的人,但没有回应。   他只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噤声。   不仅如此,男生似乎还回头在和屋内的人说话。   路过的人里正好有体育委员路超,他知道仓库二层已经废弃了很久,瞬间就猜到了这里很有可能被失踪的陈紫冰选中。   随即一群人就绕到了仓库入口,他们还记着长发男生的指引,努力没发出一点动静。   刀片落地的那一瞬间,路超箭一般地飞扑过去,猛地拉回了陈紫冰。   在场的都是学生,虽然没有见血,细数也算不上多大冲击波折,但等安安稳稳地把陈紫冰带下楼时,不少学生还都在这尚未回暖的暮冬里惊出了一头冷汗。   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听到消息的其他同学也纷纷赶了过来,都聚在操场这一角,几个女生连忙把陈紫冰扶过去。   她们也不敢开口问,只能小心地拿着纸巾帮人擦手,擦身上的浮灰。   四下都还很安静,只有几个女生小声地安抚着陈紫冰。   “没事了没事了,刀收好了。”   把刀片包好的学生喊了一声。   忽然有人抑制不住地抽噎了一声。   是陈紫冰的同桌,也是之前一直陪看着她的人。   同桌努力吸了两口气,像是想把情绪压抑下去。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张脸涨得发红,忽然放声大哭。   “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陈紫冰脸色苍白,她原本怔怔地坐在那里,被哭声一喊,她空洞洞的眼睛忽然湿了。   眼泪扑簌地砸了下来。   “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只能抱着同桌,抱着踉跄跑过来的前桌,抱着那些小心翼翼围住她的女生。   “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们哭成了一片。旁边的几个男生也忍不住抹了把脸,揉了揉鼻尖。   幸好……   幸好没事。   从保卫科被叫回来的体育老师匆忙赶过来,这时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忙给主任打电话。   “没事了没事了,人找到了。”   “在体育仓库,对,是一个男生救下来的……”   体育老师刚刚在跑来的路上已经听学生讲过过程,他忙张望去找那个救人的男生。   长发很显眼,老师没用多久就看到了他。   可老师却忽然生出了些迟疑。   男生并没有和同学们站在一起。   那人遥遥站在人群之外,神色平静,目光疏离,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好不容易救完人,就连和一旁那些满是眼泪和冷汗的同学们相比,男生都显得过于……   冷静。   因为的确是他救的人,老师到底也没用上那个更准确的词。   ——冷漠。   体育老师不由有些疑惑,他正想再把目睹现场经过的学生拉来问一下,却见一个穿着厚厚白色外套的少年跑了过来。   少年的校服被裹在外套里面,穿着明显不像是刚在上体育课的。   他匆匆跑过来,一下子扑到了那个长发男生身前。   男生面容明显一怔,身体却已经本能反应,接住了来人。   像被一朵轻软的云撞了满怀。   他原本站在人群开外,隔阂无声无形,可是这一秒,那无法靠近的屏障却忽然被悄然抹消。   他伸手,接住了那个少年。   被填满怀抱的重量拉沉,落回颠扑凡尘。   这一瞬,成为真切的人。   怀里的男孩仰起头来,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   “你没事吧?”   柏夜息耳膜鼓动,明显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震耳嘈杂。   “没事。”   时清柠长舒了口气,他被吓得不轻。   “我刚进学校就听到警卫说操场这边上体育课的班级出事了,幸好……”   幸好不是小说的狗血剧情作祟,劈头盖脸地无端伤害柏夜息。   冷静下来之后,时清柠才有心思询问事情经过。   他也没想到陈紫冰会想在体育课上自残。   更没想到是薄荷出手救了她。   陈紫冰被一群女生护着去了医务室,体育老师去找主任详述经过,剩下的同学们也是心有余悸,草草点过名之后,也就到了下课时间。   下午剩下的两节课大家都还明显有些没回神,教室里一直颇为沉闷。   放学时,不上晚自习的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向外走,路上,他一直在用下午检查后刚拿来的手机给人发消息。   等终于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之后,时清柠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薄荷。”他叫了人一声。   “嗯?”   柏夜息在用尾指绕缠自己腕间垂下来的银色素链,动作漫不经心。   擦肩而过的人群里有人正小声议论今天有高一学生想自杀的事,学校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飘来的议论声里,零丁传出几个“流血”、“自残”之类的字眼。   晚风轻起,柏夜息余光笼着身旁的少年,心中计数着日期。   大概,抽血的时间该提前了。   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身体接触太多了吗?   柏夜息回想起下午接住人的拥抱,那阵飘来的蜜一般的轻浅甜香。   他忽然听见了身旁少年的声音。   “刚刚妈妈和我说,学校附近的房子已经找好了。”   “那是个二居室,很宽敞。”   时清柠是很认真在讲,下午那次惊吓,想起一直离谱的剧情,他实在不想再让薄荷有什么闪失。   少年偏头看着柏夜息,偏浅的眼眸在橙黄夕阳的映衬下甜如蜜糖。   声线也一样。   “你来和我一起住吧?” 第27章 爸爸妈妈都赞成同居。(已补全……   “而且再一段时间,课业变紧张后,我们可能要校上晚自习。”   时清柠的考虑也都很实际。   “时候如果你还住么远,每天来回跑可能更麻烦。”   时清柠前问时,柏夜息说他习惯集住宿,因此没有住校。   如果是校外这个房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住,薄荷应该会适应吧?   时清柠真的很希望能和柏夜息一起住。   他也想追问得太急,便道。   “妈妈说边刚新换了装修,大概停两天左右可以住进去,然这段时间,你考虑一下?”   柏夜息沉默了一会儿。   他缓慢地松开了指间紧绷勒出浅痕的素链。   “好。”   两人一同回时家,吃晚饭,时清柠先上了楼,在书房落地窗边慢走消食。   为了劝柏夜息多吃东西,时清柠经常自己也会分着吃一些。   知觉间,他的进食也在增加。   以至于有的时候,时清柠自己都有些恍惚。   底是自己在喂薄荷,还是薄荷在喂他?   正踱着步,时清柠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菌子:1010!!你有没有看帖子!】   【菌子:[网页链接]】   菌子是宋谦谦的网名,据他说原本取自于谦谦君子。   他觉得菌子更好吃。   宋谦谦叫人名字时也很会发散想象力,直接把小时简化成了10。   时清柠随手点进来链接,一眼就看见了首楼张抓拍的照片。   虽然照片高糊,长发和熟悉的身形都让他无法错认。   是柏夜息。   时清柠又划帖子标题。   【这个长发帅哥哪班的??分钟内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新消息又跳出来。   【菌子:藏住了,柏哥的帅藏住了,论坛首页七个热帖,有六个都是他的照片!】   【菌子:还是没破你的记录,你转学来天飘热了十几个】   时清柠:……   这个论坛是二十九中的学论坛,早在前宋谦谦就给时清柠推,说好多八卦大家都会在里面聊。   时清柠对八卦注多,还没点进去。   【柠檬:你玩手机怕被抓?】   现在正是一节晚自习的时间,虽然这是一节自由自习,解初夏经常会来看纪律,偶尔年级主任也会来溜达。   【菌子:嘿嘿,老班和老高都去开会了,今天没人管】   【菌子:最开始发帖的人都是高一的,是长发的男么少,大家一打听就打听了,现在估计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他了】   时清柠顺着帖子链接点进论坛看了一眼,首页上果然飘着少带照片的热帖。   除了讨论柏夜息的长相,还有他下午救人的事。   高中正是又能吹又能编的时候,热帖一开始还好,后面越聊越嗨,发酵现在,已经传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宋谦谦也在说。   【菌子:现在大家都在传,柏哥怕是什么隐世武林高手的后辈啊!】   【菌子:真的,越想越像,大家都说他简直像头一回下山来上学的,所以才么气质飘然,还能削发】   【菌子:还有他早晚都上课,是是要回去做其他的功课?比如挑一百担水类的……】   时清柠失笑。   【柠檬:他可能正准备着要去拯救世界】   这就是正常主角的任务吗。   【菌子:这话要是说他,我真的信】   【菌子:哎,晚饭的时候还有人跑班里来要柏哥的联系方式,还止一波人,结果大家发现班里也没人加他,现在他的联系方式可抢手了】   门被轻轻敲响,时清柠一抬头,正好看见端着草莓的柏夜息走进来。   柏夜息放下瓷碟,看了来,问。   “怎么了?”   男孩正在看着他笑。   “没事,在和同学聊天,他说学校论坛里多了好多你的帖子。”   时清柠走去,笑眯眯地说。   “换做是我,我肯定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面前的男长身而立,脊背笔挺,眉目冷俊。   他本就该万众瞩目,被注,被倾慕。   被无数人怦然动。   时清柠越来越觉得和柏夜息去上学是个正确的决定。   柏夜息也比前更多地能和正常人接触。   待在扭曲的正常环境里。   “哦对,”时清柠想起来,“我时的确要了。”   正是简任会的晚。   原来自己还是最先下手的个。   听着人说话的柏夜息并没有去看什么帖子,只是低头用餐刀切开了一颗草莓。   他把草莓最甜的块尖尖叉起来,递了时清柠嘴边。   时清柠接来,咬住,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等人吃完,柏夜息才道:“时大哥回来了,叫你下去。”   时清柠点了点头,放下叉子下了楼,走一半,他才忽然想起来。   自己吃了草莓尖,另一半呢?   柏夜息虽然对自己的饮食控制得很严,时清柠记得他并会浪费粮食,经常是在分餐时就选好了自己的分量。   时清柠前还想,哪有人吃饭跟算刻度似的?   简直比自己这个前病人还严苛。   时清柠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随手拿下来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还是宋谦谦的消息。   宋谦谦还在提柏夜息,时清柠想了想,问他。   【论坛里有传播陈紫冰的信息吗?】   柏夜息的事会传么广,也和下午发的自杀事件脱了干系。   可是传开的消息对柏夜息只是闲聊,对陈紫冰来说,却可能是又一次的伤害。   【菌子:咱班前都说啦,扩散下午的事,聊也提的名字,四班他们也是】   【菌子:还是有个热帖在扒的信息】   【菌子:还牵扯出了以前和齐宁相处的事,里面有少细节,感觉跟什么知情者似的,看着像齐宁边的人】   时清柠皱了皱眉。   他正沉着,忽然听见叫他的声音。   “站楼梯上做什么?来。”   是刚回来的时弈。   “看路,干嘛一直盯着手机,”时弈问,“怎么了?”   时清柠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他平时也会和家里人聊学校的事。   “我在想要要找一下班主任。”   时清柠说。   “请帮忙找人处理一下论坛里涉及隐私的消息。”   时弈扫了他的手机屏幕一眼,却道:“用。”   说着,时弈就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你用管了,这事我处理。”   “啊?”   时清柠愣了一下。   哥哥怎么还能管这个?   他看向时弈的目光忽然开始惊叹。   时清柠这时才想起来,哥哥还是个总裁。   前搜集的穿越小说迅速浮现在脑海。   时清柠好奇。   “怎么处理啊,找黑客黑论坛吗?”   自己要目睹霸道总裁天凉王破的现场了吗?   时弈:“……”   “想什么呢。”   时弈屈指想敲人,最后还是敲在了时清柠的手机屏幕上。   “是论坛吗?四中和二十九中的学论坛是我和朋友一起建的。”   当年时弈读的是四中,朋友里有在二十九中的,大家闲着没事,就一起搭了个平台,套了两个壳分作了四中和二十九中的学论坛。   了这么多年,论坛一直在升级,基础框架还是最初的一个。   时弈给人发了条信息。   “他现在还有管理员马甲,上去把键词抽掉就可以了。”   时清柠惊叹:“好厉害!”   时弈扫了他一眼,眼尾勾勒的弧度冷而凌厉。   时清柠并没有感觉多少寒意。   他有了个新发现。   原来冷脸的哥哥被夸赞时也会情明显变好。   看来以后要多夸夸哥哥。   时弈并知道弟弟的,他叫人下来是要给对方看今天的检报告。   “其他大致没什么问题,就是眼压有点高。”   时弈说。   “医说可能是刚上学,身在适应,开了盒眼药水,让你多休息。”   他扬了扬下颌:“少看手机。”   报告还有其他部分,时弈正想和人细说时,却接了一个电话。   是工作方打来的。   “先上去,我一会儿去找你。”   时弈朝时清柠示意了一下,便去接电话了。   时清柠拿着检结果上楼,边翻边走。   他走进书房,屋内的柏夜息看了来,问:“检查出结果了?”   时清柠点头。   柏夜息问:“怎么样?”   “没什么事,”时清柠说,“都挺正常的,就是眼压有点高……”   他回答着,正想把随手翻完的报告放在一旁,却忽然听见了柏夜息罕见拔高的声音。   “你的眼睛怎么了?!”   时清柠一愣,男已经知何时了他的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臂。   隔着一层柔软衣料,时清柠依旧感觉了对方指尖的冰冷凉意。   这是时清柠一次听柏夜息如此冷静再的声调。   知是是错觉,他甚至感觉了柏夜息握住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时清柠怔了怔,才来得及解释。   “没事,好像就是因为上学,用眼有些疲劳。”   他下意识地安抚着有些反应度强烈的柏夜息。   “已经开眼药水了,注意休息就好。”   柏夜息紧绷极致的下颌肌肉这时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近在咫尺的距离,时清柠看见他的喉结缓慢地滚了滚。   像是终于得以放松。   又像是咽下了无以言说的量疼痛。   “怎么了……?”   时清柠小翼翼地问。   相处这么久,他现在已经比旁人更多能感受柏夜息的情绪波动。   柏夜息极为缓慢地吸了口气。   “没事。”   他轻轻松开了时清柠的手,声线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磁。   “报告可以给我看下么?”   时清柠递给他。   “都在正常范围,真的没事。”   柏夜息一言发地低头翻着报告。   他看了很久,忽然开口。   “学校外的房子,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   时清柠没想他会突然提这个,下一秒漂亮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你同意啦?”   柏夜息点头。   “我去和妈妈说!”   时清柠欢呼,转头想去打电话,结果发现自己的手机刚刚忘在了楼下。   他等及,匆匆和柏夜息说了一声,便出门打算下楼。   时清柠没想柏夜息的主意会转变得这么快。   这算是用自己的病情骗了对方的同情吗?   时清柠想着,又觉得薄荷实在是……太善良了些。   只是接收了一点善意,就对自己的事么在意。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小说故事里的主角才会被些追求者欺骗吧?   他本向善。   时清柠索着,迎面却撞上了一个冷峻身影。   时弈刚走上楼,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时清柠。   他扫了一眼远处的书房。   “你要和他住在一起?”   显然,时弈听了刚刚的对话。   时清柠点头:“我们想一起住,这样比较方便,他平时也很照顾我……”   “照顾?”   时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放低了声音,声线冷极致。   “家里是请起保姆吗?”   时清柠愣了愣,这时才发觉哥哥的语气相当善。   “是……”   他正想解释,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动静。   随即便是时夫人欢快的声音。   “宝贝,妈妈和爸爸一起回来啦!”   时清柠知道时爸爸最近要回来,没料会这么快。   一想新闻里时令张冷峻严肃的脸,时清柠本能地感觉了紧张。   时弈看了看他,终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先下了楼。   书房里的门被推开,柏夜息似乎也听见了动静,走了出来。   时清柠脑子有些乱,也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愣愣地和柏夜息一起下了楼。   走客厅,他一眼就看了个高大而严肃的男人。   时令的身高与时弈相仿,眉宇间的气势比儿子更强,久居高位的威慑让他怒自威。   何况时先本身又一直是极冷淡的表情。   看起来就更让人连大气都敢出。   “宝贝快来。”   时夫人笑着招呼他。   “爸爸是特意提前赶回来的,幸好边的暴雪没有耽搁起飞。”   时清柠小地走了去,步伐都有些僵硬。   男人的气场太足,他还在考该叫什么。   他没料,对方却先开了口。   男人的声线低沉且极富磁性。   “小、小宝,来让爸、爸爸抱抱。”   时清柠脚步一顿,差点把自己绊倒。   下一秒,他就已经被一个宽厚的臂膀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想、想没想我?”   时清柠彻底愣了。   谁能想,海城叱咤风云的时首富,新闻里苟言笑的时董——   居然有口吃。   ……还会把儿子叫成小宝。   各路报道里一点都没提时令口吃这件事,时清柠这时才明白,怪得时爸爸话么少。   他隐藏得也太好了。   公开场合只说单字,让人根本就看出破绽。   时清柠呆呆地被时令抱着,身忽地一沉。   他竟是被爸爸整个抱了起来,被用抱小孩儿似的姿势,直接坐在了对方有力的手臂上。   时清柠视线猛地抬高,他清楚地看见时弈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显然是早有预料,坚决会重蹈弟弟的覆辙。   他还看见了柏夜息在望着他,男面色沉凝,唯有双冷色的眼底深藏着淡淡温和。   举家团聚。   再幸福如此。   时清柠鼻间是微冷的男士气息,带着室外的寒意,却没有飘散的酒味和烟草味道。   就像刚醒来时,时妈妈的身上也没有一点香水的味道。   为了小儿子,时家把一切都做了最好。   时清柠喉咙微哽,浅浅地吸了口气。   他把脸颊微微埋在男人坚硬的肩骨上,低低地叫了一声。   “爸。”   时令的声音里带着掩藏住的笑意。   “乖宝。”   “好了好了,把人吓。”时妈妈笑着拍拍爱人的手臂,“把宝贝放下来吧。”   时令这才弯腰把小儿子小地放了下来。   他抬头又看向了时弈。   时弈面色冷漠,毫掩饰、非常明显地后退了一步。   时妈妈失笑,问:“对了,刚刚按门铃怎么没人应呀,你们都在楼上吗?”   时清柠道:“我们在说住宿的事。”   “哦对,”时夫人道,“边房子收拾得差多了,你想和小柏一起搬去吗?”   时弈皱眉:“妈。”   当着柏夜息的面,时弈没有直说,他开口的意已经很明显。   还没等时清柠替柏夜息解释,一旁的时爸爸就问。   “一起,是吗?”   他情绪没么激动的时候,说话也会更流利一些。   配上男人一贯的神情,更显得严肃有力。   “有同学照应,好,错。”   时弈:“…………”   . 第28章 柏夜息恋爱的时候很温柔。……   住宿的讨论放边,时爸爸长途跋涉赶回来,现也到了该洗漱休息的时间。   毕竟他出差忙碌了那么久,现下还有时差倒。   大儿拒绝的意思太明显,时爸爸只能把热情都倾注了小儿身,抓着人好阵关切,临楼时,他还恋恋不舍,帮时清柠整理衣领的时候,没忍住低头,环住小孩好好抱了下。   不甚明显的胡茬蹭时清柠脸侧,有点疼。   身的时妈妈已经被气笑了,伸手去拍爸爸。   “真是的,小柠脸嫩,你别再把孩弄哭了。”   时爸爸老老实实起身:“我没,用力。”   孩小时候的过错不能再犯了。   他低头亲了亲时夫人的侧脸和鼻尖,这才了楼。   坐沙发的时清柠仰着脸,带着半边侧脸的团晕红看他们。   时夫人失笑,叠着丝巾小心地帮时清柠擦了擦脸被蹭出的红,确认没什么事才道:“别生爸爸的气,他太想你了。”   老实说,看着小儿这么乖的模样,时妈妈自己都有些时心痒。   太想亲亲他。   不过毕竟孩长大了,再加怕小孩生气,时夫人还是把时清柠送了楼。   看着时清柠和柏夜息起进屋,时夫人才回头。   “小弈。”她叫了声神色尚有些不虞的时弈,“你跟我来。”   *   时清柠和柏夜息回到书房写作业,那碟草莓还桌。   新鲜的草莓散发出极盛的清甜香气。   柏夜息走了过去,时清柠看他拿起了刀,:“切开吗?”   “嗯。”柏夜息低应,“分着吃。”   时清柠低头看题,两道选择题的功夫,他的手边就被摆了小盘切好的草莓。   他随意瞥了眼,视线却顿住了。   怎么都是……草莓尖?   时清柠抬头,就柏夜息自己端着个小碗,碗里赫然全是切下尖以外的部分。   薄荷这是什么习惯?   时清柠疑惑:“干嘛切成这样?”   柏夜息已经叉了块,说:“分着吃。”   分着吃是这个意思吗??   谁都知道草莓尖最甜,时清柠想开口说不用这样,却听男生道。   “近根的部分凉,吃了你肠胃受不了。”   柏夜息扫了眼时清柠手边的草莓小碟。   “次十个以内应该没事,等天暖了再多点。”   时清柠下意识地点头:“好。”   等吃过两块草莓尖,他才反应过来。   次碰素链也是,柏夜息说不确定材质的不碰,他也立时便答应了。   时清柠发现。   身体方,自己好像习惯性地很听薄荷的话。   作业照旧写到了八点左右,原本这个点也是柏夜息该回去的时候了。   但今晚,窗外却倏然飘起了薄雪。   已是初春,来势汹汹的倒春寒却仍旧威力不减,天气冷得和寒冬可堪比。   天气预报显示着雪下到凌晨才停,时清柠跑到落地窗边去看,室外纷纷扬扬,夜色昏暗,却仍藏不住这天地间的美丽景观。   “雪下起来了,”时清柠回头,“薄荷,你今晚留下住吧。”   少年站雪色飘扬的落地窗前,回头来看,满心满眼全只映着个身影。   桌旁的柏夜息动了动指尖,薄唇绷出微紧的弧度。   他说:“窗边冷,有风。”   时清柠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等他拉好窗帘走回来的时候,却是真的没忍住,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他老老实实被人盯着加外套,裹得更厚了层。   多年久病,时清柠早已习惯了自己身体的敏感。   但他遇到柏夜息才发现。   原来别人和自己相处时时惦念,挂怀这许多。   时清柠想着,身前拉链已经被双冷白长指拉到了胸口。   柏夜息垂眼看着他,说:“有客房吗?”   “有!”时清柠开心,“我卧室旁边就是!”   柏夜息借宿了时清柠的隔壁,时家什么都不缺,床品和睡衣都有。柏夜息看着时清柠自告奋勇帮自己收拾客房,少年边找东西还边轻声哼着唱。   柏夜息听了两句,就听出那是自己曾经给人弹过的小夜曲。   旋律悠扬,还被人随口加了词。   “下雪天,留客天,今夜当好眠~”   安排好离开前,少年随手关门,还门外探出头来,亮着双圆晶晶的眼睛和他招招手指。   “晚安!”   “晚安。”   柏夜息应得很寻常。   待屋内安静下来,沉默的人却是直到数过三百六十下脉搏,才终于做了判定。   还活着。   是真的。   隔壁的时清柠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眼可地心情好,睡前喝药都比平时早了十几分钟。   没像往常样被苦到直想躲。   这夜时清柠睡得也很安稳,难得的好眠。   虽然晚照旧做了梦,不过这次的梦境并未昏沉混乱到让人头晕。   而且醒来时,时清柠还少地串起了段小说剧情。   不知是不是最近直想小说里第二个追求者,那个秦知深的事。   时清柠这晚就梦到了他。   梦里串联出了续的剧情,时清柠原本以为秦知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却没想到,秦知深把柏夜息的资金洗劫卷走送给白月光,却并没有走了。   秦知深居然回去了。   他重新追去了柏夜息的所地,还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动用自己的积蓄为柏夜息铺路,看着柏夜息最终摆脱了那个毫无亲情可言的亲生家庭的掌控。   梦里没什么逻辑,时清柠醒来梳理时才觉得惊奇。   这是干什么?   秦知深到底喜欢谁?   他是职业摆渡人吗,就喜欢横跨两条船?   时清柠开始考虑可能不是梦的题,他早就领过,这本狗血小说本身就完全没逻辑。   当然,现实里的人渣原本也是如此。   他们总能花样清奇,各有各的歪理。   剧情到最,柏夜息离开了豪门家庭,时也远离了秦知深,独自过了平和安静的生活。   虽然多了秦知深追悔莫及的这截剧情,但时清柠觉得其实没什么差别。   主角被秦知深坑走的钱依旧铁板钉钉。   得早点搜集这个人的消息了。   因为梳理剧情,时清柠差点起晚,被催了两遍才下了楼。   不知道昨晚时妈妈和时弈聊过什么,早饭的时候,时清柠两人去学校旁住宿的事直接被定了下来。   马就是周末,等两人收拾好东西,下周就可以搬过去了。   这周好是有休息的周,柏夜息回去收拾行李,时清柠则约了堂妹和孔阙出来。   因为寒假作业完成得很扎实,时小琳开学的学业状况直不错,她妈妈听是时清柠有约,立马痛快地放行。   孔阙四中就读,他们周末有自习,不过可以自行选择去不去,比二十九中自由得多。   倒是时清柠休息难得,没聊几句,他就直奔主题。   “你们知道秦知深吗?燕城秦家的小儿。”   时清柠前搜过,网有秦知深的些获奖信息,但说辞都很模板化,看不出什么端倪。   而且秦知深现也并不是很出名,连张照片都没有开过。   时小琳脸茫然,倒是孔阙想了想,说:“有点耳熟。”   他拿出手机:“我找找。”   时小琳说:“不错,有事就找他,海城交际花。”   孔阙微笑:“我新认识了个物理家教,很不错,下次推荐给阿姨。”   时小琳尖叫:“我错了我错了!”   孔阙这才满意,他低头搜了儿,把手机屏幕亮了出来。   “没记错,小学的时候,我和他参加过个夏令营。”   屏幕是个写着人员名单的网页。   “我没加他,不过这个海外夏令营现还办,官网有当年的名单,哦对,好像还有内部记录。”   时清柠:“里有他的详细信息吗?”   孔阙道:“不是官方信息,不过我记得当时做了个学录,还线拍照存了档。”   “学录?”时小琳,“纸质的那种吗?”   孔阙点头:“你们现不也有么。”   “现谁还写那种啊。”   时小琳说,她本来想说太老土了,但是想起物理家教,还是忍气吞声地咽了回去。   “我们现都写三十题卷什么的,直接发空间里。”   初中生范围里,企鹅可比微信风靡得多。   “线确实方便,”孔阙说,“我记得当时还是这个夏令营为了宣传全程记录,才留了存档,不然纸质的估计早没了。”   这家夏令营归属于个很有名的教育集团,孔阙登自己的账号,顺利翻到了当时的学录文件。   “秦知深,秦……”   孔阙很快翻到了这个名字。   “喏。”   时清柠眼看到了页的照片,那是张大头贴,照片的男孩下颌微抬,眼角扬,精致锐气。   平心而论,他长得还不错。   但不知道是不是照片人的年龄太小,时清柠看到了秦知深那张稚气的脸,却依旧没有多回忆起什么东西。   他向下划了划,看到了秦知深写的字。   秦知深当年才八九岁,写的字已经初具风姿,看得出来专门练过。   学录的题得很细,时清柠倒真的看到了几处似乎有用的信息。   不过秦知深的回答显然和时清柠的预想有些出入。   【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冷,太拽的】   【最讨厌的事:纠缠不休】   时清柠不由有些疑惑。   他去看了眼,学录字迹飘逸,最行的确是秦知深的名字。   那秦知深来为什么喜欢柏夜息?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类型了吗?   难道是因为薄荷长得太好看了?   想到柏夜息,时清柠不由微微出神。   虽然记忆里,主角似乎始终没有回应过秦知深的感情。   但如果是薄荷的话……   时清柠回忆起了那夜的草莓和春雪,想到再早前,更多更多的难察细节。   薄荷谈恋爱的时候,肯定很温柔吧。   . 第29章 他可能是……焦虑症。   时清柠仔仔细细地把秦知深那一页同学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同学录上问题虽然不少,但真正有用的信息其实也没有太多。例如上面的地址一栏,秦知深填的就是当初夏令营的地址,并没写家庭住处。   过那些琐碎细致的提问,倒是为时清柠大体勾勒出了一个形象。   比如秦知深写他讨厌纠缠休,想型偏白偏瘦,还在喜欢的食物那里,他用花体填了个很长的德语单词。   时清柠记得,那是一家挺小众手工蛋糕牌子。   看过秦知深照片之后,时清柠并没出什么其他感受,也没有增添多少回忆。   这和他第一次见到柏夜息时有很大的区别。   还是说……只有薄荷能让自己感觉?   时清柠思索着,又用审视目光看向了那张同学录。   知道是不是这些问题太过细节又如此真实,时清柠莫名出了一微妙割裂感。   他回忆起的剧情奇葩又毫无逻辑,可是眼前信息所勾勒出的秦知深,看起来却只是一个有点臭屁正常小孩。   他后来是怎么变成那么离谱人渣?   身侧孔阙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人?”   时清柠把手机还给对方,道了声谢,简单找了个理由。   “家里说我小时候认识他,我没印象了,所以随口问一句。”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孔阙说,“听说燕城前两天挺热闹,简家那位老是神龙见首见尾的外孙和秦家一个同龄小辈比了一场,算算年纪,这个小辈应该就是秦知深吧。”   时清柠问:“他们比了什么?”   孔阙说:“好像是什么……模拟操盘?我太懂这个,就听说是秦家输了,秦知深太服气,还想再来一次,结果被家里猛训了一顿,似乎还要把出国读书的计划提前了。”   时小琳越听越震惊:“你怎么什么八卦都知道啊?”   “因为我对生活抱有热情,懂吗?”   孔阙搅了搅银勺,优雅而一本正经。   “好奇是人类前行动力。”   时小琳“噫”皱起一张小脸。   “你知道小说里那种贵夫人的茶话会吗?你绝对是茶话会组织者。”   孔阙喝了口咖啡,微笑:“我回去就和阿姨说,你又看小说。”   时小琳:“混蛋孔雀!!”   两个人还在拌嘴,一旁时清柠倒是在想,如果这消息靠谱,那对薄荷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柏夜息这次没选择直接申请出国,他遇到秦知深几率应该也会下降许多。   简单摸清秦知深信息之后,时清柠心里对他大致有了底。   过老实说,比起骗钱的秦知深,时清柠担心,还是第三个追求者。   在最初极为模糊剧情记忆里,时清柠就清楚记得那个骇人的结局。   第三位追求者,直接害死了柏夜息。   照现在推算出的剧情来看,柏夜息应该是在摆脱豪门家庭和秦知深后独自去过安静活时,遇到了那个新的追求者。   可惜是时清柠对之后的剧情毫无头绪,反而越想越觉得头晕。   或许是时候到,也或许是他现在的大脑还承受不了,时清柠虽然心情迫切,也还是只能继续等。   等一次的记忆乍现。   周末两天转眼便过去了,其实按二十九中的规定,学生们周日晚上就要回校上晚自习。时清柠两个人目前还没开始上晚自习,仅如此,第二天周一课,柏夜息还请假了。   收拾行李好像比时清柠预想中要麻烦一些,他和柏夜息自周六起就没见面。   周日上午,柏夜息打来了电话。   “我要请假两天,去处些事情。”   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微微有些疲惫,知是不是收拾得太累。   时清柠由有些担心:“还很多事吗?然我找人一起去帮忙?”   “没事,用。”   柏夜息说。   “只剩一些租房的交接手续,周三就能回去,阿姨已经找人帮过忙了。”   时清柠大体猜到了一些,对柏夜息来说,除了退租,租房里可能还一些带不走的家具需要变卖。   加上他晚上似乎还一些临时的工作,这次应该一并都要辞掉了。   时家缺钱,时清柠也在尽可能地找各由给柏夜息酬劳,还一直拉着柏夜息一起吃饭。   但他也知道,一个少年在这个年纪会敏感与尊严。   时清柠体贴地没多问:“好,那周三等你回来。”   “嗯。”   电话那边,男生声音顿了顿,才道。   “你注意休息,按时吃药。”   时清柠:“嗯。”   “要疲劳用眼。”   时清柠失笑:“好。”   挂完电话,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成薄荷叮嘱自己了?   过听了柏夜息的话,时清柠确注意起了自己眼睛。   正好周三还要去复查。   周一回校上课,班里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起来,上周那场意外已经翻了篇。   大课间跑操回来,大家都瘫在自己座位上,呼啦一片地灌水扇风。   正缓着这口气时候,教室的前门忽然被推开了。   嘈杂交谈声骤然一停。   来的并不是老师,而是那个让所人都记忆深刻的单薄身形。   陈紫冰。   大家齐刷刷地看着她,都有些意外和莫名。   陈紫冰看起来比前些天的状态好了些,脸色已经不是之前惨白,原本美瞳也没有戴。   她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细绳编制成玩偶小熊。   陈紫冰看了看大家,她似乎也些紧张,动作很小心地把那只小熊放在了讲台上。   同学们直愣愣地看着她。   陈紫冰抿了抿唇,小声说:“这是我自己编。”   开过口之后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了,她低头,朝着所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陈紫冰就同手同脚地离开了,苍白的耳尖上烧得似火。   同学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好一会儿,教室里才慢慢有了动静。   “是要谢我们班吗?”   “那个小熊看起来好可爱啊。”   “可不是嘛,她特别会编这,之前四班好多女生编东西都是她教……”   还人上前想去看那个小熊,过教室里没能太沸腾,因为下一节要上课的班主任已经站在了门口。   看见解初夏,同学们习惯性地安分了下来。   但解初夏并没开口让所人噤声上课。   她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边,笑看着大家,抬手比了个拇指。   “大佬们,厉害。”   同学们都忍住笑了起来,后排还男生们敲桌子。   “我们,牛逼!”   那只手工编织小熊被挂在了三班的黑板旁,所人一抬眼就能看见。   小熊嘴巴细细弯弯。   它在朝着每一个同学开心地笑。   陈紫冰的手确很巧,时清柠也觉得那个小熊很可爱,下一个课间,他还在走廊里碰到了陈紫冰。   他照旧和陈紫冰点头打招呼,陈紫冰这次却叫住了他。   “谢谢你。”   陈紫冰说,她的眉眼间褪去了那种病态灰白,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很可爱。   “我听解老师说,是你提醒她照看我。”   时清柠说:“用谢,你没事就好。”   “对了,还柏同学。”陈紫冰说,“可以请你帮我转达对他谢谢吗?”   平日里柏夜息鲜少和人接触,唯一会一起的人只有时清柠。   “好。”时清柠笑了笑,说,“他这两天请假在,周三回来,你也可以当面和他说。”   陈紫冰似乎有些犹豫。   旁人不知情,但她其实还对那天长发男生些潜意识畏惧。   过她最后还是点了头。   “好。”   算上周末,时清柠四天没见到柏夜息。虽然两人在线上一直有联系,但时清柠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和平日不同。   他继续在梳秦知深剧情,也还在等第三个追求者记忆。   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知是不是想得太多,周二时候,他还隐隐些犯晕。   时清柠之前就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却始终得其解——   触发自己记忆契机到底是什么?   这几天,时清柠也没怎么睡好。   周三上午,时清柠考完一场英语课堂小测回家,终于见到了柏夜息。   小别重逢,时清柠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   他忍住问。   “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没有吧。”   柏夜息说。   “也可能是收拾行李,体力活动多。”   他东西都已经搬到了校园旁房子里,明天两个人就可以住进去了。   想到同住的事,时清柠才没再多问。   等之后再慢慢盯着薄荷好好吃饭吧。   中午时清柠去医院复查,他把柏夜息也拉了过去。   反正都是日常体检,薄荷也正好能查一查。   柏夜息没拒绝,这个反应让时清柠莫名地安心了一点。   等结果出来,医生翻着柏夜息的报告,说:“没什么问题,指标都正常。”   “就是体型偏瘦,稍微有些低血糖。”   时清柠对血实在有点敏感。   “低得严重吗?”   “严重,数值看着还可以,”医生说,“小伙子年轻,注意多吃点就行。”   时清柠检查项目更多一些,报告出来得晚,还一部分要去另一个楼层拿。   柏夜息帮人去拿结果,他离开后,时清柠想起之前薄荷特别在意自己眼睛事,就问了一句。   “我手术之后,可能导致眼睛出什么问题吗?”   医生被吓了一跳,立即抬头看他:“你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时清柠解释,“就是想问一下,没有什么可能。”   虽然他这么说,但医生还是迅速地调出了时清柠上一次的体检报告。   他还对比了今天的眼科检查结果,看完之后才放下心来。   “哦,上次的眼压稍微有一点高,这次已经没事了。”   时清柠问:“那可能会事吗?”   担心时家人会紧张,医生其实太想说。过时小少爷一直追问,后他还是委婉道。   “如果手术没能完全成功,心脏供血机能依旧无法恢复,严重话,可能导致脑部缺血,影响到视力。”   时清柠之前隐预感,听到时还是忍住皱了皱眉。   这话意思是……可能会失明?   医生道:“过二少用多想,你没有这个顾虑,现在恢复得挺好。”   他又反复安慰了几句:“你现在体内缺血,而且血库储备也很充足,后续就算小手术也都能立刻安排。”   时清柠也清楚,先天性心脏病动完根治手术之后还需要继续恢复,仍可能需要一些小手术。   所以血库继续储备也正常。   时清柠道了谢,他尚在思考柏夜息的反应,医生办公室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人并是柏夜息,而是给时清柠做手术的专家组内另一位医生。   她和时清柠打了声招呼,看见桌上报告,随手拿起来翻了一下。   翻了一页她才发现:“哎,这是二少报告?”   时清柠说:“是我朋友。”   女医生多看了两眼,忽然皱起了眉。   时清柠心头一跳,下意识问:“怎么了?”   “哦,”女医生继续看报告,说,“应该没什么事……”   但时清柠听她语气,却感觉像没事。   他问:“哪里对吗?”   女医生也犹豫了一下,才道:“是这样,昨天心科个焦虑症患者来这做辅助性生检查,报告是我帮忙出的。”   她看着柏夜息的报告,迟疑着道。   “你这位朋友指标分布……看起来似乎和那个确诊患者点像。”   她委婉地问:“他是不是平时有些思虑太重?”   时清柠猛地愣住了。   ……焦虑症?!   . 第30章 同居不够,还想同床。……   柏夜息在那样颠沛的环境下长大,思量可能周全。   时清柠只知道他很辛苦,却没想到还有可能会这么严重。   克制着自己稳下心神,时清柠尽可能冷静地问。   “是哪一项的数值出问题了吗?”   “是,是他这个整体状况有点像。”   女医解释。   “人体的一些理指标可以接反映出心理的焦虑状况,比如心率、血压、肌电图之类的,算是对焦虑症的辅助性判定。”   过她也说。   “但这也只能算一个辅助,具体是是还心理科,用专业量表来检测。”   见时小少爷这幅神情,女医也能得出他对这个朋友有多上心,此便多说了几句。   “他平时有什么异常表现吗?比如突然失控,或者经常情绪激动之类的?”   时清柠唇瓣干涩,摇头:“没有。”   相反,柏夜息太冷静了。   冷静到让人总觉得他一直在克制压抑。   医问:“他的长辈里有类似的病史吗?”   时清柠顿了顿,才道:“好像没有听说过。”   至少小说里没有提到过这些。   “是这样的,为现在社会压力大,正常人普遍也会感到焦虑。”   医道。   “如果没有明显的异样表现,也可能只是他最近精神比较紧张,吃好睡好应该能休息过来。”   她建议说:“是还太放心的,可以留意一下平常的饮食和睡眠状况,有明显障碍的再来做检查也迟。”   时清柠点头:“好。”   想着两人马上就同住,有机会能近距离观察,时清柠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他还是放下对柏夜息的担心。   时清柠想到柏夜息的那些遭遇,想到他背后那透过上衣隐隐现出的瘦削脊骨,想到他青蓝色的血管和苍白的皮肤。   想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地帮柏夜息。   为他们都一样,为了活着这件最简单的事必须耗尽所有心力。   没多久时清柠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体检报告被医在线上直接发给了时家人,时清柠则和柏夜息一同被黑西装送回学校,继续下午的课程。   几天见,柏夜息的归来引发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经过陈紫冰一事,三班同学们对这个新同学的观感也在无形中有了新的变化,再感觉对方一直隔绝在集体之外了。   下课的时候,体育委员路超他们还一起,喊着柏夜息一起了学校的超市。   说是超市,其实就是个只有一店面的便利店。但除了宿舍区,二十九中校园内就这么一家店。   此下课的时候,经常有少同学会这个便利店买东西。   时清柠之前和柏夜息过那里买水,学校虽然有水房,但烧出来的水会带一点味道,时清柠没办喝下。   结果那次为店里学太多,时清柠差点被挤到,后来柏夜息就都是自己了。   时清柠在和方安然讨论上节课剩下的题,刚讨论完结果,就听见了旁边同学们的议论。   “哎,论坛里那个葡萄茶好像被扒出来本人了哎。”   “谁啊?”   “什么葡萄?”   这时候,绝对是冲浪小能宋谦谦的主场。   “就是那个发帖议论齐宁和四班陈紫冰恋爱的号,葡萄茶,之前它那个帖子被抽掉了,是还放说找黑客,让论坛管理员好嘛。”   这一说大家就想起来了。   “哦哦,就那个说找顶级黑客的帖子是吧?”   “顶级黑客,这什么中二的词啊,我小学小说就这了……”   “然后呢?”   宋谦谦索性坐在了桌子上。   “后来论坛好像真的被攻击了,连那个特别早的版主马甲都出来了,最后论坛应该没什么事吧,还把和葡萄茶同一个机的账号都给挂了出来。”   论坛里需登录账号之后才能发言,但用户需布自己的真实信息。   “本来大家还知道葡萄茶是谁,结果她其中一个账号在论坛晒过账的照片,好像晒的东西都挺贵的,还被叫做什么账女神,这个账号说过自己的信息,就是二的陶幸。”   “陶幸……那是齐宁的新女友吗?”   宋谦谦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她。”   “我,大号岁月静好,小号阴阳怪气啊?”   “哪只是阴阳怪气啊,们知道,论坛里挂出来的同一个机uid码下的账号,足足有八个,陈紫冰这个贴子比起来都算什么了。”   “八个??”   “我的妈这也太强了,居然会弄混的?”   “仅没弄混,其中两个还是论坛里特有名的撕逼号,骂过二好几个女,这回一布,论坛里都这么关注呢。”   “对,我听说现在二那边可热闹了,还说线下当面找陶幸算账。”   “这么精彩?”   除了陶幸,还有人在说齐宁。   “我之前还有人说,这是齐宁故意让他新女友搞的帖子,然陶幸能知道那么多男友前任的细节吗?”   “齐宁是真的恶心,他没受处分吗?”   “知道哎,我听说齐宁他们那伙人本来也学习,之前学校罚他停课,他都当假期,说这人能怎么办?”   “难道就管了他吗……”   “就是,他把陈紫冰都害成什么样了?”   “没办啊,这是电视剧,能立刻天降惩罚,让渣男得到报应。”   有个和隔壁四班相熟的女说。   “过感觉紫冰她自己状态还好,她说会再管齐宁干什么了,就打算过好自己的活。”   “唉,希望她尽快恢复吧……”   一旁的时清柠听着,倒是感觉,陈紫冰这状态像是真的走出来了。   尽管活是电视剧,但也很明显,齐宁这人往往会有什么好结果。   还大多是自作自受。   这节是下午的大课,同学们也比较悠闲,这边正聊着八卦,一旁的窗户边忽然有人说。   “哎,楼下那是是陈紫冰和柏哥啊?”   宋谦谦他们几个被吸引了过,扒在窗边好奇地往下。   “真的是哎!”   “他们在干嘛啊?”   “是是在送礼物……?”   时清柠没窗边,过他想起前两日在走廊里遇到陈紫冰的事,就猜到大概是陈紫冰当面向人道谢了。   窗边的几个人还在实况转播。   “哎,柏哥没她东西啊。”   “柏哥是会收礼物的人嘛,下课的时候我刚见,他和路超一出教室就有人上想送东西,柏哥都没,直接就走了。”   “哈哈哈感觉的确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几人聊着,情况却忽然有了变化。   “咦??收下了?”   “什么东西?”   “就陈紫冰那个礼物啊,柏哥刚刚还拒绝了,最后收下了。”   这下连宋谦谦都猜透了。   “到底是什么礼物啊?”   楼下的两人并没有站多久,很快,柏夜息就上来了。   男的臂抱着两瓶水,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礼物袋。   宋谦谦他们几个抓心挠肺地好奇,简直像跟着太阳猛回头的向日葵似的盯着柏夜息和那个礼物袋。   可是被他们盯的人却毫无反应。   柏夜息直接走过来,把臂弯里抱着的蜂蜜茶递给了时清柠。   “谢谢。”   时清柠接过来,瓶身还是热的。   便利店里有个很小的加热箱,里面放着热饮,热饮的价格普遍比没加热的定价贵两块,大部分学都会买。   他也见了柏夜息里的礼物袋:“这是谢礼吗?”   旁边几个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他们猜到了柏夜息应该唯独会拒绝时清柠的询问,却也没想到,男会直接把那个礼物拿出来。   柏夜息的长指勾出细绳,直接摘下了礼物袋。   只见细绳尾端,悬坠着的正是一颗圆润饱满、可可爱爱的柠檬羊毛毡。   “好可爱。”   时清柠着那个羊毛毡,却见柏夜息抬了抬,将柠檬拿得离人更近了些,悬在仰头人的时清柠颊侧。   还应了一。   “嗯。”   “?”   时清柠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比了。   时清柠还有些好奇:“为什么会送柠檬?”   按柏夜息名字的,应该是薄荷才对?   “为柏哥最喜欢柠檬嘛。”   旁边的宋谦谦说得理所当然。   “他买水都只买柠檬味的苏打水……”   说完这句,宋谦谦才察觉对。   靠,这是论坛里发现的,怎么被自己直接说出了?   有关柏夜息的信息实在太少,试图和他搭的人也都铩羽而归。柏夜息本人格外冷淡,让人根本出喜好。   就柠檬苏打水这一条,还是那些蹲守的人好容易才观察到的。   宋谦谦由有些心虚,好在被议论的正主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   他仍在听时清柠说。   “柠檬味的苏打水好喝吗?”   “嗯。”   过对着少年期待的目光,柏夜息仍然没有心软。   “太凉。”   时清柠叹气,尝到,只能老老实实地喝自己的热饮。   见两人都没在意,宋谦谦这才松了口气。   过他忍住好奇。   陈紫冰是怎么知道的这个?   他记得陈紫冰并论坛,之前也只是在走廊里和时清柠两人有过点头之交。   总能是点头的照面……就出柏哥最喜欢什么了吧?   *   下午放学后,时清柠和柏夜息直接了新的住处。   新房甚至近到连校都用出,两个人只走一个操场旁边的小侧就直接能到家。   时家买下的正是学校为老师提供的住房,而且还从卖房的几位老师中买下了整整两层四户。   上面那层的两户直接被打通了,给小少爷的空格外充足。   两人进家时,屋内早早收拾完毕,连卧室的床都铺好了。   新房的空足够宽敞,这里足有四个卧室,方便时家夫妇过来住。   但今晚为工作,时爸爸和时弈都在司,时夫人过来了一趟,见两个小孩安顿得好好的,便也放心地开会了。   阿姨收拾好碗筷便离开了,几个黑西装也了楼下。   晚上睡在这里的只有时清柠和柏夜息。   原本两人分房睡,但想到中午医的,时清柠总想多观察对方一下。   他有了新想。   洗漱完,正好是学校打放学铃的时,校园内传来的铃格外清晰。   铃落下,柏夜息刚回到卧室,就听见了轻轻的敲。   拉开,他的动作无以察觉地顿了一下。   外站着穿着睡衣的时清柠。   他还抱着枕头。   “薄荷……我怕刚来新地方,适应。”   少年比柏夜息矮一点,人时总仰头,更显得长睫卷翘,垂下的眼尾带一点可怜。   “我能能和一起睡?”   . 第31章 031   对能不能一起睡的事,时清柠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但想到薄荷的身体,他还是不想放弃。   许是被他这突然的来访惊到,长发男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睡不着?”   时清柠点头,神色无辜又纯良。   “认床。”   柏夜息的视线从时清柠怀里的枕头移到了他的脸上。   时清柠被看得有一点心虚。   虽然说得顺理成章,但仔细想想,自己这话听起来却好像有点像……认薄荷的床。   他正想着这句话会不会有歧义,却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进来吧。”   柏夜息自己反而朝外走去。   “我去加床被子。”   时清柠大大地松了口气。   取得同意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   时清柠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药,等柏夜息把新被子铺好,他就早早可以上床了。   新家重装后通过风,室内并没有其他异味,两人第一天来,也还没点什么香薰。   屋内淡淡飘散开的只有柏夜息身上洗发露的味道,他刚洗过澡,垂散下来的长发吹干了,还带着微微的湿气。   时清柠离得近,嗅得更清楚。他慢慢又发现那好像不是洗发露的香气,更像是柏夜息自己的味道。   薄荷一样,凛冽又清淡。   时清柠一直很喜欢薄荷味,为此在可选择的范围里试过不少香水,和分门别类的各种香薰。   而在这个安然宁静的夜晚,时清柠发现柏夜息就像一株鲜薄荷。   他本身最好闻。   新家的床为了舒适都足有两米宽,时清柠睡在靠墙的内侧,很乖地只占了一小块位置。   他太瘦,躺在被子下面更显得没有多少厚度,站在床边的柏夜息看了人一眼,又把室温调高了两度才上来。   室内只剩一盏夜灯,柏夜息靠坐在床头。   身侧柔软的床垫动了动,是时清柠侧躺过来,一双漂亮的琥珀糖似的眼睛望向人。   暖光笼着轮廓,男生冷峻的侧脸也像是被无声地柔化了许多。   他的长发垂下来,流瀑一般落在背脊和枕头上,在昏暗的室内仍有淡淡光泽,看起来又滑又顺。   时清柠忍了几次也没忍住,最后还是伸手去摸了摸。   真的好滑。   凉而顺的手感如溪流滑过指间,时清柠早在第一眼见到柏夜息时,就觉得他的头发会很好摸。   现下美色当前,时清柠终是没抵住诱惑。   不过他的动作并不算隐秘,没多久就被人当场抓获,男生侧过头来,目光落在时清柠的脸上。   时清柠乖乖收回手,下一秒却忽然眼前一暗。   柏夜息俯身下来,单手撑床,他那墨色的长发顺着背脊滑落,几乎就落在时清柠的颊侧。   隔着一点未曾触及的距离,时清柠感觉到了那微凉的触感。   他的视野整个被那长发笼住了。   突然的动作让两人变得有些过于接近,时清柠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才听见对方说。   “眼睛有点红。”   离得近了,那股清冽的薄荷味更浓。   柏夜息问。   “眼药水在哪儿?”   时清柠这才反应过来,说:“在客厅。”   上次体检,时清柠的眼睛已经没什么问题,眼药水也换成了更日常的一种,不需要每天滴。   柏夜息把眼药水拿过来,时清柠接过道了声谢,滴完后他正想把眼药水放在枕侧,伸手摸索的时候,却摸到了一点温凉的触感。   是柏夜息的手,把药水小瓶接了过去。   时清柠闭着眼睛等药水滋润,他感觉到身侧的柏夜息重新上床,柔软的羽绒被发出细碎的温暖声响,随即,室内安静下来。   未几,流水般轻缓的钢琴声响起。   还是平板。柏夜息在弹那首他之前编奏给时清柠的小夜曲,乐声轻柔,加了一点变奏。   时清柠闭眼听了一会儿,便发觉,这次的曲调和之前有了细微的差别。   似乎更欢快了一些。   乐声抑扬,呼吸般顿挫,听起来倒更像是……   之前时清柠哼着自己添词唱“下雪天”的那一版。   时清柠练琴只是爱好,他对专业的知识其实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像这样随心便能编曲的弹奏,到底是多么惊人的天赋。   音符灵动清亮,如流淌的月光,温柔地垂落,覆在肌肤之上。   合眸细听的少年也在这安抚般吟唱的琴声之中渐渐沉陷甜乡,再开口时都带了一点不自觉的倦软鼻音。   “薄荷,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柏夜息会弹琴,自学多年去上高中也没有不适应。   再过几个月,二十九中就要分科,艺术生也会被分出来。   对他而言,以后不管是申国外名校也好,还是在国内高考,都是可行的出路。   时清柠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染了睡意的声音黏而软。   “你琴弹得这么好,现在都可以直接去开演奏会了……”   随着少年的困倦,钢琴声柔和下来,轻快又变奏成了温柔。   良久,才有低凉声线开口。   “你想让我去吗?”   团在软被里的少年睡意已浓,迷迷糊糊地说。   “你喜欢就去呀……”   柏夜息沉默。   少年帮过他太多,无论是弹琴还是上学。那些无言的关照在旁人看来似乎很轻易,却只是因为有人提前付出了太多心力。   单是那么短时间内弄来一架合适的定制钢琴,就不知要平白多花多少费用,更不要说柏夜息连学籍都没有就能顺利入学的事。   时清柠做了那么多,却从未对柏夜息强加过任何想法。   钢琴也好,上学也好。   都只希望他自己喜欢。   琴声渐缓,少年的呼吸轻而慢。   他睡着了。   柏夜息又静坐了许久,才将平板收起。   身旁的男孩睡得香甜,恬静的面容朦胧间蕴着薄薄的光,他的唇瓣浅粉,鼻尖挺翘,刚滴过的药水未干,睫毛还是湿漉漉的,更显得纤长。   夜色已深。   他是落在人枕边的月亮。   柏夜息隔着漫长的夜空将人描绘,却从未想过月亮会奔他而来。   床灯灭了。   四下黑暗静谧,护人安眠。   柏夜息垂眼。   刚刚时清柠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是个多好的词。   时光长而慢,好事亦将至。   仿若只要人努力了,就当真能亲见那么一天。   可惜从来是柏夜息幸运不够。   他不敢想以后。   *   天光未亮,耳边似有琐碎的声响,时清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身影。   “薄荷……”   他含混地叫了一声,蹭着枕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床边的柏夜息一顿,放低了声音才道。   “睡吧,还早。”   埋在软被里的少年不动了,呼吸复又均匀,似乎又睡着了。   柏夜息浅吸了口气,尚未放松,下一秒,就见少年摸索着伸手探了探身旁的床铺。   然后他迷糊地抬头,人还有些愣愣的,忽然开口问。   “你没睡吗?”   床是凉的。   柏夜息神色未变:“我在隔壁睡的。”   时清柠很迟钝地眨了下眼睛。   “我睡相不好,怕压到你。”柏夜息轻声解释。   时清柠撑着枕头坐起来,相始终才反应过来。   他伸手去揉眼睛。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原本是想来陪人的,结果反而让薄荷去了别的地方睡。   他揉了没两下,手腕就被轻轻地握住了。   时清柠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冷绿色的眼眸。   松石翠玉一般,绿得醉人。   柏夜息认真帮人查看了一下,才道。   “不红了。”   看起来休息得还不错。   “别用手揉。”   他说着,看见时清柠点头,神色间不自觉地显露出一点可怜。   “抱歉,打扰……”   “你睡得可香。”   柏夜息没让他把话说完。   “看得我都困。”   时清柠怔了怔,随即,额侧传来一点轻微的触感。   是柏夜息伸手,帮他抚顺了睡翘的头发。   “早安。”   时清柠也道:“早。”   他想。   原来自己还有催眠作用?   虽然时间尚早,不过时清柠醒了就没再继续睡,他收拾了一下,准备起床吃早餐。   昨晚时清柠的睡眠质量明显有提升,醒来后的精神很不错。时清柠自己也不知道昨晚为什么会睡那么沉,以至于他明明想观察柏夜息的睡眠状况,却自己先睡着了,连对方离开都没察觉到。   难道是前几天没睡好,太累了?   亲自观察的计划没能行得通,时清柠有点发愁。   他怕自己再影响薄荷休息,在询问了医生之后,便打算弄个睡眠监测仪来用。   之前时清柠生病住院时经常会用到这个,这东西也有家用式的。   他请孙明帮忙预约了一个,准备更科学地观察柏夜息的睡眠质量。   时清柠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问,可是就像之前的抽血、吃饭和过轻的体重一样,柏夜息只会和他说没什么事。   从不会多余添一点麻烦。   柏夜息的成长环境如此,时清柠不可能去怪他的不坦言。   只觉得更心酸。   好在柏夜息外表看起来并无异样,两人照旧一同去上学,学校里,同学们对柏夜息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热切熟稔。   今天气温偏低,教室里门窗紧闭,大家都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说来奇怪,明明已经是春天,气温却没有一点回暖的迹象,仿佛寒冬被无限延长。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好,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模样。   “昨天还发了预警,说今天有强雷暴。”   方安然托腮看着天色灰暗的室外,说。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提前放学。”   “不可能的,死心吧。”   宋谦谦靠在桌旁转笔。   “忘了二十九中的规矩嘛,学校不爆炸,我们不放假。”   课间化学老师过来,叫了后几排的男生去帮忙拿实验器材,柏夜息也去了。   时清柠自己去外面透了透气,回来后就被宋谦谦拉了过去,听几个人闲扯。   因为嫌郑坤太烦人,宋谦谦下课时不愿意待在座位那边,经常会跑到熟识的几个人这里   他们正聊着,一个同学进来,喊了一声。   “郑坤,班主任喊你。”   郑坤正在探着身子和侧前桌的女生不知在说着什么,闻声便起身去了办公室。   宋谦谦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最近老找林晓聊什么?”   时清柠抬头:“怎么了?”   林晓是宋谦谦的同桌,也是时清柠的前桌,一个非常内向文静的女孩子。   虽然两个人坐得很近,但入学以来,除了课上讨论,时清柠总共和对方也没说过几句话。   林晓的性子和宋谦谦几乎是两个极端,宋谦谦之前说过,就是因为他话太多,老师才安排了班里最安静的林晓和他同桌。   “你看见郑坤的这半边脸了吗。”   宋谦谦指了指自己颊侧。   “他脸上有伤,估计老班叫他就是因为这个。”   “有伤?”   时清柠倒是真的没看见。   郑坤受伤的那一侧靠墙,而且他一直都不和时清柠交流,时清柠自然也没留意到。   “不是第一次了。”宋谦谦说,“谁知道是他爸打的还是怎么弄的。”   “他爸怎么了?”   时清柠问。   “他爸赌博,还酗酒,喝醉了经常动手。”   宋谦谦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他妈早离婚了,离得时候要带他走,他说他妈家没钱,坚持要跟着他爸,结果后来他爸赌博,就把家里钱输得差不多了。”   时清柠没想到还有这么复杂的故事。   “所以他才这么不合群吗?”   一旁的方安然摇摇头。   “他这人,怎么说,闹到现在这处境,和别人的关系不大。”   方安然是英语课代表,也是三班的成绩第一,她平时和同学们都很处得来,一般不会有什么偏见。   但对郑坤,她还是说。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上学期大家刚知道他家情况,本来还挺同情他,后来期中考试的时候拉桌子弄考场,有个同学要值日,比较辛苦,她爸妈进来帮忙,想弄完早点接人走。”   “结果郑坤看见了,当着人家父母的面问那同学,‘你自己没长手啊?这么大了还让人帮忙,废不废物?’”   宋谦谦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个24k纯傻.逼,你知道吗,后来他还去找那女生,说你是不是故意刺激我,就你有爸妈,就你能耐是吗?”   时清柠:“……”   “所以我才觉得他突然开始找林晓这事不对劲,”宋谦谦说,“我之前问林晓,她说郑坤是找她商量题,但是平时郑坤怎么和咱俩相处得你也看见了,他是会和人商量题的人吗?”   宋谦谦眉心紧缩:“这两天他突然走路都开始横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方安然说:“应该也没什么事吧……林晓那么文静,又不会和人吵架,可能郑坤就是觉得不想和你们俩聊,才就近找了林晓?”   宋谦谦抓了抓头发,一头颇软的发丝都被抓得翘了起来。   他有点烦躁地说:“你忘了杨明了吗?”   “杨明?”   时清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安然。   方安然说:“是郑坤上学期的同桌,后来他转学了。”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是想说,杨明转学这事也跟郑坤有关吧?”   “我不确定。”宋谦谦说,“但我觉得,和他沾上边肯定没好事。”   他索性先回了座位:“我还是去和林晓说一声。”   郑坤回来时,已经打了上课铃,时清柠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侧脸的确有些红肿。   而他整个人的状态也有些莫名的高昂,像是心情很好。   不过一看见时清柠,郑坤就径直侧过了头去,落座后也和人离得很远。   两人的界限楚汉分明。   时清柠没来得及留意太多,中午,他一出教学楼就被吹得一个趔趄。   风太大了,天阴得吓人,路上学生的校服都被吹得膨起,大家不得不埋着头成群结队地走。   下午,海城各中小学陆续放假的消息就在班里传开了。   不过提前放学的都是初中和小学,就在同学们信誓旦旦地猜着二十九中肯定不会放假时,解初夏走了进来。   “说个事。”   她的表情很严肃,但大家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欢快的气氛隐秘地流动起来。   “今天晚上可能有强雷暴,学校决定……”   解初夏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班就传来了一阵极热烈的欢呼声,还夹杂着敲桌子晃板凳,直接盖过了解初夏的声音。   她很艰难地才把话说完。   “上完第三节 课……提前放学……!”   “耶!!!”   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比隔壁更响亮的欢呼声。   “放假!!”   再长的假期也没这种意外得来的放假爽,幸好第三节 是解初夏的课,换个其他老师,估计压都压不住同学们那早就野飞了的心。   临下课五分钟,解初夏讲完了课时内容,原本还有例题给大家做,最后她也没有再放,   交代过一遍安全问题之后,解初夏就留了最后两分钟,让同学们提前收拾书包。   同学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解~姐~感恩最好的你,比心心~!”   后面有学生拖着腔表白,解初夏笑骂。   “少来,别恶心我。”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就像离弦的箭,飞也似地冲出了教室。   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走出教学楼时,明明才四点左右,天已经半黑了。   他们住得近,回去也方便,走到家属楼时,还能遥遥听见校园学生撒欢似的欢呼声。   “呜呼~!”   时清柠本来也不上晚自习,所以对提前放学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不过被同学们传染,他也感受到了大家的快乐。   但等进了楼道,风声小了,没那么寒冷刺人,时清柠想和柏夜息说话时,却发觉了不对。   柏夜息的脸色极白,毫无血色。   下午四点还没到亮灯时间,楼道里有些灰暗,异样的光线之下,他的唇色甚至隐隐泛青。   时清柠心里咯噔一下:“薄荷。”   “薄荷,你没事吧?”   柏夜息侧头:“怎么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又没有什么异样,仿佛刚刚只是时清柠的错觉。   时清柠心有疑惑,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和人一起进了家。   因为强雷暴预警,阿姨中午过来送饭时就预备好了半成品的晚餐,晚上只要热一热就能吃。   客厅开了电视,电视里也在反复播报强雷暴预警的消息。   时清柠和时妈妈拨了电话,打消了对方再过来的念头。   晚餐后写完作业,屋外呼啸的风声已经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柏夜息和几个黑西装一起检查了加固过的门窗,确保一切如常。   时清柠还是有一点担心,总是频频看他。   忙完才不到九点,时清柠还是没忍住,说:“薄荷,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不只是今天的状态,因为昨晚时清柠的打扰,柏夜息也没有睡好,今天理应该好好休息。   柏夜息应了下来:“好。”   “你也早睡,”他说,“记得吃药。”   新家早早熄了灯。   不只是家属楼,连一向灯火通明的二十九中都提前拉了电闸。   偌大的校区少了来往的人影,变做一整片擦不去散不开的浓郁深黑。   夜色渐深,狂风吹得越来越猛。   变了调的呼呜声响如同鬼哭狼啸,听得胆小的人心惊肉跳。   海城虽是沿海,不过因为地处北方,极少有台风,极端天气也相当罕见。   这次的强雷暴号称几十年一遇,撞上今年这晚春,也是真的凑巧。   天气迟迟不肯回暖,雷暴之后又要降温。   这是个太过漫长的冬天。   天早已黑得彻底,像被最深的墨色反复涂抹过。风稍稍有了短暂的停歇,动静小了,反而显得越发压抑。   电视手机里的预警信息反复几轮轰炸,户外早已没了人,平日里拥堵的道路此刻一片静寂,连零星几辆私家车都少有。   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等着度过这场雷暴。   唯独一处的窗台,却在大大地敞开着。   柏夜息坐在窗边,沉默地俯视着这片黑寂,已经小下来的风吹进来时,依旧割得人肌肤生疼。   他却毫无所觉,等待似的,望着遥远的天边。   远处,压抑许久的惊雷终于劈下,宛如大片黑色幕布被从中撕开。   第一道雷便直接亮彻了天际,数秒之后,轰天般的震响炸裂开来。   “轰隆——!!”   遥远的地方传来汽车防盗铃被惊响的吱哇声,转瞬就被下一道雷声淹没。   惊雷接连而起,即使在室内,震耳到恐怖的轰鸣声依旧吓得人心生惊惧。   柏夜息却只在窗台上沉默地坐着。   他的右手覆在自己另一侧手臂之上,那里,外表似已看不出端倪,只有伸手去碰,才能摸到皮肉下狰狞的肿块。   那反复抽血后留下的痕迹。   艰难挤滴的抽血极痛,未消的肿块碰到也痛,频繁至寻常的疼痛早已够击垮一个坚强的成年人的身心。   可对柏夜息,身体的疼痛早已没了用处。   甚至比不过听这响彻的雷声。   他的十六年前,柏夜息在一场雷暴长夜后死去。   死前他了却心愿,只还留一点挂念。   微不足道,只余一点。   而柏夜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醒来,回到从前。   柏夜息分心去痛的,从来不是死亡。   他不怕死。   却怕雷声太像。   太像十六年前,把那一晚的撕心告别反复重演。   告别时他早已心死过一次,所以之后的身死才毫无痛楚。   柏夜息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他死了两次,才会醒来。   可是重生这种荒唐,和梦太像。   雷声乍响,蛛网般裂开的纹路爬满天际。   骤雨倾盆而下,寒意兜头彻骨。   一切都与那一夜太过相似。   现实真假,虚幻不清。   假使是身死,也好过现在拉扯的凌迟。   风裹着雨迎面淋来。   柏夜息抬眼,望向隔壁不远的房间。   那是时清柠睡着的地方。   是健康的、会听他弹琴、和他一起上学的时清柠。   是一场太过虚假的甜梦。   像迟迟不肯落下的另一只靴子,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垂于顶,柏夜息一直在等。   等一场大梦终醒,等结束这偷生。   如果真有重生,柏夜息绝不认为会是自己。   只此一生,他从未被幸运眷顾。   雷声轰鸣,似要把天地撕裂。   苍穹万物中人从来太渺小。   或许终于到了时限。   柏夜息垂眼。   他等待着彻底的黑暗。   等待假象破碎,重归正轨。   天降炸雷。   一片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中,柏夜息忽然听见了极遥远处的一点声响,他的幻想有过太多,如今已然波澜不惊。   可是下一瞬,他被一股真真切切的力度直接拉下了窗台。   屋里没有开灯,闪电落下的间隙里,被照亮的房间映出时清柠苍白焦灼的脸。   雷声太响,他扯着嗓子依旧难被听清。   “你疯了!!这么冷!!”   时清柠拼命用力关上大开的窗户,手在玻璃上打滑了两次才关紧。   室外吹来的风只是这几秒就把他冷得直皱眉,可面前还有一个已经被吹透了的人。   刚刚时清柠辗转反侧,房间的隔音很好,让人不会被雷声吵到,可他依旧难眠,总想着忍不住去想隔壁的柏夜息。   他查过资料,焦虑症易受极端天气影响,而且今天薄荷脸色着实不好。   时清柠坐不住,还是想来看一下。   却没想到情况比想象更惊心。   时清柠有太多话想问,却全在看到柏夜息的神色时噎住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情,以致于连言语都无法形容。   时清柠手足无措,只能本能地动作,他伸手满满地抱住了柏夜息,拼尽全力。   那个人,浑身已经冷得摸不到一点余温。   时清柠把男生的脸按在自己颈侧,环着手臂轻轻捂住对方耳朵,安慰也笨拙。   “你是不是怕打雷?”   他知道不是,可他希望柏夜息能好一点。   “没事,我在呢,捂住就听不到了。”   “没事了……别怕。”   浓墨般的黑夜里,满天的轰雷之下。   只有那近在耳边的心跳与颈侧脉搏声。   扑通,扑通。   真实如此。   细弱却清晰。   将他从无垠炼狱中拉回。 第32章 032   时清柠做了一个梦。   梦中,柏夜息已然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年少的生涩冷郁自他的面容间褪去,俊美的眉宇深邃而锐利,彻底长开的骨相显露出压迫性十足的美丽。   他刚刚摆脱了燕城母系家族的桎梏和秦知深的纠缠,只想去一段平静的生活。   可是豪门水深,依旧有人不肯消停。柏夜息避无可避,最终在绝境逆袭。   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做到,待众人察觉,他已然以碾压之势收拾了旧日的仇敌。   为做警示,也是回击,柏夜息彻底击垮了一个曾经算计伤害过他的家族,并且控制了那家的一个小辈。   也正是这一次的出色表现,让柏夜息收割了巨额利润,成功进入了柏家的董事会。   柏家同样是豪门,只不过他们并未在内地发展,而是盘踞于澳岛。当年柏夜息被拐,他的母亲郁郁而终,父亲也因此罕少再踏足大陆。   这么多年来,柏家几乎已经忘了这人的存在。   但柏夜息归来,他仍旧是柏家最正统的长房嫡系继承人。   之后柏夜息凭借自己的才能,一路青云直上,可他却仍旧未曾获得多少被亏欠的亲情。   回归柏家后没多久,柏夜息的父亲便因车祸去世。唯一留在柏夜息身边的,居然只剩那个被他控制的仇家小辈。   撇开往日恩怨,两人相处竟也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时清柠茫然旁观,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这个人,就是小说里的第三位追求者。   梦里一切都不受控,场景全然朦胧,时清柠只知道这一次的故事和之前似有不同。   因为他感觉到了柏夜息的情动。   柏夜息最终决定不再牵连无辜,尽管两人的恩怨早已纠扯不清。   他们之间或许也曾有可能互相扯平,至少柏夜息是真的,亲口向对方问了喜欢。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   时清柠在这一瞬忽然有了极为糟糕的预感,或许是他早早知晓过结局。   但是局外的他对急转直下的事态发展毫无办法。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第二天雨后初霁,太阳升起。   柏夜息却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他被活活剜去了心脏,去救了那个前一夜刚听他说过喜欢的人。   那人有严重心疾,从活人身上骗来了一颗心脏。   又如此荒唐而卑坏,竟还骗来了爱。   时清柠在如堕深渊的坠落感中猛地惊醒,睁眼是一片如墨的黑。   他晃了一下神,才发觉铺在眼前的是柏夜息的长发。   昨夜折腾得太晚,时清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更别说记得入睡的姿势。   他这时才发现两人正睡在一起,时清柠还枕在对方怀里,双臂环抱着柏夜息。   时清柠一瞬间悚然。   这个姿势,竟是让他莫名想起了梦中那两人的拥抱交颈。   他的背脊一僵,身前的人已经醒了。   柏夜息睁开眼,正看见对方眼中尚未藏好的惊惧。   “……”   僵沉无声蔓延,柏夜息顿了顿,随即默然收手,起身。   他离开床边几步远,才终于开口。   “抱歉。”   声音沙哑到几难分辨。   关门声响起,沉闷的脚步声远去,在床上呆坐的时清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察觉了柏夜息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想去找人解释,又实在笨嘴拙舌。   时清柠丧气地抓了抓头发。   这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他并没有被柏夜息吓到,只是因为……   因为梦见了对方的死因?   时清柠走出卧室时,才发现墙上时钟早已过了八点。之所以光线还那么暗,是因为外面还在下暴雨。   昨晚强雷暴的后续。   时妈妈打了电话过来,说外面雨急风又大,她已经替两人和老师请了假,等雨停了再去。   即使住得这么近,她依旧不放心,怕时清柠会着凉。   时清柠挂了电话,人还有点懵懵的。   室内阴沉沉的,只有雨打窗扉的碎响。   昨天时清柠闯进柏夜息的卧室时,对方除了已经被彻底冻透,还紧绷得像是被层层浇筑过的钢板。   时清柠抱着人反复地安慰轻抚,进展极缓慢,一点一点地软化了他。   后来才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时清柠看出柏夜息肯定不喜欢打雷,但对方那种反应,肯定也不只是因为雷声。   或许应该找薄荷好好聊一聊。   时清柠想着,正待去找人,刚一迈步,正好撞见从洗漱间出来的柏夜息。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相视,一时间竟是有些莫名的僵滞。   忽然,柏夜息侧身掩唇,闷声打了个喷嚏。   时清柠被惊了一跳:“你感冒了?”   他正要上前,却被柏夜息抬手拦住了。   “别过来。”   柏夜息声音依旧有些低哑。   “传染。”   时清柠的免疫力着实不算多好,因此也只能听了对方的话。   他转头去打了个电话,联系了医生来给柏夜息视频问诊。   两人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时清柠听到门口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门外是柏夜息。   “轻症感冒,我拿过药了。”   时清柠跳下座椅,过去开门,门外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客厅里的药柜的确被动过,周遭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酒精味。   拿完药柏夜息还消了毒,怕传染。   饶是常年久病如时清柠,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感叹柏夜息的心细。   他要是能把这点心细多用在自己身上一点就好了。   时清柠回房,趁着有空,便打电话去给医生问了一下之前想要的睡眠监测仪的进展。   好巧不巧,接电话的正好是上次提出焦虑症可能的那位女医生。   医生姓姜,时清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晚的状况叙述给了对方。   姜医生沉吟:“看样子,他以前可能有创伤记忆?”   “你清楚他之前有过什么特别深的阴影吗?”   如果是柏夜息,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创伤记忆太多了。   自小被拐卖,屡屡被打骂虐待,就算到了近年来还有非法抽血的事,哪一件都可能是柏夜息的阴影。   时清柠只能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姜医生又问:“那他昨晚后来是怎么缓和下来的?”   时清柠如实道:“我抱住他,一直在和他说话,后来他平静下来了。”   姜医生被吓了一跳:“你直接碰他了?”   她匆匆解释:“之前忘了叮嘱你,如果真是惊恐发作的话,最好不要碰他,不然可能会被误伤到。”   时清柠说:“他没有伤到我。”   “他就是……看起来好像在害怕。”   感觉应该有人去抱一下他。   所以时清柠就去了。   “被抱住之后,他好像就好些了。”   姜医生迟疑:“拥抱安抚吗?也有可能。”   她问:“不然再带他来检查一下?”   时清柠有些犹豫:“如果他不太想去怎么办?”   柏夜息的状态看起来似乎并不会坦言。   时清柠也担心,强行检查会不会给人造成二次伤害。   “他现在没什么事了,是吗?”   姜医生确认了一下,道。   “那这样,我联系一下心理科的同事,请专业的医生来帮忙处理这事吧。”   时清柠谢过对方,挂了电话,又有些难安。   他自己翻出资料查了查。   焦虑性神经症有很多种类型,除了一般性焦虑,还有特定类型,比如幽闭恐惧症之类。   时清柠翻着资料,努力想找到和柏夜息相对应的信息。   他边看边回想着柏夜息的反应,内心也不由生出了许多疑惑。   时清柠还没搞懂自己出发记忆的契机到底是什么,但昨夜,他确实梦到了柏夜息后来的剧情。   如果时清柠没看错,柏夜息的确动了心,可是他之前被那么多人追求都没什么反应,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最后这个人?   那人有严重的心脏疾病,柏夜息说是控制他以作报复,实际上却也在保障对方昂贵的治疗和生活。   日常相处中,那人有时甚至连多走几步都吃力,还要柏夜息抱他代步。   寻常人或许不解,但时清柠反而更清楚一些,他同样是心疾,见过的同种病例不胜枚举,幸运的像时小少爷这样能早早对症下药,根除病灶。   严重一些的却连根治手术都无法承担,拖到最后,就只能靠心脏移植这一条路。   可是心脏移植哪有那么简单,不说术后存活率,就连等待器官捐献,都是极为漫长又艰难的一个过程。   排队等待的人又太多,捐赠者又太少,若是稍微稀有些的血型,就更难等到。   没有心脏源,这仅剩的唯一救命方法,也只是美好而虚幻的泡影罢了。   柏夜息本身血型特殊,他大概就是因此才会被人盯上——时清柠努力让自己暂时撇开担心而紧绷的情绪,专心分析柏夜息现下的状况。   如果真说和之前那些追求者的最大不同,那就应该是柏夜息和这人有朝夕相处。   还有时常的身体接触。   时清柠又想起昨晚。   对方因为他的拥抱而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盯着眼前的资料。   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   临近中午,外面的雨终于小了些。   柏夜息从卧室走出来,他带了个黑色口罩,整个人显得愈发冷峻,极难靠近。   时清柠最近在喝中药调补,到了该去取药汤的时候。柏夜息本该去询问一句,但他脚步顿了顿,想到时清柠清早醒来时的神色,还是没有再去打扰对方。   他正要去门廊穿外套取药,刚走开一步,身侧忽然响起了开门声。   时清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薄荷……”   时清柠一出来就看见柏夜息的背影,他匆忙叫了人一声,却没留心脚下,一不小心就绊在了门框上。   “唔……!”   他下意识地向前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去扶东西,眼前已经猛地一暗。   清冷的鲜薄荷香气在鼻息间弥漫。   时清柠一怔。   耳畔已然响起哑声。   “没事吧?”   柏夜息几乎是本能动作,下意识地一步过去接住了对方。   抱稳了人,他才察觉了自己的逾矩。   柏夜息垂眸,他正想扶着人站好松手,手臂和腰侧却忽然传来了一点力度。   怀里的少年伸手,居然直接抱住了他。   室温适宜,少年穿着件薄绵睡衣,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屋外还在下雨,所以阳光只照在了柏夜息怀里。   与之相对的,时清柠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他能察觉薄荷那微凉的苍白皮肤,似乎在慢慢回温。   像是更印证了他刚刚的猜测。   时清柠仰头,和人对视,目光专注又真挚。   “薄荷,你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   他还努力地张开怀抱,把自己更近、更无隔阂地多贴上去了一点。   “这样抱一下,你会觉得好些吗?” 第33章 033   时清柠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能不能起作用。   他刚刚在房间里翻看了很多资料,包括具体病因、临床症状、治疗方法,甚至还去论文库啃了不少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皮肤饥渴症多是由于幼年缺少应有的关怀,因此患者多会比普通人更渴望拥抱和爱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会主动索取,事实上,患有皮肤饥渴症的人甚至可能比别人更加自闭、孤僻。   他们渴望拥抱,却又会隔绝自己,   他们所能接纳、想靠近的对象,反而会比寻常人的更少。   时清柠也不知道柏夜息想不想被自己拥抱。   但或许是忽然被鲜薄荷香气冲昏了头脑,之前盘算过的循序渐进、旁敲侧击一时被全然抛在了脑后,时清柠直接伸手便回抱住了对方。   他想安慰柏夜息。   哪怕只有一点点效果也好。   被他抱住的人身形微滞,似是被这有些突然的动作惊到了。   时清柠也知道自己有点冒失,见人没说话,便稍稍松了手,转而提议说。   “或者,我们养只猫?”   养宠物也是能消减孤独感的一种方式。   “平时多抱抱猫可能会好一点……”   时清柠的手松开刚一点,他就被人整个圈住,紧紧按在了怀里。   这次换时清柠愣了一下。   鼻息间满是清冷的气息,偶尔时清柠甚至会恍惚错觉,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喜欢薄荷所以觉得柏夜息好闻。   还是因为柏夜息才喜欢上了薄荷味。   柏夜息依旧没有开口,但时清柠就在他怀里,侧耳贴住的心跳声擂鼓般清晰,促然遮住了窗外的落雨。   许是靠得太近,时清柠恍然间竟觉得自己从相贴的拥抱中听到了骨骼间传导来的无声颤意。   带着血液的奔涌,筋骨的锉动,心脏的紧膨。   时清柠有些疑惑。   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里拼读出这么多。   他有些茫然,想了想还是抬手,像安慰猫咪一样,轻轻地摸抚起柏夜息的后背。   时清柠的动作还有些生涩,毕竟他并没有真的养过猫咪。   但或许是他天赋异禀,只消一点点动作,就能轻易地安抚到柏夜息。   发顶传来一点轻触,是抱着他的男生偏头,贴了贴那柔软的发丝。   隔着口罩,所以可以明目张胆地靠近。   欲盖弥彰地说那不是一个吻。   柏夜息终于开口。   “谢谢,我好多了。”   时清柠眼睛倏然亮起来,受到了鼓舞:“那以后我每天多抱抱你!”   柏夜息很低地应了一声。   “嗯。”   他精通算筹,食物都能精确到卡路里,可他也不是什么都能控制。   巨额的奖品面前,即使可能是梦,谁又能信誓不沉陷。   时清柠还在和人讨商量:“你按时吃药先把感冒治好,然后我们过些天去检查一下你的具体状况,可以吗?”   他生怕柏夜息会抵触:“不复杂的,就是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需要避免的……”   “好。”   柏夜息轻声道。   时清柠眨眼看人,瞳孔盈盈盛着光。   他又笑着抱了柏夜息一下。   开开心心的时清柠直到喝完药都没怎么叫苦,中午,雨水近了尾声,两人便一同去上了下午的课。   教室里同学们的气氛也还有些散漫,大家尚未从这场过于强猛的雷暴中收回心来。   课间,还有不少同学在聊天。   “这场雷也太大了吧,听说中心广场那边都有树被直接劈开了,好吓人。”   “对啊,感觉跟什么大佬渡劫似的。”   “我可算对小说里的雷劫有点实感了,这要是人真被击中,不得当场成灰了啊?”   “哎对,昨晚不是还有个闪电照片特别火嘛,你们看了吗?”   昨天的雷暴太强,“海城闪电”的话题直接上了热搜。   不过高中生不一定能时时关注热搜,而且还有好一部分学生是住校,平时连手机都很难摸到。   “什么照片啊?”   一旁的方安然也有些好奇:“现场拍的吗?”   她问完,旁边有个高个男生一弹舌:“想看?”   那男生并不是三班的,而是隔壁跟着几个人一起跑来找哥们的,他抬手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手机,三两下翻出一张照片。   “喏。”   一圈人都被吓了一跳,被屏幕上那壮丽的照片,也是被男生的动作。   “王哲你虎啊,你就不怕老高过来逮你?”   “怕什么,”男生说,“我藏手机的水平,还没人能抓到呢。”   他朝方安然扬了扬眉:“好看吗,方妹?”   方安然看了照片,也不好说什么:“你快把手机收起来吧。”   王哲这才收了手机。   不过那照片的确很震撼,无垠的夜幕如同被蛛网般的光刃撕裂,整个天空都被映成了一种极为瑰丽的深紫色。   “简直像什么科幻大片一样。”有人说,“感觉下一秒就能穿越了。”   “说不定这就是穿越的开关呢?”   正宗的穿越人士时清柠默默听着,没说话。   “有可能吧,电影里不就经常有么,被雷劈中了就穿越了。”   方安然也道。   “这在物理上应该也能解释?就是雷电扭曲时空,制造了虫洞,所以导致了穿越。”   提到物理,她就看向了时清柠。   时清柠闻言,却摇了摇头。   “雷电是空气中的游离电荷导致的,再强的雷电也是电磁反应,最多加上一些化学反应,理论上来讲,没办法扭曲时空。”   旁边有人“啧”了一声。   时清柠未觉,还在说:“宇宙中时间和空间不可分割,真正能引起时空变化的其实是引力……”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粗暴打断了。   “就你知道得多啊?”   刚刚拿手机出来的男生踹了一下身边的桌子,吊着眉梢。   “你谁啊,大科学家?”   方安然皱眉:“王哲,你怎么说话呢?”   旁边几个男生知道王哲一直想追方安然,也跟着想劝一下他,却都被王哲一把甩开了。   “怎么,他说就行?我说就不行了?”   方安然一个女生脸皮薄,众目睽睽下争执起来,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偏偏王哲还不肯住口。   “什么狗屁引力,”王哲嗤之以鼻,“还万有引力呢,那我说就是闪电的引力干的,不行吗?”   他说的时候还在抖腿晃桌子,态度着实有些气人。   几个女生都皱起眉,听见动静的班长也走了过来准备赶人,但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开口。   “那你就比爱因斯坦还厉害。”   一个睡意惺忪,带着些被吵醒的不耐的微哑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是卫应恺。   王哲一直踢桌子,他踢的桌子就是靠门边卫应恺的座位,直接把这位睡神给吵醒了。   “宇宙四大作用力,强弱力,电磁力引力。”   卫应恺声线也慵懒,带着嗡磁的尾音。   “爱因斯坦都没把这四个力统一到一块,你一句话就搞定了俩,牛哇,不仅牛还比蛙都声音大。”   旁边有同学“噗嗤”笑出声。   还有人拍大腿:“恺神牛逼!”   王哲也愣了。   他连对方的话都没听懂,就只听见一个爱因斯坦。   但王哲再怎么智障,旁边人都笑出来了,他也知道卫应恺说得肯定不是好话。   “你……”   他还没说完,跟他一起来的外班一男生突然道。   “呦,这不是睡神吗?”   “真难得啊,白天醒了?”   那人说话阴阳怪气的。   “你不都夜里动作吗?”   卫应恺掏了掏耳朵:“谁让蛙叫那么大声,吵都吵醒了。”   “还有人能吵你啊?你干的时候那么专注。”   一旁过来没多久的宋谦谦听不下去了:“喂,刘新,不就是上次考试他没让你抄答案吗,你还有完没完了?”   因为卫应恺的性格和他白天总是睡觉,班里和他相熟的人并不多,除了物理课代表,也就是与卫应恺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宋谦谦和他多说过几句。   刘新还不罢休:“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寒假拓展的时候,撞见卫应恺半夜在床上自己玩嘛,还撒得一床都是纸。”   “你有病吧?”宋谦谦说,“那是纸片,人家明明在写题!”   刘新嗤笑:“写题用把纸片撕碎,再说了,就他这白天睡不醒,晚上写题,谁信啊?”   “懂的人都懂,是吧,纸片纸团不都一样嘛。”   刘新朝着卫应恺挤眉弄眼。   “看看咱睡神,体力不错啊?”   卫应恺看着他,笑了笑:“是不错,够揍你。”   刘新立时拔高了声调:“来啊?”   眼看这边拉桌子撸袖子就要打起来,一旁忽然有声音道。   “撕纸片是为了庆祝吧。”   众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时清柠看着卫应恺,若有所思。   “解决掉一个重要难题之后,撕纸片抛到空中,这是老传统。当年费米在原.子.弹试爆的现场,就是用纸片飞出的距离心算出了核爆炸的当量。”   他说完,才把视线从卫应恺身上挪到刘新那边,面色略有惊讶。   “不然呢,你想的是什么用途?咦,你不会连这么经典的故事都没听说过吧?”   少年的语气平和又真诚,听在人耳中却更显嘲讽。   “我听没听过关你屁事?”刘新恼羞成怒,“就你懂得多,瞎他妈这儿科普?”   少年却微微一笑:“我不是为了科普。”   虽说不是时候,旁边依然有不少人被他这一笑恍得怔了一下。   而时清柠已经扬起下巴,朝刘新几个人身后略一示意。   “我是为了等人来。”   刘新几人下意识转头,迎面正好撞上年级主任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我草……!”   高主任都给气笑了。   “行,随便窜班,还敢在教室里说脏话。”   “出来,给我见你们班主任去!一人扣五分,刘新,你,十分!再扣你就直接停课吧!”   这几个人都是五班的,五班班主任的管理格外严厉,不管是谁,只要扣一分量化积分,就要在教室后面站整整三天。   五分,那就是至少站半个月起步了。   几人脸色青白一片,包括王哲在内,全都灰溜溜地被主任带走了。   三班的同学看完戏,也被年级主任命令抓紧回位置,纷纷散开了。   不过时清柠没走,他顺便坐在了卫应恺旁边的空位上。   刚刚要是卫应恺真的和人打起来,年级主任现在要带走的人里就要多一个了。   “你还会打架呢?”时清柠好奇,“你不是腿疼吗?”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顿了一下。   咦?   卫应恺更是疑惑。   他难得彻底睁开了双眼看人,不再是半阖着惺忪睡眼。   “什么腿疼?”   时清柠看了眼他的腿:“你不是长个太快,生长痛吗?”   就是在教室里睡觉时,卫应恺的小腿也偶尔会突然抽筋。   卫应恺没说话,神色略带狐疑。   时清柠却总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亲眼见过对方抱怨青春期时缺钙,落下了整天抽筋的后遗症一样。   也好像早就熟悉了这人作息稀烂,一研究起东西来就忘了时间的性子。   明明小说剧情里好像并没提过卫应恺这个人。   时清柠也没有细想,现下他还有另一个感兴趣的问题。   “你刚刚说的四种作用力合一,是大统一理论吧?”   卫应恺看了他一眼,略带惊奇,一脸“居然有凡人听懂了我的话”。   时清柠说:“所以我刚刚说雷电不能穿越的话也不准确吧,如果电磁力能和引力统一进同一个理论里,它们就是一回事了。”   “引力能扭曲时空,自然可以制造虫洞,也就可以穿越时空了。”   “爱因斯坦罗森桥,是吧。”卫应恺说,“这题目太远了,多少人都想过虫洞的事了,结果呢,引力波都没探测到。”   时清柠下意识想说,引力波不是已经探测到了吗?   脱口之前,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不对,他现在的身体才十六岁。   也就是在这一年,引力波还没有被人类接收到。   “就算探测到引力波,离人类能掌握引力还有很远的路。”   卫应恺懒懒道。   “就算能掌握,那也是原子级别的,顶多传送个原子,跟他们刚才说的真人穿越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时清柠心想,十万八千里就在你眼前坐着呢。   他可是真真正正的穿越实例。   “别做穿越梦了,先做物理题吧。”   卫应恺扒拉了下卷子。   “那么多秃顶科学家老头都没搞明白这事呢。”   时清柠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说不定就在等。”   他说:“横空出世的新神,往往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卫应恺动作一顿,抬头,古怪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我靠,”他喃喃道,“我第一次见到比我还狂的人。”   “恺神。”   时清柠学着叫他,笑着问。   “拔高卷最后一题的答案是不是根号三?”   “?不是根号二吗?”   ……   不远处回到座位附近的宋谦谦看着教室最后排的那两人,一脸目瞪口呆。   “小时才是真正的神人吧?!他和恺神都能聊起来?”   “这学期我第一次见恺神下课后清醒这么久。”   宋谦谦说着,又看了看相隔两端,同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柏夜息。   “柏哥也是,咱们班两位大佬,好像都是只有小时能聊得来哎。”   林晓太内向,听了宋谦谦的感叹也不会说什么,郑坤又那么烦人。所以宋谦谦还是习惯性地找方安然她们聊天。   方安然被朋友们安抚过,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听着宋谦谦的话,她也在看柏夜息那边。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有没有觉得……柏哥好像有点不开心?”   “啊?”宋谦谦疑惑,又多看了人一眼,“有吗?”   不还是没表情吗?   倒是刚才王哲乱说话的时候,站在不远处的柏夜息脸色明显有些发冷。   宋谦谦当时刚被动静吸引过去,他甚至觉得,王哲脑门上就顶着一个大大的“危”字。   不过也幸好没有动手,不然在教室里闹出动静,肯定会把老高他们惹来,后续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   至于现在,柏夜息已经回了座位,宋谦谦倒没觉出来他有什么异样。   方安然顿了顿,其实她也有些拿不准。   只是方安然家有只养了三四年的猫咪,她背着家里小咪在外面撸过猫之后回去时,小咪看她的样子……   像极了现在偶尔看向教室另一侧的柏夜息。   直到上课铃响,大家才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   放学后,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回家,也察觉对方似乎有些沉闷。   “感冒还在难受吗?”他不由担心。   柏夜息摇了摇头:“没事。”   和外人交谈时,柏夜息往往都是能用肢体语言就绝不多说一个字。   对时清柠,他却没落过任何一句应声。   男生外表看起来也还好,中午喝过药就没什么症状了,体温也正常。   既然不是感冒,那或许就是肌肤饥渴的问题了。   时清柠想。   不然下次排位置,他去找班主任说一下,让两个人同桌吧?   这样也方便他照顾薄荷。   排座位的时间还没到,就到了要给柏夜息检查的日子。   时家人在忙,时清柠直接和柏夜息去了医院。   他们这次来的是总院,时清柠熟练地带路挂号,进电梯按楼层,还安抚人说:“别紧张,我对这里熟。”   柏夜息看着人,薄唇微抿。   熟悉,是因为他来这儿治疗过多少次病痛?   时清柠并不知道对方所想,他之前早有预约,很快就帮柏夜息进行了检查。   检查分为心理和生理两部分,总计所花的时间比时清柠预想中还短一点。   两部分的检查结果不在一起,两人分别去拿不同的报告。   时清柠听结果之前相当紧张。   “有一定的压力表现,但没有引起实质性的病变,平时注意休息就好。”   医生说的结果其实没什么大问题。   “可能平时神经比较紧张,小心注意就好,免得发展成神经性痉挛。”   但时清柠有顾虑,一听见神经性痉挛,就反射性地想起小说里柏夜息被抽血后的手抖。   他又不由追问了不少问题,认真记下医嘱之后才离开。   等两人碰面,柏夜息也说自己拿的那份报告没什么事情。   时清柠却放不下心,又把医生刚刚说得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   除了减压,休息,还有多拥抱的建议。   “拥抱可以促进人体内后叶催产素的分泌,这是荷尔蒙的一种,可以增加人的快乐感。”   “拥抱还可以抑制皮质醇,就是压力激素,能让人轻松起来。”   少年说得头头是道,表情认真又严肃,更让人觉得他……   过分可爱。   “医生说日常的需求不一定能通过医学数据表现出来,所以就算结果正常,平时也不能忽略,多抱一下总有好……唔。”   时清柠眨了眨眼。   他话没说完,就被谨遵医嘱的人抱住了。   柏夜息比他高,被抱住时,他正好是枕在对方颈侧的位置。   不只温暖。   似乎还很……契合。   时清柠的耳朵悄然地热了一点。   上次雨天的拥抱,他听见了柏夜息的心跳。   这一次,他听见的却是自己的呼吸。   似乎拥抱真的有很好作用。   时清柠想着,忽然灵光一现。   思绪像是被什么猛地打通了。   对,就是抱住。   有关小说的剧情,时清柠的记忆一直断断续续,只偶尔才会回忆起些许。   现在虽然把主线大致串了起来,时清柠却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契机会被触发记忆。   这一刻,被男生整个圈揽住,时清柠才突然想到。   自己的第一次唤醒记忆是酒吧初见柏夜息。   第二次想起秦知深,是因为听见了柏夜息的英文口音。   第三次想起原文死因,则是为了安抚雷雨天失控的柏夜息,抱着人不知不觉地入眠。   每次回忆,都是因为和柏夜息相处的进展。   时清柠不由得兴奋起来。   那再进行到下一步,是不是就能回忆起更详细的部分?   时清柠自然想更多掌握些剧情细节,以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兴奋之余,他又生出了些许茫然。   见面,听英音,拥抱。   这几个动作相当明显,理应是递进关系。   那下一步呢?   比拥抱再进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第34章 034   时清柠想不出接下来还能干什么了。   比拥抱还要亲密的动作……共浴吗?   或许坦诚相待的时候,可以看到柏夜息身上的什么特殊胎记,被勾出更多的记忆?   可是这样好像很不礼貌,首先还是要尊重对方的隐私吧。   时清柠胡乱想着。   不能看洗澡的话,可以用洗头代替吗?   时清柠倒是很偏爱柏夜息的长发,他之前还偶然见过柏夜息吹头发。   壁挂式吹风机下,男生垂眸不语,长发扬洒,好看得像一幅完美的画。   时清柠到底还是没想出合适的答案来。   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现阶段安抚薄荷才是第一位。   能靠拥抱让对方开心一点,已经很欣慰。   当然,要是薄荷能多长点肉那就更好了。   从医院回来,时清柠一直记得要多抱人的事,日常他和柏夜息相处时,也明显比之前更减了距离。   这种做法的成效似乎立竿见影,至少时清柠再抱住对方的时候,会明显感觉到柏夜息不再像最初那样,一被碰到就会僵硬紧绷。   偶尔时清柠也会被对方揽进怀里,他一抬头就能蹭到那微凉的长顺发丝。   还能下意识地一靠,就立时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这种习惯的速度让时清柠自己都不由有些惊叹,但他却没有生出任何过于迅猛的违和感。   就像是很久以前,已然熟练。   不过这些举动大都发生在私下只有两人的时候,回到学校,因为尚未月考,两人也还没能调位坐同桌。   开学一段时间之后,学校对纪律不再像刚开学时抓得那么严,同学们信心满满列好的新学期计划悄悄地失宠在了桌洞深处,   学校便利店的生意蒸蒸日上,下课各处跑的同学也明显地增加了。   二十九中一直把学习视作第一位,不像四中那样时不时就会举办一些相当隆重的校庆和舞会。   同学们少有娱乐,闲了也就是逛逛小卖部外加聚众唠嗑。   偶尔还会结伴去看帅哥。   高一三班就在高一教学楼进门后右转,楼层方便,位置显眼。   走廊外常有人来来往往,尤其是这学期来了两位新同学之后,教室门外徘徊驻足的人就更多了,甚至还常有穿着其他年级校服的人跑过来。   二十九中的校服每年会换一个主题色,是哪个年级的学生,看外套颜色就一目了然。   不过自从陈紫冰的事情之后,经由解初夏向年级主任提议,高一教学楼门口的值班大叔就暂时停止了对其他年级学生的放行。   除非有老师的批条。   所以这天的几个高二女生,还是特意找人借了高一的校服外套才混进来的。   “看个帅哥容易吗?”   好不容易骗过保安的视线,中间的女生拍了拍胸口,感慨。   “要是人不在教室,我就当场表演一个心梗。”   旁边的马尾女生说:“听说他们班两个新生都好看,这次能看到一个就够本了。”   几人朝三班走去,临到门口时才忽然有人想起,她们之中唯一见过帅哥照片的人刚刚被老师留下了没能过来。   那她们现在过去还能确定哪个是想看的人吗?   这个担心只持续了一秒,或者更短,因为紧接着几人就透过三班敞开的后门,看到了教室后排坐着的那个长发男生。   一瞬间她们甚至忘了阅览帅哥时总结出的经验,忘了不能杵在人家教室门口,要自然、要不经意间瞥上几眼。   几人愣愣地看着那个男生的侧脸,直到教室里有同学路过,打断了她们的视线,才有人喃喃。   “靠,璐璐这次没来,得后悔死。”   “我也后悔,”马尾女生痛心疾首,“我怎么就没大胆点把手机带来,你们有人带了吗?能不能拍一张?”   几人都摇头,也跟着后悔。   “谁知道璐璐这回一点也没夸张啊,本来以为她就是喜欢长头发男生,才夸成那样。”   李璐是艺术生,同时也是二十九中cos社团的社长,她平时最喜欢的就是长发古风。   “不过他的头发确实……”   马尾女生看着,忍不住耙了下自己的发尾。   “好顺啊,羡慕,怪不得璐璐说,要是能摸一下死了也值。”   “她还说摸了真的会死呢。”有人笑,“听说帅哥特别宝贝自己头发,前段时间二部齐宁他们不是来高一惹事吗?好像还有人想搞这帅哥,跟在身后故意想扯他头发。”   “结果帅哥跟身后长了眼睛似的,碰都没被碰到,还差点晃得那人从楼梯上栽下去。”   “也是,”马尾说,“我都不喜欢别人碰我头发,帅哥肯定更高冷。”   她刚说完,却见几个好友的表情一怔。   “怎么了?”   马尾顺着几人的视线看过去,自己也愣了。   因为她们刚讨论过的高冷帅哥,那碰都不能碰一下的宝贝长发,此刻正被他身旁的少年打圈一样绕在指间,摸得实实在在。   少年甚至还不是在专心地摸那长发,他低头咬着笔,目光落在面前试卷上,只几根细白手指碰着顺长的墨色发丝,像是想题时漫不经心地缠弄。   而那位长发帅哥,只是伸过手去,把少年唇间抿着的笔轻轻拨开了。   对自己那肆意被把玩的发尾,他没发表一点意见。   根本看不出丝毫介意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   这叫不让碰吗。   这是随便玩吧??   她们这时才惊觉帅哥旁边坐着的少年就是她们想找的另一个新生,无需多提,只看那过分漂亮的侧脸就能轻易分辨。   可是……明明该是双倍的快乐。   现在她们满心却只剩惊异。   “原来璐璐还是不靠谱的璐璐,”有人小声说,“情报还是有误。”   教室内的两人并不知道外面的讨论,临近上课时,解初夏进了教室,叫了后排几个男生去搬东西。   时清柠便抱着卷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其余同学也基本都落了座。时清柠回去时,他前座的林晓笔掉了,滚落到了一侧。   林晓弯腰去捡,时清柠无意一瞥,忽然在前座椅面上瞥到了一片猩红。   他又去看了一眼林晓身后的校服。   果然,那一片都被洇红了。   校裤是蓝白撞色,后侧有一部分正好是浅色,染了血便显得格外明显。   时清柠皱了皱眉,抬手拉开自己的拉链,脱下了校服外套。   昨天开始升温,大家都减了衣服,也就时清柠校服里面还严实裹着几层。   “林晓。”时清柠把外套递了过去,放低了声音,说,“你围一下。”   林晓回头,尚有些不明所以,旁边忽然传来郑坤的声音。   “你裤子上怎么回事啊?”   他声音不小,临近上课的教室已经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目光转了过来。   林晓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板凳,立刻窘迫地去扯上衣后摆,慌乱地接过了时清柠的校服。   “你没事吧?”郑坤还在放声问,“怎么都是血……”   他话没说完,就被宋谦谦粗暴地打断了。   “行了,关你什么事?”   再咋呼下去,全班都要知道了。   林晓本就内向,此刻更是耳朵红得几近滴血,脸都要埋到胸口去。她嗫嚅着没有开口,直到匆匆在腰间围好时清柠的外套,才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谢谢”。   郑坤被呛了声也很不爽。   “怎么了,我关心同学不行吗?”   林晓低着头僵在那里,直到她舍友过来,陪着她一起请假回了宿舍。   剩下的宋谦谦和郑坤依旧在相看两厌,还是因为老师进来,他们才没有继续吵。   宋谦谦冷着脸拿湿巾帮同桌擦干净了座位,看都没再看郑坤一眼。   但他擦完,扔掉垃圾,才想起一件事。   他回头看时清柠,时清柠已经没了校服。   “这两天政教处在查风纪,小时,你衣服……”   宋谦谦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准备开始上课的老师打断了,他只能回过了头去。   旁边的郑坤冷笑。   查到一次不穿校服至少扣三分,按班规,就要罚擦三天黑板。   他甚至朝前后两个门的玻璃窗多看了两眼,幸灾乐祸地盼着政教处老师早点来。   时清柠也知道最近检查的事,但事发突然,他帮忙时也没有多想。   如果真被查到,也只能认罚了。   老师已经打开了课件,时清柠翻开笔记,正拿起笔,旁边忽然有人递来了什么东西。   隔着一条过道,侧前方的同学努力伸长胳膊,顶着前面老师的目光,把一件团起的校服递了过来。   时清柠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   就见侧前方同学指了指另一侧不远处,那边正有个同学看着这边,见时清柠接过东西才放下心,做了个口型。   ‘多的,借你。’   那位同学和时清柠其实并不算熟,两人没说过几句话,就是点头之交。   却主动把衣服借给了他。   时清柠笑了笑,也回了一声。   ‘谢谢。’   他把外套抖开,穿好。   后面去搬东西的几个男生也回来了,教室安静下来,开始上课。   后半节课时,林晓和舍友才回来。   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坐回位置没多久,她悄悄递了一张纸条给后面的时清柠。   纸条上字迹娟秀。   【谢谢,外套我洗好了还给你】   老师继续讲课,后面还拖了几分钟的堂。   终于下课后,林晓回过头来,小声又说了一遍谢谢。   “没关系。”时清柠说,“你没事了吧?”   等林晓点头后,时清柠起身,正想去和那个借给自己校服的同学道谢,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走过来的是柏夜息。   “你衣领,大了?”   时清柠扯了扯衣领,心说这也能看得出来?   刚刚借衣服时柏夜息不在,他正想和人解释,抬起的小臂却忽然被对方握住了。   柏夜息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这不是你的衣服?”   “嗯。”   林晓还在,时清柠便把柏夜息拉到了教室后面,和人简单解释了一下。   “我的衣服借给林晓了,这是冯杉借我的……”   他还没说完,就见柏夜息皱眉。   “你不能穿别人的衣服。”   有同学路过,好奇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时清柠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手腕便被人轻轻抬了起来。   柏夜息冷着脸把对方校服袖口拉下一点,给人看。   “红了。”   时清柠的校服是时家按着款式额外定制的,而正常的校服价格不高,材质普通,时清柠才穿了一节课,手腕和手背上直接接触到衣服的地方就被磨红了一片。   柏夜息额角微跳,下颌肌肉绷得僵而紧,他未再多言,直接把自己的校服脱了下来。   “换这件。”   “欸?”   时清柠其实还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柏夜息坚持,他还是换上了对方的外套。   柏夜息比他高半头,校服也大,满满地裹住了他。   换完外套,时清柠转了转手腕,果然不觉得磨了。   他只以为柏夜息的衣服也是时家帮忙定制的,没有多想,还抬手嗅了嗅袖口。   有很淡的薄荷香。   难不成薄荷真的是鲜薄荷成精,才这么好闻。   柏夜息帮他穿好外套,看着对方微红的手腕,眉心依旧没有松开。   还是时清柠安慰他:“没事,不疼。”   柏夜息动了动下颌,未置可否,只道。   “以后外套找我要。”   两人在教室后面说话,却不知后门外,正有不止一双眼睛悄悄望着他们。   “就是他俩。”   “璐璐,你刚刚还不信帅哥肯把头发让别人碰,现在信了?”   “……”   “……我怎么感觉,他俩不只是碰头发的关系?”   大家一同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小声说。   “所以,我们到底是来欣赏单身帅哥……还是来见证百年好合的?”   *   柏夜息对时清柠腕间的红一直很在意。   也是幸好那位同学的校服穿在时清柠身上大一号,加上他里面穿得多,所以时清柠只被磨红了手,衣领和其他部位并没有受伤。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感觉到了柏夜息的过度紧张。   “真的没事。”   放学回去时,时清柠还在和人解释。   “应该明天就能消下去了。”   柏夜息望着对方的手腕,神色却没有放松多少。   沉默了几步路,他还是开口。   “疼吗?”   时清柠晃了晃手腕,他的腕骨纤细,皮肤薄白,更显得那片红色显眼。   “不疼。”   柏夜息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才继续道。   “痒么?”   这次时清柠没直接否认:“好像有一点。”   柏夜息眉心又拧紧了。   “可能会过敏。”   时清柠失笑:“没关系,我又不是雪做的,一碰就化,回去涂点药膏就好了。”   柏夜息没再开口。   不过回去之后,药膏全是他亲手给人涂的。   时清柠有时也会好奇,薄荷为什么那么会照顾人,但等要问时,想到柏夜息的过去,他又很难再开口。   是因为之前被迫在安家当仆人养大,照顾病弱的安家儿子才练习出来的吗?   晚上起了风,新房照旧只有他们两个人住,时弈原本说要过来,后来又临时开会,打了电话让时清柠早睡。   时清柠喝完中药上床,就见柏夜息走了进来,拿着电子体温计。   “量一下。”   时清柠还想说没事,结果嘴里的苦味洗漱过之后依旧未消,一口气没吸好,就把他呛到了,不由得筋疲力竭地咳了好一会儿。   好在他体温没什么异样,终于躺好后,裹在软被里的时清柠整个人都软了,眼角都泛着湿漉的微红,绵软又无力。   “晚安……”   柏夜息又帮他重新掖严了被角。   见人没直接走,时清柠眨了眨带着水汽的眼睫,轻声问。   “不然你和我一起睡?”   柏夜息沉默了一下,伸手关灯。   “晚安。”   时清柠笑得又有些想咳。   薄荷是不是害羞了?   他最终还是自己睡的,因为疲惫,熄灯后没多久便睡沉了。   所以时清柠并不知道那个拒绝了同床邀请的男生没多久便去而复返,单膝立在床旁,轻而又轻地伸手,探在他颈侧。   每隔一个小时,柏夜息都会过来一趟。   帮人看体温。   近来气温忽冷忽热,天气着实不善,再加上时清柠对衣物过敏,免疫力降低,很大可能会不舒服。   柏夜息对此太过熟稔,甚至可以靠时清柠呼吸的频率判断他有没有心悸。   现在的情形其实已经好太多了,更早以前,就算天气和睦,无伤无误,他面前睡着的男孩也有可能忽然发烧、气短、心率过速。   每个清早,都是一次赌局。极幸运的时候少年可以安然醒来,顺利度过。   可奖池里也许只有1%才是这种好运,于是剩下的就全是低压、难捱、痛楚、和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柏夜息垂首。   他听着时清柠轻浅规律的呼吸,又慢慢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因为最奢侈的梦里,也不会有这种奇迹。   凌晨,柏夜息第五次过来,中间补过一次的抗敏喷雾起了作用,时清柠的体温终于平稳,没有烧起来。   柏夜息动作悄无声息,这趟也是最后一次,时清柠清晨觉浅,容易被吵醒,等人起床后再看一下,应该便没事了。   他正准备离开,手刚要从人颈侧收回来,睡得安然的少年忽然偏头,追逐一般想要贴近。   柏夜息停了动作,但下一秒他就为这贪恋付出了代价——   时清柠竟是这一次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薄荷……”   柏夜息僵在原处,耳膜上脉搏声怦然。   他无声地握紧了拳,正想开口。   却听对方鼻音绵软。   “你、近一点……”   柏夜息一时滞怔,不知对方是否清醒,但昏暗未明的天色中,时清柠困倦地眨着眼睛,的确是在和他说话。   “我抱不到……”   少年睡着了,半梦半醒,心心念念想着的,居然还是要多抱抱他。   柏夜息也曾想过,这是不是另一场雷劫。   等他幸福到极点,再彻底毁灭。   可眼前触感是真,体温是真。   奢侈的相拥真真切切地起了作用,柏夜息终于不再悬停于万丈高空。   他的手还在男孩枕侧,被熟悉的体温摸索,抱拢,时清柠两只手握住他指尖还不够,因为困得厉害,就歇了歇,又懵懂地想起来继续去够,顺着指根摸到手腕,顺着手腕想抱到他整个人。   柏夜息伏膝跪坐。   却抱到了那么高那么远的天使。   时清柠还困着,眼睛都睁不开,把人抱满了才终于安分下来。   没过一会他又开始摸索,摸得柏夜息差点从天堂烧到火堆里,他迷迷糊糊的,很小声在哼。   “被子……”   要柏夜息也盖好。   “……”   短短时间里柏夜息经受的考验太多,竟然觉得同眠也不算什么折磨了。   软被覆好,柏夜息抱着他的所有,在黑暗里听着交叠的心跳。   他毕生所阅,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律乐。   柏夜息原本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明。   但怀抱填满,真正圈住全部的温暖时,他反而比预想中更早地睡着了。   这一觉静谧安然,是再酣甜不过的好眠。   直到遥遥传来细微动静,听见被刻意放轻过的开门声时,柏夜息才清醒过来。   他怀里仍睡着安静的少年。   而柏夜息一抬眼,在熹微晨光里对上的,就是时弈那张青筋横额、近乎铁青的脸。 第35章 035   窗外天色将将亮起,室内已然不是彻底的黑漆。   时弈站在卧室门口,一张冷肃的俊脸上写满了怒意。   他的手按在门框,手背上筋络分明。   如果不是担心吵醒时清柠,这只手恐怕早就掐在了另一个人的脖颈上。   时弈胸口明显地起伏过几次,才终于控制好力度,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和之前开卧室门时一样,他的动作轻到近乎无声。   但床上的时清柠似乎还是听见了动静,落在薄被外的柔软发丝动了动,发出细碎的摩挲声响。   时弈停下动作,压缓了呼吸。   被下的少年没有再动,似乎是还睡着。时弈等他安静了,才走到床边,伸手想把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走。   但时弈才刚触及羽绒被,男孩就似有所觉,又有了动作。   薄被摩擦出柔软的声响,枕在柏夜息胸口的少年偏了偏头,又埋着脸更亲密地往人怀里缩了缩。   时弈只盯着他弟弟,没有分心去看另一个人。   但饶是如此,那被强压过的怒意依旧被明晃晃地浇了桶热油,瞬间窜天而起。   旺盛到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   时弈昨晚说要过来,因工作未能成行,早上也只是过来停一下脚,打算看人一眼就离开。   他不想吵醒时清柠。   时小少爷的睡眠质量相当差,虽然根治手术之后稍微好转了一些,但他平日里还是觉很浅,而且极难入睡,被吵醒之后就更难睡着。   他又不像同龄人,一天没休息好花两天总能补回来,在这个年纪仿佛不管怎样都能生龙活虎。   唯独时清柠受的苦,就像在白纸间落墨、圆镜上裂纹,每一笔都无从掩盖。   都可能伤筋动骨。   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蜷在人怀里,几秒钟后,他的长睫动了动,似是要睁开眼。   一只手轻轻覆过来,掩在了他的眸上。   “再睡一会儿。”   柏夜息的声音低而轻,他声线惯有冷意,在这将明未明的清早,却像是钢筋铁骨无声筑就成防护,隔绝了一切不稳定。   少年的眼睫在他掌心里眨了眨,像是听了他的话,渐渐的,又枕在他胸口睡着了。   覆住眼眸的手掌之外,有微暗的手机灯光闪了闪。   站在床边的时弈半遮住光拿出手机,他本就来得匆忙,此刻电话又在闪。   看了眼手机,时弈没有接。   他视线重新落回床上,柏夜息安抚好男孩睡着,此刻也抬起了眼。   时弈无声地闭了下眼,他解锁屏幕,点过几下,随即将调到最暗亮度的手机转了过去。   备忘录里只写了三个字。   【晚九点】   他深深地看了柏夜息一眼,才按掉复又响起的电话,无声地离开了。   等到时清柠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周身比之前暖和许多,时清柠迷迷糊糊间还以为升温明显,迟来的晚春终于到了。   等他察觉触感不对,睁开眼时,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正扒着热源。   时清柠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他朦朦胧胧间记得自己想拉住柏夜息,却没想到自己是压在人身上睡的。   薄荷还挺暖和的。   时清柠乱七八糟地想着。   和他表面看起来的冷一点也不像。   被夸了的柏夜息没什么表情,只道:“早。”   他起床,便去洗漱了。   时清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抱着人睡觉对记忆触发并没有太大的推动。   他似乎连梦都没做。   倒是睡得格外地好。   是不是还要更进一步,才能影响到记忆?   时清柠思考着,过了一会儿又发觉。   洗漱间的水声是不是响得有点久了?   等时清柠换好衣服,才看见洗漱间的门敞开了,他进去洗脸时,还被激了一下。   水怎么是凉的?   新房的水一直是恒温,除非特意调节,才会变凉。   特别是这种冷到几乎冰手的水温,即使把温度调了回来,打开开关的那一瞬还是会很冷,过几秒才会回温。   薄荷用冰水了?   时清柠原本想着要问,但收拾完出来,他就被叫去吃了早餐。   昨天睡得好,时清柠醒得也有些迟了,收拾一下便要去上课,一忙起来,这事就被忘记了。   这天是周五,好不容易到了两周一次的周休日,大家都很兴奋。   虽然身体还坐在教室里,但同学们的心早就飞了,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一个态度——   下周再说!   时清柠也被感染了一点开心,虽然对还没开始上早晚自习的他来说,假期尚未有那么大的魅力。不过今天放假,他和柏夜息可以回时家住了。   还可以去摸摸钢琴。   同样是周五,这一天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并不意味着能够休息。   奢靡昂贵的豪华饭店前,停着几辆加长林肯,保镖小心地扶着一个醉到站都不稳的矮胖男人走出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也带着酒气的中年西装男,忙不迭地护着。   “都把李、李厅长扶好了啊!”   好不容易走到车边,正要上车,保镖们都很是小心,偏偏矮胖男还撒酒疯,不许人碰。   “不、不用!我自己来!”   他不耐烦地挥开手,偏要自己上车,结果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在了车窗上,把半开的车门都推了回去。   “砰!”   一旁的人手忙脚乱把他扶起来,就见那车窗上明晃晃地贴了个油印子,正是矮胖男半边脸的形状。   “行了、行了!咋呼什么!”   矮胖男被扶稳了,还嫌吵,睁开浑浊的小眼睛往四周瞟。   “小,小时呢?”   一旁落了几步的时弈走了过来,手里手机屏幕还亮着。   “醉仙阁的老房间订好了,等您过去就可以开场。”   夜色中,青年身形冷峻,与旁人一比,更显得挺拔。   也少不得有人看不惯他这高冷的样子,玩笑似的就开了口。   “我说小时总啊,咱李厅长好不容易来次海城,你就请顿酒,连唱歌都不陪着啊?”   时弈面色无波:“我歌唱得不行,怕扫了兴,还是找会唱的来陪厅长。”   他的手机里适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李先生要来啦?可让人家好等~”   一听这声音,原本还醉眼朦胧的矮胖男直接睁大了眼睛。   “小林?是不是小林?”   时弈顺势把人送上了车:“小林和朋友都备好了,正在等您。”   矮胖男连连点头,摆手支使司机:“走走,快走!”   临走,他还不忘猛地拍了几下时弈的手臂。   “不错、你,很不错,等我唱完了聊啊,好好聊……!”   一旁喝醉的没喝醉的,都朝时弈投去复杂的眼神。   他怎么就运气这么好?不光有个首富的爹,还能攀得巧,让燕城李家的人和他拍肩膀。   唯独时弈自己,还是一贯的冷面模样,低声叮嘱着手下经理。   “好好陪客人。”   几辆车满满当当地载着人走了,空气中难闻的酒气和车尾气慢慢散开。   时弈独自缓步走向垃圾桶,将反复擦拭过手指的湿纸帕扔了进去。   他垂眸理好袖扣,身后的黑西装跟了上来。   “大少,车来了。”   时弈正要上车。忽然有一辆其貌不扬的蓝色奥迪开了过来,在他面前落下了车窗。   “时弈?”   车里是个眉眼温柔的漂亮青年,正好奇地侧头看过来。   “真的是你,下班了吗,去喝杯茶?”   时弈停下脚步:“还有个酒会。”   青年笑着说:“这么忙啊?”   他扬了扬下巴:“我送你?”   时弈看了看黑西装开过来的车,最终还是拉开了奥迪的车门。   “金茂北门,谢了。”   青年等人坐稳,熟练地倒车拐弯,握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在绚丽灯光下依旧盈着剔透的白。   “今天没手术?”时弈难得主动开口。   “做完了,就今天下班早。”   青年说,他天生眉眼带笑,说话时总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柔。   “结果遇上了比我还忙的,”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好友,“昨天又没睡吧?”   时弈淡淡道:“回去睡。”   “这会儿堵车,要不你就睡会儿。”   青年笑了笑。   “就是我这车小了点,得委屈一下时少的长腿了。”   时弈微微放松了挺直的脊背,低声道。   “没事,不用。”   青年看出好友的倦意,打开轻音乐,没再开口。   但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没一会儿,时弈就接连接到了两个电话。   等电话挂断,青年终于忍不住道。   “刚刚你从蓝海出来,送上车的那个……是李家人吧?”   时弈没瞒着:“嗯。”   “他们真要找你做什么新医疗试点啊?”青年问。   “在海城先做。”时弈揉了揉额角,“分五步推广全国。”   青年欲言又止。   时弈没抬眼:“我知道,他们要和俞家斗。”   燕城贵为首都,李家和俞家又是势力最盛的两家,完全不是地处海城的时家能够置喙的势力。   “俞家现在风评太好,他们有点坐不住了。”青年道,“争都争到台面上来了,我离家都多久了?昨天我爸还和我打电话让我当心呢。”   他看了一眼时弈。   “现在的情况,是很难中立了,燕城的秦家在他们之间周旋了那么多年,年前也直接被找上了门。”   “你也是,要做就早点决定吧。”   现实不是游戏,在这种斗争里,两面都不想得罪才是最危险的想法。   时弈低应:“嗯。”   青年顿了顿,还是道。   “虽然李家一直想拉拢你们,但我说实话,他们还是有点……”   青年没把话说完,时弈已经清楚。   当初安排在他身边的助理就是李家的手笔。   青年问:“现在还有机会,你考虑过俞家吗?”   时弈何尝不知有更好的选择。   “我处理过简任。”   而简家,正是俞家势力中最强悍的一股。   他低声道。   “就算只是个支脉,简家也不会让外人挑战自己的威严。”   尽管如此。   时弈想到当初弟弟被冷水泡透时苍白的面容和失血的唇色。   他从未后悔过。   蓦地,清早弟弟安然的睡容又跳到了眼前。   他还下意识在往人怀里黏。   时弈额角一跳。   这个他后悔过。   后悔没早点把那窝藏祸心的人识破。   他抬眼看了下腕表。   离九点还有四十五分。 第36章 036   选择俞家的可能已经因为简任的事被堵住。   甚至简家没出手打压他们,都已经在时弈的意料之外了。   青年也听过这事,便不再提了,转而道:“那不然就先和李家合作?”   “他们想搞这个也挺久了,真做出来肯定赚钱,到时候最差也赚够了,大不了提前出国走人,他们斗还得斗上几年呢。”   时弈垂眼。   车外灯影闪过,落在他的脸上,本应是张扬的暖色,却将他挺括的眉骨投下了深深的阴影。   “李家要做私有化经营。”   时弈低声道。   私有意味着能赚钱。   也意味着一切只能靠钱。   “这件事我们不可能合作。”   “你不想?”青年有些好奇,“我听我爸说,这块的利益特别大,好多人上赶着想找李家。”   如若真能如李家的盘算,那日后唾手可得的便是滔天富贵。   哪怕只是从指缝里漏出来一点,也够旁人几辈子荣华无忧了。   “但凡去大病重病科待上几天,看看那里的人是怎么为已经报销过大半的费用努力的,就不可能同意这种事。”   他们是在拿人命赚钱。   时弈微微阖眸,高挺的鼻骨轮廓冷而凌厉。   “道不同,不相为谋。”   青年愣了愣,侧头看人。   明灭光影下,时弈面容一如往常冷硬。   青年原本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好友生来就是最好的商人。   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青年失笑:“李家肯定想不到,你拒绝他们的合作是因为这个。”   但笑完之后,他却也知道这背后的凶险。   “叔叔和阿姨怎么打算?你有把握吗?”   虽说比不上首都,但时家毕竟也是海城的首富。李家现在对外,俨然已经把时家划分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倘若真的被贴上标签,就不好摘下了。   时弈淡淡道:“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够了,他们都会被撇出去。”   这话说得淡然,却惊得青年差点滑了手中的方向盘,他努力克制抓稳,却还是按了声急促的喇叭。   “嘟!”   青年惊愕地转头看他。   “你想自己干?”   时弈没再解释,只说:“看路。”   他看得出好友的担心,但时弈主意已定,今天这些其实已经是多说了。   他也无意让好友多虑。   “好了,不用多想。”时弈道,“你不就是不想掺和这些才跑去做医生么。”   抵达金茂商厦时,时弈下车,看见开车的青年还在欲言又止。   但时弈没有多说:“改天请你喝茶。”   说完,他便同黑西装一起上了楼。   顶楼酒厅。   三百六十度的高层海景餐厅优雅华美,此刻正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酒会是时家举办的,邀请的基本都是商业伙伴,时弈虽然晚来了一步,但也收获了不少热情的欢迎与惊叹。   今晚有时令和时夫人在,时弈并不是主角,他只简单和几个合作方打了个招呼。   不过以时弈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多么低调,没多久,就接连有人来问好。   酒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宾客们聊得酣畅了,也有人自来的熟稔起来。   “听说大少最近接待了不少燕城来的客人。”   有人笑着问。   “是李家看中了大少的拾全,想和时家合作吧?”   那人一副艳羡的口吻。   “真让人羡慕啊,时家以后就不只在海城,连在首都都能有一席之地了!”   旁人听见,也纷纷投来感慨惊叹的目光。   偏偏被瞩目的那人,却未表现出什么喜色。   相反,时弈的语气比所有人的预想都要冰冷。   “拾全是我的公司,和时家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这一角的宴会厅都静了一瞬。   而时弈毫无所觉,冷淡道。   “时美才是时家的公司,有我的一半。”   他冷冷看着挑起话题的那人。   “帐要分开算。”   那人被看得冷汗直流,连连点头。   “是是,是,一家人也要明算账嘛。”   时弈这才收回那颇有压迫性的视线。   简短同几人问候过之后,他便离开去了侧厅。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时大少还真是……计算分明啊。   侧厅包厢里还有几位客人,时弈一一敬过酒,喝到最后一杯时,他才遇上赶过来的时夫人。   时夫人和客人们打了个招呼,将大儿子先带了出来。   两人到了一旁的休息室,时弈倒了杯清茶漱口,听见时妈妈问。   “今晚还好吗?”   时弈没什么表情:“老样子,喝完还要续摊,送去醉仙阁了。”   时夫人摇头:“我是问你。”   时弈抬眼:“我?”   他看了眼妈妈的表情,便也猜出了大概。   “您听见刚刚的话了?”   时夫人端起茶壶,被人续了杯水。   片刻后,她才叹了口气,道。   “小弈,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们是分不开的,这种事也不该全由你来费心。”   她轻轻覆上了儿子的手臂,抬眼望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开始为她遮风避雨的大儿子。   “小柠现在的情况好多了,我们也给他留够了资源,我和你爸都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去个陌生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   时妈妈轻声说。   “这已经很好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她太温柔,把家破财亡,背井离乡也说得只像是一桩寻常事。   时弈皱眉:“妈。”   时妈妈拍拍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还有我和爸爸在呢。”   时弈低低吸了口气:“我知道。”   “之前也聊过,你爸这次出差,还和澳岛的人谈了新合作,”时妈妈道,“未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一听见澳岛,时弈便难以抑制地眉心一跳。   他忍不住想起了清早的事。   时弈放缓了语速,字字清晰:“澳岛柏家?”   时夫人点头。   “……”   对与柏家合作的事,时弈一直持保留意见,他也没有在这和妈妈多争辩。   他看了一眼腕表,道。   “小柠回去了么?”   “到了,”时夫人笑着说,“他要在家过周末呢。”   时弈道:“那我先回去了,您有事再打电话给我。”   “好,你也快去休息吧。”时妈妈说。   “路上小心。”   路上有些堵车,时弈到家时,已经是九点一刻。   家里亮着灯,阿姨还没走,见时弈回来,她便把温好的醒酒汤端了出来。   “这是小少爷专门叮嘱我煮的,说大少回来可能会喝。”   时弈接过碗,问:“他人呢?”   “在书房,”阿姨笑呵呵地说,“家教老师过来啦,他还在问问题。”   时弈点头,正要问另一个人,却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他抬眼,正好看到柏夜息拾级而下。   独自一人,没有和时清柠一起。   时弈慢慢地将醒酒汤的瓷碗放下了。   他淡淡对阿姨道:“您先回去吧。”   等阿姨和黑西装都离开客厅后,时弈才转身,走到了一层的书房。   这里是时弈偶尔会工作的地方,摆了一些他的用品和书籍,房间的装潢也随了主人的性格,简约又冷淡。   而且这儿隔音很好。   柏夜息落后一步走进来,像是也很清楚,随手便关好了门。   他仍是平日里一贯的淡漠神色,而时弈也早已从清晨的怒火中烧里冷静了下来。   一时间,屋内明明有两个人在,却比之前无人时更显得冷寂了几分。   直到时弈疏离地开口。   “请。”   隔着书桌,两把座椅相对而立。   时弈开口,先提的便是公事。   “多谢柏家抬爱。”   饶是时弈并不热切和柏家的合作,但他也清楚。   如果不是多一条出路,时家的处境会远比现在更艰难。   时弈不咸不淡道:“辛苦柏二少千里迢迢跑来海城,和舍弟一起读书。”   之前时清柠要和柏夜息在校外同住,时弈就强烈反对过。   怎么能留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当时是时夫人劝住了他,告诉了他柏夜息的身份。   虽然这完全没有打消时弈任何的疑虑。   但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权只当是借宿来一位贵客。   可是哪有睡到主人床上去的客人?   时弈望着面前沉默的男生,字字低冷清晰:“不过生意的事,没必要拿感情来谈。”   柏夜息抬眼,一双异绿眼眸在夜幕中蕴着冷色。   他开口却没什么冷意,反而像是顺着时弈的话说。   “这是两回事。”   时弈皱眉,他并不觉得两人说得是同一个意思。   之前太忙,时弈未能分心看顾弟弟的事。   直到今早撞见。   他觉得这次很有必要把事情谈清楚。   “柏先生,我母亲说,你会帮忙是因为曾经被舍弟救过。”   “且不说以你的身份,如何会被一个体弱孩子救助。”   时弈盯着对方,缓缓道。   “倘若真有此事,也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来还。”   柏夜息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上的一张合影,那是张家庭合照,照片里时清柠年纪还小,被时夫人抱着,在甜甜地笑。   柏夜息无声地柔和了视线。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低声道:“我还没有还清。”   时弈下颌微绷。   片刻后,他才道:“小柠一直心善,他自小体弱,很少出门,但少有几次出门,也的确帮过人。”   “他救过被追打的小孩,被驱逐的乞丐,甚至会将人领回家来。”   所以柏夜息不用以为自己多么特别。   如果他所说那个时家人都不曾记得的“救助”的确存在,那也不是他单独被优待。   时清柠对街边只会流口水的小傻狗都会多看一眼。   “被他领回家的人,之前就有两个,或许更多。”时弈淡淡道。   就像现在的柏夜息一样。   而救助并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第一个人偷了保姆买菜用的现金,被赶了过去。”   “第二个人偷了家里的首饰,被送进了派出所——”   时弈说着,忽然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   “不是首饰。”   时弈皱眉:“什么?”   时弈原意是想警示,他们并不想第三次引狼入室。   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听见柏夜息说——   “不是首饰,是纪念币。”   时弈瞳孔骤然缩紧,心跳轰声炸响。   他听懂了,却根本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柏夜息的神色依旧很平静。   他的视线终于从那张小时清柠的照片上挪开来,声线沉而平稳。   柏夜息很早就清楚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以为纪念币是纯金的,更值钱,就丢下了首饰。”   然后顺利地被赶了出去。   那两人本性如此,遇到一点诱惑就会原形毕现。   不过柏夜息也知道自己的错。   说到底他还是坏透了,卑劣至极。   重活一世,柏夜息那样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打扰对方,他克制、冷静、远离,甚至靠抽血来维持。   可柏夜息还是做不到,无法容忍其他人会被救下、会留在时清柠身旁。   只是想一想,他都要嫉妒得发狂。   他自己遇见过天使。   就想让天使只写着他的名字。 第37章 037   时清柠和家教老师一起下楼时,正好看到哥哥从一楼的书房里走出来。   时弈的脸色很差,整个人透着一种肉眼可见的烦闷焦躁,把无意间看到他的时清柠都惊了一下。   哥哥心情很不好吗?   是不是今天工作太忙,喝酒又伤了身体?   时清柠之前还特别请阿姨做过醒酒汤,也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喝。   时清柠正想和哥哥说话,结果时弈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时弈和家教老师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先去接电话了,时清柠只好先把家教老师送走。   时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电话是助理打来的,公事。   这个助理是他的特助,不是上个被开走的那种眼线。   时弈一向言简意赅,这次接完却没有率先挂断,停了停,他才道。   “帮我查点东西。”   交代完之后挂断电话,时弈先打开了电脑。   搜寻结果时,他手背上的青筋还在绷动。   血库。   时弈在电脑上先查的是时家的血库。   从时清柠出生时被确诊先天性心脏病起,时家就一直在和命运搏扼。   时清柠所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手术,已然多到时弈都数不清了,而这些手术几乎都有同一个需求。   ——输血。   不知是上天的玩笑,还是命运当真残忍,偏要把那么漂亮的小孩执着地拖入死亡。   时清柠的血型,和时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是罕见的、在家族遗传中变异了的稀有血型。   时弈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说是天崩地陷都不为过。那天时清柠刚被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还在宽慰时家父母,说只要顺利手术,说不定以后就能和普通小孩没什么区别。   紧接着,血液表单出来,连医生都沉默了。   怎么会呢?   他是两位人数最多的O型血父母生出的小孩,全国O型血的占比高达40%,时弈也是O型血。   可是偏偏只有时清柠,成了占比不足百分之一的稀有熊猫血。   别说那日后看不到尽头的手术需求,就是当下,假使小时清柠得上一次新生儿最常见的黄疸,他都有可能因为输血不及时而丢掉性命。   而血库里,这个血型的储存量常年被标着“告急”。   连“库存不足”都没有过几天。   全是鲜红、警醒、加粗的“告急”。   那时候时弈才七岁,他成绩优异、家境优渥,平日一如众星捧月。所有人都羡慕他最贵最全的文具和永远第一的成绩,但没人知道他在学完《七色花》的课文之后,在周遭同学们叽叽喳喳地愿望讨论声中郑重写下过一句。   【希望遇到同血型的人愿意给弟弟输血】   老师说过许愿不能不贴实际,否则会无法实现。   所以他连“希望弟弟痊愈”都没敢下笔。   那是七岁的时弈,最真挚的渴切。   时家究竟为治疗小少爷花费过多少心力,恐怕已经很难借人脑的记忆容量来衡量了。单是求血这一项,他们就不知花费过多少,辗转各地联系血库、寻找同血型志愿者、联系海外协会……   数不胜数。   时家也曾试图建立过民间公益互助血库。   可是公益组织本就不是想象中那般好做,需要知名度、需要同行者、需要大量的资金和精力。   时家当时已经是海城排得上号的富商之家,但他们那时主营是实体业务,比不上金融行业的大进大出。   公司的每一笔资金流动都有用处,饶是时家也很难直接拿出大额的现金。   也是那时候,时弈悄悄开始看起了金融的专业书。   事态是自何时开始好转的,时弈也记得很清楚。   就在时家牵头的公益血库处处碰壁、寸步难行的时候,之前联系到的一位海外朋友给了回复。   那人建议说,澳岛现在有一个比较成熟的医疗慈善组织,你们试一试,说不定能有帮助。   也是那次,时家联系上了澳岛的血库,终于为时清柠找到了一个稳定的血液供给。   那个血库、及其整个慈善组织都相当成熟完善。当时只是那个慈善组织的年流水,甚至就能赶得上时家的主业。   它背靠的是澳岛的世家富豪,也只有这样体量巨大的存在,才有可能拥有长期供给稀有血型的底气。   时弈也了解过,澳岛血库面向的是全球,而在白种人中,这种稀有血型的占比可以达到10%以上,因此血库网罗全球,总是可以及时在术前为时清柠送来储血。   而在两年前,时清柠十四岁的时候,某次手术之后,医生发现他的恢复速度比平时更快,之后又经过几次手术的观察,虽然没有确切结果,但医生根据临床经验判断,应当是输血的缘故。   同样是从澳岛送来的血液,为什么会有不同?   医生们也没找出太科学的原因,只能解释为,或许是由于这次血液是一位亚裔提供的。   献血者的身体条件与时小少爷近似,因此才会有这般效果。   后来这位亚裔隔断时间便会来献血,而他的血液每次都能为时小少爷提供充足生机,甚至连一些凶险的手术,也不知是不是血液缘故,变得平稳许多。   几十亿人里有人长相酷似,有人血液相融,这该是多小的几率。   时清柠的状况明显在好转,时家总庆幸,上苍垂怜。   而在前段时间的根治手术中,同样也是这人捐献的血液,帮时清柠渡过了最骇人的这道难关。   时弈也没少和这个澳岛血库打过交道。   可他直到今天才看见,点开资质查询,这个血库最大赞助方的持有人。   正是姓柏。   澳岛,柏家。   持有人不是柏夜息的名字,因为他还没成年。   而同样的,如果不是柏夜息还没成年,时弈甚至要怀疑那个捐血给弟弟的亚裔就是他了。   不过时弈想。   未成年人肯定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抽血量。   但仅是这个血库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惊,柏夜息才十六岁,就算他说的“报恩”是真,他又是从何时开始谋划,难道富豪世家和普通人的差距就真的那么大吗?   时弈还没想明白,就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查到了,时总。”   “Mentha团队挂靠于美国HMS学院,他们最早的一笔资金赞助来源,以及去年在学院官网上挂出来的感谢名单里第一位,都是澳岛的柏家。”   Mentha团队正是与海城专家合作,为时清柠做心脏根治手术的医疗团队。   时弈挂断电话,捏住了高挺的鼻梁。   时家一直以为,是时清柠的案例特别,再加上时家拿足了钱,才得以吸引了那个顶尖团队的注意。   现在他才在想。   全球顶尖的医疗团队,真的会在乎钱吗?   想到柏夜息那张过于年轻的脸,时弈一时竟是有些怔忪。   “笃笃。”   房门轻轻被敲响。   这个点来敲门的能是谁?   时弈走过去,开门,就看到了捧着瓷碗的时清柠。   “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时清柠仰着脸,小心翼翼看他。   “要喝点东西垫一下胃吗?”   时弈垂眼,面前男孩的脸与之前睡在病床上的苍白病容重叠,硬生生拉扯回时弈的理智。   不管柏夜息如何心机深沉、城府骇人,他所要达成的,和时家都是同一个目的。   护时清柠痊愈。   时弈接过瓷碗,抿了一口,清甜的液体抚慰了胃腹。   他看着眼巴巴等着自己的弟弟,终是无声地缓下了紧绷的背脊。   时弈抬手,揉了揉时清柠的柔软发丝。   他难得夸赞:“好喝。”   时清柠眉眼弯弯,明显地开心起来。   “是阿姨煮的!不过我有建议她加点薄荷,我觉得这样口感会更清爽,还担心过哥会不会喜欢。”   时弈:“……”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汤碗。   恨屋及乌,时弈最后也还是没回一句“喜欢”。   等时弈把醒酒汤喝完,时清柠才稍稍放了点心,他接过空碗,说:“那哥早点休息吧?”   时弈却摇了摇头。   “我还有事,要出去。”   时清柠愣了一下:“还要出去?”   “工作。”   时弈又揉了一下弟弟的头发,看着那柔软的发丝被弄乱后翘起一点,终于有了些切实的安慰感。   他弟弟好好的。   “爸妈一会儿回来,你早点睡。”   时弈说完,便去客厅拿外套,准备出门。   走到客厅,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侧的柏夜息。   两人一个对视,客厅里不易察觉地静了一瞬。   打破沉默的是跟过来的时清柠,他毫无所觉,正要去送行。   “那哥路上小心!”   时弈颔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低沉男声。   “大哥顺风。”   时弈:“……”   他最后看了一眼柏夜息,才披上风衣离开。   柏夜息足够客气、有礼,再早时弈赶去病房看突发昏厥的时清柠时,一进门,也被人这么叫了声哥。   对时家人,柏夜息从未展露过自己的强势。   但时弈很清楚。   看到一只凶冷生猛、连气息都骇人的头狼向你低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那代表着他有更明确的目标,誓要实现。   不死不休。 第38章 038   好不容易两周放一次假,难得的假期,时清柠却因为喝药喝吐了,在床上蔫了一整天。   他现在喝的大部分是中药,已经比之前的药物少了很多副作用。但药汤入口太苦,时清柠努力想咽下去,可舌根还是被苦到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这一口药汤就全被呛到了鼻腔里去。   那一瞬间的感受,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仿佛连呼吸都被腌入了苦味,几乎是刹那间,时清柠的口齿和鼻腔整个开始发麻。   有几秒钟他甚至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直到卡在喉口的药汁吐出来,时清柠的意识才慢慢回笼,意识到自己正被柏夜息卡在怀里,被一下一下地抚背顺着气。   幸好有柏夜息及时帮忙,时清柠吐出了半口药汤,没造成更严重的呛咳窒息。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被惹得干呕反胃,连饭都没怎么吃下去。   时清柠本来就是猫舌头,吃什么味都比别人敏感,他又怕苦,偏偏还要每天和苦药打交道。   一整天,时清柠基本都睡在床上。外面难得天气很好,春色明媚,正是适合外出的好日子。   时清柠早早和柏夜息说过,好不容易放周假,薄荷想做什么就去好了。   他虽是想保证柏夜息的安全,却也不想让对方受限。   被呛到药后休息时,时清柠也说自己睡一会儿,让柏夜息自己去忙。   不过中间几次醒来,除了感觉到妈妈爸爸放轻动作的查探,时清柠每次迷迷糊糊睁眼,都会看到床边的柏夜息。   天气太好,屋内只拉了一层窗帘,阳光透过薄纱落入室内,平白给一切光景着了暖色,梦幻又朦胧。   柏夜息半边身体笼着光,他偶尔会探指过来,在时清柠耳后试一试体温,间或也会给人喂一点水,或者在人热到想踢被子时把软被拉回来。   时清柠有时会睁眼看人一会儿,有时会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恍惚间他也不知为何,竟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很多次。   可是他和薄荷认识才多久?   没等时清柠想清楚,他睡足之后,便到了要上课的时候。   原本时妈妈想给时清柠请个假,让他多休息一天,不过时清柠觉得还好,至少呼吸间那种火烧火燎的苦涩已经渐渐消退了。   他便和柏夜息一起去了学校。   好在时清柠歇了一天,也的确没什么大问题了。   上午安然度过,下午课间,时清柠和卫应恺一起被解初夏叫了过去,被通知了一下最近数学竞赛选拔的事情。   虽然入学来还没经历过什么正式考试,但时清柠平时的表现已经有目共睹,解初夏显然对他很是看好。   等时清柠回来,才发觉教室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不少同学都是一副余怒未消的表情,前排的方安然还红了眼眶。   时清柠和卫应恺进来时,大家看他们的神色明显有些欲言又止,教室里,柏夜息也不在。   后来,时清柠才听宋谦谦说了下大概。   学校最近在搞风纪周,除了之前严查校服穿着,现在还在搞校纪检查,检查人员包括政教处的老师,以及轮值的学生。   而这一周,正好是高一五班轮值。   自从上次随意窜班被年级主任逮了个现行之后,高一五班的那几个男生就记恨上了三班,而在这次负责检查的值班学生里,又正好有一个人是刘新和王哲的哥们。   所以他一开始检查,就直接奔着三班来了。   时清柠和卫应恺都不在,那个男生就开始翻他们的桌子,说是什么查有没有违规物品。   等翻到时清柠的桌子时,那人就被柏夜息拦住了。   事实上时清柠的桌上根本没什么东西,一目了然地简洁。但那人执意要找碴,见推不动柏夜息,还把矛头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你这发型就不符合规定吧?”   那个男生终于挑到了三班的毛病,执意要记柏夜息一个不合格。班里有同学和他争辩,说柏夜息是有特殊原因才会留长发,那男生却不听,就冷笑着问。   “什么原因啊,还能不遵守学校规定吗?”   从入校以来,柏夜息给人的感觉一直很神秘。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三班的同学也已经把他接纳入了这个集体。   大家也隐约听到过一点消息,说柏夜息从小被拐,他是为了纪念重要的人才会留长发。   要是当面说出这解释,无疑又是要重新曝晒柏夜息的伤口。   而且那个检查生不依不饶,尽管有人说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都许可了柏夜息留长发的事,他依然说。   “那我不管,我是代表学校来检查的,他这就是不符合规定啊!”   最后,那人就真的把这事上报给检查组了。   柏夜息被检查组的老师叫走,直到上课很久后才回来,再下课时,他又被解初夏叫了过去,惹得大家都忍不住在忧心。   “老班还能劝得住上面领导吗?不会真的要剪柏哥的头发吧?”   “说真的,我从初三的时候就把头发剪短了,你看咱们学校没管女生留长发,但是长发的女生也不算多吧,就是大家都知道长发打理麻烦啊。”   “对啊,要不是有特殊原因,柏哥会把头发留这么长吗?”   “只能寄希望于老班给力了……”   说到二十九中不限制女生长发的事,有些同学又想到了之前的事。   “其实几年前咱们学校也管过,不许女生留发过肩,你们知道后来什么会取消这规定吗?”   “好像是因为……当年有个大佬?”   “对,就那个学姐,叫贺娇,一开始学校让她剪头发,她不同意,问为什么要剪,学校说这样可以保障学习。然后娇娇学姐就说,留长发就影响我学习了吗?当时她就和学校打赌,如果考全市前十就不剪,考不到的话就立刻去剪头。”   “结果呢?”   “结果她考了三年的全校第一,全市前十,愣是把学校给说服了。”   “我靠,厉害!”   “可不厉害吗?娇娇学姐后来可是高考全省前十,被燕城和水木大学的招生办打电话找上门来抢。”   “对,而且不只是她,之后有考进全市前十的其他学姐,也会和学校提要求,说不剪长发。后来学校管不住嘛,就干脆不管了,放开了不再限制女生发型的事了。”   “感觉那些学姐像什么先行者似的……好酷啊!”   有人灵光一闪。   “哎,既然那时候可以提要求,那现在也可以吧?我们这次的月考不就是全市联考吗?”   一旁的方安然听着,抿了抿唇。   “我会争取……希望能考进去,帮柏哥提一个要求。”   方安然一直是班里第一,在校内排名基本能保持在前十以内。   只是如果放在全市范围,她还是需要拼一下。   不过……   方安然看向时清柠。   “小时说不定就能直接考前十?”   时清柠平时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平日里他也没少帮大家讲题,等到考试的时候,他的成绩也肯定不会差。   巧的是,下一节英语课,英语老师正好把上次英语小测的卷子拿出来,发了下去。   这次英语测试已经考了有一段时间,答案都早早讲过了,只不过卷子一多,老师忘了发,现在才发下来。   本来同学们对这次小测也没怎么关注,但因为想帮柏夜息的缘故,大家都下意识地关注起了分数。   让人意外的是,老师打出的分数表里,并没有时清柠的成绩。   明明他那次也参加了测试。   时清柠也有些意外,因为他的卷子上并没有批改的痕迹,只有一个问号。   直到下课,他才被英语老师叫了过去。   一下午时清柠两次进办公室,第一次是被解初夏委以重任,第二次,他却是被英语老师问。   “小时啊,你上次考试,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时清柠有些意外,诚实道:“没有。”   英语老师的表情有些奇怪,忍了忍,还是道:“那你怎么全写错了呢?”   时清柠愣了一下:“我写的不是正确答案吗?”   如果不是时清柠平时的课堂表现,英语老师几乎要以为这个一直很乖的学生是在逗自己了。   他指了指时清柠的试卷:“你看,这些单词拼写都不对啊,而且英语里,哪有在字母上画点的?”   时清柠多看了一眼,忽然惊住了。   他答的内容含义的确是对的,可问题是,他看的是英语,写出的却全是……   德语。   他把英语的内容,用德语写出来了。   而时清柠自己,刚刚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   “抱歉,老师我……”时清柠一时有些怔愣,“我好像把字母记混了。”   “也怪老师,现在才发下卷子,我找了你最近的作业看过,都没什么问题。”   老师委婉地问。   “是不是那次考试的时候,你的状态不太对?”   老师又安慰了时清柠几句,让他压力不要太大之后,便把人放回去了。   而时清柠一路思索着,也终于回想起了那次考试究竟有什么不同。   ——那时候,正好是柏夜息去收拾行李,将近五天没有回来的日子。   时清柠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睡眠很差,记忆也有些混乱,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会混乱到这种程度。   他又想起自己最近的发现。   难道自己不仅会因为靠近薄荷而触发记忆,还会因为薄荷不在,导致记忆混乱吗?   时清柠很早就考虑过穿越后的记忆问题,所以在发现自己记忆混乱之后,他其实并没有太过慌乱。   让他更多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既然会有英语小测这样如此明显的混乱。   那他之前以为的,自己回想起的记忆……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时清柠其实已经有些预感了。   和柏夜息相处这段时间,他接触的再不是扁平纸张上的单薄描写,而是一个立体的、真正活生生的柏夜息。   在时清柠的回忆里,小说里的柏夜息是被骗走了心脏,丢掉了性命。   可是,就算是以现下柏夜息对时清柠的态度来看,只是一点温暖,他就会百倍相还——   那心脏的移植,柏夜息真的被骗了吗?   这个问题,如一只无形大掌,猛地攥紧了时清柠的心脏。   他会不会也只是为那一点陪伴,甘愿主动捐献?   时清柠不敢想。   柏夜息究竟有多苦,才会为丁点善处,投入到粉身碎骨。   *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柏夜息又被老师叫去,时清柠下了楼,在教学楼外等他出来。   解初夏说会努力和领导争取,但如果被人执意举报,这种事其实也有些难办。   不知是不是还在纠结,这次她留人商量得颇有些久。直到天色已经黑透了,时清柠才等到柏夜息。   气温回升,今天天气还算暖和,两人没急着回家,一同在学校的路上慢慢走。   路灯亮起,暖调的灯光笼在柏夜息墨色的长发,晕染开一种奇妙的光泽。   时清柠满怀的心思忽然停滞,这一刻,他只是本能地受了诱惑,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顺长的乌发。   柏夜息没有动,他望着少年那被吸引的神色,微微低头,长发如流瀑垂落,滑入时清柠指间。   果然如他预想,少年像是被蛊惑似的,没忍住多碰了几下。   柏夜息眸光微缓。   “这么喜欢长发吗?”   少年抬手,却没有点头,   他帮人把微乱的发丝理好,说:“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啊。”   柏夜息微微一怔。   “我不想你做不喜欢的事,留长也好,剪短也好,我希望都是按照你的心情来,而不是被别人强迫。”   时清柠认真地说。   两人正巧走到拐角的花坛处,这里没了路灯,稍稍有些昏暗。   时清柠一步迈上台阶,正好是和柏夜息齐平的高度。   他伸手,满满地抱住了他的薄荷。   “我希望你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永远快乐。”   时清柠从太早以前就觉得柏夜息太压抑,少有生气。   他希望柏夜息在这个年纪,该甩开顾虑,只考虑自己。   时清柠轻轻把侧脸贴在柏夜息的颈侧,两人肌肤相贴,拥抱带去抚慰。   “我想你做快乐薄荷。”   不要背负那么多啦。   没有人是为别人而活。   时清柠不知道自己满满的心意有没有传达给对方,他只是感觉到怀里人微微绷紧着沉默许久。   然后抬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时清柠无声地笑弯了眼睛。   时机正好,他正想多抱抱对方,但这温馨的一刻,却忽然被照过来的手电突兀地打破了。   “那边两个学生!干什么呢!”   是巡查的政教处老师。   天已经完全黑了,正是老师们夜间查校纪的时候,一个老师快步走在最前,直接扫到了他们的脸。   “站住!学校早说了不许谈恋爱……”   柏夜息抬手,不动声色地为身侧少年遮去了刺眼的光。   手电落在柏夜息脸上,顿了顿,那个老师的语气突然变了。   “哎……是男生啊?”   老师轻咳一声,嘀咕了一句,说:“行了行了,快回教室吧,马上晚自习了!”   剩下的两位老师慢了一步才赶上来。   “怎么回事,是情侣吗?”   “不是,是两个男生,我让他们快回去了。”   最年轻的那个老师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道:“两个男生,也有可能……”   另一个老师一拍大腿:“两个男生也不能靠那么近啊!是不是霸凌?欺负人呢吧!”   年轻老师:“……”   拉着柏夜息跑开的时清柠正好听见这一句。   他失笑,晃了晃柏夜息的手。   夜色已深,暮色中看不清对方面容,但晚风拂来,依旧能清晰送来彼此气息。   时清柠笑着,清甜如这久候的春意。   “放心,我肯定不欺负你。” 第39章 039   关于柏夜息发型的事,经过解初夏的反复沟通,政教处最后给出了一个商量结果。   同意暂缓柏夜息剪发。   这个暂缓的期限截止到高一的月考。月考结束,如果真有人能考进全市前十,并且愿意提出不剪发的要求,学校就可以同意。   其实考全市前十就可以提一个要求这事,是二十九中的老传统了。   只不过全市联考一般只在下学期进行,多是为高考预热,而且提要求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完全不受限的。   比如学校就不可能同意“全校放假一天”的提议,能允许的都是仅限于个人范围内的要求。   至今为止,传得广的要求也就两个,一个是当年贺娇的不剪发,还有一个,就是一位被逮到谈恋爱的学霸。   那时学霸坚决不肯分手,并一路把前十的成绩保持到了最后,这个故事一度被染上了传奇色彩,至今仍然为人津津乐道。   考那么好的成绩,只为了能继续牵手陪你。   多浪漫的偶像剧情节。   不过更戏剧的是,在高考后没多久,那位学霸就和对象分手了。   宋谦谦讲这段的时候,说得那叫一个曲折离奇、惹人唏嘘。   “人生啊~世事难料!”   时清柠真诚地觉得他有说书的天赋。   宋谦谦又神神秘秘地和时清柠说:“不过这次学校这么好说话,估计和高三前两天的联考没考好有关系,听说咱们学校在全市前五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个人进了前十。”   高一的月考比高三迟,二十九中的尖子生们成绩不好,显然学校也有些坐不住。   海城最好的两所高中便是四中和二十九中。早在之前,其实是四中一家独大。   二十九中是近些年才追上来的,最近几年的一本过线人数已经逐渐向四中的逼近靠拢。   但四中一向看不起二十九中,说二十九中只会死学。   特别是今年高三统考,二十九中的尖子生数量过少,这也就意味着高考时,成功冲击顶尖名校的希望变得格外渺茫。   以至于他们被四中嘲笑得更厉害了。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宋谦谦说,“六月不是也要中考吗,有不少初中生会去网上咨询志愿。那些问答里就有人说,千万别去二十九中,就算聪明的,进去也要学傻了。”   “点开那些账号的资料,全是四中的,他们还说胶山第二监狱的学生只会死学,是个人花那么久的时间来学习,都能上一本了。”   时清柠听着,微微摇头,道:“不能这么说吧。”   “谁知道。”宋谦谦耸肩,“他们一争辩起来就是大段的教育制度,应试利弊,看得我都晕字了。”   时清柠倒没提那些:“我只是觉得,努力总不该被责备。”   宋谦谦愣了愣:“哎?”   时清柠说:“他们可能看不起二十九中的管理,但没道理连别人花时间学习也要嘲讽吧。”   他拍拍宋谦谦的肩膀:“别被那些话带偏,学生不就是要学习的吗?”   “况且,努力和勤奋本来也是一种天赋。”   宋谦谦听老师劝学的话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却是第一次听见有同龄人这么说。   他抓了抓头发,说:“可他们说这么死板,就算原来是天才也给扼杀了……”   时清柠失笑。   且不说绝大部分人的上限,根本就触及不到“天才”这词。   “让人多学习一会儿,就是扼杀天才了?”   “那只能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天才。”   宋谦谦听着人平静温和的话,潜意识里未曾察觉的浮躁烦闷却像是当真被吹散了许多。   而他看着时清柠淡然谈论时的神色,忽然就像是真切地感知到了天才这个词——   他猛地想起之前方安然说过的话。   小时这次不会真的能考全市前十吧?   可他复学才不到半学期啊……   这就是天才吗?   时清柠没想那么多,不过月考在即,他也的确很在意这场考试。   也是因为考试的事,这段时间他和柏夜息几乎寸步不离。   时清柠实在不想正式考试的时候再出什么差错了。   关于把英语和德语写混的事,时清柠也回忆过,自己是什么时候会的德语。   可是这种事实在很难说,像他之前虽然失去了所有记忆,但从病床上苏醒时依旧能正常讲话,类似的,时清柠也能正常讲出英语和德语。   早在和时小琳说到那几乎把她当场吓哭的“穿越”问题之前,时清柠就查阅过专业的书籍。   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基于事件、亲历的情景记忆出了问题,而知识、规律一类的语义记忆并无差错。   对数学物理一类的知识,时清柠很快就回忆了起来。   所以他才能在短时间内看完一年级到高一年级的课本。   那时候,时清柠还想过用语义记忆来勾起情景记忆,看看多读书能不能触发回忆。   结果到了现在,他明确地发现。   那些都没有柏夜息好用。   抱着薄荷睡了一夜,时清柠就把小说剧情都想全了。   现在看来,那些尝试全然都比不过一个柏夜息。   最能牵动时清柠。   惦记乌七八糟的剧情之外,时清柠也早早和柏夜息保证过。   “头发的事,你不用担心,”   “不会有人能强迫你的。”   少年说这话时神情格外认真。   ……认真得让人忍不住想亲亲他。   柏夜息压抑了一会儿翻涌上来的痒意,才低声应了。   “嗯。”   人生多奇妙,头狼居然在被他一直觊觎的宝物好好看护。   认真备考的不只有时清柠,课堂上,随着老师们反复强调第一次全市联考的重要性,紧张的氛围无形间蔓延开来。   大家都对这次月考相当看重。   下午的最后一节是物理,物理老师姗姗来迟,临下课时,照旧又在劝诫。   “有些同学,上课学不会的,下课要自觉,抓紧补上。时间是有限的,啊,特别是考试前,别人在学习,你在干什么?你在闲着,你能考得好吗?”   他不明说,但时间长了,大家听得多了也都懂了。   这是在让大家自觉上课外补习。   二十九中晚自习第一节 统一是空白自习,这些天来,已经有同学会在这节课请假,去找老师补课了。   这种一对几的小课式辅导,收费一般都比较昂贵,每每按小时计费。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大家才从物理老师的念叨中解脱。   铃声响起,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跑去了食堂。   时清柠照旧慢一步,等着和柏夜息一起回去。   但今天他要离开教室时,却发现了一点不对。   他同桌郑坤,那个一向独来独往的人,今天居然和时清柠的前桌林晓一起向外走去。   林晓的同桌宋谦谦早就走了,他抢饭一向比谁都积极,但时清柠想到他之前提起的郑坤可能不怀好意,还是犹豫了一下。   最后,时清柠还是叫上柏夜息,一起跟了上去。   林晓是个非常内向的女生,戴着框架眼镜,刘海厚而齐,她提着一个帆布包,手指无意识地拨扯着已经被拉紧的拉链。   “我们现在,直接去就可以了吗?”   “嗯,可以。”   郑坤呵呵笑着,额上粉刺被路边灯光照到,有些透亮。   “你带够钱了吧?”   林晓轻声说:“带了三天的。”   郑坤皱了皱眉:“不是说让你带够一星期的吗?”   林晓指尖抠着拉链,说:“我想先听一下,老师讲得怎么样……”   “哎呀你放心,这是最好的高一老师了,教的就是基础薄弱的,肯定适合你。”   郑坤从物理老师那学了不少词,说起来也很流利。   他还说:“而且女生嘛,都是初中学习好,到了高中就不行了,就得多补补课。”   林晓听着,勉强笑了笑:“嗯……我妈也这么说。”   郑坤见她识相,又叮嘱道。   “老师那儿的名额特别少,好多人抢着去补,我和你关系好才介绍你去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林晓抱紧装着书本和补课费的包,点了点头。   两人边说边走,一路走去了后面的家属楼。   正是晚饭放学时间,家属楼这儿虽然人不多,但能清晰听见校园里同学们的嬉闹声,也不算僻静。   所以林晓一开始并没有生出怀疑。   直到郑坤带着她左拐右绕,却一直没有停下上楼,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郑坤……”   林晓询问别人时也很小心。   “还没到吗?”   “马上了。”郑坤说着,眼神却有些游移不定。   没等林晓再开口,两人走出几步,小巷子前面,就忽然多出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   林晓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她下意识向后退,但紧接着,就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怎么还找个了女的?”   林晓匆忙回头,就见一个松松垮垮挂着校服的平头男堵在她的身后,一脸的不耐烦。   旁边的郑坤立刻赔笑:“女的这不是,更好吓唬嘛。”   他直接指着林晓怀里的帆布袋,说:“她就带着呢,辅导费,至少五百。”   林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发觉郑坤一改之前的和善模样,笑得腻人又恶心。   “她都说好了!这星期还能继续和家里要钱。”   平头男勾了勾嘴角:“成,这回挑的人不错,不跟上回那个似的,穷得连包烟都买不起。”   林晓惊惧到了极点,思绪居然变得异常地清晰。   上回那个……是说郑坤之前转学走的同桌吗?   平头男摆了下手:“行了,滚吧,这个月不找你了。”   郑坤应了,看都没看林晓一眼,小跑着离开了,把女生独自丢在了三个高大的男生之间。   他跑出几步,却没有立时离开,而是绕到巷子拐角,小心地躲在了墙边。   掐着自己的手臂,郑坤面上的赔笑还没敛去,此刻更显得神色扭曲。   他身上还有被酗酒的父亲打出的伤,外加这群人看他不顺眼时动手留下的印子,记不清楚,反正都是他被欺负的证据。   郑坤不打算走。   他也要看看,别人被欺负时的狼狈样子。   郑坤想到了自己上一个转学走的同桌,那个男生比他还懦弱,被揍两下就哭了,这回林晓能撑多久?呵呵,估计被大声训两句就吓得浑身发抖……   郑坤正畅想着,背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砰!”   一声重响,躲在拐角里的郑坤猛地被踹了出去。   “啊!!”   他双手着地,直接惨叫着匍匐行了一个大礼。   “谁?”   平头男警惕地躲开,于是被郑坤正面磕拜大礼的,就成了愣在中间的林晓。   而在郑坤身后,一个面色冷漠,发如乌墨的男生单手插兜走了出来。   他看都没看高壮的平头男几人一眼,而是自顾低头,将鞋底在墙角石灰地上蹭了蹭。   像是在蹭掉什么脏东西。   与此同时,郑坤疼得瘫趴在地。   他的背上,正明晃晃地落着一个脚印。   平头男立时被男生这明显轻视的态度激怒了:“找揍吗你?”   男生懒懒抬眼,却是连目光都冷淡。   他半字都未言,只微一扬下颌。   把冷漠的蔑视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他妈……”平头男咬牙,厉声道,“老三,给我上!”   他煞气十足,但身后应他的人却颇有些底气微弱。   “二哥,我,我前天被打的伤还没好呢……”   平头男回头,就见两个小弟都讪讪的,一步都没敢上前。   明显是前两天被打怕了。   “你们他妈的,有点出息行不行!”平头男快气死了,“又不是天天能遇见那种怪咖!”   一个小弟努力朝他使眼色:“不是,不是,那应该叫新老大了。”   平头男愣了一下:“我操,他来了?”   另一个小弟晃了晃手机:“刚叫过来的!”   他还在邀功:“今天是换了新老大之后第一次收钱嘛,肯定要请老大来看看……”   没等他说完,几人都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平头男也相当识时务,转头就对那个长发男生冷笑。   “想干架?干得过我们新老大吗?”   长发男生皱了皱眉,在他身后,一个漂亮的少年探出头来。   正是和柏夜息一起的时清柠。   时清柠看了眼林晓,确认人暂时没有大碍,然后他就被柏夜息轻轻地按了回去,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薄荷。”   他扯了扯柏夜息的衣角,轻声说。   “孙明哥他们就在旁边,你不要动手,小心受伤。”   有黑西装在,时清柠没觉得事情会有多难解决。   薄荷的手那么宝贵,怎么能浪费给这些人?   柏夜息嗯了一声,依旧护着时清柠,而在小巷另一头,脚步声的主人们已经出现了。   那头的两个小弟忙让出空间,对着那些人的方向齐声恭敬道。   “老大!”   他们声音里的真心诚意,和前两天被揍的程度完全成正比。   天色微暗,为首那人走来,巷边灯光落在他面容之上,映出那个年轻男生深邃慑人的轮廓。   而在巷子的另一头,柏夜息看着那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难以察觉的,他瞬间绷紧了脊背——   并不是因为来人有多么凶悍。   而是这个人,柏夜息对他连化成灰都能粒粒清晰识得。   秦、知、深。   又是自齿列蔓延开的深切痒意,柏夜息第一秒想到的根本不是燕城秦家的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被送出国了吗。   而是那张被时清柠描绘过的白纸。   浪潮滔天起,却冲不淡半点鲜冷记忆。   就是这个名字。   被时清柠反复在纸上书写过那么多遍。   柏夜息呼吸低而缓,下一秒,他紧绷的背脊被一只熟悉的手掌轻轻覆上。   是时清柠,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薄荷?”   因为之前夏令营的照片,时清柠也认出了来人。   但他此刻已经顾不及细看秦知深,心思全落在了柏夜息身上。   时清柠之前还没见过,谁能一眼让薄荷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忍不住担心地想。   难道剧情注定,薄荷真的要和这人走感情线? 第40章 040   平头男本就强横,现在靠山来了,他就更是气焰嚣张,明摆着想要仗势欺人。   没等秦知深走近,平头男就带着小弟们一起,齐刷刷地喊了一声:“老大!”   话音没落,两个小弟的表情忽然像见了鬼,其中有个心理素质不好的,声音直接变了调。   “大——啊??”   简直拖长出了一种搞笑效果。   平头男气不打一处来,正抬手想锤那个不争气的小弟,动作也忽然僵在了原地。   因为这时候,秦知深已经走近了。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也露出了真容。   “老、老师……”   刚刚还颐指气使的小弟瞬间泄了气,唯唯诺诺地开口。   秦知深带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找场子的打手。   而是政教处老师。   老师们看见平头男三个人,直接气笑了。   “行,又是你们几个,还敢说自己改了改了,这会被逮住现形了?”   政教处来的老师也是五大三粗,直接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上来就要把三人揪住带走。   事态的转变太过突然,平头男没反应过来,还在指着秦知深发愣:“不是……为什么不抓他?!”   “抓人家干什么,”老师不耐烦在他背上抽了一巴掌,“还好意思说,你们欺负新转来的同学,一堆人打人家一个没打过,还想让人当你们老大,以为都跟你们似的不学无术呢?”   “人家才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有新来这位同学的带领,他们今天光是抓欺负同学的学生就抓够好几周的工作量了。   平头男和小弟:“??”   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新老大。   是钓鱼执法!!   巷子里不只三个人,除了明显是被欺负的林晓,早就灰溜溜自己爬起来的郑坤也被老师们注意到了。   老师才刚问了一句,郑坤就大声声明:“我也是被欺负的,老师,他们还踹我!”   “谁欺负你了,”平头男不忿,“他是自己上赶着来的,还说能帮我们物色对象。”   郑坤脸色涨红:“我那是被迫的!你不要……”   “我呸!”平头男气笑了,直接和老师示意,“我这还有他想加入我们的申请书呢!”   郑坤脸色青白一片,到底还是狡辩不得,一场闹剧好一会儿才得以收场。   最后,他和平头男三人一起被老师带走了。   老师们原来也多打量了在场的柏夜息和时清柠一眼,毕竟这边属于是居住区,一般不会有学生过来。   不过在他们怀疑之前,黑西装就走过去出示了一个证明,简洁说明了一下两人住在这边。   老师看了证明,态度都好了很多:“行,谢谢你们保护同学。”   还有个老师看见了落款,笑着说:“哦对,时家啊。”   老师指了指秦知深:“这位新同学也是时家送过来的,你们认识?”   时清柠愣了愣。   家里送来的?   他怎么没听说?   这两天时清柠上学,住在校内小区,确实没怎么和家里人细聊。   而且秦知深为什么会和时家有关系?他……   时清柠忽然梗住。   他想起了之前妈妈说过的那个……   娃娃亲。   只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师们问过秦知深,确认这是最后一拨之后,便要压着四人离开。   因为人手不够,老师们还委托了几人。   “你们帮忙把这位女同学送回去吧。”   秦知深礼貌地告别:“老师们辛苦了,慢走。”   他也是个难得的好相貌,而且是一看就很讨老师们喜欢的长相,年少又不失沉稳。   只看过秦知深这张脸的人,大概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人会把二十九中最臭名昭著的混混团体全给揍趴下。   老师们离开后,秦知深理了理衣袖,目光落在了那两个时家人身上。   他正静候着这两人的反应,却没想到对方——   对方没什么反应,而是走去了林晓那边,轻声安慰着,把那个被吓坏的女生带到了一旁。   秦知深动作一顿。   ……还真要送人?   小巷地处偏僻,拐出几步有个凉亭,可供歇息。   时清柠把林晓领到了凉亭里,林晓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只能看见她瘦弱的肩膀一直在抖。   还有眼泪,一点一点洇湿了袖口。   时清柠抬手想拉下自己校服外套,动作到一半,手边已经有外套递过来。   是柏夜息。   时清柠把柏夜息的外套小心地披在女生身上,他隔着亭柱,坐在了亭中的另一侧。   而秦知深和柏夜息分别在亭旁相对的两个栏杆,一靠一站。   “郑坤的事我会和老师说的,你放心,他不会再欺负你。”   时清柠轻声安慰着女孩。   “晚饭已经去买了,等一下给你,你带回教室吃一点。”   还有十几分钟上晚自习,现在去食堂也来不及了,黑西装从校区后门去了外面买饭,学校规定不许学生在吃饭时间外出,不过保安只拦学生,不会拦有出入证的成年人。   “没事了……你别怕。”   女生始终低着头,没有发出声音,时清柠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有没有效果、对方有没有停住眼泪。   他只看见林晓的指尖还在抖,便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还温热的瓶装蜂蜜茶,递给了对方。   女生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合拢发抖的手掌,捧住了那点热源。   时清柠知道对方肯定被吓坏了,他原本想提醒,但细想之后,又觉得也没什么好多嘴的。   因为林晓根本没做错什么。   他只道:“没事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但这句话却像是忽然戳中了林晓的心脏最酸楚那处,女生的眼泪忽然扑簌簌地落下来,单薄的肩背蜷缩着打颤。   “我……”   她终于忍不住,哭着发抖。   “就是我……”   就是她的问题。   “我没有……没有人在意我……他是唯一一个,主动接近的,我以为、能交到朋友……”   没想到却是不怀好意。   是对她更重的否定。   林晓捂住脸,哽咽声止不住,终是失声痛哭。   “一直、都是这样,我活在世界上,好像从来没有人在意我,少我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她内向,少言,没有朋友,没有人会喜欢她吧,这么木讷,又无趣。   可她也想……   她也好想和别人说笑,想很简单就能交到朋友啊……   “今天是我生日,没有人记得,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收,收呜到过生日礼物……”   林晓哭得声音都哽咽。   哪怕是在今天,她以为要补习,和家里要钱时,也寄希望于妈妈会问一句:要钱买礼物吗?   没有。   他们谁都不记得。   “我只看过别人被庆祝,我也不懂,为什么……”   林晓不停在发抖,痛苦跟着眼泪流出来,视野模糊成一片。   手边有柔软的抽纸递过来,她努力地擦着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直到她听见身旁少年,清澈温和的声线。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今天学的物理新课上,角落里有个知识拓展框,提到了反物质。”   少年乍然提起了这个毫不相关的事,倒是让林晓怔了一下。   “反物质是物质的反状态,它不存在与我们日常生活里,因为正反物质一旦相遇,就会相互抵消,爆炸出巨大能量。”   时清柠其实也不太懂怎么安慰人。   特别是安慰女孩子,他更没有经验。   所以只能尝试着,慢慢解释。   “在宇宙的最初,物质和反物质其实是等量存在的,如果这个平衡一直保持下去,那宇宙就是一片虚无,什么都不会存在。”   “但后来,宇宙每生出十亿个反物质,就会生出十亿零一个物质。正是这十亿分之一的几率,才构成了现在这个世界。”   夜色中,星空下,少年娓娓道来。   “这么小的概率,通常会被我们成为奇迹。”   他对上林晓抬起的那双泪眼,轻声道。   “我和你,现在能坐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们都是奇迹。”   说到迷茫,时清柠不会比林晓、甚至不会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少。   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连他最笃信的科学定理都被打破。   时清柠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会是我”。   但这从不妨碍他的态度。   “奇迹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说明你对这个世界很重要。”   “所以别那么想。”   他又递过一张纸巾,给林晓。   “你没有错,你很重要。”   少年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四下安静,亭旁两人也听得清楚。   秦知深抱臂倚在栏杆旁,他原本没打算送人回去,更没打算安慰。   秦知深自小在豪门长大,明白想要什么都靠自己争取,他不会欺负弱者,也不会去在意那些太过平常的普通人。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有人这么说。   秦知深因为那些话多看了那个少年几眼,随即,几乎是立刻,他就察觉到了对面传来的冷漠视线。   秦知深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长发男生。   那人明显面色不善。   秦知深:?   你谁啊?   他也冷冷地回看了过去。   两人对峙般的视线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旁边就传来了轻微的嗡鸣声。   秦知深侧头,就见那个少年正拿着一台迷你的打印机,印出了一张什么东西。   “抱歉,我也没有提前了解你的生日。”   时清柠轻声说着,伸手取下了那张印好的照片。   他随身带着打印错题用的便携机器,倒是在此刻救了急。   “我之前有搜集过星图,这是十六年前的三月二十日,你出生那天的宇宙星图。”   他把那张临时打印出的照片,递给了林晓。   “送你。”   时清柠认真说。   “祝林晓生日快乐。”   你降生于世,这个宇宙便是你的礼物。   林晓愣了很久,才终于伸手接过了那张照片。   黑西装正好买饭回来,林晓抱着热气腾腾的糕点和巧克力牛奶,被人送回了教室。   送她回去的是时清柠,时家送药的人快来了,柏夜息在等,没有跟过来。   两人从灯光黯淡的家属区,走到路灯明亮的教学楼下,一路上林晓沉默许久,半晌,才抬头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少年眼眸明亮,眼里像是永远有星星。   “小时,你好像……什么都会。”   林晓小声说。   “永远都很耀眼,学那么难的物理也会开心,我可能……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如果每个人都是奇迹。   那奇迹大概也有大小种类不同。   时清柠闻言,笑了笑。   “是吗?”   他说。   “那可能也和我生过病有关,每天我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醒来,还有多久可活。”   所以才想更努力一点。   这种话不能让薄荷听见,时清柠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柏夜息没有跟上来。   他下意识动作后才觉得自己好笑。   “你不用想我全能……你看,我也会有害怕的事。” 第41章 041   林晓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才发出声音:“对、对不起……”   “没事。”时清柠笑着说。   明亮的路灯下,少年沐光而立,温柔地告诉她。   “试着别当做煎熬,去享受自己的每一天可能会更好。”   林晓又愣了一下。   没人和她这么说过。   老师亲长都在耳提面命,要求他们全心学习;同学同辈全是抱怨哀嚎,恨不能天天炸学校。   只有时清柠会说,试着去享受必经的努力。   就像只有他告诉林晓,每个人的诞生都是奇迹。   林晓终于意识到。   面前的少年如此耀眼,并不是因为他有家室、成绩、各种各样令人艳羡的加持。   而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光。   原来有些人,生来就是降落人间的太阳。   两人走到了教学楼下,身边学生三三两两,已经有不少人吃过晚饭回来了。   已经到了很安全的地方,时清柠同林晓告别:“回去吧。”   时清柠还说:“宋谦谦之前也一直很担心你,等听见今天郑坤的事,估计他都有可能气得跳起来。”   他说得轻松,声带笑意。   其实是在又一遍告诉林晓。   并不是没有人在意你。   “谢谢……”   林晓踟蹰片刻,又重重地说了声:“谢谢。”   她和时清柠告别,走上进楼台阶,旁边正好有两个同班同学走近,笑着和她打招呼:“林晓!”   危险与黑暗逐渐被驱散,林晓快步走过去,和同学一起走进了教室。   回到光下,回到了这温暖的人间世。   *   那个漂亮的男孩送同班女生回去时,另外那个长发的男生还和时家的保镖一起,等在原地。   没等秦知深细想,很快,就有人送了药汤过来。   “还是老样子,按剂量分装好了,”阿姨一边把真空汤袋递给人,一边念叨着,“明天就放凉了,记得热一热再喝。”   念叨完,阿姨一抬眼,就看到了旁边的秦知深。   “呀,秦小少爷?”   她显然没想到秦知深也会在这儿,还热情地招呼起来:“真巧,哦对,你也来上学了是吧?我们家小少爷就住在旁边,晚饭也准备好了,秦少也一起来吃吧?”   秦知深果断摇头:“不用了,谢谢。”   说着,他还不动声色地离旁边那个男生更远了些。   秦知深对时家小少爷可没什么兴趣。   再爽快点,甚至可以说他是避之不及。   阿姨并不知道秦知深的想法,还在和旁边的长发男生介绍:“这位是秦家的小少爷,秦知深,前些天从燕城过来的,还去家里吃了饭。”   “不过那天你们在学习,就没叫你们回去。”   秦知深来海城的事,其实少有人知,就连燕城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   秦知深的母亲也姓秦,不过比起出生在海城的秦父,燕城的秦家已经留亘数十年,虽不是什么顶级富贾,也是世代知名的书香门第。   这么多年来,秦家在燕城一直保持中立,旁人敬重秦老爷子昔日的文豪名号,也会有意礼让三分。   可近日以来,李家和俞家的竞争日趋激烈,竟是当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硬要逼得所有人分边站队。   形势所迫,秦家不得不考虑起了小辈们的安危。   秦知深是秦家最小的一个,还在读高中,其余同辈的哥哥姐姐或是成了家,或是出了国,只剩他一个需要特别考虑。   因此,在之前秦知深输给简家那位天才小辈之后,秦家才会顺水推舟,打算把秦知深送出国,权做是安全保护。   可是秦知深被那场惨败刺激得狠了,竟是不同意出国,一心要留在国内。   旁人或许不觉,秦知深却很清楚,害他惨败那人虽是简老爷子的亲外孙,却从小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那人既没有借助豪门身份谋求过什么便宜,更没有在什么知名学校接受过贵族教育。   有钱人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出国早,都在鼓吹国外教育有多么好,那人却并没有跟风去过海外。   秦知深觉得,既然这人本事都是在国内练的,那自己为什么要出国?   他还要留在这儿,一雪前耻。   外人看来,秦家小公子精明又沉稳,但只有秦家人知道,这孩子有多倔。   秦家劝不动秦知深,干脆就依了他,秘密把人送到了秦父的老家,海城。   毕竟若是真有人有心加害,远赴陌生海外可能还没有国内方便保护。   秦父当年举家搬去了燕城,所以现在儿子回海城,秦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旧交时家。   送走儿子之前,秦父和秦母聊起当年,还提到了那件旧事。   “说起来,当年我还和老时给咱小深定过娃娃亲,你看,差一点就亲上加亲了啊。”   凑巧秦知深听到了这件事,他却满心只有排斥。   以秦知深的家世和相貌,想要对他示爱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对此,秦知深早就烦不胜烦。   他心里只有成功,根本没有感情!   所以这次,秦知深又干脆地搬出了自己那格外有效的一套说辞。   “别想你那老黄历了,我喜欢男的。”   秦父平日就没少被儿子噎,这次他却心平气和,呵呵一笑。   “正好,时家那小孩就是个男的。”   秦知深:“??!”   秦知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直接被秦父打包送到了海城。   海城气候宜人,景色秀美,秦知深却无心看风景。   他到海城后的保镖是时家来的,住处也是时家给安排的,可他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排斥去时家做客。   秦知深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精进,好好钻研。   他不想听见什么娃娃亲!   为了避免撞见时家那个和他同龄的小孩,秦知深转学时特意没有选择四中。   他避开了那个富家子弟都会去的学校,专门挑选了学习气氛浓厚的二十九中。   秦知深根本没想到自己终于去见了时家人之后,会得知时家小少爷也在二十九中。   最可怕的是,秦知深给秦父打电话时,还清晰地透过电话听见——他妈正在笑着和时夫人聊天,还直白地抖露出了秦知深说自己喜欢男生的糗事。   ……   秦知深把简家那个挨千刀的天才默念了八遍,才终于控制住自己没当场买飞机票直接跑。   而世事难料,原本偌大一个二十九中,上千个高一学生,秦知深入学时还特意隐藏过身份。   结果在入学第一周,他居然就在学校里遇上了时家人。   阿姨还在热心介绍:“过两天周末,你们一起去家里吃饭吧,好好认识一下。”   如果说之前,秦知深还只是讨厌无关的感情会打扰自己进步。   那见到本人之后,秦知深就是完完全全地确定。   他根本就和这人八字不合。   有长辈在,秦知深依旧还是客客气气的模样,等礼貌地送走阿姨,回头再撞上长发男生那冷漠的目光,秦知深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他的确很感谢时家的照顾,但这不代表他会浪费时间去和人谈感情。   “OK,我不知道时阿姨是怎么和你说的。”   虽然时夫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样子,但秦知深早吃过秦母的亏,知道女人在外的温柔根本信不得,她们在家揍儿子其实比谁都狠。   “不过我事先表态,那什么老掉牙的娃娃亲,你我都知道只是个玩笑话,不算数。”   秦知深单手抄兜,下颌微扬。   如果另一个人在场,就会发现这个现在已经长开到足够被成为俊美的男生,和当时夏令营同学录照片上,那个小孩的臭屁表情一模一样。   “我来海城是为了学习,没有别的原因。”   秦知深还笑了笑,以示礼貌。   “我想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这个年纪,学业才是第一。”   “这是你说的。”   长发男生看着秦知深,微微眯起眼睛。   “记住你的话。”   长发男生面无波澜,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   但他这话,听在秦知深耳中,却还有几分丢了面子在赌气的意思。   秦知深不想和这人赌气,他根本就只想彻底划清关系。   “没错,是我说的,什么年代了还有娃娃亲这种事,根本就不合常理。”   秦知深言辞笃定。   “我和时二少只有同校的普通同学关系。”   长辈们还都想劝他们多相处,开玩笑,打死他也不可能和这种人多处。怎么,难道谁命里缺空调吗?非要和制冷机多待?   或许人之间真有气场一说,反正秦知深和这人第一眼就相看两厌。   别说秦知深不喜欢男的,就是喜欢,也绝对不可能是这种类型。   真要说,那也是刚刚离开那个漂亮的男孩更符合他的审美。   长得好看……人也温柔。   长发男生点了点头,两人看起来像是达成了一致,秦知深正满意于自己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大后患,就忽然见自己刚刚还在想的那个漂亮少年走了回来。   咦,他又回来了?   秦知深有些意外,还下意识地多看了人一眼。   但让他更惊讶地还在后面——   一旁的黑西装,也就是时家的保镖,对着那个少年,径直叫了一声。   “小少爷。”   秦知深:“?”   谁?你在叫谁少爷?   随即在听见黑西装恭敬地为人介绍时,秦知深耳边已经嗡的一声响。   “这是秦知深,秦少,前两天您上学时,他去家里做过客。”   少年望向秦知深,神色间略有好奇。   随即他温和一笑,明艳的眉眼间带着清软的甜意。   “你好,我是时清柠。”   少年才刚笑着和人说了一句,就被身旁的长发男生伸手拦住了。   那人长指一滑,滑开手中屏幕,秦知深的声音就被清楚地重放了出来。   “……老掉牙的娃娃亲,只是个笑话……”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根本不合常理。”   录音最后停在了秦少那笃定而坚决的誓言。   “我和时二少只有同校的普通同学关系。”   直接把秦少本人都给听蒙了。   秦知深:……??? 第42章 042   秦知深哪想到那个长发男生会有这种操作。   不是时小少爷你瞎应什么娃娃亲?!   你还录音??   虽然都是秦知深自己刚刚亲口说过的话,可是现在直接重放给时家小少爷听,却难免显得有些语气太硬。   秦知深忙解释:“抱歉我没有恶意,来海城之后时叔叔和阿姨帮了我很多,非常感谢你们的招待……”   伶牙俐齿如秦少,哪想到自己也会有解释到这么苍白无力的一天。   时家小少爷倒像是没怎么在意,只笑着说:“没关系,欢迎你来海城。”   秦知深稍稍松了口气。   又忍不住想,他还真是……好漂亮。   笑起来更是。   秦知深少见地词穷,看着小少爷,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漂亮。   等黑西装简单介绍完了秦知深的客人身份,时小少爷看了看表,道。   “现在也不早了,秦少晚饭怎么打算?”   时清柠和柏夜息都不上晚自习,他不知道秦知深什么安排,出于礼貌,便问了一句。   秦知深也看了眼表:“这么晚了……”   “就别再耽搁了。”   秦知深哪想到,自己的话刚开口,就被人无比自然地接了下去。   接话的那人正是刚刚录音的冷漠男生。   “他刚说了,不和我们吃。”   秦知深:“??”   他就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吧?!   秦知深被气得发蒙,对那个长发男生,他这时才发现两人不是什么气场不和,而是根本就要快你死我活。   “哦。”   但是时小少爷已经点头接上了话。   “秦少有自己的安排?”   恰在此时,晚自习的预备铃声也响了起来。   震耳的叮铃声直接传到了家属区来。   秦知深没办法,只好暂时同两人作别,准备回去上课。   临走时,他还郑重和时小少爷说:“抱歉,今天有些匆忙,等过两天和时叔叔他们一起吃饭,我再好好和二少聊。”   时小少爷和他点了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介怀的模样。   秦知深松了口气,又笑道:“我就在高一八班,要是再有今天这样同学被欺负的事,二少随时可以去找……”   “到时间喝药了。”   面无表情的长发男生说。   他拎着药汤,看时小少爷。   “该回去了。”   药汤很沉,阿姨送来的是煮好的两天份,时清柠担心柏夜息一直拎着会累,便先同秦知深告别,和柏夜息回了家。   到家后黑西装去端晚餐,热气腾腾的餐点送上来,餐厅内顿时香气四溢。   可是坐在桌边的人看起来心情还是不太好。   时清柠喝了一点暖汤垫胃,喝的时候还在抬眼看柏夜息的表情。   看了一会儿,他终于确定了。   “薄荷……”时清柠问,“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今天那个秦知深?”   他看得出来,柏夜息有情绪波动。   这更让时清柠发愁,薄荷明明对其他人都不怎么在意,偏偏就只有秦知深特殊吗?   但这点忧色,落在柏夜息眼中,却有了别的解释。   男生瘦削的喉结缓缓动了动,半晌,才开口。   “你希望我和他好好相处吗?”   时清柠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希望还是不希望?   在时清柠回忆起的剧情里,这两人是相爱相杀,时清柠现在担心柏夜息太讨厌秦知深,相杀的羁绊太深。   可如果他说了希望,柏夜息又太喜欢秦知深怎么办?   时清柠有些犹豫,而他对面,男生的眸光更黯了一分。   “我会为你努力,”柏夜息垂眼,缓缓道,“虽然我不一定能做到。”   袅袅飘起的香气里,他低声说。   “可能我只能对你特别。”   时清柠一怔。   最后一句话让他本能地一下心惊,而等反应过来,意识到这句话居然是柏夜息所说,时清柠的惊惧就更深了一层。   “……为什么要对我特别?”   因为他帮了柏夜息吗?   时清柠又猛然想起之前的猜测——柏夜息这样以百还一,最后对第三位追求者,会不会是他自愿给出了心脏?   他怎么能这样做?   从见到秦知深这个第二位追求者出现起,就一直深藏的“薄荷会被伤害”的担忧终于瞬间爆发出来,时清柠连汤勺几乎都拿不住。   他推开碗,语气严肃又郑重。   “不要这样就轻易对别人好,我只是做了正常人会做的事。”   时清柠努力想掰正柏夜息的回报观念,这个念头强烈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异样的地步。   “换做其他人遇见了也一样会帮你,不需要你怎样回报。”   他认真想抹平两人之间特殊的样子,深深刺痛了柏夜息。   时清柠有多心软,不管是谁受到伤害他看见都会帮忙,就在今晚他还帮过那个女生,之前有更多。   柏夜息也早知道,偏又做不好,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是想问。   “换做其他人也一样?”   明明和他没有关系,他没这底气。   偏生还问得贪婪又自私至极。   “那你遇见其他皮肤饥渴的人也会去抱他们吗?” 第43章 043   会问出那句话,柏夜息已经察觉了自己难改的本性。   不过到底是重活一世,他也更深地学会了冷静。   这一刻的柏夜息,甚至连对方说“会”的结果都平静地考虑过了。   大不了让那些人体会下真正的皮肤病症。   算了。   反正除了时清柠,都一样。   柏夜息看着少年被问到怔愣的表情,他敛下神色,轻声说。   “吃饭吧,吃完喝药。”   柏夜息起身,去厨房温药。   室内安静下来,没了声响,只有淡淡的苦香味自厨房飘散开来。   时清柠食不知味,他看着柏夜息瘦削挺直的背影,恍惚间发觉。   ……薄荷是真的唯独在对他特别。   这一夜时清柠颇有些心绪难宁,但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住处环境,晚上他睡得还算安稳。   也幸好时清柠休息得不错,毕竟联考在即,白天的学习任务也变得越发繁重。   上午,郑坤的位置一直空着。班里和他走得近的人本来就没几个,加上他之前也会因为父亲酗酒的缘故请假,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他的去向。   只有几个人,知道郑坤没能来上课的真相。   前段时间邻省有个校园暴力事件闹上了热搜,最后被施.暴者忍无可忍,推着施.暴者一起跳了楼,闹出了几条人命。   校园视频经由网络迅速传播,大家吵得沸沸扬扬,最后全国中小学都下了通告,严查校园暴力和霸凌事件。   平头男他们正撞在枪口上,被学校严令要求彻底肃清。他们那个团体之前犯的事都被翻了出来,几个主要参与者都被直接开除了学籍。   高中已经出了九年义务教育的范围,说开除,就是真的开除。   除此之外,但凡相关有涉及的人全被依次记过,涉嫌具体经济和人身伤害的,还由市内公安局来了人,专程处理。   郑坤被牵扯进来的关键证据就是他亲手写的申请信,最早,郑坤其实也是被霸凌的人,后来他反而主动要求加入,帮着那群人打探寻找被欺凌的对象。   为了表忠心,郑坤还在几封申请信上特意写明了自己做过的事。   尽管后来郑坤几次争辩说那是自己夸大,但白纸黑字摆在那里,他反倒成了证据最确凿的一个。   加上涉及金钱,学校和警察很快对相关情况进行了举证。   作为受害者,林晓也没少被询问。   她被叫去过几次,相关人员的专业素质很强,有意尽量减少了对当事人的情绪影响。   不过后来,郑坤的处境着实不妙,因为他不只物色过一个人选,涉案金额已经累积到了一定数目。   而且他又已经过了十六岁,很可能要负刑事责任。   所以郑坤几次要求和林晓见面,说自己并没有骗她那么多钱,要两人当面确认。   最后调查人员还是把林晓叫了过去。   那些人直接来了办公室,林晓也没用走多远。她去的时候,是宋谦谦陪着一起的,但宋谦谦没办法跟着进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   “你不要怕郑坤,有老师和警察在呢。”   “你只说实话就行,别听郑坤的!”   宋谦谦刚听见林晓差点被霸凌消息时,真的气得跳了起来,后来才慢慢冷静,现在又生怕林晓会再次被郑坤坑。   林晓全都应了,但等走进办公室,看到几日未见的郑坤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询问内容还是老生常谈,老师们也提前做了准备,反复警告郑坤不要惊吓受害者。   但郑坤一反常态,狠揉了两下眼睛,瞬间就把眼眶弄红了。   “求求你了,林晓,和他们说实话吧,我最开始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   旁人看他表现夸张,就差没当场跪下来。   可郑坤说的,却是句句都在戳林晓的软肋。   “我看别人都吵吵闹闹,就是不带你玩,才想着找你多说几句,我没想欺负你,我不是也教给你那么多解题方法吗?”   林晓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她本就不太习惯被关注,现下被这么多目光注视,更是连目光都不知往何处放。   “求求你了,如果连你也不帮我,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郑坤近乎哀求。   “不是你说的吗,我是你第一个朋友!”   门内进行的时候,门外宋谦谦一直在转圈。   他天生话多,从小学就是,不管和谁同桌,都能在短时间内把人同化。   上了高中,更是逼得老师打破了异性一般不同桌的常规,选了最安静的林晓坐宋谦谦旁边。   林晓是真的内向,话也少,所以算下来,她居然是宋谦谦时间最久的同桌。   宋谦谦是真的担心她,着急转圈的时候,他遇上了过来的时清柠。   “怎么样了?”   出于保护,林晓受害者的身份并未被传开,知道她的事的也就只有几个人。   宋谦谦摇头:“还没出来呢。”   “我听着没太大动静……郑坤应该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恐吓林晓吧?”   时清柠也看了眼办公室的门,说:“就算不是恐吓,也可能是卖惨,想得到谅解之类。”   宋谦谦没想到这一层,顿时就愣了。   如果换他,肯定上去就把郑坤暴揍一顿,让人装都装不下去,可是林晓……   林晓太内向了,主动和别人说话都会有些费力气。   宋谦谦不由更担心了。   等林晓终于出来时,宋谦谦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还好吗?”   他问完就愣了。   因为他看见林晓低头,红了眼眶,蓄积的眼泪掉了下来。   “没事……”宋谦谦慌了,“真的没事,你别哭,别怕了……”   他无措地安慰着女生,却见对方用手背擦着眼睛,抬起头来。   “谢谢你。”   林晓眼泪还没擦干净,声音也轻。   可是新长一岁,收过最珍贵礼物的她终于和之前截然有别。   她说:“我没改口……也没同意谅解。”   林晓破涕,看着人笑起来,眉眼弯弯:“谢谢。”   宋谦谦长大嘴巴,愣了足有三秒才叫起来。   “太强了!!!”   “林姐!姐!厉害!!”   在宋谦谦激动的声音里,时清柠也笑着,说了一声。   “恭喜。”   他看见的不只是这个女孩子摆脱掉阴影。   还有她坚韧的新生。   林晓的生活重归平静,而郑坤却一直没有回来。   之后学校全校通报,公开了问题学生纠集群体进行霸凌的事件,处理名单上,也有郑坤的名字。   尽管月考在即,这事还是在三班引起了轩然大波。   郑坤被记了大过,留在档案的那种,之后他始终没有回来上课。   大家想不明白,郑坤明明也是家庭暴力和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为什么又会去欺负别人?   直到月考开始,同学们才收了心,开始紧张地考试。   虽然外在看不太出来,但时清柠应该的确能排得上是最为考试紧张的人。   他紧张的不只是考试、考试结果。   还有他自己的记忆。   上次把英语小测试卷写成德语之后,时清柠就一直有留意。   他没再出过同样的问题,但他也还没参加过正式的考试,谁也不知道这次联考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考试还在其次,最多也不过是考后那个全市前十的承诺,时清柠既然说了不会让薄荷被强迫,就一定能做到。   但现在,他反而比之前更迷茫。   因为柏夜息的反应。   时清柠终于发现,自己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肩负了柏夜息的信任。   柏夜息信他,还唯独会对他特别。   可时清柠自己,却连记忆都会混乱。   从在医院里醒来到现在,无人知晓时清柠的行路之艰,他步步需谨慎,连记忆都要自行摸索。   而心性使然,时清柠从未觉得苦累反感。   唯独这次,当他察觉柏夜息的回报之意,他却比之前都骇然。   ……假使他记忆有差,举动出错,害了柏夜息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直缠着时清柠,让他在月考结束后都没能怎么轻松下来。   考完是一场大假,加上考试后提前放学,总共能放一天半。   时清柠先被时小琳和孔阙他们约了出去,柏夜息没跟着,他回了时家,要收拾新用品搬去校旁的住处。   时清柠去玩也玩得不太专心,颇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时小琳已经热火朝天地和孔阙聊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两人的动静。   时小琳在说新游戏:“真的,这个密室逃脱特好玩,我同学去了都说贼有意思。”   “一般不是都给剧情设定和人物卡嘛,这个就不告诉你是谁,未来背景,上来大家全被抹除了记忆,让所有人一起猜。”   时小琳最近收集了不少和这种记忆储存有关的游戏,自从上次时清柠指出过穿越的bug之后,她就不太看得下去那些穿越恋爱剧了,改看起了未来高科技设定。   “我发现了,不管是密室逃脱还是真人剧本杀,最好玩的一定是这些和记忆丢失找回有关的设定,虽然难度高嘛,但也刺激!”   时小琳之前刚和朋友们去玩通关了一个剧本,现在正是热情最高涨的时候。   “你们要不要去?就在隔壁商场!”   孔阙看了眼表,先泼了盆冷水:“离你门禁就剩三小时,排队加换衣服去玩,来得及吗?”   时小琳表情垮了下来,又听见时清柠说:“记忆丢失找回……好玩吗?”   “怎么了?”时小琳眨了眨眼,有点好奇。   她堂哥今天看起来一直有些不在状态,没想到现在开了口。   时清柠顿了顿,才说:“如果记忆完全失去,那还是本人吗?”   “诶?”时小琳愣了一下。   一旁的孔阙接话:“就是说你觉得记忆取出放回去简单,那一个人没了记忆,还是他自己吗?”   他看科幻比最近才刚有兴趣的时小琳早得多,记忆也是个经典话题了。   “再极端点说,要是把一个记忆复制十份,分给十个人,那这十个人……”   “哎呀哪有那么复杂!”   时小琳搞不清楚这些,听得简直要捂脑袋了。   “记忆没那么重要啊!最简单的例子,就比如我和堂哥都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她指了指自己和时清柠。   “然后把物理书放在我们面前,一把把物理书扔开的肯定是我,不扔的肯定是堂哥!”   孔阙:“……”   还真的无法反驳。   “对物理书的态度都不一样,那其他方面的反应肯定也不一样。”   时小琳说。   “这些不一样,不就组成了单独的‘每个人’吗?”   孔阙听着,啧啧称奇:“没想到啊,小琳,说得这么清晰。”   “看来还是物理启迪了你。”   时小琳刚被夸了一句,笑还没笑甜,就开始脑袋疼:“……停!假期禁谈物理两个字!!”   两人又开始打闹,一旁的时清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有点事,先回去了。”   时小琳和孔阙目送他离开,时小琳托着下巴看人离开的背影,好奇:“堂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孔阙抿了口苏打水:“怎么说?”   “就是刚刚那个问题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其实他肯定知道。”   时小琳当初可是直接被对方的话吓哭过。   “可能是他担心别的什么,才没理清楚吧。”   孔阙想了想,他倒没听到什么传闻。   “刚考完太累了?”   时小琳皱起鼻尖看人:“你以为我哥是你啊,还怕考试。”   她偏头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语出惊人:“堂哥不会是恋爱了吧?”   “噗——!!”孔阙一口苏打水喷了自己一身。   “咳、什么东西??”   时小琳惊讶地看他:“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她振振有词:“当一个特别优秀的人开始动摇和自我怀疑的时候,他就有可能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   孔阙默默地擦干净自己胸口的水痕,揉了揉额头。   “时小琳,你要是再看这种烂俗爱情语录,迟早被阿姨收拾。”   时小琳不满:“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我跟你打赌,堂哥肯定是在惦记什么人。”   孔阙失笑,心想你一个初中小孩懂什么。   时小少爷那个身份,虽然他在二十九中没有公开家庭背景,但四中知道他的人都不少。   要真是恋爱,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传闻风声?   再说,时清柠开学这么久,连哪个同学都没多提过几句,谈恋爱也得有人选啊……   笑着笑着,孔阙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真的想到了人选。   ——那个差点被时小少爷“包养”的男生。   ……不会吧。   孔阙愣愣地看着戳棉花糖吃的时小琳。   难道他们还没有一个小屁孩看清得早?   *   时清柠回去时,柏夜息已经把东西收拾完了,正在餐厅帮时夫人的忙。   “薄荷!”   时清柠叫了一声,把柏夜息拉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和你谈谈。”   柏夜息刚湿过手,指间还带着水汽,他又拿了张纸巾,细细将手上的凉意拭去。   “怎么了?”   时清柠说:“就是你问我,会不会去抱其它有皮肤饥渴症的人。”   柏夜息擦手的动作一顿。   时清柠轻轻吸了口气。   小琳说得对,就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他看着眼前的男生,对方依旧身形笔挺,眉眼间却藏着掩不去的倦意。   不知是不是时清柠的错觉,这些天,薄荷似乎比之前更沉默。   虽然大家都在忙月考,但薄荷担心的,好像也不只是成绩。   时清柠自我反省。   是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记忆有混,怕会影响到柏夜息。   那他要做的应该是稳定记忆。   而不是疏远薄荷。   “我希望……”时清柠舔了舔微干的唇,说,“我希望你开心,所以想抱你。”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不会那么关注他们开不开心。”   时清柠轻声说。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本来应该对病人一视同仁。”   现在他承认了,他就是没做到。   不一样的选择组成了单独的每个人。   对柏夜息的偏袒,组成了一个时清柠。   “我没有做好,”时清柠坦诚认错,“我只对你偏心。”   他说完,就被一只手轻轻托起了下巴。   柏夜息抬手碰他,尾指落在耳后,虎口卡在下颌,那是最容易能探到人耳后体温的动作,也是直接把温热捧在掌心里。   男生动作很轻,尾音却有些低哑。   “我很荣幸,被你偏心。”   时清柠卷长的眼睫眨了眨,颊侧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只相触了这一小部分,时清柠却依旧像拥抱一样,那样真切地感受到了薄荷传递来的开心。   于是时清柠也从飘摇的心绪中安定下来,他想他会做到。   他一定会把薄荷好好地护住。   时清柠侧头,贴了贴男生的掌心。   他又觉得前两天纠结的自己好傻,明明让记忆稳定的方法也还在薄荷身上。   还要比拥抱更进一步……   时清柠正想着,忽然听见门口一声轻响。   他抬头,正对上要敲门进来的时弈。   “……”   透过没关好的门,时弈一眼看见了如此距离的两人。   他颈侧的筋络明显地鼓了一下,距离不远,时清柠似乎都看到哥哥的下颌磨了磨。   “小柠,过来。”   时弈面无表情,直接把人领走了。   已经快到晚餐时间,餐厅的香气传了出来。   “下来啦,饿了吗?”时夫人还在忙,“等下还有客人过来,你们去看看到了没有?”   恰在此时,门铃响了。   保镖去开门,只见进来的,正是时清柠前些天刚见过的那位。   秦知深。   秦知深抱着礼物,面容和发型似乎还特意打理过,看起来很是郑重。   “时大哥,二少。”   他客气地打过招呼,被迎进来时,正好看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柏夜息。   秦知深顿了顿,这人怎么又在?   “这位是……?”秦知深示意了一下,问时清柠,“是时家的哪位吗?”   时清柠摇头:“他是我朋友。”   秦知深有点疑惑。   不是亲戚?   他看了眼时弈,又看了看柏夜息,还是有点不敢信。   “真的不是吗?”   秦知深上次初见为什么会把这人认错成时家少爷,就是因为刚来时家见过时弈一面。   他是真的不解。   这两人的冷脸难道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吗?   “这位和时大哥长得这么像,我还以为是亲兄弟呢……”   秦知深说着,看见柏夜息下楼的动作一停。   但更大的反应还是来自身侧。   周身冷意森森,秦知深迎面就对上了时弈那比往常更冰寒的脸。   秦知深:“……”   他说错话了吗?   ……可是这样更像了啊!! 第44章 044   最后,还是落后一步进门的时爸爸拯救了在危险边缘的秦知深。   “来。”   时爸爸言简意赅,领着人放下礼物,进了客厅。   时弈去餐厅帮忙,等他走开几步,秦知深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摸了摸额头。   没想到,今天来做个客,居然是双倍制冷机。   有了面对时家大少的经验,秦知深再看柏夜息时都适应了不少。   他对这人的确心存疑惑。   一方面,今晚秦知深来做客,照理说时家一次不会接待两个客人,而柏夜息不是时家人却还还在场,那只能说明,时家已经不把这位当成客人了。   刚刚时清柠介绍时说这是朋友,但秦知深两次见人,这位都和时清柠形影不离,这也难免会让秦知深多想。   时二少还有这么亲密的朋友?   另一方面,柏夜息本身的外表也让秦知深忍不住在意。   借着大人们都在忙,只有几个同龄人在客厅的机会,秦知深问:“柏同学的头发是一直在留吗?”   他礼貌地笑了笑,说:“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是长发。”   就是那个把他杀得惨败,害秦知深现在一想起来还闹心的简家小辈。   而且那人一直没公开露过真容,外人也只知道他是个天才,被简老爷子百般宠爱。   就连上次他罕见地主动邀请同辈进行交流比试,也全程是在线上。   作为那个“有幸”被邀请的人,秦知深保持着微笑:“还真是巧,头发留这么长的人应该不多吧?”   “毕竟一长就不好打理了。”   被他盯着的长发男生正在剥蜜桔,把剥好的橘瓣递给旁边的人,男生才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倒是一旁的时小少爷欲言又止,咳了一声才道。   “秦少……这个搭讪的方法好像有点老套。”   秦知深:“??”   搭讪?!   他这明明就是试探!   搭讪这个词和这个冷脸男有一毛钱关系吗?   秦知深不由气闷。   正好这时,时夫人招呼他们用餐。色香俱全的餐点摆了满满一桌,虽是自家下厨,菜品却也都做了细致摆盘,看起来颇费了不少心力,精致又诱人。   “早先我妈就说阿姨手艺好,我刚见阿姨的时候还不信,”秦知深说,“没想到真有人长这么好看厨艺还好,阿姨真是全能了。”   几句话把时妈妈夸得不由轻笑:“阿玲说知深嘴甜,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甜。”   她招呼人落座,问:“怎么样,在学校还适应吗?”   秦知深的住处也被安排在了二十九中学校附近,时妈妈还说:“你要是喜欢阿姨的手艺,不如以后就找小柠一起吃饭好了,正好小柠晚饭也是要每天送过去的。”   默默低头舀汤的时清柠一顿,下意识看了眼柏夜息。   不过没等他找借口,一旁的时弈就淡淡开口。   “月考完,他要上晚自习了。”   “哦对,”时夫人也想起了这事,“那晚饭可能时间不太够?或者夜宵也可以。”   “没关系,阿姨不用担心,您这手艺,我肯定就得了空就馋得往这边跑。”   秦知深笑着说。   “不过我就先不打扰二少了,把我嘴养叼了是小事,每天去蹭饭也太辛苦阿姨了。”   埋头吃饭的时清柠又忍不住看了眼柏夜息,眼神交流。   这人好会哄人开心。   柏夜息面无波澜,默默地将剥好的蟹腿夹给了他。   时妈妈果然被哄得笑意嫣然,忍不住夸赞。   “知深真的体贴,还这么懂事,会照顾人,阿玲说她之前生病不舒服,还是你给她拿药熬粥,熬得还很好喝。”   “我就是平时没事喜欢自己折腾,”秦知深说,“别的不熟练,煮粥还好,要是二少……”   他说着,忽然对上了抬眼的时弈的视线,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强烈求生欲促使秦知深迅速改口。   “二少……和同学有需要,偶尔也可以找我换换口味。”   时清柠用勺子扒了扒汤。   还想着柏同学呢?   虽然秦知深的提议被时妈妈当做了客气话,很快被揭了过去。不过时清柠却一直忍不住在想。   大概秦知深是真的很会照顾人吧。   不然小说里柏夜息和他也不会发展到后来。   薄荷也的确很需要照顾。   时清柠和柏夜息就坐在一起,他的目光稍稍一转,就能看到男生那过分瘦削的手腕。   时清柠有些分心,以至于后来他被时妈妈叫了一声才回神。   “小柠,想什么呢?”   时妈妈说。   “知深明天想去逛一逛,你哥明天要忙,你和小柏明天陪知深一起去玩吧?”   明天不上课,时清柠也没什么事:“好。”   不过他不太想再拖上薄荷:“明天我和秦少去吧,让薄荷多休息一下。”   薄荷今天刚还收拾了东西。   秦知深眼睛一亮,紧接着就听柏夜息说。   “没事,一起吧。”   他都没来得及疑惑这人居然还会有这么温和的语气,就被噎住了。   二人行泡汤了。   “……”秦知深也温和地叮嘱时小少爷,“明天出门穿暖和一点。”   吃过饭,时爸爸他们又和秦家父母打了视频电话,临近深夜,秦知深才被送了回去。   时清柠提前喝了药,眼看就要到休息时间,他却有些坐立难安,   最后,时清柠还是跑去敲了柏夜息的屋门。   柏夜息就睡在隔壁,还没有换睡衣,见人跑来,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了对方柔软唇角的一点水痕。   时清柠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和薄荷相处少了些,明明只是很轻的一下寻常相触。   他却莫名感觉到了有一点烫。   “怎么了?”   被人低声问了一句,时清柠才回神,他下意识舔了舔被碰过的唇角,说:“你要喝粥吗?”   柏夜息的视线慢了一拍,才从人唇角挪开:“嗯?”   “我见你还是吃得不多,担心你会饿。”   时清柠抓了抓耳尖,解释。   “好像这个点喝粥也有点不好消化,就是夜宵,你要不要再……”   他说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乱,但是喝粥这件事,的确是被秦知深提起过的。   就好像,时清柠也一样想要对什么人照顾款待。   柏夜息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等少年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表情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可怜,才道:“不用粥。”   他说:“我喜欢喝柠檬水。”   时清柠怔了一下:“哦……”   “那我去给你倒一杯!”   他转身要走,就被人拉住了。   男生手掌轻轻圈住他小臂,奇怪的是,两人明明体重相差无几,柏夜息的骨架却好像整个比时清柠大一圈,掐握的手掌也修长。   “没事,我渴了自己去。”   柏夜息说着喜欢,却好像并不急着去喝,视线仍全然盯在时清柠身上。   他放轻了声音,更靠近一点看人,眸光浓绿,墨长的眼睫都清晰分明。   “今天还没有抱我。”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一点点不对劲,但时清柠已经无暇顾及,只顾得张开手臂,用力地抱紧了柏夜息。   睡衣轻薄,少年柔软温热。   为了弥补前些天的份额,时清柠还特意抱久了一点。   不过不知为何,时清柠莫名觉得,在被拥抱安抚之前,薄荷好像就已经心情很好了。   从说起喜欢柠檬水开始。   时清柠想。   薄荷好喜欢柠檬啊。   不知道是月考结束,还是心情放松,这一晚时清柠睡得很好,第二天早早起床,精神也不错。   今天要和秦知深出去,时清柠并不知道,秦知深昨天还想过两人行,而等到了约定地点,秦知深才发现。   ……这是成团行吧?   来的不只有时清柠和柏夜息,还有一众差不多同龄的中学生,里面秦知深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小学时夏令营见过的孔阙,其余全是生面孔。   时清柠解释:“抱歉,秦少介意吗?我堂妹盼了好久,一直想玩剧本杀,人没凑齐,就想叫上我们。”   “要是秦少不想玩的话,我和他们说一声,我们去别的地方逛。”   秦知深倒没在意:“没事,人多也热闹。”   真说起集体出行,其实三人里秦知深才是最如鱼得水的那个。   没多久,他就和不少人都聊熟了,还成功让时小琳带来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初中生们安静了下来。   毕竟要是他们一直这样兴奋地围着三个人拍照合影,再过半小时也走不了,定好的剧本杀都要迟到了。   孔阙头疼:“你确定今天是要和这些同学一起,玩高智商剧本?”   对着时小琳,他特意加重了“高智商”的读音。   因为这群小孩见到时清柠他们几个时话都说不利落了,只会喊:“美人来拍张照!!”   “放心啦,”时小琳好不容易被家长放出来玩,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没事!这只是第一次见到堂哥他们的正常反应嘛。”   “再说了,就算我们不行,我哥也肯定能解得出来!”   时小琳信心满满,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上了商场高层,进了剧本杀店。   他们玩得是实景浸入式剧本杀,还要换道具服装的那种。主题也是时小琳早早选好的,未来背景,有失忆元素,还主感情流。   感情流。   看到简介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几个字时,时清柠内心就隐约生出了些不妙。   但就算早有预感,时清柠也完全没想到故事会这样离奇发展。   几人抽了角色卡,每人先摆出角色名,然后才开始看剧本。   看剧本时,已经有人开始观察周围人的神情,而所有人中,最快合上剧本的就是柏夜息。   应该说,他快得过头了。因为柏夜息只扫了一眼,又看了一圈大家的角色名牌。   然后他就直接合上了剧本。   一个穿lo裙的女生看着他,突然问:“你不会就是凶手吧?”   周围人都看过来,女生说:“一般凶手的剧本最长,为了掩饰自己的阅读时间,凶手可能故意提早读完。”   她显然颇有经验,还开口就想诈人。   “你就是特别快把剧本合上了。”   但突然被指名的柏夜息却并没有任何慌色和惊异,真要说……时清柠反而在他眼底看出了一点嫌弃。   柏夜息神色无波,听了这话也没有继续翻剧本,只说。   “因为辣眼睛。”   辣眼睛?   大家一开始还没听懂他的话,但等人物小卡亮出来,就有好几个人都沉默了。   剧本杀的故事发生在星际背景下,帝国与联盟相互对立。帝国第一军校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名医生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众人的角色很丰富,除了军校学生,还有天赋异禀的中尉、帝国的皇子。   问题出在故事的主线。   恢弘的星际背景掩不住剧本想要搞事的心,单是在简短的主线简介中就可见一斑。   故事里,一个出身贫寒的天才军校生爱上了身为学长的年轻中尉,对其求而不得,被百般伤害。当军校生终于在实践任务中获得出色功绩,被夸赞赏识,好不容易获得机会参加宴会,能去悄悄看中尉一眼,   结果他却在宴会上,看到了中尉和帝国最小的皇子言笑晏晏的场面。   这是故事的一部分,抽中几个身份的正是时清柠他们。   代入身份,简洁一点解释,就是柏夜息爱上了秦知深却求而不得,然后心碎地撞见了秦知深和时清柠的聊天现场。   时清柠:“…………”   时清柠盯了故事大概好一会儿,又去盯角色名牌,但这依旧没能改变白纸上的任意一个黑字。   最沉默的是他们这个角落,而几个初中生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换衣服了。   客服来引路去更衣间,时清柠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他又忍不住去看柏夜息,时清柠听信了时小琳说的“星际背景、帝国征战”,要是知道是这种狗血剧情,他绝对不会带薄荷过来。   情是柏夜息最痛的伤。   长发男生此时的确神色不虞,时清柠小心伸手,贴了贴他的手背,用相触来安抚。   男生抬眼。   时清柠手里还拿着人物卡。   剧本描写相当简单粗暴,小皇子的人物卡上也是,直接写明了小皇子发现中尉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中尉接近小皇子,只是因为想吃软饭】   时清柠正担心着柏夜息,刚想问对方还好吗,却见身侧的男生低下头来,下颌轻轻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未扎起的长发垂落下来,披满了时清柠半身。   薄荷味的清冷香气与长发一同,就这么将怀中少年轻笼。   柏夜息闲闲抬眼,声线低而懒。   “小殿下。”   他开口时,微凉气息全拂在人敏感颈侧。   “我也想吃软饭。” 第45章 045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奈何有人一直在关注着他们。   听到最后那句“吃软饭”,一旁的秦知深终于忍无可忍。   “这儿还有小孩子在呢。”   秦知深说:“别带坏他们吧,同学说这种话不心虚吗?”   刚看到剧本设定时,秦知深也很郁闷,不过他看到后面就变快乐了。   和时小少爷双宿双飞!   可惜剧本里写着中尉对小皇子只有利用之心,没有真爱之情。不过秦知深也没所谓。   这种剧本,本来不就是要自由发挥。   但这还没等发挥,他就直接被柏夜息抢了位。   听听,吃软饭,这像话吗?   秦知深话里带刺,柏夜息却像是这时才看见旁边还有人。   他从怀里人的肩上直起身来,不咸不淡地瞥了秦知深一眼。   而他身前的时清柠又一次被垂坠的长发轻轻蹭过两颊,慢一拍才终于回神。   不及细想刚刚柏夜息靠近的动作,时清柠只觉面前两人又有些剑拔弩张。   这种对峙相杀的气氛瞬间唤醒了时清柠的警惕,最后反而是他不想让两人多待,率先开口:“去换衣服吧。”   一旁真正不能被带坏的小孩子时小琳没听清,只是发现这边气氛有些古怪。她疑惑地问孔阙:“怎么了?”   孔阙倒是听清了,却只说:“没事。”   昨天被时小琳的一语惊到,今天孔阙没少留意观察。   他也看出了一点端倪。   在要去换衣服的那三人里,被说的人心不心虚不知道。   但肯定有人心软了。   一行人直接占去了店里所有的更衣室,几个初中生进去得快,出来也早。他们兴奋地互相比看着衣服,虽然都是校服,但星际背景的军校制服可比平时初中的运动服拉风多了。   皮带一系,马丁靴一穿,再加上胸章和发光条一类的精巧装饰,衬得几个稚嫩的未成年都越发利落。   单是这些衣服的用心程度,这次剧本杀四位数的价格就不亏。   几人还在互相拍照,落后一步的高中生也开始出来了。   最先换好的是秦知深,甫一出来,他就招惹了一阵尖叫。   “好帅!!”   是真的帅,秦知深的身份卡是军人,那一身绶带军装完美地修衬出了他的肩宽腿长,笔挺的军帽下男生鼻梁高直,更显得英气逼人。   “制服诱惑诚不欺我!!”“啊啊啊秦哥先和我合影!”   几个小孩兴奋得不行,一水的尖叫直到另一个男生出来时才停。   是柏夜息。   第一个看见他出来的是秦知深,随即,跟着望向他的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男生一身军校制服,长发如瀑,还带了个亮着蓝光的单片眼镜。   冷蓝色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浅浅勾勒出那完美的轮廓,似霜雪,也似刀锋。   柏夜息神色无波,可是所有人都已经移不开视线。   如果说秦知深还是靠服装的加持,那这位就是纯粹靠自己的气质。   几个初中生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和柏夜息穿的是同一套制服。   ……可是穿出来的效果却完全不是同一档。   剧本杀店的衣服其实再精致也有限,毕竟是供以租用的服装。   可那制服却活生生被柏夜息穿出了星际原装的味道,加之他又是长发,就更显得疏离惑人。   “他好好看。”时小琳双手捧着脸,“太适合我心目中的骑士剧本了!”   孔阙还没来得及吐槽她居然还没放弃那个王子和骑士的故事,就看见了最后一个出来的少年。   随即他就只剩一个念头。   时小琳的话说早了。   ——因为小王子这才出场。   刚刚还吵嚷嬉笑的休息区瞬间安静,不只是同行之人,连旁边新来的其他玩家和客服小姐姐们都噤了声。   甚至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那一秒就仿佛当真有一个天生尊贵又不谙世事的小王子走来,一步踏入了这个太过纷繁普通的世界。   “天呐……”   有人喃喃,原本用来拍视频的手机攥歪了都没察觉。   少年穿的是一件华贵的王子礼服,还披了红色的长披风。鲜明的色泽和层层的锦绸实际上有些略显繁复,着于少年身上,却被无形地消弭了所有浮夸与违和。   如果说别人是被道具服衬得精神,那他却是用那张脸显得衣服都贵了三分。   明明休息区只有几步范围,少年却像是未和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几个初中生之前在店外还抢着要和时清柠拍照,现在却都下意识地,齐齐没有再提合照的事。   像是本能噤声,生怕会打扰触手可及的另一个世界。   大家这时才知道,原来今天这趟最够本的,是可以尽情看帅哥。   被那么多目光直直盯着,时小少爷自己却没有多少视线焦点的自觉。   他走过去找了一位客服姑娘,问:“可以帮忙别一下这个吗?”   时清柠手里还拿着一个皇冠发饰,色泽明红金贵,看起来很是别致。   他自己在更衣室里没有戴上,着实没想到换装还会这么复杂。   客服姑娘瞬间红了脸,被近距离的看人冲击得不轻,她忙接过发冠,请人在一旁落座。   时小少爷很配合,不过那发饰别起来的确有些麻烦,而且为了配合店里这个月主题,客服们也换了统一服饰,都是广袖长袍。   虽然客服姑娘已经有意小心动作,但她的袖袍边,还是无意间蹭过了时清柠的侧脸。   时清柠吃痛,轻轻皱了皱眉。   下一秒,他身旁已经换了人。   “我来吧。”   柏夜息抬手从姑娘那里接过发冠,低头垂眼,帮少年仔细戴好。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了时清柠的颊侧鬓角,确认那薄白的皮肤只是有些泛红,并未受伤。   客服姑娘有些发愣,她退开两步,让开空间才看清两人。   也让大家全看清了这一幕。   见证王冠戴正,为人亲手加冕。   一旁的小孩子们终于找回声音尖叫,时小琳也激动地开始拍大腿。   拍孔阙的大腿。   “下一我一定要找他俩去玩王子和骑士的剧本!!”   孔阙被拍得嘶痛,心下无语。   你看错了吧,哪有骑士会是这种眼神?   昨天他还被时小琳一句“我哥有挂念的人了吧”惊到过,现在就发现,原来这小孩也会看走眼。   孔阙又看了一眼柏夜息,心想,骑士?这说是魔王都不为过。   这哪是守卫。   分明就是霸占了宝藏,丁点边角都不想让旁人窥见。   剧本杀店的休息区用的是玻璃幕墙,不只店内,连店外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内里的状况。   短短几分钟,店外就有五六个人被吸引驻足,盯着里面几乎要挪不开眼。   眼看时间不早,也担心引起围观,时小琳忙催着大家进去了。   “走了走了,进场了!”   进实景区之前有条长长的走廊,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走在最后,他隐约察觉薄荷似乎状态不太好。   时清柠问:“怎么了?”   走廊灯光有些暗,前面的人也没怎么留意后面,两人说得算是悄悄话。   时清柠从刚刚换衣服出来就发现薄荷气息有些沉,相触的皮肤似乎也比平时的体温更热。   他担心:“不舒服吗?”   柏夜息看了人一眼,很快又挪开了视线。   但少年那太过合适的装束已经如此鲜明地烙印在了视网膜上,看一眼就多一眼的煎熬。   柏夜息叹了口气,说:“没事。”   能让薄荷叹气的事可不多,时清柠被唬了一下,不由更担心了:“要是不舒服我就和小琳说一声……”   “不用。”柏夜息说。   “就是第一次来,有点不在状态。”   原来是担心游戏?   时清柠安慰他:“没事,我也第一次,待会我们一组就好了。”   柏夜息听着,四下昏暗,只有时清柠的眼睛闪着星点光,比发顶的皇冠更亮。   他想。   黑灯瞎火,正是适合偷走小王子的地方。   柏夜息抬手,指背轻轻碰了碰时清柠的脸侧。   少年皮肤太薄,被衣角蹭了一下,生起的红现在还没消。   柏夜息说:“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提前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时清柠失笑。   他完全不知道柏夜息说得“不好”其实一点没夸张,只觉得对方多虑。   时清柠还伸手,抱了人一下。   “抱抱你。”   昏暗里少年声线也未藏住笑意。   “给你充电。”   充没充上电不知道,但时清柠隐约发现,薄荷的气息好像变得更沉了。   一路走到实景区,进去时,大家都被惊了一下。   “哇~这么酷!”   现场也完全按照星际设定来布景,液晶屏幕随处可见,整个场景的科技感十足。   虽说是用木板隔划,但整个布景区足有五个房间,的确算是大成本,若是时间充裕,估计玩一整天都完全撑得住。   不过时小琳他们定的是四小时的玩法,所以相应的,给出的信息也会更直接明显一些。   第一个小时是翻找环节,几人分了组,开始在不同房间翻卡片做任务。   实景的布置显然比线上玩时更让人有代入感,而且店里尽可能地做到了逼真还原,特别是冷蓝色的灯光一开,那种未来科技的氛围感更是让人啧啧称叹。   一小时结束,等大家各自寻找完线索,才带着做完和没做完的任务一起,来进行集中梳理。   抽中法官身份的是时小琳,她拥有两次投票权力,可以在第一轮讨论后率先投票一次。   同时剧本里还设置了一个大祭司,抽中这角色的是那个之前穿lo裙的女生,恰巧,她名字也叫纪思。   祭司身份类似狼人杀里的女巫,可以使用找到的技能卡,同时没有凶手嫌疑。虽然她在第一轮投票里没有投票权,但可以协助法官,算是法官的助手。   通过集中讨论,大家很快把各自的身份线索大致梳理了出来。   他们总共九个人,每人各有身份。人物关系几乎可以说是错综复杂,甚至还有失散多年的亲戚相认。   剧本里也不只军校生和中尉那一个狗血故事,总共大致有三条脉络,最后,所有人的故事全交汇在被杀的医生那里。   不过相比另外两个脉络的校园恋情,显然还是中尉这边的故事更加狗血。   加上身份设置,中尉他们在故事里能操纵的东西也更多。   所以最后线索摆出来,显而易见的,柏夜息的狗血三角恋这边的一摞卡片比其他两组都厚。   集中梳理的环节,也正是表现演技的时候了,相比之下,秦知深明显更胜一筹。   那边柏夜息暗恋中尉的证据被一条条列出来,他本人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脸。   被暗恋的秦中尉却表现出彩,完全把被倾慕却不屑一顾的感觉活生生地展现了出来。   惹得一旁初中生都在感慨。   “这也太渣了吧。”   “渣得好真,好想打他哈哈哈。”   秦知深却没因为被夸赞而生出多少得意。   笑话,他这完全就是本色出演。   和小皇子的戏份也很让秦知深郁闷,因为中尉渣得明明白白,没有感情,对小皇子也全是利用。   原本利用的证据没被人翻出来前,秦知深还有机会和时清柠加一点对手戏,然而在分座位的时候,他只落后了一步,就被柏夜息抢占了先机。   时清柠另一侧坐的是他堂妹时小琳,总不好让人家堂妹让位。   换做其他人,秦知深也就算了,可他一看见贴着时清柠坐的柏夜息就气不顺。   秦知深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和皇子殿下应该不熟吧?”   柏夜息已经坐定了,闻言看了他一眼。   秦知深正试图借着剧情把座位抢回来,就听见了柏夜息毫无波澜的声音。   “我和你熟。”   柏夜息说这种鬼竟然都能脸不红心不跳。   “想坐你左边,做你副手。”   秦知深:“……”   秦知深懵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偏偏对面初中生们听见了还在捂脸尖叫。   “啊啊啊!他好爱他!!”   连时清柠听见,都一脸略显复杂的神色看着他们。   只有秦知深,演着渣男,心里却比谁都苦。   说话的功夫,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了,秦知深也没法再去别的位置,把这个所谓的“痴心副手”一并从时清柠身边带走。   没办法,他只能含恨坐下。   唯一让秦知深赶到宽慰的是,经过他之前的不懈努力,柏夜息被找出的证据比谁都多。   相应的,柏夜息作为凶手的嫌疑,也明显比旁人高出一截。   被找出的卡片里提示,这个天才军校生自小在贫民窟艰难长大,因此心思深沉,谋划极深。   还有更多的线索显示,柏夜息深爱着一个人,处心积虑想要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死去医生的办公室里被找出了一种特殊研制的药物,名叫失忆水,这种药物可以随意抹去人的记忆。   而在军校宿舍里柏夜息的房间,还被翻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   【如果你不爱我,那用谎言编制一场梦,只要梦不碎,是不是你也不会走?】   大家纷纷为这痴心剧情啧啧称叹,时清柠看见那张纸条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想的不是中尉和军校天才,而是秦知深和柏夜息。   连出来玩个游戏都能抽中这种剧情。   难道就真有莫名的力量要毫无逻辑地撮合他们?   “啧啧啧,”纪思感叹,“这就是想用失忆水骗中尉喜欢上自己吧?”   她拼着线索开始猜测:“结果被医生发现了?这是柏的杀机?”   虽然最后梳理下来,几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杀人动机,但论起执行能力和紧迫程度来说,柏夜息的确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一轮讨论到了尾声,眼看就到了法官第一次投票的时间。   投票之前,流程里还设置了一个开宝箱环节。宝箱需要由凶手嫌疑的角色们完成任务来打开,如果谁能成功打开,就可以获得宝箱内装着的一项特权。   这个特权很可能会左右法官第一轮投票的结果,所以七个有凶手嫌疑的人都聚精会神地期待着。   但等宝箱上的卡片一翻过来,几个初中生就率先哀叫了起来。   “数学题!!为什么是数学题!!”   明明各个房间里什么样的任务卡片都有,大家甚至还猜过开宝箱是不是要靠运气。   可是谁成想这居然会是个数学题。   他们平时做的题还不够多吗?!   小孩子们一边惨叫,一边还迫不得已要去看题求解。   一旁的时清柠,却已经看向了柏夜息。   时清柠做得题多,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题目类型。那是个数独题,题干看起来复杂,其实列个表就能解决,并不是多难算。   其他人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时清柠已经心算出了结果,但对他来说,难的却是该怎么把这个结果不动声色地告诉柏夜息。   现下柏夜息处境不妙,第一票很可能会被投给他,而宝箱内的特权又有规定,只能使用在获得者自己身上。   所以时清柠才想悄悄帮柏夜息赢下来。   不过没等时清柠开口,一直有些沉默的、连被怀疑都没怎么辩解的柏夜息就伸手拿过了宝箱。   他在四位数的密码锁上拨了一个结果。   旁边几人还在算题,没有分心看,只有时清柠第一时间听见了那个轻微的“咔嗒”声。   “哎呀!”一旁的法官时小琳也发现了,顿时惊讶,“你解出来啦?”   众人这时才纷纷抬头,却见柏夜息已经从宝箱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我的天,这也太快了吧?!”   “我题目还没搞懂呢……”   初中生们的感叹并没有影响结果,柏夜息已经亮出了那张纸条上的字。   【获得特权:从祭司手中随意挑选一张技能卡】   “随意挑选?!这宝箱也太逆天了??”   “不会连万能卡都能换吧……”   祭司手中有场景里搜出的各种技能卡,这些技能卡原本只有纪思本人能使用,并且有些技能相当bug,很可能会影响最终结果,所以有的剧本杀玩到最后,甚至会保留技能卡不使用。   而柏夜息这次显然就走了大运,他获得的是随意挑选的权利。   也就是说,他甚至可以拿到万能卡。   万能卡虽然不能直接改变法官的投票人选,但可以向场景里客服扮成的nc提要求,换一个指定人选的关键线索。   关键线索很有可能透露出凶手信息,如果柏夜息拿了万能卡,就完全可以让其他人暴露嫌疑,转移自己的危机。   “羡慕呜呜,我也想拿万能卡……”   几个初中生都垂涎欲滴,眼巴巴地看着纪思把所有卡片拿出来,让柏夜息选。   男生神色淡漠,指骨修长,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也没有显露出多少神色波动,只是用冷白的长指,抽去了一张卡片。   “诶……?”   众人纷纷讶异。   因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柏夜息拿走的并不是万能卡。   而是一张强制牌。   牌面翻过,那是张真心话与大冒险叠加的卡牌,名字叫——   【亲吻】   这张牌的使用对象必须要有心上人,所以在座也就只有柏夜息和另一个初中女生能被指定。   而卡牌真正使用起来,也并没有它的名字那么甜蜜,因为被指定的使用对象必须亲一下角色的心上人,然后诚实地透露一个和心上人有关的关键线索。   如果线索不够关键,还会被nc提醒,需要重新说。   所以这才是一张强制牌,本质是用来逼供的那种。   在座所有人里,只有秦知深想到了柏夜息可能会拿这张牌。   因为特权换到的牌不仅可以使用,也可以彻底销毁。   另一个女生在剧本里的心上人是男生,大家就算开玩笑也不会过火,所以显而易见,如果卡牌被使用,肯定是要柏夜息亲人。   呕。   秦知深一想到“柏夜息”和“亲”这俩词要和自己联系起来,简直要当场做噩梦。   所以他完全能理解柏夜息的选择。   对方肯定是要拿到牌销毁。   可是秦知深想错了。   众目睽睽,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柏夜息修长手掌向下,轻轻拍住了卡牌。   那是使用技能卡的动作。   然后柏夜息倾身俯近过去,亲了坐在他身侧的……   时小少爷。   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半晌,也只有秦知深手中钢笔怦然落下,惊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惊讶太过,所以只有时清柠知道。   他被吻了两次。   一次是唇角,一次更僭越,清冷的薄香轻轻地半贴住了那淡色柔然的唇。   男生的气息依旧沉而热,又像是百般克制过。   即使贪恋太久,仍是轻而又轻。   却灼得人几要发疼。   顺而凉的触感自颊边一碰而过,是柏夜息未束起的长发垂落。   发丝温凉,更显得唇间炽烫。   游戏室里,八九人间,借着费心拿得的卡牌的指令,终是有人得偿所愿。   偷得浮生……半阙吻。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柏夜息自己退开,才有人恍然惊醒,拍着桌子质问。   “你、你这是在用牌吗?!”   秦知深气结,声音都罕见地打了磕绊。   可是被指责的柏夜息完全没看他,男生只是多看了时清柠一眼,才说。   “我有新的心上人了。”   “什么意思?”   孔阙问。   现场也就早有所觉的孔阙还冷静一点,接了柏夜息的话。   众人甚至直到从惊愕中回神,才反应过来,柏夜息是在解释他的角色。   “房间里的线索,翻出的纸条,预谋想让人也喜欢我,都是真的。”   柏夜息声调平静,淡淡叙述。   “但不是为了你们说的中尉,是为皇子殿下。”   “不、不可能吧……”   时小琳说。   “你之前明明喜欢的还是秦哥……”   听着“秦哥”,柏夜息眼睛都没抬:“我移情别恋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纪思说,“你之前还喜欢得要死要活,突然就改人了?”   她还在怀疑:“只有凶手才能说谎,你记得这个吧?你不能胡乱编东西蒙我们。”   “实话。”   柏夜息说。   “之前喜欢中尉是因为向往他厉害,后来遇到更厉害的人,心就变了。”   他说着,还去看身侧的少年,目光坦然,却也默然紧盯。   不只是在看小皇子……还是在时清柠。   时清柠没有看他,但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沉默地盯着手中的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关键环节,明明容不得嫌疑颇深的人乱想。   可柏夜息照旧还在分心。   早先说过,“如果做得不好,提前抱歉”。   也不知道,那预支的道歉还有没有用。   时小琳和纪思对视了一眼,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又顺了一遍线索。   然后大家奇异地发现……柏夜息的话,好像也都对得上。   他的确被翻出了不少暗恋线索,可是那些证据上都没写明名字,只说对方如皓然明月,自己似莹莹虫火,岂敢痴心妄想。   之前大家以为这话说的是贫寒军校生和中尉的地位差距,现在想想,这种差距对比完全也可以适用在小皇子身上。   最实锤的是,听完柏夜息的话,客服nc并没有反驳,也没有指正他的线索。   那就说明……这很可能是真的。   柏夜息这一次惊人之举果然改变了大家的想法,第一轮投票的时候,法官时小琳也的确改了票,在柏夜息和第二嫌疑人之间,选择了另一位。   紧接着就是第二轮搜索和做任务,因为讨论出了意外,花超了时间,所以后面的流程也相应被压缩了。   不过再次搜索中大家依旧收获满满,其中最关键的线索,就是在秦知深房间里,被找到的一个藏得极深的信封。   信封被贴在床板底下,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若不是时清柠心细谨慎,之前其实都有人已经翻开过一次床板,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个。   藏得这么大费周章的线索一般都是游戏的关键,果然,信封拆开,里面正是秦知深和医生的通信。   信里写,秦知深想让医生洗去柏夜息的记忆,让他不再纠缠自己。   同时,中尉还试图向医生索要失忆水这种药物,并承诺用其控制了位高权重的人之后,会和医生分享利益。   这一下,就把秦中尉铁板钉钉,锤成了最大嫌疑人。   最后统一投票,果然,秦中尉高居榜首,连之前一直怀疑柏夜息的纪思都投了他。   只有秦知深还坚定地选了柏夜息。   哪怕只有一票,他也不打算改。   但事实上,并不是一票。   因为最后一个投票的时清柠走上去,毫无犹豫,径直就把票贴在了柏夜息的名字下面。   两张凶手票吸着磁铁,并排挂在了柏夜息那里。   大家看着时清柠,都有点惊讶。   时小琳更是心里犯嘀咕。   虽然他们玩得很嗨,但自从集中讨论结束,她哥的神色好像就有点不太对。   ……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等时小琳想完,再度出场的客服nc过来统计票数,同时宣布结果。   大家都信心满满,毕竟这次可是找到了关键线索。   然后他们就听见nc说。   “此次“银河之恋”最终结果——杀手获胜!”   “啊??!”   “我们投错了??凶手不是中尉?!”   众人一脸不可置信,却听到nc慢吞吞揭秘。   “本次的真正杀手是,柏首席。”   柏夜息。   他正是军校的首席。   反转再反转,大家根本没想到他才是真正的凶手。最后剧本揭秘,原来秦知深的通信是真,医生也真的对柏夜息动了手。   但柏首席在最后时刻绝地反击,成功反杀。   玩家们还是错过了真正的关键凶手线索——医生手术室里,有被柏夜息蹭过的隐秘血迹。   “所以他之前说心上人是小皇子也是假的?”纪思还在惊疑,“那nc为什么没反驳他?”   问着问着,纪思也反应过来了,顿时懊恼。   “哦对,凶手可以说谎!”   玩剧本杀时会主动使用强制牌的人实在太少了,饶是资深玩家如纪思,当时也没能立刻想起,nc不反驳也可能是因为柏夜息可以说谎。   纪思挫败。   “这谁能比得过啊,又会解题又会耍赖……太会玩了吧!”   显然,纪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直到游戏结束,大家都去换回了衣服,几个初中生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   时小琳和同学们一起,没走几步,她就瞥见时清柠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向和他形影不离的柏夜息。   门口的客服在给离场的玩家提供矿泉水,时小琳看见长发男生停了一步,伸手拿水,但这次,时清柠却没有等人一起。   他径直向外,先走了出去。   时小琳不由又想起了刚刚投票时的担忧,她叫住了同样出来的孔阙,小声问。   “我哥他,是不是生气了啊?”   闻言,孔阙也朝人看了过去。   为了营造氛围,实景场地里用的全是冷调蓝光,里面的视野也偏于昏暗,直到走出剧本杀店,大家才重新走回了明亮的灯光之下。   灯光亮了,自然也能看得更加清楚。   孔阙多望了时清柠几眼,被传染似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叹了口气。   时小琳顿时更紧张了:“怎么了怎么了?”   孔阙却只摆了摆手,说:“没事。”   生什么气。   完全都烧起来了。   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时小少爷皮肤薄,经不得磕磕碰碰。颜色在他身上容易染上,却那么难才能消退下去。   是真的很难。   要不然从被亲住到现在,好说也大半个小时过去,他耳后居然还是红的。   一路到修长脖颈,烧得明晃晃,难遮挡。   那般惹眼。 第46章 046   剧本杀店位于大型商厦内部,出了店就有不少餐厅。   一行人一同去吃午饭,下午两点多,这个时间刚好错开了用餐高峰。   这家商厦算是海城最高档的一类,游玩吃用都很齐全。时清柠来过几次,对这还算熟悉,他便边走,边为秦知深做了一些简单介绍。   虽说是因为时夫人交代,要招待客人。但时小少爷声线清润,语气温和,听他细心地一一介绍店面特色,也不失为一种视听享受。   尤其是,他的耐心只分给了秦知深自己。   唯独没理跟在后面的柏夜息。   路过乐器店时,秦知深正听着时二少介绍品牌,说话的间隙,他就听见柏夜息说。   “今天饭后的药还没吃,等下垫一点先吃药吧。”   男生声音很低,秦知深却活像见了鬼。   这个冷脸怪还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但更让秦知深意外的还是时二少的反应。少年没回话,也没回头,连步伐看起来都有些僵直,几步快走着就去了前面。   柏夜息也没有再问,只沉默地跟了上去。   走开几步,又是一家大型书店,时清柠再度为秦知深介绍起来。   “这家店经常会有签售,咖啡卖得也不错……”   照旧仔细还客气。   照理说秦知深本该欣喜,为自己的这特别待遇。奈何他观察了时小少爷好几次,终究还是没怎么能高兴起来。   因为时清柠虽然未肯理会身后的人,可他却怎么看都不太像要和人划清界限……   反倒更像是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秦知深对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相当不爽,而且,时大少不是早就说过坚决不会让弟弟谈恋爱吗?   来之前,秦知深也听说过一点简任的事。   他不是没想过哪会有寸步不离的“朋友”,但秦知深实在不信,有人能在时弈眼皮子底下和他弟谈恋爱。   所以刚刚时小少爷忽然被亲,应该是的确生气了吧?   选好的餐厅是一家披萨店,初中生们吵着要吃这个,正好人多分餐也方便。   落座时,秦知深一眼没看见,又比柏夜息慢了一拍。   时清柠坐在长桌一头,旁边只有一个位置,而柏夜息坐在他身侧,抬手就招来服务生,要了温水,方便吃药。   时清柠没说话,低着头摘掉了自己袖口的防护布。   刚刚在剧本杀店里玩游戏,换衣服之前,他特意垫过几层薄绵。   店里本身就会提供一次性防护衣,类似那种薄款的修身雨衣,可以套在道具服的里面,防止顾客弄脏衣物。   不过时清柠穿的是提前自备的,此外,他还在袖口和脚踝之类的地方额外多护了几层,怕会磨到。   因此他换衣服时才比大家出来得都晚一些。   饶是如此,穿了几个小时的王子服,时清柠的腕间仍是被蹭出了一层薄红。   虽然不严重,不过为了不耽误明天上课,时清柠还是先出去了一趟,给自己抹一点药霜。   商场里的餐厅一般不设卫生间,时清柠直接去了外面,这个时间,人流也少了,他坐在洗漱间外的波浪形长椅上,低头拆开了药霜。   时清柠心情仍是乱糟糟的。不仅仅是因为之前的突然一吻……还有那莫名闪现的回忆。   游戏间里,那轻触的两下亲吻动作极轻,却像是无形勾连出了庞然磅礴。   幻觉一般,时清柠仿佛早有过相似的经历,被人掐握在怀里,逃不脱也无处可避。冷薄的香气太凛冽,裹袭全身尚不足餍,偏还要侵染唇舌,深入内里。   时清柠明明从未体验过如此强势的侵占,他可以肯定这个身体才十六岁,没牵过手更没接过吻,被人稍重一点碰触都会留下红痕。   可他为什么会有被亲吻的回忆?   那甚至不该叫亲吻,更像是圈占猎物,确认标记。时清柠有一瞬间甚至恍惚觉得有眼泪落下来,然后被人吻去,可不管安抚的动作有多轻缓,之后眼泪都还会被迫掉得更凶。   侵占过火的记忆和唇上轻而又轻的真实触感交错,骤然让时清柠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柏夜息只是表面温柔。   而他内里从来偏执、强势、为得所求孤注一掷。   恍惚间时清柠莫名想到了小说里的第三段感情,那时柏夜息就孤独至此,为一点喜欢竟敢把心脏捐让。   只是一个轻吻就勾连出太多,所以时清柠从游戏到现在,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他回想起的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为什么那时也会有柏夜息的气息?   还是说,他只是回忆起了小说里柏夜息亲吻别人的细节……   时清柠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了身侧一个低音。   “涂好了么?”   时清柠手一抖,差点把管装的药霜全挤出来。   “你……!”   他又惊又疑:“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站在一旁的正是柏夜息,乍一看见这个让自己心乱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时清柠也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了。   虽说离奇穿越之前时清柠理当是个成年人,不比小孩子那般,轻易会被亲吻搅乱。   可那太过慑人的缠绵,却是当真如同直击灵魂震颤。   所以时清柠下意识地便后挪了一下,退开的姿态显而易见。   似是被他的反应刺到,柏夜息的身形明显一僵。   男生胸口隐忍起伏,半晌才压下唇间苦涩,垂下眼帘:“抱歉。”   他又一次,直面自己的过错。   “对不起,我没有做好。”   男生嗓音低涩,神色无声落寞,时清柠看着人,转瞬又被心软盖过了惊愕。   他又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怎么还能和小孩子计较。   时清柠的回忆混乱也不是一两天,或许那闪现的记忆就是比拥抱更进一步的举动后的进展。   而柏夜息本身又没做错什么。   他只是在认真玩游戏。   所以时清柠也放缓了语气:“没关系,别这么说。”   “只是你以后,不要再随便亲人了。”   时清柠想着,小孩子要教,薄荷十几年颠沛流离,一定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亲吻必须要对喜欢的人做才可以。”   时清柠耐心解释:“我和你熟还好,换做其他人,很可能误会。”   他一心想着柏夜息比自己小,却没看见男生垂着头,眼底愠色如浪涛海啸。   其他人。   还会有其他人亲你吗?   血色蔓延视野,柏夜息的指尖冷透,却轻轻被人握住了。   是时清柠怕他还难过,安抚地暖上了他。   柏夜息喉结一滚,缓慢地感受着那真实的体温。   他低声说。   “我下次只亲喜欢的人。”   时清柠笑起来:“好。”   见把人劝好了,时清柠放了心,这才想起继续抹药。   他手腕和脚踝都要涂,刚把药霜挤在两个腕骨上,占了手,那管药霜就被人拿了过去。   柏夜息单膝跪蹲下来,低下头要去帮忙。   “诶,”时清柠意外,“我自己来就……”   他话没说完,就撞上了柏夜息抬起的视线。   男生眸色偏冷,此刻却染上了几分低落,让人不由心下一紧。   “对不起,”柏夜息低声,“我想和你道歉。”   时清柠哪受得了这个,感觉再不同意简直就像是亏待了对方一样:“真的不用道歉了。”   他没再坚持:“那麻烦你。”   手腕上的时清柠可以自己涂,柏夜息要帮他抹下面。   时清柠今天穿的是低帮鞋,稍稍抬高一点就能露出纤细的脚腕。   刚摘下的防护布还放在一旁,时清柠看见柏夜息把薄绵垫在膝上,然后伸手圈握住他的小腿,轻轻把他的脚抬高放在了膝盖上。   时清柠惊了一下,又想动:“诶不用……”   还没挪开,他对上柏夜息的眼睛,片刻又落了败。   稀里糊涂的,时清柠就看着人用掌心焐热药膏,抹在了自己脚腕的薄红。   男生体温仍有些凉,但动作极轻,圈握在腕骨,也只好似晚风轻抚。   不疼,甚至还有些微痒,那痒意不在皮肤,反倒像生自心尖起。柏夜息不知何时束起了长发,此刻他垂首也没有被发丝遮挡住面容,那专注靠近时清柠小腿的神色,错觉间竟像是虔诚落吻。   时清柠都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怀疑。   自己回忆里闪现的强势亲吻是真的吗?   看薄荷如此温柔,哪像是会做得那么过火的模样?   还有眼泪……   薄荷一心待人这么好,真要惹哭了,他不会立时就停下么? 第47章 047   过完周休开学,回到学校,同学们都还带着假期的倦怠。   晨读结束,早饭时,就有人问。   “这次什么时候出成绩啊?全市统考,人这么多,成绩应该也得晚点出吧?”   大家还抱着侥幸心理,可是美梦转眼就被人戳破了。   “想得美,听说这回老师周末都加班加点,卷子昨天晚上就改完了,估计今天晚点就能出了吧。”   “啊??”   同学们的哀嚎声一片。   “就不能放我们多活会儿吗!”   成绩不仅出得快,还是根本让人猝不及防的快。第一节 语文课,老师就直接拿了单科的成绩单过来,还说。   “总成绩已经上传了,应该马上就出来了,大家别心急,啊。”   同学们幽怨不已,拖着长腔:“我们不心急——”   之所以这么不想面对成绩,不仅因为这次是大范围统考,还因为这回的考题实在偏难。   语文还好,不会还能凑合蒙两句,那些理科科目却是实打实地解不出来。   就像数学,不说最后一道大题,连倒数第二题都有好多人没看懂题干,之前根本没见过这种题型。   这让人还怎么期待出成绩?   方安然也很在意这次的成绩,她心里相当没底。   毕竟这次考试,还牵扯到一个赌约问题。   柏夜息的长发要考进全市前十才能换回一个保留,这次统考进前十又实在有点难。   一向成绩很好的方安然也没比其他同学轻松多少,如果不是她之前自己做拓展题时恰巧遇到了这回考试的大题题型,恐怕她也要和班里其他前几名的同学一样,刚考完数学出来,心态就当场崩了。 第二节 课是英语,方安然是课代表,要提前去找老师。到办公室时,英语老师的电脑上正好显示着一张名单表。   方安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口,吸了口气才问:“老师,英语成绩出了吗?”   “出了,”英语老师捧着他那个一年四季不离手的保温杯,笑呵呵地说,“总成绩也出了。”   总成绩来得着实突然,方安然根本没来及做心理准备,就听见老师说。   “安然这次考得不错啊,全校第三,全市第九。”   “真的!!”   方安然直接叫了起来,把老师都吓了一跳,水差点没洒出来。   “哎呦,这么高兴啊?”   旁边也有其他老师被惊到,闻声望过来,知晓原因后才笑着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孩子啊。   方安然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动:“老师你不知道,这回紧张死我了……”   她一直成绩很好,在老师心中人也稳重,少有地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这回确实比较难,生词也多,”英语老师说,“所以你这次考得真的不错。”   “不过你好像不是你们班的第一。”   他又翻了翻成绩表,说。   “第一好像是位新学生……哎对,时清柠。”   三班第一是时清柠,他同时也是二十九中第一,全市的第三名。   九科经过折合后的总分是七百五,时清柠考了676。在题难到平均分都只有四百左右的情况下,这已经着实算是极高的成绩了。   二十九中第二考了670,第三的方安然则在全市排第九,668。   而再往下,居然还有两个。   柏夜息和秦知深并列全市第十,666。   高一统考的全市前十总共进了五个,学校简直都快高兴疯了。   时清柠的成绩还在预料之中,毕竟授课老师们早早就看出了他表现很好,但柏夜息之前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再加一个月考前一周才转过来的秦知深,二十九中这一下简直是白捡了三个新入校的全市前十。   剪头发的事自然是绝口没再提,不仅如此,受成绩鼓舞,整个高一的学习氛围也完全被调动起来了。   统考的试卷整体偏难,有些题还明显超出了教学大纲,综合性太强,老师之前都没怎么讲解练习过。   这已经不是二十九中第一次在统考上吃亏了,虽然这些年他们的高考升学率日渐逼近四中,可一旦平时统考,遇到偏难的题型,二十九中在高分方面的表现往往就不如人意。   学校之间,比的就是高分数段内的人数。   可又没办法,谁让四中财力雄厚,学生家长资助不断,有钱重金挖角名师呢?   连出题组长,都是四中的老师。   难题拉开分差,所以二十九中的往往出不了几个高分,连学生们也都习惯了总被四中压一头,经常被嘲笑“你们学得那么起早贪黑,不还是考不高”、“我们这儿倒着数的去你们那都能当尖子了吧?”。   偏偏综合性太强的题就是容易让人头大,看着四中学生都对考试题型这么熟悉,就算是学习态度再端正的同学,也难免会生出一些挫败感。   何况平时,他们也总是会被拿去和四中比较,被强行衬托四中学生们的有钱、有闲、天资聪颖。   但这次,身边就有人考出了这么好的成绩,除了与有荣焉,二十九中的同学们也是当真被激励到了。   考试后正是学习气氛高涨的时候,本来之前下课就经常有人会去找时清柠问题,毕竟他学习好,性格也好。   等月考排名出来之后,也开始有人去找一直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柏夜息问题了。   因为之前陈紫冰的事,体育委员路超他们和柏夜息混熟了,几人这回一下课也不再急着往教室外跑,开始难得地对着题思考。   “哎柏哥,这个步骤为什么能得出这个结果啊?”路超挠着自己的圆寸,“上课老班讲了,我没听懂。”   长发男生扫了眼题,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两个等式。   “哦、哦……”   路超边看边应,忽然一拍大腿。   “这样!是老班前一道题讲的知识点,对吧?我说怎么讲这个的时候略过去了……”   搞懂题目的快乐让路超开心起来,还不忘赞叹。   “柏哥太强了!你考试也那么猛,666,哈哈哈这分数,独一无二,绝了!”   说着他又想起不对:“哦不,不是唯一的,好像八班那个新转校生也是666?叫什么来着?”   柏夜息已经在给另一个男生写解题步骤,听见这话,他眼皮都没抬。   倒是那男生说了一句:“好像叫秦知深吧,也是666。”   男生还打趣:“一块考了这分数,俩大佬还挺有缘。”   路超也跟着笑:“就是……”   没笑完,就有一张白纸啪地拍了过来,吓了俩人一跳。   纸就是写好解题步骤的那张,刚被调侃了和人有缘的柏夜息面无表情,收笔起身走人。   “哎柏哥,我的题……”   “自己悟。”   路超满头雾水:“咋了?柏哥为什么走了?”   却见一旁男生看着柏夜息的背影:“啊,他好酷~”   “我操!你特么正常点!说话别带波浪线!”   成绩出来,时清柠也松了口气。   一方面为他在考场上没再把英语写错,另一方面,也是薄荷那个头发的赌约得以顺利解决。   不过时清柠本来也考虑过,就算没考前十,他也会请家里帮忙,给学校捐个体育馆之类的,把剪头发这事揭过去。   现在自然是皆大欢喜,不用费那周折,也不需要张扬时小少爷的身份。   现在同学们只知道时清柠家庭条件比较好,身体有点弱,并未详细了解过什么首富的事。   老实说,比起开学前升学宴上和那些满口“二少”的四中富家子弟们的相处,时清柠还是更喜欢现在三班的同学们。   除去成绩,时清柠还有另外在思考的问题。   有关之前的吻。   时清柠发现自己被柏夜息亲过之后,好像并没有回想起更多的小说剧情,反倒是他最近做梦,总是会梦见被人亲。   ……而且未免也太频繁了点。   那次亲吻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明明只是浅尝辄止的初吻,可是没几天过去,时清柠却像是在梦里被遍遍吻透过。   被另一个人的冷薄香气浸润满了每一寸角落。   甚至在白天不经意撞见柏夜息的视线,时清柠都会蓦然在舌尖生出一点麻感。   时清柠自己也忍不住烦恼。   怎么回事,是要长大了吗?   青春期?   可是别家小孩也会这样吗?   时清柠疑惑,这怎么感觉不太像青春期。   ……反倒更像思春期啊。   周五的时候,时清柠照例去体检。现在他已经开始跟着上晚自习,所以体检是中午去的。   时爸爸出差回来之后,时妈妈有了人分担,工作比之前稍稍轻松了些,今天她就推掉了一个不太重要的会,陪着小儿子一起去做了检查。   根治手术之后,根据先心患者的身体情况,一般会有半年到两年的恢复期。时小少爷底子有些弱,好在有时家百般小心护持,他的身体状况也在日益好转。   这次体检结果也是。   “挺不错啊,”赵医生看着体检单,说,“我看血氧量明显增加了,其他指标也都比上周好,这段时间应该睡得也挺踏实吧?”   时清柠点头   虽然晚上会做梦,但他的睡眠质量居然还不错。   医生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什么:“睡眠状况也会受身体指标影响吗?”   “当然,”赵医生说,“心脏供血机能,体内电解质的平衡,大脑活动,包括你的情绪起伏,都会影响睡眠。”   情绪起伏。   时清柠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思……嗯,青春期。   时妈妈则在一旁看这周体检单和上周的对比,看着看着,她问:“小柠这周是比之前有好转吗?”   赵医生点头,上周体检也是他做的:“好了不少呢。”   “还记得之前给二少输的那个042号捐血吗?”   赵医生说的,正是那个澳岛血库送来的亚裔捐献者的血液。   “这周情况就有点像二少第一次输042的时候,变化挺明显。”   时夫人自然也记得那个特殊捐血者,她忙追问:“那这次是因为什么?换了药吗?还是……”   她一心想把这个好转势头保持下去,自然也想得更深一层。   赵医生却笑了,说:“不一定是那么严肃的原因。”   “药还是前段时间开的中药,没变,”他说,“也可能是心情好,睡得香,身体自然也就跟着变健康了。”   赵医生笑着问时清柠:“小朋友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时清柠怔了一下,没说话,倒是时妈妈说:“哦对,这周小柠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他考得还不错。”   “没想到二少还这么在乎成绩,”医生说,“学习让你快乐?”   他又叮嘱:“不过也别太看重,你刚复学,身体为重,保持这种好心情就可以了。”   时清柠轻声应了,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   上周他来检查正好是月考刚结束那天,从那天到现在,真要说遇见什么好事,出成绩其实也排不到第一位。   ……反倒是另一件事影响的更深。   可是这也太荒唐了,时清柠自己都不敢想,他之前还觉得比拥抱更进一步的亲吻之后好像没有什么特别进展。   今天就发现,连身体都有明显好转。   柏夜息对他的影响就那么大吗?   柏夜息并不知道时小少爷所想,两人相处还同往常一样。   现在有了晚自习,放学回家,每晚睡前柏夜息还会专门过来时清柠的卧室一趟。   领今天的拥抱。   因为偶然的梦境太过离奇旖旎,时清柠之前还迟疑过。可是等他看见柏夜息默然的神色,像是等不到礼物的小孩,被冷落也从来沉默不说。   时清柠就根本没办法再扛住心软。   所以他越来越熟悉柏夜息的体温。   ……也难以抑制地,在梦里更熟悉对方的亲吻。   柏夜息对他产生的影响还是让时清柠有点想不明白,他自己也思考了很多。   一次课间,时清柠去找卫应恺讨论一道物理附加题。   卫应恺的月考成绩也上了六百,他数学和理化都是满分,但其他科有点拖后腿,总分在六百出头。   不过在物理和数学这种吃绝对天赋的科目上,卫应恺在时清柠心目中是毫无争议的第一。   他偶尔一些只有三言两语的闪现思路,都能让人反复琢磨,惊叹叫绝。   这次的附加题是个竞赛题,两人商量完,还找了一些同类型的题出来。   时清柠算着题,咬着笔尖,忽然说:“你平时考虑过熵增的事吗?”   卫应恺抬眼:“怎么了?”   熵是这类竞赛题里涉及到的,这个概念高中课本一般不会详谈。   熵的本义是指混乱程度,熵增即是指混乱增加,越发无序。   “你看,整个宇宙都处在熵增过程中,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到现在,世界逐渐走向无序。”   时清柠说。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违背的铁律。”   所以哪怕他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穿越到小说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事实上,因为周身所感太过真实,时清柠也很难时时想起这是一本书。   这分明就是一个真实安稳、宇宙常数恒定的世界。   宇宙熵增在这里同样适用,生命为了存活下去,就需要降低混乱,减少自身熵值。   “比如人类进食,就是从汲取负熵来维持有序。”时清柠说。   “‘生命以负熵为食’,”卫应恺托着下颌看他,“你想把薛定谔的书给我讲一遍呗?”   “不是,我在想,进食是生理层面的。”时清柠说,“那在心理层面,会不会也有负熵体?”   这也是时清柠这些天来反复思考的事情。   “一接触就能稳定情绪,还能让记忆变得有序、心神更清明。”   “时间久了,还会让心情变好。”   卫应恺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东西,安眠药吗?”   时清柠摇头:“我说的是人。”   对他产生这些效果的,是柏夜息。   那本小说里,柏夜息是主角,剧情围绕他运转。   那时清柠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作为世界的中心,柏夜息是不是就是他的负熵体?   所以他才会只要在柏夜息身边,就能够获得好处。   “比如对我来说,接触负熵体能让我开心,我还会忍不住想要更多一点的靠近。”   时清柠认真描述着他对柏夜息的感觉。   “就像身体想要吃到喜欢的食物一样,我在心里会对他觉得馋……”   卫应恺的面色先是有些古怪,随后就变成了无语。   “……你学傻了吧?”   他这种只会被物理勾起兴趣的学神,有天居然也会说别人“学傻了”这种话。   见时清柠露出不解的神色,卫应恺不由好笑。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会想,是你喜欢上他了吗?”   像做题求解,卫应恺惯例一针见血。   他说的时候也是真心无语。   是物理题做太多了吗?   这人居然还能一本正经,拿宇宙定律来解释心动。 第48章 048   时清柠在教室最后一排和卫应恺说话的时候,班长正好走进来,扬声说。   “今天最后一节班会的时候排位置,大家记得下个课间提前收拾好东西啊。”   月考结束,也到了重新排座的时候。   教室里的同学听见这个消息,纷纷热闹起来,猜测这次会怎么排。   只有时清柠自己,连班长的话都没怎么听进去。   他直接和卫应恺说:“不是,你想错了。”   他对柏夜息不是那种感情。   “不可能。”   许是背后说人的事应验太快,说话时,时清柠正好看到柏夜息从前门进来。   男生和路超他们去买水了。时清柠瞥见对方的脸,就迅速移开了视线。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   卫应恺:“……”   卫应恺有个特殊技能,眉毛可以只一边动。他挑起半边眉毛,就是标准的卫式无语表情。   “那你脸红什么?”   “我对他不是那种……情绪,”时清柠假装没听见,好认真在解释,“我们的情况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他对柏夜息,明明是早知剧情,想要保护和照顾。   或许时清柠还有机会去思考护短算不算喜欢,可是对柏夜息,喜欢这件事,带给他的永远只是伤害。   小说里的三个例证还不够明显吗?   所以时清柠的“不可能”脱口而出,脸色红透还能考虑出那么多。   可他却听见卫应恺说。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俩明明计算速度差不多,为什么你经常会比我晚出结果?”   碳素笔在卫应恺指间三百六十度地转了一圈,笔杆正正落回拇指和食指间。   “就是你想得太多。”   他拔开笔帽,唰唰在纸上写出了一个数字。   正是两个人在讨论的,那道竞赛题的答案。   纸上没写过程,只有结果,卫应恺的习惯就这样,草稿都懒得打,别人看他的步骤也经常满头雾水。   所以班里物理成绩考得好的学生不止一个,也就只有时清柠会和他讨论题目。   “我就更直接。直奔答案不好么?”   卫应恺说着,又单边挑眉,带着狡黠。   “比如,有些人的答案就一眼可见。”   他忽然靠近,压低了声音。   “你的负熵体就是柏夜息吧?”   “?!”   时清柠一时惊愕,甚至没来得及去想卫应恺为什么忽然靠近。   紧接着就答案揭晓——   “怎么了,脸这么红?”   刚被议论过的人正好走到时清柠身边。   “不舒服?”   柏夜息的声音忽然响起,时清柠被吓了一跳,不只原本白皙柔软的耳朵尖,连耳后大片白得显眼的皮肤都霎时被染了色。   他一时被夺去了冷静声音,反而是卫应恺懒洋洋地开口。   “没事,不就是面部毛细血管充血活跃——”   时清柠恼羞成怒,直接把把竞赛卷拍进了他怀里。   “就你生物学得好!闭嘴!”   卫应恺乐死了:“没办法,谁叫我答案找得准。”   看着两人笑闹斗嘴,柏夜息呼吸一滞,缓缓绷紧了薄唇。   少年面容上还带着褪不去的薄红,他却连一眼都没有抬起看过柏夜息。   咫尺半步距离,柏夜息看见人起身,头也没抬地匆匆扔下了一句。   “我去找班主任了,和她说一下换位的事。”   “哎我和你一起啊!”卫应恺说着就跟了上去。   没等柏夜息有一点插话的机会,他就眼看着时清柠逃也似地离开了。   “……”   他们能聊题,现在连座位也要一起了么?   聊得这么好。   沉默在教室一角蔓延,柏夜息垂眼,墨色长睫覆下阴影,呼吸放到最缓。   他抬手,手背覆在自己心口,冷白皮肤上淡青血管寸寸绷起,却依然未能按住心脏的剧烈跳动。   这么没用。   柏夜息面无表情地想。   现在就这样,撞见他同别人说笑都不满。   以后……   把这颗心脏给他,就不怕他嫌吵吗。   落后一步走进来的路超看见柏夜息,打了个响指见他:“柏哥!把我水给我。”   他刚刚去水管那边洗脸了,顺手就请柏夜息把买的东西带了回来。   原以为只是扔个饮料的事,路超却发现柏夜息并没有回头。   相反,本就寡言的男生愈发沉默地站在那里,明明也拿起了饮料,却根本没有抬手。   他手背上青筋还在跳,按不住,失控的力度捏得瓶身都变了形——   “柏哥?”   路超疑惑地走过来,只听见“喀”的轻轻一声。   “诶!!”路超哀叫一声,抱头,“我的饮料!”   他刚走过来时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发现那瓶营养快线瓶底开裂,甜香的液体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瓶坏了,”面色冷沉的柏夜息说,“下节课赔你。”   没等人说话,他就走了。   只剩路超在身后委屈。   柏哥买的那个盒装柠檬茶都还好好的,怎么他的塑料瓶就坏了……   路超目送柏夜息拿着倒转瓶身的饮料走开,看见对方直接把饮料踢进了垃圾桶里。   ……真人展示,踢瓶子jg。   柏哥在生气?   路超看出了柏夜息心情不好,可是却没想通。   怎么踢瓶子的柏哥,看起来好像比没了饮料的自己还难过?   接下来的一节课上完,下课时,解初夏直接走了进来,拉开黑板中间的电视屏,把一张表投在了屏幕上。   “按这个表换位置,大家现在就可以换了。”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   虽说电视屏大,可是满满一张表的字小,所以还是有好多人挤到讲台上去看,就把表给遮得更严了。   看清表格之后的同学则跑下来换位置,高中生书多,收拾东西太麻烦,大家索性直接搬桌子。   一时间,屋里吵闹声和桌椅挪动声不绝于耳。   只有最后一排还安静。   柏夜息插兜侧坐,斜靠在墙边,抬眼,望着窗边挂着的那个柠檬羊毛毡出神。   室外夕阳西斜,天际昏黄,衬得那颗白日照满了光的柠檬愈发饱满光亮。   室内喧闹,柏夜息却没有多看一眼。   直到那个声音叫他。   “薄荷!”   时清柠好不容易从七扭八拐的桌椅间挤过来,站到柏夜息身边,拍了拍人桌上摞着的课本。   “来呀,我们在第四排。”   柏夜息起身,却没有看自己的桌子,而是走过去,帮时清柠拉过了桌椅。   同学们都在搬,桌椅也挪得差不多了,反而更有空间。柏夜息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桌子搬了过去,回身去找时清柠。   “你座位在……”   意外的是,时清柠并没有跟在他后面。   柏夜息一眼看见从后面向前排挪的少年,眉心倏地一跳。   时清柠居然在帮他拉桌子。   虽然柏夜息的书少,桌子轻,但这也不是时清柠该干的活,柏夜息两步走过去就把桌子接了过来。   没等开口,他就听人说。   “拉到我桌子右边就好了!”   柏夜息动作一顿。   班里都是两人一列,每个人只有一个同桌。柏夜息这时才抬眼朝黑板望去。   ——然后就在时清柠的名字旁边,看到了自己。   “同学们加快点速度,啊。”   教室门口的解初夏拍了拍手,扬声道。   上节课老师拖了会儿堂,课间的时间不长,这会儿,上课铃声已经响了。   教室里桌椅声响愈发嘈杂,直到两张桌子拉过来,并排对齐,两人分别落了座,时清柠才终于有空和人说话。   他听见柏夜息问:“卫应恺没过来?”   “过来哪儿?”   时清柠好奇,拇指比了比最后一排角落。   “他专门找老师说了,还要坐那儿。他就想方便睡觉不被吵。”   “他找老师是说要坐最后一排?”柏夜息终于反应过来,“我还以为……”   他的话没说完,时清柠却听懂了:“你以为他要和我同桌吗?”   时清柠失笑:“我早就想好了要和你一起坐呀,上节课间才专门去找老师说。”   “我们就是凑巧一起去了,说的不是一件事。”   他也意识到了:“所以你刚刚才不高兴吗?”   “抱歉,”柏夜息垂眼,“我以为,你要和他一起方便聊题。”   时清柠刚想说话,却被前面的解初夏打断了。   “好了,现在我们开始班会。”   同学们已经坐好,教室安静了下来,时清柠也不好再说话。   他便从桌洞里拿出了笔盒,还瞥见了柏夜息苍白毫无血色的指尖。   讲台上,班主任开始说话。   书桌下,时清柠伸手,拉过了柏夜息冰凉的右手。   天气已然转暖,时清柠还穿得偏厚,身上便更暖和。他指间热量也不太够,就用衣摆小心地将人的手背护了住。   男生的手指微僵,过了片刻,才像是被暖化,轻轻反握住了时清柠的指尖。   课堂肃静,无人知晓这一角落。   衣襟下,他们在牵手。   时清柠一只手暖着人体温,另一只手拿笔,咬开笔盖,撕下了一页便利贴。   他发现了。   薄荷很没有安全感。   一个被各种故意无意居心叵测伤害过太多次的人,注定会长久如惊弓之鸟。时清柠想把刚刚没说完的话写给对方,想说,不用担心,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可是下笔时,他又觉得不能这么说。   怎么才能安抚一个永远害怕失去的小孩?   时清柠字迹清逸,落笔写。   【坐同桌,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   想了想,他又划掉,于是改成。   【我需要你。】   时清柠把那张便利贴折好,塞进了和自己相握的柏夜息的手心里。   男生的指尖温度已经高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   同桌好方便。   时清柠想。   过了一会儿,直到时清柠被解初夏叫上去介绍月考经验,他才松开了手。   一节班会开到放学,下课后,同学们照旧争着去食堂抢饭。   教室里空空荡荡,直到十多分钟后,有同学陆续回来,室内才重新热闹起来。   后排尤其。   “不是,我靠,柏哥疯了吧!”   路超简直要抓狂。   “他买了一排营养快线,还拿走了一瓶踢着玩!”   “槽他还说踢这个会有好运!!我不信!!”   可惜由不得路超不信,十分钟后,三班教室开锅了似的热闹,路超也彻底无语了。   后排几个男生都惊呆了:“五瓶饮料中了三箱,我靠这是神之手吧?”   “为什么我的瓶盖上就永远只有感谢参与!!”   路超也服了。   柏哥没骗人,居然真的有好运。   几个男生一起去便利店兑奖扛饮料,直接把便利店老板搬得脸都绿了。   满满当当三箱营养快线,老板不舍得把纸箱给他们,就翻出了几个大袋子,让他们拎着饮料回去。   男生们人手一兜,浩浩荡荡一长队,回去的时候格外惹眼,把隔壁四班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呢?拿这么老些,办婚宴啊?”   不怪他们误会,主要那几个装饮料的袋子是老板参加喜宴时带回来的,上面还印着通红的大双喜字。   于是男生们每人一大袋,全是满满当当的大红色。   路超他们嘻嘻哈哈,就真敢应。   “对啊,羡慕不?”   “喝喜酒!”   三箱饮料被分给了全班同学,苹果味的大红饮料包装倒真显了几分喜庆意味。   时清柠晚餐时被妈妈叫去,耽误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一进教室,就被屋里整整齐齐每桌一瓶的饮料吓了一跳。   他问早来一步的柏夜息:“怎么了?”   柏夜息侧坐在桌上,单手搭膝,长指间拿着一盒喝到一半的柠檬茶。   在他身后,黄昏已近,彩霞漫天,瑰丽的粉紫色天空美到惹人惊叹。   男生望过来,眉眼深邃如海。   早有暖风涤荡,漾开了海面。   他说:“有喜事。” 第49章 049   窗外如火的晚霞稍纵即逝,美得明艳又短暂。   但营养快线的甜香味却在教室里弥漫了很久。   三班的所有同学,一起分享了柏夜息的快乐。   柏夜息一战封神,成了远近闻名的赫赫欧皇。这功劳除了得益于路超他们,也少不了便利店老板的大力渲染。   老板一开始还心疼得脸绿,后来索性豁出去,卖力宣传起了“五瓶抽三箱”的辉煌事迹,直接让三个年级全传开了这事。以至于直接导致了两个后果,一是便利店的营养快线被抢购一空,二是之后不知多少人玩游戏抽卡时,都爱写个“柏”字。   蹭蹭欧气。   时清柠也被分享到了快乐。   因为他发现,薄荷已经越来越好地过起了正常的生活。   也正是这种快乐,让时清柠更否认了卫应恺的话。   他也认真想过。   两人之间横亘着离谱的剧情、模糊的记忆,甚至是来处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实在没办法撇开一切去谈喜欢。   何况比起喜欢,时清柠更开心能看见柏夜息收获越来越多人的善意。   他也在关注着柏夜息的状况,自同桌之后,时清柠想安抚对方就更方便了。   咫尺并肩的距离代表可以随时靠近,平日侧一侧身就能如愿碰到。   不知道是不是体温相贴真的会有安抚左右,没几天,时清柠就发觉。   “好快……”   “嗯?”   柏夜息正在看试卷,闻声抬眼。   他的一只手搭在桌上,手背正被时清柠贴着,而少年神色好奇,似有大发现。   “好快就被暖热了。”   时清柠抬起手,又用指尖贴了贴男生的手背。   “之前要十多秒,今天只用了五秒,你的体温就升起来了。”   他看了看窗外明媚日光,笑着说。   “春天真好。”   柏夜息垂眸,看着少年葱白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微微抬起了手背。   饮鸩止渴,烧火焚身。灼热般的迅速升温也没能抵挡住此刻的心圆意满。   与对方贴得更近。   柏夜息低应了一声:“嗯。”   春日正当好。   因为你在场。   暖手还只是同座之后的一点小事,时清柠有更多计划,为了让柏夜息多开心一点。   上午第二节 是生物,生物老师是位临近退休的老教师,课讲得很好,梳理起知识点来也清晰又系统。   唯独就有一个缺点。   声音催眠。   老师自己的身体也不算太好,日常会搬个坐凳,倚在讲台旁边,边翻t边讲。   他不站,大家视野里就连个会动的主角都没有了。   加上悠然平铺的声调,教室里渐渐就静得毫无异动,同学们的头一个比一个更沉。   高中生缺觉简直再正常不过,虽说学校规定住宿生晚十一点熄灯,但早读六点半就开始,白天依旧多得是同学犯困。   老师没有点人,但教室里已经零零星星主动站起了几个学生。   二十九中有个传统,困了的学生可以自己站起来听,提提神。   奈何困得狠了,站着照旧会合眼。讲台上的老师讲着讲着,下面就有“哐”的一声轻响。   是个后排的男生,站着站着还睡着了,差点把自己栽过去。   教室里大家寻了动静去看,不少人倒是这一下被笑醒了,忍笑也忍得很痛苦。   其余的还有人继续犯困,或者迷迷糊糊,一脸茫然,都不知道其他人在笑什么。   好不容易等一节课上完,下课铃声响起,大家才如蒙大赦,纷纷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都不用床,现场就能表演个三秒入睡。   没多久,集合铃声响起,到了课间跑操的时间。教室里哈欠连天,同学们拿着小本,准备去操场。   身体原因,时清柠并没有参加跑操。加上他现在已经开始跟上早晚自习,睡眠时间被压缩,这会儿也被催眠得犯了困。   时清柠原本已经趴下,垫着手臂眼看就要睡着,却还是挣扎着睁开眼,拽了拽柏夜息的衣角。   “我睡一会儿,你回来记得叫我一下。”   “嗯。”   柏夜息帮人拢了拢外套,又把自己桌上的书挪了下,替人挡住日光。   “睡吧。”   教室很快安静下来,时清柠睡得昏沉。不过趴着到底无法睡熟,等操场上的跑步乐声停下时,时清柠就朦朦胧胧地听见了动静。   过了一分钟,或者更短,没等彻底清醒,时清柠便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他迷迷糊糊偏过头,颊侧就蹭过了一点温度。   时清柠半睁眼,鼻音黏软:“薄荷……”   刚跑操回来的柏夜息动作像是顿了一下,不过声音还平稳:“醒了?”   时清柠没答话,半闭着眼埋在了柏夜息肩头。   他像没睡醒的猫崽似的,往人怀里拱,拱了一会儿,还耸动起鼻尖。   柏夜息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时清柠侧颊贴在人肩膀蹭了蹭,声音终于清明了一点:“吸薄荷……提神。”   柏夜息呼吸一滞,听着时清柠说。   “幸好有你。”   少年写过“我需要你”,就当真在把这句话认真实践。   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依赖仔细展现。   ——把似浮萍飘荡的心脏空壳填满。   其余跑完操的同学们已经陆续回来,柏夜息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之后的上午,时清柠补觉时,柏夜息都会第一个进教室。   在人声嘈杂之前,轻轻把人叫醒。   没过几天,时清柠在和方安然商量题时,忽然听人好奇地问。   “小时,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薄荷香啊?”   时清柠自己却完全没察觉,还有些疑惑。   他已经吸薄荷吸到被浸入味了吗?   潜移默化的力量比想象中更深,不到半个月,时清柠就习惯了这种醒来后的提神。   连早上起床,他也会靠着来叫他的柏夜息赖一会儿。   结果赖得太熟练,有天早上,时清柠连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就靠在了对方背上。   “小柠。”   直到冷到极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清柠才惊醒,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哥?”   六点刚过,天色将亮未亮,更显得时弈脸上阴影深浓。   时弈神色莫测,胸口起伏了一下,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我有话和你谈谈。”   这话是说给柏夜息听的。等他离开后,时弈关紧房门,缓缓地吸了口气,许久才转回身来,神色如冰封。   “你抱他做什么?”   时清柠已经清醒了,他按着额角,缓了缓起床的晕眩,说:“哥,我刚刚没睡醒。”   但时弈的脸色却好像因为这话变得更臭了。   “没睡醒?”   他说:“之前没睡醒,也没见你起床要抱人。”   是在说之前哥哥叫自己起床的时候吗?   时清柠解释:“因为习惯嘛,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薄荷有点焦虑症状,医生建议多和人拥抱。”   “他就没别人能抱了吗?!”   时清柠微讶,抬头。   哥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时弈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对,他闭了闭眼,抬手重重地揉了揉眉心。   他气结的症状根本不在柏夜息身上。   而是时清柠刚刚抱人的动作。   ……太自然,也太开心。   柏夜息的图谋,还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可是现下,时弈却撞见了弟弟的回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神太乱,沉默半晌,时弈才终于稳下了语气。   “小柠,你见过的人还太少,不要轻易就做出唯一的选择。”   时清柠愣了愣:“你说薄荷吗?”   “怎么是唯一选择……我们是朋友啊,哥。”他疑惑,“怎么被你说得和谈恋爱似的?”   “……”   时弈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朋友?”   “对啊。”   时清柠说,他原本觉得哥哥多虑,不过想起来之前简任的事,也理解了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自己确认说:“我和薄荷就是朋友,你不用多想。”   时弈想说什么,复又止住了。   他为什么要帮忙提醒那人有多特别?   他该把人变得不特别。   所以时弈叮嘱:“交朋友也有很多选择。”   惹得时清柠最后连连保证:“我会交很多朋友的!”   他的话好像真的劝慰了时弈,后者脸色都好转了一些。出去时,也没怎么冷眼去看柏夜息。   时弈只是顺路来送药,没多久就离开了。时清柠也和柏夜息一起,去了学校早读。   上完数学课,解初夏点了几个人,让他们晚自习一二节去二楼的公共自习室。   她点的正好是月考成绩前三的学生,外加一个卫应恺。去之前,时清柠就隐有猜测,等晚上到了公共自习室一看,果然。   自习室里聚了四十多个人,都是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老师还没过来,只有讲台上放着一本教材。   《金牌·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这是一次针对竞赛的小班培训,来的全是年级里数学成绩最好的学生,时清柠还看到了秦知深。   对方很自然地过来打了招呼,拉着自己的同学就和时清柠他们坐在了一起。   不过公共自习室是单桌单列,大家都没有同桌,交流也只能和前后桌聊一聊。   没等大家聊多久,就有两个老师走了进来。   一个是解初夏,另一个则是八班的老师,一位五十多岁的高级教师,姓刘。   老师们开门见山,闲话都没说,就直接发了试卷。   “大家做吧,四十分钟之后收,这次考试会有排名。”   上来就考,还要排成绩,这么刺激?   学生们暗自吐槽,不过还是很快传好了试卷,开始做题。   教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十分钟之后,教室里就陆续响起了翻页声。   试卷是两张单页,总共四面,一共八个小题。虽说看着数量不多,但这可是竞赛题,全是课外超纲范围,上来第一题的难度就很大。   在这种情况下听见别人的翻页声,很难不受到影响,于是渐渐的,教室里翻页的动静就变得越来越大。   不少同学都忍不住跟着翻动,心生狐疑。   怎么别人做那么快?   刘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监考,老神在在。解初夏则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时不时会看一眼做题状况。   这种混乱的翻页并未平息,因为是单页,需要翻面的次数多,学生们只觉得身边仿佛实时都在有人在翻页,而自己面前的题却难到根本想不出思路。   实在没办法,放弃了想先做下一题,结果好家伙。   下个题连题目都看不懂了。   这次被找来的本来就都是尖子生,学生中的佼佼者,他们平日优秀惯了,受到打击时的挫败感也就更强烈。   到后来,不少人已经分不清更折磨人的到底是根本解不开的题,还是不绝于耳的翻页声了。   四十分钟后,随着一声“好了,时间到”,这场煎熬才终于结束。   不少同学长出一口气,身上都生了一层薄汗。   试卷收好,两位老师拿走去批改,也正好到了下课时间。   虽然下了课,教室里的气氛却依旧压抑,被题目打击到,也没什么人有心思走动聊天。   十分钟后上课,老师们走进来,手里已经拿了一张打印好的表单。   “好了,现在公布一下成绩。”   学生们都惊呆了。   这么快??才十分钟啊。   坐在秦知深后面的一个男生忍不住开口:“老师,这么快就改完了啊?”   他也是八班的,叫孙超,是刘老师的学生,所以就直接问了出来。   老刘晃了晃成绩单,笑:“是啊,改完了。”   解初夏也笑了,说:“大家是不是以为我们是按试卷成绩排名?”   学生们一脸茫然。   不按试卷,那怎么排?   解初夏却道:“其实,这次测试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让你们答题。”   “这是一次压力测试。”   压力测试?   学生们仍在疑惑,就听解初夏说:“这次的考卷是去年高三的竞赛题,你们现在做不出来很正常,我们要测的也不是你们的成绩,而是看你们在旁边人都在翻页的情况下,会不会受影响。”   学生们这才反应过来。   那些一开始的翻页声是故意的?   “大家可能发现,这节课比上节课少了几位同学,”解初夏说,“那几位同学呢,是一开始按成绩选竞赛培训生的时候,就主动说不想参与的同学。”   高中生和初中生不一样,学生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当然,要是换了小学,那估计就是人人抢着上奥数。   高中生们已经清楚,学校考的数学和竞赛数学并不是同一种类,有些学生在月考可能能考一百三四的高分,却不准备参加竞赛。   数学是一门太需要天赋的学科。   到头来费劲心力没成绩,还打击自信。   不如直接不去。   解初夏说:“所以我和刘老师就请这些同学当了次考试托,拿到试卷后不需要做题,只需要等到时间后翻页。”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几个八班的同学已经猜到了,这八成是老刘的手笔。   “不愧是你,太狠了吧!!”   刘老师笑而不语,稳坐讲台翻试卷。   等大家消化完这些信息,解初夏才继续道:“所以我这次拿来的成绩单,其实是从监控里看到的,每个同学受影响后无故翻动试卷的次数排名。”   解初夏说:“大多数同学都翻了七八次以上,最多的同学,翻了二十六次。”   同学们已经开始苦中作乐,回忆自己的次数。   解初夏又说:“非常厉害的是,我们有一位同学,也就是第一名。”   她顿了顿,直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才道。   “受影响的翻动次数,是0。”   “哇……”   “靠,谁啊?”   教室里一片惊叹,解初夏也没再卖关子,直接道。   “让我们恭喜柏夜息同学,荣获第一。”   同学们纷纷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这时才发觉。   不愧是第一。   被这么多人看着,男生依旧面无波澜,更没有露出一点得色。   还真是一点都不受影响啊?   讲台上的老刘终于开了口:“这是个测试,也算一节小小的课程。”   他拍了拍讲桌上那一沓试卷,说:“这套试卷选了三个重点考察高一范围的题,所以大家呢,能解答出两三道题,就算是具备了参与竞赛的能力。”   “我刚刚看了一遍,这套试卷,大家基本都解了两道题,也有一些同学,可能提前预习过之后的课程,很优秀啊,解了四道,或者四道以上。”   “还有一位同学,连我都很钦佩,”刘老师笑了笑,说,“他写对了全部八道题。”   教室里静了一瞬。   为这赤裸裸的、让人清晰意识到无法跨越的差距。   四下鸦雀无声,只剩老刘悠悠的声音。   “大家肯定也清楚,除了一开始就不想参加、被我们雇来翻页的同学,我们这个竞赛小班,之后肯定还会有很多同学离开。”   “之所以说这个测试也是一堂课,就是想让大家清楚,不要太在意别人给予的压力。”   老刘语重心长。   “我希望,不管你们以后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都是在走自己的路。”   第一天的课程结束,尽管两个老师还没讲什么竞赛知识,但大家似乎已经学到了很多。   同时,第一天就让大家都认识了的人,自然就是成绩单上第一的柏夜息。   甚至还有人猜,那个答对八道题的不会也是他吧?   因为目的不在试卷内容,所以老刘没有公布成绩,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大家对柏夜息的好奇。   竞赛小班只在每天晚自习上课,上了几天,大家也差不多都熟悉了起来。   而相处得越久,小班的同学们也就越好奇。   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影响到这位神仙啊?   竞赛班的课程太难,繁重的压力反而催生了大家的八卦情绪,而且这群成绩好的聚在一起,男生比女生更八卦,还喜欢起哄,一口一个x神,比着飙骚话。   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于是无聊之下,大家对柏夜息的态度就从敬佩到好奇,最终演变成了聚众打赌。   赌谁能让柏夜息改变表情。   各路人马使劲浑身解数,甚至还有男生主动请缨,在柏夜息桌旁堵他。   “柏神,”男生深情款款,“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   柏夜息头都没抬,听人又重复了一遍才懒懒抬眼。   “可我不恋傻。”   “哈哈哈哈哈!!”“柏神牛逼!!”   班里人都笑疯了,恰巧那男生还姓连,于是就有了个响当当甜蜜蜜的外号。   连傻。   同学们开玩笑时,时清柠也在,甚至连那些什么能让柏夜息变色的打赌也是公开的。   大家并没有恶意,所以时清柠在看过一段时间后,也没怎么再担心过。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人无聊时的决心。   他没想到,有人会百折不挠,甚至还拿出了科学工具。   “这是我从家里带的过快心率警报仪,”说这话的是孙超,也就是和秦知深同班的那个男生,他信誓旦旦,“这东西指定靠谱,要是能测出柏神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会心跳加快,肯定就是能影响他的东西了!”   这种医疗仪器时清柠也用过,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只不过他用到的那种比孙超拿的这个更精准,也更复杂。   孙超拿的则是家用便携型,连上蓝牙就能用,但还需要另外有东西来测试心率。   “我记得柏神之前是不是戴过iwatch?但是就戴了一次,”孙超问,“柠檬你能不能帮忙提醒他再戴几天?”   孙超倒是看得准,知道时清柠和柏夜息熟悉,能提醒他。   时清柠被缠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也确实觉得,该让薄荷平日多戴表,也好能确保身体状况。   有时清柠的帮忙,第二天孙超就用警报仪连上了柏夜息所戴手表的蓝牙。   这种警报仪本身只会在心率异动时才有提示,并不会记录数据,因此也不涉及隐私。   孙超这时机找得也很巧,因为正好在第二天,时清柠就因为晚上要去做复建,加之有些感冒状况,连续三天没有来竞赛小班上课。要是孙超再晚一天找人,也没法让对方帮忙了。   好在蓝牙已经顺利连上,只要晚上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警报仪就能提示柏夜息的心率,几个男生兴致勃勃,就等着看柏神会对什么加快心跳。   结果他们这一等,就足足过了三天。   期间孙超已经给警报仪充了两次电,并被朋友质疑了八次这玩意究竟有没有用,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和他坐一起的秦知深嗤了一声:“别弄了,早跟你说放弃,你还不听。”   秦知深说起柏夜息来一点都不嘴软:“他可能就是块石头雕的,天塌下来都懒得眨眼,只会嫌烦。”   “想听他心率警报,你还不如下次体育课跑一千五的时候去蹲他。”   “可是柏神每天跑操回来,也没什么反应哎,”孙超委屈,“他体力也很好的样子。”   好得过我?   打遍二十九中混混无对手的秦大佬暗自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人扯。   “再说,就算你检测到了,这玩意响了,你就不怕老刘过来就收了它吗?”   “没事,它能连耳机,喏,现在就连着呢,”孙超放下挡着耳朵的手,袖口里果然露出了偷藏的耳机线,他嘿嘿一笑,“它还能放歌呢,高级吧?”   秦知深:“……”   合着你主要是为了拿来偷偷听歌的吧?   秦知深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见门外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超也看见了那人:“哎,柠檬回来了?他感冒好了?”   正是晚自习一二节课间,时清柠走进来,看起来精神还好。   他张望了一下,像是想找柏夜息,结果正巧和路过讲台的柏夜息正面撞上。   孙超忽然说了一声:“诶?”   秦知深没管他,只看见时清柠似乎掩唇咳了两下,被柏夜息伸手,两指探到耳后试了试他的体温。   时清柠笑起来,似是被痒到了,偏头轻轻夹住了柏夜息的手,他笑得眉眼弯起,直到柏夜息蜷回手指也没停,反而主动伸手,抱住了柏夜息。   笑着抱了个满怀。   那一幕太过惹眼,秦知深的视线根本没能挪开,但还没等他细想心底涌现的莫名情绪,就听见了孙超的一声惊叫。   “我靠!”   孙超匆忙把耳机拔掉,耳朵被震得生疼。   而自他袖口垂落的耳机里,隔着拿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有清晰的、震声的警报在不停鸣响。   “怎么突然这么大声……”孙超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讲台上的柏夜息。   而他的耳机里,依旧是最高级别的警报在声声响起。   那动静太大,隔着耳机都掩不住,以至于不少同学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才叫人知道。   原来心动这么大声。   要所有人全听见。 第50章 050   虽说只有晚上上课,但竞赛小班的同学们相处日子久了,课间的教室里也是人声嘈杂,相当热闹。   在这种热闹声中,却忽然传出一阵震耳鸣响。   “滴——滴——!”   机械声似有穿透力,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滴——滴……”   孙超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耳机盖住,可是声音未停,即使被书本掩盖依然有闷音传出。   心动声太响。   藏也难藏。   孙超只能去关警报仪,奈何他实在点背,长按开关停下声音的前一秒,老刘正好一只脚迈进教室。   “呦,什么好东西啊?”   “……”   于是孙超连带他的耳机,就这么被老刘笑眯眯地拎走了。   秦知深斜靠在后桌上,抱臂望着讲台上两人。刚刚警报仪在响时,时清柠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不过紧接着,柏夜息把人从讲台带了下来,时清柠很快被吸引回了注意力,又去和柏夜息说话了。   这几日时清柠只是晚自习离校做检查,白天照旧会来按时上课,可他看柏夜息时的神色依旧像小别重逢,连眼角眉梢都被笑意染得如此明艳。   白炽灯的冷光落下来,平平无奇又冷淡,偏生也像是在为他烘托。   衬得那笑着的侧脸特别好看。   少年在相貌上的优越,秦知深早有领略,可他还是没想到,自己会被随意一眼晃到。   ……在那人对别人笑的时候。   孙超被老刘拎走,直到上课时才被放回来。   他进屋后就和几个无声嘲笑他的同学龇了龇牙,一路走到座位旁,还眼疾手快地顺了两瓶饮料回来。   “看,咱老孙的战利品。”   小班现在是两人一列,孙超和秦知深同桌,他贼兮兮地和人炫耀。   “厉害吧,打赌这么久,最后抓到柏神变表情的还是我。”   刘老师已经上了讲台,准备上课,秦知深看了老师一眼,问。   “你东西呢,老刘没收了?”   孙超拍了拍口袋:“没,嘿嘿,刘老法外开恩。”   二十九中对电子设备抓得严,不过自家老师们对成绩好的学生都会有偏爱。再加上这只是个医疗仪器,老刘并未没收,只说了以后不让再带来。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发现了柏神心跳加速的时刻,孙超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真的没想到啊,我们都没猜着,居然会是因为这种事。”   孙超小声感慨。   “连傻太亏了,就差一步啊,假装告白没用,原来要抱人才行。”   秦知深:“……”   他也小声说:“你改名叫孙傻吧。”   “啊?”   孙超莫名,却没等到秦知深的解释。   他只能闭了嘴。   直到课都上了好一会儿,孙超才忽然一拍大腿。   “卧槽,柏神不会是喜欢柠檬吧?!”   秦知深:“……”   他伸手,直接收走了孙超的战利品饮料,拧开一瓶凉茶喝了。   降降火。   像孙超这么迟钝的人不多,小班里不少人都知道打赌和警报仪的事。   没几天,柏神的心事就成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对于这类八卦,大家一向心照不宣,虽说学校不让谈恋爱,但对他们这群学习好的学生来说——   学校其实更不想让他们分手。   只要不影响成绩,什么都好说。   对时清柠,同学们其实都没什么意外,早从这个漂亮的休学生来学校恢复上课的时候,他就因为长相缘故出过名,一直以来排队打卡似的慕名去看他的人就没少过。   大家真正没想到的人,其实是柏夜息。   前两天小班还在赌谁能让柏神变色,谁能料到,人家早连恋爱都谈上了?   不过真说起来,这事好像也很顺理成章。   毕竟柏夜息的区别待遇,大家有目共睹。   小班每天总共上两节课,课间同学们经常会一起讨论,聊题和聊八卦的都有。   因为人少,教室后半部分大都空着,也给学生们留足了撒欢的空间。   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笑着什么,中间的女生正低头在纸上描画,旁边几人边看边说。   “对对,头发再垂下来一点。”   “我就感觉他特喜欢他的头发,你知道吧,上节课同桌讨论题的时候,我就看见他伸手摸……”   “而且,最甜的还是另一个就任着给摸……啊!!”   一个女生忽然叫了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小、小时?”   路过的时清柠也被惊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没事,”女生干笑,“你不是和柏神在外面吗?”   身体缘故,时清柠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久坐。所以下课时,同学们经常会看见他和柏夜息一起在后排窗边,或者去走廊里,透透气。   就是以为时清柠在外面,几个女生才聊得那么开心。猛一看见他,大家都有些心虚,慌忙欲盖弥彰地去挡桌上那张纸。   “没事,没事哈哈。”   但她们这样反倒吸引了视线,让时清柠一眼就瞥见了纸上的内容。   那是张画。   虽然被迅速地遮住了大半,但也能看得清,露出的半边人物留着覆背的长发。   班里除了柏夜息,连女生都没有人留这么长。   “这是画的柏夜息吗?”时清柠问。   奇怪的是,听见他的话,几个女生先是愣了一下,:“是,是柏神。”   时清柠并不知道她们在庆幸自己没看到全图,还在说:“苏芊还会画画啊,这么厉害。”   “随便涂的。”   苏芊莞尔,她是最淡定的一个,不动声色地把画纸塞进了桌洞里。   “真的很厉害。”   那线条一看就是熟手,连人体都很漂亮。   时清柠笑着说:“要是他知道能当你模特,肯定很荣幸。”   “……”   女生们更心虚了,这要是被看见,根本就完蛋了吧?   “没有没有,我们就是聊天聊起了你们,咳,随手画的……”   时清柠好奇:“聊我们?”   “啊对,”有人忙顺势扯开话题,“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在一起?”时清柠听得更疑惑了,“什么在一起?”   这回换女生们愣了。   “啊?你们俩不是,在谈吗……”   “没有,”时清柠说,“这是怎么传出来的,误会了吧?”   “诶……”几个女生都有些发怔。   还有人小心地说:“没事,小时,你不用担心,我们看得挺多的,肯定不歧视同性。”   “谢谢,”时清柠失笑,“不过我们真的没有谈,只是很熟的朋友。”   女生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可是……”   没等说完,忽然有一个清磁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柠檬,喝吗?”   时清柠的脸侧忽然被一个温热的物什碰触,他回头,就看见了笑眯眯的秦知深。   “多买了一瓶。”   秦知深把贴在人脸侧的温热甜柠水拿下来,递到了少年怀里。   “送你。”   前两天秦家还托人往时家送了上好的药酒,时清柠知道他们有心感谢时家照顾秦知深,因此对对方的示好也没有拒绝。   他接过了那瓶饮料:“谢谢。”   秦知深笑:“和我还客气什么。”   这话听得旁边几个女生脸色愈发古怪,不过没等他们开口,秦知深就以商量题的事,把时清柠拉走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秦知深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哼着一首德语小调,看自己练习册上时清柠的笔迹。   看着看着,秦知深似有所觉,他抬起头来,正望见前排的柏夜息在和时清柠说什么。   柏夜息拿着一瓶蜂蜜茶,时清柠却摇了摇头,没有接,指了指自己桌上放着的甜柠水。   柏夜息没多说什么,只收起了饮料。   可他却忽然回头,目光无波,平而冷地看向了秦知深。   两人视线无声相撞,秦知深挑眉,毫不示弱地回望了过去。   上课铃声恰在此时中止,踩着点跑回来的孙超趴在桌上气喘吁吁,看见秦知深的神色还不忘好奇。   “看什么呢,怎么了?”   “没怎么。”   秦知深脚尖蹬住桌子横杆向后仰,虚虚地半身靠在后桌,笑。   “心情好。”   孙超小声嘀咕:“心情好就能随便发散荷尔蒙了啊……”   虽然课间并没有和那几个女生详聊太多,不过她们的话还是给时清柠造成了一点影响。   先是卫应恺,之后是大哥,现在又有几个小班同学……怎么感觉,大家都以为他和薄荷是一对?   时清柠自己很清楚,他不应和柏夜息谈喜欢。   可是短短时间内接连被不同的人说同一件事,时清柠也难免会多想。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视网膜效应?”   时清柠边在笔记上抄解题公式,边说。   “什么东西?”   根本懒得抄的卫应恺问。   “喜欢”这个话题的开端在卫应恺,所以时清柠也单独对他提起了这件事。   正是下午的大课间,柏夜息不在,他最近课间经常会被路超拉走,去给篮球队凑人头。   正巧解初夏过来,趁着课间单独讲了个大题,所以时清柠写好自己那份,又开始替柏夜息抄笔记。   对卫应恺,时清柠的感觉其实相当奇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单是卫应恺在整个班里,好像只会和他多聊几句。   时清柠似乎也对卫应恺莫名有种熟悉,说话都随意。   “视网膜效应,也叫孕妇效应。”时清柠说,“一旦开始思考某件事的时候,就会发现好多人都会来问这件事。”   “比如自己怀孕之后,就会感觉遇到的孕妇突然变多。其实只是因为自己下意识多关注了那件事而已。”   “我现在也是吧?”   时清柠趴下身子,下巴垫在手背上,继续抄笔记。   “因为那次我被你提醒了,之后就一直有注意这件事。”   “……”   卫应恺用舌头顶了顶侧颊,问。   “你就没想过,是你真的喜欢他吗?”   时清柠对“喜欢柏夜息”这个话题已经不怎么惊讶了,他还是说:“不会的。”   之后还有那么多复杂剧情,他全心去思考保护对方还来不及。   卫应恺用掌根撑住太阳穴,指尖点了点额头。   “我还是觉得吧,你学傻了。”   眼看着时清柠皱眉瞥他,卫应恺才改口:“行吧行吧,不傻,你聪明。”   他这句聪明倒也是真心话。   “要是换了别人,还找不出这么多理论来解释心情。”   独时清柠一个。   将本能喜欢解得这么深彻。   卫应恺始终是这种想法,时清柠没办法,只能转头和他聊题。   卫应恺也在小班里,不过时清柠和其他人聊题是商量、甚至是讲解。而他和卫应恺聊,却更多是在拓宽自己的思路。   之前组竞赛班第一天的测试,有个同学八道题全对,虽然老刘没公布名字,不过后来同学们私下打听,也都知道了结果。   那人正是卫应恺。   四十分钟解对八道竞赛题。   别说高一,就是整个学校也就只有他独一份。   卫应恺之前在年级里的知名度并不高,因为他的分数摆出来其实不算多好。卫应恺考得最高的就是数学和物理,还经常会因为步骤不规范,被白白扣分。   哪怕是上次全市统考,卫应恺的数物满分,也少不了考试前解初夏耳提面命和时清柠劝他写好的功劳。   所以刚组小班时,班里其他年级前几的同学甚至有好多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等知道之后,大家才真切体会到了,被断层式的碾压是什么感受。   面对这种过大的差距,同学们反而生不出多少失衡的心态来。等老师出什么难题时,也开始有不少人去找他问。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   听恺神讲题比起自己做,好像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由△abe与△daf相似可得……等等,它俩为啥相似来着?”   同学看着解答思路,越看越迷糊,两分钟前刚问过卫应恺的解法,一拿回来就连步骤都看不懂了。   卫应恺的思路太快,又跳脱,往往同学刚跟上a→b的步骤,他已经推导到d,开始略过efg直接说d→h了。   没到一周,同学们就认清了事实,到了后来,小班反而成了去找时清柠商量题的人最多。   其实这些尖子生们原本不在同一班,照理说都习惯了和更熟悉的同班同学商量。   可是在这种习惯里,时清柠却成了破例。   “哦,然后把第二问的结果代进去就可以了,对吧?”   苏芊听着听着,恍然。   “懂了懂了,谢谢小时!”   “没事。”   两人站在窗边,苏芊问完题后就离开了,剩下时清柠还在继续透气。   夜间的风还是有些凉,时清柠伸手正想把窗户关小些,却见窗户自己动了。   咦?   他抬头,这才看见旁边的人。   “秦少?”   秦知深帮人关好窗,不知第几次纠正起对方:“叫我知深就好。”   他看了看离开的苏芊,道:“刚刚两个人来找你,问的是同一个题吧?”   “对。”   时清柠有些意外,对方都听到了?   秦知深笑:“怎么同一个题,你还和他们讲不一样的思路?”   “哦,”时清柠说,“他们自己解得程度不一样,一个百分之三十,一个已经差不多到最后一步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孙超跑了过来。   “哎柠檬,你帮我看一眼,我步骤都已经写出来了,为什么最后的结果和答案不一样啊?”   时清柠接过试卷,和孙超一同看了起来。   秦知深就在旁边,却没有看题,反而将视线落在了时清柠的侧脸上。   少年侧脸莹白姣静,玉也似的盈着光,让人平白总想伸手去碰一碰,试试手感是不是当真如想象中那般好。   但时清柠的吸引力从来不只他的相貌。   秦知深又想起了那次,周末剧本杀,那个一身礼服的小王子。   矜贵,美丽……而又温柔。   秦知深在燕城长大,自小学起一路都是最贵最好的学校,至少他之前从未见过,有人给同学讲题时,还会给每个同学讲不同的思路。   “你这一步,是不是把函数式的值解错了?”   时清柠问孙超。   孙超皱眉看了一会儿,眉眼间还是满满的疑惑,时清柠便拿了笔,把被简化的过程写出来。   刚写了一行,孙超就反应过来了:“哦靠,我又忘了移项的时候换正负号了!”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还是时清柠的速度,那么长一溜解题过程,他这么快就找出了症结所在。   孙超都惊了:“我的妈柠檬你也太神了吧,一眼就看出来了?”   “没有,”时清柠失笑,“因为你上次也是这里错的。”   “下回多留意这个就好了。”   “好的大佬!”孙超比了个大大的ok,“谢谢您嘞!”   孙超跑开后,时清柠才看见秦知深还没走。   非但没走,对方还一直在看着他。   “怎么了?”时清柠问。   秦知深挑眉:“你连他之前哪里易错都记得?”   时清柠说:“前两天和他商量过一道题。”   秦知深忽然笑了,笑得时清柠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秦知深叹了口气,低喃,“犯规吧。”   连别人哪里薄弱都记得清楚。   这不是专往人防护最弱的地方直直戳中吗?   时清柠没听懂:“……啊?”   秦知深却不再解释了,笑而不语。   他抬手,朝时清柠的额发伸去。   时清柠莫名,还未反应过来,却听“啪”的一声轻响。   秦知深的手在半路被人猛地拍开了。   冷香凛冽,熟悉的气息袭来,时清柠没用回头,就辨认出了来者。   “薄荷?”   时清柠好奇:“你不是和路超他们开会去了?”   “开完了。”柏夜息神色无波,气息却隐有微乱,似是刚刚赶回来的缘故。   他扫了一眼窗外,说:“晚上风冷,回去吧。”   柏夜息径直带人回了位置。   看都没有看被他拍开手臂的秦知深一眼。   秦知深笑意未变,还和离开的时清柠道了声别。等慢悠悠走回座位上,他才抬眼。   对上了前排柏夜息冷漠的视线。   “看得挺严啊,”   秦知深笑了笑。   隔着几排座位,他的声音很难被柏夜息听见,可他却故意,把最后两个字的口型做得最明显。   “朋友。”   秦知深知道柏夜息的心思。   可是时清柠又不喜欢他,怕什么?   就算相识相熟,柏夜息也不过只是时二少的一个——   朋友。   竞赛小班补的是数学,加之三班班主任解初夏本就上心,她自己又是年轻教师里最早升职称的一个,所以三班的数学成绩在年级里一直名列前茅。   可他们班的物理,却成了老大难。   高一物理原本就要学难度最大的几个单元,课程安排也相当紧凑。可是物理老师非但不正经教课,还三天两头地请假,连基本的教学进度都完不成。   惹得学生们怨声载道。   之前因为学生意见太大,物理老师已经被年级主任指名批评过,他收敛过一段时间,可是月考后没多久又旧态复萌,一门心思地扎进了他的校外补课里。   “这节课改成自习。”   物理课代表进来说这句话时,同学们已经连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了,只有少数几个同学嘀咕了一句。   “天天自习,那要老师干嘛啊?”   话刚说完,却有个年轻磁性的男声响起。   “不是自习物理,是和你们晚上第二节 的自习课换一下。”   大家闻声望去,就见一个银丝眼镜的温雅青年靠在门框旁,笑眯眯地看着屋里众人。   “等晚上第二节 ,再上今天的物理课。”   在学生们惊讶的目光中,青年走上台,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他的笔迹遒劲,煞是好看。   “许罗森。”青年自我介绍,“我是你们今天的代课老师,晚上见。”   物理课代表也愣了一下,他去了办公室发现老师不在,还以为今天只能上自习,没想到居然有了代课老师。   他忙问:“许老师,今天学哪一节啊?”   同学们也都纷纷望向了青年。   原本大家其实都不怎么热衷物理,可是一直没人正经教课,眼下能有个代课老师,同学们也格外珍惜了起来。   在这么多期待的目光中,许罗森却道:“今天不学课本。”   不只是因为俊逸的相貌,还是因为他年轻,许罗森的笑相当有感染力。   “今天学,什么是物理。”   青年简单解释完就离开了,留下同学们尚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晚自习的时候,三班才接到通知。 第二节 物理课不在教室,而是要去操场上。   正好今晚老刘有事,竞赛小班的课停了一天,时清柠和柏夜息他们几个也一起去了操场。   到操场之后,大家才发现来的不只有三班的同学。   还有七班和八班的学生。   年前,七八班的物理老师怀孕八个月,请产假去生孩子了,许罗森便成了七八班的代课物理老师。   这段时间三班一直没人上物理课,许罗森才兼了三班的课。   三四班是同一个物理老师,不过物理老师是四班的班主任,没给他自己班的课落下太多,所以今晚出来的,也就只有三班。   和七八班一起。   “好了,大家按照体育课排的队伍站好。”   操场空间大,许罗森尽量放大了自己声音,招呼所有人。   他还和三班的同学说:“你们来得还真挺巧,我从年前打申请,一直到现在,这周才刚借到学校的仪器。”   许罗森说的仪器,正是摆在最前面的两台硕大的天文望远镜。   “这节课,我就来教大家——”   许罗森指向天穹。   “仰望星空。”   “哇……”   学生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   他们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物理课。   其实不光学生,整个学校也全没经历过这种事。   两台高倍望远镜是学校出钱置办的,但那是为了之前学校评比,买回来之后也一直锁在实验室里,从来没人碰过。   只有年轻刚入职的许罗森,打的申请一遍遍被驳回,却从来没放弃。   最后他的申请流程过于标准,被学校拿去当评比用的公文范例,有个领导过意不去,才终于批了这份申请。   学生们并不清楚这些背后的弯弯绕绕,只是对那两台硕大的机器好奇。虽然课前他们已经拿到了印好的观摩说明,可是真看见实物,感受却还是相当不同。   “好了,现在三个班分成两个队,大家排好队依次过来。”   望远镜的倍率和角度都已经调好了,学生们直接就可以排队过去看。   今天是这一整周里最晴朗的一日,晚上八点,又是今夜云层最薄的时刻。   第一排同学过去时,大家都期待着他们的反应,可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有个人嘀咕:“怎么没东西……”   许罗森上前,正要帮忙调试,不过他还没碰到望远镜,就有一个学生忽然惊叫起来:“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几乎语无伦次,另一侧的同学也是一声惊叹。   “哇——!!”   直到观摩完毕,换上第二排的同学,最先下来的两人被同学其他围着追问,却依然很难用言语来描述自己的所见。   不只是他们俩个,其他陆续看完下来的同学也一样。   原来有些事物,真的非亲眼所见,无法体会其万分之一的震撼。   像一双眼睛,天文望远镜将星河投映在人的脑海,探入人的心脏。   再没有比这更能震撼人心的存在。   邈远的夜幕深处,星辰瑰丽而肃穆。   原本来上这节晚课之前,还有同学心里犯嘀咕。   怎么什么是物理还要教一遍啊?   物理不就是永远学不会的题,和永远最绕弯的道理吗?   他们都高一了,又不是初中生,怎么还回头学序章去了?   可是直到亲眼看过天文望远镜的这一刻,分明许罗森也还什么都没有说。   学生们却忽然全明白了——   原来所谓物理,就是被星空激起的好奇。   队伍排得很长,学生们都在等,只是等得时间越久,期待却一点都没被消磨掉。   反而越来越浓。   不过仪器只有两台,大家也只能排着队等。而且有的时候学生不小心手抖,会碰到机器,要许老师一直照看着两边的机器才行。   他一个人也很难分成两半,正在给一边机器调角度时,另一侧观看的同学也疑惑起来。   “我怎么,怎么没看到东西啊?”   守在旁边的七班物理课代表说:“右侧,往右侧看。”   那同学听了,又看了一会儿,却还是说:“没有啊……”   “哎呀别人都看到了,怎么就你不行?你再仔细看看!”   课代表掐着表,说。   “快点哈,还有十五秒。”   三个班人数众多,虽然晚自习每节五十分钟,分给每个学生的时间也不过半分钟而已。   “我真的,真的看不到……”   那个同学都快急哭了。   “老师能帮我调一下吗?”   “老师在那边调呢,”课代表皱眉,“你真的不行吗?时间快到了。”   他越这么说,那同学越着急,紧张到腿都在打颤。   “能不能等老师过来看看?或者,你能不能帮我调一下啊?”   “我不会啊,我也第一次,这么贵的东西谁敢乱动。”课代表摊说,“你要多等的话,和后面人商量吧。”   果然,后面排队的同学不耐烦起来:“行不行啊?快到我了!”   眼看那个学生就要哭出来了,一个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看一下可以吗?”   课代表抬头,就见一个漂亮的少年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观摩同学的肩膀,掌心给人传递了一点温度,随即低头,看了一眼目镜。   少年动作太快,以至于那个同学都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就挪开了,把目镜重新让回给了对方。   “微焦糊了,调一下就好。”   说着,少年就抬手握住了调焦手轮,旋了半圈。   “哎你别乱——”   课代表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听见了守在目镜旁的那同学惊叫起来。   “我看到了!看到了!”   同学终于圆满地看到了耀眼星辰,等到看完,他一连感谢了少年好几次,才终于离开。   少年还和课代表解释了一句:“我在家用过望远镜,知道一点基本操作。”   课代表语塞,就听身后有人道:“不错啊,在家用的什么牌子?”   是许罗森。   少年想了想,说:“徕卡。”   他选了个稍微日常些的牌子。   许罗森点点头:“操作差不多,对了,你哪个班的?”   “三班,时清柠。”少年说。   后面排队的同学还有不少,于是老师干脆就点了时清柠帮忙,两人分别照看两台仪器,进展也变得顺利了很多。   时清柠这边没排多久,就碰上了队伍里的秦知深。   “秦……”   旁边都是同学,时清柠及时收口,没把“秦少”叫出来。   “请。”   秦知深却没像其他同学似的着急去看目镜,反而目不转睛地看了时清柠好一会儿。   直到时清柠面露疑惑,秦知深才笑着摇了摇头,收回视线,靠近了目镜。   但他眼前却有比星空更美的风景。   刚刚时清柠帮那个同学解围,秦知深离得近,从头到尾全程目睹。   秦知深忍不住想。   太难了吧。   谁能克制住不喜欢上他啊?   观测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秦知深顺利地离开了。   他反而有点遗憾,没出差错。   会像他这么想的同学总共也没几个,其余同学都格外期待这次观摩。   不过队伍很长,排得时间久了,也难免有人心浮气躁。   后面聊天的声音逐渐嘈杂,队伍也变得有些歪七扭八,原本一人一列靠近望远镜,渐渐也有人提前凑了过来,迫不及待想围观。   “靠近这里就可以了,对……哎?”   时清柠正在指导一个同学观测,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差点碰歪望远镜。   他直身抬头,就见一个寸头的男生挑着眉梢瞥他一眼,然后跟没事人似的挪开了视线。   时清柠说:“同学,请在后面排队。”   寸头横了他一眼,不仅毫无自觉,还勾唇冷冷一笑:“你谁啊你?我凭……”   “唰——”   寸头的话没说完,就忽然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脸侧险险飞过!   破空声凌厉,直把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东西径直向后飞去,重重地砸在不远处的篮球架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复又弹落回来。   “我操你——”   寸头的粗口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凌厉“唰”响!   那东西弹回了投掷人手中,被人再次重重扔出,又是擦着寸头的脸庞毫厘飞过!   带出的冷风太厉,几乎擦得人脸疼。   寸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闭了嘴不敢说话了。飞出的东西狠狠撞在篮球架上,再度弹回来时,才让人看清。   是一个篮球。   寸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可是对方并没有就此打住,篮球第三次弹出,这次直接擦着寸头头皮飞过,险而又险,吓得寸头腿一软,直接蹲了下来。   “别、别!!”   “哐当!”   篮球第三次砸在球架上,弹回扔球者手上。   三次投篮,三下重响。   不只嚣张不再的寸头,原本嘈杂的长队也霎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众人愕然,纷纷望向了投篮的人——   夜色中,那男生长发如墨,眉目冰冷。   他开口,声线同样毫无温度,明明声调并不高,却因为这过分的寂静,清晰落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排队,安静。”   偌大的操场,上百号人,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原本歪斜扭曲的队伍也开始默默恢复起原貌。   男生旁边站出来一个人,是三班的体委路超,他扬声喊了一句。   “七八班班长和体委呢?出来一起组织纪律!”   许老师在照看望远镜,而且今晚在操场上课,不比教室,正常说话都要大声,更别提额外再去管纪律。即使是现在,老师的嗓音已经明显有些疲哑了。   路超没带口哨,之前单凭他的声音也一直没能让多少人听见,借着柏夜息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的机会,他才叫出了其余两个班的班干部,一起管队伍。   有这几人负责,队伍很快恢复了秩序,开始继续排队,有条不紊地等待着观测。   那个险些蹲跪在地上的寸头男在众目睽睽下丢够了人,他不敢和柏夜息当面呛声,心里却还忿忿,起身时也还在骂骂咧咧。   “妈的,下回再收拾你……”   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帮忙看望远镜的人。   寸头盯了一眼望远镜旁的时清柠,还没啐出声,视线却忽然被阴影挡住了。   秦知深走过来抱臂垂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刘磊,别占不该去的道,我告诉过你吧?”   寸头一见他就直接变了脸色,声音都变得讷讷:“我,我……”   “别让我碰上第三回 。”   秦知深敛了笑,眉目森冷。   “滚。”   寸头脚一软,这位转来的第一天,就把他揍得留下了心理阴影,他连忙连滚带爬,灰溜溜地跑远了。   生怕碍到秦知深的眼。   队伍排好后,进展也比之前更顺利了些。   时间过得很快,临近下课时,在一旁看时清柠的操作看了很久的课代表主动提出帮忙,时清柠也终于有了时间歇一歇。   他走过去,和一旁等着他的柏夜息坐在了一起。   “一直弯腰,背都酸了。”   时清柠伸了个懒腰,身旁的男生看看他,伸手,轻轻覆住了他的后腰。   “哎不行……!痒!”   不过还没等动作,就惹得时清柠叫出了声。   他敏感得不行。   时清柠笑着往旁边躲,差点栽进柏夜息怀里,被人伸手扶住了。   “不行不行,别戳我那里,痒。”   柏夜息收了手,看起来一如既往,很好说话的样子。   “嗯。”   时清柠缓了口气,笑意却未减,他直身坐好,靠在了柏夜息的肩膀上。   “你这些天大课间是不是一直在和路超他们打球?”   少年声音也带了些倦意,鼻音微软。   “刚刚那个投篮好厉害啊。”   三下,球都正砸在篮板上,还刚刚好地回到了柏夜息自己手里。   他的发心微痒,是柏夜息抬手,揉了揉他。   “你帮大家调望远镜的时候也很厉害。”   “因为我在家用过嘛,比较熟。”   时清柠笑着说,又问。   “你刚刚看过了吗?”   “嗯。”   “今天老师给我们对的方位是猎户座,”时清柠说,“这个是最容易观测到的,不过别的也有很多星星很漂亮,你想的话,我们可以等回家的时候去顶楼看。”   他问:“薄荷,你有喜欢的星星吗?”   他靠着的男生呼吸低而稳,男生沉默片刻,才低声说。   “月亮。”   “诶,你喜欢月亮啊?”时清柠失笑,说,“今天星星好,没出月亮。”   也是因此,老师才会特意选择今晚,观测星空。   “不过这个更容易观测,等满月的时候,还能直接看到上面的环形山脉。”   柏夜息停了一会儿,才说。   “它是卫星。”   时清柠偏头看他:“卫星怎么了?”   柏夜息说:“我想做卫星。”   “做卫星?”时清柠问,“人造卫星吗,你以后想学天文物理?”   他说着说着,忽然一顿,脑海中像是飞速闪过了什么抓不住却无比熟悉的支离碎片——   “我想做卫星。”   仿佛在很久以前,璀璨的星空下,也同样有人说过这句话。   柏夜息也侧过头来,夜色中,他沉默无声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平生所愿,不过像月亮永恒绕地旋转。   一生护得周全。   月霜隐落,漫天恒星闪烁。   只想做一颗卫星——   宇宙无垠广阔,我永远被你的引力捕获。   时清柠微怔,为那近在咫尺却无法抓碰的记忆,也为夜幕下眼前男生太过深沉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抓住只一个字。   周遭气氛倏然安静下来。   直到被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打破。   “柠檬!”秦知深走近了,像是这才看到柏夜息,“哎,还有人在。”   时清柠问:“怎么了?”   秦知深叫他:“你过来一下。”   时清柠扶着柏夜息的肩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微酸的肩背,和秦知深走开了几步。   秦知深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瓶饮料,还是热的。   他递给时清柠:“累了吗?喝一点。”   时清柠道了声谢,看了看那瓶甜柠水,却没有接:“不用了,我一天的糖不能吃太多。”   会给心脏造成负担。   “也对,”秦知深笑,“你本来就够甜了。”   “什么?”时清柠没听清。   “没事,”秦知深说,“那我去给你买瓶无糖的。”   时清柠摇头:“不用麻烦——”   却听见秦知深声带笑意,淡然地告诉他。   “不麻烦,我喜欢。”   “……?”   时清柠问:“什么?”   他本以为是对方的话有歧义,可面前的男生却坦坦荡荡,直白地做了解释。   “我喜欢你。”   秦知深说:“想和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他不会像某些人,闭口不言,踌躇不进。   他笃信。   喜欢就要争取。   时清柠却是真的愣住了,一瞬间他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为什么?”   明明有剧情束缚,命运纠葛,牵绊无形又无法逾越。   为什么秦知深会不按剧情来,突然喜欢上了自己这个过客?   秦知深又在笑,面对时清柠时,他似乎总是心情很好。   “你看,今天晚风这么好,星河这么亮,而我发现,你比这两件事、比所有事,都更让我觉得美妙。”   时清柠恍惚间反应过来:“你是认真的?”   秦知深说:“我从没有比现在更认真过。”   时清柠哑然。   长久以来的伤人剧情和悲惨结局给了时清柠太多压力,他几次面对卫应恺、面对那么多人的提醒示意,却只觉得,自己不能谈论喜欢。   却没想到,会有个局中人直接提起,这么促然又简单。   “其实之前我也准备过很多。”   秦知深放缓了语气,清磁声线在夜幕下温柔也惑人。   “觉得该选个好日子,该找个好方式,准备郑重的礼物,把能拿出的最好送你。”   “可是每次见到你,好像想法又会变,”秦知深笑着说,“变得藏不住,等不及。”   “我就想,今天天这么好,星星也漂亮,还不够吗?”   时清柠看着对方,想,是啊。   清风卷起,春日的晚风有素有香气。   万物萌生,他独被薄荷的冷香浸润过唇齿,   时清柠终于发现,原来根本没有那么多圈刻束缚,累赘外物。   原来这么轻易就可以说出口。   因为喜欢,原本就是件很简单的事啊。 第51章 051   时清柠忽然笑了起来。   秦知深一怔。   夜间的操场光线暗淡,深深浅浅的昏黄涂抹连成片。唯独面前的少年,颜与色全然如此耀眼,像拂面的春天。   又比头顶这迷人的星辰旷野更惹人惊叹。   秦知深看着对方,思绪瞬间百转,到最后,却还是词穷。   只剩一句。   他真的好看。   远处遥遥传来同学们的说笑声,唯独这一角安静。秦知深的思绪终于被时清柠的声音唤回,听见对方说。   “抱歉。”   秦知深一愣:“什么?”   时清柠已经淡了笑意,眉眼间却还是惑人的甜蜜。   他连声线都温而清甜:“抱歉,我不能回应你。”   时清柠诚心道:“但我很感谢你。”   谢谢你让我直面喜欢这件事。   秦知深没有挪开视线,他沉默了一会儿,也笑了笑。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强烈意识到真的喜欢你,就是因为看到了你的笑。”   “不过那时候你在和别人聊,”秦知深尽力把语气放得很轻松,“刚刚又看到你这样笑,我还以为我会有希望。”   “……”   时清柠摸了摸耳朵,想,我刚刚也是想到另一个人才笑起来的。   不过这时候实在不合适解释这个,时清柠只又重复了一遍。   “抱歉。”   “不用抱歉,”秦知深摇头,说,“其实我之前也清楚,你没打算谈恋爱。”   “好多情书都被你拒绝了吧?回复的就是这个答案。”   回复?   时清柠微怔。   他的确收到过情书,最早的时候,还有情书把薄荷的手都割破了。   不过那都是刚入学时的事了,之后虽然时清柠偶然还会在桌洞里翻到情书,但它们总会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就不见了。   时清柠只以为是有人把情书又收了回去,便没怎么留心,更没正式地回复过。   这话,秦知深是从哪儿听的?   时清柠暗自思忖,而对方的话还在继续。   “是我不死心,还想再争取试试。”   秦知深说。   “如果不试的话,我肯定会后悔。”   时清柠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顿。   他和秦知深相处并不算久,因为小说里那些还未发生的故事,他起初对秦知深的印象甚至还是负面。   但此时此刻,众人皆年少,时清柠听着秦知深的话,却是生出了一分……钦佩。   佩服他的勇敢无畏。   秦知深是这个故事里时清柠察觉到的第一个破局之人,他年纪也还小,不过十六七岁,就这么坦然地说。   “所以不用抱歉,没关系,喜欢本来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   时清柠失笑。   笑自己。   原来是他想得太多,却唯独没去想喜欢。   是啊,喜欢原本就是一个人的事。   “好,”时清柠道,不用抱歉,所以他就又说了一声,“谢谢你。”   秦知深在同学录里写过最讨厌纠缠不休,他就当真没有纠缠,说完便不再提了。   “快下课了,回去吗?”   时清柠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不远处的身影吓了一跳。   “薄荷?”   时清柠几步跑过去,被对方伸手接住了:“小心。”   “没事,”时清柠笑起来,问,“你怎么过来了?”   柏夜息面色沉凝,说:“要下课了,准备集合。”   时清柠正要和人走,却听见了身后秦知深的声音。   “柏少,”男生声线平静,“就算关系再好,也要留点隐私吧?”   时清柠回头,就见秦知深站在几步之外,神色悠然,单手插兜。   时清柠并没有细想“柏少”这个称呼,只以为是秦知深看人一直住在自己家里,便随口这么叫了。   等他收回视线,却是一愣。   他看见了柏夜息望向秦知深的眼神。   像是在这春日的夜晚,瞬间将人坠回森寒的凛冬。   时清柠太久没见过柏夜息的孤僻和冰冷,这一眼,却是让他好似忽然瞥见了深藏于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洋流。   消无声息,却能把卷入的一切撕成齑粉。   时清柠瞬间想起了小说里两人的针锋相对,他不由叫了一声:“薄荷……”   可不过眨眼,柏夜息再望向他时,神色已然平静,仿佛刚刚的瞬间只是错觉。   男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说完,他便和时清柠一起离开了。   临近下课,所有同学都已经观测完毕,在老师的要求下按班级集合。   大家的激动未平,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时不时有人仰头,望向渺远的星空。   他们刚刚目睹过,那里有多壮阔。   许罗森拍了拍手,说:“想必大家看过星星之后,都会生出一些触感。”   随着他的声音,同学们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甚至有可能会觉得,虽然我们一直站在这里,但是已经短暂而迅速地去过了另一个世界,好像在教室里写题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许罗森笑着说。   “这就是星空的魅力,让你可以尽情地抛开一切,只享受这一瞬的震撼和美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做题就不重要了。”   “大家正是最好的年纪,我们学习的每一个科目,都是在教大家怎么认识这个世界。”   “物理也一样。”   “所以今天我带你们出来上这节课,还说要教大家物理是什么。”   许罗森指了指头顶的星空。   所有学生都顺着他的动作,望向了那如诗如梦的银河苍穹。   “星星也好,垂直掉落的苹果也好,会自行推动纸船的泡沫水也好。”   许罗森声音平静而温和。   “物理,就是让大家在司空见惯的景色中发现惊喜。”   柏夜息忽然身形一顿。   在他身后,有一双熟悉的手臂环了上来,就像平时安抚他的动作一般,毫无保留、用尽全力地满满抱住了他。   柏夜息轻声问:“怎么了?”   背后拥抱的姿势,他没看到时清柠的神色,可是声音里,少年的笑意却藏不住。   “我发现了。”   在寻常见惯的晚风里,时清柠抱住了他的惊喜。   操场上,无数同学沉浸在新老师的话中,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抱怨过太多次的学科。   而时清柠,他早早就比谁都清楚过物理的魅力。   可是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想物理。   他想的却是柏夜息。   时清柠忍不住想,不愧是主角的吸引力。   过了三秒,他又把心里上面那句话划掉。   不愧是他的薄荷。   因为同一位代课的物理老师,三班和八班的同学们逐渐有了交集。   这点交集并没有就此打住,因为很快,每年一次的高一篮球赛就要开始了。   说是篮球赛,其实比赛并不正式,也没有官方的组织,毕竟在二十九中,一切还是以学业为重。   只不过每年的下半学期中旬,都是高三的体育生要体育考试、高二的体育生要训练冲刺的时候,校内的大部分体育老师都要去忙这两件事,高一的老师也会被调去帮忙培训。   高一剩余的体育老师人手不足,就会让高一的班级合堂上体育课。   为了方便管理多个班级,老师们会安排不同班级进行篮球赛,因此二十九中才有了这么个每年一次的惯例。   不过对学生们来讲,不管官方还是民办,只要是比赛就有竞争,私底下,同学们对这比赛其实相当重视。   况且三年里学校集体组织的篮球赛就这一次,拿下一回第一能吹满高中三年,甚至在学生自己编的新生指南里,都会有学长学姐反复强调,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对篮球赛的消息,时清柠知道得比大家都晚一些,因为这段时间正值换季,天气忽冷忽热,他的恢复期变长,同学们上体育课的时候,时清柠基本都要往医院跑。   不过尽管没参与,时清柠依旧在三班同学们激动的讨论里感受到了浓郁的快乐气氛。   因为三班的成绩出奇地好。   高一总共二十个班,比赛是淘汰制,分四轮,时长大约一个月左右,正好会在期中考试前结束。   第一轮二十进十,第二轮十进四,三班都是领先十分以上的大胜。   十分在正规比赛里算不上多,但高中课堂篮球赛里,平均总分也就只有三四十分的情况下,这两位数的分差已经可以算是碾压式的胜利了。   三班的主力就是路超和柏夜息,双前锋,俩人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子,别的班想拦一个都拦不下,更不要说防两个。   有他们俩在,虽然比赛还剩两轮,但三班已经成了决赛的热门候选。   前段时间柏夜息就经常被路超拉去练球,所以时清柠也知道这些事,不过他也没想到,薄荷会这么厉害。   所以他很替柏夜息开心,但另一方面,时清柠也隐有忧虑。   薄荷还是这么瘦,比赛的时候拼撞这么厉害,他不会受伤吧?   这种担心在比赛第三周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强烈,在听说三班练球时差点和另一个班起了冲突后,时清柠连班主任的话都没怎么听清,就匆匆告辞回到了教室。   他回去时,柏夜息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时清柠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心都整个提了起来,生怕对方一回头,自己就会看到什么触目惊心的伤口。   “薄荷!”   不过好在,预想中的糟糕情况并没有发生。   男生回头,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手里还拿着一个粉色的信封。   “你没事吧?”时清柠问。   “没事。”   得到了安心的回答,时清柠松了口气,这时才留意到站在一旁和同学说话的路超。   “哎呀没事,大家不用担心,就是我们之前大课间不是总去榕树底下练球吗?那边有个小场地,挺隐蔽的,平时都没人去。”   听到起冲突这一消息的人不只时清柠一个,路超在和大家解释。   “结果今天八班也过去了,我们正好撞上了,没起争执,真的,就是一起商量了一下,错开练习。”   八班?   时清柠低头,这时才看见柏夜息手里的信封。   “这是……?”   那边路超还在说:“知道,八班不就是有俩中考的体育生嘛,还有个新转来的秦知深,打球都挺厉害的,不过他们人还好,能讲理……”   听见“秦知深”,时清柠一时没转过弯来,眼眸都睁大了,脱口问。   “这是秦知深给你的吗?”   柏夜息:“……”   前面正喝水的宋谦谦更是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噗——!”   把同桌的林晓吓了一跳,忙给他递纸。   宋谦谦呛咳着道了谢,透过被呛得模糊的视野,他依然清楚地看到了柏夜息的表情。   一向冷淡、自持的柏神脸上,居然明晃晃地出现了毫无掩饰的嫌弃。   ……这是对秦知深有多大意见啊?   宋谦谦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咳着说:“不是,小时,这是隔壁班有女生给你的,柏哥帮忙收拾了一下。”   时清柠这时才反应了过来:“哦抱歉……”   主要是他对秦少在小说里追求者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本能地就冒出了那个念头。   柏夜息顺手把粉色信封塞进了自己桌洞里,动作格外自然。   没等时清柠留意,他便问:“为什么会以为是秦知深的?”   时清柠摸了摸鼻尖:“我以为你对他很在意……”   柏夜息挑了挑眉,复又敛了神色,平静道。   “我在意你。”   时清柠怔了一下:“什么?”   男生神色未变:“你和他熟悉,我才和他有交集。”   时清柠又愣了愣,半晌,才眨了眨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薄荷那句“你和他熟”,好像说的语气有一点重。   所以,薄荷并没有特别在意秦少?   时清柠想着,解释:“我和他没有特别熟,就是普通的朋友。”   “而且我们平时也没怎么聊吧,”他笑,“还不如我和卫应恺聊得多呢。”   柏夜息:“……”   时清柠:“?”   他尝试安慰对方,却感觉对方好像更不高兴了。   旁边路超他们还在聊,时清柠在位置上坐好,想了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但是,我只偏心你。”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一直不受到伤害……”   他话没说完,忽然腰间一紧,就这么被人伸手圈住了。   “诶……?”   时清柠被对方整个揽进了怀里。   男生的下颌抵在他发心,扑面的冷香清冽。   “拿发圈。”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柏夜息不仅抱着人,还把圈住少年的那只手伸进了对方的衣袋里,意不在此地摸了几下。   “我没拿,你带了么?”   时清柠真以为对方在找发圈,还认真回应:“我带了,在书包里。”   他又忍不住笑,受不住地往人怀里躲:“痒……别摸,我帮你拿。” 第52章 052   两人的动静虽然不大,可教室也毕竟不是什么隔绝之处。   “……”前排的宋谦谦忽然不敢回头了。   “……”一旁正转头想和柏夜息说话的路超也住了口。   无言地目睹了这一幕的不只是身边人,还有门口正努力张望的几个女生。   “……”   “跟你说了嘛,真的别送了,没希望的。”   两个女生劝着手里捏着一个小巧礼物盒的同学。   “你看柏神那情况,像是会同意别人谈恋爱的样子吗?”   被劝的人抽了抽鼻尖,含着泪点头:“知、知道了……”   两同学忙又安慰她:“好了好了,别伤心了,人家一对本来就认识。”   “对啊,来磕糖吧?苏芊大佬图都画了好几张了!”   时清柠并不知道其余同学们的反应,甚至连第三轮篮球赛的结果,也都是听别人转述的。   因为他最近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心脏根治手术完成之后还需要长期的康复,算算时间,时清柠这个月正好要去做第二次恢复手术。   第一次恢复手术还是他在医院突发昏迷时做的,第二次也不复杂,没什么风险,只是因为要调整体内支架的位置,需要开刀,所以要提前适应,之后也要有一个恢复期。   接下来的一周,每次时清柠除了要想着去医院检查,还要劝柏夜息别跟着自己跑。   “还有两个星期才手术呢,现在就是日常检查,我自己去就行了。”   时清柠说。   “你自己也要上课,还要练篮球,时间已经够紧张了。”   他好不容易才哄住柏夜息:“我回来还指望着借你笔记看呢,还有篮球赛,等你好消息!”   柏夜息薄唇微抿,唇线冷而直,良久,才道:“好。”   这次男生伸指来在耳后探体温时,时清柠特意克制着没有躲,但下一秒,像是还不够,男生又探身过来,轻轻贴住了他的额头。   气息温热,声线低磁,近在咫尺。   “等我好消息。”   男生的语气太过郑重,惹得时清柠又有些错觉。   仿佛他说的不止是篮球赛。   很快,第三轮篮球赛就当真传来了好消息。   三班顺利战胜十五班,进入了决赛。   决赛只有三班和八班两个班级,之前被抢占得厉害的操场篮球架也都空了出来,只有这两个班还要用。   不过没了场地问题,也并不代表两个班平日遇见时会有多和睦。   这天晚饭时间,三班刚在操场上训练完准备回去,就正巧碰上了过来的八班。   两队人从操场出口擦肩而过,彼此之间微妙地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眼看着两拨人就要错开,这种微妙的平衡忽然被打破了。   走在后面的秦知深看见柏夜息,似笑非笑地叫了他一声。   “柏少。”   柏夜息脚步一停。   他明明神色很冷,却分明让人读出一种傲慢,仿佛他纡尊降贵,才将视线投落过来。   秦知深脸色也冷了冷,他挑眉。   “或者应该叫,柏二少?”   一旁的路超略带惊疑,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些奇怪,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柏夜息拉走,就听见人开口。   “秦知深。”   柏夜息面无表情。   “你是觉得你输得还不够惨么?”   路超:“……”   好家伙。   比赛前哪有人能听得了“输”这个字的,路超硬着头皮再去看秦知深,果然见对方面色不虞,额角隐有青筋暴起。   ……甚至阴沉到了,似乎不单只是一场篮球赛的程度。   两人剑拔弩张,其余的队员自然也察觉了他们的动静。   一时之间,两行人全停下了脚步。四下仿佛连风声都瞬间停滞了。   眼看形势就要不妙,恰在此时,操场的拦网外有其他班同学路过,一个女生看见了对峙的两人,忽然开口。   “柏哥!”那女生声音很亮,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加油啊,帮我们十一班干他丫的!!”   路超:……我靠。   都什么时候了,雷姐你就少说两句吧!   路过那人是十一班的雷莉,她人如其名,性格雷厉风行,也是个十足的妙人。十一班在篮球赛里能连胜两轮,全靠雷姐一带四,直到撞上八班,他们才止步半决赛。   没错,高一的篮球赛不限性别。   不过厉害到这种程度的女生也就雷莉一个,所以她才格外出名,路超也认识她。   半决赛那次,秦知深发挥超常,一个人拉满了十一班的仇恨值,现在雷莉路过,还是压不住火。   她话说得很挑气,秦知深听见,反而笑了笑,朝柏夜息扬了扬眉:“好啊,要不要干一场?”   眼看真的要擦枪走火,路超咳了一声,和同学使了个眼色,准备把柏夜息拉走。   “抱歉啊,我们班已经练完了,准备回去了。”   秦知深又笑,笑得温文的“不是篮球。”   不是篮球?路超吃惊,那还能干什么?   旁边已经有同学低叫出声:“我操,他不是要约架吧?”   不只三班,连八班的几个队员都面露惊色,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秦知深。   私下里,秦知深转来二十九中之后直接灭了个混混团的光辉事迹也没少在同学间传播。   大家都知道这人很能打,起初还以为转来了个新的校霸,结果后来这人月考直接考了个全市前十,惹得不知多少人惊掉了下巴。   可是除了来找茬的,秦知深不是不会主动和别人打吗?怎么现在突然要约架了?   在众人的一片惊讶里,柏夜息终于开口,却是一句。   “不打。”   秦知深冷笑,正想嘲讽,却听对方说。   “累到手,他会心疼我。”   秦知深:“……”   旁边几个同学不明所以:“啊?谁?心疼啥?”   只有路超一个知情的,抹了把脸,赶忙拽着同学一块把柏夜息拉走了。   “……走走走。”   离开操场好远,还有同学在好奇。   “到底什么意思啊?我看秦知深颓得都蹲下了……这是打击多大啊?”   虽然大家疑惑,但这也只是一个小插曲。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一周后的篮球决赛。   决赛那天,时清柠早早听说了很多消息,比如比赛从两个班的合堂体育课调到了下午的全校自由活动时间,比如场地从操场直接搬到了体育馆里。   这事还要从上次的物理课说起,因为许罗森向学校递申请,获得了天文望远镜的使用权,路超他们受了启发,聚在一起闷头研究了好几天,也和学校递了个体育馆的使用申请。   二十九中并不缺硬件设施,体育馆也建得相当正规,之前开全运会时,学校体育馆还被征用做过比赛场地。   但同学们平时都默认了这些设施不会给学生使用,只是拿来评比用的,所以高一的篮球赛打了好几年,也没人想过体育馆的事。   路超他们和体育老师说这件事时,老师也没报多大希望,只是不想扫学生的兴,才帮着递了申请。   没想到,这申请最后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们甚至还申请到了录像——二十九中还有个电视台,也是之前评比时组建的,录像设备一应俱全,正巧几个体育老师里就有人在电视台挂职,所以相当干脆地把这活揽了下来,要全程录像。   这一下,把大家弄得都更激动了。   简直要有职业比赛的味道了。   这么说并不是夸大,因为除了场馆和设备,这回的观众也是出奇得多。   因为体育馆需要时间清理,所以将使用时间定在了下午最后一节,而这节又正巧是学校定的,每月一次的全校自由活动时间。   没错,每月才一次活动,这就是二十九中的风格。   全校自由活动,就意味着能来看比赛的不只是高一几个班,还有整个年级、乃至全校想来观赛的同学。   虽然体育馆并没有开放所有的座位区域,但就算只开放了一半,那也是将近两千人的位置。   这足以算得上史上最轰动的一次篮球决赛了。   可惜的是,这次比赛,又和时清柠的检查时间撞了。   虽然比赛前,是时清柠反复安慰柏夜息,说有录像,到时自己也会遥遥给人加油。但等真正去了医院,时清柠心中却还是难掩遗憾。   他还没看过薄荷打的比赛呢。   幸运的是,这次检查很顺利,比平时花的时间都少。时清柠看过表,还是没忍住,问:“妈,我能先回去吗?今天有我们班的篮球赛。”   时妈妈比大哥好说话,因此她留下等结果,时清柠得以先走了一步。   紧赶慢赶,时清柠抵达学校时,距离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结束,还剩十分钟。   距离五十分钟的比赛结束,还剩五分钟。   尽管有所准备,但时清柠进了体育场,还是被黑压压的人群惊了一下。   他没想到,那么多的位置居然都坐满了。   连视野不怎么好的后排都座无虚席。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发出的声响也格外轰动。时清柠刚走了两步,还没看清场上的形势,就被忽然爆发的巨大声浪震得停在了原地。   “哇——!!”   “进了进了!”   一旁的电子屏适时动了一下,时清柠的视线被吸引,这时才终于看清分数。   39:37   咬得这么紧?   再一看,时清柠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39,是八班的分数。   三班落后了。   时清柠还站在刚入场的后排,而后排也有不少人在激动地讨论。   “又是防守反攻,1号动作也太快了吧?另一个班根本防不住啊!”   “就他那速度谁防得住?他还打了全场,这什么体力啊,牛逼!”   时清柠遥遥望去,球场上的两队人这次还专门穿了不同色的球衣,看起来颇是正规。   那个被讨论的1号,正是秦知深。   “三班不行啊,他们双前锋,少后卫,防守太不给力了,这都第几次被1号反攻了?”   “真的,1号一个后卫,都快拿下十几分了吧?”   “八班还是防守强,我听说之前比赛,三班的得分都在50以上,四十几分都稀奇,结果今天被压分压的,这才三十几……”   讨论声还未停,就忽然被一阵比之前更大的声浪悍然压过——   “哗——!”   全场震响,连具体的字眼都难听清,声浪有如实质,一波又一波的惊叹席卷了观众席。   直到裁判重复吹哨示意安静,声音才稍稍被压了下来。   时清柠也是这时才回神。   因为他亲眼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根本不用分辨的修长身影,踩在三分线外,让防守的人连姿势都没来得及摆好,就抬起长臂,投入了一个漂亮至极、连篮筐都没碰边的空心球!   三分!!   空心三分球。   有如艺术品一般。   赛场上最完美的进球方式。   比分再度变化。   39:40!   这次的观众席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甚至连讨论都要靠喊才能听清。   “我草我草我草,又是三分,又是42号!!这都第几个了?真的神投手啊?”   “起码第五个了吧?总共四十分,妈的他自己光三分就投中了十五,还让不让人过了!!”   不怎么看球的人对三分球没什么概念,看见电视里有比赛说投中三分还觉得很轻松。可这是高中比赛,一群学生怎么可能有人家职业球员的水平?   全部四轮比赛,二十个班总共投出了几个三分球都完全能数得清,前几届也一样,任谁投中一个三分都够吹好久。   谁能想到,这次决赛场上,居然有人能连中五个?   三分球这种技术,要横跨半个球场投中,根本不是高中生能轻易驾驭的。这要么得经过专业、系统地严格锻炼,要么就是……   天赋。   碾压式的,堪堪令人绝望的天赋。   这个三分的确重重地打压了八班的气势,他们整个队伍都显得有些颓靡急躁起来。   时清柠远远看着,他原本还打算去三班的位置区,之前宋谦谦专门说过,会给他留一个位置。   但现在人头攒动,位置不好辨认,而且时清柠也无暇分神,一心落在球场上。   他干脆不动了,就在最后一排,站定了认真看。   才是春日,球场上穿着跨栏球衣的男生们却都是热汗淋漓。全场已经安静了下来,四下哑然无声,只剩肌肉碰撞发出的闷响,球鞋和木质地板摩擦出吱嘎的动静。   比分紧咬,气氛凝重。   最后两分钟。   时清柠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柏夜息今天束了发,还箍了一个发带,露出高挺的额头,整个人飒爽又利落,俊气逼人锋利。   绿金色的球衣背后,标着他挑选的号码。   42。   时清柠微微分神,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几次被输血,医生特意提到过一个适配血源,来自澳岛的血库。   那个捐血者的编号,也是042。   这点分神并没有持续太久,已至最后时刻,球场的每一分局势都异常关键。   三班开球,身为领先者,他们自然想把时间拖到最后,不给八班留下反超的机会。   但八班虎视眈眈,一分多钟也不是那么好拖的。   白色球衣的八班两人一起,以包抄之势去逼迫拿球的路超,路超闪躲两次,抬手,把球传给了一侧的3号队友。   队友接住了球,又被迅速赶来的对手围住。   一分钟。   路超赶去解围,抬手要球,队友也看准了他的方向。   可是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一个白色球衣的男生忽然出手,直接拨开了3号队友拍打的球。篮球偏了方向,邻近几人一同去抢。幸好3号眼疾手快,把球捞了回来。   险而又险。   45秒。   他松了口气,不敢多留,连忙把球传了出去,正对着路超的方向——   不对!   3号瞳孔一缩。   就在路超身前,一个白色球衣忽然出现,中途截胡。   篮球正正飞进了他的怀里!   30秒。   三班传球失误!   三班队员匆忙去拦,可是那个白球衣根本没动,手腕一转,就把球传给了外侧的一个队友。   ……那是1号。   三班几个队员都愣了一下,路超更是一下骂出了声,秦知深!又是秦知深!   “回防!回防!!”   20秒。   路超声音都劈了,撕心裂肺地喊,可是他们都聚集在八班篮板下面,后场空荡,根本没人能防!   白色的1号球衣在奋力去抓的指尖悠然飘过,如同鬼魅一般,将噩梦再度上演。   他的速度根本就没人跟得上,如离弦之箭,瞬间撕裂了三班的防线!   场边传来巨大的惊叹声与呼喊声,路超却已经全然听不见了,他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仿佛下一秒就会径直吐出来。   不——   绝望之际,路超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绿金色的球衣。   如一道冷雷。   只有更凛冽的寒意,才能追上迅疾似风的对手。   谁……   路超视野充血,未能看清,而场边,已经有声音汇聚成片,尖叫着嘶哑地喊起了那人的名字。   “柏夜息!柏夜息!”   秦知深已经跑到篮板之下,纵身跃起,鞋底与地板磨出刺耳的吱响。   几乎与他同时,另一道修长身影也奋力伸出了手臂——   “砰!!”   观众席上胆小的,甚至都直接闭了眼,不敢去看最后的结果。   滴,滴,滴。   3,2,1。   计时声无比清晰,场内安静至极。   “嘟——”   响彻全场的哨声终于响起。   “40:39!高一三班获胜!”   停滞了整整两秒钟,才有巨大的欢呼声响起。   “赢了!!”   “太精彩了!”   八班最后一次防守反攻,势如迅雷,最终被三班42号一个盖帽——   霍然打偏了将进的篮球!   掌声、尖叫声、喝彩声,难得承载这么多人的体育馆,几乎要被声浪掀翻。   所有人都由衷地赞叹,为这场胶着又太过精彩的比赛。齐刷刷的目光,一同看向了那个奇迹般的42号。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过分俊美的男生拨开了垂荡到在肩前的长发。   这个动作又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惊叹。   但那人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紧接着,所有人都看见,男生抬手,修长指间缠落着点点银光。   是他勾起了自己颈间的素链。   男生垂眸。   落下翩然一吻。   “卧槽——”   “太会了吧太会了吧!!”   尖叫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激动的大有人在。   “啊啊啊我要爱上他了!!”   后排的时清柠失笑,松开了抓着椅背的手指。   他轻声脱口,声音淹没在遍野的尖叫里。   “我也是啊。”   有什么破土而出,再难抑制,转瞬就抽条茁壮,长成无可撼动的模样。   什么啊   时清柠想。   原来薄荷也是木本植物。   球场上,吻完项链的最大功臣已经被队友的拥抱淹没掉,好一会儿他才得以探出头,吸了口新鲜空气。   柏夜息正想把抱着他手臂边哭边笑的路超扒拉开,忽然若有所觉,抬起了头来。   他只是随意一望,并没有抱什么念想。   所以在真正看到那人时,柏夜息反倒自己愣在了那里。   隔着数千人的观众席,隔着太多太多东西。   那人遥遥望来,与他对视。   柏夜息微怔,看着心里的少年抬起右手,开心地对他比起拇指,像是还不够,少年又用另一只手掌拍起手腕,奋力为他鼓掌。   不是错觉。   “行了行了队长别哭了……!”   路超终于被人拉走,还有队友叫了柏夜息一声。   “柏哥,接着水!”   一瓶矿泉水轻轻抛了过来。   灯光瞩目,镜头对准,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决赛的全场v,那位百发百中、接传零失误的三分球大佬——   差点没能接住半步外抛来的水瓶。   他垂眸,抬手擦了一下额边汗滴。   却还是没有藏住,那泛起薄红的耳朵。 第53章   比赛结束,整个体育馆陷入了一阵沸腾的狂欢之中。   这次决赛的阵仗这么大,颁奖仪式也相当隆重,不仅有金光锃亮的冠军奖杯,学校甚至还特意准备了一束硕大的新鲜捧花,送给了获胜的高一三班。   除了冠军奖励,赛后还颁布了全场最佳表现的MVP奖励。柏夜息以二十三分、六个篮板、三次助攻和一次盖帽的碾压式出色表现,当之无愧地获得了这个荣誉。   颁奖典礼结束,已经到了下午的放学时间,体育馆里仍是人山人海,最多的还当属围在柏夜息身边的人。   不只是从观众席上兴奋地跑下来的三班同学,还有体育组的老师、其他年级来近距离围观的学生……甚至是校媒体的摄像师们。   毕竟这次的MVP先生不仅球技出色,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   围过来的人太多,以至于身为三班队长的路超想找人时,都是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柏夜息身边。   “柏哥柏哥,来我们拍个合照!”   虽然刚刚队伍在颁奖台上有合影,但那毕竟有点太正式了,而且大家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几个队员的表情都有点僵,下来了才觉得不太满意,想一起再拍几张。   路超没有过多解释。虽然旁边抢着想和柏夜息合影的人也很多,但再怎么说,肯定是队伍这边的合影优先。   结果路超叫完人,却见柏夜息只是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扔来一句:“等着。”   路超一愣:“等什么啊?”   旁边有个拿着单反相机的女生,脖子里还挂着证件,似乎是校里哪个自媒体号的学生记者,她闻言一乐。   “还能等什么,人家想先和女朋友合照呗。”   路超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柏哥哪有女朋友?”   没人回答他,被众人瞩目的柏夜息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男生分开人群,从一旁观众席的台阶口接过来了一个人。   之前时清柠站在最上方的最后一排,好不容易才从人头攒动的观众席走了下来。他被柏夜息带到了颁奖台旁边,这儿的灯光是全场最亮的地方。   时清柠刚偏头避了一下,掌心里就被放进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他一垂眼,就看到了那个夺目耀眼的MVP奖章。   奖章好大一个,金光闪闪,不仅用红挂绳系着,奖章本体也裱了红绸,跟什么婚庆礼品似的,看起来格外喜气。   时清柠不吝赞美:“恭喜MVP,厉害!”   柏夜息盯着人的视线罕见地游移了一下,低声问:“厉害吗?”   时清柠笑起来:“嗯,最最厉害。”   旁边的一群人听见,不知道为什么,也根本按捺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明明这对话也没什么,却莫名让人感觉连空气都变甜了。   时清柠看过奖章,便要还给柏夜息,男生伸手接了过去,却没有收回。   “拍张合照吧。”   他说着,就将挂带捋顺,把MVP奖章套在了时清柠脖颈上。   金黄大红色相拼的奖牌垂在少年胸前,不见俗气,反倒被少年的脸衬出了几分贵气,仿佛这奖章忽然涨了身价。   这动作让时清柠有些意外:“不是拍照吗,怎么给我……?”   灯光洒落,映衬出柏夜息俊美深邃的轮廓,他看着时清柠,抬指勾了下颈间的银链,说。   “我已经有一个奖励了。”   时清柠看见那条被人格外珍重的素链,一怔。   和MVP一样的奖励?   这条素链对薄荷这么重要吗?   一旁还有学生记者在激动议论:“哎呀就是这条项链!柏神每次赢球的时候都会吻一下,特别特别帅!”   帮忙拍照的同学已经拿起相机,时清柠来不及细想,就要准备合照。   身旁的柏夜息轻轻带了他一下,动作并不大。   但因为被带的人没有留意。   于是时清柠就和奖章一起,撞进了柏夜息的怀里。   “咔嚓。”   快门声响起,两人离得太近,嘈杂的人声里,时清柠还清晰地听见了男生微沉的呼吸。   就像周遭这么多人,他还是闻到了一股薄荷的清冷香气。   原本柏夜息只拜托了一位同学帮忙拍照,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太过抢镜,拍他们的人根本不只一波。   等合照终于结束时,时清柠的两侧手臂都已经染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一侧抵着对方的胸口,另一侧被男生圈揽过。   两人拍完,柏夜息才和路超一起去和队友合照。   五个队员加两个替补,七个人站在一起,都是身高腿长的大男生,拍出来的效果也相当赏心悦目。   拍完,队员们凑过去看照片,这次终于满意了。   只有路超自己还在伤心。   “柏哥刚刚就是不肯让我揽着,你看照片上我们距离都这么大,柏哥你是不是嫌弃我?”   唯一一个没围过去看照片的男生站在一旁,拉开了明晃晃的距离,他依旧神色冷淡,回答也没加掩饰。   “你有汗。”   路超更伤心了:“你真的嫌弃我!”   把旁边队友笑得七倒八歪:“就你那出汗跟浇水似的!柏哥没推开你都是他今天心情好。”   几人笑闹着,声音传到时清柠耳中。   少年肩上还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身旁的宋谦谦也笑得不行,宋谦谦刚刚同样用手机拍过不少照片,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把两人合照和七人照片拼在了一块,对比效果绝佳。   “看看看看,柏哥亲自演示,什么叫大写的双标!”   轮流的合影拍照又花了不少时间,柏夜息还特意在间隙去找时清柠,让他先回去。   “到点吃药了,按时吃饭。”   篮球队还要一起回更衣室换衣服,时清柠便准备离开了。   快走出场馆时,他才察觉不对——那块MVP奖章,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可是薄荷的荣誉,等下他们队集合的时候也不知道要不要用,时清柠便和同行的同学说了一声,独自折返回去,准备把奖章还给柏夜息。   他回到颁奖台边时,篮球队的几人已经不在了,时清柠问了两个还在场的老师,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去了更衣室。   后台比场馆内安静许多,走到更衣室前,时清柠抬手敲门。   却没想到门并没有关。   他这一敲,门就顺势被推开了。   时清柠抬眼,便看到了屋内的柏夜息。   其他人都进了更里面的房间去换衣服,只有柏夜息一人站在前厅,球衣无袖,男生手臂上还留着剧烈运动后颇为明显的肌肉轮廓,胸口起伏间锁骨线条愈发分明。   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格外细致轻缓。   时清柠望见了柏夜息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小巧的拍立得照片,只有巴掌大小。隔着这么远,其实看不太清内容,照片本身也拍得朦胧。   但时清柠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照片上有两个身影。   那是他们刚刚的合照。   拍立得的清晰度不算高,拍出来却有种特别的,让人一眼就能察觉到照片上生动的神采多么开心。   那两个人有多亲密。   柏夜息正认真地把那张拍立得贴在校园卡背面,一同放进透明的卡套里。   闻声他抬头看过来,发现自己的举动被时清柠看见,身形都滞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时清柠失笑,漂亮的眉眼愈发明艳。   柏夜息捏着卡套的动作又僵了僵。   “……怎么了?”   时清柠走进来,眼角眉梢满是笑意,却只说:“没事。”   离得近了,时清柠更清楚地看见了对方手中那张照片,照片的边缘被精心修剪过轮廓,然后被平整又妥帖地放入了卡套里。   足以看出有多珍视。   时清柠又在想。   他发现喜欢是件很简单的事,但要和薄荷谈恋爱却要慎重再慎重。   因为薄荷太重视。   只是帮了他忙的自己就被如此对待,倘若真的被薄荷喜欢……   那就拥有了伤害他的权力。   时清柠把整齐叠好了挂带的奖章递给柏夜息:“你的这个。”   “忙完早点回去吃饭,”他眨眨眼,“冠军先生。”   *   拿了第一的三班太兴奋,直到晚上临近上课,教室里还是十分热闹,许久都没能平复下来。   学校奖励的那一大捧鲜花被带了回来,路超把包装纸和扎带拆了,里面的花拿出来,一人一朵分给了全班所有人。   除了教室内,走廊里也人来人往,不少人闻声跑来看今天的冠军队伍,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来看那位长得过于俊美的MVP。   冠军队伍回来得有些晚,饭都没来得及去吃,路超他们都是随便买了点东西,直接在教室里吃的。   不过最晚的还是柏夜息,他回来时,连吃的东西都没拿,身上还带着一阵水汽。   时清柠意外:“你回去洗澡了?”   柏夜息点头,未扎的长发垂了半缕到胸前,飘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嗯。”   柏夜息是长发,洗起来可比那些冲战斗澡的男生麻烦多了。路超坐得不远,听见动静,说:“帅哥就是帅哥,什么时候都注意形象。”   他又对着后面狼吞虎咽吃煎饼果子的那几位,恨铁不成钢:“看看你们,就知道吃!”   柏夜息没理他,从提袋里拿出一件上衣,递给时清柠:“你要换一下么?”   “不用,”时清柠好奇,“我为什么要换?”   柏夜息停了停,才低声说:“今天我碰你,身上有汗。”   时清柠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柏夜息的意思,失笑:“没事,那有什么?”   “真的没事,”他发觉柏夜息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便道,“你不用在意这么多。”   柏夜息这才没再坚持。   前排的宋谦谦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教室门外兴奋张望的同学。   随后他就听见柏夜息和人说话的声音。   “在意可能是因为没有习惯。”男生语气平平淡淡地,想在阐述什么定理,“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宋谦谦:“……”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时清柠也没想到这个回答,他愣了一下,才问:“你想要多习惯一下吗?”   “?”   宋谦谦闻声回头,然后就看见时清柠抬手,像下午柏夜息圈住他一样,轻轻回抱住了对方。   前方,嘈杂的门口传来倒吸的冷气和惊呼声。   “他们不对劲!!”   而在宋谦谦身后,时清柠还在认真说:“你最近是不是长了点肉?”   “……”   宋谦谦忍不住摸额头。   抱一下算什么,这话才叫真的不对劲吧?!   直到铃声响起,教室内外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一节 晚自习上完,几个篮球队的男生一起去买吃的,虽然有不少同学送来了零食,不过他们还是打算去一趟便利店。   柏夜息也被他们拉了出去,临走时还叮嘱了时清柠一声。   “起风了,把外套加上。”   时清柠披了外套,站在窗边透气,几个女生在旁边来回路过,时清柠看了一眼,发现她们都在剪塑料瓶。   时清柠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他前桌的林晓也在,小姑娘说话依旧细声细气的,但已经不会内向到不敢和人开口了。   林晓解释:“我们在做简易花瓶,打算把那朵花养起来。”   花是从冠军捧花里拆出来的,每人一朵,因为有纪念意义,所以班主任点了头,破例允许大家把花留在课桌上。   “说起来,还要感谢柏哥。”林晓说,“路超说,分给大家是柏哥的主意。”   鲜花是颇为常见的粉玫瑰、桔梗和雏菊,哪一枝的价格都不算贵重,但对班里一些平日并不算耀眼的同学来说,这却是他们第一次收到花的礼物。   这一抹美丽的花色,注定会成为少年们青葱年岁里最鲜明不褪色的记忆。   窗外吹来徐徐晚风,林晓看了一眼时清柠,把一旁的窗户关小了一些。   时清柠道:“谢谢。”   “没事。”林晓摇头,“你把外套穿好吧……这是柏哥晚上拿来的外套吗?”   时清柠点头。   林晓说:“他对你好细心。”   “因为我身体原因吧。”   时清柠说完,却见林晓低头,腼腆却又明显地抿唇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时清柠疑惑。   他余光瞥见了楼下窗外经过的身影,视线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是三班的篮球队的几个男生,正中那人正是柏夜息。男生的相貌和长发都很惹眼,加上今天的比赛,旁边有不少人都在看他。   但柏夜息却只垂着视线,望了一眼手中拿着的校园卡。   隔着距离,时清柠看得不算真切,他只看见男生收拢了指尖,把那张卡片正面朝上,背面毫无缝隙地贴在了掌心里。   转瞬之间,时清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好像我确实说得不对。”   两个小时之前,沸腾的体育馆里,时清柠发现自己喜欢柏夜息。   所以这一刻,夏夜晚风中,时清柠忽然也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他那么在意我,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   是因为他喜欢我吧。 第54章   林晓也望向了窗外,她没有向楼下看,而是仰头看向了璀璨晴朗的星空。   今夜无云,满天星。   “是我的话,”林晓说,“如果我出汗后会在意一个人,一定不是因为担心这会让对方生病。”   她又抿了抿唇,酒窝腼腆。   “是我会在意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   少年心思如春雨,无声细腻。   时清柠怔了怔,不由失笑。   所以薄荷在意的也是这个吗?   多久的日子以来,时清柠总担心柏夜息会像小说剧情一般被伤害,担心自己一步不慎就要害对方承受。   可是等时清柠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真正难以自抑的,却不是忧虑紧张。   是他总忍不住会因为柏夜息笑起来。   楼下学生人来人往,熟悉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时清柠笑意还未散,笑得旁边林晓都不由挪了视线,只去看手里的瓶水和花。   刚过来的宋谦谦也忍不住道:“哎呦您就别笑了。”   他拇指比了比教室门外:“还嫌招惹来的人少啊?”   这次篮球决赛不只是规模、观众多,还有全程录像,几个先行片段传出去,被那个俊美长发男生吸引的人就更多了。课间跑来三班这边的外班学生简直络绎不绝。   数量一多,也有不少人因为时清柠的脸晃了眼,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不过更多的,还是知道了两人关系好的学生。   对他俩一起好奇。   这种热情的围观一直持续了很久,就连年级主任老高亲自过来了好几次都没能止住。   高中生真想做什么,是根本拦不住的。   不过没几天,被围观的其中一位主角就不见了。   时清柠忽然请了长假。   班主任说小时同学是因为身体原因,暂时不来上课,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同学们起初没有太在意,还商量了要不要一起去看他,后来得知时清柠需要静养,才取消了这个计划。   可是直到期中考试结束,时清柠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甚至连期中考都没有参加。   同学们不由又担心起来,但看着和时清柠关系最好的柏夜息一直在学校,又有些摸不清情况。   大家都知道柏夜息就寄住在时清柠家里,要是小时真的病得严重,柏哥早该一起请假了吧?   也不是没人去问过柏夜息,不过相处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性格。   柏夜息不想说的事,没人能问得出来。   柏夜息原本就话很少,现在更是愈发寡言,喝热饮的人不在,他去便利店的次数也很少了,下课经常只沉默地抄着两人份的笔记。   如果不是有这些天共同相处过的经历,同学们甚至觉得,柏神好像又变回了刚转学过来时,那种难以融入的拒人千里。   按照惯例,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原本是各校单独组织,不过这次四中却提前给教育局递了报告,申请全市联考。   于是这次期中就又成了一次统考,紧张程度直接飙升了一个台阶,惹得学生难免有些怨声载道。   “不是说高一下只有月考和期末是联考吗,怎么轮到我们连期中也是了啊?”   “还不是四中弄的吗,听说他们觉得上次月考成绩不算理想,就非要拉着大家再考一次。”   “这也太缺德了吧……”   直到期中考试结束了快两周,大家才渐渐摆脱了联考高压的阴影。   也就是在这时候,四中和二十九中破天荒地举行了第一次交流活动。   交流项目是篮球赛,主场在二十九中。事实上,两校之间联谊在海城并不算什么稀罕事,但对一直暗暗较劲的四中和二十九中来说,这却的确是历史性的第一次。   之前学校之间也有学习活动,但四中不屑和二十九中一起,还有课外联动项目,二十九中又不愿意占用学习时间。   直到今年二十九中办了一场高质量的篮球赛,几个自媒体号发的短视频甚至还出了两个百万点赞,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四中和二十九中这才就篮球进行了第一次联谊。   二十九中的体育馆是近几年新建的,场馆更新一些,所以主场才设在了这里。   但对习惯了蔑视二十九中的四中学生来说,场馆再新也抵不住他们挑毛病。   “这儿的计分器不会是手动的吧?”   “篮球架看着也不新啊,够标准吗?”   四中篮球队一行九人,来场馆参观的第一次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把随行介绍的二十九中学生惹得直接涨红了脸。   老师们还在开会,现场只有学生们在,顾虑大局,领路的学生只能忍了下去,但四中几个人却变本加厉。   “还说什么场馆好,嗤,得多没见过世面才能说出这种话啊?”   四中的学生大都家境优渥,篮球队的几人更是个中翘楚,为首的队长还染着一头嚣张的红发,和二十九中不同,四中根本不管学生的发型。   “我看他们最好的应该吹牛水平吧?”   四中几人发出一阵哄笑。   旁边二十九中的学生几次气愤想打断他们,却都被他们直接无视了。   “说起吹牛来,二十九中是真不差,你看上次月考,他们吹得多厉害,这次期中考不就现原形了么?”   “对对,我还记得他们月考有个第一,比队长女朋友考得都好,谁信啊!”   “就是,结果期中考根本找不到那人的影子了,哪有这种第一?”   “你们、你们不要空口污蔑我们的同学!”   涨红着脸的领路学生终于插进了话。   “时同学是身体原因才没有参加期中考试,才不是没考好!”   “问你了?”   红发队长懒懒地扫了人一眼,他比对方高出大半个头,此时的神色越发居高临下。   “就你有嘴?”   “你……”   四中几个篮球生也跟着一起嘲笑。   “行了,解释就是掩饰,狡辩什么啊。”   “切,我就不信二十九中能有考得过我们嫂子的人!”   红发队长显然对这夸奖很受用,而且他是几人里家境最好的一个,倒是的确听说过那位时小少爷。   “确实是身体原因,没撑住嘛。”   红发说着,没什么好意地笑起来。   以时家现在的情况,之前是首富又能有什么用?   “就他那身体,以后撑不住的次数说不定还多着呢……”   “唰!”   红发的话音没落,脑后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就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头顶,险而又险地飞了过去!   “哐当!”   重物落下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荡出回声,被吓了一跳的篮球队员们这时才看清,差点砸中他们队长的,是一个还装着水的矿泉水瓶。   那矿泉水瓶贴着红发的头顶掠过,直直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筐里。   准头绝佳,正中筐内。   “柏神!”   领路学生兴奋地叫了起来。   与他的喜悦正相反,四中的篮球生都被气得不轻,红发更是直接爆了粗:“你他妈干什么呢?!”   遥遥走来的,正是那个在百万点赞的短视频里独占了镜头的俊美男生。   他的长发太过显眼,让人想认错都不可能。   柏夜息缓步走近,声线和神情一样冷漠。   “扔垃圾。”   四中几个人被噎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话一语双关,直接把红发也骂了进去。   红发怒极反笑:“怎么着,想练练?”   随行学生见情况不好,忙想拦下,现在是参观时间,篮球场地还不能使用。   他知道四中的人肯定不听,就想去和柏夜息说,毕竟这位除了球技和长相,一同出名的还有他的冷静沉稳。   结果学生的话还没开口,就见柏夜息抬了抬下颌,淡淡道。   “出去打。”   ……啊?   学生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不是要打球,是要打架?!   “行啊,”红发冷笑,“咱俩单挑。”   他们看过那些爆火视频,自然也知道这人,不仅知道,还相当不服。   不就是长了张脸么,充什么球技好?   这回正好能出出气,红发当即就要和柏夜息出去干,但他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了一个宛如噩梦降临的声音。   “洪茂,你皮又痒了?”   不远处从观众席上走下来的秦知深面色不虞,直接叫出了红发的大名。   “你脑袋是灌了水才撑得脸这么大吗?要不要我帮忙给你控控水?”   红发打了一个激灵,四中其他人也变了脸色,忍气吞声地叫了一句。   “秦少。”   燕城秦家的名号摆在这儿,四中这几个学生最是清楚家世背景那一套的,他们越在普通人面前颐指气使,就越会对上位者卑躬屈膝。   再加上秦知深那打遍各处无敌的魔鬼全胜记录,几个人想嚣张也嚣张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地偃旗息鼓。   秦知深道:“想打架找我,我随时奉陪。”   “……”谁敢啊?   本能反应,身体记忆,红发顿时生出了一阵牙酸。   秦知深单手撑着护栏,直接从观众席边翻了下来,他走过柏夜息身边,看了还在盯着洪茂的长发男生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问。   “你想在赛前因为打架被踢出队里?”   柏夜息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秦知深暗自翻了个白眼。   从之前他对时清柠告白,到上次篮球决赛,两人新仇旧恨,到现在也没能算清,完全是相看两厌。   要不是这次比赛,两人都在二十九中校队里,秦知深才懒得管柏夜息。   处理完剑拔弩张的局面,等四中篮球队看完场馆老老实实地离开后,秦知深才得空问了旁边的随行学生一句。   “刚刚他们为什么会吵起来?”   秦知深来得晚,没听清,学生给他解释:“就是四中那些人挑场馆的毛病,说我们学校不好,哦对,他们还说三班的时清柠期中没考试,身体不好什么的……”   秦知深听到时清柠就明白了,怪不得柏夜息是那种反应。   操。   他暗骂一句,早知道就不那么轻易放过洪茂了。   两校篮球赛在傍晚进行,虽然没有像上次高一决赛那样来那么多学生观众,不过这次的友谊赛依旧吸引了不少关注。   二十九中的新生篮球队无疑是最近的人气最高,但四中原本就是海城内对课外活动投入花费最多的学校,他们的篮球队也在全市高中生比赛中包揽了多年的第一。   再加上和二十九中全体高一的阵容相比,四中队伍里还有好几个高二的,不管是经验还是参赛次数,四中都突出一大截。   所以外界才对这场比赛投入了这么多的关注,摄像机比上次决赛时还多。   赛前猜测哪方会赢的讨论异常激烈,虽然名义上是友谊赛,但对一直隐有竞争的四中和二十九中来说,他们绝不可能懈怠,两边拿出的都是最强阵容。   有个粉丝体量最大的媒体号还发起了一个投票,询问大家觉得谁会获胜。   投票结果异常悬殊,四中获胜的选项高票赢过了二十九中,虽然这和四中学生能玩手机的原因脱不了干系,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家的想法。   所以在四中以三十分的极大分差输给二十九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得跌破了眼镜。   整场比赛的过程根本没有悬念,从第一节 开始,四中就被完全碾压。二十九中势如破竹,两个最有明星球员潜质的学生一个是前锋一个在后卫,因此二十九中的攻击和防守一个比一个精彩,全然毫无短板。   四中被打得心态都崩了,整个溃不成军,第四节 的时候他们甚至开始找茬指责裁判和场馆,结果全程被媒体的摄像机记录了下来,不仅输了比赛,还丢人丢大发了。   赛后几个篮球队员连提前订好的采访都没去,直接离开了,惹得几家专程赶来的媒体号又给他们记了一笔账。   相比之下,二十九中就完全是一片喜气洋洋。   比赛结束,体育组的老师还专程请了几个队员一起,去校外吃大餐。   这场庆祝晚餐基本全员到齐,替补们都去了,唯独得分最高的柏夜息没跟着。   他先回了教室,说赶着时间要去抄笔记。   秦知深对这人很无语,又忍不住好奇。   “他们赛前到底吵什么了,怎么弄得跟有世仇似的?”   秦知深问孙超。   今天的碾压式胜利,得有一大半是柏夜息的功劳,这人刚开场就和打最后一节似的,直接把四中的心态搞崩了。   最神奇的还是——   “他居然都给我送了助攻。”   秦知深啧啧称奇,这得是多恨四中那些人啊。   孙超是秦知深同桌,之前就和人一起上小班补课,这回篮球队他也是替补,闻言“呃”了一声,实话实说。   “其实……柏神也给其他人送球了。”   就是别人没投进,不算助攻数。   “你说赛前是吧,我问过小文他们了,”孙超说,“好像那个红头发的说柠檬身体不好,没去期中考,以后可能别的考试也撑不住。”   秦知深给洪茂记账:“还有其他的吗?”   孙超却说:“没了。”   “好像就是这句惹恼了柏神吧。”   秦知深狐疑:“就这一句?”   “是啊,感觉柏神挺在意柠檬的身体的,”孙超抓了抓头发,说,“我听三班朋友说,柏神在班里也是,别的没事,就是牵扯柠檬的健康,别人说一句不好的柏神都不让。”   秦知深皱了皱眉。   “一句都不让?”   “因为他们两个关系好吧,”孙超猜测,“而且柠檬的身体确实也挺需要关照的,他这段时间不是都没来上课吗?”   秦知深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内情,清楚时清柠并没有大碍。只是最近时家出了些变故,和燕城李家的矛盾被摆在了明面上,时家给小儿子请了假,更多的其实是对时清柠的保护。   前些天秦知深还见过时清柠,少年只是在休养,并没有什么异样。   那柏夜息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秦知深疑惑。   这根本就不正常,时二少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为什么柏夜息会这么紧张?简直就像……   像是时清柠真的在他眼前出过事一样。   *   校园如象牙塔一般宁静,三班的同学也只知道小时是请了病假。   在他们并不知情的地方,时家出事的消息已经越闹越大了。   莫说什么日后的发展,就是在当下,一些已经和时家达成协议的合作项目都已经停了工。   连这种进行中的工作都受到了实质性影响,时家所面临的形势之严峻,可想而知。   事情的源头还是在于燕城李家,其实早在之前时家没有积极应承李家的吩咐时,就有人猜到了今日的发展。   就算时家在海城是首富,又怎么能和燕城的庞然大物相抗衡呢?   如今燕城最大的两方力量已经势如水火,李家开始动员一切能够差使的势力,不许任何人有一点忤逆。   时家自然成了一个绝好的祭天工具。   让李家用来警告所有不乖乖听顺的人。   这事在海城闹得风风雨雨,明眼人都看在了眼里。李家对时家的打击不遗余力,眼看时家已经不得喘息,   倘若时家之前机灵一些,提前看清时势,找上和李家争锋的燕城俞家,或许还能得到俞家的庇佑,寻得一点转机。   可是时家早早因为简任的事,得罪了俞家最有力的左膀右臂——简家。   现在就是把两边的路都给堵死了。   这种状态下,时家还可能走多远?   不过就是在夹缝中苟活,看李俞两家哪天心情不好,就直接把他那宴客楼整个推毁罢了。   海城地处北方要势,是不可或缺的天然良港。身为首富的时家被抛弃,就意味着海城又要有新的势力崛起。   这股新势力比众人想象中来得更快,时家还没被彻底处理,燕城的资本就有了新的扶持对象——   傅家。   傅家也是海城底蕴深厚的老牌豪门,会被选中并不稀奇。一时之间,傅家声名大振,名声显赫,和门庭寥落的时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绝的是,五月傅老爷子七十整寿,傅家广邀宾客大摆宴席,这寿宴的请帖,居然还递到了时家那里。   时家人还当真应邀赴宴了。   众人心思各异,唏嘘的有,看笑话的也有。不过不管私下如何暗流涌动,表面上,宴会还是一片热闹祥和。   富丽华美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低语,总免不了把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在时家几人身上。   时家夫妻生得一对般配的好相貌,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依然不见落拓之色,举止大方,让人挑不出毛病。   至于他们的大儿子,更是一贯的神色寡淡,连表情都寻不到几分变化,更别说和往日有什么不同了。   唯一让旁人有些意外的,是时家的第四位赴宴者。   傅老爷子在燕城德高望重,人又精神矍铄,年至古稀依旧主持着家族大局。他一向注重礼节,往日过寿每每都是大场面,这次也一样。   不仅寿宴布置隆重,傅家递的请帖也格式异常工整,宾客一家的名字全列其上。   说是要与整寿相称,图个圆圆满满的好兆头。   但是众所周知,时家小儿子体弱多病,鲜少会参加什么宴会活动,听说他最近又在养病,自然是很难公开赴宴。   可是这是傅家给时家的请帖,时家若是不来,拂了情面,恐怕之后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所以之前就不少人在猜,时家到底会不会让小儿子露面,以示对傅家的诚意。   等到了这一日,时家的确是有四个人赴宴。但这第四位,却并不是那位漂亮纤细的小少爷。   而是一个同样俊美至极、却留着少见长发的男生。   席上,成年客人和未成年人分在两片区域。那边成年人还懂得做些表面功夫,到未成年人这儿,就直白多了。   “那人谁啊,怎么之前没见过?”   宴会没有固定席位,年轻人们也都散漫,随手拿了餐点开始聊天。   “谁知道,好像说是替时家来的。”   “他和时家什么关系啊,还能替人来?”   “我怎么听人说……他是因为那张脸被时家小少爷看上了,就给养在家里了?”   “我去,这么劲爆?”   “时二少还好这口?”   “养着玩玩呗,他之前不就被那个简家什么……简任,迷得晕头转向的?”   有人被激起了兴趣:“还挺会玩……我也去试试。”   旁人起哄:“肖少上!”   “喂,”那个被叫做肖少的叫了柏夜息一声,“干站着干什么呢?”   他晃了晃果酒杯:“过来喝一杯啊,你就没点讨好人的本事吗?”   长发男生的视线一直落在场内,似是在逡巡遍览,但他的视线又太过冷淡,让人觉得根本没什么值得他去寻觅。   对旁边那聒噪的声音,男生也根本就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你聋了吗,听不见啊?”肖少被无视,自然不满。   一个被包养的还敢摆谱?   别说是时家养的人,就算时二少本人站在这儿,今天也多的是人要看他们的时家笑话。   “时小二欠我一杯酒,你就替他还了吧。”   像是被哪个词触动,长发男生终于把视线转了过来。   肖少正心中自得,却被男生的目光给骇住了。   刹那间,他仿佛被什么穿透性的冷光,自上而下地整个审视了一遍。   肖少不由僵住了片刻,才听见对方的声音。   “他认识你?”   男生声线冷冽,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威慑。问得肖少又愣了愣才回神,忍不住懊恼。   怎么还被个玩物唬住了?   肖少冷哼:“不是说了么,他欠我酒,你喝不喝?”   这当然是鬼扯,但被包养的人还能做什么,不就是陪酒玩乐?   肖少谅长发男生也不敢得罪在场的宾客,所以才敢这么胡编。   但他却没想到,长发男生会做的还有很多。   “他欠你什么?”男生淡淡问,“欠顿毒打么?我可以帮忙还你。”   “……”   不只是肖少,旁边人都愣了一瞬。   谁能想到这人敢这么说话?   被噎的肖少更是气狠了,若不是顾及宴会,恐怕连杯子都摔了:“我靠你……”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宴会门口响起的嘈杂动静打断了。   只见大厅门庭大敞,周遭围上去了好几圈衣着鲜亮的宾客,就连傅老爷子都亲自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   傅老爷子胸前还别着刚刚发言时的麦克风,此时他直接打开了麦克开关,声音让全场宾客都能听得见。   “欢迎杨先生到来,寒舍蓬荜生辉啊,简家还能记着我的生日,真是让老头子我感激至极!”   傅老爷子这时的语气和之前开场时的严肃矜贵可是天壤之别,不过知道这位杨先生身份的,却也都能明白傅老爷子为何这么激动。   这位,可是简家嫡系的大秘。   海城毕竟只是个小城,放在全国连一线城市都数不上,傅家虽说得了燕城资本的扶持,那也只是钱财方面的投资交易,离真正的高层圈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而杨秘书,却是燕城豪门简家的心腹。   杨秘书原本是简老爷子的警卫兵,简老爷子戎马一生,威名赫赫,之后他最宝贝的女儿进了部队,杨秘书又成了简大小姐的秘书,一路跟着简家,如今已有将近二十年了。   这样一位大秘亲自来到傅家的寿宴,哪怕只是送个礼物,也足以傅老爷子喜上眉梢,当即倍感颜面增光。   傅老爷子热情地同杨秘书交谈着,还主动询问:“早就听说杨先生跟着简家小姐,工作甚是繁重。今天能来真是难得,不知大小姐她……”   杨秘书听出了他故意攀亲的语气,面上却滴水不露,微微笑道:“长官还有任务,我们只是路过,她今日没有过来。”   傅老爷子忙道:“没事没事,军务要紧,我们明白,今天杨先生能到场,我们就很开心了。”   他说这话完全是真心的。简老爷子共有三个子女,大儿子从政,二儿子早年去世,从军的就只有排行中间的这一个女儿,原本因为她的性别,外人还多有质疑,但后来大小姐却用自己的成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在全是名校博士的高精尖队伍里,简小姐以全票被推选为队长,这种出色早已超越了性别,甚至有人断言,她迟早会比当年的简老爷子走得更远。   涉及军队机密,外人并不清楚简小姐的具体职务,但她传开的名声已经足够优异。   稍微了解一些帝都豪门的,谁没听过简大小姐的名号?   今天简小姐的秘书能到场,傅老爷子已经与有荣焉,虽然他主动问了一句,却也没真敢想过大小姐会来。   “来来,请。”   傅老爷子热情地把杨秘书请进来,杨秘书走进宴会大厅,将礼物放在了红色的桌台上。   他原本放下礼物就要离开,但转身的时刻,却忽然瞥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看见柏夜息时,杨秘书那完美如面具的表情忽然浮现出了一点怔愣。   柏夜息似乎也看见了他,却仍是面无波澜,视线直接转开了。   杨秘书有些犹豫,应对完傅老爷子,他走出大厅,还是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虽然有不少人知道杨秘书的身份,惊讶于他会到场,不过除了傅老爷子,那位杨秘书并未和其他人交谈便直接离开了。对于旁边的未成年人,就更是只把这当成了一段插曲。   插曲翻篇,这边的账却还没算完。   “喂,你还没解释呢,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之前挑衅柏夜息的肖少不肯罢休,他身边的跟班也跟着撺掇。   “你不就是被时家包养的么,装什么横?”   柏夜息掀起眼皮扫了那跟班一眼,那人被冷漠的视线看得心虚,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退完他又想,怕什么?还没找这小子算账呢!   那跟班正是之前简任的狐朋狗友之一,柏夜息当初把简任和小弟打得那么惨,跟班自然也对他记忆犹新。   被柏夜息扫了一眼,跟班背后又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人说的毒打,就真是实打实的胖揍。   但是今天可不一样了,还有谁能给这人撑腰?跟班想着,底气也更足了。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不就是被人包养了吗?”   他恨自己还会被柏夜息一个眼神吓到,言语也更加恶毒。   “我记得你爸妈都死了吧?怪不得被包养了还恬不知耻,今天肖少是替你爹妈好好管教你……”   一个冷漠的女声忽然横插进来。   “你说谁死了?”   周遭的人都是一愣。   在他们毫无所觉的时候,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穿着深色的修身服,看不出牌子,只让人觉得分外妥帖。她踩着一双皮质长靴,脚步却毫无声息。   最惹眼的还是她的长相,女人留着削薄过的短发,姣好的脸型展露无疑,眉眼却漂亮得近乎凌厉。   直到见过她,才让人明白,原来美到极致,居然会生出宛若实质的威慑力。   在女人的身后,还跟着刚刚离场的杨秘书。   傅老爷子连忙赶过来,龙头拐杖在地上敲出快到刺耳的声响,他此时却根本顾不上仪态了。   一个难以置信的才想在心中成型。   “这位、这位是……”   杨秘书点头:“这是简小姐。”   不只是未成年人这边,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了这边。   但被视线瞩目的简小姐却连眼皮都没抬,只扫了已经完全僵住的肖少和他跟班一眼,又问了一遍。   “谁要替我管教他?”   傅老爷子愣了:“替您管教谁?”   简小姐抱住手臂,简单的动作却因为她的身形和美丽,飒得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   “我儿子。”   “……什、什么?”   傅老爷子惊得更厉害了。   不只是他,全场不知多少人都愣了。但事实上,只要长眼睛的人一看,都没有办法再生出怀疑。   因为站在简小姐旁边不远处的那个长发男生,他那凌厉迫人的美貌,分明就是继承自他的母亲。   简小姐都有儿子了?   看着长相酷似二十出头的简大小姐,众人心中纷纷冒出这个不可置信的念头,随后才想。   不对……   “大小姐的孩子,怎么会在海城?”   傅老爷子好不容易才稳下语气,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长官太忙,少爷便寄住在了朋友家。”杨秘书温文地解释道。   他转向柏夜息,眼角露出一点真实的笑纹。   “也大半年没见了吧,少爷长高了。”   和面对傅老爷子那礼貌到梳理的距离感不同,对着长发男生,杨秘书的话语间流露出极为自然的亲昵。   这种做不得假的亲近落在旁人眼里,就更让人愕然。   这真的是简家的小少爷?   消息灵通些的人这才猛地回想起来,简家的确有个天才小辈,不仅卓绝超群,还被简老爷子百般宠爱。   传闻简老爷子最疼的,就是他那个外孙。   简大小姐的儿子,可不就是外孙么?   众多惊愕的目光之下,简小姐终于也转头,望向了柏夜息。   走近一步,简小姐停在了儿子面前。   “还有件事。”   她走来的步履极轻,落在光滑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毫无声响,这种对肌肉的极致控制,塑造出了她的美丽,也让她能轻易避过任何人的注意。   大小姐细眉微挑,微敛的眼尾藏下锋芒。   她落下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你被谁包养了?” 第55章   柏夜息松石般冷绿的眸光动了动,似是顿了一下,才道。   “是我朋友。”   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并未像简小姐那般精准控制,所以一旁离得近的杨秘书还是听见了这回答。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少爷一向神色寡淡,杨秘书却还是从他的声线中莫名听出了一点……憾意。   让人不由疑惑。   说朋友有什么遗憾的?   简大小姐显然更了解她儿子,她抬了视线,凤尾般天然上挑的眼梢美而冷厉。   “就是这个‘朋友’,”她声音还很低,却故意咬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让你连家都不回了?”   周遭还有那么多人,简小姐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训儿子,她先把人带走了。   傅老爷子的热切目光落了空,简小姐并没有和其他人多聊的意思。   还是杨秘书和傅老爷子说了一声。   “长官的时间比较紧张,见谅。”   “明白明白,”傅老爷子连连点头,丝毫没有对客人提前离场的不悦,只说,“您随意,随意,难得团聚嘛,肯定是看大小姐的方便。”   傅家其他人得了傅老爷子的眼神暗示,忙过去要送人离开。   一点都看不出之前要客人必须全家到齐,应个好兆头的模样了。   四周其他客人反应过来,也纷纷开始遗憾,没有机会再能和柏夜息攀谈。   刚刚围在这边的年轻人心情就不一样了,肖少和他跟班早已被彻底吓傻,连那些围观的人都开始后怕地回忆,反思自己有没有什么不经的言语和眼神,可能被那个长发男生注意到。   众人都完全没觉得简小姐把儿子提前带着离场有什么,只是那边杨秘书却道。   “不只少爷,长官难得和朋友见一面,想一起叙叙旧。”   傅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杨秘书这是在说要先和时家人一起离场。   时家。   不只是傅老爷子,今天这一出,让在场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首富失势,海城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时家笑话。   谁能想到,他们才是被简家最为亲近的人?   宴会的氛围虽然还很宁静,宾客们却早已心思各异。疑惑和惊诧充斥着每个人的心。   时家是什么时候和简家搭上的?   若是真的搭上了,为什么前些天他们的处境还会这么差?   被众人的视线试探般的打量着,焦点之一的时弈心中,惊讶其实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之前查血库的事,时弈知道了柏夜息是澳岛柏家的二公子。原本以为这个身份已经足够重磅,哪想到——   豪门背景都能查一送一?   也多亏了时大少一贯冷肃,虽是惊疑,面上却没显出一点端倪。   他没有和父母站在一起,此刻视线也不由落到了时家夫妇那边。   这事爸妈知情吗?   时弈之前从来没有听父母提起过,他也完全没有见过这位今天忽然现身的简大小姐。   但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简小姐在宴会厅里环视了一圈,却是直接朝时夫人走了过去。   像是的确关系熟稔,一眼就看到了对方。   婉拒了傅家人的送行,简小姐和时家夫妇一起离开了寿宴。   跟着她的杨秘书却没有走,还留在宴会厅里,傅老爷子见状,小心又期待地询问。   “杨先生不和大小姐一起么?”   杨秘书笑了笑:“长官和老友相聚,我就先不去打扰了。”   傅老爷子闻言大喜,终于盼到了这个机会:“那您要是肯赏光……”   话没说完,却听杨秘书道:“我去处理一下。”   傅老爷子一愣:“处理什么?”   杨秘书仍笑着,彬彬有礼,那笑容却莫名让人背后生了寒意。   “处理那些对长官和少爷不敬的人。”   说完,他就朝肖少那几人走了过去。   *   简小姐几人出了宴会厅,门外停着一辆黑色加长考斯特,时家人先被请上了车,简小姐则和柏夜息在车外僻静处单独聊了一会儿。   先上车的是时家夫妇,时弈并没有一起出来。   时家今天会来赴宴的原因之一就是有几个供应商会出席,其中一个特殊医材还是时小少爷的病症所需。   时家来是想联络几个供应商,合作还没谈妥,因此时弈才留在了场内。   不过因为简小姐的出现,这下不需要他去联络,就已经要被人抢着上来搭话了。   简家母子团聚,多聊一会儿也正常。时家夫妇做好了等待的准备,不过很快,简小姐就上了车。   并没有让车上之人被冷落。   考斯特一向以大空间闻名,在车内聊天也不会觉得滞闷。只是简小姐一上车,目光就独独落在了时夫人身上。   她本身气质慑人,此时的注视落在旁人眼里,总有点审视的样子。   时夫人神色如常温和,内心也不由有些疑惑。   不过简小姐开口时,语气却很客气:“简鹭,平湖飞白鹭。”   自我介绍完,她就道:“感谢两位对犬子的照顾。”   简鹭说话时对着时夫人,因此回话的也是时夫人,时令并未开口。   时夫人也没有托大:“您客气了,是我们该感谢简小姐今天的关照才对。”   简家的招牌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不清楚。不过简鹭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问起了柏夜息的近况。   时夫人一一作答,两位妈妈多聊了几句,气氛也无声地柔和了许多。   直到车外有人轻轻敲窗,一个脊背笔挺、一看就与常人仪态不同的年轻人低声提醒。   “长官,快到八点了。”   简鹭点头,时夫人也准备起身:“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简鹭却将人叫住了:“我还有个问题。”   她看了身旁柏夜息一眼,男生垂着视线,在看腕表上的时间。   简鹭问时夫人:“你见到我都没怎么惊讶,是薄荷之前提起过我?”   “没有。”时夫人摇摇头,笑道,“实不相瞒,之前我们也不知道小柏是简家人。”   简鹭眉梢微挑,多看了时夫人一眼。   那还能这么淡然反应?   时夫人道:“其实我刚刚也在想,简小姐是怎么在宴会厅里看到的我?”   她们之前明明从没见过面,对方怎么认的出她?   简鹭落在时夫人身上的视线一直没有收回去,片刻后才笑了一下。   “因为薄荷的眼光随我。”   时夫人怔了怔:“?”   简鹭没有再多解释,一宴会厅的庸人也掩不住一颗珍宝的光芒,见过时夫人之后,简鹭就知道儿子为什么非要留下不回家了。   她道:“你女儿一定长得很像你。”   时夫人明显地愣了一下:“……女儿?我只有两个儿子。”   “……”   这次换简鹭顿了一下。   随即她就看向了柏夜息。   柏夜息面无波澜,坦然被看。他抬了一下腕表,说:“到换药时间了,我去看看小柠。”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被简鹭留了一会儿。时家夫妇先下了车,车旁等待的年轻小哥冲他们敬了个礼,目送客人走开几步后,转身去关车门。   车内传出长官的声音。   “……拐人家女儿就算了,你这是打算拐人家儿子?”   另一个声音冷冷淡淡:“不拐。”   “不拐?你想倒贴?”   年轻小哥:“……”   他听不懂,但大受震撼,低头默默地关好了车门。   *   医院。   虽然只是晚上八点多,特护病房的楼层却异常安静,走廊的灯明亮到晃眼,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来往。   只有护士站坐着两个值班的护士,趁着忙碌间隙的休息在聊天。   “我刚刚给六号间的病人换了药,今天的药好像有刺激性,唉,小孩遭罪啊。”   “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男孩吗?我记得他这一个多月做了三场手术了吧,真是不容易……”   “你不知道,这已经算好的了,三场都是恢复手术。我听陈医生说,这孩子从小到大做过一百多场手术,今年都算次数最少的一年了……”   电梯抵达声响起,打断了护士站的闲聊。   一个穿着华美的女人率先从电梯走了出来。她披着一件大衣,里面的礼服都没来得及换,踩着刚换的平底鞋,提起裙摆就匆匆赶去了六号病房。   “宝贝!”   时妈妈推门进去,病床上的少年侧躺着,半阖双眼,苍白如纸的面庞正好对着房门这边。   “换过药了吗?身上还疼不疼?”   时妈妈矮下身子靠在床边,伸手小心地去摸少年的脸。   “对不起,工作那边耽搁了一会儿,妈妈来晚了。”   时清柠睁开眼,略显干涩的唇瓣弯起一点弧度:“没事……”   他声音还有些哑,咳了一声才道:“不疼。”   门口,时爸爸也走了进来,时清柠看见他,眨了眨眼,卷长的眼睫衬得人愈显苍白。   “怎么爸爸也来了……”时清柠轻声说,“我没事,有阿姨照看我,你们忙工作就好。”   “工作,不急。”时爸爸咬出两个词,又不说话了,伸手去给小孩调整了一下枕头。   而时夫人看着床上的小儿子,今晚宴会前半场被百般试探打量依旧淡然处之的她,此刻却在几秒之内就无声地红了眼眶。   “宝贝,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妈妈看你脸色好差……”   时清柠忽然打断了她:“妈,我不想穿这身睡衣了。”   时夫人听得一怔,忙问:“怎么了?哪里刮到你了吗?”   “不是。”   时清柠看着妈妈。少年的眼睛漂亮又湿润,被他全神注视着时,就好像被全世界最甜的美梦包裹着。   又让人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给他。   “这个颜色太素了,我不喜欢,”小孩皱了皱鼻尖,柔软的鼻音带着点小小的抱怨,“衬得我显黑。”   时夫人破涕失笑:“你还黑啊?”   她忍不住点了点小儿子的鼻尖:“看这小脸白的,都快成白雪王子了。”   时清柠轻声抗议:“那是白马王子。”   “好,骑马,”时爸爸说:“下个月,周末,带你去、去马场。”   时夫人回头嗔他一眼,说:“去把柜子中间的门打开,里面挂着另一件睡衣。”   “我不要那个,那个也是素的。”   时清柠埋起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圆眼睛,闷闷地说。   “我想穿带柠檬的那件。”   时妈妈想了想,说:“那件好像在家里。”   时爸爸说:“那我回,回去拿。”   时爸爸回去拿衣服,时妈妈坐到了床边软椅上,检查了一下床头柜子上放的东西。   病房里慢慢安静下来,时清柠半睁半合地闭了眼,尽力消化着,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混沌,直到听见妈妈的声音。   “宝贝,你晚上吃了什么?”   时清柠一下睁开眼,看见妈妈在翻看药盒,药盒不远处就有废物篓。   糟了。   时清柠猛地清醒过来,废物篓里还有他吐过的纸巾。   晚上什么都没吃,喝了包冲剂还吐得昏天黑地,眼看着妈妈的视线就要挪过去,时清柠开口,咳了一声。   “那个营养粉,好难喝。”   时妈妈果然应声看了过来:“今天换口味了吗,不喜欢?”   “哪个口味都不好喝。”   少年缩在被子里,恹恹地说。   “妈,我不想喝那个,我想吃你煮的粥……”   “有胃口喝粥了吗?”   时妈妈忙问。   “这个点儿小厨房应该关了……那我回家帮你煮好不好?”   “嗯。”   时清柠压下了舌根泛起的苦味,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期待一点,还说。   “我要煮多一会儿的,黏一点。”   “好,好。”时妈妈连声应了,“那你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就去。”   妈妈离开的脚步声远去,床上的少年终于再难抑制地皱起了眉,冷汗顺着额角渗入柔软的发丝里。   疼……   真的很疼,疼到没有办法在人前坚持那种。   时清柠小口地吸着气,很快又因为吸气的动作会牵扯胸前伤口,连这点缓解动作都不能继续。   他闭了眼,体力透支的疲倦涌上来,又因为疼痛无法入睡。半昏半醒之间,时清柠隐约感觉到到后背渗出的冷汗,又忍不住想。   不行……   出这么多汗,等下换睡衣的时候还是会被发现……   模模糊糊间,时清柠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后知后觉地,他想起自己要调整表情,不能把眉心拧得太紧。   但还没有控制好,少年就被一阵熟悉的薄荷冷香包围了。   眼前视野暗了下来,顺而长的黑发如屏障般垂落,带着令人安心的好闻气息。   是柏夜息。   男生声线低冽。   “难受就不要忍着。”   时清柠疼笑了,半阖着眼,含含糊糊地说。   “我想不出东西能让你去拿了……”   “不用。”   颊侧滑过微凉的触感,柔而顺,仿佛连疼痛也被这蹭过的长发带走了几分。   柏夜息低下头来,把少年抱在了怀里。   “我知道你疼,所以不用瞒着支开我。”   大大小小的手术,各种各样的药物,柏夜息太清楚时清柠经历过什么,少年怕疼,又那么容易会被弄痛,却从来不想让家人担心。   他极少和爸妈哥哥说疼,只会撒娇,和他们提各种要求。   不是自己需要。   而是想让家人觉得能帮上忙而安心几分。   时清柠受了那么多旁人不曾经历的苦,却总还想着别人。   柏夜息垂眼,用棉柔巾轻轻拭去了少年额前颈间的冷汗。   “我抱着你,挡住了。”   男生低声说。   “没人看见,你不用忍着。”   怀里少年迷迷糊糊的,还在疼,却更想要笑。   “那你……”   他轻声呢喃:“你要抱久一点……”   柏夜息气息一滞。   他缓缓吸了口气,避开伤口,把人更紧地抱在了怀里。   长发和清淡的冷香一起,织成再周全不过的保护,严严密密地笼住了少年。   “好。”   许是因为不用担心被看见痛楚,昏昏沉沉间,时清柠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因为白天一直在休息,他真正睡着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不过睡眠补充了体力,等时清柠醒来时,换药后最疼的那阵已经过去了。   他恢复了一点精神,睁眼就发现大灯已经关了,但屋内并不算暗。   窗帘没有拉上,今晚的天空很清朗,窗外的满月高悬于空,月光照进来,轻柔地淌满了整个房间。   耳边是低缓的呼吸声,时清柠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还被柏夜息抱着。   而抱着他的人,居然也已经睡着了。   借着月光,时清柠看见了柏夜息的侧脸。   男生鼻梁高挺,眼下隐隐染了深色。   薄荷太累了吧。   时清柠知道柏夜息肯定累得厉害,这些天男生白天上课,一放学就会赶过来,来回奔波,格外辛苦。   而且之前时清柠还偶尔听到过几句,好像涉及工作上的事,妈妈也有和薄荷聊天。   睡着的柏夜息依旧紧紧抱着时清柠,答应了要抱久一点就真的做得很好,又好像只有抱着他才能安心睡着。   时清柠怕自己会压到对方,正犹豫想要动一动,视线忽然被一抹银光吸引。   是柏夜息的素链。   那条银链系在柏夜息的颈间,落在他线条分明的锁骨上,晕染开一点惑人的光亮。   时清柠被吸引,定定地望着那银光。   一个多月没去上学,时清柠想念在学校的日子,也有去看一些学校的新闻消息。   他想起两场篮球赛后那些媒体号们热情的报道,大家对柏夜息夸得格外厉害,这条素链也经常被提起。   报道多了,还有人别出新意。因为柏夜息本人太不好接近,于是就有人就对着现场的高清照片,算出了他这条素链总共的链环。   总数,111。   数链环数的小视频在本地热门里火了一把,评论里除了在惊叹博主的精力,还对这个数字讨论了好多。   111,他们说这肯定是爱情链,寓意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时清柠不知道这素链的来源,却比谁都清楚它对柏夜息有多重要。   薄荷一直把它像护身符一样贴身带着,还在决赛之后说过,这是他的奖励。   见过的次数多了,时清柠也眼熟了这素链,他专心地看着,直到胸前传来一阵沉闷的疼痛。   毕竟这段时间做了三次手术,刀口还是有点疼。   好在手术都很成功。   时清柠放慢呼吸,缓和了一会儿,目光始终望着那条素链。   他忽然觉出了一点不对。   睡在一起两人离得太近,窗外又有明亮月光,温柔地照在那银链上。   所以时清柠能看得见。   他发现,这素链上的链环好像多了几个。   时清柠又看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应该没有看错。   多出的几个就在素链的系扣处,它们似乎是新被打磨的,和之前的还有一点区别。   一,二,三。   柏夜息最珍视的那一百一十一个链节后面,多出了三个小巧的链环。 第56章   三次手术结束,时清柠着实遭了不少罪,好在手术结束后没几天,他的状态就明显好转了,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   “二少运气还挺好的。”   陈医生过来查房,检查了一下刀口的愈合状况,笑着和时夫人说。   “正好这次转院做检查,提前查出了血管的症状,直接就解决了。”   时清柠上个月转了院,这三次手术都是在新医院做的。转院的具体原因,爸妈没有和他细谈,只说之前负责他手术的专业团队Mentha在海城设了一个新的实验室,转过来更方便治疗。   但实际上,时家会选择转院是因为时清柠的病历信息遭到了泄露。   虽然没有查明具体缘由,但时家正是多事之秋,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把小儿子更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转院之后,Mentha给时清柠做了一次新的全套检查,意外查出他心脏动脉血管有些小问题,便为他安排了手术。   听了陈医生的话,时夫人却有些忧心忡忡:“那要是没做这次检查,是不是就可能出问题了?”   她的语气难掩后怕:“是平时的检查没到位吗?”   医生笑了笑,说:“没那么严重,就算这次没有检查出来,之后通过定期的超声心动图也能看出来的,只不过这回提前查出来是好事,能少受点罪。”   他安慰时夫人:“以后我们会定期给二少做全套检查的,您不用太担心。”   两人说话的时候,病房门被敲了敲,一个卷发的年轻男医生走了进来。   来人带着口罩,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天生含笑,让人看见就忍不住心情变好。   “小朋友今天怎么样?”   从露出的半张脸和声音来看,这人都有些过于年轻了,再加上一头自然卷的短发,就更显得年纪小,是那种年轻到让病人忍不住会担心没经验的相貌。   但年过三十的陈医生看见他,态度却格外尊敬:“许师兄。”   许医生点头和人打过招呼,插着兜走到病床边,拿起床边的体温记录表看了看。   “还不错,”他低头,和时清柠说,“这两天暖和的时候可以去外面走走,去草坪上晒晒太阳。”   在病房里闷了好久的少年一听,果然眼睛都亮了:“好。”   许医生视线随意地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又和陈医生聊了几句。   直到病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才离开了。   走到病房门口,许医生正好撞上迎面要进来的柏夜息。男生手里拿着一盒药,身后不远处还走过来了另一个冷脸的年轻男人,正要进来。   是时弈。   许医生抬手从柏夜息掌中抽出了药盒,递出去:“大少,你把这个药拿进去吧。”   他超柏夜息抬了抬下颌:“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柏夜息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跟着人走了。   倒是留在原地的时弈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神色颇有些意味不明。   那位卷发的医生叫许行,毕业于Harvard医学院,年纪轻轻履历就格外惊人。   他正是Mentha团队的带头人。   时弈看许行和柏夜息说话时的模样,两人明显是之前就认识。   这个专门为他弟弟会诊做了多次手术的顶尖医疗团队,果然和柏夜息有关。   办公室。   许行走进来,单指勾下口罩扔到一旁,整个人向后靠进皮椅里,伸手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肩颈。   在他进行一系列放松动作的时候,跟着进来的柏夜息已经拿起了桌上的一个病历文件夹,垂眸认真翻看。   许行把脚搭在一旁矮凳上,懒懒道:“不用看了,就是个恢复手术,有记录以来的事故率百分之零。”   柏夜息继续看着,不为所动。   “只是这次检查出来的。”   “再检查也不会有危险,小时已经做过根治手术了。”   许行说着,甚至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而且哪怕是正常人,也不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吧?就算是这次手术,也都是正常范围之内的事。”   “你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柏夜息捏着文件夹的长指紧了紧,沉默未答。   许行好歹也是一路以来主刀了那么多次时清柠的手术,猜也能猜出些端倪。   “你不会还在记着主动脉窦瘤的事吧?”   这个词一出口,被人拿在手中的塑料文件夹立时发出了一声不堪重力的低响。   柏夜息垂眼,墨长眼睫在眼廓下投出深深的重色阴影。   “可这个窦瘤不是已经切除了么?”许行说,“切除之后才做的根治手术,小时现在不也都康复了吗?”   主动脉窦动脉瘤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心脏畸变,窦瘤破裂之前,病人不会表现出任何症状,普通的检查也很难查出,甚至在破裂之后,还会有病人自己完全没有感觉。   但主动脉窦动脉一旦破裂,就极为凶险猛烈,发作后短短几天、甚至当场就有可能直接死亡。   除了发作急骤,主动脉窦瘤的棘手之处还在于它和其他几种常见的心脏疾病症状太过相似,误诊率极其地高。   哪怕病人幸运,得以查明确诊,及时送来医院,之后的治疗也并不容易。   许行看过的临床案例里,甚至还有病人在治疗后以为自己得到了控制,症状也的确有所好转。   但这种好转,并非康复,而是被叫做缓解期。   在长达数月、乃至数年的缓解期后,病人以为自己已经无碍,最终却因心力衰竭而亡。   主动脉窦瘤太过罕见,就算在先天性心脏病里也只有1%的比例。   偏偏它却发生在了时清柠身上。   所以许行清楚,柏夜息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但他刚刚也说了,时清柠的情况和那些因瘤体破裂身亡的病人并不一样。   时清柠很早就被查出了这个病症,没有破裂的瘤体被切除时风险会大大降低,许行还记得,那次手术格外顺利,甚至比预想中提前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而且当时这事,不还是因为你搜集的案例,才提醒我们检查了主动脉窦瘤么?不然很有可能就和小时先天性的动脉导管未闭混淆了,没法被发现。”   许行道。   “夸张点,说你直接救了他一命都不为过,你还在担心什么?”   饶是一向说话不饶人的许行也觉得:“对小时,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他却不知道,最后这句话直接割在柏夜息的肉和骨上。   鲜血四溢,血肉淋漓。   柏夜息慢慢地放下了病历夹,没了塑料被紧捏住的动静,他的耳畔依旧震耳欲聋。   那是浑身骨骼在磋磨作响。   因为,柏夜息的“够好”,全来自上一世的没有做到。   没有查出这罕见畸变,没有在破裂时正确确诊,没有……   没有亲眼看他康复。   “没来得及”的刑苦每分每秒都在将柏夜息凌迟,所以哪怕这一世时清柠得以根治,那阴影依旧未能散去。   日日拨弹着柏夜息紧绷的神经。   还会有其他没被发现的危险吗?   呼吸间满是血气,柏夜息没有开口,但许行看着他,却缓缓皱紧了眉。   “我之前就想问——”   许行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柏夜息的左臂。   掌下的肌肉清晰地在抖,许行直接拉起了柏夜息的衣袖。   “——这次手术你又抽血给他了?”   在许行看清之前,柏夜息已经收回了手臂,但这动作却让许行却更加确认了答案。   他简直要气笑了。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吗?我给你说过后果吧,再这样下去,先死的很有可能是你……”   “死的只会是我。”   柏夜息猛地打断了对方,冷绿的眸色骤然变深,慑人冷厉,却把这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说得平静又笃信。   “他不会有事。” 第57章   许行听愣了。   半晌,他才摇摇头:“对小时,你一句不好的话都不让说,听不得。”   许行主攻心外科,又一直身在顶尖团队里,接触的病人全是重症危症。他目睹过不少家属迷信到走火入魔,苦到极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神佛。   柏夜息这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和他们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可是想看他变好,那你自己总也得活着吧?”   许行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柏夜息总是不明白?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果然,柏夜息又这么说。   “喂你……”   “好了,”柏夜息平静地打断了他,“说正事吧。”   *   术后休养了一段时间,时清柠就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但他并没能如愿被放行去上学。   时清柠甚至没有被放出医院,休养期间全是在病房、复健室和楼下草坪三点一线。过于单调的生活让他愈发起怀念上学的日子。   平时,他也会和同学们线上联络。   【柠檬:这节课是自由活动吗?】   【宋谦谦:对啊,老师带我们跳长绳呢】   【宋谦谦:[视频]】   视频里录的正是操场上同学们活动的场景。时清柠把那段小视频看了两遍,还因为有段镜头扫到了某个长发的身影,又单独把那段多看了几遍。   【柠檬:天气好好啊,大家玩得好开心】   【宋谦谦:上节刚小测完,这节来撒欢了都】   时清柠一病就是这么久,宋谦谦知道他肯定想念学校,正打着字想安慰对方,却忽然收到一条。   【柠檬:能考试也好好啊,羡慕】   【宋谦谦:……这个就不必了吧!!】   不过提到考试,同学们的心态的确和之前有了不同。   上学期的时候,高一的学生还没经历过全市的联考,但学校里高三的考试全是统考,二十九中虽然平均成绩不差,能进入高分数段的学生却寥寥无几,直接被四中死死地压了一头。   比人家学得时间久,却总是出不了成绩。这种考不过四中的挫败感不只出现在高三,还同样蔓延到了高一年级里。   哪怕有谁考得好了,也免不了会被说,“这成绩要是放在四中,也就普普通通”。   连前几名的学生都会被这么打击积极性,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当时高一整体的学习氛围都有些压抑,学生们虽然不会去考虑什么教育制度、学习模式,却也忍不住会怀疑。   难道他们多付出了努力,反而是错的吗?   这种不解和动摇持续到高一下学期之后,就不攻自破了。   下学期,海城举行了两次高一全市联考,第一次二十九中有五个人进了全市前十,第二次期中,在上次的第一名缺考的情况下,二十九中有六人进入了全市前十。   这个结果,是前所未有、连学校领导都没有想到的好成绩。   长久以来的隐形高分压迫忽然被打破,二十九中学生们的心态也变了,他们发现,原来并不是只有四中可以做到,并没有那么难。   原来他们也可以做到。   这种心态的积极转变导致二十九中的平均分也蹿了一节,让他们直接和四中有了分庭抗礼的势头。   进步能给人胜利的快感,努力也是。   虽然联考的压力会更大,但现在,高一的同学们已经摩拳擦掌,开始准备迎接下一次全市统考的期末了。   宋谦谦快乐地和时清柠描述了一下现在大家热火朝天的干劲,时清柠看了,不由莞尔。   他很开心同学们这明显的自信。   然后就更想回去上学了。   不能出院的日子,时清柠总共能见到的人也没有几个。虽然他休养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时家为了保护他,仍是和班主任说他需要静养,暂时没有让同学们过来看望。   连其他亲朋好友的探视也被一并婉拒了。   不过能来的人还是有的。   周五傍晚,二十九中提前放学,有人踩着落日晚霞,走进了时清柠的病房。   “今天感觉怎么样?”   秦知深笑眯眯地进来,边说边拿出了手机。   “下午是数竞的现场决赛,我录了像,你要不要看?恺神今天彻底开大了。”   之前秦知深表白被时清柠拒绝,两人的关系难免会有些尴尬,但秦知深对时清柠的态度一如既往,依旧很是熟稔。   时清柠也不想和人闹得太僵,毕竟时家和秦家的关系摆在这里。他便一直把对方当朋友对待,有意会保持些距离。   但这次秦知深一来就提起了卫应恺,时清柠当即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好奇:“应恺赢了吗?”   “何止是赢了,”秦知深说,“他根本就是让对方连一道答题权都没抢到。”   卫应恺在去小班补课之前成绩并不算突出,直到几次测试之后,“恺神”的称号才渐渐传开。   不过这还只是小班内部的交流,充其量在年级里同学间多一些讨论,没能大范围传开。况且卫应恺本人又一直是那种懒得参与的态度,连考场上都很少写过程。   这次数学竞赛,班主任也没少做卫应恺的思想工作,还把三项比赛中最不需要写过程的现场答题分配了他。   现场答题同时也是三项里难度最高的一个。   卫应恺虽然答应了下来,却依然没多积极。前两天时清柠和他聊天时,卫应恺还是那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直到时清柠不无羡慕地说:【我也好想参加啊,感觉是好有趣的经历】   【卫应恺:明年还有,你来不就行了】   【柠檬:哎?不是说二十九中积分不够,明年可能没有名额了吗?】   二十九中之前对竞赛和拔尖的投入并不算多,前几年的成绩着实不算好。   【卫应恺:?你听谁说的】   【柠檬:班主任啊……和我妈打电话的时候说的,她没和你们说吗?】   时清柠这才反应过来,解初夏并没有和小班学生们提这个,大概是不想给他们压力和不自信感   【卫应恺:……】   【卫应恺:那你知道这次积几分才能保名额吗?】   时清柠想了想,还是和对方说了实话:【好像很难,要大比分获胜得第一才行】   发完这条信息,时清柠就被叫去吃药了,等他回来,才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   【卫应恺:行吧,等着】   时清柠问:【等什么?】   那边迅速有了回复。   【卫应恺:等明年参赛。】   那天聊完之后,卫应恺就没怎么上线,直到今天秦知深过来,时清柠才听见他的消息。   “恺神拿了全部的十五分,一个人碾压了全场。”   用碾压这个词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和高考不一样,竞赛考的就是天赋,在数学上,的确有人天生就高出一截。   这点秦知深也承认,所以在顶尖优秀学生们聚集的竞赛里,大家才会这么心服口服地传开“恺神”这个称呼。   “这次我们拿了两个个人赛第一,一个团体赛第二,总分第一赢了比赛。高兴得老刘说要连喝三天赤豆泡大枣。”   味道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喜庆。   秦知深参加的是团体赛,让他意外的是,虽然柏夜息之前一直跟着小班补习,还总会把笔记和试卷给时清柠带回来一份。   但这两天的数学竞赛,柏夜息却并没有参加。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就让秦知深成了唯一一个能给时清柠看现场录像的人,他乐见其成。   秦知深拿着手机走过去,时清柠果然没表现出什么抗拒的神色,专注地看起了手机上的视频。   时清柠已经不需要整天卧床,他坐在书桌旁,秦知深就站在他身侧,一弯腰就可以离得更近。   “这是比赛的视频,后面还有赛后采访。”   时清柠好奇:“采访?”   “对,”秦知深滑了下手机,把后面一个视频调了出来。   屏幕上,表现惹眼的卫应恺正被几个记者围着。   有人问他:“恺神!大家都这么叫你,对吧?请问你拿了第一,还是二十九中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第一,你现在的心情激动吗?”   卫应恺还是那种懒得理人的表情,闻言打了个哈欠,说:“不激动。”   “……啊?”几个记者都愣了,“为、为什么?”   “因为我对物理更感兴趣。”卫应恺还提了建议,“这个问题,你们可以等下次物理竞赛出了冠军再来问我。”   “噗嗤……”时清柠听见这句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还是真是卫应恺的风格。   少年笑起来,眉眼都蕴着光。秦知深的视线不由落在他的脸上。   “咔哒”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秦知深的余光瞥见了来人的身影,却故意慢了半拍,才从时清柠身侧直起身来。   即使直起身来,两人的距离也并不算远,而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看起来就很是开心。   时清柠闻声抬头,正好撞上来人的视线。   “薄荷!你回来啦。”   “嗯。”柏夜息走进来,把搭在肩上的书包放在了沙发上,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朝两人所在的书桌方向走过来,秦知深身旁的少年却主动起身,走到了沙发边。   “怎么了?”   柏夜息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至少在秦知深看来他还是那副冰箱脸,时清柠却颇有些担心地问他。   “不舒服吗?”   柏夜息摇摇头,抬眼看他:“没有。”   男生原本是偏于凌厉的长相,眼梢的弧度也是漂亮的上挑。但当他用那双冷绿的眼眸自下向上看人时,却莫名显出了一种平日难见的纯良。   让人被看得忍不住想要离近一点,抱一抱他。   时清柠更担心了:“可是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差。”   “可能是刚刚吹了风,有点头晕。”   柏夜息抬手揉了揉额角,没揉几下,就被一个温软的触感接手了。   “你来休息一下吧?”时清柠站在坐着的男生身前,帮人揉着额角,道,“这两天你一直没睡多少。”   说着他就问:“你站起来会不会晕?去床上睡可以吗?”   一旁的秦知深:“……”   这病房里就一张床,那不是时清柠睡的地方吗?   “不用,”柏夜息说,尾音还带着一点倦意的沙哑。   时清柠还想再劝,面前的男生微微垂头,前额轻轻抵在了他的心口。   “现在睡影响晚上休息,”柏夜息低声说,“我歇一会儿就好。”   “好。”时清柠这才没再劝。   他伸手,帮人把垂落的长发轻轻拢顺:“那你晚上早点休息。”   秦知深看着靠在人怀里的柏夜息,表情更一言难尽了。   ……妈的这人怎么这么熟练啊?   他眼看着时清柠帮人按了好一会儿额角,直到医生进来查房,时清柠才回到了床边。   检查要看胸前的伤口,秦知深和柏夜息一起离开了病房。   两人走出来,秦知深的视线扫过去,头顶灯管的冷光落在柏夜息脸上,那人依旧是一贯的冷漠肃色。   ……哪有一点疲惫的样子?   秦知深忍不住嘲讽:“进病房就这么累?在学校里怎么没看见你虚弱过?”   像是这时才终于看见这儿还有个人,柏夜息回头,露出了一个微微不解的表情。   “?”   柏夜息说:“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秦知深愣了愣。   秦知深:“??所以你就是故意给他看的?!” 第58章   秦知深自认脾气不算好,之前也没少和人打架动手。   但是让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相看两厌,不仅没有随着时间被冲淡,还讨厌得越来越深的人。   只有柏夜息一个。   秦知深怒火攻心,但他还没来得及和柏夜息说什么,就被刚走过来的人叫住了。   “小深来啦?”   是时夫人。   那边柏夜息和时夫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拿着水杯去茶水间了。秦知深也不好在长辈面前表现出什么,正巧时夫人有有意询问孩子的近况,两人便去了安静些的拐角。   “你妈妈刚刚还给我打过电……哎?”   时夫人察觉到了不对。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秦知深扫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白色的衣袖上透出了一抹血晕。   他没怎么在意地拉了拉袖子,说。   “没事,就是蹭破了一点皮,我回去把衣服换了就好了。”   时夫人皱眉:“怎么弄的,严重吗?阿姨带你去包扎一下吧?”   “真的没事,我自己清理过了,就是衣服脏了点。”秦知深笑笑道,“刚刚医生进了小柠的病房,您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时夫人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明显生出了些犹豫。   不过她并没有离开,想了想,问:“小深,你和阿姨说,是不是有人知道你和我们的关系,故意针针对你了?”   秦知深是秘密被秦家送到海城的,燕城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海城这边也没有传开。但秦知深自小就很出色,本人也经常露面,被认出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时家私下安置照顾了他,却并没有让外人知道秦家和他们的关系,怕会出什么事误伤牵连。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没有安排秦知深住进时家。   但现在时家的外部压力颇大,难保会不会有人发现端倪,去找秦知深的麻烦。   所以时夫人才会这么问。   “没有,真的,”秦知深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来,“说出来怕您笑话我,我是和同学闹了点矛盾,这是打架弄伤的。”   时夫人愣了一下,但面前小孩的表情做不了假,她便安慰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是很严重的同学矛盾吗?”   秦知深说:“小事儿,已经解决了。”   时夫人见他不想细说,便没有再追问,只是叮嘱道:“要是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记得和阿姨说,或者去找老师,别再和别人动手了,当心受伤。”   秦知深乖乖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想。   就四中那群嘴贱的软蛋,揍他们这一回狠的,下回估计再也不敢提乱时清柠的名字了。   两人正聊着,秦知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原本没打算接,却听时夫人道:“应该是你妈妈,她刚刚和我说要找你。”   秦知深拿出手机,果然是妈妈打来的。   “嗯,刚放学,没呢……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个细细柔柔的声音:“昨天啊,简家那个小天才拿了一个建模比赛的一等奖,你小叔说他是有史以来拿到这个奖里最年轻的一个,别的不说,这个奖对以后申名校可是很有分量的。”   秦知深:“……”   听见简家“小天才”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   所以这人没去数学竞赛,就是去参加这个了?   “宝贝,你在听吗?”秦妈妈还在说,“过两个月好像还有一个差不多的比赛,奖项含金量也挺高的,你有兴趣回来参加吗?”   秦知深一秒都没犹豫:“没兴趣。”   秦妈妈装听不见,兴致勃勃地说:“有兴趣是吗?哎呀你不知道,我和你爸打听的时候,简家好热情的,还主动把教他们家小天才的老师推荐给了我们。”   “听说这个老师可难排了,收费好贵还有好多人等着上他的课,还是简家商量着把他们的课时让给了我们,才有这么难得的机会,你要不要回来听?”   ……柏、夜、息!   这事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柏夜息的手笔,秦知深恨得牙根直发痒。   碍于一旁时妈妈在场,还有个刚过来的时家大少也站在了不远处,秦知深才勉强控制住了表情。   他吸了口气:“不了,我还是打算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说话的时候,打水回来的柏夜息正巧路过。   男生对上秦知深那炙热的视线,又状若无辜地露出了一个和刚才一样的不解表情。   “?”   然后柏夜息就淡然地啜了一口水,慢悠悠地走了。   秦知深强忍住朝他竖中指的冲动,还得应付电话:“真的不回,嗯,妈你不用说了……”   一旁看见这两人反应的时弈皱了皱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时夫人轻声对他说:“小弈,你等下带小深去包扎一下吧,他的手臂受伤了,我先去看一下小柠。”   时弈点头应了。   时夫人离开后,时弈忽然听见一句。   “什么谈恋爱……没有!”   他回头,就见秦知深正面对着墙角打电话,虽然声音压低过,却还是被时弈听见了。   “我只是不想再转学折腾……你不要乱猜了。”   好一会儿,秦知深才挂了电话。   他脸上的神采都蔫了几分,显然是受了好一番摧残。   碍不住时夫人的关照,秦知深和时弈一起去楼下包扎。时大少一贯严肃寡言,秦知深也习惯了。   哪知道刚走下电梯,他忽然听见这位来了一句。   “你喜欢的人,是小柠?”   “?!”   秦知深被他这句话惊得差点把自己绊倒栽过去。   到底还是年纪小,藏不好,秦知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时弈皱眉。   秦知深刚刚打电话时说“没有恋爱”的反应,一点都不像实话,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俩字——“心虚”。   更关键的是他和柏夜息的关系。   虽然看不惯柏夜息,但时弈也清楚这人一向深沉谨慎,怎么会唯独对秦知深这种态度?   要么就因为是情敌,要么就……   时弈缓缓开口,声线中甚至染上了一分微妙的期待。   “还是,你喜欢柏夜息?”   时大少问得格外诚恳,仿佛只要秦知深说喜欢,他立刻就可以原地帮这两人举办婚礼。   然而秦知深不仅没有,连脸色都青了,仿佛活吞了一只苍蝇。   连声音都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不可能。”   这下时弈确定了答案。   可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所以真的是情敌。   那柏夜息到底想做什么?   时弈想起这些天来弟弟和柏夜息的相处,想起那毫无间隙的陪伴,和弟弟对人不自觉流露出的依赖。   还有柏夜息现在,这仿佛要把秦知深驱逐出领地的举动。   ……他是要把时清柠圈占住吗?   *   傅老爷子的寿宴之后,时家在海城愈发位于了一种颇为微妙的处境。   迫于李家的威慑,时家看起来还是有些孤立无援。但因为和简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时家在外人眼中又显得颇为神秘起来。   不过不管外界怎么看,时家的合作已经恢复了进度,工作得以正常开展,势头比之前好了许多。   事实上有人算了算,时家其实也没有真正遭受什么损失。之前的动荡至多影响了时家在金融行业的分支,可是时家原本就是以医疗器械的实业起家的。   和瞬息万变的金融业相比,实业更有稳得住的底气。   这些天来外界的处境一缓和,负责时家旗下金融业投资的时弈也比之前忙碌了不少,他要去处理之前各种停滞积压的合作业务,几乎是夜以继日,脚不沾地。   等时弈手头的工作终于稍稍告一段路,他弟弟已经出院了。   时弈回家时是傍晚,时夫人也回来了,正在检查时清柠的体重。   “瘦了没有?我感觉你好像瘦了。”   时清柠信誓旦旦:“没有,一点没轻,上午刚称过。”   时妈妈意外:“真的?那宝贝现在称一下给妈妈看看?”   时清柠闭眼窝进沙发里,假装自己累了不想起:“不想称了,好麻烦。”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长发男生看了看他,伸手过去,圈了一下时清柠的腰和肩膀。   时清柠怕痒,笑得往人怀里歪:“干嘛……”   男生却很正经,严肃地和时夫人汇报:“87.35斤。”   时清柠愣了,看他:“你怎么知……怎么算出来的?”   柏夜息说:“用手量出来的。”   时清柠顶着时夫人的目光,努力辩解:“不可能!”   “好吧,”柏夜息很快改口,“骗你的。”   时清柠刚想松口气,就见柏夜息转头和时妈妈说:“是他称的时候我看到的。”   时清柠:“!!”   “小柠,”时夫人温温柔柔地笑,“我就觉得你瘦了,但没想到你瘦了两斤整。”   时清柠终是难逃一劫,连柏夜息也跟着一起。   “小柏也瘦了,你们俩今天的晚餐都得给我吃一份半,吃不完不许离开餐桌。”   少年一张漂亮的小脸变得苦兮兮的,试图讨价还价:“妈,我吃完饭还要留着肚子喝药呢……”   这种说笑本该是家庭里温馨的一幕,一旁走过来的时弈却暗暗皱起了眉。   精确到两位小数的实时体重……   柏夜息记得比时妈妈还清楚。   看见大儿子回来的时妈妈和人打招呼,时弈如常应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直到时妈妈去厨房和阿姨一起做饭,时清柠收到了同学的信息在聊天,时弈才走到柏夜息身边,说了一声。   “帮我去车上搬点东西。”   柏夜息跟着他走出别墅,到了前院。但时弈并没有去车库,反而朝安静密闭的花房走去。   柏夜息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花房,时弈沉默了一会儿,柏夜息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一旁生长茂盛的薄荷叶。   半晌,时弈才走到门前,反锁住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被隔绝出的两人。   时弈终于开口:“我有件事想问你。”   柏夜息道:“您说。”   他依然很客气,这种礼貌会让人不由生出一种被尊敬的愉快感——如果时弈不知道对方真实背景的话。   时弈不是第一次找柏夜息谈,却发现事情在朝着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缓缓道:“简女士出现之前,我还不知道,柏少原来还有更厉害的家世背景。”   柏夜息垂了垂眼睛,说:“什么背景不影响我做的事。”   “不影响吗?”时弈忽然发问,“那简任是被谁逼破产的?”   突然提起这个早被处理过的人渣,是因为时弈发现柏夜息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那时,简任被选作区域代理人,发展势头一片大好,就连时家都很难说能轻易遏制他。   最后,简任却被来自澳岛的巨额资金彻底搞垮了。   “秦知深又是家里因为谁介绍,才被一遍遍催着离开海城?”   虽然这两人所遭遇的严厉程度的确有别,可是两者的目的又何其相似。   “当然,对简任那时柏家的帮助,和前些日子简家的扶持,我个人和时家,都要向你单独表示谢意。”   时弈说。   “只是我也需要声明一句,我的弟弟,时清柠,他是有独立思想的个体,他是他自己。”   “不是谁的所有物。”   柏夜息沉默了一会儿,眼底眸光似是黯了些,片刻后才道。   “我没这么想过。”   没这么想过?   时弈缓缓吸了口气,用来平复心底涌上来的躁郁。   “接近他的人,都被你赶走,而你在他身边,熟知他的作息、病史、喜好……甚至是体重的后两位小数,都清清楚楚。”   这种上心,或许还会被叫做关照。   可是当它无声无形、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围绕,那就不能再是爱的名义。   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控制欲。   在得知柏夜息的身份时,时弈已经有过这种不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和柏、简两家抗衡。   而在察觉柏夜息对时清柠的举动之后,时弈彻底被触及了底线。   “他被你了解得那么清楚,被你隔绝了其他所有可能的选择,最后呢?”   时弈胸口压抑地起伏着。   “最后他就被困在了你编造的笼子里,是吗?”   当初寒假在病房里,时弈隔着玻璃,偶然看见柏夜息俯身靠近病床上的时清柠,墨色的长发垂下,如丝筑的牢笼。   时弈没曾料想,有一日竟会一念成谶。   柏夜息清瘦的喉结缓慢地动了动。   他说:“不会。”   时弈不信。   他没有办法相信:“就算你这么想,你能做到吗?”   没有人能阻止受尽柏简两家宠爱的少爷,倘若真的发展到那一天,时弈做不到,时家也做不到。   独占、抢走、又或是囚禁一个人,对柏夜息来说轻而易举。   所以时弈必须在今天,在现在,和柏夜息进行这场谈判。   “你的身份牵连太多了,柏少。”时弈声音染上微哑,“转院前有人查小柠的信息,和简家有关吗?”   时弈不知道实情,可那些手段根本不是海城势力能做出的手笔。   简家也不可能是铁板一片。   豪门的水更深。   柏夜息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真有事的话,我会处理。”   时弈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信,而是疲惫。   男人嗓音沙哑:“小柠从小身体不好,我们只想看他健健康康的长大。前些天的手术你也看到了,他随时可能会有变数。”   这是一个哥哥最真诚的期待。   “我们不想让他再承受别的外力了。”   “不会。”柏夜息还是这么说,简短又直白。   他的话并不是敷衍,而是在阐述事实。   “我有解决方法。”   时弈没什么期待地问了一句:“什么方法?”   “他的身体,”柏夜息顿了顿,才说,“还有他其余更多的选择……都有方法。”   柏夜息坦诚了自己的计划。   “我不会困住他,我会把我的心脏给他。”   “……”时弈一瞬间竟然没能听懂,“你说什么?”   “心脏移植,最彻底的治疗先心的方法。”   柏夜息的神色和声线都很平淡,像是早已预想过千百遍。   却只让时弈听得匪夷所思。   柏夜息说。   “我和他,血型一致,HLA六个抗原全部相合、无排斥,大部分时间的体重差距不到一公斤。”   时弈听着听着就彻底愕住了。   胸口第一时间翻涌上来的不是困扰有方法解决的轻松,也不是得知弟弟被无风险地保护着的欣喜。   而是惊悚。   因为时弈发现,柏夜息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竟然是真的这么想的   柏夜息还在解释。   “心脏移植对体重差距有要求,供受体之间体重不能相差太大。”   所以柏夜息一直在尽力,和时清柠的体重保持一致。   而他有幸,承蒙命运垂怜,终于得偿所愿。   “这个世界上,我是最适合他的供体。”   寒意和颤栗爬上时弈的背脊,甚至让男人失了一贯的冷静。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给了他你怎么活?”   可是他没能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分的动摇和犹豫。   时弈不可置信。   “柏夜息,你他妈疯了吗?”   时弈阅人无数,也曾见过疯狂的痴态——双目赤红、暴怒失控,如飓风过境,毁掉周身能触及的一切。   而面前柏夜息平静理智,却比最疯狂的人更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人,耗费那么多的深思熟虑、那么久的周全衡量,不是为谋取什么。   只是要把自己的心给出去。   柏夜息听得微微有些茫然,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么说。   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   “我只是喜欢他。”   没有什么复杂理由,处心谋划。   只是因为喜欢。   喜欢是件多么简单的事啊。 第59章   时弈二十有余,他自小成绩优异,读书时便多有跳级,十九岁就大学毕业,以一己之力为时家开拓了金融领域的出色业绩。   放眼整个海城,时大少也是极为出名的天才,在外人的眼中颇有传奇色彩。   时弈也的确比同龄人成熟、冷静,经历过更多。   可现在,他却只觉脑中一片灰白。   许久,时弈才终于哑声开口,一字一句。   “小柠不会同意的。”   时清柠不可能接受。   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柏夜息却轻轻摇了摇头:“活下去才能聊别的。”   “不移植就活不下去了吗?”   时弈有些难以理解。   “他已经成功做过了根治手术,哪怕是这两个月的意外手术,也只是恢复期的正常波动,医生说他最多三年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康复计划,根本用不到你来捐……做这种事!”   时弈意在规劝,却不知他的话让听见的人更增怅然。   康复。   多美好的字眼。   前世也曾有过,不输现在几分——“先天性动脉导管未闭,可治。”   “养一养身体,等到能做手术的时候就好了。”   可谁能想到,最后等到的却是最绝望的宣判。   “主动脉窦动脉瘤,已经破裂了。这个畸变太罕见了,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柏夜息垂了垂眼,眼帘覆过视野里那些令人晕眩的盘旋黑影。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已经成功过一次,重来一世,依然还会是同样的选择。   “我只是在做最保险的打算。”   柏夜息声线平静,却听得时弈愈发烦躁:“他不需要!他要是知道……”   柏夜息抬眼,墨绿瞳色如森似海。   “他不会知道的。”   时弈的声音猛然中断。   柏夜息淡淡道:“你不会说。”   男生笃信这一点,他的话并不是威胁,只是因为知道时大少对弟弟的感情。   时弈不会舍得让弟弟背负这么多。   时弈缓慢地吸了口气,明明花房四季恒温,他的鼻腔和胸腔却都在冰冷作痛。   从内心霍然生出了一种真的没办法阻止的无力感。   时弈原以为自己最要担心的是面对简、柏两家这种庞大势力时的无法反抗。却没料想,真正的无力感会出现在面对柏夜息的时候。   “就算不考虑小柠,你考虑过你自己的家人吗?”时弈哑声问,“你父母会怎么想?”   “我会安排好。”柏夜息说,“流程会在我意外死亡后开始进行。”   男生的神色依旧冷静,骇人的字眼都被他说得如此稀松寻常。   却听得人愈发脊背生寒。   时弈明明是想用柏夜息父母的感受阻止他,却听见对方回答:“他们查不到这边,时家不会有风险,也不会被牵连。”   “……”   时弈哑然。   时弈刚刚就觉得柏夜息知道得太多了,连十多年来一直在给小儿子治病的时家,对心脏移植都没有了解得那么清楚。   现在时弈更觉得离谱。   柏夜息充其量也不过十六岁,他为什么会想到这种计划,还把计划的每一个流程全部筹算妥当?   就好像……   时弈不可自抑地生出了一种荒诞感。   ……就好像这么离奇的计划,当真被柏夜息成功做到过一样。   落日已尽,晚霞在花房的半边玻璃幕墙外彻底褪去了余光。   天际,新月初上。   夜色清朗,明月皎皎。如水的月光流淌入花房,为站在纷繁艳色之间的长发男生镀上了一层如梦般虚幻的温和。   柏夜息低声说:“至于秦知深和简任的事,抱歉。”   他不仅理智,还同样坦诚:“或许我在他身边,的确忍不住会做些什么。”   “但我不会限制他选择……我也从来不是他的选择。”   柏夜息是认真在劝时弈放心。   “人不会和自己的备用心脏谈恋爱。”   “……”   时弈看起来却没怎么领情。   他终于确信了面前这人的确是个疯子。   备用心脏。   怎么会有人这么来形容自己?   时弈心绪嘈乱,没等开口,他就听见了花房门边响起的铃声。   他心神难安地走过去,一开门,就看到了在门外探头的小孩。   “真的在这儿呀。”   时清柠朝花房内看了看。   “哥,你和薄荷还没忙完吗?妈妈说喊你们吃饭了。”   时弈像是此时才终于回神:“……好。”   时清柠没察觉到异样,还有些好奇。   “你们不是要搬东西吗,怎么到花房来了?”   时弈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来搬几盆花去别墅里。”   柏夜息说得没错。   时弈不会对弟弟提起。   “那我也可以搬一盆放我房间吗?”时清柠漂亮的眼睛亮起来。   时弈点了点头,看着弟弟从自己身侧经过,走过去和柏夜息站到了一起。   小孩还选了一会儿,才挑中了一盆。   “还是这个吧?”   柏夜息说:“我帮你拿。”   时弈被声音吸引,这才回神,看见了被两人选中的花盆。   不是什么鲜妍夺目的花朵,盆中只有一片绿色,还因为左右两侧的植株不同,第一眼看去时稍稍有些凌乱。   “……”   时弈认了出来,那是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养的。   一盆合种的薄荷和柠檬草。   柏夜息拿好了花盆,时清柠问:“不然我来吧,你们还有别的东西要拿吗?”   柏夜息看了时弈一眼,见人没说话,便摇摇头:“不用,我来就好。”   时清柠主动说:“那我先去房间把花盆托准备好!”   时清柠先回去,余下两人落后一步,也朝别墅走去。   夜色静谧,晚风清凉。临近别墅大门时,时弈忽然开口。   “他一定会发现的。”   柏夜息脚步停了停,开口却不是反驳:“嗯。”   薄荷和柠檬草的清淡香气一同在晚风中拂开,仿佛也为男生笼上了一抹罕见的温柔。   “他那么聪明。”   时弈皱了皱眉。   柏夜息道:“我会尽力藏好。”   别墅的房门打开,屋内温柔的灯光洒落出来,客厅里的男孩回头,笑着和他招手。   “薄荷!”   望着弟弟的笑脸,时弈低低吸了一口气,独自将后半句留在了心里。   那是一个时弈不愿承认却已成既定的事实。   他一定会发现,不仅因为聪明敏锐。   还因为他也一样……喜欢你。   *   时妈妈说到做到,说要两个小孩吃一份半,就真的给他们俩准备了三人份的晚餐。   时清柠躲不过,只能乖乖听话,好在有柏夜息一起,时清柠还开心了点。   薄荷确实该补补,他太瘦了。   晚餐份量多了些,却都是养胃好消化的餐点。监督两个小朋友用餐的时候,时妈妈还问他们。   “最近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和阿姨多准备一点。”   时清柠先道:“薄荷喜欢吃柠檬排骨!”   时妈妈说:“说自己。”   “……”时清柠不肯说,这顿都要吃不下了。   他假装叹气:“我什么都不喜欢吃,我挑食。”   时妈妈好整以暇:“那下回给你蒸姥姥做的花糕,她就等着给你寄这个呢。”   时清柠立刻变了脸色:“不了不了!”   那花糕一个比他三个头还大,他只吃过一角,之后就落下了阴影。   时妈妈失笑。   其实不用说她也很清楚小儿子的口味,小孩偏爱甜口,又容易吃腻,多准备些喜欢的花样给他,不知不觉就能哄他多吃一点。   时妈妈转向柏夜息:“小柏想吃什么?除了柠檬排骨。”   柏夜息说:“都可以。”   “比如呢?”时夫人说,“我听阿姨说,都好久了,一直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时清柠闻声顿了顿,看向了柏夜息。   他又想起那个之前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   薄荷好像对什么吃的都不感兴趣,吃饭也只是像完成任务一样。   柏夜息想了想,说了几个菜式,一一被时妈妈记下了。   但时清柠却分明发现,他说的几个都是今晚桌上的菜。   吃完晚饭,时清柠撑得不想动,却还是被拎起来喝了药。   好在现在的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苦了,而且医生知道他肠胃不太好,还加了些调理助消化的药剂。   喝过药之后,时清柠反而比刚吃完饭时舒服了一点。   他在客厅里消食,正想找柏夜息问一下吃饭的事,手机上忽然跳出了一个视频电话。   电话是孔阙打来的,时清柠接起来,就看到了摇晃模糊的画面。   “二少!这两天身体怎么样了?”   孔阙似乎正在室外走着,直到画面稳定了些,时清柠才看到了摄像头扫到的另一张脸。   是秦知深。   时清柠说:“没什么事了,你和秦少在一起吗?”   “对啊,我们放学一块打球去了。”孔阙用球衣擦了擦汗,聊了几句之后便问,“你晚上要不要和我们一块连麦打游戏?还缺个人呢。”   时清柠不怎么玩游戏,手游端游都不玩,一是他没什么兴趣,再者医生也不建议他长时间看电子屏幕。   听他拒绝后,孔阙又问:“薄荷在你旁边吗,你帮忙问一句,他玩不玩?”   时清柠抬头看了看沙发另一头的柏夜息,也懒得再下去穿鞋,就直接从长沙发上膝行过去,盘着腿坐到了人的身边。   “薄荷,孔阙他们问你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柏夜息睁眼,摇摇头:“不了。”   孔阙没办法,又和时清柠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倒是时清柠若有所思,看向了重新闭目养神的柏夜息。   想了想,他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柏夜息打游戏。   这好像有点奇怪。   虽然上学的时间不久,但时清柠也清楚,正值高中年纪的同学们对游戏有多么热衷。   即使二十九中管得严,这种热情也从没有被彻底斩除过。   可薄荷为什么会对这种同龄人都喜欢的事情毫无兴趣?   时清柠想着,视线忽然一顿。   “薄荷,”他跪坐着,在沙发上直起身来,探手去摸男生的额头,“你不舒服吗?”   柏夜息睁开了眼,轻轻摇了摇头,微凉的皮肤蹭过时清柠的掌心。   “没事。”   正要外出加班的时弈打着电话路过客厅,正好看见他们。   ……怎么又凑到一起去了。   他弟弟还抬头看了过来,问:“哥,刚刚你们在外面吹风了吗?”   时弈挂了电话,说:“没有,怎么了?”   “薄荷好像有点不舒服。”时清柠有些忧心。   时弈:“桌上电话直接按长1,能打到陈医生那里。”   柏夜息抬手轻轻握住了男孩的手腕:“不用,就是吃完饭有点困。”   时妈妈也走了过来:“累了吗,你们俩都消消食早点休息吧?”   时清柠点头:“好。”   时弈倒是乐见他们早点上楼,各回各屋休息。   结果两人的确上了楼,时清柠的声音却也飘了过来。   “薄荷,我们一起睡吧。”   “这样你不舒服了随时能叫我。”   时弈:“……”   已经上了楼的时清柠并不知道楼下哥哥的郁闷,他是认真在提议。   柏夜息顿了顿,还是道:“没事,我睡隔壁吧。”   时清柠却不听:“我想和你一起睡。”   柏夜息声音染着一分倦意的哑,有点无奈:“我怕会影响你休息。”   时清柠问:“前些天你怎么不说这种话?”   前些天时清柠还没出院,柏夜息一放学就会过来,晚上就直接在病房里拉一张沙发床睡。   时清柠劝他回去好几次,柏夜息也没有听。   所以时清柠今天也打定了主意,要拉人过去。   “不行,你不同意今晚我就霸王硬上弓!”   柏夜息:“……?”   他内心的滋味一时有些复杂。   跟着上来的时妈妈失笑,轻轻拍了拍时清柠的后背:“别乱用词。”   最后还是时清柠赢了。   柏夜息卸了力,顺着被人拉进了对方的卧室。   腕间清晰传递过来,是他日思夜念的熟悉体温。   或许……   或许只借这体温一晚,驱散噩梦的蔓延,也不算贪恋。   卧室里有投屏,可以直接看电影,时清柠打开投屏,把遥控器递给柏夜息:“你选一个吧?”   柏夜息看了一眼屏幕,历史记录里全是宇宙星空的纪录片。   他直接点开了上次播放的那个。   低沉磁性的旁白响起,纪录片开始继续播放。   时清柠却没去看屏幕,仍在望着柏夜息。   影片也是吗?   他想。   薄荷对吃的不感兴趣,对游戏不感兴趣,对电影不感兴趣……甚至对擅长的钢琴和篮球也不是真正地沉迷。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这或许和柏夜息自小颠沛的经历有关,时清柠能猜到一些,却还是很想知道。   到底什么才会让薄荷专注上心?   相处了这么久,时清柠发现的也不过是薄荷喜欢喝柠檬味苏打水,上次遇到柠檬排骨多吃了几块,还有……   时清柠视线一顿,落在了柏夜息颈间的银光上。   他忽然叫了一声:“薄荷。”   柏夜息回过头来,就见男孩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颈间。   温软的触感一碰即分。   “我有个问题……你介意的话就不用说了。”男孩问他,“这个银链,是谁送给你吗?”   柏夜息垂眼,放轻了声线。   “是我自己做的。”   男孩抬眼看他,卷长的眼睫向上翘起,浓而密。   “或许说送的也可以。”   柏夜息说。   “是上天送我,每一环都是一次好运。”   是庇护,是礼物。奖励他,也提醒他做约束。   比如今晚。柏夜息暗自叹了口气,同床睡在男孩身边,在某种意义上免不了要难熬一点。   时清柠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这个答案。   他又伸手碰了碰柏夜息长长的银链,轻声说。   “那你的运气一定很好。”   面前男生忽然呼吸一滞,良久,才低低吐了口气。   然后时清柠就被人圈进怀里,轻轻地抱了一下。   柏夜息清淡的气息落在他耳畔。   “嗯。”   甚至已经不能只用“好运”来形容,只有最甜级别的美梦。   才能伸手将你紧拥。   投屏的纪录片还在放着,时清柠先去了浴室洗漱。   等他出来的时候,靠在沙发上的柏夜息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时清柠皱了皱眉,不只今天,自手术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就一直觉得薄荷有些疲惫过度。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人叫醒去床上睡,走到沙发旁时,动作却忽然一顿。   那条刚刚还系在柏夜息修长脖颈间的项链,此时被解了下来,正缠在男生清瘦的手骨上,绕过一圈一圈,尾端松松地垂落了下来。   没来由地,时清柠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是薄荷最近在他眼中太过疲倦,还是什么其它缘由,时清柠总觉得那条银链不只是柏夜息所说的礼物……   更像一根绳索。   在疾风恶雨的悬崖边,独自死死拉拽着将坠未坠的主人。   等时清柠意识到时,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微凉的银链。   指尖素链刚一动,本已睡着的柏夜息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神色并不算清明,眸光寂冷,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而身体已经早一步做出反应。   柏夜息直接握住了时清柠伸来的手。   熟悉的体温贴在掌心。   悬崖边上飘摇欲坠的悬空者,忽然被拉回了这人世间。 第60章   柏夜息看起来实在太过疲惫,等他洗漱后,时清柠早早就催着人睡下了。   男生休息不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从时清柠请假入院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柏夜息一直在学校和病房奔波来回,连轴转。   这两天时清柠出院,恰好赶上五一假期,二十九中难得放了三天的假,时清柠也想趁这个时间,监督薄荷多休息两天。   两人上楼早,柏夜息睡下时也不过才刚过九点,时清柠还不困,不过他也熄了灯和人一起躺下了,好让薄荷安眠。   许是累到了极点,柏夜息的确很快就睡着了。   但时清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发现。   薄荷又做噩梦了。   就像刚刚在沙发上睡着一样,男生的呼吸并不平稳,借着窗外落进的月光,时清柠能清晰看见他紧皱的眉心和那挺俊的眉骨。   怕薄荷被噩梦魇得太深,时清柠试探着想伸手去安抚人一下。直到碰到男生的肩膀,他才察觉对方那绷紧到极致的肌肉。   这一点也不像睡觉放松能休息的样子。   而且还没等时清柠动作,柏夜息就睁开了眼。   时清柠愣了一下,没想到人醒这么快,他问:“做噩梦了吗?”   柏夜息气息微重,没有说话,时清柠也没有追问,只帮人拉了拉被角:“没事了,要喝点水吗?”   柏夜息声音很沙哑:“不用。”   时清柠便没再说话,他伸手轻轻拍着对方身上软被,似哄睡一般动作着,拍抚的频率渐渐请换下来。   没多久,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时清柠侧耳听了一会儿,等身旁人的呼吸绵长放轻,才悄悄松了口气。   但他没有想到,柏夜息睡着后没多久,居然又做起了噩梦。   还不止一次。   男生甚至开始出冷汗,时清柠怕人不舒服,可是每次时清柠想帮忙擦拭一下,不管他的动作多轻,柏夜息都会被惊醒。   这睡眠质量,未免也太差了点。   因为身体太疲惫,几次被惊醒后柏夜息也没能完全清醒,仍是断断续续地睡了过去。   最后,时清柠已经不敢再碰他了。   被柏夜息影响,时清柠很晚才睡着。不知道是不是被身旁人传染,时清柠居然也做起一个噩梦。   他久违地梦见了那本小说,梦到了柏夜息和他第三位追求者的事。   那时柏夜息已经成年,回归豪门,一时风头无两。然后他就把这位仇人之子、也是曾经喜欢过他的人抓回身边,将人囚禁了起来。   梦里时清柠看到的全是那人被限制了自由之后的视野,他清晰地体会着那种被关在牢笼中的落寞与绝望。   时清柠刚刚出院,住院时他就一直被限制在病房里,连医院那一小片能晒太阳的草坪都充满了吸引力。   所以时清柠对那种困境很能感同身受。   但时清柠看过结局,他也知道,故事里的柏夜息并不是为了仇恨和报复。   第三位追求者体弱多病,还有心脏疾病,他所需的那些费用高昂的治疗全是由柏夜息提供的。不然,以他那已经破产的家庭来看,他连活下去都格外艰难。   梦境的视角也很奇怪,时清柠没有看见那个追求者的脸,只看得见柏夜息。   两人之间的纠葛已经很难用恨或爱来概括,在一个强雷暴天气的雨夜,柏夜息听着那人说。   “抱歉……我们家之前,害了你。”   雷光撕裂天际,映得室内也凄白冷寂。   柏夜息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时清柠回想了起来,这是故事里柏夜息告白的那一晚。   果然,柏夜息下一句话就是。   “我只是……喜欢你。”   室内安静了片刻,似是那人听得愣了。   许久,才有轻声的回答。   “我们之间的纠葛太乱……喜欢这件事又太简单。”   “这两个字,我们谈不起了。”   暴戾雷声轰然落下,震耳欲聋。时清柠猛然被惊醒,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低喘着,一抬眼,就看到了身旁同样坐起来的男生。   似是听见了时清柠的动静,也或许是同样被噩梦惊醒。柏夜息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碰时清柠。   而月光如水,柏夜息的眼底清晰映出了时清柠脸上的惊魂未定。   柏夜息呼吸一顿,手僵悬在了半空。   片刻,他未发一言,起身下了床。   时清柠还在喘,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忙叫人:“你去哪儿?”   已经走开了两步的长发男生背对着他,声音比睡前更加沙哑。   “我离你远一点,不用怕我。”   怕我?   时清柠疑惑地眨了眨眼:“怎么回事,薄荷,你睡蒙了吗?”   他直接从床上迈了下来,鞋都没有穿,几步跨到人面前,探头去看柏夜息。   “薄荷,是我啊。”   夜灯昏黄,少年却神色明朗,漂亮的眉眼间满是光亮。   柏夜息微微一怔。   时清柠已经直接伸手去拉人了:“回来睡觉了,你怎么半夜醒怎么多次?等明天我们去神经内科看一下。”   熟悉的声音和体温让柏夜息回神,他没有动。   “我去隔壁吧,”男生哑声道,“影响你休息。”   时清柠看看他,叹了口气,说:“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噩梦,我会休息得更不好。”   柏夜息顿了顿,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温软的怀抱直接拥住了。   “上床。”   柏夜息看着时清柠从自己怀里仰起头来,少年抱着人的动作很轻缓,表情和声音却都是凶巴巴的。   “不要逼我用强的!” 第61章   柏夜息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就在时清柠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还不够凶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柏夜息开口,问。   “你想怎么用强?”   时清柠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怎么想好。   柏夜息忽然弯下腰来,一手扶着时清柠的后背,另一只手捞过他的腿弯。   “这样吗?”   “诶……?!”   时清柠身体猛地一沉,整个人已经被柏夜息打横抱了起来。   局势忽然倒转,时清柠就这么愣愣地被男生抱回了床边。   柏夜息把人轻轻放在了床沿,还随手从床头抽了两张湿巾,矮下身来,握住了时清柠白皙纤细的脚踝。   时清柠下意识缩了一下,却没能躲开。   男生清瘦的长指圈在他脚腕,微凉的体温贴在那处细白的皮肤上,并没有弄疼他,却让时清柠觉得……更奇怪了。   他磕绊了一下才开口:“我、我自己擦就好。”   卧室的地板虽然日日清扫很是干净,但他刚刚毕竟是光着脚跑开的。   柏夜息闻声看了他一眼,抬眸的动作和神色又让时清柠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不行。”男生平静地回答。   “用强的就不能听你的。”   “?!”时清柠被噎得莫名有些耳热,他反驳,“是我要对你做这个!”   柏夜息几日以来一直略显紧绷的神色之间,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细细地帮人把脚底擦拭过,把垃圾处理好,拍了拍手,说。   “那你来吧。”   时清柠看着人,皱了皱鼻尖。   等柏夜息上床躺好后,时清柠忽然拉开自己的软被,掀起柏夜息的被角,贴了过去。   柏夜息身形一顿,随即就被一个纤细柔软的触感抱住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孩伸手整个抱住了他,手臂环在他的脖颈,还故意粗声粗气、不怀好意地说。   “我要强抱你!”   柏夜息:“……”   少年自己说完也愣了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对,补充说:“抱住的抱。”   补充完却好像更不对了。   时清柠正思索着,就听见面前男生低低叹了口气,随即时清柠的腰上就忽然环过了一只手臂。   “唔……!”   时清柠那么敏.感,哪禁得住这种碰,他下意识就缩起来想躲,却因为还抱着柏夜息,一缩就缩进了对方怀里。   被他抱着的人明显僵了一下,气息也变得重了些:“别动。”   停了一会儿,圈在时清柠腰侧的手臂才重新用力,把人的身体往下抱了一点,调整好姿势之后,才松开了手。   柏夜息声音又有些哑:“当心刀口。”   敏感的腰侧被放开后,时清柠就放松了许多,他摸了摸自己胸口,说:“已经没事了。”   但他的手还是被柏夜息轻轻拿开了。   时清柠转而用手抱住了柏夜息,叫了一声智能AI,把灯给关了。   他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拍了拍柏夜息,说:“睡吧。”   拥抱能安抚情绪,时清柠还记得这件事,就打算这么抱着薄荷睡了。   被他抱着的人沉默着,片刻后,才伸手把时清柠身后另一条软被拉过来,帮人裹得更严了些。   柏夜息的神经也早已绷到了极点,此刻终于被怀里的人填补了一点心安。   “嗯。”   他的嗓音微带沙哑倦意。   “晚安。”   时清柠白日休息得充足一些,他还有心留意着对方,担心薄荷会再做噩梦。   不过毕竟夜色已深,时清柠慢慢也睡了过去。   他还留着一分心神,稍有听见耳畔呼吸声不对,就会迷迷糊糊地用手拍着人哄睡。   不知是不是拥抱起了作用,这一觉当真没有再被惊醒。   只是时清柠在睡着之后,又做了几场梦。   梦中是些琐碎的片段,仍是柏夜息和第三位追求者相处的场景。   许是因为被太熟悉的薄荷香伴着入睡,时清柠梦见了很多柏夜息和那人的亲吻。   在春色中,在冬雪里。   成年后的柏夜息好像对安抚的渴求更重一些,那些亲吻的片段没有一次重复,哪怕这就是全部,也未免让人觉得亲得太多了些。   好像怎么都吻得不够。   上次时清柠去玩剧本杀游戏时被柏夜息亲到,回来后也梦到过接吻。而这一次比之前更为真实……也更加深入。   他甚至在梦中感觉到了男人长发垂落下来时那微凉的触感。   淡香惑人,近在咫尺。   以至于醒来之后,时清柠发现自己真的枕住了柏夜息的头发时,一瞬间都有些发愣。   他怔怔地伸手去碰那顺滑的乌发,直到听见身侧的柏夜息问:“醒了?”   柏夜息坐起身来,顺长的黑发自他肩侧滑落。男生伸手,漫不经心地用长指撩起了长发,以指为梳将发丝拢到了耳后。   随即他抬起右手,用齿尖咬着扯下了腕间的发绳,拿着绳圈把长发松松地束了起来。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不留痕迹,却让人看着便不自觉忘了呼吸。   扎好头发,柏夜息回头看向时清柠,却是皱起了眉:“……怎么了?”   莫名的,小孩侧颊有些泛红,连耳尖都染了绯色。   柏夜息问:“不舒服吗?”   他伸手想去探少年的体温,却被人有些慌忙地躲开了:“没有。”   “就是……”时清柠摸了摸自己耳朵,好热。   他实话实说:“你的头发好漂亮。”   说完时清柠就跑了,去了卫生间洗漱,把被夸得怔了一下的柏夜息留在了原地。   洗漱完,时清柠还有些犹豫,没想明白自己会脸红是因为薄荷撩起长发的动作,还是因为看到他的头发所联想到的事情。   犹豫了这一下,时清柠便出来得慢了一步。   隔着半开的洗漱间门,他正好看到了沙发上的柏夜息。   男生坐在那儿,正在解自己的素链。   那条银链昨晚被柏夜息缠在了手上,此刻他正单指勾着链尾,将那长链一圈一圈地解开。   一夜过去,素链在人手背和指骨上清晰地留下了勒出的痕迹。   许是银链泛出的光泽和他的神色都有些冷,便让人莫名生出错觉,仿佛他正在解开什么束缚的锁链。   晨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洒进来,落在柏夜息的侧脸。男生面无波澜,眉目冷淡,时清柠一时恍惚,竟是在那瞬间隐约透过对方,看见了他成年之后的脸。   时清柠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刻真实在他眼前的柏夜息好像确实有一点凶。   就有些更加像小说里那个孤僻、偏执、坚持要把人关在身边的主角了。   时清柠昨天还在想柏夜息在意什么,现在终于发现,虽然薄荷感兴趣的东西很少,可他一旦在意,就会紧紧抓牢不放。   像那条素链,像那个……他喜欢的人。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柏夜息抬头看了过来。   “今天感觉还好吗?”   和时清柠说话时,他周身那种无法靠近的冰冷便无形地消融了。   时清柠回神,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柏夜息的睡眠质量实在不对劲,时清柠昨晚就想拉着人去医院看了。   柏夜息却道:“不用。只是昨天受了点风,身体不舒服才没睡好,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时清柠将信将疑,“不然还是去看看吧,上午正好没事,挂号也挺方便的。”   柏夜息摇头:“后半夜已经休息过来了。”   昨晚重新睡下后,时清柠的确没发现对方的惊醒,柏夜息不想去,他也不好勉强,便道。   “那你今天也和我一起睡吧,假期还剩两天,你要是能休息得好就不去了。”   柏夜息答应了。   两人下楼吃早餐,难得时妈妈早上也在家,还监督着两个小孩多吃了一点。   他们用餐时,时妈妈已经吃过了,便开始和阿姨聊天。   阿姨拿着手机在给时夫人看:“这就是我们家小梓养的那只,我去看过,漂亮得紧,特别是它过来蹭你的时候,哎呦,心都化了呦。”   时夫人也道:“真的很漂亮……这就是你上次带她挑的那只吗?”   “对对,”阿姨说,“当时小梓一眼就看中了,可能这就是眼缘吧,抱回家之后也和她特别亲,那个黏人哦。”   时清柠听得好奇,问:“什么呀?”   阿姨笑着说:“猫崽。”   “不知道小少爷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请假说带亲戚去看病,带的就是小梓。”   时清柠想起来了:“哦对,她现在好些了吗?”   阿姨的老家在海城临市的小县城里,她有个亲侄女患了抑郁,似乎病情还比较严重。   “好多了,”阿姨笑眯眯地说,“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开始按时吃药了。之前小梓连药都不想吃,养了猫崽之后,她就有动力做事情,现在和猫崽一起,精神好多啦。”   时清柠听得有些心动。   猫咪之类的宠物的确是个很好的陪伴。   时小少爷之前身体不好,不适合操心,宠物的毛发也可能对他的气管造成负担,所以时家之前并没有养过宠物。   不过时清柠想着,现在自己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就算养一只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实在是心动宠物的安抚作用。   说不定……时清柠想着,看了一眼身侧的柏夜息。   他想象着男生抱着猫的模样。   说不定薄荷也能被宠物安慰到?   被监督着吃完早餐,时清柠便找阿姨去看那只猫崽,只是看到照片,他就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好漂亮……!”   那是一只布偶猫,下颌尖尖,眼睛圆圆,眸色蓝得像映照出无边晴空的大海。时清柠最难抵御这种柔软小动物的吸引力,爱不释手地一连翻了十几个视频看,连柏夜息叫他吃药都迟了好一会儿。   吃完药,时清柠也没有顾得上和平时一样喝水冲去苦味,就又去阿姨那里看手机了。   “哎呀,我这里还有好多没存的。”   阿姨手机的内存不大,没有保存太多,见小少爷的确喜欢,她想了想,说。   “对了,小梓朋友圈有发好多,我找给你看。”   正要出门的时妈妈听见了,提醒道:“宝贝,等下阿姨要出门,你不要拿太久阿姨的手机,不然你加一下人家的微信再看吧。”   一旁收拾药瓶的柏夜息顿了顿,看了过来。   阿姨说:“没事没事,让小少爷看完嘛。”   时清柠果真在阿姨侄女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好多新鲜的猫片,他大致翻了一遍,直到半小时后阿姨出门,他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柏夜息正坐在沙发旁看笔记,时清柠走过去,蹬掉拖鞋,盘腿坐到人身边,偏头问。   “薄荷,你想不想养只宠物?”   时清柠自己的喜欢还在其次,主要是刚刚在看阿姨侄女的朋友圈时,他翻到下面,还看到了那个叫小梓的女孩发的文字内容。   接到猫咪之前,女孩的朋友圈里只有短短几条内容,却充满了各种压抑、沉闷的情绪。   而在养猫之后,那些消极文字全然不见了。   她发出来的只有漂亮的猫咪和自己的欢喜。   “阿姨说,她们选猫的那家猫舍离这不远,想养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去看。”   时清柠说。   “我还看了猫舍的朋友圈,他们家猫咪真的好可爱啊,每一只都很漂亮。”   柏夜息收回了停在笔记本上的视线,神色间却没有什么被打动的迹象。   他只是伸手拉过来了一条软毯:“披上一点。”   少年的睡衣穿得有点单薄。   时清柠乖乖把毯子披上,又继续起那个问题:“你想不想养啊?”   “它们很好的,特别可爱!”少年眼睛亮亮地描述着,“不仅长得漂亮,还特别会关心你,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你的不开心。”   “还会很粘人,会忽然钻进你怀里,像这样。”   说着,裹着软乎乎的绒毯的少年,就自己从柏夜息的一侧手臂下面钻进了他的怀里。   “它喜欢你的话,你就真的能感觉到,它的眼里心里只有你。”   少年仰起头来看人,漂亮的眼睛满满全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哦对,天冷的时候,还会主动钻进的你被子里,陪你睡觉。这样你的睡眠质量可能也会更好一点。”   “你真的不想养吗?”   柏夜息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第62章   时清柠期待地等着柏夜息的答案,却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   男生沉默着,用手臂环过身前柔软的毯子卷,将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然后他微微低头,额头抵在时清柠的肩上,把脸埋了进去。   时清柠有些意外,他好奇地看着男生的动作,不由想起了刚刚看过的视频中,有人把脸埋进猫咪的肚皮里。   正好和柏夜息现在的动作很像。   薄荷也想吸猫咪吗?   小动物们漂亮又干净,皮毛顺滑,肚腹柔软。把它们抱紧了去闻时还会嗅到特别的清淡香气,吸起来格外使人安心。   而看柏夜息的反应,好像他已经无师自通,还没接到宠物,就开始试验起了这纾解情绪的动作。   时清柠被绒毯裹着,又被人整个圈住,只有一只手臂还能伸到外边。他轻轻抬起那只手,顺着摸了摸安静的男生的长发。   发丝如缎,凉而滑,顺着他的指间流泻而过。   长发的触感太好,时清柠被吸引着多摸了几下,才学着之前男生照顾他的动作,帮人用指腹轻轻按揉起了额角。   虽然柏夜息起床后一直没有什么异样,但时清柠还是觉得,对方并没有彻底休息好。   他这么迫切地追问养宠物的事,也是因为薄荷。   时清柠自己对宠物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执念,他生病的次数太过频繁,即使到现在也偶尔会需要住院,情况并不怎么适合去养。   他主要还是因为想帮柏夜息,刚刚看阿姨家的猫崽也一直在关注宠物的安抚能力。   而且时清柠知道,薄荷是个很温柔的人。   倘若真的养了,他也一定会把宠物照顾得很好。   男生还埋在时清柠的颈侧,眷恋着像是不想放开的模样。时清柠正猜他这样大概就是对吸猫很感兴趣,却听对方闷声说。   “不养。”   时清柠怔了怔:“为什么呀?”   “你不喜欢小动物吗?”   “我有喜欢的了,”柏夜息终于抬起了头,说,“不想要其他的。”   时清柠意外:“你有喜欢的宠物了吗?”   他怎么没见过?   哪怕是在小说里,时清柠也没记得柏夜息养过宠物。   柏夜息看着他,没有说话。   似是刚刚埋首时被蹭过,柏夜息的眼梢晕开了一尾薄红。那艳色似血染冰霜,冶丽至极,在极近的距离里,放大开毫无遮挡的冲击力。   这一眼莫名让时清柠想起了昨晚的梦境,梦里成年后的柏夜息。   像是忽然被点透,时清柠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薄荷这不会是在说……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想要宠物了吧?   柏夜息一瞬的神色太像昨晚,现实与梦境交混在一起,时清柠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出这个“喜欢的人”指的是自己还是那位第三人。   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这,应该不冲突?就比如你有喜欢的书,喜欢的宠物,还会有喜欢的……”   话没说完,时清柠就被整个圈住按进了一个薄荷味的怀抱里。   “不行。”   柏夜息落在他耳侧的声音有些低哑,像倦意未褪,却格外认真。   “只有一份,不要被任何东西分。”   寻常喜欢有十分。   他的只给一个人。   许是听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柏夜息怀里的少年才挣动了一下。   才一动,少年就被抱得更紧了点。不过很快,圈住他的力度就放松了些,时清柠感觉自己胸前多了些空间,已经拆了线的伤口被人小心地避开了。   调整过姿势,时清柠的肩膀又微微一沉。   把下颌抵在他肩上的柏夜息低声说:“让我抱一下。”   时清柠安静了下来。   没多久,他侧耳去听,意料之中的,他听见了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时清柠暗自叹了口气。   薄荷睡着了。   听刚刚的状态就知道,他果然没有休息好。   尽职尽责地充当着催眠抱枕,时清柠心里又有些犯愁。   原本他建议柏夜息养宠物,除了想安抚对方情绪之后,也是想让薄荷分心去照料些别的事情。   不要偏执地固守一个人。   小说里那位第三个追求者被囚禁时的状态并不好,哪怕是现在时清柠回忆起来那段梦境,依然会觉得沉闷压抑。   时清柠也清楚,故事里,柏夜息出身豪门却幼年被拐,从小就历尽了坎坷磋磨。一路以来柏夜息能得到的东西太少,对唯一在意的东西想要固守紧握,这不是他的过错。   正是因为太在意,才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这种错误的方式却只能让柏夜息和自己的恋人越来越远,时清柠担心,不知以薄荷这种性格,这一次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趁一切还没有发生,他希望能帮到薄荷。   让人生重回正轨。   宠物的方法行不通,还证明了柏夜息骨子里一点都没有变,时清柠只好另做打算。   好在是他这个抱枕还发挥了些作用,得以让柏夜息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尽管时清柠自己还觉得,薄荷补觉的时间还远远不够。   柏夜息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见他不打算再休息,时清柠便拉着人一起去了复健室,想让柏夜息也放松一下,下午再睡。   不过还没等吃午饭,时清柠就接到了时小琳打来的电话。   “哥,你身体怎么样啦?”   小堂妹依旧活力十足,特别是遇上假期,更是在家里坐不住。   “今天植物园的花展,你要来吗?”   海城的临海植物园是远近闻名的面积大、种类全。每年都会有不少游客专程过来游玩。正巧今年的花展遇上了端午节,园内还会举行赛龙舟之类的活动,就比平时更加热闹了。   时小琳好久没见堂哥,早早就和他说了花展的事,盼着能和人一起去玩。   只不过因为时清柠的身体还在恢复,因此直到今天才再度来确认。   时清柠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便道:“什么时间,在哪儿见?”   “哇哥你真的能来啊!”时小琳兴奋得不行,“就现在吧!你什么都不用带,我们已经准备好东西了,直接就可以去植物园野餐。”   一旁的柏夜息看了过来,时清柠简单解释了一下。   时小琳听见,问:“是柏哥吗,他来不来呀?”   时清柠有些犹豫,问柏夜息:“你要去吗?要是累的话,不然你下午就在家里休……”   话没说完,手机里就传出了时小琳的声音:“对了对了,孔雀说,秦哥也要来,这下我们就和上次去玩剧本杀的人差不多了!”   柏夜息忽然开口:“我去。”   时清柠又和他确认了一遍,见人坚持,便收拾了一下,和柏夜息一起出了门。   等到了植物园,时清柠才发现,堂妹说的“和上次差不多”,是真的没差多少。   “啊啊时殿!!来合个影!”   因为除了孔阙和秦知深,时小琳那几个相熟的同学也来了。   初中生们照旧叽叽喳喳,还依据上次玩过的剧本杀,给时清柠起了个外号——“时殿”。   王子殿下的殿。   时清柠很久没听过这么……夸张的称呼了,一时颇有些无奈。   不过想想,“中二”这个词本来说的就是初中二年级,倒也正符合这群小孩子们的年纪。   有了上次的相处,初中生们对几位帅哥学长越发熟稔,连之前为保持形象的矜持也彻底抛开了。   几个人里,又属时清柠性格最好,于是没多久,他就被初中生们给包围了。   孔阙跑得快,率先借着买饮料的机会率先逃脱了学弟学妹们的魔爪。   他拿着一瓶可乐,随意向上抛了一下,接住,幽幽道:“你可没和我说,你这些同学也会来。”   时小琳抬目远眺,表情严肃。   风吹来,拂动了她的双马尾,太阳透过枝叶投射下斑驳的光影,更为她添了一份电影质感的滤镜。   “这,就是我们逃不过的宿命。”   孔阙:“?”   时小琳猛地一拍他肩膀:“写端午节作文啊!玩后感,每人一篇!所以大家都要来看龙舟比赛。”   孔阙的可乐差点没被她拍飞:“……”   “哎呀,人多热闹嘛。我哥也好久没出门了,出来散散心。”时小琳远远地看着树下的时清柠,“感觉他今天心情还挺好的。”   孔阙心说,我怎么没看出来?   而且……   而且就站在时清柠身旁不远,却一直被初中生们隔开的柏夜息,心情倒是明显地不太好。   柏夜息自然不可能心情好。   他和秦知深的距离都比和时清柠近。   围着其他人的初中生已经散了,时清柠身边却一直没断。起因只是他帮一个女孩子拍了张合影。   女生原本是想在自拍时靠后一些,能在镜头里显得脸小一点,才拜托时清柠拿了手机。   结果拍完她就发现,时殿随意抓拍的这张照片比她精心选过角度的都要好看。   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初中生们全都排着号要请时清柠帮忙合影。   时清柠也答应了。   但事实上,这位在初中生眼中已经带上了重重光环的时殿,心思却并没在拍照上。   他一直在想自己余光便能瞥见的那个长发身影,柏夜息。   昨晚惊醒时,时清柠便想过,小说里主角有自己的感情线,但落在现实里,柏夜息现在喜欢的人……   却可能是时清柠自己。   他的中途闯入,会不会改变了小说主线?   时清柠不是没有过担心,但他并不算慌乱,从秦知深告白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某些变化。   直到现在,时清柠最关心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小说主线。   只要薄荷能够平安、稳妥、不受伤害。   他选择和谁在一起,时清柠都乐见其成。   比起自己的喜欢,时清柠更在意,希望那个拥有了伤害柏夜息权力的人,可以善待薄荷。   还有薄荷自己。   时清柠想着,又忍不住想叹气。   连对宠物都不想分去注意力,薄荷的想法实在有些难劝。   时清柠总有些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喜欢不是强制。   强制夺取的,和强制给予的,都不能因为真心被粉饰叫做好事。   时清柠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觉得自己该去改变一下柏夜息的想法。   有些伤害来自外力,有些悲剧源于内核。   他想了很多,却在终于有时间回头正面看一眼柏夜息的时候,忽然就把这一切全抛在了脑后。   时清柠甚至连拿着的手机都忘了还,直到后面有初中生喊他,他才递回手机,匆匆说了声抱歉,就去了柏夜息那边。   “薄荷,你不舒服吗?”   柏夜息一直站在树旁,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连离得近的秦知深都没察觉什么异样。   闻声,秦知深才走了过来:“怎么了?”   “薄荷脸色好差……”   时清柠匆忙摸纸巾,一下没摸到,干脆拉下衣袖,用袖口帮柏夜息擦了擦颊侧的薄汗。   他的动作同样吸引了其他的人注意,但旁人并没有看出柏夜息有什么不对。   秦知深道:“他不一直就是这种冰柜……咳,冷冰冰的么?”   柏夜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长睫略显迟滞,片刻后,才道:“我没事。”   “你这像没事吗?”   时清柠眉心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昨晚你就没睡好……”   “你怎么知道没睡好,”秦知深面色有些古怪,“你们一起睡的?”   “一起睡也没怎么吧,之前在病房不就是嘛,”闻声凑过来的时小琳说,“我哥挺怕冷的,柏哥还能帮他暖暖。”   暖暖?   时清柠闻声一顿:“他今天早上刚醒的时候,身上的确有点烫。”   秦知深:“??!”   抱着你睡,早上醒了还烫?   秦知深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恨不能自己听错了。   但让他怀疑人生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因为紧接着,他就看见略显沉默的长发男生伸手。   直接抱住了时清柠。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忽然被人抱住的时清柠顿了一下,随即更紧张了。   “你哪里不舒服?”   秦知深:……我靠这人又来这一套?!   柏夜息在病房里的心机表现,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时清柠这次却是真的着了急。男生低头埋在他颈侧,相触肌肤处传来的异样温度让时清柠察觉出了不对,他直接探手伸到了柏夜息的耳后。   “……你发烧了?”   的确是发烧,难怪柏夜息今天一天都倦意难消。   早上起床时他的体温偏高,应该就是在低烧了。   突然的意外出乎了大家的预料,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显嘈乱。   “怎么回事啊……”   “柏哥生病了吗?”   匆忙想摸手机叫司机的时清柠忽然感觉到贴在自己颈侧的人动了动。   男生终于给了一点反应,声线比之前更显低闷。   “我没有病。”   那声音涩哑倦怠,轻却笃定。   “只是想和你近一点。” 第63章   时清柠皱眉:“你身上都烫成这样了,还说自己没生病?”   他甚至开始担心,薄荷是不是已经烧迷糊了。   因为被柏夜息抱着,时清柠去摸手机的动作并不顺利,他动一下,还会被人无意识地圈得更紧。   时清柠索性不动了,直接道:“小琳,帮我拨个电话。”   他报出了保镖的号码。   严肃起来的时清柠让一群初中生都悄悄噤了声,连时小琳帮忙打电话的动作也下意识紧凑了很多。   许是察觉到了时清柠的情绪,一直抱着他的柏夜息顿了顿,也沉默地收回了手。   他的手臂收回到一半,就被少年拉住了。   时清柠带着柏夜息,直接和进来接人的黑西装一起离开了。   保镖的车就等在植物园门口,接上两人就去了医院。   时清柠和柏夜息坐在后排,柏夜息坐得很直,神色平静,也没有再过来伸手抱人。   只看外表的话,甚至完全看不出他在发烧。   时清柠却隐隐觉得,难得生病的薄荷一烧起来,就会和平时的沉稳冷静很不一样。   他伸手试了试柏夜息耳后的温度,还是很烫。   被时清柠碰到,柏夜息的视线抬起,看了人一会儿,问。   “回家吗?”   除了声音有些沙哑,他开口时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时清柠说:“去医院。”   柏夜息沉默,看起来有一点不高兴。   时清柠问:“怎么了?”   柏夜息低声说:“不想去。”   “不能不去。”时清柠说。   “好吧。”   柏夜息垂眼。   “那就去。”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让时清柠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   柏夜息仍旧神色冷淡,偏头贴到时清柠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时清柠确认,对方的确烧迷糊了。   正常状态下的薄荷肯定不会是这种反应,时清柠担心柏夜息烧得太高,在车上就提前给医生打了电话。   幸运的是,时清柠之前的主刀医生许行正好在岗。   等车一到医院,柏夜息就被安排去做了检查。   医院今天不算忙,时清柠又挂了加急,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许行拿着化验单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之前绷得太紧张,神经骤然放松,反而会生病。”   骤然放松?   时清柠不解,为什么薄荷会绷太紧?   最近又没有考试。   唯一称得上变动的,也就是前些天时清柠出了院。   而且检查项目是许行定的,他看完厚厚一摞检查结果后,却只说了一句没有大碍。   时清柠又询问了几句,奇怪的是,许行一说话,柏夜息就一直盯着他。   最后许医生也没说什么,只开了一些退烧药。   时清柠拿好药走出医院,还是感觉有些不对。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一起出来的柏夜息倒是很乖顺,一直安安静静地被时清柠牵着,直到上车,他才问了一句。   “回家吗?”   柏夜息之前来医院时已经问过这个问题,时清柠闻声,问:“你急着想回家吗?我们等下就回去。”   退烧药刚刚已经在医院服用过一次了,不过起效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时清柠道:“是不是想休息?你先睡一会儿吧。”   他正想帮人去拿毛毯,手腕却在中途被人握住了。   柏夜息握着他,摇摇头,说。   “我想只和你在一个空间里。”   时清柠顿了顿,不由又想起了梦里的柏夜息。   他尝试着劝道:“但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和好多人相处。”   “不想好多。”柏夜息不假思索,“只要一个。”   看见时清柠的神色,男生停了一会儿,低声问。   “不要别人,好不好?”   “……”   时清柠动了动手腕,圈住他手腕的力度并不重,对方的手指却有些紧绷。   时清柠叹了口气。   叹自己明知对方这样不对,却还是会心软。   “马上就回去了。”时清柠轻声安抚他。   面前的屏幕亮起来,显示出了被隔音屏障挡住的副驾驶上的保镖孙明。   “二少,”他问,“要回家吗?”   时清柠却没点头,对着屏幕亮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去这儿。”   手机上显示的,赫然是另一家医院。   时清柠总觉得刚刚的检查结果不太对。   所以他打算再查一次。这家中心医院时清柠不常去,不过中心医院和时家有合作,时清柠便给时弈打了一个电话,拜托大哥帮忙联络了医生。   抵达医院,又是一连串的检查,这次的检查项目少了一些,但等结果出来时,时清柠却直接变了脸色。   中度贫血,精神性进食障碍,营养不良。   还有没退的高烧。   一项又一项的诊断结果,白纸黑字,字字如刀,几乎是在时清柠的心口剜肉。   连陌生的医生都看得直摇头。   “年纪轻轻,个子也长得蛮高的,怎么身体这么弱呦?”   时清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他用手机记下了两整页的医嘱备忘录,却是在离开后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一直在抖。   时清柠很想问柏夜息,可是看见对方的模样,又不好说他。   男生已经烧得有些反应迟钝,眼睫都染了水汽,对上时清柠的视线,却还是会低声说。   “对不起。”   时清柠再急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和对方生气,他勉强冷静下来,拨通了许行的号码。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医生要骗他。   许行似是早有预料,电话中传来的声音罕见地没了笑意。他叹了口气,说:“二少,不和你说,也是不想让你担心。你自己的状态本身也不适合操劳。”   许行毕竟是时清柠的主刀医生,他以时清柠的身体为第一位,时清柠也不可能真的去质问什么。   时清柠只是很难过。   为什么薄荷要承受那么多?   离开中心医院,汽车先开回了时家,柏夜息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度奔波。   医生开了滋补的中药,阿姨拿了药包去熬,直到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柏夜息才伸手,轻轻握住了时清柠的指尖。   男生身上依旧滚烫,退烧药还没起作用,倒是让他的神色更加倦怠了几分。   可越是烧得厉害,男生反而越是安分。一有外人在场,柏夜息就会主动拉开距离,收敛动作,不给时清柠添麻烦。   直到四下无旁人的时候,那隐藏极深的眷恋才会再难遮挡地显露出冰山一角。   翻涌着催促他离喜欢的人更近一点,更小心翼翼去触及一分。   对男生这种模样,时清柠是真的再气不起起来了。   时清柠把医嘱和阿姨说了一遍,将柏夜息在家安顿好,便打算再出门一趟。   柏夜息还被检查出有精神性进食障碍的症状,刚刚许行联络了一位负责相关领域治疗的医生,时清柠坐不住,决定亲自去和医生见面聊一下。   他的手指却还被柏夜息握着。   “你去哪儿?”   柏夜息的声音烧得比刚刚更低涩了,语调却还是平日的沉稳。   “我想和你一起。”   他都已经哑成这样,时清柠怎么可能再让他出门。况且柏夜息平时的用餐状况,时清柠基本都了解,可以直接和医生谈。   时清柠道:“你不能受风了,我自己去。”   柏夜息没有松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时清柠心口一阵酸涩。   烧到昏沉的薄荷,黏人又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轻声保证:“我很快就回来。”   柏夜息没说话,另一只手收拢紧握,指尖深陷在掌心里刮划着,透露出一种不自觉的焦虑。   他不想放开时清柠。   “你喝了药去睡一会儿,”时清柠哄他,“睡醒我就回来了,很快。”   还没哄出结果,别墅的门就被推开了。   提前回家的时弈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两人。   “怎么了?”   有其他人出现,柏夜息主动松了手。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时清柠起身,离开了。   “哥,薄荷发烧了,我去见他的医生,你帮我照看他一下。”   时清柠迅速穿好外套。   “我很快回来。”   时清柠走得很急,时弈都没来得及细问。   时弈是接到弟弟联络医生的电话才提前回来的,他的工作还没有处理完。   连续打进来的工作电话不能不接,时弈叫了孙明进来,自己先去了书房。   等时弈处理完事情走出来,就看见柏夜息正在沙发上沉默地翻看着什么东西。   时弈皱了皱眉:“你在翻什么?”   柏夜息没有抬头,一旁的孙明解释道:“这是小少爷给柏少买回来的药和辅助用品。”   时弈顿了顿:“怎么多?”   不是只是发烧吗?   而且不只药,里面明显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   孙明咳了一声:“医生开的药不算多……是小少爷买的多。”   时清柠当时太紧张,去药房买东西时几乎是扫荡,但凡沾一点边的、甚至是很久以后才有可能用到的都被他打包带了回来。   孙明不是没想劝,奈何当时小少爷完全没能听进去。   时弈狐疑:“那些固定带也是?”   那不是用来固定伤口的吗?   孙明:“是。”   他没敢说,不仅是,还不止一种。   医生原本只提了一句贫血可能会影响骨骼发育,时小少爷就把骨科的固定带全给打包买了回来。   品种齐全,花样繁多。   ……甚至还有精神科的约束带。   孙明没提,时弈也不可能看不见。   柏夜息翻的就是那些束缚带。   男生虽然在发烧,表情却依旧很冷,拿着黑色约束带的动作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病人……反而像什么冷血的凶手。   时弈愈发觉得他不太对劲,叫了人一声:“柏少?”   男生依旧没有回答,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   “柏少发烧后好像不太理人,”孙明解释,“他刚刚只和小少爷说过话。”   “……”时弈其实也没多意外。   平时还知道藏着,一烧起来,本性就完全暴露了。   “刚刚煮好的药柏少也没有喝……”孙明还在汇报,时弈看着柏夜息的动作,心底却越发生出几分难抑的不安。   时弈想起上次在花房,柏夜息说,有时他可能会忍不住,做些什么。   那时柏夜息的没忍住,是处理掉可能的情敌。   现在呢?   烧到昏沉的柏夜息只会更加忍不住,他专心研究着那些约束带的模样,甚至让时弈怀疑。   ……柏夜息是真的认真在思考如何使用它们。   时清柠回来得的确很快,时弈又去书房接过一个电话之后,刚走出来,就看到了推门进来的时清柠。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时夫人,只除了时爸爸还在工作,没有回来。   阿姨正好端着一杯蜂蜜水从厨房出来:“药没喝吗?是不是觉得太苦,等下用甜水漱漱口吧?”   时清柠愣了愣:“还没喝药吗?”   他匆忙就要走去柏夜息所在的沙发旁。   那座沙发背对着门口,从时清柠的方向,看不到柏夜息的动作。   可是从书房出来的时弈却是清清楚楚。   他分明看见,那个沉默的男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束缚带。   那些黑色的束缚带,刚刚才被柏夜息彻底地拉伸试探过延展性。   时弈心生不妙。   “薄荷?”   时清柠几步就要走近,却忽然被时弈眼疾手快地一把拦腰抱了回来。   “你别过去!”   时清柠回头,一脸意外:“哥?”   他说:“薄荷是不是还烧着?我得看他吃药……”   时弈盯着终于起身的柏夜息,对时清柠重复了一遍。   “你别靠近他。”   长发男生抬起头来。   许是高烧未褪,柏夜息的眼尾整个都被烧红了,显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冶艳。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的视线落在时弈拦过时清柠的那只手臂上时,那微微上扬的眼梢就变得愈发红赤起来。   时弈无声地将弟弟护在了自己身后,他声线冰冷,一字一句。   “把东西放下。”   僵持的气氛太过剑拔弩张,不只是茫然的时清柠,连一旁的时妈妈也发现了不对。   “小弈,怎么回事?”   时弈没有分心回答,他一直在死死盯着柏夜息的动作。   该死。   时弈很清楚柏夜息的杀伤力,不说第一次见面时柏夜息一人打退了一群混混,就只是想想柏夜息那位身在特种队伍的母亲,也足以让人忌惮他的实力。   时弈也早知道柏夜息对时清柠的占有欲。   这人失控起来还不知道会做什么,时弈正想让弟弟先离开,却见那边的柏夜息忽然有了动作。   男生并没有把手里的束缚带放下。   他单手拿着其中一条,解开,缠绕,然后牢牢地……   绑住了自己的手臂。   “咔哒”一声轻响,磁扣落锁,死死咬紧。   男生抬头,视线落在了被护住半边的时清柠身上。   从始至终,他的眼中也只有那一个身影。   时清柠一怔。   他也完全没有想到,故事里那个把执意把心爱之人囚禁在自己身边的柏夜息。   这一次会绑住自己。   时清柠看见男生抬手,苍白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巧的钥匙。   男生气息沙哑地开口。   “我把自己锁住了。”   即使烧得昏透、理智尽失。   柏夜息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向他问了一句。   “钥匙给你好不好?” 第64章   柏夜息的话太出人意料,离得近的时妈妈和阿姨都愣了一下。   连始终高度戒备的时弈都没有预料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在时弈吃惊反应的那一瞬,被他护在身后的纤细身影已经冲了出来。   时清柠直接朝沙发跑了过去。   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算不得远,时清柠却跑到直接听见了自己的剧烈心跳。他在震耳的心脏搏动声中拽住柏夜息手上的绑带,冷静地、用力地把那缠紧的束缚带给解开。   时清柠觉得自己再怎么病后初愈,也该比发着高烧的柏夜息有力气,但事实上,直到时妈妈过来一起帮忙,那条死死咬在柏夜息手臂上的束缚带,才终于费尽周章地被解了下来。   时清柠低头盯着那条黑色的约束带,想。   脱下来这么费力,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单手系上的。   解束带的时候,时清柠还隔着衣服碰到了柏夜息的手臂,男生身上滚烫。时清柠把束带扔到一旁,被甩出去的黑色带子落在了沙发角上。   时清柠看了一眼,又走过去,把它扔到了更远的地方。   直到扔得彻底看不见了,时清柠才走回去,拉起柏夜息的手臂,说:“上楼喝药。”   他抬头对阿姨说:“阿姨,麻烦把药和水一起端上来。”   少年的声音异常冷静,眉目间一贯的甜蜜笑意也不见了,阿姨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应完才发觉,自己那一瞬如同应命令似的紧张。   而罕见肃色的时小少爷,已经把他监看的人拉上了楼。   阿姨放下药和水就离开了,时妈妈不放心地跟上来过,见时清柠坚持,只好为两人轻轻将房门关好。   卧室里的窗帘自动合拢,光线无声地昏暗下来,为屋内平添了一分安全感。   时清柠扔掉窗帘开关,拿起那杯蜂蜜水,几步站到了床边。   他板着小脸,面无表情:“把药喝完,然后喝这个。”   坐在床沿上的柏夜息手里拿着一大碗浓黑的汤汁,苦味四溢。   汤还是热的,仿佛苦调也受热活跃起来,单是闻着就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可是刚刚还理都不肯理别人一下、被劝了好多次一口都没碰的柏夜息,这时却直接把一碗汤药全灌了下去。   一口气没停地喝完,柏夜息咽下最后一点汤液,被涩得下意识皱紧了眉心。   他却没有去接时清柠手中的蜂蜜水。   柏夜息抬手,轻轻想去碰时清柠的脸。   “我喝完了。”他的声音被苦得更哑了一点,吐字却很清楚。   “你不要哭。”   少年很冷淡地看着人,室内昏暗不明,自他那漂亮的眼尾滑下的水痕却依旧坠出了浅浅的一道光亮。   滴落着,落在柏夜息无意识紧缩的心上。   少年却不肯承认:“我没有哭。”   伸过来想去擦拭泪滴的手指就在他的脸侧,略显宽大的袖口从过于清瘦的手腕处滑下半寸,露出了刚刚绑束缚带时留下的痕迹。   医用约束带都有棉质的内衬,可柏夜息这是第一次试,还那么用力,怎么可能不伤到自己。   那只手一直抬着,没有收回,时清柠冷眼看着,没有动。   就这么静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就一口咬了上去。   咬住那手指,含进坚硬指节,牙根磨得生痒。   时清柠含糊又咬牙切齿地说。   “我在生气!”   气死了。   气得想咬人很多次,一千下一万下也不够宣泄一半的火气。   可是少年当真去咬时,却又没舍得用一点力。   连一个牙印都没有落下,只有一处被尖尖的虎牙留下的浅浅小坑。   长指终于被放开时,被咬的人还没什么反应,咬人的少年薄唇依旧紧紧地抿着,看起来很不高兴。   而柏夜息一直没有躲,素来冷漠的神色间露出了一点茫然。   “为什么……生气?”   到现在,他依然不明白。   时清柠点头:“好,那换做是我,故意节食、过劳,导致高烧……”   他的话没说一半就被打断了:“不会。”   柏夜息根本不让他把这种可能说完:“你不会有事的。”   时清柠更生气了:“那你就可以了吗?!”   柏夜息又露出那种有些茫然的表情,像是换了个主语就听不懂了。   “我……?我没有关系。”   他明明就知道这样不对,却根本不在意自己受到的伤害。   时清柠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了一下,自言自语。   “我就不该和病人讲道理。”   柏夜息仍旧认真听着,对时清柠所说的每一个字眼都未曾错漏。   他烧昏了的意识正认真地思考着对方的话语,下一秒,却被更炽烫的热浪迎头覆没。   “……!”   柏夜息被人凶巴巴、恶狠狠地吻住了。   柔软的触感清甜生涩,小孩根本不懂,却因为生气不肯罢休,动作直接地吻进深处,把那甜软探入进来。   像一尾惹人怜爱的银鱼,又似让人陷入了这初夏的一场薄雨。   轻而软的甜意笼罩周身,沾衣不湿。   全落在了心里。   柏夜息被少年按着肩膀,站着低头亲下来的人气势很凶,却有未曾落尽的眼泪滴在柏夜息的脸上。   似疼似烫,最后又只是纯粹的水滴。   把一切所有,全染得漉湿尽透。   时清柠说了不该讲道理,就真的没有再白费口舌。他直接亲了上去,亲得不得章法,却是尽力地凶狠。   像是当真被他吓住,男生的身形的确僵住了,也没有再说什么“没关系”的浑话。   时清柠这才满意地亲完了这一下。   他退开一点,皱了皱纤挺的鼻尖。   “好苦。”   柏夜息刚喝完药汤,唇齿间带着未褪的药味,既苦又涩。   时清柠最讨厌苦味。   他气得又亲了人一下。   “因为我喜欢你。”   时清柠直白地做完了,才向人解释。   “我喜欢你,所以看见你受伤就生气。”   他站着,双手按在坐在床沿边的柏夜息肩膀上,还把单膝跪到了柏夜息的双腿之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姿势让时清柠可以直接看到柏夜息的反应,让对方不能再躲避逃开。   时清柠很有把握,自己全然掌控了局势。   然而下一秒,时清柠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眼前一暗,唇间骤然压上了热度。   后背被托了一下,然后才落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和时清柠气急的凶狠不一样,即使这种时候,男生的动作依旧不落体贴。   只除了他的气息太热。   未束的黑发从柏夜息的颈侧滑落下来,罩住了已经整个人被牢牢压住的时清柠。   长发坠脸。   丝丝缕缕,将少年笼得一寸不落。   柏夜息甚至还用指节轻轻擦了一下时清柠眼角的湿意,然后才垂眼,专心动作。   可是正是从这个温柔体贴的男生身上,时清柠才真正体会到了。   什么叫做凶狠。   药味早就散去了,唇齿间萦绕不褪的满是独属于男生的薄荷香气。那骤然凛冽了千百倍的气息清冷不再,只余炽热。   无声侵袭,无处可避。   本就高烧的男生比平日更加灼人,那热意顺着唇齿烈烈燃起,仿若要将时清柠的身骨一并烧融化尽。   经历寡薄的少年终于体会到了真正的深吻,他却已经分不出半寸心神来学习了。   昏暗的室内交叠着晕热的气息,薄雨一并把两个人全浇透了,烧灼不灭的焰苗里缠绵着湿漉的水汽。   起初还被拭去过湿意的眼角,后来却被更多承载不住的水汽全然洇红了。   钟表熄了光,时间也被混淆不清,再分不出过去了多久。   久到都不知吻落下了几次。   时清柠慢慢才开始回神。   缺氧的思绪慢吞吞地运转,他发现压覆在自己身上的男生并没有真正把体重落下来。两人相贴虽近,男生也不过只是想把他抱得更紧一点。   直到最后气息沉热,倦意浓重,侧躺下来的柏夜息依旧没有把人放开。   时清柠埋在对方胸口,觉得对方的体温好像和自己的脸一样烫。好在薄荷没再乱跑,抱住他之后似乎就安了心,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所以虽然一直被滚热的高温紧紧包裹着,时清柠却没有动。   他想让薄荷休息一会儿。   不过就在时清柠以为对方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点动静。   “小小。”   落在耳畔的声音很轻,让人没分清是“小小”还是“宝宝”。   倒是后一句长一些,才让时清柠听见。   男生在说。   “我好久没能梦到你了。”   “……”   如果不是怕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薄荷惊醒,时清柠其实很想再咬他一口。   傻子。   时清柠之前居然还一直觉得柏夜息聪明,现在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薄荷好笨。   笨死了。   抱着他的病人终于慢慢地平稳了呼吸,室内昏暗静谧,正适合休息。   时清柠保持着不打扰的安静,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多次。   不是梦。   他对着睡着的柏夜息说,明明眼角还红着,唇上也疼,却还气鼓鼓地等着要教育对方——   等你睡醒了,我就把你亲懵。 第65章   抱着他的男生终于睡着了,时清柠也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时清柠去找医生详谈过,柏夜息的病症其实并不算多么棘手,关键问题还是在于他思虑太重。   如果他能够放下包袱,配合治疗,以柏夜息的底子和他这个年纪,想要康复痊愈并不是什么难事。   重点是要解开他的心结。   连医生都感慨,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有这么重的心事。   时清柠虽然早就知道小说里那些颠沛的剧情,但意识到这不是轻描淡写的文字设定,而是真正发生在薄荷身上的事时,却还是忍不住会揪心。   故事与现实,两者的冲击力截然不同。   时清柠自己其实也一样。   虽然时家阔绰又和睦,时小少爷受尽宠爱。但倘若不是时清柠之前就有过经验,单是先天性心脏病这一个设定,就能让穿进这个角色里的人无法承受。   因为和原主的情况太像,时清柠偶尔也会恍惚,小说与现世,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故事内外的界限分明又模糊,尽管剧情在日渐清晰,可时清柠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真正改变柏夜息的结局。   但他确认,自己绝不会放弃。   时清柠微微偏了偏头,在男生怀里和人贴得更近了一点。   他一定会让薄荷摆脱那些伤害。   窗帘拉好,昏暗的室内正适合安眠,男生的怀里格外舒服,时清柠想着想着,也跟着一起睡了一会儿。   他提前和妈妈说过想让薄荷休息,所以并没有人过来敲门打扰。时清柠的手机也关了静音,直到他睡醒一会儿之后,才看到跳出来的消息。   时清柠一手拿着手机划消息,另一只手小心地遮着光,不想打扰还在睡的枕边人。   未读信息数量不少,大多是今天一起去植物园的朋友们发来的。时清柠简单回了几句,又看到有新消息跳了出来。   是秦知深。   【秦知深:他怎么样了?】   秦知深之前还打过几个电话,时清柠在忙,没有接到。   他会这么关心薄荷,时清柠也有些意外。   【柠檬:吃过药睡下了。】   他刚回复,那边又发了一长串过来,似乎是刚刚就一直在输入。   【秦知深:发烧可能是因为风寒,也可能是其他引起的,保险的话可以多检查几项,你自己也当心传染。明后天都是大风天,可以的话就在家多休息吧】   【秦知深:吃过药就好,让他多睡会儿吧】   时清柠莞尔,发了一个谢谢的表情。   秦知深很快又回复:【小朋友们这边你不用担心,有我和孔阙看着,他们玩得可疯了】   【秦知深:[照片.JPG]】   他发来了一张合照,照片里大家齐齐坐在一条手动划桨的龙舟上,还有两个人举着手机,手机上分别亮着时清柠和柏夜息的照片。   那照片时清柠自己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小孩子们是什么时候偷偷拍的。   阳光明媚,蔚蓝水波上载着开怀笑脸,让人也不由得跟着心情变得更好。   除了合照,秦知深还发来了不少其他照片,植物园里的花树,大家亲手堆的石桥……甚至还有一颗被画上了一顶小皇冠的新鲜柠檬。   图片清晰,风景明艳,看着这些照片,让人仿佛感觉也跟着春游了一场。   时清柠失笑。   他又和秦知深聊了几句,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收好,不打扰薄荷的休息。   时清柠自己没有睡,他在想秦知深。   其实从和秦知深第一见面开始,时清柠就发现,秦小少爷的本性并不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然中间秦知深意外地向时清柠表了白,但被拒绝之后,秦知深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真要说起来,秦少顶多也就是傲气了一点,本质还是个挺正常的小孩。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做出小说里那种离谱行为的人。   时清柠又仔细思索了这些日子以来,秦知深和柏夜息的相处。   两人虽然一开始有些针锋相对,但最近其实已经和睦了很多,不像是会上演什么相杀剧情的模样。   时清柠了解柏夜息,他对秦知深,或者说他对大多数人,都是一种冷淡甚至于冷漠的态度。   而对秦知深,时清柠还没有托大到可以说信任对方绝不会做的程度,但仅凭这些天的了解,也让人觉得。   秦知深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而且若是细想一下小说里的情节,两人相爱相杀,秦知深欺骗柏夜息的感情,最后才告诉对方他只是一个替身,还把柏夜息所有的可用财产转移给了那位正主。   这样算下来,真正受益的,其实是那个没有露过面的正主。   柏夜息承受的全是无妄之灾。   时清柠皱眉。   这个剧情里奇怪的……还有柏夜息的态度。   后来到第三个追求者的故事时,主角柏夜息已经成功逆袭,重回巅峰,还把之前所有伤害过自己的势力全部报复清理过。   那第二段故事里,这个拿走了柏夜息所有资金的人去哪了?   他为什么没有被清算?   从最开始,时清柠的记忆就残缺不全,直到通过和柏夜息的不断相处,他才渐渐找回了小说的部分剧情。   但在一些细节方面,时清柠始终没能有深入所得。   例如让柏夜息捐出心脏的第三个追求者,时清柠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长相。   现在这个莫名失踪了的正主也是。   仿佛有什么屏障在无形地阻隔着,不许时清柠窥探。   因为刚醒来时一深入细想就会流鼻血,所以时清柠已经学会了不执意去钻牛角尖。   他转而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时清柠抬眼,看向了睡熟的柏夜息。   室内光线黯淡,男生英挺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点冷峻立体的轮廓。   睡梦里,他依然神情冷漠,不见缓和。   薄荷好像总是在无声地背负着什么东西,时清柠想。   他冷硬,偏执,又专一,连养宠物都觉得会分去喜欢,不愿意答应。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三段感情?   柏夜息在意的事情那么少,一旦放进心里,又吝啬到不肯给其他分出丝毫。   他真的有可能喜欢上三个人吗?倒是更可能——   电光石火之间,时清柠忽然想清了一件事。   ——更可能长时间不改地喜欢同一个人。   轰鸣声在耳畔炸响,时清柠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心口的一次剧烈搏跳。   像是心脏被狠狠地紧握过。   ……同一个人。   他终于串起了那些被百般遮掩的碎片。   第一段故事,逃出拐卖团伙的柏夜息被安家收养,却被安家当成人型血袋;第二个故事,柏夜息的财产全部被转移,给了一个私人名下的医疗基金;第三个故事,柏夜息囚禁了昔日的仇家之子……   昔日仇人。   还能有什么仇恨,能比物化抽血、抢走财产更深重呢?   所以在外人眼里,抓住了仇家之子的柏夜息无论怎么报复都不为过;所以在各种风声传闻里,那个被囚禁的小少爷被编排出了各种凄惨秽涩的结局。   所以没有人想到,没有人相信。   在被夺去血液和钱财之后,柏夜息还为旧日的一分喜欢。   献祭了自己的一整颗心。   分不清是耳鸣还是血液在轰响,时清柠的思绪异常混乱,乱到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笑。   怪不得他会一直觉得这本小说的剧情相当离谱,怎么会有故事专门去刻画主角落得多么悲惨?   原来是时清柠看错了角度,换个视角,这不就正是一个典型的开挂爽文吗?   只不过爽文的真正主角,该是被柏夜息喜欢的那个人才对。   时清柠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可薄荷又做错了什么呢?   哪怕他在旁人的故事里只是配角,是点缀,他又凭什么,要为另一个人葬送自己的一生?   时清柠胡乱想着,又忍不住怪自己想清得太晚。   原来他穿进的根本不是什么狗血爱情小说,从柏夜息的视角来看,这分明是一个要闯关打boss的复仇故事。   那个夺走了一切的反派boss还堂而皇之地包裹着爱的糖衣。   简直和恐怖片一样令人发指。   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这个boss才行,不然不管怎么努力,薄荷都一直可能面临着危险……时清柠思索着,直到腕间手表上传来微震提醒,他才从自己警惕性太低的反省中回过神来。   时清柠看了一眼手表。   到薄荷该吃药的时间了。   相贴的体温依然在传来高热,柏夜息的烧还没有完全褪下。时清柠勉强收敛了自己的心绪,轻手轻脚地起身,想要去床边给柏夜息拿药。   但饶是再如何小心,时清柠才刚离开对方的怀抱,就听见了身后低哑的声音。   “你去哪儿?”   柏夜息还是醒了。   时清柠回身,伸手探了探柏夜息的耳后,温度确实偏高。   他道:“我去拿药,你把药吃了,再睡一会儿。”   刚刚阿姨送药汤时一并把晚上的退烧药拿了上来,时清柠没用出去。   他开了床边夜灯,直接在旁边桌上拿好药,倒了温水端过来。   床上的男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动作间尚有些迟滞,看起来还没有清醒。   时清柠扶了一把,帮人在床边坐好,把药和水递了过去。   他还在想,水壶里的温水不多了,现在吃药够用,等下要是薄荷中途醒了口渴,还得多备一些。   时清柠正想着要不要去下楼倒水,却见拿着药的男生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   柏夜息抬眼,他神色微恹,自下向上看过来时,就显得睫毛愈发卷长,和乌色的长发一样,柔顺地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他哑声开口:“这个也是苦的。”   时清柠闻声才回神:“你嫌苦吗?”   他说:“那我下楼去倒杯蜂蜜水……”   “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时清柠的肩上忽然传来一阵力度,是男生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轻按着将他上身压下来——   然后吻住了他。   “唔……?”   暖黄的夜灯下,少年猛地睁大了眼睛,柔软的眸光与唇瓣一并,全被染成了湿漉漉的。   美得似有揉碎了的月光洒落。   触感太甜,让人不敢留恋,怕引诱深陷。   柏夜息并没有压着他太久,亲完就把人放开了,然后才低头,开始安安分分地吃药。   男生一口就把纸托里的几个药片全含了进去,随即迅速地喝水,吞服。   动作格外利落。   时清柠愣了愣,才想起来问:“不是说会苦?”   柏夜息抬眸看人,冷绿的眸色也被烘衬成了暖调。   他说:“吃完再亲太苦了。”   时清柠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所以要吃之前亲。   他一时有些哑然,又有些失笑,还没想好说什么,却见灯光下,男生一向冷白的耳廓在隐隐泛红。   时清柠一怔,伸手想去碰。   “还烧得这么厉害吗?耳朵都好红。”   触及的体温的确有些发热,但并不算太烫手,时清柠稍稍放下心来。   柏夜息没有躲,等他摸完,才摇了摇头。   男生神色无波,时清柠也是看了人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是害羞了吗?”   明明医生说过柏夜息不是风寒,不会传染,时清柠说完,却跟着一起脸红了起来。   他有些局促地蹭了蹭鼻尖。   “你,你再睡一会儿。”   时清柠又把人按回床上,拿着水壶匆匆离开了卧室。   “我去倒点热水,马上上来!”   他几乎可以说是仓促地逃出了卧室,走到气氛清凉了些的走廊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脸红也会传染吗?   时清柠又抬手摸了摸自己柔软发烫的耳尖,拿着水壶往下走。   没想到,薄荷喜欢一个人,脸皮还会变得这么薄……   时清柠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走廊尽头的窗半开着,有微风吹进来,夏日的清风温暖又和缓。   却将时清柠吹得遍体生凉。   他忽然想起,小说里,这个年纪的柏夜息正该喜欢着安家的小儿子。   ——那为什么现在,薄荷会喜欢上自己? 第66章   时清柠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为什么小说里的安家一直没有出现?   故事中,在成年之前的那段时间,柏夜息尚未被柏家正式认回,他一直和最初收养自己的安家保持着联系。   可是自时清柠从酒吧里将柏夜息救下之后,男生却并没有和这么一个家庭联络过。   尽管现在柏夜息得以顺利上学、安然生活,可这个始终没有线索的安家,却像一颗隐藏极深的炸弹。   那无声跳转的倒计时,总会让时清柠心有不安。   而且明明第二段故事里的秦知深现在都已经出现了,为什么安家会迟迟没有消息?   时清柠一边下楼,一边思索。   是因为还没有到进度吗?   难道要等薄荷的那个豪门家族出场,才会牵扯出安家的消息?   他正想着,却意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交谈声。   “有消息了吗,他们真的找过来了?”   巧的是,这谈话提及的正好就是时清柠刚刚想到的柏家。   “应该不会有错,消息就是在澳岛公开的。”   这是时夫人的声音。   “以澳岛柏家的身份,他们也没必要和我们扯谎。”   和她说话的人时清柠也认识,那位正是时小琳的妈妈,石阿姨。   石阿姨捋了捋自己的一头羊毛卷,道:“我一直就觉得那小哥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但也没想到来头会那么大。”   “柏家,那可是垄断了澳岛四成产业的大家族啊。”   澳岛与内地的经济模式不同,除了根基命脉,大部分产业仍归于私人所有,也因此,大量财富都囤积在几大家族名下。   而作为其中最为出名的老牌豪门,柏家从上个世纪起就雄踞澳岛,他们不仅在地产界占尽了绝对性的优势,还掌握着澳岛日进斗金的博.彩业三分之二的专营权。至于柏家在其他各个产业的投资,更是数不胜数。   公开的信息显示,柏家垄断了澳岛的四成产业。事实上,这个数据一点都没有夸大,真实的比例还可能更加惊人。   对柏家这种地位的豪门来说,他们的势力早已延伸至了各个角落。   身为澳岛世家,柏家在资产和体量上都是绝对的庞然大物,更别说他们延续几代的财富积累。相较之下,时家虽然也是海城首富,却还和柏家差着几个量级。   所以石阿姨在提到柏家时,才会这么惊叹。   “我记得柏家这一代总共也没几个男孩吧?澳岛那边又那么传统,只肯认儿子当继承人,柏小哥的身份要是公开出去,肯定要成热门新闻了。”   时清柠脚步一顿。   柏家找来了?   这次柏家出现的时间显然比小说里要早一些,不过这事想想也不算意外。一方面时清柠本身就对小说细节记忆不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柏夜息之前就偶尔会和时家一起参加宴会。   虽然因为时清柠在养病,家里人并没有和他说过宴会详情,但以柏夜息的长相和气质,会引得外人注意也很正常。   柏家自然也有可能因此提前发现他。   以柏家的资产,这种认亲回归肯定是好事,但看过小说的时清柠却知道,柏夜息回去之后过得并不好。   自古豪门无真心。   果然,时妈妈也道:“就是因为这继承的身份,才让人担心。”   和石阿姨的惊喜不同,时夫人的语气明显带些忧虑。   “如果真是想把小柏接回去,悄悄派人过来,肯定更安全。可是他们现在公开放出消息联系我们,就像恨不能大张旗鼓地喊话告诉所有人,人就在这儿呢,这不是很容易让小柏有危险么?”   石阿姨愣了愣:“不能吧……?”   她宽慰说:“再怎么说,小哥也是柏老爷子的亲孙子,柏家还能害他吗?”   “而且这次柏家的人放出消息要联系时家,对我们也是好事,这可是直接能和柏家拉上关系。上个月我还听朋友说,他们花了好多心思去联络柏家企业的一个负责人,结果连人家联系方式都没加上……”   时夫人叹了口气,她的心思显然不在拉关系上:“柏家的确联系了我们,但发来消息的却不是小柏的父亲,而是他的大伯。”   “大伯?”石阿姨也听得有些意外,“这确实挺奇怪的……我记得他正好是没有亲儿子的那个吧?”   柏老爷子总共有三个儿子,但到了孙辈,公开的信息里,也就只有小儿子家有一个男孩。   而柏夜息的父亲排行第二,按理说,柏夜息若是回去,势必会成为分夺家产的有力人选。   他这个大伯为什么会这么热心?   一旁的时清柠也听见了这对话,虽然对小说里柏家所做的具体细节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柏夜息一旦回去,面临的就全是勾心算计。   而且在小说里,这时候的柏夜息其实是腹背受敌。   故事中,成年前的柏夜息虽然被柏家找到,却没有立刻被认回,不过凭着柏家的背景,他也有了脱离安家的能力。   但因为柏家太过薄情冷血,他们甚至还故意把柏夜息晾在外面,说要等做完亲子鉴定后再商量,免得找回一个满嘴扯谎的假货。   这种情况之下,柏夜息所缺失的亲长温情并没有得到弥补,这反而让他更渴望情感的慰藉,因此没能和收养过他的安家彻底断绝关联。   时清柠一直觉得,柏夜息之所以会喜欢上安家小少爷,全是因为薄荷自小所接收的善意太过寡薄。   所以那些只不过是被人随意给予的丁点温暖。   也足以让他珍藏留恋。   好在这一次柏家找来之际,柏夜息已经身在时家。   时清柠想,有自己在,这次一定他会好好把薄荷保护在避风港湾。   “宝贝……你下来了?”   那边的时妈妈看到了时清柠,叫了他一声。   石阿姨也立时打住了话题,道:“小柠醒啦?”   她知道时家夫妇从来不在小儿子面前谈及公事,只一心想让体弱的小儿子静养休息。   时清柠点头,向两人问了好。   时妈妈道:“对了小宝,我刚刚和你老师聊过,她说端午之后,学校里大概还有一个月的课程。”   “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但要注意不能过度劳累,你有什么打算么?要不然我就和老师说一声,等暑假后再去上学。”   时清柠不假思索:“我想端午之后回去,继续上课。”   时妈妈说:“这样的话,回校就要复习,马上要期末考试了。”   “那就考嘛,”时清柠的态度很明确,“我想去上学。”   “好吧,”时妈妈答应了,“那我去和解老师说一下。”   “看看小柠这学习态度,”一旁的石阿姨感叹,“这要是换我家小琳啊,肯定当场就开始欢度暑假了。”   时清柠笑了笑,道:“小琳最近学习劲头也挺足的,白天去植物园玩的时候,她还和朋友在讨论端午作文的事。”   “真的啊?”石阿姨惊奇,“行啊这小孩,有进步了。”   时清柠又不着痕迹地多夸了堂妹几句,把石阿姨哄得心花怒放,这才去了厨房倒水。   看着少年的背影,石阿姨忍不住感慨:“真好啊,小柠现在多有精神。”   作为亲戚,她很清楚时家夫妇为治疗小儿子的病,耗费了多少心血精力。   “我感觉他从那次根治手术之后,整个人也懂事多了。”   石阿姨说着说着,才发觉不对:“也不是说之前怎么样……就是小柠现在更暖心了。”   她的感慨并非凭空而来,事实上,在根治手术之前,时小少爷一直被养在病房里,虽然他鲜少露面,但亲戚们难免也会听到些消息传闻。   那时候的时小少爷因为常年病弱,性格颇有些孤僻,脾气并不算好,就连父母和他相处,也颇有些小心翼翼。   和现在这个阳光、体贴又懂事的模样的确有些区别。   不过这种事,肯定不好在人家妈妈面前提起,所以石阿姨赶紧找补了一句。   但时夫人听见,却轻轻笑了笑。   时小少爷那万里挑一的容貌本就随了母亲,时夫人笑起来时,也恰如春风拂面,让人不由得为之心荡神摇。   “不是的,”时夫人轻抬细腕,挽了挽鬓角长发,温声道,“小柠原来也很懂事。”   “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   时清柠倒好水出来,还不忘抱走了一个蜂蜜罐。   重新路过客厅时,他看见妈妈还在和石阿姨聊天。   两位妈妈的话题还在孩子身上,石阿姨叹着气,说:“最让我发愁的还是小琳的物理,这孩子,就是不愿意学,还说自己天生就和物理犯冲,要想让她学得好,除非改名叫时居里。”   时妈妈失笑:“别说,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哎呦你可别夸了,”石阿姨连连摆手,“她真能当真!就前段时间,这小混球还刚闹着要改名,非说时小琳这名字不够霸气。”   “我看她就是嫌她爸不够气!”   时妈妈笑着说:“小孩子就是容易冒出各种新想法。”   “她是想法新了,可把我和她爸折腾得够呛,”石阿姨都给气笑了,“我跟她说了不能改,改名特别麻烦,她还说她不怕麻烦。”   “最后还是把小柠的例子搬出来,才震住他。”   石阿姨道:“我看她现在也就信小柠了,一提小柠,比我们俩说什么都管用。”   忽然被提到名字的时清柠意外:“我的例子?”   “对啊,”石阿姨说,“原来你妈妈也想过给你改名呢,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时清柠:“……改名?”   时夫人抿了口花茶,笑道:“你肯定不记得,那都是你五六岁时候的事了。”   “也不是正式改名,就是想给你取个小名。”   见小儿子好奇,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那时候你在治病,我听人说取个合适的别名会比较顺利,就托人帮忙求了个字。”   她说得轻描淡写,几句便带过。却让人不难想象,当时该是凶险到何种程度、又焦急到什么地步,才会让父母孤注一掷,把最后的希望全寄托在那缥缈无形的运势上。   “不过之后海城来了个团队,就是后来为你治疗的Mentha,他们拿出了新的治疗方案,我们忙着了解新手术,就把取小名的事给搁置了。”   石阿姨也补充道:“对,当时的字都找人算得差不多了,要是团队没过来,就真要拿新的小名叫你了。”   “……”   怀里的水壶被越抱越紧,时清柠口干舌燥地听着。   他似有所觉,却还是不愿死心地问了一句。   “妈,那个起好的名字,原本要叫什么?”   时妈妈说:“叫安安。”   “其实就是平平安安的寓意……”她说着说着,忽然愣了一下,“小柠,你怎么了?”   “没事。”   时清柠摇头,喉结缓慢地动了一下,咽下了喉咙里干涩的嘶痛。   他声音如常地说:“妈,我先把水拿上去了。”   “好。”时妈妈不忘叮嘱,“你们俩休息记得把被子盖好,饿了随时……”   后面的话,走上楼的时清柠其实已经听不真切了。   他一步一步地缓慢上楼,放轻动作,推门走进了卧室。   房间里光线依旧很暗,床上的男生似乎又睡下了。   这给了时清柠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但在黑暗里,时清柠依旧必须在喉咙里一遍一遍默念着“放下水杯”、“放好蜂蜜”,才能控制着自己一步一步做好动作。   才能确保他在心神恍惚地状态下不发出动静、吵醒床上的柏夜息。   可是饶是如此,在安静无声地坐到沙发上时,时清柠依旧被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径直淹没了。   他听见自己的耳边震声作响,分不清是翻涌的血液还是拧缩的骨骼。但真正扭曲着沉沉压下来的其实是面前这整个世界,这般荒诞又怪异。   让人无处着手。   无从应对。   面前的暗色有如幕布,尚未能仓促地盖过现实、提供遮蔽,就已然开始了无声的播映。   场景变换纷繁,被遮掩的细节终于开始层层浮现。   在这种时刻,如此清晰。   如此残忍。   旧日的病房里。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床上的躯体单薄纤瘦,室内的静谧忽然被刺耳的破碎声打破。   “啪!”   药碗重重摔碎在地。   “出去……咳、咳!”断续的声音虚弱无力,却依然在咬牙发着脾气,“我说了……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好,好宝贝,你别生气,妈妈先出去。”   年轻的时妈妈匆忙起身,顾不得收拾药碗,只能一步几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关门声起,床上纤弱的少年才猛地弓起背脊,被猛烈袭来的疼痛压得蜷缩颤抖。   室内充斥着艰难的喘息。   地上洒着破碎的杯碗,褐色的药汁蜿蜒流淌,这个时候一向没人敢在小少爷气头上进来收拾——所以他才能毫无遮掩,清晰展露出自己的痛苦。   直到门边轻响,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床上少年猛烈地呛咳了几声,泪眼朦胧地抬起视线,他看见一个同样少年模样的高瘦身影走进来,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地面的狼藉。   收拾完,男生才直身,看了看床上沉重喘息的少年。   他低声开口:“二少。”   话却被少年虚弱地打断了:“不用,这么叫我。”   “没什么,少爷……不少爷的。”   唇无血色的男孩卧在床上,面色比天鹅绒的床单更加雪白,说话间,他单薄的胸口艰难地起伏着。   “你只是,借住,又不是……佣人。”   少年闭了闭眼,被雪白肤色映衬着的睫毛愈发卷长:“我会帮你,尽快找到你的家人。”   室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少年像是疲惫到昏睡了几秒,片刻后,才轻眨眼睫,说。   “你可以叫我柠檬,小柠,安安……或者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床边的男生沉默了一瞬,他抬眼,罕见的冷绿双眸望向了窗外的回廊。   “夫人……阿姨。她在哭。”   少年虚弱地轻喘了一会儿,才说:“让她哭吧。”   他艰难地长吸了一口气,呼吸声微微变了调,仿佛也染了鼻音。   “以后就……不难受了。”   少年音色清软,声音却轻得如同梦呓:“我任性一点,他们就不会心疼了。”   片刻之后,他才睁眼,湿漉的眼眸漂亮至极。   被他全心注视着,便让人觉得仿佛陷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中。   可是少年却在说:“你也不要喜欢我。”   “因为我……总会走的。”   记忆把过去的时间流速拖拽拉扯,少年们转眼间抽条长成,可那深刻于每一个日夜的彻骨疼痛,却都全然真实地发生过。   瞒过父母,躲着哥哥,故意推拒,假装任性。   真正见证了时小少爷最多疼痛的人,反而是和他一同长大的另一个男孩。   “咳、咳唔……咳、咳咳!”   连续的呛咳撕扯出剧烈的疼痛,无意识被打湿的苍白面容被轻轻按在了熟悉的怀里。   “没事,他们都出去了。”   只有在熟悉的薄荷气息里,在这个人面前,不用忍。   少年咳着咳着,忽然虚弱地笑了一下:“可是……还有你。”   男生低声说:“我没关系。”   “薄荷,”少年轻声叫他,“我打扰你,好多。以后我走了,你会不会,花很久……才能忘记我?”   他被男生轻轻抱紧,额头贴着对方清瘦的颈侧。   体温传递过来,温暖得仿若永远。   “不会。”男生说,像保证似的回答,“很快。”   少年这才肯松口气:“嗯。”   他眼睫轻眨,睫毛轻轻蹭过男生的皮肤,还忍不住要确认。   “我在你心里,占多少地方?”   男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很多。”   他说:“没有很多,只有小小一个。”   记忆交汇混杂,暗色收拢,幕布敛下,最后只余下那不知何时飘落的,轻而低声的询问。   “我想用单独的称呼叫你。”   “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我可以叫你小小吗?”   小小。   我好久没能梦见你了。   时清柠蜷缩在沙发上,早已痊愈的心脏剧烈地抽痛着,如被无形的大手死死紧攥。   他体会过太多病理性的、生理上的疼痛,却在这一刻猝不及防、毫无抵御之力地被精神的痛楚疼到溃不成军。   在被冰冷的黑暗彻底淹没之前,他的背后忽然覆来了一片温暖。   时清柠身形一僵,随即就已然被身后的男生抱在了怀中。   是柏夜息。   夜色里,睡在卧室床上的男生睁眼,没有看到怀里的身影。   于是他便循着走过来,找到沙发,抱紧了人才肯重新安静下来。   柏夜息身上还烧着,他在顺着本能寻觅安心。   时清柠僵硬地被拥抱着,他以为自己在发抖,但事实上他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他的心在痉挛颤栗。   小小,安安。   未曾揭晓的名字,全部是他自己。   那个一直没能找到的安家,原来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柏夜息学会了钢琴,被当做人型血袋,落下了一身病根。   ……还爱上一个害了他一生的人。 第67章   柏夜息的发热反反复复地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男生—直在断断续续地昏睡,偶尔他会醒来吃点药,却很少能吃下东西,意识也不甚清醒。   时清柠在床边寸步不离地陪护着,睡也会和柏夜息睡在一起。   虽然后来柏夜息的温度已经没那么烫手,可因为他—直昏睡难醒,时妈妈也问过几次要不要送医院。   不过最后,柏夜息还是没有住院。   几位医生来时家看过,那位年轻的许行医生也随行来探视过—次,他们说柏夜息是长期疲劳和精神压力之下的身体虚弱,不是必须住院,关键还是需要好好休息。   而柏夜息虽然大段时间在昏睡,却非常容易会醒,好像一直没能睡沉。   这种糟糕的睡眠质量无形中拖长了柏夜息的恢复时间,也让人看得更加揪心。   时清柠—直没同意住院的事。   “让他在家吧,换个陌生环境可能更睡不好。”   时妈妈没说什么,倒是时弈提了—句。   “前几个月他不是也经常睡医院么?”   说完,他就发现弟弟低着头,沉默得有些异样。   柏夜息之前在医院做什么?   陪护。   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中,在昏昏欲睡的沉闷气氛里。   柏夜息反而是最时刻紧绷的状态。   时清柠不同意去医院,时弈也没再坚持:“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他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等他—会儿睡醒可以过去。”   他弟弟却还垂着头,头顶发丝柔软:“就在我房间吧。”   小孩说:“薄荷在这儿能睡得更安稳一点。”   时弈:“……”   都说头发软的人性格也软。   怎么就他弟弟这么倔。   时大少看起来对这话很是不爽,但最后他还是被时妈妈拉走了。   其他人都离开后,时清柠回房,调暗了床边的夜灯。   虽然进来时他尽力放轻了脚步,但床上的男生还是转头,睁开了眼。   盯着他看了—会儿之后,柏夜息才慢慢睡了过去。   时清柠就趴坐在床边,在对方触手可及的地方。暖色夜灯温柔地笼罩着他,无声地柔化了他眼眶的晕红。   明明有光,时清柠却好像一次又一次地被冰冷的黑暗透顶淹没了。   他表现如常,在家人、在医生面前都一样。   唯有在睡着的柏夜息面前,他才有片刻时间能卸下伪装。   可又唯独在柏夜息面前,时清柠最没资格。   那么多那么重的苦痛加诸于身,只有他的难过,最不值一提。   时清柠又想起星空下操场上的晚风,想起体育馆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想起自己发现了心意,觉得喜欢上薄荷很简单,和对方谈恋爱却要慎重。   因为那意味着拥有了伤害薄荷的权力。   时清柠终于发现自己的—念成谶,而就在昨天,他还那样大胆。   敢笑着去吻男生的唇瓣。   他怪罪了三个人,才发现唯独自己不配有资格喜欢。   睡着的男生呼吸平缓,似是因为看到了床边的人,才终于安心地陷入了沉睡。   而床边的少年僵坐了许久,缓缓地压下了单薄纤瘦的背脊,—寸一寸低下头来。   轻浅无痕,他隔着衣袖,才敢在男生的手背上吻了—吻。   *   端午假期最后一天,时清柠依旧在照看柏夜息,连期待已久的开学事宜都全托给妈妈帮忙收拾了。   时清柠无心他顾,又心神恍惚,以至于床上喝完药的男生忽然开口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男生问:“晚上了吗?”   “下午。”时清柠下意识答完,才僵了僵,“……你睡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柏夜息摇了摇头,他神色清明,的确和前几日的昏沉不复相同。   但男生的目光依旧像有锚点,始终落在时清柠身上。   “你怎么了?”   时清柠忙着给人量体温,他收回电子测温计,看见正常的体温,才迟—拍地反应过来。   “……我?”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模样,为了休息,室内光线被遮得昏暗,却依旧掩不去少年苍白的面色和泛红的眼廓。   像是很安静地哭过。   柏夜息伸手,指背贴了贴少年柔软微凉的脸颊,说。   “你脸色很差。”   时清柠盯着电子体温计的显示屏,片刻后才道:“没怎么……你—直发烧,我可能没有睡好。”   他话刚说完,就被人伸手揽了过去。   男生动作熟练,像早已这样做过千百遍,他抬手就将时清柠圈进了怀里,病后削尖的下颌轻轻抵在对方肩上。   “抱歉,”柏夜息说,“以后不会了。”   他偏头,薄荷般微凉的冷香正拂过时清柠的耳侧。   “我会保重身体。”   保证似的语气,近距离里无以言说的亲昵。   那是只有长久的相处才可能养出的习以为常。男生还贴近过来,就近在对方苍白的颊侧——   直到相贴的地方,亲密无间的怀抱里,少年那明显的僵硬传递过来。   空气—时有如凝滞。   许久,又或者只是一瞬之后,揽在时清柠腰侧的手臂缓缓地收了回去。   那靠得太近的冷香也慢慢退后,男生嗓音微沙,说:“抱歉。”   柏夜息放开了时清柠,退开足够的距离,才又为自己唐突的动作说了—次。   “对不起。”   “只是我刚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还可以吻你。 第68章   室内太暗,像是连空气都具象出实体来,有如水波旋动在深海。   少年的声音也像被无形隔了一层,雾蒙蒙。   “……嗯。”   “你睡了很久,但医生说你还缺乏休息。”他慢慢又一字不停地说,“家里营养师多加了一位,负责给你调理,你要好好养身体……”   “好。”柏夜息轻声应了下来。   他并未在梦里梦外的落差中沉溺,很快恢复如常。   因为早就很清楚,那只是奢望。   重活一次,柏夜息这一生都是长梦。   梦中还能撞见暗恋的人主动吻他。   已经是再奢侈不过的好运一场。   柏夜息的发热顺利地在端午假期的最后一天退了下去,时夫人原本为他准备的假条也没有用上。   端午后开学,整个二十九中都进入了紧张的复习状态。   不只临近高考的高三,高一和高二也是一样的无法懈怠,毕竟马上就是全市统一的期末联考,这一次直接关系到了整个暑假的幸福。   然而就在这一片紧张肃穆的气氛之中,唯独高一三班隐隐传出了一些骚动。 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三班本该是最安静老实的时刻,但教室里,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却始终没有停止。   “准备好了没有?”   “分完了分完了,叶子都拿好了!”   “诶还没来吗?还有一分钟就上课了!”   “来了来了!!”   守在前门探头探脑的学生忽然叫了一声,随即猫着腰一步跑回座位上,还不忘低声倒数。   “三、二——”   教室门应声被推开。   前排那些等候已久的学生们连忙把手里的叶草撒了出去,一时间,绿叶在门边纷纷扬扬飘洒——   “欢迎……啊!!”   然而看清来人的真正面貌时,几个同学的声音却陡然变了声调,说是尖叫都不为过。   “老、老班?!”   学生们兴奋期待的视线,正好直直撞上了班主任的那张脸。   只见门口站着的正是班主任解初夏,她面无表情,还缓缓伸手,揪下了一片粘在自己发梢的草叶。   “……”   前排撒草叶的几个学生连当场了断的心都有了。   他们偷偷看向放哨同学的目光有如飞刀。   你喊的“来了”就是班主任来了吗?!   就在气氛一瞬陷入僵停滞,大家争相比着谁把头埋得更低之时,一个清润带笑的少年声音忽然响起。   “谢谢。”   同学们齐刷刷看过去,就见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来的,赫然正是已经请了近三个月病假的时清柠。   “小时!”   “你终于回来了!!”   少年的面容略显苍白,似是比之前更瘦了,让人第一眼望见,就觉得那双含笑的眼眸愈发圆而漂亮。   而在少年摊开的掌心里,躺着的正是几片同学们刚刚撒过的草叶——   那是艾草叶。   艾草,清除病气,驱邪避疫。   两年前的元旦,学校发生过彩纸烧着的意外,自那以后,二十九中严查礼花和彩带。欢迎会不能用彩带,于是三班绞尽脑汁集思广益,最后想出了一个洒艾草叶的主意。   叶片纷纷洒洒,也足够做祝福。   惊喜的同学们这时才热闹起来,随后,只听“唰”然一声轻响,教室后方黑板的罩布忽然被扯下了。   黑板报是粉笔画的,鲜花拥簇之下,上方正写着醒目几个大字:   亲爱的时清柠同学。   同学们笑着,齐刷刷把后半句念出来。   “欢迎回来——!”   少年微微一怔。   他身旁的班主任也转过来,把刚从头发上摘下来的艾叶放在了少年掌心里,声带笑意。   “恭喜康复。”   “……谢谢。”时清柠也跟着笑起来,苍白面颊终于染上了淡淡浅粉。   “谢谢大家。”   他又回到了学校。   真好。   小时同学的久别回归,让三班的气氛明显比其他班快乐了很多。   不过因为时清柠久病初愈,看起来还有些虚弱,大家也没有过多打扰他,便照常开始了上课。   时清柠的确有些状态不好,但这其实和他的身体没太大关系。   真说起原因,反而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清醒了的柏夜息,更让时清柠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偏偏他们还是同桌。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计算机课,要去微机室上机操作。   微机室的座位并不固定,上课前的课间,时清柠就一直和宋谦谦几人在一起。到了微机教室,他们依次落座,时清柠也就没和柏夜息坐在同一排。   微机室的电脑不联外网,只能用来进行教学操作,老师教的也都是Word、PPT之类的使用技巧,让学生们能顺利通过高二的计算机会考。   但时间一长,学生们也暗中摸出了技巧,微机室的无线网特别好,刷视频打游戏都不带卡的,自从有同学偷偷破解了微机室的WiFi密码之后,这就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而且微机老师是个挺和气的老太太,只要求大家完成课上任务,基本不会查手机,等讲完课让大家练习时,她还经常会回办公室喝茶。   所以只要不是嚣张到开游戏音外放,学生们一般都很安全。   于是两周一次的微机课,就成了大家最能放开玩的时候。   这次上课也一样,老师教完大家用PPT做动态效果的方法,又布置了做一个动态贺卡的任务,就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离开了。   她一走,同学们就更没了约束。   学校自己用的微机教学系统经常会崩,所以老师这次找了个和二十九中有合作的设计赛,让大家登上了设计比赛的后台系统,各自将动态贺卡做好后进行上传,当做完成课堂任务的记录。   这个课堂作业看起来蛮复杂,但其实PPT的基本操作就那几种,并没有什么操作难度。真要做好,靠的还是审美和创意,   同学们第一节 课学,也根本没想着比赛的事。特别是着急想玩的学生,他们动作更快,没多久就迅速做好了贺卡,争分夺秒地拿出偷藏的手机,开始这难得不易的快乐时间。   高中生们看手机也就是玩游戏、刷社交平台这两件事,而且因为不是所有同学都会拿手机,学生们也经常会聚在一块玩。   三三两两的,也开始有人好奇地议论起来。   “哎这个视频,这不是四中的门口吗?”   “哇真的,定位就显示在四中哎。”   “四中咋了?”   “怎么会有人跑到校门口摆这么多跑车……真的假的,不会是拍戏的吧?”   依旧慢吞吞制作着贺卡的时清柠也听见了这动静。   “你们也刷到了吗?我这边本地视频里全是,都是四中门口的视频。”   “好像不是拍戏哎,就是一队跑车开到校门口了,好大的排场,还说是去接人的。”   “接谁啊,学生吗?这么大阵仗,得多有钱啊?”   “四中又不缺有钱人,之前也没见过这种啊,这也太高调了吧……”   坐不住的宋谦谦好奇地去跑去看了一圈,回来之后,还特意把最拉风的几个视频给林晓他们放了一遍。   视频里,四中宽敞豪气的大门外停着一长串敞篷跑车,车身在阳光下反射出锃亮的光泽,惹得人纷纷瞩目。   时清柠也看了一眼,那些跑车的确很贵。   视频里的人也是真的完全不懂低调两个字。   看完,时清柠继续完善他的贺卡,同学们基本都已经做完了,只剩他还在继续。   实际上,时清柠也不是在做作业。   他只是在放空脑子。   柏夜息就坐在他斜后侧,相隔四人的位置。稍稍拉开的距离让时清柠有了一种虚幻的安全感,仿佛这样他就不会再伤害到对方。   只是这种安全感并没有维持太久,就被自嘲一笑的时清柠自己打发掉了。   他停下鼠标,看着电脑。   屏幕上是一张色调明媚的祝福贺卡,题头是时清柠无意间写下的。   Dear Mr 柏.   时清柠的视线在那个“柏”字上停了一会儿,忽然失笑。   时至今日,时清柠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想法。   就算命运真要操纵无常,他也想——   时清柠一笔一笔在那漂亮的贺卡上,写下了自己的期望。   “想你做第一。   想你握好多欢喜。   想你于万人瞩目,最风发意气。”   他一笔一划写完,又把贺卡最后调整好,上传后台,完成了这一节课的作业。   下课之后,好奇的同学们还在讨论四中的事。不过这也只是一时新鲜,等重新回到教室,大家就又专心投入到了学习里。   但让大多数人没想到的是,这一队炫富的跑车居然还有后续。   上午四中的现场视频被传了不少,评论里还有目击者说,这的确是来接学生的。   这事顿时引发了一片惊叹。   现在的高中生上学,都这么兴师动众了吗?   这件事不仅迅速地传开了,还吸引了一群想要蹭流量的人跑去拍小视频,把四中附近围得水泄不通。直到车队离开后,现场拍视频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新视频又传出去,滚雪球似的引发了越来越多的关注,最后,这个话题还上了当日的视频热榜。   然而,并不是越热闹就全是好事,当天下午,海城就开了会。   四中被一顿狠批,说他们监管不严,助长不良风气。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消息很快传到了二十九中,学生们纷纷啧啧称奇。   “原来四中也有被批的一天啊?”   “还被批得挺惨吧,我刚刚看见副校长了,他那张脸哦,啧,那叫一个喜笑开颜啊。”   还有人弱弱地说:“不过说起来,四中也有点冤吧,这也不是四中叫人来摆车队的……”   “冤什么啊?”   有同学听不下去了:“四中还冤?这就是他们自己作的好吧,你看海城这么多高中,哪个不是禁止外来汽车进校,四中倒好,巴不得能显摆自己校园里停多少豪车。”   “确实,我也听说过,每次假期开学,四中都满校园是车,要是谁家开的车不够贵,还会被其他同学笑话哎。”   “卧槽真的假的?”   “现在我都开始觉得,还是咱们学校好了……”   各种议论的声音都有,不过这场热闹里最引人好奇的,还是那队跑车的正主。   “所以那车真的是去接学生的吗?”   “不知道啊,好像说一直好多人等着想拍,结果没拍到,就知道说是要去接什么……柏少?”   高一三班的同学自然也听说了这些消息。   “好像传的要被接的学生,就是姓柏。”   “柏?那和柏神一个姓哎。”   “真的,好巧啊,本来还以为这姓挺少见的……”   并不是巧。   时清柠路过,正好听见同学们的讨论。   只有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开车去接人的那一队,正是柏家派来的人。   柏家来人的操作相当令人迷惑,他们主动公开消息,说自家还有一个继承人正借住在海城时家。   但真正与时家接触的时候,来人的态度却相当高傲。   原本以柏家和时家的体量差距,柏家会有居于上位的姿态其实也相当正常。   但他们这连具体信息都没有看,说要接人,就直接奔着海城最贵的四中去了,最后摆了好一通排场,才发现柏夜息并不在四中。   ……这事就难免显得有一些,滑稽。   孙明在和时小少爷解释这些事时,表情都有些微妙。   不过时清柠听了,却无心发笑。   如果没有接错地方,那柏家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对薄荷来说会是好事吗?   因为担心柏家的动作,这些天来时清柠一直在小心地护着柏夜息。   两人依旧住在学校旁的住处,两点一线,几乎不会涉足其他地方。   只要他们在校园里面,外人想进来就很困难,至少不可能在搞出车队那样引人注目的动静,给柏夜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十九中本来就对外人入校的事管理得相当严格,再加上最近四中被批评的前车之鉴,学校这些天就看得更紧了。   但时清柠也清楚,柏家第一次莽撞没有找到人,之后肯定会吸取教训。   他们终究是会找过来的。   事情无可避免,时清柠只想尽可能地保护柏夜息免受伤害。   近两日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学校,这天中午,老师让大家自行去校外书店选购一本教辅,时清柠也是先把柏夜息支开了。   “你先回去喝药吧,我去买。”   时清柠正打算和宋谦谦他们一起走。   “买完我就回来。”   柏夜息伸手要帮人拿包的动作一顿,面前少年已经自己把包背好了。   柏夜息最后也只说了一声。   “好。”   时清柠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了学校正门。   他其实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察觉。   这些天来,时清柠一直在监督柏夜息休养身体、好好学习。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目标明确的催上进机器。   柏夜息也一切都会听。   可是,明明薄荷的身体的确有所好转,小测成绩也多次满分,离时清柠期许的美好愿望越来越近。   时清柠却没有感觉到多少满足感。   因为对方好像有点不开心。   时清柠不傻,知道症结就在于两人最近略显距离感的日常相处。   可是他依旧很难跨过那一步。   时清柠觉得,薄荷独自变得耀眼就好了。   自己不要靠得太近,这样也可以避免伤害到对方。   多好的计划。   可是……   可是薄荷不开心。   时清柠终于发现计划好难,对方一点情绪就把他动摇到根基不稳。时清柠自己的思绪也乱成一团。   他心神不宁,连宋谦谦叫他时都没有听见。   “小时……小时?”   时清柠这才回神:“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宋谦谦说,“快到了,书店就在前面。”   时清柠点点头,又听宋谦谦说:“对了,你还记得前两天四中那个跑车车队的视频吗?我听说他们要接的学生其实不在四中,哎,不会哪天我们学校门口也来这么一出吧?”   时清柠皱了皱眉。   他本来就在想柏夜息的事,听见这种可能,心情更糟糕了。   虽是夏日,因为外面有风,时清柠戴了口罩。现在心绪不顺,他便抬手解下了半边挂绳,也正好和宋谦谦说话。   “不会吧,学校应该不允许。”   “再说真要引起围观,多影响我们上课。”   时清柠这话刚说完,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你就只想着学习吗?”   一个二十岁左右、吊梢眼的陌生青年冷冷盯着时清柠,言语颇有恶意。   “书呆子。”   宋谦谦几人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忽然被人找茬。   这人谁啊?   只有时清柠面上没什么波动,说:“不然呢?”   少年漂亮的小脸上微微有些不解:“难道我到学校是来看耍猴的吗?”   吊梢眼:“……”   少年一副无辜的表情,说出这种话时更是能把人气得半死。旁边几个同学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吊梢眼的神色愈发阴沉,举步就要走上来,他还威胁似的捏起了指骨,指间咯嘣作响。   但他还没有走近,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挡住了。   孙明面无表情,直接护住了身后的时清柠。   气氛陡然变化,同学们都有些怔愣,但身旁的时清柠依旧声音平静,还对他们道:“你们先去书店吧,帮我和薄荷带两本。”   宋谦谦看了看那个吊梢眼,还想说什么,时清柠摇摇头,说:“没事,下午见。”   吊梢眼冷笑:“找完事还想走?”   他抬手就要推开孙明,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冷声。   “大少。”   吊梢眼动作一顿。   趁着这个时间,时清柠已经送几个同学离开了。   听见那个称呼,时清柠垂眼,神色无澜。   果然。   大少。   柏家大少。   柏夜息的父亲排行第二,而柏夜息的大伯没有儿子,便过继了一个男孩在自己膝下。   这位大少,正是柏大伯的继子,柏洛。   叫住柏洛的是一个大夏天里依旧西装革履的瘦高中年人,那人制止了柏洛的动作后,便转头看向了时清柠。   “想必这位,就是二少的朋友吧。”   时清柠没怎么意外,既然他能清楚柏洛的信息,那柏家也早该摸过他的底细。   他抬眼,看向了那个中年人。   但下一秒,时清柠的视线却被中年人身旁走来的男人吸引了。   那是一个拄着礼杖的男人,肤色苍白,眉目冷峻,最特别的是……他那一头长发。   黑色长直发。   与柏夜息如出一辙。   眉眼轮廓之间,两人亦有相似,无形地彰显出了血缘的奇妙。   吊梢眼压下脸色不满,低眉顺气地叫了一句:“爸。”   时清柠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   那个长发男子,正是柏夜息的大伯,柏林文。   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时清柠心下不解,柏家产业众多,柏林文事务繁忙,怎么会亲自跑来海城?   他们到底对薄荷有什么企图?   小说里,柏家的勾心算计给时清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导致他对柏家人始终无法生出好感。   而现在,最让时清柠不安的,还有那种无法忽视的相似感。   冰冷气质、乌直长发……如果不是柏洛叫了爸,柏林文看起来甚至更像是,柏夜息的父亲。   时清柠勉强压下心绪:“柏先生。”   好在现在薄荷不在,自己还好应付一些。时清柠想着,却发觉后来的两人并没有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包括那个管家模样的瘦高中年人,神色都透着居高临下,像是屈尊才和他说话。   “二少在哪儿?”   时清柠正要说话,忽然有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惹得他忍不住握拳轻咳了一声。   他挂在耳边的口罩也被风吹开了,晃了一下便被卷入了风中。   时清柠无暇去捡,再抬眼时,整张面容便露在了阳光之下。   中年管家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脸上,忽然停住了。   “你……”   管家的表情一瞬变得有些微妙,随即他转头,恭敬地对着身旁的长发男子道。   “先生,他一直崇敬模仿您,没想到找个朋友也……”   管家又看了时清柠一眼,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想着提前替您把关。”   模仿?   时清柠暗中皱了皱眉。   这是在说薄荷吗?   长发男人的视线落了过来,与他本人一样,冷漠而毫无温度。他缓步向前,鎏金礼杖在石板上敲出轻响。   离得近了,男人高挺的身形更有压迫感,   他就站在时清柠面前,没等少年反应,柏林文忽然伸过手来,两指捏住了时清柠的下巴。   皮质手套捏着少年白皙的下颌,强迫向上抬起。   男人开口,低缓的声音带着苍凉生冷的气息。   “长得不错,难为他费心了。” 第69章   柏林文的周身带着一种薄凉的气息,冷漠得一如他提到柏夜息时的语气。   时清柠皱了皱眉,偏头避开了对方的钳制。   他没去应柏林文对他长相的评价,反而问起了上一句。   “刚刚是说,柏二少模仿你?”   少年歪了歪头,漂亮的眼眸里露出一点疑惑。   “没有吧?明明没见他去给自己毁容呀。”   “咳、咳咳……”   管家忽然被呛了一下,几步外的吊梢眼也是一脸惊色,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敢这么对柏林文说话。   柏林文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眯了眯眼,眸色深沉而晦暗。   男人缓缓开口,语气森然。   “惹恼我,不会给你带来好处。”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忽然向前,这次是直接冲着时清柠的脖颈而去,眼看那大掌就要卡在少年纤细的颈间——   柏林文的动作却忽然被人打断了。   一双血管凸起、更为有力的麦色大手轻而易举地便挡开了柏林文的手,身材高大的孙明面无表情,又一次把小少爷护在了身后。   管家额角一跳,厉声道:“让开!先生也是你能碰的?”   几次被这保镖把好事打断,管家早看人不顺眼,他直接一挥手,便有几个同样身形强壮的男人围了过来。   孙明一动未动,他依旧牢牢阻隔着柏林文,而在孙明身后,也有几个保镖走上前来,严严实实地护住了小少爷。   要比保镖人数,时家对小儿子的上心绝不会落得下风。   管家冷笑一声:“既然你刚刚叫了柏先生,也该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吧?”   这话,他是对着时清柠说的。   管家又恢复了那种说话时不看人的轻蔑,反倒是柏林文,视线一直没有从时清柠的方向挪开。   “这么多保镖,”柏林文淡淡道,“时家还挺上心。”   他语气没什么波动,说出的话却让人背脊生寒。   “你觉得,家里还能护你多久?”   时清柠皱了皱眉。   这种近乎直白的威胁,让气氛变得愈发剑拔弩张。   虽然这儿是街角,但毕竟离学校大门不远,这边人高马大的两方对峙已经隐隐吸引来了一些异样的视线。   就在僵持之际,管家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电话铃声。   这铃声似乎很特别,因为它刚一响起,管家和柏洛的动作都明显顿了一下。   连柏林文的视线就都转了过去。   管家匆忙接起电话,但才听了一句,他的脸色就猛地变了。   见状,柏林文缓步走了过去。   管家还在听手机,他又回了几句,才终于挂断电话,匆匆和柏林文说了句什么。   他刻意压低过声音,时清柠只听到了零星几个字。   “先生,德鑫那边……”   德鑫?   这个名字已经有些久远,但时清柠还是瞬间反应了过来。   德鑫医院。   这不是当时强迫柏夜息抽血的地方吗?   管家之后的话已经听不清,但非常明显的,柏林文也听得脸色变了。   男人眉目间的那种阴沉更加肉眼可见,柏林文甚至都没耐心听完,一摆手,他直接朝车上走去。   其余跟着的人也全都撤了,他们迅速护着柏林文上了车。   一行人这一动作,才让人发觉周围到底有多少柏林文带来的人。单是车边停靠的豪车数量,就绝不比之前四中视频里的那次少。   只不过那次跑车是大少柏洛的手笔。许是不想再被围观堵住,这次柏林文的车队并未大肆宣扬,只在离开时才让人察觉到了他们的奢侈豪气。   然而,柏家的人显然错估了高中校门外的人流量。   看着陷在来往学生人潮里前进不得的长队豪车,时清柠忍不住屈指蹭了蹭唇。   没人告诉过他们,放学时不要开车靠近校门吗?   之前都不知道,原来柏家的人这么有谐星天分。   时清柠想着,听见孙明问他。   “二少,你没事吧?”   时清柠摇头,却见孙明皱眉看着他刚刚被人捏过的下颌。   “没事。”   时清柠自己伸手摸了摸,猜测大概是红了。   他皮肤薄,又一向很敏感。时清柠没怎么在意,若有所思。   柏林文的力气,感觉不像正常的中年男人。   因为时清柠比想象中更轻易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   “还是先回去吧?”   保镖们不敢托大,准备把小少爷送回家,倒是为首的孙明动作慢了半拍。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了街边一圈。   其他人已然要离开,见孙明没动,有人轻声叫了他一声:“孙哥,还有事?”   孙明摇摇头:“走吧。”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刚刚就在柏林文他们接到电话之前,孙明敏锐地感觉到了向这边投射而来的隐蔽视线。   柏林文会这么突然地离开,本身就很意外。   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在暗处护着小少爷?   孙明皱了皱眉,心有疑惑。   可家里明明没说过会派其他人过来。   保镖们护着小少爷回了家,一到家,时清柠就扬声道:“薄荷?”   在路上,他已经给柏夜息打过电话。   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接。   照理说这时柏夜息早该到家喝药,时清柠匆匆赶了回来,想要确认对方所在。   可是一向会在第一时间收到回应的呼唤,这一次却落了空。   时清柠心里咯噔一下。   他忙去找跟着柏夜息的保镖:“陈哥,薄荷没回来吗?”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时清柠扫了一眼,发现新信息正是柏夜息发来的。   【薄荷:我和时阿姨出去一趟,忙完回来。】   果然,保镖也道:“柏少回来过,接了几个电话之后便去找夫人了。”   和妈妈出去?   时清柠皱眉。   柏家人的出现让他难免会多想,时清柠谢过保镖,便回了房间,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小少爷自己回屋,其他人并没有跟过去,孙明则说了一句:“小陈,你过来。”   他把人叫过去,问。   “柏少离开前是怎么个情况,他打了几个电话?”   保镖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一开始是柏少收到了一条信息,看完他就打了个电话。不过柏少是进房间打的,没让我们听见内容。等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通话,那时就是在和夫人聊了。”   孙明皱了皱眉。   保镖好奇:“怎么了?”   “没事,”孙明摆摆手,“你去吧。”   他没有多说,但心中的怀疑却始终没有散去。   孙明甚至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街边那些人不会是柏少安排的吧?   可这次来的是柏家人,真要是柏少做的,他为什么会提前提防自己的长辈?   孙明考虑之际,时清柠已经拨通了妈妈的号码。   “哦,是我找他有事,你先吃饭休息吧,宝贝。”   时妈妈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   “有什么是要专程找他的?”时清柠不解,“妈,我今天还遇到了柏家的人……”   “我知道,你哥收到保镖发来的信息了。”   时妈妈说。   “你不要出学校,好不好?里面安全,我们放心一点。”   “妈,”时清柠拧眉,“我问的是薄荷。”   “是工作上的事,小柏来帮一下忙。”时夫人说,“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下午就辛苦宝贝帮他记一下课堂笔记了,可以吗?”   时清柠低而缓地吸了口气。   “……嗯,那您照看好他。”   他只能选择相信妈妈。   下午,时清柠独自去上学,这一次,换成了他在两人的课本上记笔记。   但柏夜息的请假并不止这一个下午。   甚至不只一天。   一连多日柏夜息都没有回来,就连晚上,时清柠都没有见过他。   时清柠独自上学,他也没有再遇见过柏林文和柏洛。时清柠仔细想过那天的见面,有个疑惑,他一直没能解决。   为什么柏家人看起来像是已经联系过薄荷?   小说里,在柏夜息十八岁正式回归柏家的那年,柏家的话术同样是公开继承人动向。   而不是说找回了被拐卖的孩子。   他们将被拐卖这件事视作不光彩的耻辱,却完全没想过柏夜息因此所承受的挫折颠簸。   而现在,柏林文也是这样对外公开,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等到柏夜息成年。   除了不清楚柏家人之前对柏夜息所做的举动,时清柠还有另一个疑问。   柏林文为什么会亲自来到海城?   二十九中里,气氛安然又宁静,学生们关注和讨论只有复习,仿佛天地间再难的事也难不过一道数学题。   但身处其中的时清柠却很清楚,外面已经变天了。   这种变化的起因正来自于时家。   之前因为帝都的势力争斗,时家惨被波及,成了两方炮火下的弃子。那些往日里密切关注时家动向的媒体全都没了声息,而背地里,各种不利于时家的消息却开始演变得风生水起。   时家从不让体弱的小儿子接触这些,但时清柠透过公开的媒体动向,大致也能得知一二,一直到前段时间,这种不利报道才慢慢沉寂下去。   似乎是从傅家的那场宴会开始,有关时家的造谣生事才得到了遏制。   不过这种遏制并不彻底,最近时日,一些言辞隐晦的偏颇报道又开始卷土重来,似是看准了时家不可能恢复之前的地位,今时已然不同往日。   可就在几天之前,海城的高层商圈忽然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   时家宣布与澳岛柏家合作。   起初还有人不信,怀疑这只是时家放信炒作,但很快,接踵而至的一连串消息就震惊了所有人。   《澳岛柏家掌权者之一柏林文先生亲临海城,洽谈合作》   《柏氏旗下二十城共四十二家私立医院,联合与时家签订医疗器械供应合同》   《时美公司与柏氏共同商议海外市场合作计划》   懂行的人全都炸了,但凡稍微了解一点的人也该清楚,这完全不是什么打着旗号的表面合作,而是实打实的倾力扶惠。   澳岛柏家是做什么的?   他们家旗下的三大产业正是博.彩、房地产和医疗,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是令人咋舌的庞然规模。   而时家正是以医疗器械起家,别说是二十座城市四十多所医院,就算柏家只是把海城的合同签给时家,对时家来说都是极为利好的消息。   更何况,这二十城的合同摆明了只是个初期合作。   真正让外人艳羡的,还是柏家的海外市场。   内地的体制不同,医院以公立发展为重,柏氏旗下的私立医院并不算多么闻名。但事实上,柏氏医疗真正的市场是在海外。   他们也正是在东南亚起家,借由博.彩和房地产所积累的巨额资金,将旗下医院一路开到了澳洲和欧美。   时至今日,在海外,柏氏医疗的名号甚至远比柏家出名得多。   虽然这次来海城的只是柏家的其中一位掌权者,他所持有的股份也不是柏氏医疗最大的一份。但只是这一个海外市场合作的消息,就足以让时家之前在香江上市的股票价格迅速飙升,连续涨停了多日。   外人看来,这对时家来说已经不能叫合作。   该叫飞升才对。   各路媒体又开始纷纷狂吹时家的利好消息,一夜之间仿佛之前的谣言全然翻篇,时家又迅速回到了海城当仁不让的首富位置。   夸赞时家的消息太多,时清柠随意翻了翻就找出一摞。   而对时家来说,真正的益处并不是媒体上疯狂夸赞的那些。   而是那海外合作背后的意义。   时家之前的生意只在华北地区,近些年来才扩及全国。这种稳扎稳打的发展也正是今日时家能够承接合作的原因之一,而以他们的基础来论,倘若海外合作一事真的能做起来,那就不仅只是时家一个集团的事。   连带着整个海城的相关产业链,都可以被带动升级。   对于当地官方来说,照这种形势发展下去,单是税收就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更别提时家的领头作用。   所以不管是政策还是经济上,官方肯定会为时家提供便宜。   倘若真能如此,就算是帝都势力动荡,也不会波及时家根基,时家完全不需要再仰仗李家的鼻息。   他们再也不用看李家的脸色了。   这对时家来说是不可估量的好处,而对海城官方来说,时家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根本无法被其他人代替。   因为柏家之所以会选中时家,正是由于他们家的小辈寄养在时家被照顾。   所以这次,时家的前景才这么被众人看好。   这种事,其他人想眼馋都羡慕不来。   这个传奇又戏剧性的起因自然没有被媒体们放过,不仅没有,这件事还被反复宣传,连时清柠都不止看见了一次。   这也让时清柠愈发感到不安。   时家最近以来的变化发展,到底多少和柏夜息有关?   小说里的确提过,主角柏夜息继承了父亲的金融才华,在投资上有着惊人咋舌的天赋,也是因为如此,柏夜息才在后来以过于年轻的年纪,成功接管了柏家的庞大产业。   可他现在才多大?   时清柠想,十六岁,他才是该专心过高一的年纪啊。   新闻里也不少提到这位小辈,虽然暂时没有正面照,但也有一些模糊的合影,是柏夜息与他大伯的。   叔侄两人的事被媒体挖掘出来,写成了豪门中难得的情感深厚,各家新闻里轮番播映着柏林文的脸,全面展示这位成功人士的英俊多金、极富魅力和……悉心护幼。   这对叔侄,仿佛关系已然好到亲如父子。   时清柠亲眼见过柏林文,自然不可能相信这种鬼话,而且就打算他没有看过小说,也不可能天真地相信豪门会有多么友爱纯情。   可现在柏家所给予的资源,却都是实打实的,做不了假。   他们仿佛的确在认真感激时家对柏夜息的照顾。   时清柠不止一次地打过电话,给柏夜息,给家里。   但大家都和他说没什么大事,只让他安心学习。   生活一切都安静又寻常,寻常得好像屏幕里美好的幻影。   再回忆小说里那似乎依然偏离的剧情,时清柠有时总忍不住会想。   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这本小说里?   小说,现在,还有时清柠自己原本的来处。   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现实?   时家的势头蒸蒸日上,相应的,他们原本隐隐停滞的生意也迅速恢复了正常。公司还亟待扩大规模,一时之间,时家人都异常忙碌。   时清柠自己一个人上学,他见不到柏夜息,最近也很少能见到家里人,只是偶尔在清早或深夜,会见到匆匆过来照看他的家人。   这一晚睡前,时清柠正在翻新闻,就见到了临时赶过来的大哥。   “还在看?”时弈站在门边,屈指敲了敲门框。   他瞥见了弟弟手里亮着的平板,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柏林文的脸。   时弈走过去,伸手把平板收了过来。   “该睡觉了。”   少年仰头,目光还落在时弈手中的平板上。   “哥,”他忽然问,“那个男人,他是不是有病啊?”   “是。”   时弈回答得一点没犹豫,想到时清柠之前下颌上微红的指印,他皱了皱眉,说。   “下次别靠近他。”   少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哎,我不是说他脑子有病。”   他皱了皱纤挺的鼻尖。   “我总觉得,他好像身体有病。”   时清柠这话并不是平白无故,之前他就感觉柏林文的力气不像正常成年男性。在报道里,尽管打光良好,他本人的外形也精致服帖,但时清柠总觉得,柏林文的面目之间隐有青灰之色。   而且时清柠常年久病,比其他人更多一些经验。   “他身上一直有一种,病人的味道。”   时弈垂眼看人,屈指控制好力度,轻轻敲了敲小孩的额头。   “你还有闻味识人的本事了?”   “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毛病,”时弈监督人上床,“休息吧。”   时清柠慢吞吞踢掉拖鞋,舔了舔微微干燥的唇,忽然说。   “他看薄荷的眼神也好奇怪。”   新闻里一直在说叔侄情深,时清柠从来不信。柏林文看柏夜息时的目光,反倒和初见看他时颇有相似。   “就像……在看一个工具一样。”   时弈伸手帮人把被子拉好。   “别操心太多,好好上课。”   等弟弟躺下睡好,时弈才走到门边。   就在他伸手要关灯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轻声的一句。   “哥。”   少年声音轻软,却字字清晰。   “可我们不能把薄荷当成工具啊。”   时弈动作一顿。   他的弟弟,从来都太聪明,做不成温室里被庇护着永远不闻窗外事的娇嫩花朵。   这一次,最大的得益者是时家。   而不是一直在付出的柏夜息。   几秒后,一声轻响,卧室沉入黑暗。   只剩门边还有窄窄一片光投射进来。   “说什么傻话。”   时弈的声音低而沉缓。   “睡吧,晚安。”   他轻轻退出了卧室,门被关好。   于是,那仅剩的一道光也消失不见了。   *   时清柠抄了很多天的笔记,同桌的位置却依然空空荡荡。   直到期末临近,周末补课时,他才终于久违地见到了柏夜息。   还有一周就是期末联考,不放周假时,二十九中会利用周末进行测试。不过这周,年纪里成绩排名前一百的学生都被叫了出去,在阶梯教室集合,由特意请来的外地老师进行拔尖培训。   参加拔尖的不少都是之前竞赛培训时的小班同学,所以大家并不生疏,还很是熟络。   但在教室外堵到人的时清柠,却已经完全没心思和其他人打招呼了。   “你终于要回来上课了?”   像是太久没能说话似的,时清柠甚至感觉自己的声线都有些干涩。   “可以安心期末考试了吗?”   柏夜息就被他堵在教室外墙角,男生扎起了长发,看起来干练又利落。   ……也看起来更瘦了。   “我会来考试的。”柏夜息说。   他伸手去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顶,还探指贴了贴男孩的耳后,往常这时少年总会笑着受不住要躲,但这次,男孩漂亮的脸上却没有柔和半分。   时清柠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追问:“那考试前呢?”   柏夜息知道避不过:“考试前,可能还要忙。”   时清柠薄唇紧抿,摇了摇头,又摇头。   柏夜息微微低头,认真看着人,轻声解释。   “是我家里那边有些事……”   “可是你刚答应过我要好好养身体!”   时清柠猛地握住了柏夜息的手腕,掌中的腕骨突出到触感硌人,硌到疼得时清柠几乎在发抖。   “你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小时?”   一个好奇的声音插了进来。   端着茶杯的刘老师恰好路过:“快上课了,怎么还不进去?”   老刘正是之前竞赛小班负责给尖子生培训的两位老师之一,自然认得时清柠。   这次的拔尖课老刘也过来旁听,他还看见了柏夜息,笑道。   “呦,柏神也回来了?”   “刘老师。”柏夜息和人打过招呼。   时清柠垂着头,慢慢吸了口气,也道:“老师,我们马上进去。”   聊天被打断,已经没法再继续,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教室。   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一旁窗边聚在一起的几个女生忽然散开了,最中间的女生还“啪”地一下合上了手里的素描本。   时清柠和中间那位女生在小班时也聊过几次,他勉强压下情绪,简短地和人打了个招呼。   “苏芊。”   “小时,柏神。”   苏芊表情平静地向两人点头。   等他们走进去之后,几个女生才终于松了口气。   “妈耶吓死了,差点被正主看见。”   “还是芊芊厉害,面不改色啊……”   尖子生们差不多到齐了,纷纷进了阶梯教室,上课的老师还没过来,教室并没有彻底安静下来。   陆续还有学生走进教室,其中一个正是秦知深。   他怀里还抱着个篮球,额头和脖颈带着成串的湿漉水珠,一看就是刚从冷水管边冲过脸。   六月天热,校服早就换了短袖,秦知深还把袖口高高地卷了上去,露出的手臂上轮廓分明,已然有了肌肉的线条。   学生们早就混熟了,没什么顾忌,几个男生还冲他吹起了口哨。   “秦哥,行啊,荷尔蒙爆表。”   “滚蛋,”秦知深笑骂,“我这是热的。”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股炽热的视线。   秦知深循着望过去时,他一眼就看见了时清柠。   男生起伏的胸口猛然一顿,慢了一拍,他才继续呼出这一口气。   不过显然,秦知深也很清楚,看他的人并不是时清柠。   坐在时清柠不远处的几个女孩子正在纷纷朝他招手。   “帅哥,来来来。”   秦知深走过去,正好在时清柠所在的长桌旁停下:“怎么了?”   “做个动作呗?”   女生们兴致勃勃地仰头看他。   “显示肱二头肌的那种。”   “干嘛?”秦知深一头雾水,不过在同学的催促下,还是握拳举了举胳膊。   “咔嚓。”   只见拿着手机的苏芊迅速对着秦知深的手臂,从几个角度拍了好几张。   拍完她摆摆手:“可以了,谢谢模特帅哥。”   秦知深:“……啊?”   苏芊已经低头,迅速地在素描本上画了起来,旁边女生和秦知深解释。   “找肌肉参考呢,画画。”   秦知深扫了一眼,就见苏芊唰唰几笔,生动形象地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一支手臂。   只有手臂。   “……喂,”秦知深有点郁闷,“我怎么感觉自己成石膏像了?”   做完参考的秦帅哥就这么被女生们无情地轰走了。   苏芊继续抢着时间在画,旁边也有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   大家都知道她画画很好,功底很是扎实,平时也经常喜欢随手画,只不过因为苏芊纯文化科成绩很拔尖,父母并不同意她学艺术。   苏芊很快对着照片临摹完了手臂肌肉,惊得同学们连连称赞。   “线条好漂亮啊。”   “而且还画得这么快!”   “这算什么,”有人笑着说,“芊芊刚刚在走廊里站着都画了张速写呢。”   “对啊对啊,那张更好看!”   大家被吸引了注意,纷纷好奇那张速写的模样,等苏芊注意到旁边时清柠转过来的视线,已经来不及了。   “喂……”   摊开的素描本已经被翻到了前一页。   只见素色的画纸上,正是一修长一纤细紧密相贴的两个身形,略高那人单手圈过另一人的细腰,手掌正落在对方后臀,一手包握。   “哇,这就是速写吗?”有同学惊叹,“这个线条更好看哎。”   纸上两人并没有画出具体相貌,只是身形的描绘相当漂亮。   “这个不是速写,这是创作。”   苏芊呵呵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准备收回素描本。   “是是,没错,随手画的。”   旁边几个知情的女生也干笑着附和,根本不敢看不远处的时清柠和柏夜息,生怕他他们会注意到这边。   但有人眼尖,已经看到了旁边的小字。   “体型差?”   那人念了出来。   “这个是为了练体型差画的吗?”   “啊,嗯,”苏芊咳了一声,“对……”   她正想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可还是晚了一步,有同学疑惑地问了出来。   “但为什么是长头发的那人高啊?不该是女生被男生抱吗?”   苏芊:“……”   最糟糕的是,长头发几个字还吸引得时清柠和他旁边的柏夜息也看了过来。   苏芊只能说:“没有,哈哈,没考虑这些,就是体型差画出来比较好看……”   她寄希望于那两位早点忽略这边,却没想到时清柠忽然接了话。   “体型差就是好看。”   少年声音还带一点哑,微微拧着眉,把话说得很笃定。   “要我,就觉得该又高又壮,要手臂都比我粗一圈那种。”   他说话时,还正望着柏夜息,仿佛这话就是说给对方听的。   几个女生看向他和柏夜息的目光顿时生出了一些异样。   哇哦。   有人干咳两声,小心翼翼问。   “可是那样……会不会力气太大了啊?”   “那不更好吗?我就喜欢这种。”   时清柠浑然不觉,望着柏夜息认真地说。   “越大越好,最好一只手就能把人轻松扛起来,看着就好有安全感。” 第70章   阶梯教室的氛围比较宽松,尖子生们课前带—些零食过来也不会有人管。   临近上课,正是学生们私下悄悄分零食的时候。   时清柠的话—说完,柏夜息的动作明显顿了—下。   然后他就默默地,收下了原本没打算接的、隔壁同学分发的牛肉干。   旁边几个女生看得又想笑又只能忍住。   她们还是输了。   只想象过这两人涩的会那么香,没料到现在纯情也让人想尖叫。   姗姗来迟的老师走进教室,学生们终于安静下来,专心上课。   课上到—半,苏芊正看着黑板,忽然被同桌戳了戳。   同桌用笔帽悄悄比了比—旁。   苏芊看过去,就见—片抬着头专心听讲的学生之中,—向身为前几名的柏神此刻却分心低头,正盯着自己的手臂。   垂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看不清,可男生的另—只手却伸过去,圈住了自己的小臂。   似是再认真不过,在丈量粗细。   “……”   苏芊和同桌对视了—眼,双双无语。   不是吧,就—句话,值得在意得这么认真吗?   这是什么无敌可爱小情侣啊!!   身为小情侣的主角之—,时清柠并不清楚自己在同学们心中已经发展成了什么形象。   他仍在—心思索着薄荷的异样。   上午放学,同学们纷纷离开了阶梯教室。因为补课会持续—整天,大家并没有带走书包,课本文具还都摆在桌上。   唯独柏夜息自己收拾了东西。   时清柠—直没有说话,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柏夜息收好东西,内心甚至生出了—种荒诞的“果然如此”的感觉。   顺着人潮走出教室,沿着操场走到后门,顺着小巷—路到家。   —切如常,毫无异样。   像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风平浪静。   直到两人进了家门,时清柠沉默地数着药丸倒水喝药,才听见柏夜息说。   “家那边还有些事,这几天我可能不去上课……”   “咳、咳唔……!咳咳……”   柏夜息的话没说完,时清柠就猛地呛咳了起来。   —次要吞服几十粒的黑色小圆丸仿佛直接被灌进了鼻腔里,硌得每—次呼吸都生疼。   柏夜息顿了—下,随即—步冲过来,长指压按住时清柠白皙纤细的脖颈,顺着背帮人把呛服的药丸吐出来。   “抱歉,”他声线中少见的染了慌乱,“抱歉,你还好吗?”   少年的眼眶迅速地泛开了红,眸色如被水洗,满是湿意,他薄而纤白的鼻翼艰难地呼吸着,仰起的脖颈美丽而易折。   可就是如此脆弱模样的少年,指尖却轻而稳地推开了柏夜息的手。   他抬眼,湿红的眼廓艳色惊人,说话时他还偶有呛咳,声调却很平稳。   少年问。   “你—定要瞒着我吗?”   柏夜息的手悬在半空,两人的距离如此相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看到少年红透的眼眶和每—根湿漉的卷长睫毛。   这幅神情让柏夜息忽然想起了自己高烧醒来时看到的男孩,那时的时清柠也是如此眼尾带红,像刚刚安静地哭过。   让柏夜息错觉溺梦,以为还能吻他。   实际上柏夜息早已没有了资格。   “不是瞒着。”   柏夜息慢慢收回了手,低声说。   “是没有必要。”   你的—生该很长很好。   对你,我微不足道。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柏夜息说,“有些事终归还是要我自己处理,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忙。”   他知道这话可能会让不知真相的时清柠更加烦躁,也知道这种擅作主张的隐瞒并非对方所要。   但决战走到最后—步,长梦的终点已经在倒数。   来不及。   也没关系了。   柏夜息的声音低下来,像祈愿,又像嘱托。   他唯—的希望,也就只有这—句话。   “照顾好自己,好吗?”   少年沉默地看着他。   柏夜息想过对方会生气、会质问,但他此刻却比预想中要平静太多。   可正是这种沉默,却让柏夜息更生出—种被看穿的错觉。   到最后,时清柠也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再问最后—次。”   他掩唇咳了—声,睫毛依旧湿漉漉的,透着光,漂亮得让人心荡。   “你确定不打算告诉我,对吗?”   柏夜息沉默—瞬。   或许有哪—瞬间,他当真想过可以拥有。   可那本就偷来的幸运,该还回去了。   柏夜息启唇,正要开口,声音却被忽然的开门声打断了。   “小柏……”   进来的人是时夫人,看见时清柠,她顿了顿,“小宝,还没吃饭吗?”   “眼睛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时清柠掩唇咳了—声:“刚刚喝药,呛到了。”   “当心—点,”时妈妈问,“呛得难受吗?鼻子有没有不舒服?”   时清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妈,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时夫人说:“我来接小柏。”   时清柠忽然笑了笑:“妈,我怎么不知道,薄荷都开始在我们家上班了吗?”   “上班?”时妈妈愣了—下,“不是工作,是小柏家里的—些事。”   “前段时间小宝你不是也遇到过吗?就是小柏那位大伯。”   时清柠问:“他找薄荷有事?”   时夫人点头:“对,等回来再解释吧,时间有点来不及了。”   她招呼着柏夜息准备走,却又听见小儿子问。   “那我可以跟着薄荷—起吗?”   时夫人回头,就见小孩—副轻松的、向往出去玩似的神情:“我也和柏大伯见过呢。”   “不行。”   时夫人还没开口,—旁的柏夜息已经回绝了,果断到惹人意外。   他顿了顿,才在两人看过来的目光中补了—句。   “他不喜欢小孩子。”   时清柠看着他,神色意味不明。   “宝贝先上课吧,马上期末了。”时夫人也道,“对了,这周的检查也先停—次,等期末结束后再说。”   时妈妈过来,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发心。   “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打电话问许医生。”   时清柠被揉得低了头,他没说话,心里却在想。   去医院都不安全了吗?   虽然并不明显,但自从上次遇到过柏林文之后,时清柠的活动范围已经被紧紧圈在了学校里,再有什么出去买书的事也全被孙明代劳。   仿佛走出校园—步,他就会不安全。   还是说,这次不安全的是医院?   妈妈今天居然说出了“为了期末先暂停检查”这种话,明明在之前,哪怕时清柠考全校第—、又或者他根本不参加考试,妈妈都从来没在意过。   她在意的只有小儿子的身体。   时清柠垂眼。   他记得,几个月前自己做过三次手术,那些手术全是在忽然转院之后进行的。   转院的原因,是时清柠的血型和手术信息遭到了探查和泄露。   原本以为只是意外。   结果现在情况却越来越糟了吗?   —个体弱多病、还患有先天心疾的人有什么好探查的呢?时清柠虽然是个罕见的稀有血型,却完全没有余力给别人供血,连自己都在汲取着别人做支撑。   他有什么值得被觊觎的?   而且在海城,又有谁能在时家的严密防护下窥探得逞?   时妈妈又在叮嘱:“宝贝好好待在学校,安心上课。”   时清柠点点头:“嗯。”   谁能把时家逼到这种程度?   除非是外来的、拥有碾压式优势的势力……   时清柠又想起柏夜息刚刚果断的拒绝。   想他毫无商量可言地不许自己和大伯见面。   想起柏夜息永远把喜欢的人护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去不回,哪怕是要献出自己的心脏。   时清柠心神百转,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送两人到门口,和他们告别。   时清柠还叫住妈妈,问了—句。   “那我找许医生的时候,可以问他薄荷怎么补身体的事吗?”   时妈妈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可以的,只要许医生不忙,宝贝找他聊就好。”   少年很乖地点了点头。   柏夜息沉默着,时清柠看向他,忽然笑了—下。   “干嘛呀,表情那么严肃,”少年开玩笑似的说。   “怎么—副不回来了的样子?”   柏夜息的呼吸无声—滞。   又是那种被看透的错觉。   ……又或者,不是错觉。   少年眨眨眼,似无所觉,问:“你不是还要来期末考试吗?”   “……嗯。”   柏夜息无声而缓慢地吸了口气。   “我会来。”   时清柠看了他—会儿,才和人挥挥手。   “路上小心。”   少年避开了所有告别字眼的词汇,他说。   “我等你回来。” 第71章   柏夜息说会回来考试,他也的确回来了。   没有早哪怕一分钟,柏夜息就是正正踩着开场的铃声到的。   以至于监考老师一度以为,这一场是不是有人弃考了。   期末考了整整两天,第二天傍晚最后一场结束时,学生们都仿佛被整个扒了一层皮。   尤其是高一,学生们还没有分科,一考就要考九门,学校虽然给大家开了空调,但这燥热的夏季,人满为患的教室里还是热得宛如烤箱,仿若要榨干每个人身上的最后一点水分。   直到傍晚考试结束,这种火烧般的煎熬才终于消退了几分。   但学生们并没有得以彻底解放。   大家盼望已久的暑假还没有正式开始,因为全市统一的课程安排,期末考试在周一周二进行,学生们还要在周三上半天课,才能正式放假。   于是周二的晚自习,就成了同学们无所事事却又没法旷课的一个晚上。   考试已经结束,老师们也知道学生们都憋坏了,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来教室看着了。   于是晚自习安静了没多久,教室里就热闹了起来。   照之前的惯例,这种时候本该是关灯集体看电影的好机会,教室里推拉黑板后面的电视,也就在这种时间最为可爱。   可惜最近周围在修地下电缆,学校教室里的电视已经近一周不能打开了,这一晚也依旧没能发生奇迹。   看不了电影,大家就开始各自玩闹,没多久,教室里的同学就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起来。   打牌的、组队玩手游的、测真心话大冒险的,干什么的都有。   时清柠也被宋谦谦他们拉了过去,七八个人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他们正在聊隔壁商场里新开的VR剧本杀店。   “我跟你们说,这家主打就是恐怖悬疑风,它家VR眼镜的效果特别强!我朋友说就和有鬼迎面扑过来一样,啊~那叫一个清凉解暑啊。”   “会不会太逼真了啊?听得我都不敢去了……这感觉都像看恐怖片一样了,看电影还能闭眼呢,戴上VR眼镜连想躲都躲不了啊。”   “就是哎,上次用电脑看《困池岩》,我和安然全程都是用手机开着美颜相机,拿美颜滤镜看的,就这样,还差点被带兔子耳朵大美瞳的女鬼吓死。”   “哇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   身边同学们叽叽喳喳,时清柠这一角却格外安静。   他旁边坐着的就是柏夜息。   期末考试,柏夜息来得行迹匆匆,今天考完后他虽然没有走,却也一直在看手机发消息。   男生好像始终在忙碌着什么。   时清柠没有问。   他之前说过“最后问一次”,就真的把那次当成了最后,之后绝口没有再提。   时清柠也一直在看手机。   他什么都看,海城快讯,澳岛秘闻。新闻里仍然在铺天盖地地报道着柏家的动向,一向低调的柏家素来注重家人隐私的保护,这次柏林文却主动公开,动作频频,怎么能不吸引外界的关注?   而且,就柏林文这个人来说,哪怕他藏着不露面,有关他的各种花边小道消息也从来没有消停过。   柏老爷子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稳重,二儿子聪颖,小儿子跋扈。一直以来,柏家最惹人关注的都是柏三公子柏林骋,毕竟这位公子爷年轻时就颇为气盛,没少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直到近些年才收敛了一些。   不够私下里,柏家的大公子柏林文也少不了被小报各种编排。   柏林文和二弟只差两岁,两兄弟基本可以算是一同长大,本是兄友弟恭,该谱写出一篇相互扶携的佳话,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甚至可以说,柏林文始终生活在他弟弟弟的阴影之下。   因为他的二弟、柏老爷子的二儿子,柏林晚,实在是太聪明又太过耀眼了。   时清柠看过不少柏家的报道,他发现这位二公子罕少露面,连公开的照片都少有几张,但仅从流传出的几个逸闻小段,也能展露出这位的聪颖至极。   更遑论现在,柏家的支柱产业已然有大半,被柏老爷子直接交由了二儿子打理。   显然,小说里柏夜息在投资和金融业所展露出的惊人天赋,正是遗传自他的生父。   柏二公子惊才绝艳、倍受称赞,而相应的,明明年长两岁、身为大哥的柏林文就显得颇有些黯然。   并不是柏林文有多么愚笨,只是与二弟相比,他输了太多。   皓月当空皎皎,又有多少人会在意萤虫之亮?   虽然柏二公子素来行事低调,但澳岛内从不缺少对柏家的关注,柏林文从小就是在这种和二弟的比较中长大,很难说他自己会是何种滋味。   而在成年成家之后,柏林文又一直没能得来子嗣。   直到柏林晚和柏林骋相继有了后代,身为大哥的柏林文仍然一直没有儿女。   最终还是他过继了一位养子,柏洛。   最近这一次,柏二少的身份被公开,虽然被叫做二少,但真要论起来,他才是柏老爷子真真正正的嫡长孙。   嫡长孙。   这个身份可是金贵得很。   与内地当下的风气不同,澳岛更为传统守旧,对血脉嫡次极为看重,也正因此,这一次柏二少的身份公开才引来了那么多的关注。   而让公众更没想到的是,柏林文对这位侄儿的态度居然如此亲厚。   新闻上还在列数,近来,柏林文花了极大手笔为侄子购置礼物。起先还有消息在揣测,说这位大伯是不是想用钱把柏二少留在海城,防止他回澳岛争势。   然而第二天新报道又大排面摆出来,柏林文斥巨资在澳岛为侄子兴修住所,二人交谈亲密无间。   一时间,连那些小报也纷纷改了口风。   惊叹这叔侄两位的确投缘。   与此同时,柏林文和侄子的相处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媒体们对柏洛的议论揣测。   对这位脾气不好的柏家养子,各家媒体之前原本就少有几句好话,现下就更是明里暗里,各种冷嘲热讽。   毕竟柏洛已经快二十岁,却毫无成绩,平白占了一个“大少”的身份,只是徒添笑话。   时清柠回想了一下,那天他见到的柏洛。   那个吊梢眼的年轻人,面相的确有些压抑刻薄。   不像是正常家庭里顺遂长大的模样。   时清柠正翻着报道,忽然听见身旁男生低声说了一句。   “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柏夜息便起身出去了。   时清柠一路看着男生的背影,直到那清瘦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哎,柏神怎么走了?”   宋谦谦好奇,听时清柠说他去打电话后,便拍了下桌子。   “那让小时来!”   同学附和点头:“对,小时来肯定也比李飞强。”   旁边一个M字发际线的男生顿时委屈起来:“干嘛!我讲的故事明明很经典好不好?”   同学们嫌弃:“起来吧,就你那老掉牙!”   时清柠疑惑:“我来什么?”   几个同学顿时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来讲个恐怖故事吧?”   时清柠这才知道,在他刚刚走神看新闻的时候,大家的话题已经从VR聊到了恐怖故事上。   在学校里聚众讲鬼故事,绝对是高中生必经事项之一。   正好四周的其他同学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大家商量之后,还特意去关掉了教室里右前方这一角的吊灯。   在暗淡的光线之下听恐怖故事,那才叫真正的有感觉。   可惜氛围营造好了,故事却不尽如人意。   自称“海城单田芳”的李飞才刚开口讲了没几句,就被人堵回去了。   “哎呀,又是笔仙?”   “怎么还是老一套啊,你不用讲我都猜出来了,又是老三样对不对?长发大女鬼,流血水龙头,废弃教学楼——”   而且李飞还有一个最让人难以忍受的问题。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用评书的语气讲鬼故事啊?”宋谦谦无语。   “真的,我怕了,我真怕你下一句就是那厮手持两把宣花板斧,一斧把笔仙劈成了两半!”   宋谦谦把最后一句学得惟妙惟肖,惹得大家直接笑成了一团。   为了不让仅有的一点良好气氛被消灭殆尽,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李飞强行按了回去。   可是没了李飞,其他人一时也很难想出新鲜的故事来。   恐怖灵异,不就那老几样吗?   因此大家纷纷寻找着新目标,最后才把主意打到了时清柠身上。   “小时之前没参加过这灵异故事会,现在讲个肯定是新的!”   看着同学们期待的眼神,时清柠也不好拒绝。   “讲故事倒是没问题,就是可能不太恐怖。”   “没事没事。”同学们本来也就是听个乐,“来嘛,只要是新故事就行。”   时清柠点点头:“好吧,那我就来讲一个治疗眼睛的经历。”   李飞忍不住好奇:“亲身经历吗?”   时清柠想了想:“不好说,只是用第一人称比较方便,我先讲故事吧。”   李飞的脑袋又被旁边俩同学按了下去。   “你让小时好好讲!”   时清柠便开始了他的故事。   “有段时间,我因为视力模糊去了医院,医生说是用眼疲劳,需要每天按摩放松,因为上午下午都要上课,所以我就每天趁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去医院,用眼部按摩仪来放松一个小时。”   “那个按摩仪还是挺好用的,虽然每次花费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是按摩完之后,我就感觉视野变得特别清晰,分毫毕现,连我手臂或者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刮蹭的那种细小伤口,都能看得很清楚。”   少年声线清润,不疾不徐,语调也很舒服。   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浸在了他的故事里。   “这天十二点的时候,我又到了医院,照旧是先滴眼药水,然后用按摩仪,那个眼部按摩仪就和VR眼镜差不多,造型还是蛮酷的,也很轻便。按摩开始之后,因为很放松也很舒服,我就昏昏欲睡的,几乎要睡着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按摩仪忽然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就发现了不对,因为我能透过按摩仪看清外面的场景。原本按摩前我滴了眼药水,那个药水和大家测眼睛度数时用的差不多,滴上之后视线就会变模糊,看不见。可我现在却看得很清楚,而且按摩仪也停了,我就像戴着一个普通的墨镜一样。”   “我以为是药水和按摩仪一起出了问题,就从休息室走到了一旁的办公室,准备找医生来看一看。”   “我拉开办公室的门,却意外地看见医生就站在门口,而且还是面朝门外的方向,以至于我一开门就直接对上了他,被吓了一跳。”   “他怎么站在这儿?我有点好奇,但我没多想,直接叫了他一声,说:‘医生,我的按摩仪不动了。’”   “我的话没说完,医生忽然直勾勾地朝我看了过来,那种感觉不像是在一个人在普通地抬起眼睛,反倒像是一个待机的机器忽然启动一样。他用一种很古怪的,没有一点声调变化的声音问我:‘你看见了?’”   “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忽然一阵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突然的转折把大家吓了一跳。   “啊?怎么了,我死了?”   “医生是杀手吗?”   时清柠继续讲。   “再醒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医生的脸——”   这话惹得旁边同学一个激灵。   “我靠?!”   时清柠顺着说:“这也确实把我吓了一跳,我一下就把医生推开了,后退几步离开了好远,问他:‘你干什么?!’”   “结果医生一点也没有之前在办公室门口时的阴郁,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人的音调,他还是平时那种和蔼的样子,表情有点疑惑,还很耐心地说:‘我给你滴眼药水啊,准备按摩,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还一眼扫见了旁边的万年历,那上面显示的数字让我一下就愣住了,六月三十号中午十二点整——这不是我刚到医院的时间吗?”   宋谦谦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扫了眼自己的表。   六月三十号。   靠,不就是刚考完期末考试的今天吗?   时清柠还在讲。   “我发现时间发生了倒退,退回了中午十二点,刚刚发生的那些就像一场梦,明明那么真实,却都消失不见了。医生非常自然地帮我调好按摩仪,收拾好桌子,然后走了出去——和之前发生过的顺序一模一样。”   “我惊魂不定地坐在椅子上,按摩仪开始工作,我开始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没想明白,没多久,按摩仪忽然停了,我睁眼,又看见了非常清晰的视野。”   孟安然小声地问:“按摩仪也和刚刚一样停了?”   她声调里带着故作镇定却没藏好的一点轻颤。   “对,”时清柠点头,“已经过去的事情又重新发生了一遍,但我这次不敢再去找医生了,医生身强体壮,我单独对他没有任何胜算,休息室里也没有其他人,我只能去大厅找其他人。”   “去大厅必须要经过办公室的门口,我内心拼命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医生看见,不得不蹑手蹑脚,把脚步放到最轻。我甚至清晰地感觉背上的汗一点点滑落了下来。”   随着时清柠的描述,同学们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幸好我顺利地走过了办公室门口,我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上有一片玻璃窗,为了不被发现,我刚刚都是猫着腰走的,现在我直身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玻璃窗的下沿,奇怪地鼓起了一个黑边。”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我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有多快就跑多快——”   “那个不是黑边,是医生的头发,他就正对着站在门边。”   周遭猛地静了一瞬。   有几个同学已经下意识抱住了旁边的同伴,努力寻求慰藉和温暖。   “我飞快地跑到医院大厅,连按摩仪都没顾得上摘,大厅里的人很多,我指着自己跑来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边、那边有个医生疯……’”   “可我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我发现,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所有人竟然都是静止的,有的人甚至只迈出了半步,一只脚还悬在半空。直到我喊出那一声,他们才终于有了动作,没错,他们也和医生的动作一模一样,猛地抬眼看了过来,用那种噩梦一样的古怪音调,齐声说——”   “‘你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啊!!”   终于有人尖叫出声,只见李飞瑟瑟发抖地抱着宋谦谦的肩膀,声音都变尖了。   “好可怕!!”   宋谦谦:“……”   他努力扒拉开了缠着自己的李飞,但说实话,他也有点后悔了。   他开始怀念宣花板斧和当场撕成两半。   时清柠等大家缓了一下,才道:“所有人都朝我涌了过来,我根本没办法反抗,剧痛传来,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我又看到了医生的脸,和万年历上的时间,六月三十日,中午十二点。”   李飞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了:“别搞了,哥,回家吧,不按摩了行不行?”   其他同学也问:“全医院都疯了?‘我’爸妈呢?”   时清柠道。   “我发现这个医院非常不对劲,所以我立刻决定要回家,回去找爸妈。但就在我想要拒绝按摩仪的时候,我看见了医生,他依旧是那种很和蔼的表情,可我看见他那黑色的头发,想起办公室玻璃窗的下沿,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真怕下一秒他又问我,‘你看见了?’所以我强忍住了,没有立刻拒绝,等他调好按摩仪离开后,我才终于敢大口地呼吸。”   “等按摩仪再次停止工作之后,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休息室,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   “按摩要做一个小时,今天父母把我送过来就走了,说等一点再来接我,但我等不到一点了,我必须现在就走。”   “眼科之前出过病人闭眼治疗时被偷走手机的事,所以我父母走的时候就把手机也带走了,我身上没有通讯工具,只能下楼去老地方等他们。”   “因为有医院大厅那些事的阴影,这次我刻意避开了所有人,从一个特别偏僻的楼梯间下了楼。医院里的电梯很方便,所以楼梯间里没有人,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也因为楼梯太空旷,下楼的时候脚步都有回声,一下一下,就像踩在我的心上。”   时清柠的性格很好,他平时和同学们也没少交流,并不像大家眼中的柏神那样惜字如金。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   大家才真正体会到了时清柠说话的能力。   ……这也太绘声绘色了!!   少年悦耳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   “我顺利地避开了所有人,从偏僻的侧门离开了医院,让我庆幸的是,正好平时我和父母约好见面的地方,就是这个侧门旁的停车场,我匆忙跑出来,想去电话亭给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提前来接我。”   “走出医院侧门时,我依旧很紧张,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观察了一下四周,我怕还有其他医院里的人出来。幸好周围没什么人,我这才放下心来,外面的微风一吹,吹得我一阵发冷,我才注意到我背后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这都什么离谱的事?我又心悸又疲惫,庆幸自己终于逃了出来,我正想去电话亭,一抬头,却彻底愣住了。我看见了医院外的大街,六月的天,骄阳当空,我却一阵阵发冷,我看见那宽敞的马路上——”   时清柠微微放低了声音。   “马路所有人,都是静止的。”   “和医院大厅里的人一模一样。”   他没有给同学们留反应的时间,直接道。   “我快疯了,我撒腿就往停车场跑,根本不敢停下来哪怕一秒,直到跑进停车场里,看见熟悉的汽车时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妈妈的车还在这,他俩是不是早来了,还是就在附近没走?不管怎么样,这辆熟悉的车依旧给了我特别大的心理安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撑住了,终于没有倒下去。我跑过去,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和手在抖,我急切地想要见到我的父母,我伸手就想拉开车门——”   孟安然忍不住叫出了声:“别!!”   时清柠点点头,说。   “我没能开门。”   “因为透过车窗,我看见了我父母抬起的脸,他们没有走,他们说要一点才来接我,可他们却一直在车里,就像待机的机器,直到看见跑来的我才突然启动。”   “那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抬起,他们直勾勾地看着我,用刺耳的、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问——”   “‘你看见了?’” 第72章   时清柠讲故事时的声音很稳,并不会忽高忽低,没有那种刻意的故弄玄虚。   他的声音也清润,甚至带着分沁人心脾的甜要。   然而就是他这任谁听都要夸一句好听的少年声线,却把一圈十几个同学全部吓得噤若寒蝉。   尤其是时清柠用那种平滑而毫无起伏的音调,模仿着问出“你看见了?”的时候。   更是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教室里右前方这一角已经没了一点杂声,只剩时清柠还在讲。   “第四次听见眼部按摩仪启动的声音时,我已经累了。不是眼睛的疲惫,而是整个身体仿佛被抽去了筋骨的那种虚软。”   “我就这么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医生动作,那几分钟我整个人的状态就好像是断电了,可能就算下一秒医生忽然掏出刀来刺穿我的心脏,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这种虚软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回过神来时,按摩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停了下来。我能清楚地看见周围所有东西,但我没有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这个世界我好像已经无处可去了。”   “可能再多一点时间,我会重新振作起来,去想其他办法。但这一刻我只是清晰地体会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一直空坐到屋内的铃声响起。”   “一点了,到了正常该结束按摩的时候。”   “门在这时被推开,医生走了进来。我知道自己逃不掉,反而生出了一种解脱似的轻松感。”   “但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发展,医生的表情依旧很温和,他笑呵呵地收好了按摩仪,很客气地送我出来,然后顾自去忙了。”   “我经过大厅,下楼,身边人来人往,所有人的动作和表情都很正常,就好像之前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我从侧门走出去,熟悉的车正好从停车场里开出来,驾驶座上的车窗玻璃降下来,我妈妈叫着我的名字,让我赶紧上车,到点该去学校了。”   “一切都这么平静,世界忽然恢复了正常。只有我知道它曾经变得多么可怖,我僵坐在汽车后座上,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后视镜,我真的害怕透过后视镜,我会看见前排的父母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直到到了学校,走进教室,听着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和同学们抱怨卷子都没能做完,我才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感觉自己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   听到这儿的同学们也随之终于松了一口气。   宋谦谦干笑:“哈哈,没想到最后还是没做完的卷子救我出恐怖片。”   时清柠笑了笑,唇边露出一个浅涡。   “嗯,我坐回了自己位置上,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教室真好。”   “因为还没开始上课,我就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经历,我发现那些诡异的事情都发生在我本来要闭眼按摩的时候,按摩结束,一切还都是正常的模样。”   “但我没办法认为这就是真正的正常,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但这种事我没办法和任何人讲,我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幸好我的手机还在身上,于是我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下面,在桌面上伪装着摆好书,开始偷偷用手机搜索。”   时清柠讲到这的时候,还拿出自己的手机,在课桌桌洞里模拟了一下偷偷玩的动作。   这个动作大部分有手机的同学都很熟,躲老师躲出来的经验。   大家会心一笑,刚刚紧张的心情也被缓和了不少。   但紧接着,听见接下来的故事时,大家立刻就后悔了。   他们宁愿不这么真实!   “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关键词更准,就把遇到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下,想寻找看有没有相似的经历。找的时候,我有些过于专注了,连老师进来都没有发现。直到他在旁边经过,我才惊觉老师来了,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了课桌里。”   “我祈祷着老师没看见我的手机,但事与愿违,他还是停在了我身边,我忐忑地抬头,却直接愣住了。”   “老师没有看手机,他在直勾勾地看着我。”   “老师看着我,所有学生都转过来,一起看着我,连我前座的同学都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过来看,身子却还正面向前。他们齐刷刷地问我——”   “‘你在看什么?’”   “啊!!!”   时清柠的声音直接淹没在了尖叫声里,甚至都没分清是谁叫的。   四周同学全在瑟瑟发抖,连教室里其他同学都被尖叫声吸引了过来。   “哎?怎么了?”   “没事。”   时清柠摆摆手。他又安慰着孟安然她们,好不容易才让同学们缓和下来。   但大家已经不太相信他的安抚了,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泪花和控诉。   白天,同学们还在抱怨学校里的空调一直不管用,现在大家却觉得冷气无比充足,连背后都寒森森的。   “要不……还是把灯打开把?”   孟安然的提议得到了一致通过。   等灯打开之后,故事才得以继续。   时清柠无奈地笑了笑:“有这么吓人吗?要不我不讲了?”   “不行,不能不讲!!”大家哀嚎,“卡在这里更恐怖啊?!”   “好吧,那紧接着还是眼前一黑,我又回到了中午十二点。”   “这一次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假装如常地做按摩、离开医院,去上学,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终于,这一天我安然地度过了。”   “顺利地到了晚上,我放学回家,上床休息,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但我的思绪却没办法停止。”   “我经历了那么离奇的事,急于想要寻找原因、寻找同伴。但之前的经验告诉我,我不能表现出任何知情的模样,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现在只能靠自己去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把这个问题拆成了两部分,一,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时清柠的思考方式一向很理智,这个特点在他平时做题时就非常明显。   好多同学喜欢拿题去问时清柠,就是因为觉得他讲得最清晰。   而现在讲故事时,他的理性思路也在不知不觉间体现了出来。   “我是唯一经历这件事的吗?如果是,我有什么特殊的?如果不是,我怎么去找同伴?”   “同伴这个词忽然让我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普通的同伴,或者兴趣、或者目的,总有相同之处,但这一次,我却注定不能说出自己的经历、自己的特殊,那我又该怎么去寻找相同的经历者?”   “我甚至在想,会不会我身边就有人经历相似,但他们不能说出来?以至于再夸张一点,就是——”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却都假装不知道。”   这个假设让同学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种隐藏的可能,反而比直白的诡异更加吓人。   “第一个问题我暂时没办法解答,所以我开始想第二部 分,那就是,这种事为什么会现在、今天才发生?”   “我一开始是在翻我的记忆,努力回想之前有没有经历过什么诡异事件,但是并没有,我的前十六年安安稳稳,再正常不过。直到今天,我才遇到了这种事,起因就是我在应该闭眼的时候意外能看见。”   “应该闭眼。我忽然注意到了这个词,也就是说,如果中午没有看见,那我就根本不会遇到这些意外——我最后一次的顺利度过就证明了这一点。”   “这个结论并没有给我增加一丁点安全感,相反,我反推回去,发现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可能。”   “那会不会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而我根本没有意识到?”   “在我前几天中午按摩的时候,在我闭眼看不到的时候,甚至,就在我现在要睡觉的时候——世界会不会就是静止停滞的?直到我睁眼,世界才开始运转。”   周围又陷入了一片静到极点的沉寂。   时清柠继续道。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恐怖,我忍不住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但就在这时候,恍恍惚惚间,我忽然听见有人在我床边说话。”   “那声音很陌生,不是我的父母,或者任何熟人,我从来没又听过,可声音的主人就在我的床边。”   “一个人说:‘唉,麻烦啊,这个角色今天倒档了四次,是自我思维觉醒了吧?’”   “另一个声音说:‘真是,怎么老有这种人?’”   “第一人道:‘没办法,要不才有了我们这些管理员呢。估计倒档也没用了,直接把他记忆清除吧。’”   “我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就掀开被子想跑,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连眼睛都没办法眨。两道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只看到一个泛着寒光的尖锐物件伸过来,在我的手臂上飞快地划了一下。”   “那东西其实很小,划一下也并不疼,只是在我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划痕,就好像不经意间我自己磕到哪儿撞的一样——等等!我忽然想起来,今天第一次开始用按摩仪之前,我就曾经发现,自己手臂和身上出现过几道莫名的划痕。”   “我终于意识到,我那噩梦般的猜测成真了,今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被清除记忆。我拼命想挣扎着,却根本动弹不得,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讲到这儿,时清柠停了下来,拧开水杯喝了口水。   同学们听得愣愣的,这时才恍然。   “天哪,所以‘我’是个角色是吗?觉醒了自我意识就被清除记忆了?”   “还不止被清除了一次……”   “之后呢之后呢?”   “之后什么?”时清柠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   “眼前一黑然后呢,醒来之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时清柠略有不解,“没怎么样呀,就是中午的眼部按摩很舒服,我睡着了,醒了就到了上课时间,下午就来上学了。”   同学们愣愣地看着他。   大家看见时清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轻轻揉了揉。   时清柠说:“就是不知道手臂上什么时候划了一道,真奇怪,我一点都没印象了……”   “啊啊啊!!”   又有同学忍不住尖叫起来,抱紧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这难道是真的……!!”   同学们缩成一团,受惊小兽一般蜷在一起,看时清柠的目光简直像在看什么大怪兽。   时清柠失笑,摊开手坦白:“没有没有,假的,就是我临时编的一个故事。”   他拍拍手,失忆道:“好了,现在故事讲完了。”   时清柠的话并没能给大家带来多少慰藉,即使他反复安慰了大家好几遍,还主动伸出手臂,说:“真的,别怕,手上这道就是我刚刚不小心划的。”   同学们依旧被他的故事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大家心有余悸。   “不是,真的,这个就是越想越不对劲……细思恐极啊!”   “对啊,我身上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的口子,根本没印象也没感觉就出现了。”   “哇你不会也……”   “啊啊不要,我什么都没看到!!”   时清柠只好举手保证:“这真的只是我随口编的故事。”   同学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小时,你都在思考些什么啊,怎么随便就能编出这种故事?”   “还好吧?”   时清柠说。   “这个故事说的也是一些很常见的问题,世界是不是被操纵的?命运是不是已经被写好,只能沿着既定的轨道走?人是不是在被阅读观看……”   看着同学们呆若木鸡的神色,时清柠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多了一些,补救道。   “咳,大概是我最近看多了穿书类型的小说吧,随便想的。”   大家不可置信:“看小说也不会想这些吧?!”   “不会吗?”   时清柠想了想。   那可能是他这个真实经历着穿书之人的日常想法吧。   李飞抱紧自己,嘤了一声:“你,你一开始还说不够恐怖……”   “诶?”时清柠问,“这恐怖吗?”   同学们纷纷不住点头,李飞还想说什么,却直接被宋谦谦按住了。   宋谦谦不敢让李飞继续问了。   他真的生怕时清柠下一秒就会开口说——   我接下来讲的才恐怖。 第73章   时清柠之前听同学们说笔仙和女鬼,还以为大家会害怕的是那些灵异鬼怪,所以才说自己的故事不够恐怖。   但现在,四周同学们却明显都被这个故事吓到了。   这一点时清柠也没有料到。他想了想,说:“有部挺出名的电影,《楚门的世界》,你们听过吗?我的故事就和这部电影挺像的。”   “??”   看过这电影的同学根本不信。   “楚门的世界哪有这么吓人!!”   时清柠道:“我这个,可能就是角色逃脱失败的版本吧。”   《楚门的世界》讲的便是主角平静地生活了几十年,最后却发现这个他以为真实的世界,其实只是一场公开直播的节目。因为电影太出名,同学们即使有人没看过,也大致听说过剧情。   “我看完那个电影,也想过自己会不会生活在节目里,”有同学说,“但后来想了想,就我这么无聊又枯燥的生活,有谁会看啊?”   其他同学也这么觉得。   “对对,我也想过,可我这除了上学就是睡觉,放假别说出门,连床都不想离开,倒贴钱都不会有人看吧?”   “笑死,根本不值。”   时清柠却摇了摇头,说:“不一定。”   “……啊?”同学们愣了一下。   宋谦谦的心里忽然警铃大作。   他一瞬想到了自己刚刚那个“接下来更恐怖”的猜测。   少年的声音仍旧很温和:“刚刚大家是不是在聊VR体验式剧本杀?你们试过VR眼镜吗?”   这年头VR眼镜并不算稀奇,连出门等车都能在高铁站看到好几个VR体验馆。   有几个同学点了头。   时清柠道:“VR眼镜就是在给我们模拟真实场景,现在一些高端点的技术已经能做得相当逼真,以至于尽管知道自己正站在平地上,但戴上之后就觉得前面真的有悬崖峭壁,还是会脚软。”   “在我们知道它是假的的前提下,身体依然会被骗过去。”   “VR眼镜就是用虚拟的视觉信号,骗过了我们的大脑。”   时清柠扫了书立一眼,指尖按住书脊最上,把生物课本单独斜拉了出来,给大家看了一眼。   “视觉成像的原理,我们生物课上就学过,视网膜收集信息后传递给大脑,由大脑分析处理成相应的图像。”   “而且不只是视觉,对不对?嗅觉、触觉以及其他感官信号,全都需要经由大脑处理。可是和直接能与外界接触的眼睛、舌头、皮肤不一样,大脑与外界是隔开的,处在完全封闭的状态。”   时清柠停了停,等大家消化完这些句子,才单手拖住下颌,道。   “那既然视觉信号可以模拟,其他感官信号不也是一样的吗?再极端一点,如果除去了其他所有器官,只有一个大脑。它被单独放在培养液里,被连接上了能传输各种信号的数据线。所有信号都是被模拟出来的,比如现在,模拟的信号就告诉大脑它处在一个普通的教室里——”   他就这么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那么,你要怎么证明你现在不是那颗大脑呢?”   所有人都听愣了。   四周同学们怔怔地坐在那儿,他们刚刚原本觉得时清柠讲的那个故事已经够吓人,却没想到后面还会更恐怖。   宋谦谦想到了。   但这种提前预料丝毫没有减弱他所受到的冲击。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手臂已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如果说之前按摩仪的故事里,‘我’还意外发现了世界的异常,只是最后没能逃脱。   那现在这个真实世界的极端假设,就让人根本连发现的机会都没有了。   “刚刚我讲的眼部按摩仪只是一个故事,不过回到现实,有些事也一样可以想一想。”   少年神色淡然,他的眉眼一向惹人惊艳,但这一刻,真正吸引住大家、挪不开眼的并不是他的长相。   是他内里,那在闪闪发着光的东西。   “我们都玩过游戏,知道游戏有帧数,越逼真的游戏帧数越高,但不管多高,游戏总是有限制的,一旦超过限制就会卡顿宕机。”   “那回到现实,大家不觉得这种限制很耳熟吗?现实里,什么运行速度是不可能被超越的?”   四周安静了一瞬,孟安然喃喃道。   “光速。”   不只是她,大家刚考过物理,自然也想到了。   光速最快,不可被超越。   “我靠……”   “没错。”   时清柠轻声道。   “所以,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就不是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个游戏呢?”   同学们都听得炸了。   “所以我们也有可能是角色咯?”   “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看我们……”   “不要吧!呜呜好诡异的感觉啊。”   大家在惊疑讨论的时候,提出问题的时清柠自己反而沉默了一瞬。   不会吗?   可他分明就阅读过别人。   读过那人一生的坎坷浮沉。   柏夜息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时清柠想。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他也正和他讲过的故事一样。   发现了异样,却不能同外人讲。   时至今日,时清柠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本书里。又或者他根本就身处在这活生生的真实世界里,那又为什么会看到小说剧情呢?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在一本书里?   同学们还在议论,为了这个信息量太大的话题。   “要是真有人的话,就别看我了吧,人家校服三天没换了……”   “??你给我离远点!”   也有人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这假设说得通,但是,没必要吧?做个手机游戏还要搞那么多服务器呢,真有什么人要搞我们这现实游戏,那得多大成本啊?我还是觉得找不到这么做的意义……”   “意义又不一定是现在能找到的。”   一个带点倦懒意味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说着说着,那人还打了个哈欠。   “恺神?”   卫应恺揉了揉眼睛,继续道:“你在一百年前的海城拉个人,放到现在的航天放射现场,让他看起飞的火箭,他能理解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只会觉得这是天降的异像吧。”   “所以呢,我们又怎么能理解几百年、几千年之后未来人的想法呢?”   大家恍然。   “是这个道理哦……”   “这居然还真的能从科学层面解释……”   “这本来就是科学,”卫应恺点了点时清柠,“他刚刚说的接受模拟信号的大脑,就是普特南提出的‘缸中之脑’,啧,这理论名多简洁好听。”   ……哪里好听了?!   同学们被震惊得更厉害了。   “真有这理论啊?”   “你一个物理大佬就不要跟着吓人了吧!!”   “?”   卫应恺说:“物理怎么了,物理本来就是越研究越吓人啊。”   他挑了挑眉,难得来了精神。要谈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要不我来讲讲光的波粒二象性,双缝干涉试验?这儿有个观察者理论,只有你去看的时候它才……”   “别了别了!大佬!打住吧!!”   同学们纷纷认输。   今天实在不宜再听故事,小时这一个学神就够大家惊吓的。   再加一个,他们真的要受不了了。   大家心有余悸,连忙制止了卫应恺的故事。   时清柠笑了笑,道:“应恺说得没错,科学发展下去,就是会颠覆常识,所以我们会很难去理解未来的目的。”   “就像我们学了牛顿三大定律,考试里的所有运动都可以用它来求解。但课本上还有句话写,三大定律只适用于宏观低速运动的物体。”   时清柠又抬指,拉了一下书立里夹着的物理课本。   这个动作已经让大家有了一点阴影,这种从身边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起的方式,反而会因为真实感而更加吓人。   而且……   一样是学习,是看课本,为什么大佬们就能想到这么深的程度啊!!   “现在我们知道,高速运动和微观各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相对应,但在二百年前,二十世纪初,英国皇家学会就曾经公开表示,物理学的大厦已经整个落成,只是天边还有两朵小乌云而已。”   “那时候,大家认为物理学已经建成,剩下的不过是一些修补工作,结果呢?”   时清柠摊了摊手,动作颇显出些孩子气。   “大厦被整个掀翻了。”   “噗嗤……”   大家听得终是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两百年过去,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已经成型,物理学界又开始追求新的大厦。爱因斯坦三十六岁就完成了广义相对论,他已经不能叫大佬了,叫天神吧,这位神仙的人生后四十年一直在追求大一统理论,想用一个定律来描述整个世界。”   “他没有找到。”时清柠说,“到现在,到今天,大一统理论也没有得以完成。”   “以后,我们今天的认知会不会也像两百年前一样被彻底掀翻呢?”   这种事,不得而知。   “那现在,我们怎么确信自己不是在高等文明的培养皿里?”   时清柠轻轻向上指了指,吸引着大家抬头,放眼望去。   “现在,我们又是不是正被谁看着呢?”   *   时清柠的描述太过真实,无从反驳,让大家仿佛当真生出了一种正被窥看的异样感。   会有吗?   会有人正在阅读他们吗?   *   这一次时清柠说完,再没人质疑争论目的和意义了。   大家还齐齐向上望着,沉陷在思绪之中。   唯独有一个人,他只在看时清柠。   柏夜息回来很久了,他就站在几步之外,同学们听故事听得太入神,都没怎么注意到有人回来。   他也在听。   别人在听故事,只有柏夜息在听人。   那个精妙的故事、那些深入的想法,已然不知时清柠想了多久。同学们看向时清柠的目光充满了震撼和深藏的崇拜,柏夜息却知道。   会想这么多并不算好事。   柏夜息也曾经被反复折磨过。   因为现实当真出现了差错。   一个人陷入与常识和科学所背离的处境中时并不会感觉轻松,哪怕是回到他梦寐以求的还未发生。   二十二岁那年,柏夜息于死亡之后重生。   他回到了自己刚出生的时候。   婴童的身体过于稚嫩脆弱,为了适应之前的所有记忆,柏夜息花了三年时间。   三年已经够久,可直到十几年后,他依然会觉得这重生只是一场长梦。   所以柏夜息一听时清柠的故事和思考就意识到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是吗?   时清柠也要想起来了。   柏夜息从未觉得自己会有多特殊,特殊到能被眷顾天赐,唯独只他重来一次。   所以十多年前,他就来过。   来海城去看时清柠。   但是没有。   小时清柠不记得。   柏夜息暗恋了太久的男孩,没有和他一起回来。   那个他未曾拥有过的少年,终于也再不会属于他。   如果不是酒吧意外、如果不是听见时小少爷喜欢简任的传闻,柏夜息原本没想过出现在时清柠眼前。   他最初也几次想过要走。   可他终究还是嫉妒太深。   对那些幸运的,能接近时清柠的人。   离不开,留下亦是噬咬折磨。柏夜息想过很多次时清柠会恢复记忆,想过太多自己被对方冷对的样子。   可他没料到,自己真正会发觉,是因为时清柠对记忆恢复的重重思考。   柏夜息垂眸,想。   倒也是他幸运,察觉以这最有小小特色的方式。   “柏神?”   旁边有同学看到了回来的柏夜息,起来给他让地方,让柏夜息能回到离时清柠最近的位置。   柏夜息却没有过去。   他凝望着几步之外的男孩,反而缓缓地、离远了一些。   素链绕在腕间,缠绑出深深的勒痕,束得那本就清瘦的手愈发失色冷白。   那银链,一环一环全是亲手串制,是幸运的累加次数。   也是约束。   永远警醒他。   妄念不可。   柏夜息沉默地望着时清柠,看着这个角度男孩所露出的柔软耳尖和白皙颈侧。   他想起多少了?他想起多久了?   ……他会想起被囚禁了整整两年的事吧。   柏夜息知道自己不对。   是他的错,不该强迫,把那人囚在自己怀里。   重活这一次,柏夜息一直在偿还。   可是现在,十六年的努力徒劳空空,他恶性不改。   知道将被推开,第一瞬反应竟还是……   想把时清柠关起来。 第74章   素链并没有勒进皮肤太深。   因为柏夜息不会同大力拉紧,他对每个链环都视若稀珍。   他贴身带了那么久,银链依旧光洁如新。   真正火撩一般在疼的,是柏夜息自己掐握住的掌心。   但这种疼依然不够,柏夜息静立着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拿出了一只手环。   “咔哒”一声轻响。   手环轻巧又严丝合缝地咬在了柏夜息瘦削的腕骨上。   柏夜息始终没有发出声音,但旁边几个同学还是注意到了他。   “柏神回来啦?”   大家纷纷给他让出位置来。   很快,被同学们围在中间的时清柠身旁就空出了一侧。   少年与几步之外的柏夜息中间再无遮挡阻隔。   时清柠听见动静,抬眼望了过去。   这一角的吊灯已经重新打开,灯光明亮,却莫名为长发的男生投落了一片过于晦暗的阴影。   “柏神怎么了?”   同学们渐渐也察觉了柏夜息的不对劲。   男生的脸色过于差劲,甚至显露出了一种毫无血色的灰白。   “不舒服吗?”   期末考前的几周,柏夜息一直没来上课,大家难免会有担心。同学们只知道他是家里有事需要处理,但并不清楚具体原因。   现在看来,柏神的状态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   柏夜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同学们对视了一眼,担忧未减。宋谦谦说:“要不先回去休息吧,反正今儿晚上也没课。”   “我上课前去过英语老师那儿,班主任就在办公室里,”孟安然道,“小时,不然你们去找老师开个假条?”   时清柠点头:“好。”   他很自然地伸手,拉着柏夜息一同朝办公室走去。   柏夜息却顿了一下,视线落在时清柠握着自己的细白手指上。   两人去了办公室,解初夏的确在,她正和几个老师在聊天。   见人进来,她还抓了一把桌上的坚果,分给了两个小孩。   “谢谢老师。”   时清柠揣着一小兜纸皮核桃,正要说话,却见解初夏指了指桌角。   “哦对,小柏的请假条开好了,拿走就行。”   柏夜息的动作一顿。   他看见时清柠先一步拿起了那张长条,少年看着请假条,神色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似乎对今晚柏夜息早就准备请假要走这件事,时清柠并没有太多意外。   少年也没有回头来看,他只平静对解初夏道。   “老师,可以再给我开一张吗?我陪他一起。”   “行。”   解初夏答应了,很快又给时清柠签了一张,盖好章。   “拿好,有人来接吧?”   “有的。”   时清柠谢过老师,和柏夜息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还没到下课时间,走廊和楼梯里都很空旷,空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在四周轻轻回荡。   两张请假条都在时清柠手里,男孩拿着它们,轻轻捻开,垂眼看了一会儿。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把假条交给门卫之后,时清柠才叫了柏夜息一声。   “薄荷,你急着走吗?”   少年回过头来,声线一如神色平静。   “我可以和你聊聊么?”   柏夜息停顿了一瞬,低声道:“好。”   他原本要走,在这个时候,却还是选择了停留。   如果时清柠当真想了起来,那柏夜息能见他的机会也没有多少了。   柏夜息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此刻变得更加贫瘠。   他们走出教学楼,外面同样很安静。   夏夜静谧,晚风习习。倘若没有心事,这样的夜下同行,或许正该是甜如好梦。   “今天天气真好。”   时清柠抬眼望着头顶璀璨星河,轻声道。   “星星好漂亮。”   他的手臂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时清柠回头,问:“怎么了?”   男生一向神色寡淡,时清柠却已经能熟练地读出对方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好像我会飘走似的。”   柏夜息没有说话,胸口无声而缓慢地起伏着。   明明他正牢牢握着面前的少年,无边的恐慌依旧铺天迎面而来。   十六岁的男孩,和过于璀璨的星星。   前世同样是十六岁,因为主动脉窦瘤的误诊和频繁的手术,一向喜欢看夜空的时清柠已经无法再去使用他心爱的望远镜。   他每日被困在病房,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更长。少年瘦得形销骨立,肤色早已变得比床单更白,又总会被无法断绝的针眼和刀口轻易地留下青紫淤痕。   那时少年缠绵病榻,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再去看一看星空。但医院身处城市正中,夜色总是一片灰蒙。   仅有的几次星光明亮之夜,也全因为时清柠太过虚弱的昏睡而错过了。   直到六月末,直到这一个全年中最适合观测星空的夏夜。   群星尤为耀眼,星河无垠璀璨。   夜空美得令人惊叹,病房里却病房马乱,再无一人有心去抬头看看那美景。   时清柠的病情忽然急转恶化,预计两天后进行的手术迫不得已被提前。   被推进手术室前,急救床上的男孩短暂地清醒过一瞬,柏夜息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柏夜息不知道自己脸色差成了什么样子,才会在这种时候,让虚弱到几乎已经无法发出声音的时清柠反过来对他用口型说。   “没事的……”   氧气罩晕开一点白雾,反倒让过于病弱苍白的少年看起来染上了些许生气。男孩很慢很慢地勾出了一点微笑,疼痛已经侵染到让他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无比迟缓。   他笑着,无声地和柏夜息说。   “如果……就当是我,变做了星星。”   柏夜息自从在人贩子手中逃走被时家救下后,就一直和时清柠在一起。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听家教老师讲课,一起长大从来寸步不离。   所以柏夜息也听过和时清柠一样的物理课,恒星爆炸后产生了各种元素,由星辰飘散开的粒子们结合,最终演变孕育出这世间的万物。   那时少年就笑着说:“原来我们都是星星组成的。”   所以时清柠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不会醒来时,会说自己要变做星星。   他并不遗憾。   而被留在手术室外的人,却分秒都是恐惧。   那一晚,医院连下十七张病危通知单。手术、麻醉、抢救、输血……每一个术式步骤都要下通知请家属签字,于是他们就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被重复着这个如此迫近又令人绝望的事实——   病人危重!生存几率接近为零,请知悉签字!   时妈妈从第一张就签不下去,她昏厥了三次,最后护士为她搬来了吸氧机。时爸爸没有摔,站住了,他是海城首富,单是每天要签的文件或许都不计可数,他却在这薄薄十几张纸上,把自己的名字全签得斜而打颤。   签得男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柏夜息就站在手术室外走廊的窗边,玻璃之外夜空中难得明亮的群星似呼啸的子弹,疾驰着向他冲来。   它们要带走他的男孩。   可柏夜息不想。   柏夜息不许。   他宁以自己为筹码与命运重开赌局。   柏夜息还活着,时清柠不会死。   恍然已是两世,头顶依旧是那一夜的夺目星空,而柏夜息正牢牢地把他的男孩握在掌心中。   “你不会飘走。”   时清柠似是有些意外,为对方这过于严肃的回应。   手臂被握住的力度逐渐在加重,瘦削的长指牢牢圈紧宛如钳制。但在时清柠察觉到疼痛之前,男生却忽然松开了。   “啪”的一下细微声响,有不易察觉的电花闪在了时清柠被对方指尖擦过的袖角。   时清柠愣了愣:“怎么了……?”   “没事,”柏夜息的声音恢复了平淡,“静电。”   夏天也会有这么强的静电?   袖口没有贴住时清柠皮肤,他并未被电到,只是那声音单是听着,就让人感觉会很疼。   时清柠还未开口,忽然被远处赶来的几人打断了。   “二少。”   是孙明,他带着其他保镖一起来接提前放学的小少爷。   保镖遥遥护在后面,两人继续往家里走,校园里很安静,回住处的路上也灯光充足。   周遭一览无余,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孙明却时不时会抬眼,不动声色地望向四周。   眼睛看不到,但几乎是直觉一样,他总感觉周围还有其他视线。   孙明有意无意地看了柏夜息一眼,男生仍在和小少爷聊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似乎是孙明多想了。   但孙明并不知道,柏夜息此时麻着半边手臂,却在想。   为前世连下十七道病危通知书的这个六月三十日,他安排了那么多人保护时清柠,确保少年不会出任何意外。   可现在,最有可能失控的意外却是柏夜息自己。   四百五十伏的电压,强行让紧握着时清柠的柏夜息松了手。   而时清柠才只是看了一眼星星。   真正要聊的事还没有开场,柏夜息垂眼,看着自己僵直的指尖。   或许那些人,最后真的是要用来压制失控的他自己吧。   时清柠并没有咄咄逼问,他聊的话题都很平和,语气也很闲散,像只是随意的闲聊。   “你换了新手环吗?”   时清柠看到了柏夜息腕间露出的黑色圈环,那不是男生之前的iwatch。   “下午还没看到你带这个。”   “嗯。”   柏夜息神色平静,垂下手臂,袖口遮住了手腕。   “刚戴上。”   他自己锁紧,无法自行取下的。   最高电压450伏的电击手环。   时清柠偏了偏头。   “你手臂好像比之前有了一点肉,没消瘦得那么厉害了。”   “我之前还找许医生聊过,他说等你回来给你弄一份营养餐,”时清柠笑了笑,“不过你现在已经长肉了,看来和家里人一起,你被照顾得很好。”   柏夜息没有反驳:“嗯。”   只是和被照顾没关系。   是因为血糖过低会影响心脏的活性。   时清柠低头,踢着脚下的一小颗石子:“柏家确实好厉害,我最近才知道,原来好多医院都是他们开的。”   “你记不记得海城那家德鑫医院?”   时清柠说的,是那家之前差点强迫柏夜息抽血的私立医院。   “那是个连锁的私人医院,它也是柏家的,董事长好像叫柏林文,就是你的大伯。”   “之前我还以为这家医院做的都是违法的事,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们挺厉害的,特别是在器官移植方面。”   时清柠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在了耳后,盈盈星光落在少年侧脸,映得他愈发温润耀眼。   “德鑫做过不少器官移植手术,一搜新闻就有好多报道在夸他们,说病人感谢德鑫妙手回春,感谢柏先生救人性命。”   “新闻里还说,柏先生最近也帮了你很多。他好像是个很好的长辈。”   而当少年抬起眼睛,漫天银河全失了颜色。   “可我不这么觉得,薄荷。”   时清柠看着柏夜息,一字一句。   “我特别特别不喜欢他,那位你的大伯。”   这种感觉是从时清柠看见柏林文的第一眼时就油然从心底而出的,甚至在柏林文还没走近他之前,时清柠就感觉到了那种本能的厌恶。   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却仿佛同他有着血海深仇。   “他好像一直想让别人觉得你们俩的关系很好,”时清柠道,“确切来说,是让人觉得你对他的感情很深。”   他问:“你怎么想?”   柏夜息就站在几步之外,少年说着,伸手过来,似是想轻轻搭住对方的手臂。   柏夜息却一步后退,躲开了。   “……”   少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刚刚踢过的石子撞在了墙角,发出了闷闷的一声轻响。   却在这个太过静寂的时刻,轻悄都显得如此响亮。   柏夜息喉结动了动,低声说。   “当心电到你。”   他今晚的声音一直很低,带着一种难明的哑意。   “这种家事,我会处理。”   时清柠慢慢收回了手,也收回了视线。再听这种话时,少年已经没有了太激烈的反应。   像是对柏夜息的隐瞒早有预料。   时清柠微微抬头,看向了星空。   少年的下颌与纤细脖颈在夜色中勾勒出一道格外漂亮的弧线,他望着星星,轻声说。   “我最近和许医生一直有联系,他们会帮我检查,我也会主动打电话过去。”   “他们新医院的电话好像有点特别,需要特意多按一下键才能挂断。”   “许医生很忙,他不常在办公室,好像也还不太熟悉这些办公用具。有次电话没有挂断,我就听见那边还有人在聊天。”   少年这时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偏头,重新望向了柏夜息。   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   静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孩。   “你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   “器官摘除,移植捐献。”   时清柠冷静地复述着,似乎一切听到这些话时的惊涛骇浪都隐藏得当,再不会显露出来。   “他们在聊怎么把对捐献者的伤害降低到最小,还谈到了液氮冷冻,玻化解冻,说新的突破性技术可以把器官完好地冷藏保存起来。”   真正被对方发现时,柏夜息反而没有太多的意外。   男孩一直坚持主动去找许行,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时清柠的发现并未止于此,他又说回了柏林文。   “德鑫做得最多、也是他们宣传最广的手术就是肾脏移植手术,巧的是,前些天我看新闻录像,恰好发现柏林文没被妆粉遮住的部分脸色明显发黑。”   “脸色发黑,毒素无法排除,这是典型的肾脏病特征。”   “更巧的是,澳岛新闻还说过,柏林文和父母兄弟的血型都不一样,他是少有的特殊血型。”   夜风吹过,时清柠的双眸一瞬不眨,看着柏夜息。   真的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时,他的语气是出乎自己预料的冷静。   “柏林文想要谁的肾,你的吗?” 第75章   夜风微凉,吹散了时清柠刚刚拢顺过的头发。   少年柔软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扬起,略长的发尾起伏出水似的波纹,让柏夜息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但他不能。   他只能站在原地,保持距离,用比位置更疏远的声音说:“不管柏林文想做什么,都不会得逞。”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柏家会处理。”   时清柠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薄荷,”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很想和我撇清关系?”   他们已经走到了住处楼下,星与灯愈发暖亮,柔和的光落在少年脸上,将他的眼睫映得愈发柔软卷长。   男孩就像被糯米纸包着的软糖,整个人都散发着惑人的甜香。   全世界唯独只他,会让兴趣寡淡的柏夜息沉醉徜徉。   可柏夜息却要一字一字,再清晰不过地说。   “我对你,只是一个过客。”   “为我,没有必要浪费太多。”   时清柠沉默了片刻。   他说:“薄荷,你的手环一直在闪。”   柏夜息根本没有低头去看。   电流烙印的刺骨痛楚不及心尖万一,疼到极致,反而连声音都变得平稳流利。   “你一生很长,萍水相逢那么多,不止我,就算过去有什么……以后也还会更长的新生活。”   命运无情。   偏要逼一个独占欲最强的人,去说服他的挚爱放弃自己。   去亲手斩断他们的最后一丝联系。   一院寂静。   不远处传来轻轻的一声“滴”响,是下行的电梯停落在一楼时发出的提醒。   时清柠转头看了一眼电梯,道。   “上楼吧。”   还有必要上去吗?   柏夜息还没开口,就听时清柠说。   “你刚刚也说了,过去有什么,是吗?”   柏夜息身形一顿。   他最终还是同时清柠一起上了楼。   避也避不开。   柏夜息想。   高悬于顶的达摩利斯剑,终是要将人迎面刺穿。   上楼进了房间,孙明他们没有跟进来,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   时清柠冲了两杯蜂蜜水,把一杯放在了柏夜息面前,他没有在意柏夜息有没有接,只是转身在冰箱冷藏室里摘了两片鲜薄荷叶,放进了自己的杯子里面。   柏夜息的目光落在了那鲜翠的薄荷上。   叶片在蜜水中浮沉,他看着时清柠捧住玻璃杯小口地抿着,翠绿的薄叶将男孩淡色的唇轻轻吻过。   时清柠喝了小半杯,才说。   “很早之前,小琳和我说,喜欢穿越题材,希望自己也能穿越去别的世界进行新奇的冒险。”   这件事柏夜息记得,那是时清柠恢复后第一次在宴会中露面。   他的心神从来都锁在时清柠身上。   “我和她说,如果真的能穿越,大脑内突然多出的记忆会让神经细胞不堪重负,这种事其实相当危险。急剧增加的记忆突触会让人头痛欲裂,不仅有记忆混乱的风险,还会实质性地影响到人的身体状态。”   时清柠慢吞吞地说着。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和她细说,会有什么具体影响。”   “但其实也很好猜,对不对?也就是头疼、头晕,还有……”   时清柠转了转玻璃杯,说。   “流鼻血。”   初时在病房醒来的时清柠,当场就因为回想记忆流了鼻血,把妈妈吓得手足无措,再不敢拦他去酒吧找简任。   而时清柠也看过澳岛的报道。   “柏家大公子爱护幼侄,贴心为其准备鼻血棉棒——这是新闻里说的。”时清柠道,“里面还说,柏二少幼时常流鼻血不止,直到三岁才渐有好转。”   “薄荷。”   少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杯中的薄叶随之轻轻地荡开了一点水波。   “你是三岁的时候想起来的吗?”   这个秘密和柏林文器官移植的算盘一样,足以令人惊愕。   虽然它就这么被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也并不难想到,从时清柠确认了安家是时家之后,就很好去推断。   时家前十几年,并没有收留过意外救下的外来小孩。   那自然就是柏夜息恢复了记忆,他没有被拐卖。   柏夜息也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了他。   “是。”   他知道这件事对时清柠来说,瞒不过。他知道他爱的人从来如此,最聪明也最勇敢。   前世的这一晚,经过长达十五个小时的连续抢救,时清柠终于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还在重症监护室昏睡了三天,才终于渐趋稳定。   转入特护病房之后,时清柠又睡过了一整天,他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陪在床边的恰好是柏夜息。   欣喜的护工阿姨连忙去通知时家夫妇和时大少,柏夜息留在病房里,他轻轻握着男孩术后愈发纤瘦微凉的指尖,低声说。   “白天还好长,不要变星星。”   少年漂亮的眼眸望着他,眼里露出很浅的一点笑意。   柏夜息知道他听得见,又和他说。   “你还会有很多白天和能看星星的夜晚,相信我。”   男孩刚刚被喂过一点水,浅色的唇瓣湿漉漉的,看起来触感愈发柔软。   柏夜息望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却听见男孩断断续续地开口,轻而虚弱地说。   “我没有……想那么奢侈。只是有两件事,忘记早些做。”   被推入手术室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醒来时,时清柠终于无比清楚地察觉了自己的这两个遗憾。   “要告诉妈妈爸爸,和哥哥,我很开心,做他们的小孩。”   初醒的男孩气息还颇有些虚弱,却不肯停下来,执意要说完。   “还要,和你说。”   病弱到像是整个人都只有细细一根线与尘世牵连着的时清柠,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小孩。   “薄荷,想让你知道……”   他一字一句,说得低弱而开心。   “我,喜欢你。是爱你的,那种喜欢。”   卫星亘古环绕行星升落。   柏夜息永远被时清柠的引力捕获。   现在的时清柠同样十六岁,也是同样的过人聪颖。   “我就说,有好多巧合。”时清柠慢慢细数着,“你记得为我做手术的许医生,他们团队的名字叫什么吗?”   “Mentha。”   时清柠轻轻晃了晃玻璃杯,薄荷叶在蜜水中飘沉。   “mentha,就是薄荷的意思。”   所以尽管柏夜息和许行的接触并未被男孩发现过,他依旧精准地把突破口选定在了许行身上。   “做检查的时候,他们还经常会测试我的视力水平。”时清柠说,“像你那时候一直很紧张我的眼睛一样。”   柏夜息还看着那两片薄荷叶。   他说:“只要你正常休养恢复,视力不会有问题。”   时清柠的视力下降发生在很晚的时候,那时,他已经被柏夜息关了一年。   柏夜息没有食言,他给了时清柠比医生预判超出许多的白天。   没人想到时小少爷会顺利地活过成年,特别是在时家破产之后,是柏夜息强行囚禁了时家的小少爷,落在外人眼中是报仇,却把时清柠留住了那么久。   可这几年之间,时清柠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可能有机会的治疗方案,以至于他连十几岁时劫后余生的庆幸都不再有。   如同倒数一般,他确切而精准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向终点。   而他太平静,平静得像是毫无留恋。   时清柠似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柏夜息却不允许。   那段时间柏夜息经常会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行吻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泛起水汽,也比彻底的黯淡更让柏夜息少些心惊。   柏夜息宁愿要他恨自己。   让他有动力活下去。   可现在,两世的时光滚滚而逝,今天,连那独一无二的恨意也要抹去了。   柏夜息听见时清柠说:“最开始,我回忆起的只是片段,后来越接近你,我想起的就越多。”   从牵手、拥抱到接吻。   时清柠的记忆被一点点补全。   “想起的多了,事情也变得好复杂。”   “要梳理那些,太累了。”   柏夜息早就知道,对方累了。   早在十六年前,前世那个强雷暴的雨夜,闪电将漆黑的天幕彻底撕裂。   时清柠就像今天一样,疲惫而倦怠。   他听着柏夜息最后一次的坦陈,听见柏夜息说的“我喜欢你”,笑了笑,给了答案。   他们之间,已经没办法再谈喜欢。   纠葛太久,身心交疲。   爱与恨都再无余力。   所以今天柏夜息只是又一次重新得到了这个答案,他已经有过经验,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手环还是兀自在闪。   没办法,再来一次还是没有办法控制。前世柏夜息第二天就可以直接去死,这次他动作太慢了,还需要把事情处理完,要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死亡的正当理由。   不能立刻就结断。   时清柠还在说:“那我们简单一点谈吧,可能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柏夜息意识到。   这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句了。   等完这句就能结束,事情其实仍在按照预想中的计划发展,只不过是要柏夜息再接受一次时清柠的拒绝。   多简单的事。   为什么他还会生出失控的预感?   柏夜息缓缓起身,退了一步,又退出一步,才低声道。   “好。”   时清柠正想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轰”地一声重响。   门被从外面强行打开,挡在最前的孙明和几个保镖被迫被推进了屋内。混乱之中他们依然保持着戒备站位,警惕地阻挡着外来者。   孙明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出现的外来者同样人高马大,而且人数众多。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屋内那个长发男生的身上。   孙明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些人的视线,但更让他心中愕然的,还是刚刚这些人居然能直接打开时家的门锁。   难道他们得到了时家的允许?   孙明也将余光瞥向了侧后方屋内的柏夜息,男生听见了声响,却没有回头。   他只垂眸扫了一眼腕间的手环。   手环也变得不够用,抑制情绪的电击发动次数太多,最终启动了警报。   通知了柏夜息预先安排好的人手。   外来者依旧在和孙明他们紧张地对峙着,双方剑拔弩张,局面一触即发。   柏夜息忽然朝身后摆了下手,对面前的男孩说:“你说吧。”   “听你说完,我就离开。”   抬手时袖口下落,露出了消瘦腕间的手环,柏夜息也无心再藏,反正都一样。   他只消等着被亲口驱逐。   “这是电击手环,我有剧烈波动或者剧烈用力,就会被电击。”   柏夜息还向身后示意了一下。   “这些人的最高服从对象也是你,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不可能再有机会伤害你了。”   柏夜息看见男孩微微睁大了眼睛,愕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腕间。   大概时清柠也没有想到,重活一世自己竟是依旧偏执不改,非要用这种手段才能约束。   前些天高烧到意识模糊时,柏夜息也曾经妄想过还能锁住自己,把钥匙给他。   算了。   还他一个清静吧。   现在这件事,柏夜息也不再强求。   他爱的人的未来还会有那么久。   柏夜息要把自己活生生地从时清柠生命中撕扯下去,哪怕会骨骼断碎,血肉模糊。   “你说吧。”   他只等最后一句。   等一个宣判结局。   柏夜息隐约看到了时清柠眉眼间的怒气。现在小小还会为他生气吗?   但那怒意并不是错觉,他听见少年冷冷开口,声线冷硬,叫出他的名字。   “柏夜息。”   剑拔弩张的静寂中,两方保镖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时清柠一字一句,几乎是磨着牙根咬出冷冷的字音。   “我喜欢你。”   “听清楚了吗?没听清我就再说一遍。我喜欢你。这就是我唯一必须要让你知道的一句话。”   他生气时,却把话音说得更清楚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让我亲你?” 第76章   满室寂静,针落可闻。   时家的保镖们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少爷,连一向沉稳持重的孙明,都罕见地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什么……喜欢?   与他们对峙的外来者们反应也没有差别到哪里去,虽然接到的最高指令是务必保证时清柠的安全,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柏二少,他们的老板。   结果他们发现,自家年轻的老板也愣了。   男生站在那儿,没有一点声响和动作,像是忽然被停滞了时间。他那一贯冷淡漠然的眉眼之间,此刻终于展露出了几分生动真实的神采。   让旁人这时才想起来,原来他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孩。   一片震惊之中,反倒是刚说出惊人之语的时清柠,才是神色最淡然的一个。   他还叫了孙明一声,语气冷静:“孙哥,麻烦去准备辆车,现在去医院。”   “是。”孙明下意识应了,应完才反应过来,问,“您是要……?”   “他的电击手环是开着的,刚刚亮过,”时清柠说,“帮我联系一下许医生吧,我们去做个检查。”   孙明点头,立刻安排手下去了。   时清柠说完才把目光重新落回了柏夜息的身上。   他看了看对方,男生没有过来。   于是时清柠就自己走了过去。   似是还没有消化时清柠刚刚的话,柏夜息站在原处,整个人带着极为少见的僵硬和无措,他望着走近的时清柠,依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所以他也没有躲开,少年伸来握住他的手。   时清柠拉起柏夜息的手腕,低头去看那恼人的手环。   他问:“怎么解开?”   男生反应还有些迟缓,慢半拍才摇了摇头。   时清柠看了他一会儿,继续去看那黑色的手环。   手环是磁吸的,没有能直接拆开的地方,正牢固地咬在瘦削凸起的腕骨上。   时清柠试着分了一下磁吸处的接口,那里贴得很紧,拉不开。他低头更近去看,指尖蹭过冷白的皮肤,将要伸进腕带内侧,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男生声音低哑,终于说了话:“别碰,有电。”   电极贴片在腕带内侧。   柏夜息说的是不能碰,但少年此时气压很低,他有一对略尖的小虎牙,刚才低头看手环时贴得太近,柏夜息分明看见少年的虎牙很明显地磨了一下。   他看起来很想直接去咬开它。   不过时清柠的话却否认了这个猜测。   他说:“我很想咬你。”   柏夜息沉默了一下,薄唇微抿,低声说。   “我导电。”   “那你还乱用这种东西?!”   时清柠漂亮的眼睛盯着他,两人视线相对,一切情绪都坦荡,再没有什么能逃避躲藏。   “你听见了我刚才的话了吗?柏夜息,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看你受伤。”   少年的声音并神色,一同认真至极。   “你的事,我很在意。你疼,我也一定会跟着疼。”   对自己受的伤,柏夜息从来不在乎。   他甚至可以那么毫无顾忌地苛刻伤害自己。   所以时清柠坚持说喜欢,几次要重复。   他一定要让柏夜息清楚。   时清柠并不全能,也并不能每时都冷静,哪怕就是现在这一秒,他依然有很多疑惑与顾忌。   他怕记忆混乱不明,怕会再一次害了柏夜息,怕自己会像不知道怎么来的一样在哪刻忽然消失。   但就算是在书里也好,在现实也好,哪怕还有那么多疑惑未明,哪怕或许只剩这最后一天就要离开或者死掉。   时清柠依然想让柏夜息知道。   我喜欢你。   前世的十六岁,每一天都不知自己明早是否还能醒来的时清柠独步在死亡边缘,他也曾有过犹豫,却依然在那次术后,用刚恢复的一点力气,笑着和柏夜息坦承了喜欢。   再世的这一天,耀眼浩瀚的星辰之下,命运走向截然不同的时清柠。   依然做出了同样的,那个唯一的选择。   门外传来轻敲声,孙明进来,说:“二少,车在楼下了。”   “好。”   时清柠又看了一眼黑色手环,才拉起柏夜息向外走去。   还带着电击手环的男生本能地避了一下,却被人直接拉住了。   柔软温凉的触感探入指间。   十指相握。   “走。”   少年声音很冷,不容反驳,神情是任谁看见都要觉得很酷的冷淡。   最后,柏夜息还是被小酷哥给拉走了。   汽车就停在楼下,是平时接送时清柠的那一辆。   上了后座,时清柠就开始翻找起了工具箱。   “二少在找什么?”孙明问。   时清柠头也没抬,继续找:“剪刀,我先把他的手环剪断。”   “右侧第二格,”孙明帮人指了一下,顿了顿,又道,“里面应该有金属,不好剪,不然我来吧?”   这种需要技巧的体力活,身为退役特种兵的孙明自然比还是孩子的小少爷做得娴熟。在孙明的动作下,柏夜息的手腕很快被用绝缘纸仔细包住,特制剪刀平贴着手腕伸了过去,利落地一下剪断了带着电极的手环。   过程相当得轻巧迅速。   柏夜息的手腕终于空了下来,汽车迅速启动,向医院开去。   可是绝缘纸揭下来时,才刚刚轻松了一些的气氛却变得再度紧绷。   时清柠瞳孔微缩,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男生的腕骨和手背,几乎是触目惊心。   刚刚被手环挡着,还看不完全,现下全部露出来,柏夜息的手上已然浮现出了狰狞明显的紫色纹路。   那是受电击骤缩的静脉血管。   柏夜息本就瘦削,手背上的血脉筋络相当明显,此刻那些紫色的细支在苍白的皮肤上攀爬蔓延,缠丝成网,更是骇人。   几乎是看一眼就直接扼住了人的呼吸。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开启的挡板将后座隔成一个单独的空间。四下一时无声,时清柠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对着柏夜息的手拍了照,发给了医生。   少年的视线转向手机时,柏夜息本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但他才刚一动,就被对方握住了指尖。   时清柠扫完医生发回的信息,看着手机,一句一句地念了出来。   “这是电流刺激引起的血管收缩,状况严重的话,还可能会导致形成血栓,血管坏死。”   柏夜息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时清柠也没想听对方说。   他没有抬眼,只低着头轻轻把男生的手托过来,放在了自己曲起的膝盖上。   温热的触感似柔和日光,轻轻笼在了柏夜息的手背。   少年用双手手心贴住了那些狰狞的紫纹,轻而缓地按揉起来。   发来的信息里,医生同时还说了暂时的缓和方法,需要尽可能地帮助血管放松。   少年动作专心致志,从柏夜息的角度,一垂眼,就能看到男孩柔软的侧脸弧度和卷长微颤的睫毛。   甜到让人疑心是梦。   封闭的单独空间,安然宁静的两人独处。一切都变得更像是幻想,尤其是在这刚刚经受过剧烈冲击之后的恍惚之时。   柏夜息的呼吸渐渐轻了下来,不想惊扰这好梦。   但下一瞬,少年的动作却忽然将他整个惊醒——   那是最最奢侈的梦境里,也不可能出现的情形。   时清柠低头,白净盈光的后颈无声地露出来。   他吻在了那些狰狞盘曲的血网之上。   柏夜息指尖猛地蜷起,被高强度超额量的电流反复鞭打过后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反应的手臂,此刻却被一个柔软的轻吻激得猛然一颤。   无措地立时匆忙想要收回去。   “小小。”柏夜息连声音都变得哑涩起来,“不用。”   “我没事。”   不用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没事吗?”   时清柠声音也带了哑意,他抬眸,一向温和柔软的眸光一瞬变得凌厉起来。   他忽然伸手,朝一旁被剪断的电击手环伸去。那手环有两个电极贴片,一处被剪断,另一处还是完整的。时清柠的动作极迅速,眼看指尖就要碰到那完好的电极处——   却死死地被人拉住了。   时清柠的手被柏夜息握在了掌心里,不允许他再去靠近哪怕分毫。时清柠没有再用力,却也没有把手收回来,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不自觉扬了起来。   “不是说没事?那为什么不让我碰?”   他连气息都无声在抖。   “这还是、已经坏掉了的时候。”   而完好时的电流,全落在了柏夜息身上。   就在时清柠眼前发生。   掌心里的手指也在微微打颤,柏夜息轻轻握紧了他,声音低涩。   “对不起。”   时清柠长长地吸了口气,气息带着短促的鼻音。他缓缓地平复过了这一口气,才道。   “下次你再可能受伤的时候,想想这种事如果我也对自己做,你能不能接受,可以吗?”   他说的是假想,语气间却显露出了当真会付诸于实践的决然。   柏夜息呼吸微顿。   时清柠在一遍又一遍地坦白他的在意与喜欢,从无遮掩。   “小小。”   柏夜息缓缓起伏了一次胸口,终于把那句话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还没有回忆完全?”   时清柠说过,他记得还只是碎片。   他也说过,越靠近柏夜息,会想起越多。   所以柏夜息终于还是提起了那一晚。   自己撕开疮疤,任从未痊愈的伤口血肉淋漓。   “你是不是也不记得,我出车祸前的那一晚,我们说过的话了?”   “出车祸”三个字,让时清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小说里,柏夜息明面上的死因并不是心脏被剖,而是意外车祸。   至死,他都没有把给出自己心脏的事告诉被捐赠的时清柠。   时清柠勉强压下胸口涌起的躁闷,吸了口气,道:“那个雷雨夜吗?”   他记得。   就在前段时间海城强雷暴的那一晚,柏夜息还失控过。   “你是说你和我说喜欢的事吗?我当时没有答……”   “不是。”柏夜息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沙哑,“不是。”   那变了音的声线里透露着再分明不过的悲伤,有如凝结出实质的绝望重压到让人根本无法呼吸。   “是最后的话。”   那一晚雷雨交加,窗外狂风呼啸,室内却是空气凝结般的安静。   男人表白被拒,却并未有激烈反应,   因为早有预料,所以他连神色都淡然未变。   那时柏夜息已经外出多日,难得回来在住处呆了一整晚。柏家的事业蒸蒸日上,柏夜息自然会很忙,时清柠也从来没问过。   虽然在重新联系上家人之后,时清柠和男人的相处已经不像初时那样僵持紧绷,偶尔,极偶尔的时候,时清柠还会回忆起他们从前的时光。   但旧日欢喜再让人沉溺,终究不可能回去。   雷声大作,难得能久留的柏夜息似乎很有精神,他们聊了很久,言语并不尖锐,反而很平和,话题闲散又漫无目的。   从时清柠看过的书,到今年的花儿开得晚了。   多遗憾,晚了啊。   风雨未停,聊到后来,柏夜息还忽然俯身靠近来,时清柠顿了顿,久坐轮椅的他没什么力气能反抗,但其实他也没有太想拒绝。   时清柠早被吻得习惯了。   这次是一个很温和的吻,轻却缠绵。   像藏了太多无声的言语。   亲完时,时清柠忽然听见柏夜息低声问。   “你后悔遇见我吗?”   时清柠停了停,说:“这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   柏夜息望着他,声音平静却坚持:“我想知道。”   “你后悔遇见我吗?”   时清柠抬眼看着他,长睫上还带着被亲吻出的微微湿意。   他说:“不后悔。”   柏夜息的眸光如松石般冷绿,声音愈发放得平和轻缓了。   “小小。”   他叫出了这个两人都太久没有听过的称呼。   “如果有来世,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时清柠望着他,很轻地笑了笑,一如旧日温柔。   “不了吧。”   他们相视了很久,窗外雷声大作,闪电几次照亮了整个房间。   但屋内依然是安静的,只在最后时,柏夜息点了点头。   “好。”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次,别再遇见了吧。   第二天柏夜息在自己安排好的手术室里被取出了心脏,他的尸体在伪造的车祸中被撞得破碎支离,面容却还安然平静。   他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醒来,可其实也没有区别,他早已被钉死在了命运之上。从那一夜起,柏夜息就不可能复活,他就此被终生宣判,孤独地沉陷在一个永远无法挣扎的悲剧中。   所以柏夜息对着没有恢复记忆的时清柠,是他没有资格出现,不能和对方遇见。   所以柏夜息对着恢复了记忆的时清柠,是他早已被定论盖棺,不可能再被喜欢。   即使再入轮回,生生世世。   他的爱永远只能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暗恋。   “或许,是你没有回想完全,才会和我说今天的话。”   柏夜息哑声道。   他早已被永远地拒绝过。   车外灯影斑斓,投来薄光明灭。   四下一时无声,时清柠听完,不由皱了皱眉。   他的确没有想起这段交谈,但那时场景看此时男生神色,也能大致推测。   时清柠终于清楚了柏夜息为何一直是如此退避的态度,可他却没有想明白。   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说里的他真的不想再和薄荷遇见了吗?   “没关系,没想起就不用多想了,当心头痛。”   反倒是柏夜息来安慰他。   男生缓了缓,声线也平复了些。   “今天的事,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   “哪一天,那一秒停止喜欢我。”   他说得郑重如同宣誓。   “我会给你离开的机会。”   柏夜息说到就可以做到。   时清柠之前听到了许行团队在讨论的器官移植方案,却没有留意那个冷冻技术。   倘若真是要救柏林文,那移植开始越早越好,根本不需要冷冻。   现在无碍,却需要有备用的,只有一个人。   从来也只有他一个。   “之前那样关你的事……不会再有了。”   柏夜息说得很细,保证也周全,但其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越是强调什么,就代表越缺乏什么。   只有太过偏执的人,才会反复保证自己不会做出格。   柏夜息冷静地等着时清柠的回答,却没料到,对方并没有说话。   时清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过去,钳制似的捏住了柏夜息的下颌。   少年半跪坐起身,从高出一点的位置低头压下来,居高临下地吻住了柏夜息的唇。   把刚刚才平复下来的人,亲得整个僵在了那儿。   亲吻并不熟练,少年的动作还带着青涩,但那思念的气息全然落在了唇畔,比这世间最盛的春色,更易将人招惹。   时清柠亲得很凶,时隔多日,他终于找回了自己要把人亲懵的气势,认真亲完,才说。   “我的确没能回想全,但有些事还记得。”   少年跪坐在柏夜息的身侧,为了方便居高临下的强吻,他还伸出双手按在了男生肩膀两侧的靠背上,半边身子探出压过去,将柏夜息困在自己和座椅之间。   他低头,和柏夜息说。   “我记得,你以前经常这么亲我。”   不容逃避地压下来,强势地夺走他的呼吸。   所以时清柠现在就是在用柏夜息的方式来回应对方。   让他不许乱说。   不过亲完又有其他想法生出来,时清柠舔了舔唇,自言自语。   “感觉还不错。”   他的声音很轻,但还是立刻就被按住了。   被彻底地侵吞淹没。   微凉的唇瓣贴上来,不止亲吻,更是厮磨。干涸太久的人明知不宜猛然狂饮太多,可又根本不可能按捺本能,为那甘润,颤栗着索取难停。   是他的。   他晚了十六年,迟过一生的爱人。   总是偏浅的淡色被吻住,转瞬便盛开了明艳。薄薄的水光润过了唇瓣,偏却勾出人更深的渴意,一秒更甚过一秒。   仍不够,总难停。   被抱住的少年仍在上位,他用自己把对方困住的姿势原本很有气势,后来也变得很是方便,方便被下面的男生整个抱进怀里。   方便被扰得失了所有气力时,还能很安全地跨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唔、嗯……”   他被整个圈住了。   圈住时清柠的不只是一双手臂,还有男生凛冽的冷香,和他攻城略地的动作。每一寸角落都被仔细吻过,每一分柔软都被深深品尝。   气息相缠,衣袖交磨,水声湿漉。   等时清柠彻底支撑不住地软在柏夜息怀里时,他才终于得以被对方放开。   可他软得厉害,又好像和人贴得更近了。   四下安静,车内只有微喘的气息。   抱着恋人的男生动作很谨慎,神色也带着认真,探讨似的,轻声说。   “要像这样。”   时清柠抬眼,水色氤氲的漂亮眼眸中带着还没回神的茫然。   “什么?”   车内的光线不算明亮,但两人的距离很近,时清柠隐约似是看见了柏夜息的耳尖。   那里正晕开着一点薄红。   这人红着耳朵,居然还在无比严谨地说。   “把舌尖伸进来,才像我以前做的。”   “……”   时清柠瞪着他,最后把自己的耳朵也给瞪红了。   长指伸过来,轻轻碰了碰时清柠的唇瓣,柏夜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轻声问。   “亲疼你了吗?”   这种时候,他还在约束着自己不能有伤人的失控。   时清柠看了看对方,没有说话。   柏夜息却好像被他看得更紧绷了些。   时清柠偏头,避开了柏夜息的指尖。   在对方怔愣开口之前,他直接亲了回去。   告诉柏夜息。   没关系。   清甜蔓延,比所有美梦的总和还多幸运一分。填满怀抱,是真实的渴求过太久的那个人。   已然无从描绘,仿佛全数感官也尽被超出上限的幸福淹没。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紧紧地再把他的男孩按在怀里更近几分。   柏夜息重生了十六年,五千八百多天,却好像死过很多很多次。   直到今日此时,才终于活了过来。   太浓重的东西藏不住,尽管克制,即使约束,依然会自每一寸相触中淌露出来,将爱意无声诉说。   明明是时清柠主动说了三次喜欢。   他却好像早已被人重复过千万遍。   鼻息交缠,再无分隔,时清柠湿了眼睛,鼻音微浓,被亲吻着轻声说在唇齿之间。   “……笨蛋。”   世界第一最最傻的笨蛋。   ……可是他最喜欢。 第77章   学校和医院的距离并不算远,熟悉的路灯出现在车窗外时,两人的气息才稍稍分开了—些。   时清柠轻喘着,呼吸声在被单独隔绝开的后座空间里颇有些明显。他还跨坐在柏夜息的腿上,被吻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飘然。   侧颊上传来了—点微凉的触感,时清柠本能地循着舒服的凉意蹭了蹭,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自己的脸好烫。   起初红的还只是眼角,后来被吻得太深,以致整张面容都热了起来,时清柠被蔓延开来的热度烧得有些狠,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就被人轻轻吻在了眼睫上。   “唔……快到了。”   他小声说。   少年声线清软,带着微微的鼻音,他那纤挺的鼻尖上又被人吻了—下,才被对方揽进了怀里。   汽车开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时清柠趴在柏夜息的肩头,听着耳畔男生那轻浅的呼吸声。   柏夜息就这么抱着他,紧紧没有—丝缝隙。   时清柠眨了眨眼睛。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男生的长发。   有时总会有些莫名的感觉,就好像明明是时清柠主动亲上来。   却仿佛柏夜息才是更渴求安慰的那一个。   汽车停稳时,时清柠才从柏夜息的腿上下来,他身子还有些软,起身时晃了晃,便被人用手扶了—下。   结果就是这—下动作,时清柠的后腰被柏夜息的手臂碰到,他本就格外敏感,被亲得烧热之后还没缓过来,猝不及防,—下就软了腰趴进了柏夜息怀里。   “唔……!”   “二少……”   来开车门的孙明正好看到这—幕,后半截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   时清柠头都没脸抬了,最后还是被柏夜息半托半抱地扶下了车。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现在是晚上,光线不算好。时清柠也没怎么敢多和孙哥说话,匆匆去了电梯那边。   反倒是另一位被撞见的主角相当平静,就好像除了时清柠,并没有其他人能让柏夜息多出几分波动。   柏夜息跟在少年身后,下车时,还和孙明有过—个短暂的对视。   孙明看向柏夜息的眼神很是复杂。   刚刚得知那些暗中视线来源的时候,还觉得这位是个好人。   这才几分钟,孙明的想法就变了。   时清柠直接上了医院大楼高层,去了之前路上发过消息的赵医生的办公室。孙明之前联系过许行,但对方没有接,估计是在忙。   巧的是,几人走到赵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刚刚换下手术服的许行。   “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行擦着手上的水珠,好奇。他瞥见了时清柠的唇,皱了皱眉。   “嘴这么红,过敏了?”   时清柠下意识拿手背挡了—下,摇头:“……没有。”   落后一步的柏夜息走了进来,许行瞥见他,发出一声恍然的“哦——”。   他和人找招呼:“嗨,过敏原来了。”   时清柠的耳朵好像更热了,他假装没听见:“我们来给薄荷做个检查。”   他匆忙把柏夜息手上的血管给医生看了—下。   男生手背上的网状纹路似乎比刚刚好转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车上“舒缓”过的原因。   不过此刻在室内明亮的光线下—照,那暗紫的痕迹依旧很是触目惊心。   许行听完原因,沉默了好一会儿。   像是已经对柏夜息无话可说。   不过最后,许行还是带着柏夜息去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并不算严重,这种能公开发行的手环毕竟要有安全保障。不过负责检查的那位医生在拿到单子后,依旧把病人和病人家属两个人好生教育了—顿。   “怎么能乱做这种事,自己的身体不知道珍惜吗?”   那是位上了年纪的医生,面相带着历尽世事后独有的平和,声音却很严肃。两个小孩被教育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才得以被放行。   出来时,时清柠听得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满心都是,“我—定要养生保重”。   柏夜息也难得有些无奈,他扫了—眼,许行果然已经不见了。   “就知道他故意的。”   “什么?”时清柠闻声,转过头来。   柏夜息道:“许行故意找的,让最会叮嘱说教的医生来做检查。”   可算是抓住了机会,来好—番教育他。   时清柠却说:“许医生做得对啊。”   少年白皙的脸颊被气得有些鼓鼓的,看起来触感更加柔软。   “换做是我,我也要说你。”   柏夜息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在无人的拐角,他低头亲了亲少年的侧脸。   “好,”   柏夜息轻声说。   “我听着,小医生。”   小孩的皮肤太薄,柏夜息眼看着对方脸上那好久才消下去的艳色,又从被亲吻处晕开了薄红。   两人没走几步,时清柠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喂,妈?”   电话那边的时夫人语气颇有些焦急:“小宝,你去医院了?”   时清柠安慰道:“对,没事,就是我和薄荷来做了个检查。”   “怎么没请医生去家里?”时妈妈却好像并没有放松多少,她问,“小柏也在吗?”   修长的手指伸到了面前,时清柠—抬眼,就看到了柏夜息朝他伸手的示意。   他便把手机递给了对方。   “阿姨,嗯,我们出来有人跟着。”   柏夜息接过电话,简短地应了几声。   他几句解释完情况之后,电话那边好像才终于放松了些,不过仍旧叮嘱道:“你们早些回去,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时清柠好奇:“怎么了?”   他感觉妈妈似乎很担心。   柏夜息把手机还给对方,说:“因为柏林文。”   刚刚他们俩已经说开了,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在时清柠面前,柏夜息并没有叫过“大伯”,—直是直呼其名。   “今晚,我原本要去参加柏林文举办的宴会。”   *   海城大酒店。   因为今天的宴会,本就金碧辉煌的大厅此刻被装饰得越发富丽堂皇,高高堆起的香槟塔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昂贵的香氛飘散在每—个角落。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不过在这满目皆是华美的地方,最惹人注目的,依旧是那位此次宴会的主人。   柏林文。   因着这位柏家大公子来到海城之后的高调表现,海城的上层圈子里早就传遍了他的名号。这—回柏林文首次向海城富豪们发出了公开宴请,前来赴宴的宾客自然人数不少。   只不过,柏先生此时的神色却并不能称得上多么愉快。   这次宴会的名义原本是要把鲜少露面的柏二少公开介绍给大家,众人也都做好了准备,想要早早和这位二少打好关系。   毕竟,这可是柏家的嫡长子啊。   因为前段时间傅家的宴会,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位二少还是简老爷子的宝贝外孙。   澳岛柏家,燕城简家。这两个声名显赫的家族,随便哪一个有人来海城都足以引起关注,更别提柏二少还是在这两家都备受宠爱的嫡系继承人。   众人都在翘首以待,然而宴会开始了好一会儿,他们也没能见到那位传说中长相惊艳的长发男生。   这个专门为柏二少准备的宴会。   柏二少却没有来。   柏林文的特助倒是早早出来做了说明。   “二少今天刚刚结束期末考试,有些疲惫,可能就先不过来了。”   特助是个—米九的男人,因为瘦削,他本就醒目的个头变得更加高挑,整个人的比例像是被拉长到了失衡的地步,让旁人看着颇有种怪异感。   特助笑起来时,也让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二少之前也没怎么参加过宴会,性格比较内向,这次要不是因为跟着柏先生,他根本就不会答应。”   柏家的背景摆在这儿,宾客们自然都跟着附和。   “是,好好休息更重要。”   “考完肯定也累了,孩子们学习都挺紧张的。”   原本“对外介绍柏二少”也只是个宴请的理由,客人都清楚,他们其实是奔着柏家的名号来的。这种宴会是攀谈社交的好机会,既然柏林文在,柏二少不来也不算太遗憾。   但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特助还在反复强调。   “柏先生非常关心二少的状况,见他考完这么疲惫,就让他先去休息了。”   “其实—开始准备在今晚各位介绍二少,也是因为先生担心二少的性格,怕他不好和别人打交道,才想让他多来接触一下。”   众人感叹:“柏先生对二少真是用心良苦啊。”   特助点头:“是啊。”   对特助的话,宾客们虽然都应声附和,内心却有些犯嘀咕。   大家原本没有多想,可听见这么反反复复的强调,却难免会生出疑惑。   奇怪啊,见过不少秀恩爱的,可是哪儿见过有人这样秀叔侄情的?   特助的发言明显就是代表了柏林文的态度,不仅如此,柏林文本人也亲口道。   “这个孩子和我尤其投缘,也就是我能劝—劝,别人的话他都不想听。”   柏林文人很冷肃,提起侄子时,却透着明显的亲近。   “他—心向我看齐,特别开心长得和我像,还学着我留长发,我—直和他说,让他多和人接触一些。”   柏林文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   “结果他呀,说什么只要和大伯接触就好了,唉,确实还是个小孩儿。”   宾客们道:“孩子嘛,肯定会仰慕厉害的长辈。”   奉承接话的人不少,然而却也有好些之前参加过傅家宴会的人,根本没好意思开口。   因为虽然柏林文说侄子像自己,但充其量只能说是……有点像。   柏家的基因摆在这里,柏林文长得的确英气俊朗,但如果拿来和柏夜息相比的话,就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柏夜息的长相可是真正曾经—眼就惊愣过全场。   而且尽管两人都是长发,这长发给人的感觉也并不算太像。   在男人里,像柏夜息那种能完美适配—头乌墨长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之前坊间还有传闻,说可能这两位才是琴声父子,但真正亲眼见过他们的人却大多清楚,这种可能性着实不大。   只是在柏林文面前,客人们自然不会把这些疑惑说出来,宴会的气氛依旧很是融洽。   面对各位前来攀谈的宾客,柏林文的态度也还算客气。   过了没多久,—个中年男人走进大厅,低声和柏林文聊了几句,柏林文便先和那人向—旁的包间去了。   有了解多些的客人认了出来。   那个中年男人正是柏林文的管家。   管家匆匆赶来,给柏林文带来却是一个糟糕顶透的消息。   “先生,那个线上系统的事,我们几次和海城教育局的人谈,他们之前—直没有定下来。今天我们又去问,他们终于给了答复,说可能没有办法合作了。”   柏林文的脸色明显阴了下来:“我出钱,他们还不肯换?”   “是啊,他们就是不肯。”   管家显然对这些人的态度相当不满。他原本就对这儿的人相当鄙夷。   “这种穷地方就是落后,他们根本不识趣,先生,我们何必再和他们多费口舌呢……”   柏林文的神色很不好看,却摆手制止了管家的话,斩钉截铁道:“不行,必须让他们换上我们赞助的教务系统。”   “现在他们的考试都是线上评阅,每张试卷都会有记录,但他们的封闭平台不对外开放,只有用上我们的系统,才能拿到柏夜息的笔迹。”   柏林文冷笑—声,神色在暖调灯光的照耀下透出无边的冰冷。   他意味深长地缓缓道。   “不然,我怎么拿到他亲、笔、写的遗书?” 第78章   AD4   原本笔迹这种东西并不难得到,尤其是亲人之间,至少不会大费周章到需要专门去赞助一个系统。   然而柏林文本来就对二弟毫无好感,更别提亲近他那个常年不在澳岛的儿子。   如果不是柏夜息过于低调,连柏家人都鲜少得知他的动向,柏林文连对外编造两人关系好的机会都可能没有。   两人这么冷淡的关系,十几年来柏林文连话都没和对方说过几句,更别说是拿到柏夜息的笔迹。   而且人的笔迹也会变,自然是时间离得越近越好。所以柏林文才临时寻找起了相关。   然而这些天以来,不管是柏林文送的别墅还是豪车,柏夜息从来没有真正收下过,那些赠予协议,他始终没有签过字。   柏林文隐形碰壁了几次,便将主意打到了柏夜息的学校。   上课读书,柏夜息肯定会写东西。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时家因为燕城李家的打压,对自家小儿子进行了极为严密的保护。再加上二十九中本就管理严格,柏林文派去的人,根本没能靠近高一三班。   时家对柏林文来说还有用处,为了维持表面的合作,他在明面上暂时没有强硬突破对方的保护。   所以柏林文才转而打起了线上教务系统的主意。   然而柏林文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教育局,也敢忤逆他。   “他们为什么不肯同意?”柏林文问。   有人赞助的升级系统都不要,什么道理?   “他们说,是后续的维护费用比较高,”管家道,“会超出财务预算。”   “那又怎么了?”   柏林文听得颇是不耐烦。   “向下收费不就行了?他们傻吗,连这种方法都想不出来?”   “没错,我也是这么和他们说的。”   管家看着柏林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结果他们说,不想收费,不能给学生增加负担。”   “负担?交几个钱就叫负担了?”   柏林文咒骂了一声。   “这么穷还读什么书?”   柏林文的气相当不顺,管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诺诺地连声附和着。   好一会儿,柏林文才像挥苍蝇似的摆了摆手:“行不通就算了,换时家吧。”   他问:“今天时家来的人是谁?”   管家忙道:“是时弈,时家的大儿子。”   “去,”柏林文扬了扬下巴,“看看他在哪儿,我亲自去找他谈。”   男人的眼中透出一片阴冷。   柏夜息,既然你敢不来,那我也不用客气了。   时弈相当好找,宴会厅里,他正被不少人围着。   与柏家合作的达成让时家有了一层明显的跃升,所以这次在柏林文举行的宴会上,想着和时家搞好关系的人也不在少数。   尽管时大少依旧是一贯的冷若冰霜,却丝毫没有打消攀谈者们的热情。   柏林文径直朝时弈走过来时,旁边人望向时弈的目光就变得更加艳羡了。   “小时,”柏林文招了招手,“过来,我有件事和你谈。”   时弈走了过去,两人走到了一旁的长沙发边,这儿的人相对较少一些,却也不是与宾客们完全隔绝,正好适合柏林文的目的。   四下明里暗里仍然有不少目光落过来,柏林文只若未觉。   他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晃了晃高脚玻璃杯,淡淡的酒香四溢开来。   “今天,正好是小孩子们放假的日子,是吗?”   时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是。”   “你弟弟也放假了吧?”柏林文语气难得的温和,“我听说了,他和小息关系不错,我们家小息还挺喜欢他的。”   “这样吧,反正也要放暑假了,我正好要带小息去海岛玩,就把你弟弟也一起带上,两人也好做个伴。”   旁边有人听见了柏林文的话,几乎都被惊得瞠目咋舌。   柏大公子对时家这么看重么?   居然都到了发出这种邀请的地步。   要知道,柏林文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会宠爱小辈的慈祥模样。   即使那些说他和侄子关系很好的报道里,也大多是在说侄子非常仰慕他。   但不管众人如何惊讶,柏林文的话做不了假。   “回去收拾下东西。”   他对时弈下了通知。   “明天就把人送来吧。”   *   时清柠知道柏林文不怀好意,也猜到了柏林文的目的,但他没想到,柏林文会逼得这么紧。   “那你今天不去宴会,他会找借口报复吗?”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   柏夜息说,见时清柠还有些为自己担心,他又道。   “而且大哥在,不会有事。”   男生这句大哥叫得格外顺口,时清柠有点意外,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这些天以来柏林文和时家的合作。   “但我哥知道柏林文对你的打算吗?我看家里最近,好像因为柏林文多了不少生意。”   “他们知道。”柏夜息说,他还解释了一句,“不是我说的。”   并不是他只要瞒着时清柠一个人。   “是阿姨,她很早就看出来了。”   时清柠愣了愣:“妈妈?”   “嗯,阿姨其实还悄悄地提醒过我。”柏夜息说,“我什么都没提过,但她基本上全部都猜对了。”   时清柠有些惊讶,但想到那天他听见妈妈和小琳妈妈聊天时,妈妈就已经对柏家来人产生了警觉。   事情又变得没那么意外了。   时清柠喃喃道:“妈妈好厉害。”   “嗯。”   柏夜息由衷点头。他看着时清柠,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男孩的脸颊。   “你也很厉害。”   少年的相貌与聪颖,正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而且,”柏夜息顿了顿,才道,“今晚也有人会去处理。”   *   宴会厅里。   “多谢柏先生抬爱。”   面对柏林文,时弈仍是那副平时的模样,在旁人看来,未免就有些太不知趣了。   而且对柏林文的主动邀请,时弈居然回答。   “只是幺弟身体不好,时常需要手术,恐怕没办法和柏先生一起,也免得成了拖累。”   “拖累什么?”柏林文笑了笑,“你是不是忘了,柏家是做什么的?”   “放心吧,”他淡淡道,“度假的地方就有柏家医院,就算有什么事,他也一定会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   听见“有什么事”时,时弈的神色不由得沉了沉。   四周其他人听见柏林文的话,只觉得艳羡不已,感叹怎么就时家这么好运。   可是只有时弈,听见对方说的“有事”这种字眼都觉得刺耳。   家中有常病者,更听不得这种不吉。   “那未免也太麻烦您了。”时弈道,“而且他从小没离过家,也没什么生活经验,还是别劳烦柏先生了。”   时弈话说得很客气,但字里行间却全然是抗拒的态度。柏林文被他拒绝了两次,脸上的温和也渐渐地退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还担心李家,怕他们会有什么动作,”柏林文浅酌一口,悠悠道,“他在我那儿会很安全,难道李家还敢去招惹我么?”   “而且,”柏林文放低了声音,狭长的眼眸里透出锋利的冷意,“你也知道,我脾气不算好。也就是小息的事,能让我多点耐心。”   他抬手,拍上时弈的肩膀,用力握了握。   旁人看来,只觉两人相谈甚欢。   却不知柏林文此刻正在如何威胁。   “好了,明天就把人送来吧。”   时弈还没开口,忽然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不行,你不用想了。”   一个清冷惹眼的短发女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我已经和小柠说好了,放假他去我那里。”   时弈循声望去,面色不显,心下讶然。   简小姐?   大厅内也被引发了一片惊叹。   “这是……?”   “简小姐怎么来了?”   谁也没想到,几月前只在海城短短露过一面就掀起了热烈议论的简家小姐,简鹭。   居然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公开出现了。   柏林文同样没有料到。   他皱了皱眉。   这女人不该在军营里么,怎么突然跑来这里了?   因为身份原因,简鹭常年待在内地,去澳岛的次数极少。柏林文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好感,不仅因为她是柏林晚的妻子。   还因为简鹭的性格和身份。   豪门娶妻,哪个要的不是贤惠体贴?简鹭倒好,既不持家,也从不去服侍,整个人根本和温柔、贤惠一类的词语毫无关系。   柏林文最见不得这样的女人,在他看来。   简鹭不过就是投胎走运,得了个好家世。   想到简家,柏林文不由愈发怨怼。   燕城简家,最好的扶持帮携,最强的助益,娶到简家人就意味着得到了内地的牢靠背景,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被柏林晚得到了。   凭什么总是他走运?   柏林文冷笑一声,开口也不再客气:“你?你和我二弟常年分居,连家都不回,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儿子扔给别人,这种时候了,突然跑出来装什么慈母?”   因为简鹭的到场,宴会厅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目光全集中在这一处,所有人都把柏林文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你的不闻不问,母职缺失,小息会变成现在这种内向的模样吗?他甚至都不愿意和人交流!这时候想起来装好妈妈了,你想过小息的感受吗?”   柏林文字字犀利。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好,还想带走别人家的儿子?”   “而且,”柏林文还扫了一眼时弈,“要是真的跟你去了燕城,那不就离李家更近了么?”   看见时弈听到李家时的反应,柏林文满意地停了停,才意味深长地说。   “还是说,你本来就想把人往火场里送?”   众人的注意力全落在这边,这次他们自然也都清晰地听到了“燕城李家”。   宾客们不由意外。   因为和柏家的海外合作,时家被李家围堵成功的可能性已经几乎为零。而在燕城,李俞两家之争正值白热化,众人都以为李家已经放弃了对时家的找茬,怎么听柏林文的意思,却不是这样?   李家难道还在打时家的主意吗?   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时家,非要赶尽杀绝?   众人心思各异,连带着呼吸都不由放轻了几分。   他们屏息等待着简鹭的回应,却没想到女子神色无波,甚至连声音都平静得没有一点波动。   简鹭只简短地回答一句。   “关你什么事?”   柏林文被她这轻飘飘的态度惹怒:“你——”   “这是我的家事,我儿子。”   简鹭抬手,以指为梳顺了一下自己耳侧的头发。这个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潇洒又漂亮,惹得人毫无意识地便看得愣了。   “和我儿——”简鹭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道,“儿子的朋友。”   “我很喜欢小柠,很早就说好了要陪他一起。”简鹭道,“如果你也想好了,那我们可以去问问小柠,让他自己决定。”   她不仅把对时家小少爷的喜欢说得直白,还对小孩表现出了让人意外的平等尊重的姿态。   要听时清柠的意见。   宴会厅里的人全都听愣了。   此时的场景在众人眼中甚至变得稍稍有些古怪——   不少人愣愣地在想。   ……这是什么大型玛丽苏现场?   时小少爷也太招人喜欢了,居然会被简家和柏家这样费心去抢。   柏林文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问?问他也不过是你强迫他同意你的想法……”   简鹭悠然笑了笑:“怎么,那你就不是强迫了?”   一句话就把柏林文给噎了回去。   “好了,”简鹭不欲再与柏林文废话,“我路过来看看我儿子,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   她拍了拍手,转头朝时弈一弯指尖:“你,时小哥,送我走吧。”   简鹭的出现直接搅乱了柏林文的计划,原本按他的盘算,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迫时家,对方肯定会不得不答应。   只要得到了时清柠,一切就都好办了。   然而简鹭几句话就带走了时弈,而且为了维持和柏夜息那深厚感情的表象,柏林文还根本没有办法强行对简鹭做些什么。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简鹭带时弈一起离开了。   临走时,简鹭还在大厅内环视了一圈,又很快收回了视线。时弈察觉到她的目光很有份量,带着那种军人独有的精准。   果然,走出大厅时,时弈就听见对方问:“你母亲没有来?”   简鹭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这一点。   “是的,”时弈道,“她还有个会议在开。”   面对这位高冷美丽的长辈,时弈与简鹭单独相处时其实还颇有些压力,尤其是对方将视线落过来时。   不过简鹭看起来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嗯,走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嗯”字里,时弈莫名感觉自己似乎听出了一点遗憾。   遗憾今天没能见面吗?   时弈思忖,难道她们之前约过有什么事要聊?   两人已经走出了酒店,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在前方引路,那人正是上次在傅家生日宴上出现过的杨秘书。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的轮廓,时弈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不过我母亲很快就会回家,柏二少也在家里,您要过去坐一会儿吗?”   简鹭脚步停了停,问:“打扰吗?”   时弈自然道:“不会,您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简鹭点了点头,问:“你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可能已经到家了。”时弈道,“她有些担心我弟弟,刚刚便回去了。”   简鹭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时弈:“你弟弟也在家?”   时弈微怔:“对。”   简鹭问:“他不住医院了吗?”   “已经出院了。”时弈道,“他现在就和柏二少在家里。”   简鹭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   “下次吧,”简鹭说,“今天太仓促了。”   仓促?   时弈有些疑惑。   不过简鹭本就很忙,看那越野车的车牌,似乎还是刚从军区开出来,估计简鹭也是得了空才过来。   时弈自然不会对简小姐的是事多做疑问,他道:“那就等您下次有时间的时候吧。”   他原以为“下次吧”只是简鹭的一句客套话,却没想到对方直接道。   “嗯,四天后可以吗?”   她说:“我到时有休假。”   时弈略有意外,还是道:“可以,我们等您。”   或许这就是军人的习惯吧,他想,时间都安排得格外精准。   时弈的司机将车开了过来,和简鹭告别后,时弈便离开了。   在他走后,简鹭有些沉默,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杨秘书跟她一同走到车边,见状正想询问,忽然见简鹭开口,叫了一声车旁那个军姿笔挺的小哥。   “小胡,你是海城人吧?”   小哥立正敬礼,应声答道:“报告长官,是!”   “那你知不知道……”简鹭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算了。”   她摆摆手:“没事了,走吧。”   小哥眼神露出一点茫然,不过还是道:“是!”   不只是他,杨秘书也更疑惑了。   长官是在刚刚的宴会里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这种疑惑一直到几人上了车,依然没能停止。   为了确保目力,简鹭一向不喜欢在车上看手机,然而这一次,杨秘书却看见她居然专心地用手机搜索起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事让长官这么费心?   杨秘书暗自思索。   看起来,情况似乎还很是棘手。   不过还没等杨秘书说什么,简鹭又放弃了手机搜索的事。   她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手机中隐隐传出了等待提示音,杨秘书听见,不由一惊。   身为简家多年的大秘,他自然清楚,这是简老爷子的电话声响。   最近没任务也没突发情况,怎么长官突然要给老首长打电话?   是刚刚柏家的事?   但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难道还有什么未知的后果?   杨秘书简直难以想象。   那得是多严重的后果,才会连老首长都要惊动了?   电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简鹭果然叫了一声。   “爸。”   真的是简老爷子。   杨秘书下意识屏息,脑中各种猜测愈发激烈。   然后他就听见——   “我有个问题要向您请教。”   简鹭的声音无比郑重。   “您知道,第一次见儿媳的时候应该怎么准备吗?” 第79章   AD4   二十九中正式开始放暑假之后,时清柠就被接回了时家的主宅。   柏夜息也同他一起,没有再外出,于是时清柠的生活终于轻快了一些,少有担忧。两个人虽然没有出门,不过他们上午泡琴房,下午在花房,日子也相当惬意。   时弈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两人。   时家之前搬来新家时,专程在别墅一楼风景最好的地方,预留了一大片宽阔区域,给不太能去室外受风的时小少爷建了一片室内的休息区。   休息区有一扇高大透亮的落地窗,窗户外面正对着距离别墅不远的风景湖。白天,湖光与日光一同映进来,漂亮又暖意洋洋。   时弈回来时已是夜里,休息区的落地窗外便是一片璀璨的星海,美得令人心醉。   时清柠就是在这样的星空之下,枕着柏夜息睡着了。   少年靠在柏夜息的胸前,身上披着一张薄毯,膝盖上还摊着一本翻开的书,他闭着眼睛,似是睡沉了,连时弈进门都没有听见。   男孩好像刚洗过澡,本就柔顺的发丝显得有些毛绒绒的,像什么皮毛柔软、等待被人摸抚的幼崽。   时弈在看见弟弟的同时,也看到了他身旁的柏夜息。   柏夜息膝上同样放着一本书,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停在书上。窗外夜空璀璨,漫天星光之下,男生正专心致志地望着他怀里的人。   长睫覆眸,他的视线一瞬都没有挪开。   时弈在几步之外停住了脚步,心绪颇为复杂。   他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看到这一幕、确认了这件事时,却还是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成真了吧。   喜欢藏不住,总会无意倾淌而出。   柏夜息的长发未束,有几丝垂落下来,与怀里男孩的软发缠在了一起。时清柠似乎很喜欢对方的味道,即使睡着了,依然会无意识地往人怀里靠。   看得时弈的神色愈发不怎么美妙。   窗边两人是侧坐着的,柏夜息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时大少,他用目光和人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随即低下头,轻轻用掌心贴了贴男孩柔软的侧颊。   睡着的时清柠动了动,像是贴着男生的手心蹭了一下,半晌,他才颤了颤睫毛,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少年明显还在犯困,勉强眨了眨眼睫,又侧头往人怀里蹭,想睡。   “唔……”   “醒一下。”   因为少年转头的动作,柏夜息的指尖触进了人的发丝里,他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低声说。   “晚上睡。”   现在睡得太多,会影响夜里休息。   小孩很乖,听见就不蹭了,很迟缓地动了动,他从人怀里抬起头,颇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睫。   又眨了眨,看得出挣扎了好一会儿,睫毛却还是很缓慢地垂了下去。   看得人想笑。   又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去亲亲他。   就在落在柏夜息身上的目光越发灼热之际,时清柠才又揉了揉眼睛,小声说。   “困……”他呢喃着,“我好像迷糊到看见我哥了……”   “……”   时大少面无表情:“你没迷糊。”   少年这时才终于被惊醒,睁眼愣愣地看了过来。   “哥?”   时清柠一下坐直了,身上的薄毯也滑下来了一点,柏夜息顺势拿来一件外套,披在了男孩肩上。   “醒一醒,去洗把脸。”时弈道,“等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聊。”   时清柠洗完脸出来,去了时弈的书房。   英俊却棱角颇为冷硬的青年正在桌旁整理文件,室内灯光为他勾勒出了一层浅色光晕,却没有将他柔化半分。   门开着,像是正等人进来。时清柠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框,室内男人抬眼,磕了磕手中成沓的文件,道:“关门。”   时清柠关好门走进去,手里还端着一杯蜂蜜水,他把蜂蜜水轻轻放在时弈面前,问。   “哥找我有事?”   玻璃杯在灯下漾出一点润泽的水光,溢散开的蜜香很清淡。   和弟弟不同,时大少并不嗜甜,他更常喝茶。   只是现在时间已晚,品茶不易入睡。   所以小孩才帮他冲了这一杯淡得多的蜂蜜水。   时弈的眸色晦暗不明。   他知晓弟弟有多细心体贴,所以很多事也再难骗自己那只是无意。   时弈顿了顿,才道:“简女士两天后要过来,这件事你知道了么?”   前两天参加完柏林文的宴会,时弈一直在连轴忙碌。   直到今晚他才回了趟家,和弟弟提起这事。   时清柠点头:“妈妈说过了。”   他捏了捏指尖:“哥,简长官是不是真的……很冷淡的性子呀?”   得知简女士要过来时,时清柠除了意外,还不由得生出了一点……紧张。   那是薄荷的妈妈啊。   时弈听出了小孩的担心,却并没有出言安慰。   他沉默了一会儿,只道。   “当成普通客人正常对待就好。”   事实上只要见过简女士和柏夜息的人,就能一眼看出两人的相似。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时弈扫了一眼时清柠的上衣,那是一件刚被穿上的小熊外套,夏天气温上来了,男孩自己总会忘了保暖,这一看就是柏夜息的手笔。   时弈目睹过柏夜息的举动,那简女士对时清柠会是什么态度,已经让人很难再去担心。   他有另外担心的事。   “小柠。”   时弈叫了一声。像是看出他终于要开始正题,少年也在他对面坐直了,抬起漂亮的眼睛望着他,一副很认真听着的模样。   小孩额角还晕着一点薄红。   那是刚刚靠在柏夜息胸口压出的痕迹。   时弈无声地闭了闭眼,缓声道:“你很聪明,也很厉害,有些事不用哥讲也明白。”   “我唯一想和你说的是,无论再好的事情,再开心的时刻。”   最后一个时弈没有说——再喜欢的人。   “都需要客观去看,不要抛掉理智,盲目极端。”   时弈知道时清柠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谈话本可以点到为止。   可对这个疼爱过太久的宝贝,时弈会尊重弟弟而不武断反对,却也停不下仍是想多说一句。   一点也不像他平日的寡言冷峻。   时弈说:“就像你四年前曾经使用过一个治疗方案,那方案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测你的状况,将可能会有的生理危险降到最低,还能详实地记录你的数据,让治疗根据你随时进行更好的调整。”   时清柠听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对自己在这个世界前十六年的记忆,时清柠仍然鲜有知晓,许多只能靠推测拼凑。   “那时我们都很高兴,终于能有一个这么万无一失的程序,可以好好保护你。”   时弈说着,顿了顿。   时清柠问:“后来出问题了吗?”   “没有出问题,”时弈摇摇头,道,“是发现了隐患。”   “那个方案所用的软件虽然是医疗专用,开发编写的单位也很权威,但因为程序过多,很可能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留出后门。”   “尤其是,被复制传输的风险过于高了。”   那就意味着,医院和时家人能看到的二十四小时数据,同样有可能被别人看到。   “而且那个软件需要有配套设备,设备就安装在你的特护病房里。”   时弈缓缓吸了口气,道。   “虽然医院没有全部启用,但那里面,还有一整套监控录像设备。”   时清柠听懂了,   “也就是,我有被人二十四小时监控着的风险,对吗?”   他不仅听懂了,还猜到了是谁。   这种事虽然匪夷所思,但当真正放在具体的人身上时,却也让时清柠觉得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   和哥哥聊完出来,时清柠跑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他加了两勺蜂蜜,又加了两片薄荷叶,还有另一杯,是柠檬苏打水。   时清柠端着两个玻璃杯上了楼,卧室的门也开着,屋内有轻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   没有曲名,大概是随手弹出的调子。   时清柠走进去,就看见柏夜息拿着平板,修长手指在屏幕上轻按。   他在用自带的音乐软件弹奏。   无名曲调正好进行到尾声,看见人进来,柏夜息用最后一个八拍结束了弹奏。   他淡淡抬眼朝时清柠望了过来。   琴声有情,目光亦是。那一瞬间时清柠甚至觉得,薄荷好像已经知道哥哥刚刚和自己聊的是什么了。   但又好像,柏夜息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一刻。   像他曾亲口说过的。   “你随时可以停止喜欢。”   时清柠关好门,走过去,他把苏打水递给对方,然后自己捧着温牛奶,在男生旁边坐了下来。   他小口啜着牛奶,重新想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四年前,虽然这个世界的时清柠和柏夜息才都只有十二岁,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已经不会有其他人了。   所以时清柠直接问。   “薄荷,之前的247方案,是你做的吗?”   247,每日24小时,每周7日。   柏夜息果然没有否认。   他抬手,梳了一下垂落的长发,低声道。   “是我。”   时清柠问:“可以和我讲讲吗?”   柏夜息没有隐瞒。   柏夜息出身显赫,即使是简家或柏家的哪个其他人,也再没有和比对方更强盛的势力联姻过。   所以身为简柏两家结合的后代,几乎自刚出生起,柏夜息就备受关注。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个饱受期待的孩子从出生起就瘦弱体虚,还时常流鼻血不止。为了保护他,简柏两家都采取了降低曝光的举措。   即使是在小报极为发达的澳岛,在柏夜息三岁之前,依然没有任何报纸拍到他的任何一张照片。   随着年岁渐长,柏夜息的身体日益好转。那时候,各大豪门家同龄的小孩子已经渐有名声积累,有几个出挑一些的,已经传开了“神童”的称号。   然而简小姐和柏二公子的孩子却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更不要说有什么公开露面。传闻这位柏小少爷性格孤僻,沉闷少言,完全没有遗传父母的优点。   甚至还有流言,说他可能是少见的先天自闭,一点都没有小孩子的天真烂漫。   不管传言如何,柏小少爷始终没有露面,就连在简柏两家内部,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有很多人从未曾见过他。   时间一长,这位本该瞩目的小少爷也渐渐让人们失了兴趣,鲜少有人会再提起。   就好像他注定一生庸碌,出生前因父母所得的那些关注,便已然是此生的巅峰。   再久一些,旧曲翻篇,日日有新事,好多人已经忘了,简柏两家还有这个孩子了。   而这正是柏夜息自己想要的效果。   重来一次,恍如长梦,可就是在梦里,柏夜息也有太多事要做。   他不可能眼看着时清柠第二次向深渊滑落。   虽然网络平台已然颇具雏形,很多事情可以通过线上在幕后操作,但柏夜息的身世决定了他一旦出生,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观察。   所以柏夜息才宁可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   他也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对和任何人交流都没有兴趣。   重活一世,柏夜息活得了无生趣。他用太多事情填满了自己的每一个日期。柏夜息借柏家资源扩建海外血库,借简家在军队的势力研发高精尖的医疗设备……   柏夜息还以柏家的名义运作赞助了许多名流院校,成立了一个又一个和先天性心脏病疑难杂症相关的医疗实验室。   许行为首席的Mentha,并不是唯一一个。   只是最顶尖最出色的那个。   最终,Mentha全程接管了时清柠后期的诊断与治疗。   终于走到今天,帮时清柠实现了这一如常人的痊愈。   那从来不是多走运啊。   只是倾尽一个人所有淋漓心血的必然。   柏夜息还做了很多,不计可数,无人知晓。   千里之外他绞尽心血在爱的男孩终于有了好转,病情有了希望。一切都走上正轨,只有柏夜息是行尸走肉。   一日更比一日没了生气。   柏夜息的噩梦越演越烈,他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噩梦,清醒与混沌不知哪个更久,白天共夜晚同样分秒难捱。但人原来竟是如此古怪的物种,早已到了极点的痛苦与绝望,竟然还可以再度攀升。   疼到极致的时候,柏夜息一秒钟看不到时清柠,就恍然以为会再一次失去他。   想看见,想再多看一眼。所以柏夜息花了六个月,整整半年,利用之前投资的一个实验室编写出了那套程序,制定完整方案,备齐所有设备。   把时清柠的每一分一秒全传到了自己面前。   人类靠氧气生存,柏夜息靠时清柠活着。   少一分钟就立时会窒息死去。   而最可悲的是,程序启动之后,柏夜息得到的并不是疼痛的缓解。   却是一个无可争辩的结论。   柏夜息越是这么一眼不眨地看着时清柠,越察觉自己的罪无可赦。他终于发现,前世的囚禁并不是他做出了一次错误的决定。   而是柏夜息本人,就是全然错误的性格。   他一定会做错。   他又在重蹈覆辙。   可是停不下,做不到,他分秒在观看,也时时在被撕扯。   最终,柏夜息的异样还是被休假回家的简鹭发现了。   简鹭常年在外,回来的时间并不多,可柏夜息毕竟是她的亲儿子。   发现那一整套二十四小时不停运作的监控视频时,简鹭没有发火,也没有质问,她只是对着柏夜息的查看记录看了很久,最后才和柏夜息说。   “你看着的是一个人。”   “不是玩具,不是宠物,你明白吗?他是一个思想和身体都独立的人。”   柏夜息面无表情,他并没有被发现后的一点惊慌,整个人依旧无波无澜,冷硬如同钢铁浇筑。   柏夜息说。   “我可以帮他,我不会伤害他。”   简鹭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可以帮他,保护他,但不可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每分每秒地监视他。”   十二岁的柏夜息个子已经很高了,但和一米七七的简鹭相比还稍有一些差距。简鹭微微弯下腰,视线与柏夜息平齐,看着他,说。   “薄荷,你出生在这里,可以轻易动用很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正是这么做,反而可能让你永远地失去自己最想得到的那些。”   柏夜息胸口压抑地起伏着,喉结缓滚,声音喑哑到几乎难以辨别。   他说。   “我本来就没可能得到他。”   在很早之前,就永远地失去了。   “不。”简鹭却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如果你这么做,才是真的没有可能了。”   最终,十二岁那年,柏夜息在妈妈的安排下,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   “我进行了三年的治疗,去年,情况才稍稍稳定了一些。”   柏夜息终于讲完了这一段。   因缘际会,他居然还幸运地拥有了机会,亲口向人道歉。   “抱歉,是我的错。”   “但医生说,我的心理测评仍然具有危险性。”   柏夜息垂眼,眸光动了动。   “对不起。”   对不起,今天还是喜欢你。   人们戒烟,戒酒,戒掉自己的糟糕怪癖。   可是没有人能戒断氧气。 第80章   AD4   时清柠怔怔地听着,良久,才问出一句。   “……三年?”   “你做了三年治疗吗?”   柏夜息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就好像他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而男孩的第一反应仍是他疼不疼。   时清柠的视线不由落在了柏夜息的左手背上。   两天之前,那里刚刚被电击留下过狰狞的伤痕。   “那种手环,也是……”   柏夜息轻轻摇了摇头。   “即使是病人,没有攻击性也用不到。”   其实他理智、冷静,即使到了这种时刻依然没有表现出一点失态,连说话都条理分明。   “只是我给自己做约束。”   ——可他亲手,为自己套上了最严苛的锁拷。   柏夜息说:“我不希望再伤害你。”   时清柠还看着柏夜息的手背,那手想34瘦削、修长,骨骼明显还是少年的模样。   可柏夜息并未把自己当做十六岁的少年。   他还背负着一切所有,做错过一次,就永远在为自己忏悔。   时清柠沉默半晌,轻声道。   “被关起来之后的事,我还没有想起太多,可能没有办法立刻答复你。”   那一场囚禁仍是无形横亘于两人之间的深渊裂隙,他们的过去并没有过去。   只不过时清柠是被关在了别墅里,两年之后才重获自由。   而柏夜息被关在除他以外的所有地方。   终身监禁。   “等想起之后,我会正式地、郑重和你谈一次。”   时清柠说。   脓疮要挑,才能痊愈。   “至于247方案……”时清柠顿了顿,道,“替我谢谢简阿姨。”   “刚刚哥哥还告诉我,当初,是妈妈发现了程序里的后门隐患,”时清柠说,“其实她对编程之类的了解并不算多,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事情有关于我,所以她还是发现了。”   “妈妈率先和医生提议了停止方案,撤除设备。”   所以在简阿姨制止柏夜息的时候,时妈妈也护下了时清柠。   两个妈妈分别的做法,共同保护了他们。   柏夜息的唇动了动,黏连在一起的干涩唇瓣生出拉扯的嘶痛。   他垂眼,低声道:“谢谢她们。”   时清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用指腹抹了抹柏夜息的眉心。   像是就要这么把那太过浓重的绝望神色抹去。   他说:“也谢谢你。”   “如果没有你,今天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是柏夜息殚精竭虑,才有时清柠今天的痊愈。   柏夜息被碰得愣了愣,尚未回神,唇边就被递来了一杯苏打水。   清爽的柠檬气息充盈在鼻间。   时清柠把水递给对方,缓缓地吸了口气,说。   “你说不想伤害我……其实我也想过,我害了你那么多。”   他摇摇头打断了柏夜息开口欲言的争辩,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是了,他们之间纠葛不清,早已分不出谁对谁亏欠。   “我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会不会仍有意外发生,各自怀揣难言苦衷。   “但我知道今天。能看到你,开心多过让我痛。”   时清柠认真说着,又伸手,去碰了碰柏夜息的眉心。   最后俯身过去,轻轻落了一吻。   他轻声问:“薄荷,我知道是你,让我今天能痊愈。”   “那如果我帮你,会不会让你也感觉好一点?”   柏夜息与人对视着,良久,他伸手轻轻把人圈进了怀里。   “会的。”   男生低声说。   时清柠偏头贴了贴他的侧脸,带着笑意说。   “你对我好有信心。”   肌肤相触,仿佛连最极致的痛楚也瞬间可以祛除。   柏夜息想。   是因为你那么信任我。   被他圈抱着坐在怀里的少年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们从今晚开始,就恢复一起睡吧。”   柏夜息:“……”   好像有点太过信任了。   男孩在他颈侧蹭了一下,说。   “我想早点想起来之前的事。”   柏夜息的喉结滚了滚,半晌,才无声吐了口气,道。   “好。”   他也偏头碰了碰男孩。   “不用太急。”   夜色安宁,正适合好眠。   阿姨来给卧室换过了天丝床品,夏天会更舒适一些,换完之后,时清柠便早早监督着柏夜息睡下了。   他倒不是当真多么急切,只是这些天柏夜息连轴转了许久,每次抓住机会,时清柠总想让人多休息一些。   柏夜息的状况的确比之前好转了许多,这次同眠,他也没有再像上次那般倦极易醒。   听着男生轻浅的呼吸声,时清柠稍稍将自己的思路梳理了一下。   现在他的问题还是记忆不全,虽然知道这和大脑的生理机制有关,但时清柠还是希望能更早一些。   之前他只断续回想过一些被关禁在别墅中的片段,未曾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   或许从全局看,柏夜息的确是为给时清柠治病才将他囚在身边。但真正身处其中,被隐瞒真相关了整整两年的时清柠如何作想,旁人都无法替他大度原谅。   哪怕是没有那时记忆的时清柠自己,也不可以。   不知道多和薄荷睡几天,能不能快一些……   时清柠迷迷糊糊地想着,比自己预想中更快地睡了过去。   他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梦见得那么早。   梦中再清晰不过,那毕竟是时清柠的亲身经历。室外有风,似是还吹得很猛,不过屋内温暖安静,只是稍稍有些昏暗。   像是有一层薄纱笼在了眼前。   并不是像。   而是时清柠的视力真实有了显著下降。   白天尚好一些,夜间便尤为明显,清晰的视野模糊成大片的光团,在时清柠眼前搅混成光怪陆离的抽象图案。   一如他此刻的生活。   那时时清柠还没有必须要用轮椅代步,他对护工准备的各种盲杖也从未碰过,哪怕一次。   甚至如果不是那次柏夜息站到时清柠面前都没被察觉,旁人根本就没有发现。   时清柠已经开始了间歇性的失明。   别墅很大,会出现在时清柠面前的人很少。时清柠慢步走向浴室,已经住了一年的地方,足够他自己循着模糊的光团走过去。   也足够让他发现,四下各处长或短的棱角全包上了软棉。   浴池里已经放好了热水,空气循环系统也早已开始运转,并不会让人感觉闷滞。时清柠踩着防滑的软阶走下,一步一步,将自己浸入了水中。   他微微仰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有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纤挺的鼻梁滑落,给本就苍白盈润的皮肤添了一分水色。   从夜晚变得更黑暗后,时清柠常会来浴室独处。他半靠在水池边,大理石池台是定制的,弧度正贴衬时清柠的身形轮廓,所以明明是坚硬的石壁,躺下时如同睡在最柔软舒适的床垫里。   时清柠微阖双目,头顶的灯光柔和明亮,透过眼皮看得格外清晰。   最近,他都只会在这种光下才小憩片刻。   只不过今天时清柠并没有睡着,所以他就透过池壁,听见了浴室外传来的对话声。   “先生,二少今天又没有休息,他也不让我们陪着,我们只能靠他带的手环看着他的情况……”   时清柠垂眼,湿津津的长睫在光下愈发卷翘分明。   他想。   今天也回得好早。   年轻的柏总总是很忙,日常工作都很繁重,交际应酬更是不计其数。   时清柠最近总会在傍晚沐浴时听见男人的动静。   浴室的浴池下似乎贴了什么管道,靠上去时就能很清楚地听见浴室外走廊上的说话声。这儿的浴池只有时清柠自己在用,所以也只有他知道这件事。   他靠在这儿,听着外面说。   “没睡,还是没睡着?”   是柏夜息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冷而低磁,让泡在温水里的人依然能清晰察觉皮肤上被激起的微微颤栗。时清柠把自己沉得更深了些,湿漉的双眸望着眼前模糊的水光。   “没睡着……”护工叹了口气,说,“我们劝也没法子,二少的精神就是很差,他晚上是更睡不着的,监测仪上一点睡眠的时长都没有。医生说可能是晚上病人更易担心黑暗,怕一闭眼就真的彻底看不见了,所以建议可以白天补眠。可二少白天也没有睡,这样下去,身体真的撑不住……”   传来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似乎是外面的人慢慢离得远了。   时清柠依旧安静地依靠在水池里,慢慢在水中放松了自己。   累加的疲惫转化为实质的疼痛,噬咬在每一寸皮肤之下。额角如有小锤敲击,刺痛也变得规律。时间一长,再难熬的疼痛都成了习惯。   时清柠飘悬在水中,昏昏沉沉地猜测着自己今天能不能在池中睡着,但意外的是,他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动静。   那声响并不大,淹没在水声之下,更难察觉。可是视力下降的时清柠其他感官已经变得翻倍敏锐,所以他立即就听见了。   还有那人步步走近的声音。   时清柠缓缓吐了口气,撑着池台坐了起来。   他并不是被第一次被柏夜息看见,先心患者需时时有人关照,从被关在这里开始,时清柠的洗浴便全由柏夜息负责,从未假于他人之手。   但这并不代表时清柠惯于在对方面前袒露。   相比之下,他更习惯自己来。   纤瘦苍白的青年沐水而立,水珠顺着脊骨分明的背部滑落,循着视线晚一步地舔舐过了每一寸肌肤。时清柠没有回头,即使他回了头,此刻也太能看清什么。   于是便注定错过了身后男人那暗沉的眸色。   水波微荡,时清柠沿着池边走了几步,伸手想去拿搭在木架上的浴袍。他听见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些声响,只以为是柏夜息要过来帮忙,并未多想。   所以当时清柠被身后荡开的水花触到时,还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被忽然下水的男人圈困在了池边。   *   什么时候结束的,时清柠已经全然无法感知。昏沉之间,他只记得,有人在耳畔轻轻吻着。   “睡吧。”   昏睡反而成了此刻最容易的一件事。   再不必令人辗转烦忧了。   意识沉入黑甜之前,时清柠的唇边还传来一点轻柔触感。   那人亲遍了时清柠全身,每一寸。   一直到他睡着之后,才轻而又轻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   时清柠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季节迥异,床榻不同,再严格些来说,甚至连时空都可能不是同一所在。   可奇怪的是,时清柠第一时间感知到的,这是唇上梦里那再轻不过的一点触感。   他睁开眼睛,水意朦胧,视野模糊,逼真的梦境余韵太久,连眼泪也一并为他惹出。   时清柠小声地吸了口气。   鼻尖酸涩,眼廓晕红。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知道。   他一直在被人爱着。   所以即使被囚禁囹圄,时清柠依然从未担心过会被伤害。   所以柏夜息做得最过火之事,也不过是想帮他……   好眠。   时清柠闷声揉了揉眼泪,还没吐完一口气,忽然听到了身旁的声音。   “……小小?”   “你怎么了?”   时清柠身形一顿。   梦境的冲击惹得时清柠一时竟是忘了另一位当事者就睡在自己身边,还是昨晚自己主动要求的,但最让时清柠僵硬的不止是柏夜息的询问,还有身下意外的……   湿黏。   十六七岁,年少气盛,正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意外。   可对时清柠来说,这无异于天塌地陷。   他只僵了一下,就迅速地想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可是还没成功,身侧男生已经探了手指过来。   “怎么哭了,不舒服吗?”   长指落在时清柠耳畔,男生的动作忽然一顿。   “你……”   柏夜息那明显迟疑的声音,简直让时清柠眼前一黑。   “你出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掉眼泪了。   时清柠兜头埋在枕头里,整个人动都不敢动,藏不住的耳尖和颈后面还是全都烧得红透了。   在梦遗被人当场发现的同时,时清柠竟还得知了一个羞涩到让他更加绝望的事实——   到底是有多熟悉,薄荷才会一摸体温就猜到了啊?! 第81章   AD4   私立医院。   豪华病房里,一个高瘦的男人斜靠在床边,面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绛紫色,显得他那本就阴沉的表情愈发骇人。   床边,特助和管家躬身而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等到不得不开口时,他们的语气也是诚惶诚恐。   “先生,您突然住院,今天约好的采访可能来不及了……”   “不是有预案吗?”柏林文声音哑涩,他冷冷道,“进医院后的通稿还没准备好?”   “这个,这个……”   高个的特助讷讷难言,一无往日的颐指气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管家心里暗骂一句废物,眼看柏林文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也只能开口接话。   “预案是准备好了,但计划里安排要柏夜息过来,配合完成入院后的通稿,可他现在……”   管家低头哈腰,连连保证道。   “我们已经加派人手了,一定尽快把他带过来。”   然而柏林文并没有被讨好到。   尤其是在听见柏夜息的名字时,男人的火气瞬间被浇得更旺。   “他不来这通稿就写不了了吗?编几个字都不会?!蠢货!”   “哗啦”一声,床边柜桌上精心布置的装饰全被柏林文一下扫在了地上,水晶花瓶砸落在地发出重响,从瓶底裂开了碎纹。   水泼了一地,溅湿了床边两人的鞋,他们却连躲都没敢躲开一下。   特助彻底不敢吱声,一米九的个子此刻却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地缝,管家心中同样叫苦不迭。   他们比谁都清楚柏林文的脾气,这个在外人眼中淡漠冷静的大佬,私下却根本就是喜怒无常、暴虐成性。   可现在不回答显然只会把柏林文惹得更恼火,管家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先生,您也知道,前两天简鹭来过海城……”   他支支吾吾地说:“和我们有联系的那几个媒体,好像都被简家警告了,现在他们说发是可以发,但必须要拍到本人照片才能发……不然怕会被告成造谣。”   “简家?”柏林文怒极,反而笑了出来,表情扭曲到让人心惊胆战,“好啊,都选这时候来特意给我添堵,是吧?”   柏林文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个长期的盘算。按照预想,等他不得不住院时,也就到了舆论造势的最高潮。   原本这时候,正是该拍到柏夜息心系大伯、去医院照顾的节点。   然而柏夜息却从几天前起就再没露面过,对来自大伯的消息更是没有任何回应。   若是他一个人,柏林文也不至于上火。毕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再怎么不识趣,也不过只会被柏林文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将柏夜息放养了十几年的简家却忽然跑来横插一脚。   这不是来添堵是什么?   “她简鹭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坏我的好事……咳、咳咳!”   柏林文咬牙,气得呛咳起来。管家和特助忙上前来顺背安抚,一地的水痕和玻璃碎片顿时被踩得更加狼藉。   “先生,您息怒,身体要紧啊!”   “笃笃。”   就在房间里混乱之际,房门忽然被敲响。   几人视线朝门口望去,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的黄毛青年走了进来。   “爸……先生,我回来了。”   来人正是柏林文收养的继子,柏洛。   柏林文神色未动,连眼睛都没有抬,倒是管家迎了上去,像是生怕晚一步就会看见柏洛再把先生惹怒。   管家对人询问时都压低了声音:“怎么样?”   “医生说储备没问题。”   柏洛往病床上看了一眼,却被管家挡住了,他顿了顿,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胶带棉球。   “我又抽了400cc,够先生手术了。”   “行,行。”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去给柏林文汇报。   “先生,您就放心吧,手术都准备好了,大少还又给您多备了400毫升血液呢。”   听到血液储备充足,柏林文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一点。不过他依旧没有看柏洛,只挥了挥手。   “让阿陈去给你划二百万,上次不是想买车吗。”   特助连忙应声:“是,我这就去给大少打钱。”   柏洛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躬身告别后,便和特助离开了。   眼见柏林文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些,管家也趁机叫了人来,将湿滑的地板打扫干净。   等病房重新安静下来,管家才又小心翼翼地劝道。   “先生也不用太担心,简鹭要回部队,她阻挠也碍事不了多久。至于柏夜息,他绝对还是在乎时家的,我们和时家合作那么多,想用时家威胁他,那还不是随时的事?”   送走柏洛的特助回到病房,同样带来了柏夜息的消息。   “盯梢的人说,柏夜息这些天一直在时家,和那个时家小少爷在一起,寸步不离的。”   特助犹豫了一下,他那张僵硬古板的脸笑起来时,颇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嘿嘿,他不会真的喜欢上时家那个小崽子了吧?”   “喜欢个屁。”   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柏林文冷嗤了一声。   “RH阴的血型本来就少,配型成功的更难找,这么好运碰上一个,怎么能不盯住?柏夜息不过就是提前给自己找了个备用。”   这话一出,管家都愣了一下,随即喜色爬上了眉梢。   “真的?!确定配型成功了?”   柏林文依旧闭着眼,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嗯。”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就什么好事都让老二家碰上?   就连这十万里挑一的稀有血型配种也是——   柏林文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睁开眼睛,眼底戾气毕露。   明明,明明是他最早就开始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收成继子……   柏林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可是谁能想到,年龄太小,还会影响配型情况?   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同血型继子,却在成年后和自己的配型失败,柏林文不由又有些烦躁,不过柏洛今天好歹刚给自己献过400毫升,他勉强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   而且,柏夜息多找到一个配型成功的稀有血型者,对柏林文来说也是好事。   床边的管家也欣喜道:“那要恭喜先生了啊,您这一下可就有了两个备用源!”   柏林文缓缓点了点头:“嗯。”   “这下好了,这可太好了。”管家说得眉飞色舞,喋喋不休,“两个器官源,那就是四个肾,全让先生给遇见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看好时家。”柏林文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还是更想弄死老二的儿子,不过现在时间紧,况且还有简家在。   “如果真的动不了柏夜息,就先杀时家那个。”   *   时家。   从清晨开始,时夫人就觉得家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等丈夫和大儿子都去上班之后,她终是忍不住,问起了柏夜息。   “小柏,柠柠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时夫人忧心忡忡。   “我看他从早上就不肯出来,饭也没怎么吃,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   柏夜息摇摇头,时清柠的身体状况他比谁都清楚,况且会出现晨起梦遗……   那其实是在气血充足时才会发生的事,反而代表了身体状态不错。   只是想到少年清晨时的模样……   柏夜息呼吸停了一拍,稍稍垂下了视线。   结果让时妈妈更担心了。   “小柏你又是怎么回事,   AD4   耳朵这么红?”   她还想起,时清柠早上好像就一直在和柏夜息置气,还把人从卧室里赶了出来。   “没事。”   柏夜息摇摇头,如果不看那耳尖的异样颜色,他倒是一如平日的冷静无波。   又安慰过阿姨几句,柏夜息便转了话题。   “这些天您工作的时候,还有察觉燕城李家的动作吗?”   眼看着明年上半年就到了五年一次的大会,仅剩下这半年时间,燕城的势力之争早已进入白热化,李家现下已是自顾不暇。   可他们对时家却依旧是紧逼不舍。   如若不是近来有和柏家的合作,被反复施压的时家在海城早该是寸步难行。   但即使有柏家的这些扶携,时家也很难说是高枕无忧,毕竟李家到了这种地步,依旧没有收手。   而且说到柏家。   那柏林文也并非是完全的真心。   聊到柏林文时,时夫人明显停顿了一下:“柏先生他……”   柏夜息虽然仍是刚刚的平静神色,听到这个名字,声音却明显地冷了下来,他淡淡道。   “您不用担心。”   时夫人犹豫了一下,道:“听说他突发意外,住院了。”   这对时家来说其实算是好事,最近的合作项目已经都定了决策,照理说只需稳步进行即可。可柏林文却几次增补人手,对时家的考察几乎已经能算是监视。   柏林文一住院,时家所承受的那种异样紧盯感自然也消减了许多。   只是这个时间点,却未免有些太巧了,让人很难不多想。   所以面对柏夜息时,时夫人才会提及此事。   “他昨日还公开演讲过,没想到这么突然……”   时夫人只是试探询问,却没料到会听见柏夜息说。   “他不会死得那么轻松。”   直白到近乎恨意森冷。   时夫人微微一怔,她看着面前眉目无波的长发男生,虽然早知道对方不是普通的十六七岁孩子,但偶尔的时候,却还是会被对方惊到。   遥遥忽然自楼上传来一声。   “薄荷!”   似是若有所觉,一整个早上都不肯出现的男孩忽然跑了出来,站在二层楼梯边向下看了过来。   男孩神色间还带着一点惊魂未定,看清楼下好端端站着的柏夜息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柏夜息仰头望他:“怎么了?”   男孩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他没说话,而是在楼下两人的注视下,蹬蹬蹬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刚刚那一瞬,在柏夜息说出“他不会死得那么轻松”的同时,远在楼上的时清柠心跳却忽然漏了一拍。   像是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在隐隐做提醒。所以时清柠坚持亲手摸到柏夜息的体温,确认男生就在面前,才终于安心了一点。   “怎么跑这么急?”   时妈妈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确认没异常才收回了手。   “没事,我找薄荷。”时清柠看了看表,“妈,还没到你上班时间吗?”   “我等下就走,你再去吃点东西,厨房还热着早饭。”   时妈妈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妈妈走后,时清柠的视线依旧追在柏夜息身上,和他清晨刚起时迥然两样。   柏夜息被他看得没有忍住,也借着试体温的动作,探指摸了摸少年。   “怎么了?”   时清柠沉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拉着对方的手臂没有松开。   可时清柠没有松手,反而将手指收得更紧了些。   他忽然问。   “你把我关起来的时候,外面为什么会传我是你的仇人?”   从清晨惊醒后,时清柠就一直在梳理剧情,回忆自己那些乱糟糟的记忆碎片。   小说里,柏夜息几经坎坷之后才逆袭翻身,接管了柏家产业,将旧日仇敌全踩在脚下——可是时家为什么会成为柏夜息的仇人?   在时清柠的记忆里,那是因为柏夜息曾被时家骗着去抽血。但事实上,尽管时清柠不愿去想,抽血的事,却完全可能是柏夜息自愿的。   那在外人眼里,时家为什么会和柏夜息结下血海深仇?   时清柠之前没能回忆起那些细节,可现在,只靠推算也足以让他得出那个胆战心惊的结果——   “不只是因为抽血,对不对?”   柏夜息的小臂被轻轻抓握着,男孩换了新睡衣,也洗过澡,身上还带着一点沐浴露的清爽香气。   可现在,少年那原本盈润的面容却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是不是因为,你被家里当成了我的备用心脏?”   他失神地喃喃着。   “所以消息曝光出去,时家的名声才会一落千丈。之前投资的医疗机构听说时家养活人以换心的举动之后,愤而断绝关系,曾经的合作方也纷纷出面指责,时家走投无路,最终破产……”   “小小。”   柏夜息轻声叫着他,打断了时清柠的话。   “不是这样的。”   他不仅制止了时清柠的声音,还伸手,把不住颤栗的人揽进怀里,抱到了沙发上。   家里各处都备着柔软的薄毯,柏夜息用毯子将两人一起裹起来,轻轻地,紧紧抱住了他的男孩。   “不是这样,你想一想,阿姨和叔叔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柏夜息说着,抬手用手背轻轻帮人擦去鬓间额角的虚汗。   他慢慢安抚着受惊的少年。   “他们从来没有,也不可能这么对我。”   怀里的少年虚弱地喘息着,而柏夜息的安抚动作如此熟练。   从听时清柠提到时家的那一刻起,柏夜息就早有预感。   即使岁月已逝,重活一世,时家其他人所受到的伤害,依然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消除的经年旧创。   柏夜息低声道歉。   “抱歉,当年时家的事,是我的错。”   靠在他胸前的男孩呼吸慢了一些,哑声开口。   “你的错?”   柏夜息正要解释,却忽然听见对方说。   “薄荷,我从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你总会这么想。”   时清柠的面色仍然有些苍白,开口却字字清晰。   “别人的事,为什么会是你的错?”   “除非你告诉我,你把我的家毁掉了,只为了想要囚禁我。”   时清柠抬眼,浸着水色的目光直直望着柏夜息。   “你会这么做吗?”   梦见过昨晚春色的时清柠清楚地笃定。   就算把这世界所有人全算进来,柏夜息也是绝不会伤害他的那一个。   所以时清柠自己回答:“不会。”   少年垂眸,看向柏夜息的手腕,卷长的眼睫眨了眨,湿漉全染在了睫毛上。   “不然你就不会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都不舍得亲疼我了。”   “……”   柏夜息看着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时清柠盯着他的眼睛,把自己坐直了一点,肃色说。   “所以我家到底被谁害得破了产?告诉我。”   柏夜息没再拒绝:“好。”   但他开口有些慢,不知是不是被影响,怀里的少年也被他带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还有……薄荷。”   时清柠低头,像是想起身,又没敢动。他的声音也僵了一点,没有刚刚那么凶巴巴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顶着我了……”   “……真的好烫。” 第82章   AD4   被控诉的人非常迅速地松了手,听话地放开了时清柠。   “抱歉。”   男生老老实实认错,低着头,又说。   “对不起。”   看柏夜息的态度这么诚恳,时清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尖,故作镇定,摆出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哦,没事,年轻嘛,气盛。”   早上时清柠自己也出过意外,所以他很体谅地替柏夜息找好了理由。   柏夜息闻言,却是欲言又止。   时清柠早已熟知对方冷淡面色下的微妙表情,问:“怎么了?”   柏夜息看了看他,说:“不是年轻。”   时清柠大概还没想起前世日后的那些细节。   “我二十多岁时也一样。”   时清柠愣了一下,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柏夜息说的“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更迅速地挪开了视线。   “……”   ……一样烫。   夏季天热,时清柠贪凉,换了冰丝睡衣,贴身薄而清凉。   他却好像要用体温把衣服一起烘热了。   “所以,那个。”   时清柠强行转开了话题,就像他转开视线一样僵硬。   “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我家里破了产?”   时清柠盯着茶几等了一会儿,偏过头露出修长纤细的侧颈和红透了的柔软耳尖,侧颊上细腻的皮肤也全被晕了艳色。   他却没有等到柏夜息及时的回应。   时清柠回过头去,刚一抬眼,就闻到了清淡的薄荷冷香。   一点浅吻,落在了少年微微湿漉的眼廓眉梢。   时清柠被亲得闭了闭眼,听见柏夜息低声开口。   “因为李家。”   时清柠微微一怔。   李家?   这个人选并不算意外,但时清柠之前一直以为答案会是柏林文。   柏夜息简单做了解释:“李家和俞家一直在争明年换任,最后关头为了拼死一搏,李家收割了很多供给,时家就是那时候受了牵累。”   李家的疯狂显而易见。即使是现在,虽然时家从来不让时清柠接触那些事宜,时清柠依然很清楚李家那些紧追不舍的打压。   但他同样也很疑惑李家的做法。   “所以是为了钱财吗?”时清柠问。   这倒能说得通,可是——   “我家就算再怎么有钱,也只能算是在海城排得上号,值得首都李家花那么多力气来专门针对吗?”   而且时清柠隐有印象,小说里的时家并不像现在这般幸运。为了给病重的小儿子治疗,时家人耗费了大量的财物心血,相应的,生意也被耽误了许多。   所以那时的时家并不如今日这般光景,更是早早就告别了首富的位置。   连在海城都不算头一号,时家的财产为什么会被李家看在眼里?   就算他们当真急于收割,又能从干涸的时家身上榨出多少钱财来?   时清柠的问题一针见血,让柏夜息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次他的沉默并不是不想回答的避而不谈,而是一种——在时清柠看来,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组织语言。   但柏夜息还是说了。   男生嗓音低凉沙哑。   “因为我给了时家很多钱。”   多到足以给时家带来灭顶之灾的钱。   时清柠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柏夜息冷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剖开自己:“我回到柏家不久,就把继承得来,所有能动用的资金转给了时家,当时是为了……”   “为了让你早点康复。”   说到这儿,男生才顿了一下。   还用的是“康复”的说法。   像是尽管远隔一世,他依然不愿在言语间提及时清柠半分不好。   时清柠却清楚,原本这个年纪的自己,已然要靠高额昂贵的药物维续生命。   根本和康复牵不上半点关系。   时家缺钱,缺大笔现金。不仅是平日被迫交于李家大笔上供,还有小儿子高昂的治疗费用。柏夜息的钱,解的是时家再紧迫不过的燃眉之急。   “但这笔钱数额太大了,”柏夜息胸口缓慢起伏着,低声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好隐藏的方……”   时清柠盯着男生,忽然打断了他。   “秦知深?”   柏夜息一顿。   时清柠却已经意识到了。   “所以秦知深骗了你所有的钱,是为了把钱给我?”   他说话时声调并不抖,可是说完后却完全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时清柠想。   原来除了血液,心脏,一条命。   他还拿走了柏夜息所有的钱。   自己从柏夜息身上攫取过多少,时清柠早就知晓,却还是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发现。   原来在那个毫无逻辑的荒诞小说里,反复坑害柏夜息的并不是无常命运,而是时清柠自己。   时清柠慢慢吸了一口气。   他刚刚开口时是问句,却早已确定了答案。   再没有丁点疑问了。   小说里,秦知深骗走了柏夜息所有钱财,送给了自己心仪的白月光。   他喜欢的人是谁?   “秦少,”时清柠低声问,“是为了我,在配合你演戏对吗?”   柏夜息没有否认。   “小小,”他哑声说,“那时候,你急需用钱。”   “我知道。”时清柠呼吸急促起来,“我知道,你也做得很好,为我到不能再好——”   他鼻音浓重起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自己考虑不周?”   柏夜息顿了顿,道:“可那笔钱惊动了李家。”   “他们发现了,时家破了产,所以我说是我的错……”   “不是。”   时清柠轻声地,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摇头,于是眼泪也终于抵不过,涌出眼眶摔落。   “不是你。”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薄荷?   “你好像总是要误导我,想我觉得你犯了很多错。”   大滴大滴的水珠溅落在手背,烫得惊人,又冷到人不住打颤。   时清柠之前已然猜到了大半,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掀开,展露于前的并不是屠戮残痕。   而是比痛苦更浓郁的无尽悲伤。   原来他们曾经的故事,没有背叛憎恨,血海仇深。   只是阴差阳错,天意偏要弄人。   模糊的视野微微暗了下来,时清柠一抬眼,眉骨下又落来了一羽温柔轻吻。   他眨眼想让视线更清晰一些,下意识想伸手去擦,抬到一半却被人握住了冰凉的指尖。   身侧鼻端满是熟悉的冷香。   “别揉,伤眼睛。”   时清柠皮肤偏薄,眼睛也一样敏感,蓄了泪就容易泛红,难褪。一张柔软纸巾轻轻按在少年眼廓,吸净了湿漉漉的水意。柏夜息动作很轻,一直等人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才说。   “如果不是被李家打压,时家也不会破产。”   时清柠慢慢眨了一会儿眼睛,眨得眼睫齐根湿透了,连睫毛尖都亮晶晶的。   “所以你觉得,”他鼻音还很重,“是你害了我家吗?”   柏夜息看着他,没有说话。   却是默认。   时清柠吸了吸鼻尖,吐了口气。   他问:“那现在呢?最近这段时间,李家为什么这么执意针对我们?”   柏夜息稍稍挪开了视线,时清柠立刻就发现了,他冷静地说:“不然我就去问妈妈,问爸爸,问我哥,问一遍不够,问十遍总会有人说的。”   柏夜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又伸手帮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低声道。   “因为几年前,时家发现了李家一些非法活动的证据。虽然时家尽力隐藏,但之后还是被李家察觉到了端倪。”   时清柠皱了皱眉:“非法活动?”   柏夜息点头,为了不让人多想,索性坦白。   “非法集资。”   这并不是一个生僻的词语。前些年,民间的非法集资在各地都闹出了很大动静,祸及大量民众,连许多偏远小城都没能逃过。   就算时清柠这样少闻窗外事的,都不止一次在新闻里看到过相关案件回顾,可想而知,这种事的影响有多么恶劣。   但时清柠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李家有关。   “所以他们……”   “嗯,”柏夜息道,“一旦证据曝光,李家就彻底无法翻身。”   就算李家势大,能把舆论压下来,一直在与之竞争的俞家也不可能放任,让李家一手遮天。   所以李家决不能让这些证据流落公开。   他们才会一直对时家欲除之而后快。   时清柠听完,停了好一会儿。   柏夜息知道他之前并不了解这些,第一次听到会惊讶也是正常。   其实如果可以,柏夜息的态度也同时家人一样。   他们更想让时清柠无忧无虑,健健康康,永不接触这些烦心污泞。   只是时清柠沉默完,忽然问出的一句却是。   “那我家破产那次呢?”   知晓得越多,时清柠就越发现那本小说和现实里的很多东西并没有差别多少。   既然现在,时家因为发现证据而被李家记恨。   ——那小说里呢?   “薄荷,”时清柠直视着对方,轻声问,“李家非法集资的证据被保留,这种事,那一次也发生过吗?”   柏夜息顿了顿。   时清柠看着他,郑重地说:“请不要骗我。”   “……嗯。”   柏夜息承认了:“发生过。”   “所以,”时清柠冷静地分析,“那时候,就算没有你转来的钱,李家一样会针对我们。你说的因为你,我家才会破产的事根本就不成……”   “小小。”柏夜息轻声打断了他,轻轻摇头。   时清柠依旧执拗地看着他,眼睫复又沾染了水色。   柏夜息说:“没有意义了。”   纠葛太久。他们之间,早已难算亏欠。   “假如真的要谈……”男生垂眼,“我只有一句要说。不论什么理由,强行关住你的事,我很抱歉。”   时清柠没去看他,挪开了目光,却还是没有止住,视线重又模糊起来。   又是这样。   薄荷总是这样。   时清柠刚刚觉得柏夜息总想误导自己,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误导,是柏夜息当真就这么觉得——   他很抱歉。   他不配被时清柠喜欢。   那时两人永别之前,最后的一句“下次不再相见”,至此横亘在柏夜息心里,比永远更远。   时清柠也知道。   没有想起被关时记忆的他,无法去劝。   水珠悬在眼睫,将落未落。时清柠努力想说些什么,反复抠着柏夜息的每一个字眼,他张了张干涩的唇瓣,没有挤出声音,却忽然想起——   薄荷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关起来?   时清柠顿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问:“没有柏林文的缘故吗?”   他忽然好像触及了什么:“柏林文想要你的肾,而你和我能配型,那如果时家破产,我的肾也可以——”   话没说完,就被吞没在唇间。   “唔——!”   少年猛然睁大了双眼,睫毛将将掠过对方的眉廓,他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却失了神智。   只剩滚热。   无论多少次,时清柠仍是很难习惯柏夜息的温度,那种极致的冰冷之下,深藏着的灼人野火。   温度过高,甚至不再是明红。   反倒是冰一般的冷蓝色。   扑面的冷香强势又蛊惑,亲过许久的男生声音却很低弱。   “别这么说,小小。”   低到几难察觉。   “……别这么说。”   谁都知道,柏夜息最听不得,关于时清柠的分毫闪失。   别对他那么残忍。   凌迟过还要戮心。   “……嗯。”   时清柠轻喘着,没有再问。   他湿着眼睛用鼻尖蹭了蹭男生高挺的鼻骨,无声地安抚。   唇上又被啄吻了几次,或许很多次。原本干涩的唇瓣全浸润了水色,时清柠才听见柏夜息说。   “和他无关。”   男生声线还算平稳。   “柏林文针对的是我父亲,这是柏家内部的事,我父亲会解决。”   他又亲了一下时清柠,才帮人重新抽纸擦了擦眼睛。   “我妈这些天也在海城。”   时清柠抬眼看人,这个角度显得愈发乖甜。   他其实有觉得柏夜息一直有意在淡化柏林文,但顾及柏夜息的感受,他还是没有再提。   “嗯。”   时清柠选择了相信:“有事,我们一起面对。”   柏夜息又亲了亲少年的睫毛尖,吻落下来,有些痒。   “我父母会处理。”   像承诺,他说。   “不会有事的,放心。”   他反反复复地劝着人放心。   或许柏夜息又忘了。   越是缺少什么的人,越会强调什么。   *   时家如今的处境其实并不算轻松。   虽然在外人眼里,时家傍上了柏家这座稳固的靠山,即使被李家穷追猛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接触过柏林文的人却都清楚。   他不是靠山。   而是一座随时有可能喷薄毁灭所有的火山。   所以虽然有了那些切实从与柏家合作中得来的红利,时家依旧如履薄冰,心态并不像是有贵人相助。   反倒更像在亲历李家和柏林文两个强敌。   外界也有不少人对时家的事表示相当微妙,主要症结点还是在于柏林文。   毕竟他帮忙的原因是感谢时家收养了柏夜息,可他和柏夜息的关系,却并非亲父子。   看柏林文那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柏夜息的亲爸不在了。   各种猜测都有,不过紧接着发生的事,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简家居然出手了。   其实在接到军队的通知时,连时家自己都没有想到。但摆在面前的合同白纸黑字,就算是再严苛谨慎的经理人看完,也找不出任何纰漏。   华北军区某部队,就某类定制特殊医疗设备,与时氏医疗集团签订了长期供应单。   消息一出,海城哗然。   大众对军队的印象普遍是戍守边防、保家卫国,但其实少有人清楚,军队也是医疗行业的定心针。   除了各地闻名的三甲军区医院,在抗病救灾、医疗援助等方面,军队也承担着关键任务,而在一些医疗的高精尖领域,同样是由军队负责攻克,待相关技术发展成熟之后,才会转为民用。   海城的医药产业相当繁荣,几十年来,医药都是本市的支柱产业,内行人多,因此大家也就更加清楚——   能和军队合作,到底是什么概念。   军队的标准一向严格到最高级别,海城虽然有不少医药公司,但绝大部分连参与公开竞标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军方的合作向来都是长期协议,新供应商很难能够加入。   所以这次虽然合同走的都是正规流程,挑不出错处,但军区部队与时家合作的消息一出,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这肯定是简家的手笔。   华北军区,正是简老爷子的部队当年所在的驻地。   老实讲,不说全部,但十个里至少有九个人都搞不明白。   时家到底走了什么运,才会接连这么多次天降贵人?   就算说简柏两家都是为了感谢时家照顾柏夜息,可这个理由其实也很难有什么说服力。稍微听过些传闻的人都知道,燕城简家和澳岛柏家,只是联姻。   而且还是那种比经济联姻更难聊到一起的政治联姻。   当年柏家不过是为了谋划未来的发展,才会在内地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简家,而内地同样需要加固与澳岛的羁绊。双方各取所需,婚姻只不过是工具。   无论是澳岛还是内地,这么多年来,都少有简小姐和柏二公子的共同消息。   甚至还有不少人误以为,这两位都还是单身。   而这次简柏两家却都表现出了对孩子的无比“重视”,这不由显得颇有些离奇。于是渐渐的,一些流言也传开来。   不少人在说,简家之所以会出手对时家相助,只是为了给柏家添堵。   对他们这种级别的家族来说,想要帮谁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他们也不会在意指缝漏出的一点好处到底给了谁,从头至尾,简柏两家看在眼里的对手只有彼此。   时家只是个工具而已。   议论渐起,众人又不由觉得,时家这个体质也是神奇。   之前是李家和俞家相争,现在又是简家和柏家。   时家似乎总会成为两大巨头争斗的炮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理智点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一时之间,四面八方对时家的艳羡也消缓了不少。   谁又知道,“好运”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何况,事件的真正焦点、借住在时家的柏夜息本身的状况也很让人奇怪。   他为什么会在海城?   无论是帝都燕城,还是繁华澳岛,都比海城高出好几个层级。何况柏夜息的父母都还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把孩子扔给别人?   再加上柏夜息之前的动向从未公开,连以八卦新闻见长的澳岛小报都早忘了柏家还有这个小辈,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多么重视他的样子。   倒更像是,根本不愿承认。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简鹭和柏林晚本身并没有感情,而且双方都是相当强势的性格。柏林晚自不用说,他是公认的柏家下一任家主,简鹭更是军区高层负责人,行事风格出了名的利落强硬。   这么两位大佬非自愿结婚,家庭不和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旁人猜测,寻常联姻不过同床异梦,而以这两位的性格,甚至很可能早已同室操戈。   身为他们的儿子,柏夜息又能受到多少来自家庭的关怀?   之前也就只听说过简老爷子对这个外孙宠爱有加,但简家家大业大,豪门的感情,实在难说有几分真心。   可现在,柏家和简家却都为柏夜息动了这么大的阵仗。   背后缘由,实在让人很难不去多想。   议论纷然,暗流涌动,就在这个时候,简鹭去了时氏。   她的露面,无疑让本就甚嚣尘上的传言愈发热烈。   简鹭并不是以工作身份前来的,他的一应行程都是按之前的私人访友规格来安排,不过饶是如此,时氏公司对她的迎接也相当隆重。   毕竟,这可是大桩业务的金主啊。   不只时家人很重视,就算是普通员工,也都是全身心地热烈欢迎。   直把这位看成了行走的奖金。   主营医疗器械的时美公司有自己的独栋写字楼,真要参观起来,半天能看完都算快的。但简鹭就像是当真来拜访好友一般,并未聊太多公事,反而是和时夫人聊天的时间更长。   简单逛完时美,时家人又陪着简鹭去了相隔不远的拾全。   拾全是金融公司,主营医疗基金,投资一类的业务,持有人是时大少。军区虽然和时家有合作,但和拾全的关系并不大。不过为了迎接贵客,公司的礼数依然很周到,高层管理悉数到场。   简鹭在这依旧是简单参观,众人也都知道她不打算停留多久。   只不过在路过业务大厅时,众人却意外听见时弈和简鹭说了一句。   “我一直很敬仰Cypress先生,大学时就研读过他的著作。”   这还是高层们第一次,见自家寡言的老板这么直白地对外人致意。   “公司讨论时,Cypress先生的操作也经常会被我们当做经典案例。”   Cypress是金融业内的一个传奇人物,但凡是从业人员,大都听过他的名号。   但大家没理解,时弈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位。   虽然知道老板一直很欣赏C神,但好像也没必要……见缝插针地对着客人安利吧?   众人正心里犯嘀咕,然后就看见,一向冷面少言的时弈忽然微微低头,他向简鹭一躬身,郑重道:“很遗憾没能见到先生,我们的敬意,烦请您转达。”   高层们都愣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简女士转达?   简鹭却并没有多少异色,她看了时弈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嗯。”   “是我没打算让他过来。”简鹭转头,对身旁的时夫人说,“柏家团队总累赘,招眼。”   时夫人点了点头:“柏先生也很忙。”   她很善解人意地转去了其他话题。   但另外的人听见,却都是瞠目结舌。   柏家团队?   柏先生??   大家一时还没能消化这隐藏的巨大信息量,但简鹭的话和语气,其实已经是明示了。   柏先生……柏……Cypress?   Cypress,柏树。   ……C神居然是柏家人?!   所以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C神的夫人??   反应过来的高层都愣了,谁能想到,他们天天当做神话来谈的Cypress,有一天竟然就距离他们如此之近!   简鹭来之前,拾全公司的众人也没少听过简家和柏家的传闻,但说实话,这种只会出现在新闻上的豪门,对他们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   可是C神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可是多少人每次操盘模拟之前,都忍不住想拜一拜的真大佬啊!   在金融业,Cypress的名声远比柏家响亮得多,这位大佬一直很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可在满地心高气傲的同行中,他却是罕见得到一致公认的神人。   这位操盘神手的实操远比小说电影更加震撼神奇,早前Cypress还曾跟着国家队下场,阻击过屡战屡胜的资本巨鳄,在最后关头绝地翻盘,大获全胜。   那旷世一战,让他直接封神。   多少年来,Cypress一直是无数人的偶像。   十几年前,他和雪神那场有如神迹的交流模拟战,时至今日,还被众人津津乐道,两位大佬的操作、理念和应变都堪称超神,即使放在今天,依旧是绝对的顶尖超前。   拾全之前也没少讨论过那场模拟战,真的是把它当做教科书来反复翻,常看常新。所以在发现自己就这么见到了Cypress的身边人时,大家才会那么惊讶。   Cypress人在海外,自从雪神隐退后,C神就很少再与内地有什么联系了,这下忽然又听到了C神消息,让人怎么能不惊喜?   但这惊喜只持续了几秒,众人就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们好像高兴早了。   想想传闻,想想简家和柏家的不和,再想想简女士的冷淡言语。   众人惊恐地发现。   其实,他们可能并不是向C神靠近,反而离得更远了。   大家面上不显,私下却暗自心酸起来。   这次时家和简鹭有亲密合作,简鹭又那么不喜欢柏家团队。   ……他们不会这辈子都没机会见C神了吧?   众多高层的心理活动并没有影响客人,简鹭参观完之后,便与时家人一起先离开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行程。   去见时清柠。   简鹭今天其实并没有和时氏谈什么具体的合作,她来这一趟的意义,更多是为了对外显示她与时家的亲近关系。   时氏两个公司所在的地段都很繁华,简鹭一过去,就吸引了不少注意。不过等参观完,简鹭刚一离开,那些或明或暗的关注,却是立刻就失去了她的动向。   当真想不想被人看到时,军队出身的简鹭对此绝对是一流好手。   现在,公事干完,该去办家事了。   时家全家和简鹭见面的事早就定了下来,对此,时清柠其实也紧张了好些天。   不过柏夜息一直和他说没事,甚至还说根本不用做什么准备,只要去见简女士就好。   时清柠勉强被安慰了一点,临近傍晚的约定时间,便同柏夜息一起,去了约定好的餐厅。   餐厅在临海商厦的顶层,地段绝佳,整个餐厅却只有六张餐桌。这里的每一桌都是独立区域,每个包厢都宽敞得如同大厅一般,不只透明落地窗可以随时远眺海景,室内也是别致的清幽雅静。   简鹭和时家夫妇一起从公司过来,来得更早一些,不过时清柠和柏夜息到顶层时,却只看见了哥哥和爸爸。   他有些意外:“阿姨没过来吗?”   时爸爸指了指环形落地窗:“楼,楼下,等,客人。”   时清柠怔了怔:“还有其他客人?”   “嗯,”时弈道,“她说接了人再上来,妈也去了,在一楼正门外。”   时清柠刚刚是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并没有撞见两位妈妈。   时爸爸看了看腕表:“差不多,小宝,去看、看?”   “好。”时清柠拉了柏夜息,“那我和薄荷一起去把客人接上来。”   家庭聚餐,小孩去接没到的客人是常事。两人坐直梯下到一楼,穿过满是奢侈品柜台的大厅,临近正门时,时清柠的脚步却忽然慢了一拍。   柏夜息立时便察觉到了,转头问:“怎么了?”   时清柠看看他,又看了看正门方向,小声说。   “我能不能,先隔着玻璃墙,看一眼阿姨?”   “……就看一下。”他说,“看完就出去和阿姨打招呼……”   后脑传来了一点温柔的触感,男生伸手,揉了揉时清柠的头发。   “好。”   墨绿眸色如森似海,男生的眼底漾开了柔和浅波。   公共场合,没办法接吻,于是柏夜息就只用目光和掌心亲了亲小孩。   “我们就在玻璃窗里面等。”   时清柠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情绪的微澜很快就被柏夜息的体温安抚了下去。   两人走到正门旁的玻璃橱窗边,没花什么功夫,几乎是立刻,他们就看到了窗外的简女士和时夫人。   两位女士的长相与气质实在太过惹眼,即使在人来人往的繁华商厦,依旧出挑到一眼可见。   见到简鹭的第一眼,时清柠就明显地愣了一下。   随即,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柏夜息。   又回头,去看向了简女士。   男孩来回看了好几次,惹得柏夜息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   “你们,好像。”时清柠说。   “嗯。”柏夜息看着他,道,“所以我说,不用紧张。”   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等待的客人似乎还没有来,简鹭仍在和时夫人聊天,夏夜晚风里,两人站成了夜色与灯光下最美丽的风景。   风景当真动人,时清柠和柏夜息才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不止一波试图上前,和两位女士搭讪的人。   还有人连手机都准备好了,屏幕亮着,似乎是一意准备去要微信。   不过那些人还没靠近,就在几步之外被人拦下了。   时清柠细看之后才发现,两位女士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不易被察觉的年轻人。   “保镖吗?”时清柠问。   柏夜息点头:“警卫。”   说话的功夫,从另一个方向似乎又有人想上前搭讪,时清柠不由失笑,   “阿姨之前一直在部队吧?可能跟着出来的小哥们也没想到,他们还要负责拦下搭讪。”   柏夜息沉默了一瞬。   他没有说,但是跟着时清柠的孙明,和柏夜息派去的保镖。   其实也没少为时小少爷处理这种事。   时清柠并没有察觉身旁男生的反应,他还一心看着简女士那边。   那边又有一个人被警卫小哥拦下,是个很是挺拔年轻的男人。男子身形颀长,尽管只是一个背影,气质也与周围行人截然不同,不由让时清柠多看了一眼。   只是好看归好看,这一位的搭讪计划,似乎也一样夭折了。   时清柠正想着这人会不会转过头来,让自己能看一下正脸,却忽然见简鹭回头,似乎是叫了拦人的小哥一声。   警卫小哥没有敬礼,但瞬间立正的姿势还是显示出了他的军人身份。   小哥立即小跑过去,似是听简鹭说了句什么,一本严肃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   但他同时也迅速动作,听令退回了不远处。   之前被警卫拦下的年轻男子没了阻挡,便朝简鹭走了过去,时清柠这时才看见,男子怀里还抱着一捧花束。   是一束开得极好的玫瑰海棠。   但最吸引时清柠视线的,却不是娇艳的海棠花色。   而是那个年轻男子的脸。   虽然只是侧面,却已然足以撩动心弦。   除了柏夜息,时清柠并不以相貌看人,但见到这人时,却还是莫名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这位长得真的是……   很好看。   刚刚看背影时,时清柠就猜到这人或许相貌不凡,但他也没料到,对方会俊美到这种程度。   那美丽蓦然给了时清柠一种无形的熟悉感,似乎正是最直戳他心底的类型。   时清柠还没想清那熟悉感,就见那位美人上前,将怀中花束递给了简鹭。   时清柠微讶。   这么……直白吗?   因为看惯了薄荷的脸,简鹭的长相并未给时清柠带来太多压力,她和时夫人聊天时,神色也并不算紧绷。   可饶是如此,简小姐骨子里那种迫人的凌厉感依旧异常鲜明,单看外表,她就绝不是好接近的类型。   从旁边那么多拦人的警卫小哥就能看出来,简鹭并不喜欢陌生人靠近,所以在看见年轻男子送上花束时,时清柠才会一瞬讶然。   他甚至有些担心,下一秒就会看到简鹭生气。   可是简鹭并没有。   简鹭真正做出反应时,时清柠甚至比看见她发火更加惊讶——   因为看起来就很冷的简小姐,居然伸手,接下了那捧海棠花。   人面海棠相映红。看着捧花的简鹭,那个陌生的美人微微低了低头。   时清柠分明看见,美人的侧颈和耳朵都染红得格外明显。   还是个好容易害羞的美人。   时清柠着实没又想到简鹭会收下花,但看着那个年轻男子,他其实也很难想象出该要如何拒绝这个人。   和之前那些直接被拦下的其他搭讪者相比,美人的待遇着实不同。   其实时清柠之前听哥哥的描述,加上今天见过简鹭和时妈妈的聊天,他已经隐有预感。   简女士很可能是……颜控。   “所以,”时清柠小声问,“阿姨喜欢这种类型吗?”   现在看来,这个推测好像就是真的。   “……”   被他问的柏夜息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却说。   “……那是我爸。”   “……啊?”   时清柠彻底被惊住了。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美人身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柏夜息和父亲的相貌并不是同一种风格,可是眉眼之间,两人依旧有着难以描述的相似感。   “是、是叔叔……?”   时清柠着实没有想到。传言里,柏二公子明明是个杀伐果断、毫不能惹的大佬,他也曾经设想过对方的形象,可无论何种想象,都不可能是面前这种……   面皮过薄的美人。   “怎么叔叔也过来了……”   时清柠仍在惊讶之中,却见面前的男生垂眼,看着自己。   柏夜息看着他,薄唇微抿。   肉眼可见的,男生冷白的耳廓晕起了薄红。   同几步之外,看着自己心上人的柏林晚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柏夜息看着时清柠,低声说。   “他们说第一次见你,要正式一点。”   因为那是柏家小先生挚爱终生的人。   “……”   时清柠说不出话,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也要烧起来了。   他抬手用手背蹭了蹭侧脸,也跟着垂下视线,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是开着冷风的室内,周围却好像全然被烘热了。   可是蓦地,像是空调骤然被调低,一阵冷意如刺般穿过时清柠的身体。   他忽然想到,自己从前一直以为薄荷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好。   可是今天看,柏家夫妇的感情根本做不得假。   柏先生和简小姐都是这么好的人——   那小说里,柏夜息为什么会落到如此艰难的境地?   ……他的父母去哪了? 第83章   AD4   虽然时清柠并没有信过那些自媒体和小报上,铺天盖地在传的“简柏之争”、“貌合神离”。   但他之前的确一直以为,柏夜息并没有得到过多少来自家庭的关怀照料。   可是直到今天亲眼见过简鹭和柏林晚之后,时清柠才发现这个念头错得多么彻底。   有些事永远无法伪装出来。   一如目光中流淌出的爱。   柏林晚看向简鹭的爱意如此明显,两人对柏夜息的感情同样做不得假。   柏夜息的长相和气质明显随了母亲,会面皮薄到脸红又像极了父亲。父母对他的影响颇深又有迹可循,时清柠之前从他们身上所察觉到的那些相似感,并不单纯是因为血缘关联。   更是会在日积月累的陪伴之间,无形地塑造出来。   而且今天为了见时家人,简柏两位特意都到了场,显然是对儿子的事相当重视。   那为什么在小说里,柏夜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父母的帮助?   “薄荷……”   时清柠正想问柏夜息,落地窗外几人却已经向这边走来,眼看就要进入大厅。   时清柠只能暂时按下了这一点疑惑,对着看过来的柏夜息摇摇头。   “没什么,回去再说吧。”   柏夜息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帮少年梳了梳颊侧的软发,问:“我们先上楼?”   上楼?   时清柠愣了愣:“不去见叔叔阿姨吗?”   “上去再聊也可以。”   柏夜息又用掌心贴了贴男孩细嫩的侧颊。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时清柠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因为颊侧的一点体温,就神奇地放松了许多。   “我觉得好点了。”他蹭了蹭对方掌心。   “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走进商厦大厅时,简鹭一行三人仍旧是焦点,吸引了周遭不少视线。他们也很快看到了大厅里的两个小孩,一同朝这边走了过来。   室内窗明几净,灯光明亮,来人缓步走近,也让时清柠更真切地看清了客人们的相貌。   简鹭今天穿的是一身西装,冷飒而干练。她那利落的短发向后梳了起来,完美立体的五官展露无疑,愈发显得轮廓深挺,气质冷艳。   简鹭的西装外套披在肩上,没有任何暗纹的衬衫一片雪白,只简单地缀着一枚领针,添了一道冷调的蓝。   实在是太飒了。   时清柠想,他轻轻吸了口气,稳住声线,和人问好:“您好,我是时清柠。”   简鹭看了过来。她周身带着那种久居高位的无形威慑,看向时清柠的目光却没有让男孩生出一点被压迫的感觉。   “你好”,她的声音同样清而冷冽,“终于见面了,小宝。”   时清柠愣了一下。   小、小宝?   “我听阿林这么叫你。”时夫人姓林。   简鹭问:“介意我这么叫吗?”   时清柠摇头:“不、不介意。”   他实在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冷感的简女士开口会这般温和。   和柏夜息叫他小小时有一点像。   ……让人耳热。   时妈妈笑着搭住小儿子的肩膀,和人介绍:“还有这位,这是柏叔叔。”   时清柠又认真问好:“叔叔好。”   柏林晚的眉目极标致,一双眼睛含笑望过来。他的五官格外惊艳,却因为温和的气质,没有生出一点攻击性和距离,让人一眼想起雪肤黑发的典雅美人。   看得出来,柏夜息的乌墨发色正随了父亲。   柏林晚笑着说:“小朋友好。”   他长指轻捻,变魔术一般,原本空无一物的指间忽然出现了一枝水灵灵的柠檬花。   草叶间,几朵柠檬花开得正鲜嫩,还带着一抹清淡的甜香,柏林晚把花递到时清柠面前,送给他。   “多谢你照顾薄荷。”   时清柠看着花又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想起说:“……谢谢。”   他还有些紧张,一句话没有说全。   谢谢不仅是为了柏林晚的花。   更感谢他们温和而友善的一家。   一行人简单聊过之后便上了楼,楼层颇高,电梯上去还需要一点时间。时清柠站在靠角落一点的位置,脊背还微微有一点僵硬。   但很快,背上就覆来了一点熟悉的体温。   时清柠抬头,就对上了身旁柏夜息的视线。   男生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的状况,无声来安抚着他。   一旁的柏林晚也看了过来,他伸手点了点时清柠手里拿着的柠檬花,说。   “拿着麻烦的话,这个还可以编起来。”   “编起来?”   时清柠被美人叔叔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残存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一点。   柏林晚把柠檬花枝拿了过去,他的手指修长冷白,动作也格外轻巧灵活,两三下就把柠檬花枝挽了个漂亮的结。   时清柠惊叹:“好厉害!”   “还有刚刚您把花变出来也是。”   柏林晚笑了笑:“一点小魔术而已。喜欢的话,我可以……”   他说到一半,正好看到自家儿子面无表情的脸。   “……”柏林晚卡了一下,神色如常地接下去,“我可以让薄荷教你。”   时清柠好奇:“薄荷也会吗?”   柏林晚看了一眼柏夜息,点头:“他比我厉害。”   柏林晚说着,失笑,又轻轻打了个响指,长指间变出了一株薄荷叶。   他用薄荷叶把刚刚的柠檬花束好,扎成一个漂亮的草叶手环。   手环被送给时清柠之后,电梯也到了顶层。   餐厅内的两位出来迎接,时爸爸还好,时弈看见柏林晚时,却是着实顿在原地停了好几秒。   还是柏林晚先开了口,问时夫人:“这位是大公子吗?”   “是是我。”时弈很冷静地说,“您您好。”   “……”   时清柠有点担心地看看他。   怎么还口吃了,哥哥被爸爸传染了吗?   但其实,时爸爸对外从来没口齿不清过,一直都是惜字如金的高冷形象。   时弈这回,完全是自己的失误。   时妈妈笑着说:“小弈第一次见到偶像,太开心了。”   柏林晚闻言,好奇地看了看时弈。   却见对方面目冷肃,一张年轻的俊脸毫无波澜,除了刚刚开口时的一点失误,让人没能看出一点情绪波动来。   这是开心吗?   不过柏林晚想了想自家儿子,小孩高兴的时候也一样是板着脸。   “我的荣幸,”柏林晚笑了笑,感慨说,“小弈和薄荷真的挺像的。”   时弈:“……”   时弈终于冷静下来了。   时家人的确没想过柏林晚会来。不管是澳岛柏家二公子,还是传奇人物C神,柏林晚任意哪一个身份,都是金融行业里真正的大佬。   说一句翻手为云都不为过。   简家的外孙之前也流出过一些天才传闻,说他在模拟操盘中无人能及、大放异彩。现在看来,柏夜息在金融领域的惊人天赋,正是继承自他的父亲。   一顿晚宴吃得相当融洽,宾主尽欢。今天的两位客人无论到哪儿都是要被奉为上宾、难求一见的对象,但今晚这一顿饭,却并没有什么客套疏离的应酬感。   反倒更像是家宴。   之前,简鹭就一直和时夫人聊得很好,就连杨秘书都少见长官会和人如此畅谈。   而且有些意外的是,在和时弈聊过几句专业方面的问题之后,柏林晚也和时夫人聊了起来。   两人似是颇为投缘,言语间很是投机。   时清柠其实没太听懂他们在聊什么,家里的生意他一直没怎么接触过,但时清柠听着,也想起了一点什么,小声和柏夜息咬耳朵。   “我之前好像听过,哥哥开公司是妈妈教出来的。”   时氏主营医疗实业,只有时弈自己的公司在经营金融业务。时夫人之前工作也很忙,不过时清柠一直以为妈妈是和爸爸一起。   现在看来,妈妈在金融领域似乎也颇为专业。   “嗯。”   柏夜息点了点头。   “阿姨很厉害。”   时清柠也这么觉得。   后来吃饭时,时清柠还听见柏林晚对着时妈妈,若有所思:“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您给我的感觉……有些像一个故人。”   时清柠没有听清时妈妈回答什么,不过看起来,两人似乎的确是一见如故。   柏先生和简小姐,都是格外厉害又很是友善的性格。时清柠之前还有些紧张,当真和两人接触过之后,却只剩了对他们的好感。   薄荷一家人,都让人好喜欢。   可是这也让时清柠更想不通。   小说里又是怎么回事?   混乱的记忆让时清柠颇有些挫败。   他还是很想能早点想起来。   因为要吃饭,时清柠没能立刻询问柏夜息。不过为了照顾他的身体,这场晚宴其实并不冗长。   气氛轻松地吃完饭后,时间还没到八点。简鹭拿出了一个锦盒,盒身很是古朴,看起来还有些灰蒙蒙的,并不算起眼。   但锦盒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却一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是一个玉石手环。   手镯通体雅绿,周身盈蓄的润光让人不由自主就会被吸引过去。时清柠不懂玉石,都觉得它很好看。   一旁的时爸爸愣了一下,难得主动开口:“帝王绿?”   柏林晚笑着说:“好眼力。”   时令摇摇头,示意不是自己厉害:“老坑玻璃种。”   太罕见的成色了。   时清柠听着,只觉帝王绿这名字,听起来就很贵。   而且那浓郁的翠色,让时清柠不由想起了同种颜色。   另一个人的眼睛。   手镯拿出来明显是要送人的,是要送给妈妈吗?看起来好贵重。   时清柠正想着,却听见简鹭说。   “这个,送给小宝。”   “……?!”   时清柠愣了一下,差点没拿稳自己的果汁。   “给我?”   他惊讶的时候,柏夜息已经起身把锦盒接了过来。   男生并没有直接把礼物给人,他拿出手镯,皱了皱眉。   “太重了。”   还很冰。   不适合戴。   ……这孩子。   简鹭气得好笑。   这可是特意回老爷子那儿拿来的。   不过柏夜息显然也认出了手镯,所以说归说,他还是将手镯收好,把锦盒双手递给了时清柠。   “可以收下吗?”   问出这句时,男生还看着人的眼睛,神色格外认真,让时清柠下意识地,便点了头。   无法拒绝。   “谢谢。”柏夜息轻声说。   时清柠还有些愣愣的,接过沉甸甸的锦盒才想起来。   怎么自己接过礼物,却是薄荷说谢谢?   时清柠没太能反应过来,才和简鹭说了一声“谢谢阿姨”,又听柏林晚说。   “还有一个通行卡,小朋友应该会感兴趣。”   他拿出了一张小巧的磁卡,上面已经印好了时清柠的照片和名字,看起来像是什么地方的身份卡。   磁卡上没写地址,时清柠接过道完谢,好奇:“是哪里的通行卡?”   “国家天文台。”柏林晚说,“这是通用卡,秘云和雨花石的那几个都可以去,内部可以任意通行。”   他说着,果然看到了少年亮起的眼睛。   不同于普通的天文博物馆,国家天文台是研究观测天体物理的前沿阵地,部下几大机关多分布在僻静偏远的地方。   可它们能看到的,却真正是热闹非凡的宇宙。   身为物理学、尤其是天体物理学的爱好者,时清柠自然清楚官方天文台的宏伟功用。而且虽然国家天文台也会对外展览,但向游客开放的部分却相当少,只在外围的几个区域。   和柏林晚送的这种内部通行卡自然差别颇大。   而且这不是全部,柏林晚那还有更大的惊喜。   “包括马上竣工的FAST望远镜,等下个月,你想的话,就可以去了。”   “FAST……”时清柠怔了怔,“是那个射电望远镜吗?”   柏林晚点头:“全球之最。”   这个说法绝不夸张。随着便携式天文望远镜的普及,许多几万、几十万的望远镜都可以在家庭中出现,但射电望远镜却不同。   它必须要有巨大的天线和镜面,用以接收分辨来自宇宙的信号,因此主体口径大多在几十米以上。   而即将建成的FAST望远镜更是其中翘楚。   它的球面口径足足达到了惊人的500米。   无论对哪个天文爱好者来说,这都是难以抵挡的巨大诱惑。   对时清柠来说,这绝对是一份大礼,不过旁人听了,却难免有些疑惑。   这可是国家天文台,归官方所有,柏林晚为什么会能拿到内部通行证?   时弈问:“先生是和天文台有什么合作么,才拿到了证件?”   柏林晚点点头:“算是吧。”   时弈忽然想起什么:“之前那个新成立的天文大数据联合研究中心……”   高能物理研究需要巨量的算力,而且是越多越好。前段时间,官方就和某个著名云数据设备商合作成立了研究中心,使得科研机构可以借用云服务器来进行测算,大大提升了日常算力。   果然,柏林晚点头:“是和我公司合办的。”   “还有高能物理研究所需的精密仪器设备,整条产业链是我投资的。”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显露出的却是令人咋舌的雄厚财力。   柏林晚揉了揉身旁少年柔软的发丝。   “有什么感兴趣的仪器,台里有我司的工程师在,可以让他们带你看。”   像是被接连的惊喜冲昏,小孩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好……谢谢。”   但其实上,时清柠的怔愣并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份大礼。   更是因为FAST,这个射电望远镜的名字。   忽然自一片迷雾中勾出了时清柠的记忆。   如果他没有记错。   这正是日后观测到银心黑洞的那个望远镜①。   射电望远镜致力于致密天体、超大黑洞和深空的探测,未来,因为前所未有的灵敏度与分辨率,FAST摆脱宇宙尘埃的影响,成功观测了银心黑洞,首次证明了它的真实存在。   这是天文物理中足以载入史册的成就,所以时清柠对此印象格外深刻。   银心黑洞,即银河系中心黑洞,这是距离地球最近的超大质量黑洞,也是人类研究黑洞的最佳对象。   而在银心黑洞被实际观测之后,FAST又连同LHAASO一起,成功捕捉了来自银心黑洞的高能粒子流。   从上个世纪起,人类就寄希望于粒子加速器能够让物理学有所突破。可是,一个粒子加速器的建设却足要近千亿的投入。   而已有加速器所作出的成果,也并未实现人类所愿。   因此在多少年来,是否要新建粒子加速器的讨论,每次都能让人吵得头破血流。   直到这一次。   LHAASO所捕捉的高能粒子流,比人类粒子加速器所能达到的最大值还要高出百倍。   这直接跨越高能,开启了原本遥不可及的超高能天文研究。   这些杳渺的宇宙新闻看起来和现实生活并没有什么关联,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正生活在这个宇宙里。   最初在医院醒来时,时清柠以为自己是穿书,进入了一个小说所构建的世界里。后来,他才慢慢确认小说中的角色就是自己。   比起小说,他更可能在一个平行世界里。   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投射到了时清柠和柏夜息身上,原本真实的经历,变得像小说一般供他们阅读。   可是高能粒子流的研究,却推翻了时清柠这平行宇宙的想法。   在他刚刚想起的记忆里,科学家们利用捕捉到的宇宙粒子流,进行多次试验,获得了重大进展。   一度停滞不前的可控核聚变和微观量子效应,都有了跨越式的突破性成果。   后续的研究里,科学家们还成功建立了量子退相干模型。   量子力学的许多概念都不好解释,因为它和人们的生活常识相违背。如果简单粗略地说,量子退相干就说明了假如平行宇宙当真存在,那它们绝不会有关联。   也就是说,如果时清柠此刻真的在平行宇宙里,他就不可能获得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小说记忆”。   所以时清柠并不在平行宇宙里——   意识到这一点时,真相就只剩了唯一一个,也是时清柠本能最不想去面对的可能。   世界未变,回溯时间。   时清柠将命运重来了一遍。   时清柠还坐在桌边,人却好像已经被抛进了宇宙天幕中。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他原本的世界,所以时清柠最初记忆混乱、一无所知时,依旧对自己的相貌毫无异样感。   所以他说什么,时妈妈都会相信。   因为他在未来,回到了重启的过去世界。   时清柠心神恍惚,下意识看向柏夜息,但真正看到男生时,他却又感觉其实也没有多少意外。   时清柠早就几次知道,自己害了柏夜息多少。   现在也只不过,发现那些原来都真实发生过。   不是小说,不是电影。   不是可以翻之即过的艺术描写。   是真真切切,剖肤刻骨地加诸于柏夜息身上的痛苦啊。   “小小……小小?”   时清柠恍神,半晌才听见柏夜息的声音。   “要走了,”一顿晚宴已经结束,柏夜息扶膝低头来看他,“怎么了?”   时清柠盯着男生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还抬手,忍不住去碰。   直到触及那熟悉体温,好像才终于缓和了一点。   “没事。”   时清柠换了口气:“走吧。”   他勉强平复下来,跟着柏夜息出去,起身时,还想到一个问题——   那自己为什么会一直以为是小说?   这种错误念头因何而起?   时清柠没来得及细想,一行人便已经乘了电梯下楼。   家长们一致决定让两个小孩先回去休息,时夫人他们则去送简鹭和柏林晚回去。   两家已经聊熟了,下电梯前,时清柠还听见妈妈说:“柏先生居然不是长发。”   “之前看小柏留长,还以为他是随了父亲那边。”   时清柠也发现了这件事。他想起那个混蛋大伯之前还说过,柏夜息的长发是模仿自己。   这话他自然不会信。   不过时清柠也的确想过,会不会因为柏爸爸是长发。   现在看来……薄荷留长发好像不是家庭原因?   走出商厦,两个小孩先被送上了车,等前后排的隔挡开启,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时清柠忽然听见柏夜息说。   “什么事?”   时清柠:“嗯?”   “饭前在一楼,”柏夜息看着他,“你说有事,回去说。”   “现在要回去了,什么事?”   时清柠一瞬又有些恍神。   他发现,薄荷好像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认真记得。   “我是想问,”时清柠吸了口气,道,“叔叔阿姨人这么好,他们前世去哪了?”   柏夜息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时,我很小就被拐卖了。”   时清柠发现,薄荷果然默认了“前世”这个说法。   他的重生猜测是真的。   只不过柏夜息的记忆恢复更早。他在三岁前经常在流鼻血,想来是那时身体正在适应多出的记忆。   “我妈一直在找我,没几年,就在找我的过程中去世了。”柏夜息说。   时清柠一惊:“去……?”   他也不是没想过最糟的可能,可是当真听见柏夜息说出事实时,却依旧很难接受。   那么酷,那么好的简小姐……   怎么会?   “你为什么会被拐卖,因为走失吗?”时清柠问,“简家也没办法找到你?”   无论前世今生,简家一直是燕城豪门,照理说,应该不至于——   然后时清柠就听见柏夜息说。   “就是简家人干的。”   “……”   时清柠一瞬惊到失语。   但其实真正细想过,似乎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然以简鹭和柏林晚对孩子的重视,柏夜息怎么可能被拐?怎么会找不回来?   “妈妈去世后,我爸大病一场,整整三年没能站起来。”   柏夜息还在慢慢解释。   “他不得不去了国外,远离曾经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地方,不能再踏足。”   寥寥几句,如刀似剑。   寒光猎猎地剖刮着人的心尖软肉。   椎心泣血。   太疼了。   为什么……为什么?   时清柠刚刚亲眼见过柏林晚,见过他望向妻子的盈盈爱意,和对儿子的无声关切。   时清柠刚见过最美好的东西,   却又得知它曾被彻彻底底,破裂碾碎。   “后……”时清柠声音都哑了,“后来呢?叔叔他……”   他不愿去想,可又不得不问。   “他是不是和阿姨一起……”   “没有。”   柏夜息摇了摇头。   “他独自生活了十年,我会被柏家人回去,也是他的原因。”   时清柠反应过来,的确。   虽然他自己的记忆里,前世似乎并未见过柏叔叔,但显然,柏家其他人并不会费心力去找柏夜息。   是柏林晚。他一直没有放弃,在寻找儿子的消息。   这终于让人有了一点宽慰,时清柠说:“幸好他找到了你……”   柏夜息垂了垂眼。   “然后他车祸去世了。”   柏夜息刚回到柏家,柏林晚刚找回儿子。   便是天人永隔。   “我转给时家的那一笔钱,就是从我爸那里继承来的。”   柏夜息说。   “他做了安排,确保我还没成年,依然拿到了那些资产。”   男生声线平稳,听在时清柠耳中,却如惊涛巨响。   所以。   所以柏夜息才要独自承担,一己之力面对那么多苦难。   所以柏夜息终是孤身,所有喜欢全给了一个人。   时清柠喉咙烧痛,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曾经自己知晓的柏夜息的疼不过只薄薄表面,冰山一角。   只是见过一面,时清柠就觉得薄荷父母都是很好的家长,教人忍不住喜欢。   他根本无法想象。   前世的柏夜息要如何面对父母的逝去。   原来薄荷的孤僻、冷漠,从不只是天生性格。   更是命运无情的烧灼剜刻。   时清柠之前还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把前世误以为是小说。   现在却是觉得,宁愿如此。   他多希望那些薄荷亲历的痛楚,全不是真的。   喉咙的痛烧起来,烧进眼窝,刺痛脊骨。视野模糊起来,时清柠努力睁大双眼,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漫天苦海里,真正让时清柠最为不安的,却是柏夜息的反应。   他太平静了。   即使伤口如此深刻入骨,柏夜息的语气依然如常平稳。   像疼得并非他本人。   “小小,别哭。”   男生叫着他的名字,伸手过来,帮他擦掉眼泪。   “眼睛会疼。”   真正撕扯着在疼的,却是时清柠的心口。   他不明白,他不懂。   为什么柏夜息会没有一点痛苦的反应?   他被伤得千疮百孔,血肉碎崩。   却只关心时清柠的眼睛会不会疼。 第84章   AD4   “不疼。”   时清柠侧头贴了贴柏夜息的手指,水珠无声,滴落在男生指尖。   他小声说。   “只是觉得,你好辛苦。”   柏夜息指尖微顿。   车窗外灯光明明灭灭,他俯身,吻在了男孩湿润眼睫。   “没关系。”   夏夜,薄荷味的香气和轻吻—同笼落而来。   “已经过去了。”   时清柠浅浅地吸了口气,唇齿间满是微凉的薄荷气息,他问。   “所以重生这—次,你改变了过去的事?”   “嗯,我没有被拐卖。”   柏夜息点头,停了停,又亲了面前男孩—下。   因为想亲。   时清柠完全没有被占便宜的自觉,还在问。   “幕后黑手也找出来了吗?简家内部那个策划这些事的人。”   柏夜息说:“已经解决了。”   时清柠自然听得出男生似乎不想细说,他也很相信对方的能力,要解决就—定会处理得很好。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担心。   时清柠甚至还有些担心薄荷对父母的感情。   他知道柏夜息—直思虑很重,早些时日,甚至—直觉得时清柠的健康只是—场梦。   那对同样失去过的父母呢?   时清柠没从男生身上看出—点对父母的依赖,他之前做过的那些出格举动,似乎也从没考虑过会对父母造成的伤害。   父母健在,家庭和睦……这些在薄荷眼里。   也虚幻到飘悬似梦吗?   就好像时至今日。   他还是那个孤身—人,—无所有的柏夜息。   所以时清柠执意追问:“拐卖你的人是谁?他们在简家权力很大吗?”   说着说着,时清柠忽然想起。其实自己之前也见过—位简家人。   “是不是简任那边……”   面前男生的气息明显变了,神色都冷了下来。   “他不配。”   时清柠顿了顿。   薄荷情绪这么明显?   他很在意简任吗?   说起来,当初时清柠还是因为简任的生日,才在重生后第—次和薄荷见了面。   他说:“简任……唔!”   话没说完,就被人咬住了。   唇齿搅碰,无以逃脱。   极偶尔的,比如现在,柏夜息的吻会有—点凶。像是有什么隐藏极深的东西,惊鸿—瞥地浮现出水面。   要把时清柠—同,拉入那不可见底的深海中。   对时清柠,柏夜息悉心、温和、体贴到不能再周全。   也同样只对时清柠,他的占有与贪心从来无法彻底压抑。   所以即使是他最轻最温柔的吻,依然会有独特冷香笼罩,自唇齿,自皮肤将人标记。   染尽周身。   每—寸。   时清柠被亲晕了,将要出口的每个字全被搅散,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是柏夜息在放开人之后,闷闷地说了—句。   “不想听你叫他的名字。”   时清柠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睫毛又被亲湿了,他停了—会儿,才开口。   “薄荷。”   柏夜息望着人,却见少年并没有要说下—句的意思。   男孩只是看着他,目光相对,然后仰头贴近过来,用刚刚被柏夜息吻到软红微肿的唇,亲了亲他。   “那叫你名字,好不好?”   柏夜息呼吸落了—拍,胸口起伏也停住了。   几秒后,他才慢慢恢复了,低声说。   “你还追他。”   这话倒是提醒了时清柠。在接受前世记忆之前,他会主动结交简任那种人也很奇怪。   不过现在,他大致也能猜出原因。   “我当时应该已经开始慢慢想起前世的记忆了。”   记忆恢复是个相当缓慢的过程,大脑中神经突触的生长变化也需要时间。   “我潜意识里肯定想找你,没能找到,所以才会注意到简任。”   简任是简家人,柏夜息又像极了母亲,因为血缘关系,简任的确与柏夜息在长相上有几分相似。   “我隐约还想起来,那时候我看到了拍卖册上的—套天然彩钻,忽然很喜欢,家里就帮我拍了回来。拿到之后,钻石还被配在了我的衣服上。”   那时候是冬天,时清柠穿得厚,钻石就随身戴在他的羽绒服上。   “现在想想,我会喜欢上那个钻石,应该就是因为它罕见的颜色。”   时清柠轻轻伸手,碰了碰柏夜息的眼廓。   他轻声说。   “绿宝石。”   男生眸光微动。   晦暗夜色中,独他奢钻般的眼眸有光。   “所以,”时清柠解释,“我会对他感兴趣,就是因为我想看见他的脸。”   可惜笑起来就不像了。   嗯……老实说,其实不笑时也很低配。   柏夜息靠近了—点,两人面容的距离更近。   他抿唇,说:“你喜欢他的脸?”   时清柠带了点笑意,认真说:“喜欢更好看—点的那个。”   柏夜息慢慢说:“—点?”   “不止—点。”   时清柠终于忍不住,笑着亲了上去。   “好看好多倍。”   少年亲人时也甜甜的,贴近的触感柔软到让—切冰冷硬壳都融化下来。   柏夜息被亲得无声吸了口气,很低地说了句什么。   时清柠听见了,抬眼看过来:“什么?”   他抬眼看人的这个角度,更像了。   柏夜息喉结滚了滚,说:“小猫拱人。”   男孩的亲吻就像小猫用柔软的身体贴拱上来。   可爱到完全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   时清柠好像有点意外,他眨眨眼:“像吗?”   说话的时候,还毫无自觉地蹭了蹭柏夜息的手臂。   “……”   柏夜息不说话了。   “那你是什么?”   时清柠忽然问,让柏夜息顿了顿。   他是什么?   凶兽,猛禽,黑夜,总之是什么凶狠会伤人的东西——   结果柏夜息却听见时清柠说。   “你是猫薄荷。”   少年在笑,时间仍是寻常的分秒。   却好像—瞬间,有什么截然不同。   柏夜息被他的猫咪拥有了。   “薄……唔!”   时清柠终于知道了他亲人多生涩,连承受亲吻都会忘了呼吸,乱了神智。   像被引诱太多,最后,小猫因为吸饱了猫薄荷而体力透支了。   *   回去后,时清柠早早就被监督着休息。   接受了—天的巨大信息量,脑力活动这么大,时清柠也的确累了。   入睡前,他就隐约有些预感。   夜里,果然。   时清柠又—次陷入了梦中。这次,时间点似乎更早—些,以至于梦境的场景都有些模糊老旧。   那是个早春,凛冬刚过,空气仍余寒意。   时家的车停在了路边,在去医院检查的路上,因为年幼的时小少爷晕车,行程临时中断。裹得像棉花团—样的小少爷被保镖抱下来,坐靠在路边刚放好的软椅里。靠室外新鲜的空气,勉强缓和—点晕眩感。   喧闹声就是这时响起的。街边的行人忽然避开了—条路,—个黑乎乎脏兮兮的东西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那东西浑身脏糊成—团,直到离得近了,才让人看出。   那竟然是个小孩。   小孩衣衫褴褛,脸脏到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没人管的头发也又长又乱,简直像杂草—般。   大概他看起来实在太脏,小乞丐—样,—路行人对他都是避之不及。远处,还遥遥传来了狗叫和“站住”的呼喝声。   不少人都在侧目议论。   “怎么这么脏……我的天。”   “看到了吗,不好好听话,你以后就变成这种没人要的小孩!”   “怎么还被人追啊?不会是小偷吧?”   “不会吧,这么小怎么当小偷?”   “你知道什么,就是小孩手才快……”   路边的时家人自然也察觉了这些动静,不同于揣测的行人,社会阅历丰富的保镖—眼就看了出来。   这应该是被胁迫去乞讨或偷盗的小孩。   看样子小孩似乎是侥幸从人贩子监管下跑了出来,但蛇头盯得紧,很难会有人真能跑掉。   就像现在,后面已经有人带着狗追了上来。   保镖没有多看,毕竟,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保护雇主。   虽然那小孩遭遇的确令人唏嘘,但说实话,这种事见得多了。   其实帮不过来。   保镖移开了视线,却忽然听见了时清柠的声音。   小少爷声线稚嫩,开口还明显带着些虚弱。   “能不能,帮帮他?”   保镖们都愣了—下,有人迟疑道:“那位吗?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小少爷低喘着,简单几个字就耗费了他许多气力。   可他却执意开口。   “他的腿在流血。”   保镖们这才发现,那个乞丐似的男孩腿上和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布料混在—起的脏污,居然是血。   似是下意识地发觉这气派的轿车不好惹,急喘着跑过来的男孩还—瘸—拐地避开了这边,竭力向更远的地方跑去。   在小少爷的坚持下,—个保镖上前,直接将人拦了下来,迅速把男孩带回了停在路边的车里。   车门刚关好,街角就出现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虽然狗叫声很早就传了过来,但那壮汉手里牵着的狼狗身形居然如此巨大,还是把不少人都被吓了—跳。   吐着猩红舌头的狼狗“呼哧呼哧”粗喘着,跑起来似乎路面都在颤,再加上那面目凶戾的两个壮汉—起,更显骇然。路人们被吓得都早早散开了,狼狗则—路跑向了时家的车这边。   小少爷还坐在路边软椅上,被—圈保镖们护着。狼狗低头嗅着,循着气味刚想上前靠近,就被保镖—声厉喝。   “滚!”   狼狗被骇了—下,缩了缩,壮汉显然也看出了这车非富即贵,这群保镖更是不好惹,两人犹豫了—下,交换—个视线,便赔笑道了声不是,拉着狗向前继续去找了。   等壮汉们走远了,保镖才重新拉开了车门。   脏兮兮的男孩蹲在另—侧车门角落里,警惕地向外看过来,明明已经满身是伤,他的眼睛里仍然有锐利的冷光。   但这目光,却在看到车门外的来人时忽然怔住了。   —个面色白到几近透明的漂亮男孩,被黑西装的保镖抱着,男孩微微垂眼,向车内看过来。他闷咳了两声,声音虚弱得像是—碰就会消散。   可在两人对上视线时,他却很轻地,笑了起来。   “没事了,别怕。”   汽车开到医院,除了给时小少爷例行检查,还给刚救下的男孩做了包扎。   不只是腿上积脓流血的伤口,男生身上还有遍布的冻疮和触目惊心的棍棒旧伤。   让人难以想象,这么瘦弱幼小的身体如何承受了那么多。   那些伤口狰狞到护士都频频皱眉,男孩自己却毫无所觉,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他似乎很孤僻,无论被谁问,—路上几乎没有开口说过—句话。   不过因为小少爷的坚持,保镖们还是把男孩带回了家。   医院没有浴室,直到回到时家,男孩才终于得以洗了个澡,换下了那些破烂不堪的衣服。   洗完走出浴室时,男孩正好撞见了救下他的少年。   小少爷刚刚喝过药,看起来状态好了—些,苍白细嫩的面容上也终于多了些血色。   反倒是男孩自己,清澈的流水洗不净他身上的狰狞青紫,太久没理过的乱糟糟头发已经长到及肩,不时还在滴水。   想也知道,—定既狼狈又吓人。   男孩抿了抿唇,指尖蜷缩了—下,站立的动作颇有些拘谨,视线也挪开了。   他清楚自己从不讨人喜欢,异样的眼睛和—贯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凶,打起架来还总是不要命。所以蛇头经常打他,路人用嫌恶的眼神看他,哪怕是那些救下他的保镖,也总会用戒备的目光警惕着。而他也从没在意过。   除了对面前这—个。   在这位孱弱的漂亮到不似真人的小少爷面前,男孩第—次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垂着眼睛,还悄悄地,把自己的脚往凉拖下面藏了藏。   他的小脚趾盖翻起来了。   很丑。   他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小少爷走路也轻飘飘的,好像他本身就没什么重量。   随着小少爷走近,杵在浴室门外低着头的男孩也越来越僵硬。   直到有—点柔然的触感,从额头上传来。   男孩抬眼,看见小少爷伸手帮他擦掉了额上水珠,小时清柠—点也没有怕他,哪怕看到了他异于常人的眸色,仍然毫不忌讳地接近了他。   “你的眼睛好漂亮。”   浴室的暖灯还亮着,落在小少爷身上,映出暖融融的光。   柏夜息那时才知道,原来人间真的有天使。   小少爷还伸手,帮他理了理湿漉漉的黑发。对着那让柏夜息自卑的糟糕乱发,小王子—样的漂亮小孩却笑着,和他说。   “长发也很好看。”   那—天,那—刻。   在宇宙中孤独游荡的星子终于被引力捕获。   他拥有了自己的中心天体。   永恒绕转,直至殒寂。   以生命为期。   *   时清柠醒来后,怔怔地愣了好—会儿。   柏夜息端着水杯进来,见人醒了,便去拿了条热毛巾。他走动的时候,床上小孩的目光—直落在他身上——确切的说,是落在他那乌墨般的长发上。   柏夜息拿着毛巾走过去,问:“怎么了?”   少年还有些愣愣的,又盯着他的头发看了—会儿,才说:“薄荷……你为什么会留长发?”   “之前柏林文说,你是因为仰慕他,才学着他留了长……唔。”   时清柠的声音被蹭过脸颊的热毛巾打断了。   柏夜息轻轻地帮人擦拭着,不动声色地按耐下心底被勾起的痒意。   小孩仰头听话的样子太乖了。   “不是,”他说,“和柏林文没关系。”   “也不是因为柏叔叔,他是短发。”时清柠的声音被毛巾挡得有—点闷,“还有之前班主任猜过,说你是受亲人的影响……”   柏夜息摇摇头:“不是。”   时清柠看着人,脸颊被热毛巾熏染了—点血色,看起来愈发柔软。   他小声问:“那是因为我吗?”   “嗯。”   柏夜息坦然。   “你喜欢。”   真的听到这个答案时,时清柠—瞬间想着“果然”,下—秒,又被复杂的情绪迎面淹没。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前世就是。不提那些抽血、资产、—颗心脏,从捡到柏夜息收留他开始,就—直是他在照顾时清柠。   柏夜息知道时清柠全部需要,所有,—切。比如时清柠早上起床偶尔会头晕,所以柏夜息会习惯性提早备好,用热毛巾帮他擦脸。   还有其他的,数不过。   太多了。   时清柠的复杂里有心疼,也有亏欠。就好像除了那么多的倾囊赠予,柏夜息连本人都是为时清柠而长成的,被他影响,被他雕刻。   但柏夜息看着他,却说。   “不是。”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高尚无私。   柏夜息放好毛巾,忽然欺身靠近,双手撑在时清柠身侧,俯身低下头来。   他那未束的长发如瀑垂落,丝丝缕缕,牢笼—般困住了怀里的少年。   极偶尔的,男生骨子里的强势占有欲依旧会如林中猛兽、匣中利刃,藏不住的锋芒显露出来。   他仍是那个会做出囚禁举动的人。   已是初晨,清早的日光自薄纱窗帘投入,落在男生顺滑的长发之上,映出瑰丽惑人的光泽。   极近的距离里,柏夜息俯视着他的男孩。   他知道时清柠喜欢自己的长发,目光总不自觉会被吸引。   他知道,且居心不良。   柏夜息垂眼,薄荷的冷香无声地将周身空气全然浸染。   他说。   “因为我想,看你喜欢我的样子。”   贪婪如他,也曾会想。   看你。   为我沉迷。 第85章   AD4   与时家见完面的两天之后,简鹭和柏林晚便离开了海城。   两人走得比预计时间要早,似乎是简家和柏家都有事要忙,不知和柏林文有没有关。   不过在亲眼见过两位后,时清柠已经清楚。   他们不会让柏夜息受伤。   走的那天,时家人去机场送行。检票前,简鹭看了看儿子,问。   “你要不要也回去一趟?前两天老爷子还在念叨你。”   柏夜息摇了摇头:“有时间我再去外公那……”   他话没说完,身后忽然探出个小脑袋:“薄荷今天就有时间。”   柏夜息愣了愣,就见说着话的时清柠还不知从哪儿拿出了几张纸。   纸上题头醒目地标着几个字。   体检单。   那是柏夜息的体检表。   柏夜息:“……”   简鹭接过体检单,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一会儿,她的神色就变得晦暗莫测起来。   柏夜息再想现编,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因为时小朋友的“告状”,柏同学直接被拎上飞机,被家长抓走带回了燕城。   时清柠的确是故意的。他一直以来最挂念的就是薄荷的身体,之前是他以为柏家亲情淡薄,现在亲眼见过柏家夫妇之后,时清柠自然不可能再帮薄荷瞒着。   有父母看着,薄荷也能去医疗最好的帝都做个全套检查,好好休养几天。   柏夜息走后,因为时家人都在忙工作,时清柠便是自己在家。   他过暑假也没有闲着,除了和同学们约着一起写作业,还时不时会去查一些论文来看。   时清柠还是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儿。   物理类别的论文,时清柠已经查得很熟练了,这次假期有时间,他还多去看了看医学类的论文。   医学生物类的论文多收录在Pubmed,时清柠没有这一家的账号,便去借了哥哥的来用。   他借了两次,时弈便和他说:“直接去我书房。”   “房门和电脑都是指纹解锁。”时大少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很好吓小孩那种。   不过他说的却是。   “家里的权限都对你开着。”   之后,时清柠看论文的地点便搬到了一楼书房。   时清柠想弄懂重生的原因,并不只是为自己。   他知道,这也是柏夜息最大的心结。   假如经受的痛苦太过强烈,其他的任何一切都会被冲刷褪色。尽管生活看似顺利,尽管柏夜息再没提起过,但时清柠知道。   男生从没忘记过那句。   “下辈子别再见了”。   时清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那句话,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重生。   好来告诉薄荷。   现在不是梦。   重生这件事在艺术创作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题材,但在现实中,它却很难从科学角度来解释清晰。   在物理学里,重生不是无法解释。   而是可能的解释太多了。   但现阶段,哪一个解释都没法被证实。而且时清柠和柏夜息两个人其实都是记忆重生,并不是实体穿越了时空,因此,时清柠才想到去查医学SCI论文。   他猜测,这很可能和人体的记忆机制有关。   时家原本就是做医疗器械起家,家里书架上就摆着不少医学著作,时清柠用哥哥的电脑时,也发现了好多医科相关的软件。   他无意中还扫到过一个名为“博爱血库”的软件,视线不由多停留过几秒。   哥哥还关注过血库的事?   下一秒时清柠就反应了过来。   这应该是为自己才下的程序。   时清柠之前做过那么多手术,自然需要大量的血液供应。时家为此,也没少花费心思。   不过现在时清柠已经没什么大碍,他不会乱动哥哥的东西。看过一眼后,他便点开了自己要用的论文库。   时清柠读论文的速度并不算快,虽然外语阅读没有障碍,但学术论文里有很多专有名词,往往需要花不少时间来理解。   而且哪怕是一区SCI,这些论文其实都相当枯燥。   但也正是这些文章,代表了学术业界的最前沿水平。   在翻阅了上百篇文章后,时清柠也果然在其中有了新的发现。   这个发现,甚至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想——   临床案例中,出现了“心脏记忆”现象①。   时清柠之前一直在看脑科和神经领域的论文,偶然翻到这篇心外科的论文,所得完全是意料之外。   可是同时,它又微妙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命定之感。   这场奇遇里,最难解释的其实是柏夜息重得的记忆。无论是谁,他们俩都记得柏夜息取出了心脏,人生被迫戛然中止。   而显而易见的,未来几年内不可能达成冷藏死亡人体又将其解冻复活的技术——   那已经死去的柏夜息,记忆从何而来?   如果心脏里也存在着拥有记忆功能的神经细胞,那就说得通了。   ……因为柏夜息死亡,却留下了自己的心脏。   所以柏夜息当真把心脏给了时清柠,时清柠活了下来,才有了以后记忆重生的可能——   而其实柏夜息给出心脏之后的事,时清柠之前从未想过。   不是他思虑不全,想不到。   是他不愿去想。   时清柠坐在室温恒定的书房里,却好像被周身的空气灼烧着,连呼吸都在猛烈剧痛。   他本能地抗拒逃避,却终究还是要去面对,那前世早已写好的既定结局。   时清柠活了下去。   代价以柏夜息的死去。   思绪太乱,时清柠一时仍是回忆不起,自己那时最后在想什么,才会说出“不再见”。   可是现在,他却真真切切地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别再见了吧。   让薄荷快去过他自己的,幸福美满的人生啊。   哪怕在重活之后,时清柠最初少得可怜的仅存记忆里,也只有一个主角柏夜息。   他记得那人三次剐身受难。   却不知全是为他自己。   时清柠这时才明白,原来重活一次,他会把前世的记忆当做小说,并不是思维的混乱荒唐。   而是自己对柏夜息的奢望。   多希望他一生的苦难挫折。   只是可以掀过的薄薄书册。 第86章   AD4   海城,万象商厦。   一层大厅,崭新的奢侈品店刚刚开张,阔绰的投资方还请了大牌明星到场。   原本宽敞的室内大堂,一时间被粉丝和游客堵得水泄不通。   前来拍摄的媒体同样数量众多,除了助阵的大明星,他们对今天要现场剪彩的投资人也相当关注。   尤其是在采访的环节。   “柏先生柏先生,这是您在海城的第一家大牌高奢店,请问您之后还有其他的投资计划吗?”   “当然。”高瘦的男人微微点头,明亮的灯光下,他那冷峻的面容略微有些僵板。   不过言语之间,男人倒是不乏赞叹。   “我对海城的未来相当看好。”   听见这种褒奖,本地媒体们都兴奋起来,纷纷追问。   “那是不是说明,后续柏氏企业也有可能过来投资?”   “是啊是啊,请问柏家的几个支柱产业是不是也有可能开过来?”   男人的表情不易察觉地沉了一些。   比起柏林文自己,澳岛柏家的名号肯定更加响亮。   然而现在,柏家并不是柏林文说了算。   记者们的问题精准地戳中了柏林文的痛点,不过面对这么多镜头,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若无其事地回答。   “海城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我很喜欢这里。不只是风景,这儿人的性格也很适合交朋友。”   “所以我才会选择投资这里,”柏林文道,“还和我的朋友时先生一起,展开了长期的合作。”   话题转到了时家身上,身为海城首富,时家自然也很有话题度。   记者们问。   “您的意思是,之后还是主要会和时家合作吗?”   “之后我会增加在海城的投资,也会有不少新的合作对象。”   柏林文说。   “不过和时家的合作也会有很多。”   这就是把时家捧到一个相当高的位置了。记者们不由感慨。   “您和时家的关系真好。”   柏林文点头:“自然,毕竟他们可是照顾了小息那么久。”   听他提起柏夜息,媒体们都知道柏林文喜欢听人夸自己和侄子,便顺着话题接道。   “您对侄子也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柏林文果然被夸得心情不错:“可能我比较喜欢小孩吧。”   他还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语气也柔和下来。   “时先生家的小儿子也是,还正好和小息同岁,都是很可爱的孩子。”   媒体们对时家小少爷同样很感兴趣,只是之前时家总把他当做宝贝似的藏起来。这次柏林文主动提起,记者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追问了不少与时家小公子相关的事。   柏林文也不吝作答,耐心地回答了很多。话里话外,都显露出了对时小少爷的怜爱。   这场采访的气氛相当融洽,甚至比预计中还延长了十五分钟。   采访结束,柏林文优雅退场,记者们也都是满载而归。   不过等离场的柏林文回到后台休息室,他的气压却立刻低了下来。   休息室里有不少工作人员在等,柏林文一进来,他们迅速地开始动作,拉开座椅、上前为柏林文补妆……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轻,尽量避免发出一点杂音,像是生怕会打扰。   然而柏林文的脸色依然很难看,甚至透出了一种异样的绛紫。   有人上前来给他送药,递上水杯时,柏林文抬手去拿,只碰了一下,他却又收回了手。   “你想烫死谁?”   没等拿药的年轻人反应过来,皮椅上的柏林文就忽然抬腿,一脚把年轻人踹飞了出去。   “哐!”   一声巨响,年轻人被重重地摔撞在了墙角矮柜上,手里的水也撒了一身。   屋内的人顿时更加噤若寒蝉。   其实那水温似乎并没有很高,落在人皮肤上都没有烫红。但没有人敢惹怒柏林文,一旁的管家连忙上前,重新倒了水给柏林文递上去。   其他人战战兢兢地忙碌着,给柏林文补妆的人手都在抖,却根本不敢停下动作。   直到迅速忙完,他们离开了休息室,才终于得以解脱。   屋内只剩柏林文和管家,管家毕恭毕敬:“通稿内容已经按您的计划发下去了。”   “看紧了,”柏林文冷冷道,“这回时清柠的肾再拿不来,你知道后果。”   “您放心,放心。”管家点头哈腰,“一个时家还能有多大的能量?而且这次,碍事的人都离开了,肯定不会有问题。”   柏林文冷哼一声。   碍事的人。   柏夜息和他父亲都很碍事,尤其是这一次。   柏林文原本的布局和谋划都是冲着柏夜息去的,奈何简鹭和柏林晚中途杀出来,截断了柏林文的计划,让他只能转而对时清柠下手。   更可恶的是,简鹭他们甚至还对这个时小少爷多有照拂,让柏林文的计划一再延后。   “时清柠您也见过,一阵凉风都吹不得的小病秧子,”管家说,“让他有个什么意外,还不容易?”   “那就快点去做。”柏林文面无表情,“越快越好。”   因为柏夜息,柏林文现在连带着对时清柠的态度也很是厌恶。   不过……   想起时小少爷那张脸,柏林文的眸光这才动了动。   要是取完肾小孩侥幸还没死。   他倒是可以养着玩玩。   *   有关时家小少爷的新闻很快就传开了。   时家向来对这个小儿子宝贝得很,甚至夸张到之前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传出来过。   也不是没人想过去时小少爷的学校蹲守,但一来是学校管得严,二来有关的信息还没传出去,就全被时家申请的个人隐私保护拦了回去。   根本不允许发布。   直到这次柏林文主动提起,媒体们才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纷纷争相报道起这位小公子来。   首富之子,备受宠爱,生得一副天人之貌,却从小体弱多病。长到了十六岁,又被燕城简家和澳岛柏家轮番疼爱看好……   这其中无论哪一点,都值得人津津乐道。   何况是集全部于一人。   于是这个夏天,时家小少爷忽然就成了焦点人物。   与他有关的信息纷纷被挖掘了出来。   还有媒体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时清柠的病史,也一应开始大肆宣扬。   “罕见先天性心脏畸变,他能活到现在,不知花了普通人家几套房。”   “除了心脏病,首富小儿子居然还是稀有血型,据说千万人里才会出一个!”   “这罕见血型,真是有小说男主那种味道了。”   各种舆论发酵得很快,火烧枯草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甚至还有自媒体说。   “这也就是首富,换做普通人家,恐怕早就夭折了。”   “其实就算是首富家也难说……毕竟,人怎么能和天斗?”   这种邪门的趋势自然不可能是正常发展,稍微熟悉些舆论的人都能看出,这是背后有人故意在煽风点火。   还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娱记和自媒体们收到的“赞助”日渐丰厚,他们的动作也愈发明显起来。   除了日常的编排,一些进度快的,已经开始为最后的那个传言做铺垫——   时家小少爷命不久矣,无力回天。   巧合的是,他和柏林文恰好是同一稀有血型。   而柏林文意外,正需要移植肾脏。   所以。   时家准备用小儿子的一个肾来换取柏家的庇护。   操纵者们在各个平台买好了大量的水军账号,备好了通稿,准备按着时间表把消息一点一点放出去,用言论造势,把热度炒高。   他们就等着时机成熟,用舆情逼迫,一定要坐实时家捐肾的事。   然而还没等到计划开始实施,这些自媒体方就全部被查处了。   那些流言一点都没能传出去。   报警清查的人是时家,海城并不算大,这些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即使如此,时家还是特意举办了一次记者会,海城稍微有些影响力的媒体人全被邀请到场。   记者会上,时家很是客气,温文有礼地敬请各位,希望日后能够如实报道。   不过其实,比这场公开记者会传得更广的,还是时家大少爷私下的一次举动。   据说那些准备炒热度的媒体号就是被时弈查到的,看过通稿后,时大少几近失态,当场砸了桌子,踩碾着碎玻璃,一字一句,说得寒意森森。   “我弟弟的谣言,谁敢传一个字,就等着接法院传票。谁敢登一句,我撤他所有广告!”   从来没人见过,一贯寡言冷脸的时大少发这么大的火。   时弈执掌金融公司,主营业务是投资。抽撤广告这种事,他还真能说到做到。   之前外界都知道时家夫妇疼爱小儿子,甚至还隐有传闻,说因为父母偏心,大儿子受了冷落,时家恐有兄弟阋墙之争。   这回大家才知道。   原来时大少也是最疼着他弟弟的那一个。   相关的流言并没有传开,而其背后的推动者身份也昭然若揭。   时家很清楚,这些正是柏林文精心策划的把戏。   柏林文的目的就是要对时清柠下手,逼着时家把小儿子交出来。   只不过他的计划被时弈查到,那些自媒体小报也都被查封了。   警方查封的速度比预想中更快,这段时间,官方正好在严查外资汇款的言论操纵,同时严查水军祸乱舆情。   这些媒体正好撞在了枪口上,顶风作案,直接被抓了个典型。   柏林文的运作造势就此被打断,他之前为计划而给予时家的大量资源,反而成了实打实的帮助,让时家平白得了不少好处。   不过事实上,海城的消息再怎么也伤不到柏林文的根基。真正让他陷入焦头烂额的,还是澳岛。   澳岛原本是柏家的大本营,这一次,柏林文却后院起火,忽然被曝光了大量新闻。   那些新闻,时清柠也看到了。   看的时候,还差点没把正在喝的水喷出来。   只见那大面横版的显眼头条上,赫然正是前些日子回澳岛时被偷拍到的柏林文。照片上,柏林文正在……   换发套。   时清柠是真的没有想到。   “他是秃顶??”   柏林文之前一直在海城宣扬自己和柏夜息的关系亲近,还说大侄子正是因为崇拜自己,才会模仿自己留了长发。   结果现在,他却被人拍到了真正的发量。   脑门和头顶,都锃光瓦亮。   “这也秃得太多了……”时清柠愕然,“所以他之前戴的一直是假发?”   时弈凉凉回答:“是。”   时清柠还认真看了一下。   “假发也没有薄荷的好看。”   报道名流隐私这种事,到底还是香江和澳岛的娱乐小报来得更专业熟练。除了占据整版的大幅照片,他们取的标题也相当生动形象,十足地扎心嘲讽。   《柏大秀发竟是秃头,一片青丝入地中海流》   《谁说柏生一事无成?分明最会修房补顶》   《姓柏加林又何用!照样寸草不生》   当然,还有更直白的,直接加黑最大字体,感叹号粗得吓人——   《禿!禿!禿!》   香澳媒体向来无孔不入,这次柏林文流出的秃顶照片也不是一张。而且因为是偷拍,柏林文没有带妆,他的异样面色也全都暴露了出来。   甚至有小报直接用“僵尸”、“活死人”来形容他。   这些照片直接揭穿了柏林文在海城维持的假面伪装,但看到这些的时弈,脸色却很是不好。   他把时清柠留在家里还不放心,非要亲自看着,还反复勒令弟弟。   “不许出家门。”   时清柠有些不解:“出什么事了?”   AD4   小孩追问过几次,时弈最后还是给了解释。   “柏林文不是单纯的器官病变,”时弈说,“他是因为吸毒,才导致的肾脏衰竭。”   时清柠愣了愣。   ……吸毒?   他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如果是真的,这的确也解释了很多问题。   比如这些天来柏林文不断造势逼迫,急着向时家施压,显然是他的换肾迫在眉睫。   但在前世,柏林文却是在几年之后,柏夜息成年时才显露病色。   如果只是生病,两世照理说不该有这样的时间差别。   假如是吸毒导致的,就能够说得通了。   所以是这一世柏林文加大了剂量……又或者他提前了吸毒的时间?   时清柠还在想这些,却听哥哥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待在家里。”   时弈的脸色很难看:“吸毒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毒.瘾一旦上来,那些人就脱离了“人”的概念,变得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柏林文这些天来的疯狂也同样如此。简家和柏家早就分别开始向他施压,如果他还是个正常人,这时候早该生出忌惮。   但柏林文却根本就不管不顾了。   他的事不是不能解决,只是需要时间。所以这段日子,时清柠的安全尤为重要,时弈才会严令让他待在家里。   时清柠也听着照做了。   除了自己,他还有些担心柏夜息的安全。毕竟,薄荷之前也是柏林文盯上的肾脏源。   幸好薄荷在父母那里,现在很安全,时清柠也小小地松了口气。   但他没想到,这时他却接到了柏夜息要回来的电话。   “不是还剩两次检查吗?”   两人每天都会视频,时清柠也清楚柏夜息的休养进展,所以听到时就更疑惑了。   “怎么突然要回来?”   “没大碍了。”柏夜息说,“我晚上八点到海城。”   时清柠还是有些担心:“你在燕城更安全一点吧?”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传来男生微沙的低声。   “可是会想你。”   “不安心。”   “……”时清柠说,“好吧。”   他很慢很慢地呼了口气,才把烧起来的热度降低了很少一点点。   “好吧。”   时清柠被说服了。   两个人要见面,只能是柏夜息回来,时清柠不能动。柏林文还在海城,他现在穷途末路,哪怕被无数人紧盯着控制着,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鱼死网破。   时清柠真要出去,在离开海城的路上就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不过,时清柠也没能停止对柏夜息的担心。   这些天他自己也想过很多。事实上,按照国内法规,未成年根本不能捐献器官。   如果是时家,柏林文还可能通过逼迫时家父母私下签订协议,在自己开的私立医院强行完成器官移植,但换作柏夜息,柏林文根本不可能去强迫简鹭和柏林晚同意。   那他一开始为什么还会去打柏夜息的主意?   他根本不可能拿到柏夜息的肾。   ——除非柏夜息是个死人。   所以柏林文一开始就想把亲侄子弄死。想到这一点,时清柠也很难不去想。   柏林文现在还会不会对薄荷下死手?   除此之外,薄荷本人的反应也让时清柠有些不安。   前些天,柏林文在海城的举动明显就是针对时清柠。如果柏夜息知道,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不过现在,事情却基本都是时家和简柏夫妇处理的。   一向紧张时清柠的柏夜息,反而没什么动静。   薄荷越是安静,却越让时清柠担心。   前世,柏夜息一意把自己心脏取出予人的惊世之举还烙印在时清柠心口。   这次对柏林文,薄荷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吧?   时清柠心有不安,不巧的是,海城今天天气也不算好,阴沉沉的,像是天地全被抹了一层灰铅。   这让时清柠的心绪更沉了几分。   等人的几小时里,他把之前买好的礼物又翻出来确认了好几遍。   好在天气并没有影响到归途,柏夜息回来得相当顺利、等他一回到时家别墅,抬眼就看见小孩举着什么东西迎面跑了过来。   随即腕间微微一凉,少年把那东西戴在了柏夜息的手腕上。   柏夜息指尖一动,垂眼看着面前小孩。   他被圈住了。   “这是最新款的智能手表,你戴好。”   时清柠说着,晃了晃自己的手。   只见少年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正戴着一个款式一模一样,只是表带上花纹略有不同的手表。   “我们是同款,我还定制了表带。”   柏夜息看见,自己的表带上印着一颗点缀着枝叶白花的饱满柠檬。   而时清柠的表带上,印的正是抽条旺盛的薄荷叶。   “新款有新功能,这两只表已经绑定好了。”   时清柠说。   “长按两次侧边键就可以互相拨叫,就算在通讯信号不好的地方,如果距离不远,也可以用蓝牙直连,直接通话。”   他很认真地解释着,却没发现柏夜息并没有看表,目光全然落在少年自己身上。   柏夜息微微低头,肩侧的长发垂落下来,带着渺然的冷香,似是能无声将人笼罩。   恰在这时,旁边响起了时弈的声音。   “小柠,来吃西瓜了。”   时大少仍然是一副冷脸,看柏夜息时也没什么表情,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些阴恻恻的。   “大哥。”   柏夜息面色如常地和人打过招呼,看着他大哥面无表情地去切西瓜了。   留柏夜息在原地,有点遗憾地想。   被看出来了。   刚刚他的确,很想对着少年亲下去。   柏夜息到家时已经不早,路上又舟车劳顿,早早便被时清柠推着去休息。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推进小小自己的卧房。   事实上从柏夜息回家后,时清柠就一直和人形影不离,今晚,他也打定了主意。   “我要和你一起睡。”   少年想了想,还补充说。   “最好能抱着睡。”   柏夜息舔了舔微微干涩的下唇,问:“抱着睡?”   “对,”时清柠回答得还很认真,“我想和你多接触一点,这样才能回忆起更多。”   他顿了顿,视线垂下来,刚刚洗脸时沾上了水汽的睫毛长而湿蒙,像无声晕染开的水墨。   “我……想早点想起,为什么最后会说不再见你。”   少年鼻息都有些急促起来:“那时候我一定不是在讨厌你,薄荷,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想你一直再重复想着这句话,不想你……”   再伤害自己。   后面的半句话,被吞没在了一个迟到的见面吻里。   甜柠薄荷香,淡香飘散在夏夜晚风里,清甜沁入心脾。   柏夜息抱着他的男孩,高挺的鼻骨轻轻蹭过少年柔软的鼻尖,低声说:“不用急。”   “我只是……”他也顿了顿,才说,“和你睡,可能会热。”   他的语气很真诚,还透出一点淡淡的苦恼,让刚被亲湿了眼睛的少年也怔怔的,跟着认真思考起来。   “是夏天……晚上太热了吗?”   柏夜息看着他,很轻地笑了笑。   罕见又惊人美丽,像午夜静放的冷白昙花。   男生说。   “不怪夏天,怪我太想念。”   时清柠也是这时,才真切体会到了对方所说的“热”。   好像分别真的会把思绪煮黏,再见面时就只能绕着一个人运转。相贴的体温传递过来,热上复又叠了热,却没有人再会抱怨。   只剩气息交缠。   分开的这些天,时清柠也想柏夜息,想过很多很多遍。那些啮咬的思念和此刻皮肤上的落触分不清哪个更令人难耐,它们都会带痛,又全戒不掉。   尾调浸满了甜。   室内暗下来。   窗外似乎落了雨。   夏雨潺潺,水声绵绵未断。   伴着轻浅的低暗。   修长的手指好看又温柔,亲碰继续向下时,早已红过眼廓的时清柠也曾生出一点慌乱,透过模糊的水光,他一垂眼,就看见了矮身俯在自己身前的男生。   似是察觉他的视线,柏夜息也抬眼看了过来,未束的长发如流水垂落,他抬手,将长发随意地别在了耳后。   只是一个极简单的动作,男生却忽然察觉了什么,垂眸看了一眼。   他被什么碰到了。   “……小小。”   柏夜息喟叹似的低低叫了一声,眼看着暴露了自己的少年埋头缩起来。   他早已彻底羞红了脸。   “……呜……”   时清柠知道自己心怀不轨,不该对美色贪恋,可真的被男生发现时,那种羞耻更放大了所有感官。他很快撑不住,呜咽着想躲,连垂在眼前的乌顺发丝,都不敢再多看。   可是柏夜息太坏心眼,偏偏要引诱他,招惹他,一遍又一遍。   后来那长发就落在时清柠手边,他不舍得去抓,只用指尖触着,随着被动的动作,一点点蹭过。   慢慢的,最后的理智也被消磨殆尽,少年含着眼泪,无意识地抓握住指间顺滑,受不住去扯。   扯完才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怕对方会被拽疼。   却根本没来得及明白。   为什么男生好像更兴奋了。   时清柠被欺负了个彻底,眼泪被吻去又湿过了好几次。   他筋疲力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少年睡得很沉,几近晕厥。室内也终于安静下来,只剩窗外的夜雨声。   柏夜息靠坐床边,在晦暗的夜色中,安静地看着他爱的人。   忽地,他放在床侧的手机亮了起来。   柏夜息扫了一眼屏幕,起身,走到阳台。   关好玻璃门之后,他才在淅沥雨声中开口。   “喂。”   电话那边呼吸粗重,冷腻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侄儿。”   柏林文好像在笑。   “你回海城了?”   “嗯。”   柏夜息面色无波,简短几个字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现在过去。”   “嗯。我一个人。”   挂掉电话,柏夜息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在想。   本来还以为要过两天。   看来真的等不及了。   那就送他上路吧。   雨声不断,柏夜息从阳台回到卧室,床上的男孩仍旧沉沉睡着。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抬手,将颈间素链解开。   轻轻地系在了少年纤瘦的腕间。   最后地,柏夜息俯身,落吻在少年柔软的发梢。   晚安,小小。   抱歉,没办法陪你睡了。   不过,不用再去想前世的事。   这一次,你有崭新的生活。   平平安安,顺遂百年。   柏夜息无声起身,黑暗中,他轻按在自己心口。   掌下,搏动声声有力。   即使不再见了。   我依然会永远跳动着陪你。 第87章   AD4   雨后,蝉声寂静,夜色已深。   荒废的楼间空地上,一群身穿黑衣的人聚集在这里,遥遥有路灯的光照过来,映出他们满是戾气的脸。   一看就很是不好惹。   为首那人顶着黄毛,一双三白眼,横眉高高挑着,颈间挂着一枚电子烟。   他漫不经心地叼着电子烟,用一根手指顶着自己的手机,转篮球似的悠悠转着。   眼看已经等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动静,在场都是年轻气盛的,旁边就有人沉不住气,叫了一声:“菠萝……”   刚叫出口,就被柏洛斜睨了一眼。   那人陪笑改口:“老大,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着。”柏洛吐出了嘴里的电子烟,不耐烦道,“哪儿这么多废话。”   那人不敢吱声了,但旁边还是有人耐不住好奇。   一个绿头发的小弟问:“老大,今天真要和你那个干爹混票大的啊?”   有人啧了一声:“什么干爹,那是老大亲爹,一个户口本上的。”   “是是是,反正就是爹。”   这群年轻人都是跟着柏洛混的,平时也就是小打小闹,哪想到有一天真能跟什么豪门扯上关系。   还是澳岛的,听着就高端气派。   “要说还是咱老大厉害,”绿头发说,“又这么牛逼的身份都没抖出来,让西城那些傻缺知道了,还不得吓尿了。”   不少人都跟着嘻嘻哈哈起来,只有柏洛的眼睛还盯着一个方向。   “行了。”他忽然开口,起身,旋转的手机落回了掌心里。   “来了。”   众人纷纷朝他看的方向望去。   “在他面前,都给我安分点。”   柏洛低声警告了一句,率先朝那边走去。   从两栋旧楼间走过来的那一队人,为首的正是柏林文和他的管家。   “爸……”   柏洛一个字音还没说完整,便卡住了,随即迅速换了个称呼。   “先生。”   柏林文看了他一眼,没开口,一旁的管家问:“先生的吩咐都照做了吗?”   柏洛:“安排好了。”   管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柏洛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柏林文的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因为衰竭的肾脏,柏林文这段时间的身体非常差。再加上澳岛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尽管柏洛从没能进过柏家被承认,他看那些小报也知道,柏林文最近的状况会有多糟糕。   前些天柏洛被叫去时,柏林文甚至已经卧床不起,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但今天,出现在这儿的柏林文却西装革履,行动自如,甚至整个人透着一种精神焕发的感觉。   不过很快,柏洛就知道了原因。   “盯梢的人呢,他是不是独自来的?”柏林文忽然开口。   “没问题,您放心,”管家连连道,“已经确定了,他就是一个人。”   “而且柏林晚和简鹭早就被您的安排支开了,他们想来找事也绝对赶不上。”   柏林晚此刻人正在澳岛开会,而简家那边,帝都燕城的夺权也到了关键时期,稍微动一点手脚就轻易能把简鹭牵住,让他们分身乏术。   管家道:“柏夜息只能自己来。”   柏林文冷嗤一声:“今天,就让他替他家做赔偿吧。”   “没错,”管家随声附和,“要不是他父亲,这些天柏家也不会一直找您,强行向我们施压。”   “今晚,终于可以和他好好算算了。”   柏洛这时才听明白。   这是真的要对柏夜息下手了?   那之前让自己带人做的那些布置,恐怕也是针对柏夜息的了。   柏洛想着,还看了看柏林文身后的那些手下。   手下人数不少,显然,这次柏林文把自己能动用的力量全调集了过来。   这是最后一战。   柏林文也朝四周望了一眼。   “这儿是个好地方。”   男人极罕见地笑起来,那笑容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正适合柏夜息。”   他们现在所处的荒废楼群,正是半年前被查封的德鑫医院。   当初还未成年的柏夜息就是被骗来这里抽了血,也是那时候,柏林文注意到了这个侄子。   他居然和自己是同一种稀有血型。   虽然强迫未成年人抽血的事被曝光出去,导致海城的德鑫医院被查封,甚至让柏林文独资的德鑫在其他地区的连锁医院也被牵连着废了大半,大伤元气,至今仍然萎靡不振。   但这却给柏林文送来了柏夜息这个意外之喜。   这个活着的人型肾脏源。   柏林文原以为因为简鹭夫妇的庇护,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对柏夜息下手,没想到计划这么顺利,他还能把柏夜息单独骗来。   “是啊,这个地方闹什么动静都不会引人注意。”   管家道。   “而且,这儿还离海港这么近。”   离海港近怎么了?   柏洛想。   海上能运一些别的地方运不出去的东西。难道今天还要带什么运走?   他忽然听见管家问自己:“这附近,你们都摸熟了吗?”   “嗯。”柏洛点头。   他带的人几个月都在这儿待着,别说附近,大半个海城都已经混熟了。   管家挥挥手,让身后的人搬了东西过来。   那些东西很沉,要两个成年男人才能抬动一个。抬过来后才让人看清楚,是几个硕大的油桶。   桶密封得很好,但依然有刺鼻的味道弥漫出来。   柏洛闻了出来。   那是汽油。   “把这些,”管家指了指油桶,“按之前计划的地点去撒好。”   柏洛皱了皱眉,不过他看了一眼柏林文,还是照做了。   他抬手吩咐几个小弟上前去搬桶,不过除了油桶之外,管家带着的手下里还有两人守着一个麻袋,柏洛的小弟想上前去接麻袋,却被对方制止了。   管家看了一眼,说:“那不是油。”   手下也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轻视似的目光看着柏洛的人。   “什么玩意,还多金贵似的……”   柏洛的小弟都是年轻愣头,自然受不了这气,当即骂骂咧咧起来,嘴里很不干净。   “老三!”柏洛呵斥了一句,正要制止小弟,却忽然听见柏林文说:“想知道就打开。”   那边管家愣了一下,似是惊愕:“先生……”   “反正也要打开验验,”柏林文抬了抬下巴,淡淡道,“打开吧,开开眼。”   小弟们转头看看柏洛,有些犹豫,其中一个平时就横的老三咬咬牙,直接上了手。   那麻袋被捆得很结实,老三好不容易才解开,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层黑色的薄袋。   “怎么包这么严实。”   他嘀咕着,又去拆开黑袋,里面还是黑乎乎一片。   “什么东西啊,滑腻腻的……”   老三随意地拨动了一下,忽然直直对上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圆孔。   那东西看起来很是奇怪。   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啊!!!”   老三几乎是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好几步。   地上还有刚刚下雨时积出的水坑,滚出去的老三被溅了一身泥点,好不狼狈。   旁边另一个小弟绿头发被老三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接住了被扔开的麻袋。   而当他低头看清时,却也是立时僵住了。   “我.操……”   绿毛背后一阵发麻,头皮瞬间炸开了。   那是个圆睁着眼睛的死人!   麻袋里装的,竟然是一具尸体。   柏洛听见身旁管家嘲讽地冷笑了一声,随即他也看清了麻袋里的东西。周遭的汽油味持续弥漫,柏洛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是要用来替换柏夜息的死人。   汽油用来焚烧一切,消灭所有痕迹,这样,被烧焦之后的死人就可以拿来伪造柏夜息的尸体。而真正的柏夜息,则会在海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运往他处。   再被活剖出肾来,为柏林文的治疗做偿还。   柏洛的小弟们充其量也只是混混,他们从没见过死人。柏洛也没有见过,但他到底因为“柏林文继子”的身份读过几年医科。   毕竟在澳岛香江一带,都喜欢把医科当做考学的首选。   柏洛一眼看出麻袋里的尸体长相和柏夜息的并不像,但看年龄和个头,两人应该很相仿。   等到尸体被烧焦之后,想要最快的验明身份,就只能凭骨龄和齿形。   而柏洛之前就听见过,柏林文让管家花钱,去交好买通几个柏夜息小时曾经去过的牙科医院和诊所。   到时骨龄符合,齿形也一致,对找柏夜息的人来说,肯定是一次致命打击。   虽然说假冒的尸体到底骗不过,最后迟早会被发现,但柏林文要的也只是这个时间差,能带走柏夜息去完成肾脏移植手术。   而看样子,柏林文果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柏洛和小弟们都被派出去浇洒汽油,柏林文一抬手,让手下把麻袋里的尸体重新裹好,随即对管家道。   “还没抓到他吗?不是刚刚就过来了?”   管家看了一眼时间,说:“应该快了,陈助已经带人去了,说一有消息就会……”   他正说着,柏林文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接起来,那边的人果然就是柏林文的特助。   “先、先生,柏夜息已经到旧医院这边了,”特助听起来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但我们刚才没能抓住他,让他给,给跑了……”   管家失声:“跑了?!”   他明显感觉到身旁男人升腾的怒气,忙追问:“人去哪儿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没有、不是,”特助的急喘还没能平复,“他没有跑掉,只是不肯跟我们走,自己跑进医院里躲起来了。他说不信我,他只信任先生一个人。”   这话听得柏林文原本紧皱的眉毛微妙地动了动。   “……哦?”   “我和他解释,他也不听,我说要打电话给先生,结果刚拿手机,就被他跑掉了。”   “现在怎么办,先生?”电话那边的特助问,“虽然医院废了,但这边楼太多了,要我带手下分头去找吗?”   “去。”柏林文道,他还朝身后的手下们一抬下巴,“你们也去。”   “可是如果他再不肯过来怎么办?”特助问,“不然您让每个队多几个人吧,先生,那小子太能打了,刚刚我这边的三个人都没拦住他……”   管家暗骂一声。   废物。   柏林文却道:“不用。”   他微微扬头,对电话里的特助,也是对面前所有手下道。   “三人一组,分散去所有楼里包抄围堵,发现他的踪迹立刻上报。”   “把他逼得越紧越好,但是记住,”柏林文说,“别抓住他。”   管家听得怔了怔,电话那边的特助已经直愣愣地问了出来:“为什么?”   “等我去带走他。”   柏林文道:“你们就装好抓小鸡的老鹰。”   他抬眼望向四周黑漆漆的荒楼,意味深长。   “既然他只信任我一个人,就让我去当他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管家反应了过来,抚掌赞叹:“还是先生高啊。”   他忙催促其他手下。   “还不快去!”   柏林文的方法果然有效,比起在这么多废楼中抓住一个藏匿的柏夜息,显然是寻找并通报他的踪迹来得更加迅疾。   很快,众多手下就在东面一座楼里发现了柏夜息。   柏林文闻讯赶来时,手下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一至三层,柏林文的身体原本已经撑不住剧烈的运动,但现在,他却好像充满了力气。   “注意,”柏林文低声传话给所有手下的耳机,“最后一定要让我正面遇见带走他。”   楼里已经包抄得差不多,真要抓人,柏林文这其实不算个划算的好主意。但手下们都知道老板不会听劝,自然不会多说。   跟他久了的人,也都知道。   柏林文一贯都是这么自信。   众人继续包围,不过事实上,在三层楼里抓一个孤零零的人也不算容易。何况医院已经废弃许久,手下们只能靠手电寻找,反而容易暴露自己。   在几次眼看就要追到那个长发身影,却次次被他跑掉之后,柏林文又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手下们怕被迁怒,纷纷更加卖力,当不远处出现一个慌乱跑开还没拿手电的身影时,众人连忙追了上去。   “在那儿!!”   柏林文也循声跟去,但身体原因,他到底慢了几步。   慢了这一拍,他就看见了拐角处忽然出现,朝相反方向跑去的长发身影。   柏林文瞳孔一缩。   柏夜息!   他不会认错,那才是真正的柏夜息。柏林文转身跟了上去,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对方一拐便藏进了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   “侄儿!”   柏林文叫了一声,但其他手下已经卖力地跑远了。他也没办法再去喊,毕竟那些现在都是“坏人”。   连他现在想低声发语音,都怕会被不远处的柏夜息听见。   柏林文便匆匆发了一条短信,自己跟了上去。   【一楼南第三间】   他拐进那个房间,里面果然有人。   “侄儿。”柏林文又叫了一声。   借着手电,他看清这里是一个小型冷冻库房,柏林文心念一动,反手便推上了门。   如他所料,门上果然“咔哒”一声。   锁上了。   德鑫医院的冷冻库都是单向锁,一旦门关,就只有外面才能打开,内部无法推开。   冷冻库没有窗,柏林文直接把两人都反锁在了屋内,这样柏夜息就无法逃走,等手下找过来从外面开门,便可以直接把他带走。   柏林文放缓了语气,用柔和冷腻的声音道:“没事了,是我,大伯。”   屋内的另一个人并没有回应,似乎还有所戒备。   手电能照到的范围太小,柏林文在门口摸索了一下,按下了墙边的开关。   天花板上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蒙尘的顶灯艰难地通入电源,开始不断闪灭。   医院的冷冻库一般会有自己的备用电池,废弃了这么久,冷冻功能早就无法维持,但电灯还是能勉强打开的。   这边亮着,也好把外面的手下引过来。   柏林文想着,语气更加柔和:“本来是我直接要来接你,没想到中途遇到了拦路的,还差点牵扯到你。”   顶灯不断地亮灭着,照得室内忽黄忽暗,伴着柏林文的声音,更添了一分诡谲。   鬼魅一般,似幽灵在晃闪。   “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我的人马上会过来,送我们离开。”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灯才终于艰难地长亮起来。   柏林文也看清了不远处柏夜息的表情。   男生神色平静,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惊喜。   柏林文停了几秒,又笑了笑:“怎么了?”   男生声音也很平静。   “可是报纸上说,你吸了毒。”   “别听小报胡扯。”   柏林文又笑起来,他逐渐熟练起该怎么扮演一个慈祥的长辈,因为他发现这个空荡到无法藏人的房间,真的只有柏夜息一个人。   他就那么傻,在父母都不在的时候独自上门,乖乖前来送死。   柏林晚聪明一世,居然生了个这么蠢的儿子。   柏林文心中生出一种恶毒的快感,他愉悦地搪塞着:“你还不信任大伯么?”   男生点点头:“我信。”   他说:“信你一定会吸毒。”   柏林文的笑僵了僵。   柏夜息的反应让他很不舒服,给柏林文的愉悦中加上了一只苍蝇。这种不舒服不只源于男生的话,更因为他平静的神情。   那种仿佛高高在上,轻蔑俯视一般的冷静。   “谁说的?”柏林文渐渐敛了笑,“你爸爸?”   “你不该听他说太多,他也和小报一样,在胡扯。”   柏林文也平静下来。他的平静里却带着一种难藏的癫狂感。   “如果不是他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吗?”   “他欠我的。”   柏林文指向柏夜息,指向男生的肾。   “都是他欠我的。”   “新闻也是他吧?故意放出来,还假惺惺地去安慰家里人,指责我伤害了家人的心,谁伤的?”   柏林文逐渐向柏夜息走近,平静的脸上冷而僵硬。   “谁伤的?是谁?难道不是他发现的吗?之前我的麻枪落在了家里,等我回去找,却发现被人收起来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他发现了,藏起来,就是想在最后弄死我,是吗?”   “他弄不死我的,”柏林文放柔了声音,慈祥地望着柏夜息,“我是你大伯。”   毒.品会腐蚀人的大脑,从生理上无可逆转地损伤思维和理智。让他们变得谎话连篇,情绪骤转。   而早在更久之前,柏林文就已经被深深的嫉妒毒害了多年。   “所以这不能怪我,知道吗,该怪谁?”柏林文就像个耐心的教导者,循循善诱,“是不是怪你爸?是不是?”   “不是。”   被他逼近到只有一步之隔的男生淡淡地开口回答。   “不是他,他不知道。”   柏夜息说。   “他那时发现的话会拦着你,让你去戒毒。是我帮你把麻枪藏了起来,没让家里任何人发现。”   “你?”   柏林文愣了愣,好笑似的。   “别扯了,怎么可能。你为什么……”   “因为那时他把你当大哥。”   柏夜息的回答却没有一点玩笑。   “我把你当死人。”   柏林文一顿。   他那被烧热的思绪终于被彻骨寒意冰得清醒了一瞬,就在这一瞬,他看见了柏夜息望过来的眼神。   那当真是在看死人的眼神。   前世柏林文吸毒的事的确是被弟弟发现的,柏老爷子和柏老夫人都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柏林晚独自去找柏林文,劝他,督促他戒毒。   柏林文吸毒的事的确被瞒了下来,没被其他家人发现。   而且因为戒毒,柏林文的身体开始恢复,肾脏并未提早病变。   一切都开始好转。   然后柏林文就记恨在心,又忌惮会被曝光,就联手简家那个拐走了柏夜息的人,最后安排车祸撞死了柏林晚。   刚找回失踪儿子的柏林晚,就这么死在了亲大哥的手里。   所以前世,柏林文在几年后才会肾衰竭,而这一次,他病变的时间提前。   也因为吸毒过量,他提早变得更蠢。   以至于柏林文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今天,这一次,跟自己在斗的似乎并不是他一直记恨的弟弟。   那能是谁?   难道能是面前这个还没成年的小破孩?   柏林文又觉得好笑,呵呵笑起来:“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个屁……”   但说着说着,他声音猛然低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尽管他早早发了短信,尽管冷库的灯已经亮了这么久。   却依然没有哪怕一个手下找过来。   甚至连刚刚追进冰库的情形,现在再想一想,也不像是他在抓柏夜息。   倒更像是柏夜息故意把他引到了这里。   柏林文终于察觉,面前这个男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蠢笨、可以肆意摆布。   “你想干什么?”   柏林文问。   “你不是自己来的,是不是?你父母假装走了,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想把我钓出来……”   柏夜息:“他们没有来。”   柏林文嗤笑。   他根本不信。   柏夜息却说:“如果他们知道今天的事,估计也会拦着我。”   “所以我自己来。”   从来都是柏夜息自己,恨他到生要活剐。   为因车祸去世的父亲。   为被觊觎肾脏的,他爱的男孩。   “我自己,再来杀你一次。” 第88章   AD4   时清柠睡得并不舒服。   熟悉的气息好像忽然离远,再寻不见,昏昏沉沉之际,他半睡半醒,陷入了迷蒙的梦境。   薄荷好像离开了,不知去到哪儿。时清柠四处去找,却漫无头绪,毫无所得。   他在长长的陌生的地方,推开一个又一个房间。可是每一间里面都没有熟悉的长发身影,连一点点最清淡的薄荷香气,也无处探寻。   时清柠不肯放弃,一扇又一扇去推开门扉。他遇见了很多人,熟悉的或陌生的。梦里时清柠说话并不利落,开口也含混,被鬼压床似一般,越急越说不得。   但那些人好像都知道他要找谁。   也都告诉他。   不知道,没见到。   时清柠还遇见了之前的一位医生,当初正是她发现了柏夜息的精神状况不太对,可能是焦虑症。   医生打着招呼问:“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   时清柠想答,说他会很好,但等到含糊开口,却见医生摇摇头,叹口气离开了。   薄荷怎么了?   时清柠想问,可是却叫不住人。他想到柏夜息接受了长达三年的治疗,想到柏夜息被医生说“思虑太重”,想到柏夜息做了那么多,却似乎全围绕着时清柠。   没有千万之一分给自己。   就好像柏夜息想的从来只是“要怎么让时清柠顺遂活下去”,而不是“要怎么才能和时清柠在一起”。他周全缜密地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总会把自己忘记。   忘记把自己放进时清柠的未来里。   时清柠更迫切想找到薄荷,想把人牵住。他努力向前寻找,在不知第几个打开的门扉里,他看到了许行。   许医生正在办公室里和自己的团队商量着什么,四周白惨惨一片,浓厚的消毒水味刺得人眼睛疼。时清柠按着红透的眼睛去听,听见了什么“移植手术”、“器官摘除”,什么“离体冷藏”、“无损解冻”。   时清柠对那些词太敏感,听到就好像每个字都长成了针。他反复提醒自己简阿姨和柏叔叔都知道这件事了,肯定不会让柏林文……   柏林文。   针林刺雨中时清柠忽然想到什么,柏林文和眼前说着话的许行,其实丝毫不能牵连上任何关系。   如果是柏林文胁迫,这些器官移植的技术为什么是许行来研究?   ……而且许行明明是心外科的。   心脏,心脏,许行研究的只有心脏。   需要冷藏器官来用的也不是迫在眉睫的柏林文,而是未来才可能出状况的……   “二少?”办公室里的许行忽然转过头来,打断了时清柠的思绪。   时清柠浑浑噩噩,什么都顾不得:“薄荷呢?”   这次时清柠用尽所有力气,终于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可是听见这话的许行却好像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复杂又怅然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时清柠的心口。   许医生用目光在说——   “他不是在这儿么?”   “……!!”昏暗的卧室里,时清柠猛地惊坐起来。忽然的骤起让他一阵额角刺痛,晕眩的反胃感翻涌上来,逼人干呕。   可是那些不适甚至比不得时清柠心脏疼痛的万分之一,他好像被人直接生生撕开了心口。   没有麻药。   意识到“原来只是梦”的那一刻,时清柠得到了微不可查的一毫厘慰藉,随即他就感觉到了腕间的异样。   时清柠的手腕上多出了什么东西。   夜色里或许看不清,可时清柠不可能不认得,哪怕他本能地抗拒着去承认——   他依然知道。   那是柏夜息的素链。   而他原本从不离身。   柏夜息说过那是他的幸运,此刻这幸运却只落在了时清柠身上。   熟悉的疼痛再次从心口传来,时清柠竭力地,却只如呓语般叫出声。   “薄荷……薄荷?”   他用尽全力,却已然知道。   薄荷不在。   这里没有他。   时清柠扶着床柜,踉跄地走下来,他的腿虚弱地在抖,皮肤上不久前才浸润过的暖意此刻被抽离得一分不剩。   柏夜息去哪了?   时清柠艰难地走到门边,拉开房门的手指不停颤抖。   这一瞬,他甚至想起了梦里开门的自己。   门外并不如往日深夜般安静,房门口甚至还守着两个黑西装。走廊里的光线刺得时清柠抬手挡了挡。   “陈哥?”他含糊问,“薄荷呢?”   黑西装忙伸手调暗了灯光,开口时却欲言又止。   时清柠皱了皱眉。   没等他再问,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一楼的嘈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动静很快就收敛下来。客厅里忙碌的黑西装们纷纷重新压下声音,但等有人抬头时,却还是被楼梯上的人惊得怔了一下。   “……二少?你怎么醒了?”   扶着墙勉强站稳的少年却没有回答,他虚弱地低喘着,问:“什么事?薄荷呢?”   室内静了一瞬,没有人回答。   少年急急吸了口气,正要追问,忽然有低冷男声响起。   “小柠。”   是留在家里,负责照看弟弟的时弈。   时弈目光复杂,看着弟弟苍白如纸的面色,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他说。   “找到柏林文的位置了。”   *   听到柏夜息的话时,柏林文的第一反应是很荒诞。   “你来杀我?”柏林文反而觉得好笑起来,“为什么?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对你还不好吗?”   “跑鞋,豪车,甚至大别墅,”柏林文像是很不能理解一样,“你要什么我没给你?”   柏夜息也像和人讨论似的,说得心平气和。   “我要你挫骨扬灰。”   柏林文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原本的笑容墙皮似的从他脸上剥落。   “不愧是他儿子,”柏林文感慨似的说,“你们一样让人恶心。”   柏夜息依然语气平静。   “你对他汽车动的手脚,住处附近的监控,公司网络的攻击,所有证据已经全传到了警司那里。”   柏林文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他看柏夜息的目光越来越阴戾,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怪不得,你是来替你爸报复我的?”   柏夜息终于抬眼。冷库灰白的灯光下,男生眉廓深暗,目光森冷。   “不止。”   前世今生,柏林文身上背负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的血债。   和现在一样,前世他不仅费尽心机要置柏林晚于死地。   还同样打上了时清柠的主意。   也是在这一刻,柏林文才终于看清了柏夜息的脸。对方看向他的目光,让柏林文莫名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那是柏林文自己看向那个夺走了他一切光芒,该死地被所有人喜欢的天才弟弟的眼神。   而此刻,柏夜息的恨意甚至还要更浓郁百倍。   “你不该动时清柠。”   前世柏林文就打算对时清柠下手,将时家生生弄垮的不止有燕城李家,柏林文同样在暗中推波助澜,难辞其咎。   时清柠的心脏难堪重负,肾脏的生理功用却还是完好的。时家一旦破产,无法再为小儿子提供庇佑,柏林文立刻就能把人拖上手术台。   所以他当即就搞垮时家一事和李家达成了合作。   时家破产是否和柏林文有关,时清柠之前问过,柏夜息却突兀地打断他不让人说。   是因为这件事的确就是这么发生的。   不止如此,在柏夜息强硬地将时清柠扣押囚禁起来之后,柏林文依旧算盘未改。   那时柏夜息根基未稳,不得不与柏家各种人交际周旋,而这位名义上的大伯就一直在试探要挟,以各种说法明里暗里逼着柏夜息把人放出来。   柏夜息关了时清柠整整三年,柏林文的觊觎从未少过一天。   而在时清柠的病已经不能再等之时,趁着柏夜息准备换心计划,又忙于对付简家当初拐卖了他的势力,柏林文终于寻到时机,突破了柏夜息密不透风的最高保护。   柏林文直接找到了时清柠。   他以帮助对方逃出囚禁为交换,骗时清柠给出肾.源。   柏夜息知道这件事时,当场就疯了。   这一世柏林文依旧如此,尽管他提前被毒.品弄垮了身体,前世吸血式发展的医疗资产也早被柏夜息抽去了根基。   但他的恶毒盘算从来未改。   “动他怎么了?”柏林文冷嗤,“动他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一个穷乡僻野的暴发户,还真以为自己是首富了?”   他更恶毒地开始指责:“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打他的主意,你不肯乖乖配合,我只能去找他。”   柏林文丝毫不顾柏夜息越来越阴森的眸色,诱哄似的问:“所以现在,你改变主意了吗——啊!!”   “碰!”的一声重响,柏林文未尽的尾音直接变了声调,猝不及防地成了惨叫。   他被柏夜息砸在脸上的一拳重重地锤飞了出去。   柏林文背后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冷库的水泥地上。脸上和腰背的剧痛让他爬都爬不起来,横飞的眼泪模糊了视野,迷蒙中瘫倒在地的柏林文看见了柏夜息的腿。   对方正步步在朝自己靠近。   柏林文恨得咬牙,掏出胸前口袋里的东西就举了出来。   “你再敢动一下?外面泼了五箱汽油,接了三个燃.烧罐,只要我按一下,周围所有地方立刻就会全烧起来!”   柏林文从喉咙里滚出“咕噜”的笑声,疼痛让他的笑更加扭曲。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那双腿正好走到他面前。   柏林文仍旧仰躺着,毫无畏惧地抬头望去,整个人放松地卸了力摊开了,他手里紧紧攥着开关,有提前的布置在,柏林文不信柏夜息会不就范。   但他没有想到,他一抬头竟然看见了柏夜息完全无动于衷的脸。   柏夜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他,脸色一点也没有变。那略长的发丝垂落下来,称得男生冷白面色更似索命的修罗。   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给了柏林文从未想到的压迫感,让他一瞬间忽然感觉如果柏夜息有什么动作,自己一定抵挡不过。   这时柏林文才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一个被毒.品和肾病掏空了的病人,而对方正值年轻体壮。   还对他恨意入骨。   不过柏林文有他最大的筹码。他威胁地把拇指放在了开关按钮上,色厉内荏。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但柏林文又一次想错了,因为逼近眼前的柏夜息并没有伸手来抢,甚至动都没有再动一下,就这么冰冷地看着他手里的开关。   “咳、你看也没用……”   柏林文的视野已经开始变窄,是他的眼睛被柏夜息刚刚揍肿了,但柏林文的声音逐渐愉悦起来。   “这是指纹开关,只有识别了我的指纹才能进行指令……”   但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了细小却清晰的一声“滴”响。   柏林文立刻转头看向开关,肿起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怎么——!”   那开关竟然已经启动了。   柏林文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精神太过紧张之下的不自觉手颤,识别了指纹的开关已经开启了命令。沉闷的声响遥遥自厚厚的冰库门外隐隐传来,正是轰然的燃烧声响。   外面真的烧了起来。   柏林文抬头,死死盯着依然面无表情的柏夜息。   刚刚的开关启动,正是柏夜息沉默目睹的时候。   他眼看着柏林文按下了开关。   柏林文这时才反应过来,屋外的汽油布置并未瞒过柏夜息,刚才对方刻意逼近,就是故意要让柏林文按下开关。   可是为什么?   厚厚的金属门都隔不住声响,昭示着外面的确烧了起来。汽油燃烧绝不只像说起来这么简单,它能焚灭一切所有。连柏林文一开始都只是想拿开关作威胁,并没有真的想按。   为什么柏夜息能无动于衷?   而且这是柏林文的地盘,包括整个医院,废弃之前都是柏林文的资产。   他想不明白,难道柏夜息还有什么手段?找出连他都不知道的后路?   柏林文的嚣张气势终于不再。他被这种无声无形的蔑视从心底里击溃了。   “你和你爸那个贱种都一样,总是这么高高在上!”   柏林文粗喘着,撑着自己从地板上爬起来,他连多看一眼柏夜息都觉得无比刺眼。   “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吗?我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后路,今天就是我死也会拉你垫背!”   柏林文的声调已经接近疯狂。   “你逃不掉的!”   相比之下,被他视若洪水猛兽的男生,声音却异常冷静。   冷得近乎淡然。   “我没打算走。”   一瞬间,柏林文甚至没有听懂这句话。   “没打算走?你在说什……”   柏林文的话忽然被柏夜息的动作打断,他眼看着男生指间多出了一个狭长的刀片。   那刀片并不薄,上面锈迹斑斑,看起来一点也不锋利,甚至颇有些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生锈刀片的一瞬间,柏林文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柏夜息并没有多余动作,更没有像柏林文那样威胁似的展示或恐吓,但无名的惊惧依然瞬间爬满了柏林文的背脊,一瞬间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当真会死于这一片斑斑锈铁。   柏林文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脸上红肿的肉都在抖。   “你想干什么?!”   柏夜息声线平冷,面色无波。   “给你看一种,你可能的死法。”   找一个这么像的刀片并不容易,尤其这个刀片其实是几年后厂商才会推出的型号。   不过柏夜息最后还是拿到了它。   就像前世最后那个雷雨夜拿起它时一样。   前世那一晚,柏夜息听完了时清柠说的“不再见”,在漫天的惊雷暴雨中走出别墅,他留好平时两倍的人手加紧安全防护,然后就独自去找了柏林文。   那时柏林文已经私下找时清柠谈过捐肾的事,他正在等时清柠赴约。   奇怪的是,柏夜息刚知道这件事时勃然暴怒,这晚真正见到柏林文时,他反而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柏林文依然是和现在同样的口吻,他威胁人的方法单一得可笑。   “想报复我?那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那时候柏林文也一样,不相信柏夜息会真的动手。   “我知道你刚私下斗倒了简家拐卖你的人,做得也漂亮,完全没留一点把柄,不错,厉害,之前见你年轻就看轻了你的人都瞎了眼。”   柏林文用指尖拍了拍另一手掌心,称赞似的说。   “可你想过吗,你刚收拾了简家,再对我动手,就算动作再隐蔽,这么密集地除掉两个人,你以为会没人注意到你吗?”   像长辈在谆谆教导一样,柏林文说得很和气。   “年轻人,气焰太盛了也不好。”   他笑着叹口气。   “会死的。”   柏林文是当真觉得柏夜息太年轻,自大,不堪一击。就像这一晚,柏夜息明知他大伯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竟然还敢来。   就算柏夜息能有多少谋划,布置多少人手,但这一刻进到这房间的柏夜息却是独身一人,赤手空拳,一点有杀伤力的东西都没带进来,连他衣领上未摘的胸针都在进来前被收走了。   而柏林文一个人在房内,就有四个保镖护着。   柏夜息这是来送死。   柏林文说得恶毒,笑容却还悠然。   “想动我,你也逃不脱。”   可他没料到柏夜息会说。   “我没想过要活。”   那一秒柏林文也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听懂。   “你说什么?”   但柏夜息已经不再和他废话了。   最先被解决的是房间内的四个保镖。因为柏林文的毒.瘾一旦发作起来就会力大失控,一般人几个一起上都按不住,所以他的保镖特意挑选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   结果就在柏林文眼前,这几个膀大腰圆的保镖联手,都没打过一个柏夜息,被男人碾压式地暴揍。   柏夜息是真的下了狠手,在几个保镖失去反抗能力之后,他推开窗户,直接像扔死猪一样把四个人全从二楼扔了下去。   窗户再关好,房间里只剩下了柏林文和他两个人。   柏林文退在墙边,目睹了柏夜息动手之后,柏林文看向他的眼神活脱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从心底层叠生发的恐惧,让他去开保险箱的手都在抖。   而还没等他成功,窗边的柏夜息已经转过了头。   “枪里子弹换了,”他揍完几个人,声线居然还很平稳,“空的。”   一句话就掐灭了柏林文的所有设想。   不过这样,柏夜息也不可能用枪来伤到他了。   柏林文勉强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知道柏夜息能来自然不可能带进任何凶器,他也看见柏夜息在屋内环视过一圈,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刀片。   那刀片许久未用,还生了锈。   这里毕竟是柏林文的地盘,他还没有失去所有底气。   “用暴力解决问题,是劣等人才会用的方法。”   柏林文嘴上还在嘲讽,下一瞬,却惊恐无比地睁大了眼睛——   他从没想过,窄窄一个刀片居然会比枪.械更让人绝望。   柏夜息根本没打算用枪,让他能这么轻松去死。   那天柏林文的惨叫生生穿透了隔音极好的屋墙,甚至盖过了室外的夜雨。那把生了锈的铁片,刃尖连拿来割纸都迟钝。   却就这么一刀一刀,活活剖开了柏林文的胸腹。   屋内的动静太过惨烈,甚至惊动了屋外已经控制了局面的那些柏夜息的人。保镖敲门无人回应,迫不得已强行破门,他们刚推门而入,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血腥一幕。   白墙棕毯,四下的所有颜色全被染成了刺目的红。在最浓郁的红色中间,面无表情的柏夜息回过头来。   他的脸也被染出了半边血色,只有垂落的长发仍是原本的黑,发尾却是一滴一滴。   在溅落鲜血。   那一瞬的他,活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声音也似森冷幽魅。   “滚。”   保镖中也有从特殊兵种退役的,不是没碰过血。   可他们见过死人。   却从没见过这么狠的眼神。   让人穷尽所有也难体会,该是有多恨。   而这还远没有结束,保镖们全被柏夜息的狠厉驱赶了出去。   之后的活剐,一直持续到柏林文惨叫得声带都劈裂失了音。   卷了刃的刀片生生捅烂了柏林文早已腐坏的肾,连肾囊腔里的医疗管都被剥了出来。   管身晃晃地垂落在外,雪白全被浸裹成残红。   之前柏林文为了方便对付这个侄子,特意清空了附近的人,这也导致他那响彻周边的惊悚哀嚎,完全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最后,昏死过无数次又每每被疼醒的柏林文被面无波澜的柏夜息抓着后脑头发,动作就和柏林文对手下说过的,“要这样拖着时清柠把他拎上手术台”的描述一模一样。   他被一路直直拖下楼梯,拖到刚停了雨的室外,拖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自动驾驶汽车。   从柏林文身上涌出的鲜血混着地上的泥泞和碎肉,拖出一道长长的粗直红线,标注出了他的死亡之路。   两个小时之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柏林文死于一场惨烈的车祸。   地点,就在被他用车祸谋杀的柏林晚死去的地方。   下地狱去道歉吧。   而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的柏夜息独自回到楼里,他半边身子全被鲜血兜头迎面地染红了,头发仍湿着,还在滴血。   亲身目睹的展示比任何文字描述都直观,原来一个人身体里会有那么多血。   柏夜息垂眼,面无表情地想。   可自己怎么多抽一袋血给他,就会头晕?   那些腥恶的、柏林文的脏血还黏在柏夜息身上,洗不干净,血好像已经透过他的皮肤渗进了内里。   柏夜息的眼睛也被溅了血,视网膜染了色,眼前全是一片血红。   窗外雨后初霁,几十年难遇的狂雷暴已然过去。   朝日从天际升起,映给了柏夜息一个血色的初阳。   但那光落在其他别处,全会是温柔的暖黄。   它将长久地照在时清柠身上。   柏夜息脱掉外衣,又脱掉了内里特别备好的防水上衣,但依然有血渍顺着腰腹领口和肩袖洇进来,把他全身染得血色斑驳。   他仔细检查过。   幸好,胸前靠里,心口还全是干净的。   手机亮起,有新信息。   之前安排好的心脏摘除手术已经准备就绪。   柏夜息扫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垂眼望着自己干净的心口,在这最后一刻,终还是贪想难抑,自心底念出了那个在将人囚禁之后,就没再敢奢望过的称呼。   小小。   我浑身都脏透了。   只有一颗心护在最深处,还算干净。   送你。   祈你长安好。 第89章   AD4   所以柏夜息会恨柏林文到生要活剐。   是他当真这么做过。   他也因此才能这样平静又详尽地向柏林文描述了刀片的用法和结果,真实到仿佛每一滴腥血都历历再现。   把从看到生锈刀片起就莫名生寒的柏林文,惊骇得愈发目眦欲裂。   “你大可试一试,”柏夜息淡淡道,“看我说得真假。”   “……”   柏林文怎么敢试。   他现在只恨医院冷库竟然不能从里面打开。   但其实轻夹着指间刀片的柏夜息,这一次并不打算和前世用一样的方法剐了柏林文。   血太脏了。   难清理。   这次他还要干干净净地给出去。   柏林文粗喘着,他和冷库大门的距离近,更能感觉到外面焚烧的嗡响,和那从狭小缝隙翕张着涌进的缕缕热浪。   冷冻库是医院里建筑结构最牢固的地方,金属门和墙壁都做了加厚处理,连顶梁都特别加固过。可以说,这里是整个医院安全级别最高的地方之一,即使外面火势再猛,也很难将这里烧到崩溃坍塌。   虽说时间一长,高温和缺氧仍然会带来生命威胁,不过现在,这里的确是最佳的避难地。   所以柏林文才有心情和柏夜息说这么久,况且身为布局者,他知道外面汽油的分布地点,也知道医院地下的逃生路线。   清楚生路,这让他手握更多筹码。   而且柏林文仍然不信。柏夜息说得再骇人,难道他还敢真的这么做?   他毕竟只是未成年,还在顺风顺水的环境里长大。   连点人间疾苦都没见识过,别说真的动手伤人。   柏林文冷笑一声,仍不肯在口舌之争中有半分嘴软。   “少来这一套。”不过有意无意的,他仍然避开了刀片尖刃的方向,更没敢说让对方真的来试试。   他只道:“放狠话有什么用,你还真敢动手?你想过后果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柏林文还有更笃定的理由,“那个时清柠一看就是你的口味,你留在这儿不也是因为他?”   “还开口就今天没打算走,”他嗤了一声,“难道你舍得你的小男友?”   冷库外的声音太杂,也稍稍盖过了屋内的声响,以至于柏林文只隐约听见柏夜息回了一句。   似乎是“舍不得。”   不过下一句,男生的回答就变得很清楚。   “他其实很恨我。”   柏夜息说的是实话。   这一世的时清柠始终在照顾他,靠近他,认真勇敢来喜欢他,甚至连想不起雷雨夜那一句“不再见了”,也解释说一定会有原因。   其实不是的。   没有什么复杂的缘由。   只是单纯的厌恨而已。   前世柏林文找到被囚禁的时清柠,以将他从柏夜息的束缚下解救出来为代价,要时清柠给出一个肾。   柏夜息为此恨了柏林文整整两世。   但真正让他夜夜惊醒,时时如坠深渊的,却是时清柠的反应——   时清柠同意了柏林文的计划。   他怎么能同意呢。   普通人有两个肾,移植一个也不会对日常生活带来太大的障碍,但时清柠却不同。   他已经心力衰竭,几近失明,连疗养心脏的日常手术都被放大了百倍危险。   那时他的身体,给了肾一定会死。   这个后果柏夜息清楚,时清柠也一定清楚。   所以他宁愿去死,也要逃离柏夜息。   那时柏夜息终于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对方已经恨自己到了这种地步。   而他没有资格,也不配被原谅。   那一世时清柠被柏夜息囚禁了三年整,三年的严加看管,密不透风。时家也因柏林文的动作而仓皇破产,最疼爱他的时家人被迫与时清柠遥遥分离,不得相见。   而现在,柏夜息不过是趁时清柠还没有想起,苟且偷来他的喜欢,无耻地侵占着从不属于自己的好运。   贪得无厌,总要偿还。   “他恨我。”   柏夜息说得字字清晰,阐明实际。   “恨不能离开我,再也不见到我。”   柏林文愣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柏夜息的话,还是对方那笃定决然的语气。   随即他就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怎么可能,他一个小破地方的人,巴结柏家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恨……”   他的话突兀地被柏夜息打断,这回,看着他的男生语气中只剩纯然的冰冷。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可能被你发现和设计。”   柏林文一时被迎面的煞气梗住。   可是这时再察觉到危险已经晚了,他眼见柏夜息收回思绪,将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身上,目光森然,寒意如冰。   男生说。   “我会和你一起,给他赔罪。”   柏林文一瞬间忽然背脊生寒,惊住他的并不是柏夜息说的“恨”,而是他发现对方当真再无任何顾忌。   没有留恋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换做旁人,见过之前柏夜息和时清柠的相处,或许还会对柏夜息的话有所怀疑,毕竟流溢而出的喜欢,最难演。   但柏林文自己从未亲历过真正的情感,连亲情友情对他都只是荒诞。   所以他确信,柏夜息说的是真的。   柏林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比任何人都惜命,他一点都不想把自己赔进去。   涉及性命的危险终于让柏林文生出了彻骨的惧意,他警惕地戒备着,飞速思考要如何甩下眼前这个疯子赶紧离开。   隐隐的,身后冷库门外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不是燃火,而是人的动静。   柏林文心下一喜。   有人找过来了?   荒废的医院就算再偏僻,火烧得这么大肯定会有人注意,何况柏林文还带了那么多手下过来,就算全被柏夜息的人控制住了,柏夜息的保镖肯定也会来找他。   无形之中,柏林文已经宁愿面对被碾压式的颓势,也不想再独自对着柏夜息了。   外面的声响渐渐明显,似乎是有喇叭在扩音。   这肯定是有人在搜寻,柏林文不再迟疑,几步冲过去就想去拉拽冷库门。   “啊!!”   他才碰到冷库的金属门把手,就惨叫一声猛地缩回了手。   只是将将碰了一下,柏林文的指腹和掌心全被烫红了。   外面已经烧了那么久,虽然冷库里面还算安全,但裹着金属外壳的门已然被熏染成了高温。现在这门根本碰不得,直烫得人皮肤生疼。   柏林文顾不得掌心疼痛,四下张望着想要找东西弄出动静来。   但他还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就看到了身后步步走来的柏夜息。   柏林文瞳孔皱缩,他之前一直在急促地粗喘,现在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如果不是背后有金属门在散发炎炎高温,柏林文早就退到了最远之处。   面无表情走近的柏夜息并没有再亮出指间刀片,更没有展示什么其他威胁。但恐惧依旧从柏林文心底翻涌着升起。   让柏林文这时才确认。   真正令他恐惧的并不是那生锈刀片。   而是面前的柏夜息本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几步之远,炙热的温度烘烤着后背,柏林文已然退无可退。恰在这时,门外的声响愈发清晰起来,似是有人找到了这边,正在努力搜寻。   “……有人吗?能不能听……”   柏林文顾不得那么多,甚至连高温都不顾了,抬脚就想踹门高喊。   “这——呃!!”   他才只发出了一个字音,就被身后无声无息逼近的柏夜息扼住后脑,侧脸朝门迎面重重地压在了滚热的金属门上!   “——!!!”   柏林文的大半嘴唇也被死死压贴在冷库门,唇皮似是因为高热而瞬间黏合在了一起,凄厉的惨叫声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柏林文再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因为金属门太厚,连他被狠狠压上去的那一下都没撞出什么动静。   真正发出声响的,反而是皮肤直接贴触到高温而发出的一声“吱”。   明火烤肉似的滋响。   疼到几近晕厥的柏林文,这时才真正感知到了自己离死亡究竟有多近。   他终于知道,柏夜息真的没想过要活。   所以什么都可以对他做。   迷离之中,柏林文听见了柏夜息的声音,极度的恐惧和垂死的本能让他分辨清了每一个字。   “知道我为什么看你作戏嚣张这么久么?”   不只是最后这些天的鱼死网破,早在柏林文刚来海城时,他就编造了那么多和柏夜息的假消息,还去学校找过时清柠。   柏夜息却没有立刻解决他。   而在更早之前,当时弈得知柏夜息只把自己当成备用心脏时,就曾经失声问过。   “你想过你父母吗?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是的,他们不会。   和前世不同,柏夜息现在要捐出器官,简鹭和柏林晚肯定不会放任。   所以他要找好理由,才能把顺利把自己的心脏变做时清柠的备用储藏。   柏林文就是最好的理由。   “我留你活着。”   柏夜息手腕微压,掌下的剧颤痉挛更加猛烈,他的声音却仍然如此平淡。   “就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去死。”   重生这一世,活着两辈子,柏夜息从来只有一个希冀。   从未改。   被大伯害死的柏夜息可以把遗体的心脏留给他爱的人。   顺利地再不会有任何追究。   冷库外的动静越来越明显,扩音后的声音终于清晰连贯地传过来。   “柏夜息——”   “柏夜息——听得见吗?”   “请敲击门或墙壁,让我们能确定你的位置!”   冷库内,半死不活的柏林文发不出丁点动静。   完好无损的柏夜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喇叭和广播反复地在四周播放回荡,声音合着烧燃杂响充斥在整个空荡冷库。   柏夜息依然安静无声。   他等的就是这一个结局。   柏夜息在痛苦中炙烤着筹谋了两辈子,终于在这一天得偿所愿。   他习惯性地抬手,摸向自己颈间素链。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幸运全落在了他爱的男孩身上。   这样就可以了。   未来要伤害你的人被我诛斩。   昨日伤害过你的我不会再见。   小小,安安。   安安宁宁的你。   再也不会有事了。   此生漫漫,前路平安。 第90章   AD4   “轰!”   冷库外烧焚的杂音越来越大,隐隐还有闷沉的垮塌声传来。   被厚厚金属和混凝土包裹着的冷库里面也在逐渐升温,不只那直接被烤成高温的金属门,明显地,室内的空气也变得闷热起来。   柏夜息随手扔开了早已没了声响和挣扎的柏林文,上前去检查门锁。   火场里,这种门窗连接处最易被烧裂变形。   柏夜息没打算出去,但也不想让这里被烈火烧毁,他要尽可能地待在完好的空间里。   以保全自己的尸体。   被他扔在一旁的柏林文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早已被疼得昏死过去。   柏林文的大半张脸上都已是红烂的一片,与高温直接接触过的皮肤迅速地发起了水泡,鼓胀的软泡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看起来很是瘆人。   “柏夜……”   “柏……滋——”   “柏夜息——!”   外面的扩音喇叭和冷库内的墙角广播里仍在坚持不懈地呼唤着柏夜息的名字,声音在空阔的冷库中回荡出一种奇异的混响。   震在人耳膜上,颇有分量。   这反复的声波让地上的柏林文都不由动了动,似是被吵得恢复了意识。   柏林文艰难地睁开眼睛,半边视线已是血肉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外面那不断传来的搜寻呼叫。   “请发出声音,让我们知道你的位置——”   可是除了柏林文自己的粗哑低喘,冷库里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旁边的男生活动自由、完好无损。   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蒸得人燥热心慌,室外的杂音也越发作响,再这么下去,恐怕就算能重重敲门,也不一定可以被外面听到。   “嘶……”   柏林文疼得忍不住哼出声。   他更想大声呼叫,让外面注意到这里有人。可是还没等发出动静,余光一瞥见旁边的柏夜息,柏林文就立时吞了声。   连已到嘴边的痛哼都不得不咽了回去。   柏林文的半边嘴唇被烫伤了,皮肉黏连在一起,难以张开。但他的声带并没有受伤,真要喊的话,柏林文仍然能奋力发出动静。   可他不敢。   柏夜息就在他身旁一步远的距离,柏林文几乎笃定,但凡自己叫出一声,不等外面听见。   他就肯定会被柏夜息弄死。   检查完门锁的柏夜息回头,垂眼看了看脚边的人。   柏林文识相地没有发出动静,但其实刚刚,柏夜息原本想直接割了他的声带。   连下手的地方都已经用目光丈量过。   所以柏林文对男生视线的恐惧并非无由而起。   只不过柏夜息不想让喷溅出的血脏了自己,才没有动手。   免得没办法把干净的心脏给时清柠。   “窸窣”一声碎响,柏林文艰难抬头,模糊地看见柏夜息正在拆什么东西。   那是柏夜息唯一随身带来的物什,东西拆好展开,似乎是一件防护衣。   所以他还是要给自己做防护?   柏林文想着,却发觉那防护衣颇有些怪异。   它虽然也厚度足够,能抵御冲击,可防护的范围却有些不对——   怎么会有人在最危险的火场里不去护头,不护咽喉。   单单只护住自己的胸口?   而柏夜息也的确对自己裸露在外的四肢毫不在意,只仔细确认了自己的心口是否被护好。   他的表情太过冷静,不像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危。   更像在处理一个珍贵的物件。   四下嘈乱,柏夜息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柏林文看着男生那专心致志的动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柏夜息根本不是在保护自己,而是在保护一个器官。   柏林文之前筹谋良久,虽然没有料到今日这个收场,但他也确实有过不少进展。前期他这个侄子的确表现出过器官捐赠的意向,不止想法,还有行动。   就在几天之前,柏夜息还在服用捐献器官所需的降低排异反应的药物。   器官移植不只是在手术台上摘取和放入那么简单。人体拥有自己的免疫系统,会无差别地攻击外来的异物。   包括移植来的健康新器官。   为了降低排异反应,提高手术成功率,捐赠者和受赠者在术前都要服用大量的药物,来削弱自己的免疫能力。   可是免疫系统本身就是在为人体提供保护,削弱免疫能力,不仅会让身体虚弱、恶心、无力,还会变得极易感染疾病。   所以在确认柏夜息在服药之后,柏林文才会以为对方真的被自己控制住了。   没有人会拿吃这种药来跟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所以柏夜息的确是要捐出器官。但他分明不是被挟持着要把肾给柏林文——   那他是要捐器官给谁?   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谁?   被高温炙烤着的冷库之内,柏林文竟是被生生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在柏夜息的计划之中,所以才会有这怪异的防护衣,所以才会特意选在这坚固的冷库里。   所以柏夜息说的全然都是实话,他精心算计好了一切——   只为顺理成章地去死。   旁人都惧柏林文性情扭曲,阴晴不定,但直到今天,他看向柏夜息的眼神才像是见到了真正的疯子。   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有如实质的恐惧。   外面的火势蔓延得极凶,没多久,室内就变得如同蒸笼一般,氧气也逐渐稀薄了起来。   火焰燃烧吞夺大量氧气,照这么下去,冷库还没被烧坏,室内的两人就会先死于缺氧窒息。   柏林文本就被烫伤,大量出汗后又疼又脱力,渐渐地连动也动弹不得,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他没了动静,室内也越发安静下来。   外面的一切声响都被衬得格外清晰,连墙壁里钢筋热胀时的嘣砰声响都听得分明。不过慢慢的,外面声音也小了。   扩音喇叭声也在远去,大概以为这里没人,去了别处找寻。   柏夜息安静地等待着,汗珠顺着他削尖的下颌悄然滑落,潮热的室内,他却生出了一种轻松的畅意。   就要快了。   “滋——”   这种轻松忽然被猛地变大的电流声所打断,外面的扩音喇叭突然又传来了动静,似是喇叭旁边有人在说。   “……看过地图了,一楼南第三间……就是这个位置,一定在这……”   柏夜息瞳孔一缩,下颌骤然收紧。   被高温灼烤到扭曲的声波遥遥传过来,依旧无法错认。   这好像是时清柠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   来之前柏夜息特意做过,此刻男孩正该沉沉昏睡。   惊疑之际,柏夜息的口袋里忽地一震。   他翻开口袋,里面放的正是今晚时清柠送他的手表。   两只特别设定过的手表距离缩近,便直接连上了蓝牙。   真的是时清柠。   他本人过来了。   柏夜息那一直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不是让他睡了吗?他怎么能来这儿,这么危险,单是飞灰就不知道有多呛人……   连上蓝牙的手表又震了起来。   屏幕上清楚显示着。   【柠檬来电】   手表之前被人提前设置过,时清柠的号码被备注成了一个小巧的柠檬图案。鲜嫩的黄缀着绿叶,可爱又生机盎然。   柏夜息的视线落在那只小柠檬上,停了许久。   他却没有接。   今晚柏夜息离开时家之后才发现手表还在口袋里,时清柠送的东西他不会丢,所以才随身带了过来。他来之前还特意关掉了手表的定位,不想被任发现。   手机的定位也一样早就关了,加之火烧起来,没有通讯信号,电话也没法拨打。   不过这两只绑定的手表距离够近后便能直接连上蓝牙,因此现下在这,手表的电话声反而响了起来。   铃声一直在响,柏夜息没有接,时清柠也坚持不肯挂。外面的扩音器中断续还有声音传来,隐约像是有人在劝。   “……说不定后来离开了,不在这边。”   “这儿应该没人了,里面没有塌损,如果有人的话,一定会回应我们的……”   似是沉默了一瞬,才有时清柠低到近乎沙哑的回答。   他说。   “薄荷可能会不回应。”   外面声音嘈杂,陆续有人声响起,都在劝告赶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不行!离远一点——”   混乱中隐约还有时弈的声音传来,柏夜息稍稍安心了一些,有时家人在,小小不会有危险。   没多久,外面的人声果然也小了下去,只剩火焰撩烧的杂响。   应该是都撤离了。   墙壁内钢筋被烘烤出更加刺耳的杂音,“砰、砰”如同重拳敲击在人的耳膜,再坚固的墙体也很难完全保障安全,何况外面还有明火蔓延。   柏夜息想。   小小要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他还没能松一口气,外面忽然响起了更加高声的喇叭音。   “薄荷,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是时清柠。   他找了一个扩音效果更好的高音喇叭,然后又回来了。   之前扩音喇叭已经喊过很多遍,这一刻时清柠却没有喊人,而是说起了看起来和这场火完全不相干的事。   “前几天,我在我哥哥的电脑上,看见了一个血库。”   “澳岛血库,里面标注了给我献血的捐赠者,042,我知道是你。”   室内的广播线路似是已经在外面被烧到了,广播里同步传来的声音时高时低,听不清,于是就只能靠外面的喇叭扩音。   为了尽可能地把每个字传得清楚,时清柠竭力放开了声线,没两句话,他的声音就喊哑了。   但他却毫不在意,依然声嘶力竭又字字清晰地说着。   “之前篮球赛,你自己选的球衣号码,也是42。”   隔着灼人的火,时清柠却像是在和人进行着再寻常不过的对话,问他。   “你为什么会给自己编42?”   手表的通话请求仍旧持续在响,柏夜息顿了顿,收紧了手指,才克制着没有按下。   没有回答。   时清柠继续在说。   “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之前,我给你的备注就是42。”   他们都知道,这个“之前”,指的是前一辈子。   前世柏夜息就曾想过,时清柠会怎么看他。   那个漂亮的最聪明的男孩被关起来之后一定会恨他,柏夜息也猜过,时清柠会给他备注什么。   又或者任何与他相关的信息都没存下,只是一个不愿有交集的陌生号码。   后来偶然间,柏夜息看到了时清柠给他的备注。   42。   一个陌生的莫名的数字,既不像年限,也不是谁的生日。但时清柠给柏夜息的所有备注都是这个,极偶尔的,时清柠自己写些便签,或者在冰箱上贴点备忘条,也都会用42来代指他。   柏夜息想过要问,开口的前一秒心底又生出凉意,怕时清柠发现自己还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他,所以收住了话,没去要回答。   后来柏夜息也开始用这个数字标注自己,贪心地想着或许能用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关联,来妄想自己还属于他。   重活一次,柏夜息依旧奢望如此。   而现在时清柠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似乎这个数字也让他想起了什么。   “你知道我的42是什么意思吗?”   为了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大,时清柠说得嗓音早就沙哑。火场周围原本便酷热难待,他止不住地呛咳起来,却还执意不肯听劝,坚持要说。   “对我来说,42是彩虹的度数。”   不知何时,持续拨打的手表蓝牙电话已经接通了,时清柠看到了,却没有中断言语,也没有立刻失控叫他,而是继续沙哑又清晰地说。   “笛卡尔曾经测算过,彩虹对人的张角固定在42°。”   无论何种角度,何种高度,何处位置,每个人看到的彩虹圆弧永远是自然奇迹一般的42度。   无论前世今时,囚禁前后,哪一年岁,时清柠心里的柏夜息永远是最夺目的美丽奇迹。   他说。   “所以我把你标注成彩虹的度数。”   每个吐字都再清晰不过的声音顺着通话传过来,柏夜息怔愣在原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前世柏夜息陪时清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那天的天气很好,雨后初霁,苍穹蔚蓝,时清柠难得的精神不错,柏夜息也因此看着他没有按捺住,多问了一句。   “你喜欢什么?”   窗外拂来清甜的空气,许是因为心情好,这直白的话看起来并没有让时清柠觉得被冒犯,还得到了回答。   时清柠看了看他,说。   “我爱星空,也爱彩虹。”   那时候柏夜息以为时清柠的话是在向往自由,向往窗外。   却唯独没有想过。   他会向往爱。   “对不起,我太慢了。”   手表里,时清柠的声音已经哑到了极致,却还在继续。   “我一直想努力,还是没能找全回忆。”   “但我知道我怎么看你。”   许是刚刚被灰烟飞尘呛得太厉害,即使不再用扩音器喊,只是对着手表和他一个人说,时清柠的声线依旧染了湿漉的鼻音,听得人酸涩心软。   “柏夜息。”   “你不能仗着我没有全部想起,就说我不喜欢你。”   之前春色梦醒,时清柠想起了,确认过,前世柏夜息从来没伤害过他。   现下坦言相对,时清柠也一样想起确认了。   前世自己从来没恨过柏夜息。   声音太哑,低下来,坦承如倾诉。   时清柠说。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彩虹般美丽。”   “……”   “滋、笃……”   电话中没有传来人声,只响起了轻微的敲碰声,算作回应。   因为听见这些的柏夜息已经说不出话了。   呼吸震耳,心跳如擂鼓,柏夜息指尖不住痉挛,他这时才知道。   时清柠竟一直爱他。   即使是在被伤害得最深的时候。   柏夜息一瞬间生出了莫大的恐惧。   他第一反应不敢相信,不敢去想前世的后续。   柏夜息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是时清柠恨自己,又或是根本不想提及,只想早早把记忆删去。只有自己离开以后,男孩才可以去过快乐的崭新生活。   他唯独没想过,时清柠还喜欢他。   ……那前世自己给出心脏以后,时清柠是怎么过的?   ……这一刻他在火场里的现在呢?   “轰!!”   室外怦然振响,似乎又有一处墙面被烧塌了,情况已然万分紧急,再耽误片刻,如果火势全面包围上来,所有通路都被堵住,就彻底无法出去了。   “等我。”   柏夜息沙哑地吐出两个字,他缓慢地深吸口气,室内空气已经异常稀薄。柏夜息环顾四周,没找到趁手的东西,最后还是低头,用刀片划开防护衣,抽出了夹层里的金属薄块。   他用金属块去大力敲击门扉,动静遥遥传出去。蓝牙的通话也开始信号不好,那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   “开定位!”   “手表里有信号放大器……滋……打开!!能准确定位……”   冷库内已经被飘悬的烟尘笼罩,唯有亮着光的手表勉强能看清,柏夜息弯腰拉高外套领口掩住口鼻,迅速地在手表应用中找出了信号放大器。   “滴——滴——”   手表规律地震响起来。   通话已经中断,隐约的,外面有扩音器的动静传来。   “确定方位了!!”   柏夜息抹了一把眼睛,双眸已经被热烟熏出赤红,冷库内酷热难熬,他又刚吃过降免疫的药,此刻正是整个身体所有部位叫嚣疼痛的时刻。   但他的双手却格外地稳。   柏夜息的心早被千万寒刃扎透了,所有鲜血流淌出来,一滴不剩。   直到今日他才知晓,原来还有人一直在等他,为他接住了流尽的所有血珠,重新塑成了一颗心。   柏夜息冷静而手稳地又从防护衣中拆出了三片金属块,开始用金属块去撬冷库的门锁。   他之前观察过,知道房门被烧得最薄弱的地方,因此很快就有了进展。在外部救援赶来之前,柏夜息就提前撬裂了被高温烤到变型的门锁,解决了最棘手的阻碍。   “砰”的一声,断裂的门锁向外掉落在地,房门直接豁开了一个洞口。   幸运的是冷库外面并没有烧起明火,这声动静也成功吸引了注意,几乎只过了几秒钟,门洞外就出现了一个消防员的防护面罩。   “在这儿!!”   “T3区域南侧!快,快救人!!”   夜色深浓。   这一场夜火却烧出了天明的亮度。 第91章   七月,海城。   一条爆炸性新闻迅速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突发!市南废弃私立医院失火,目前已造成一人死亡》夏季高温,这种火灾新闻并不罕见,原本也不会引起过多的关注。   然而这次的事故却牵连到了之前来海城投资的柏家,一时之间,这件事便成了备受关注的焦点。   火灾虽然造成了一人丧生,不过好在柏家那一对叔侄并没有出事。据媒体报道,死去的那人虽然也姓柏,但似乎只是柏家过继的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辈,柏林文的继子,柏洛。   大概柏洛与柏家的关系并不算紧密,连身为他继父的柏林文之前对他都罕少提起。这次柏洛的去世,自然也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但事故之后,柏林文的处境却比失去了一个继子更糟糕百倍。   事发医院虽然早已被废弃,但因为现场的汽油味实在太浓,就算有心想压舆论也根本掩饰不过去。   这一看就是人为纵火。   经过连夜的现场勘察和对相关人员的问询,事故的起因很快真相大白。   火就是柏林文授意放的。   很快,其余的细节也被披露了出来。   饶是大众早就知道香澳豪门是非多,但真正听说了真相之后,还是忍不住咋舌。   怎么会有人能狠毒到这种程度?   柏林文因肾病晚期,竟意图逼迫亲侄子给自己捐肾,威逼不成,他又痛下杀手,一把火就想把侄子活活烧死。   要知道在公众眼中,柏林文一直是一个体贴慈爱的长基形象,他对侄子的各种悉心照料,海城几乎无人不晓。   谁能想到,这些关爱居然都是明码标价,最后还要被柏林文用来对亲侄子进行道德绑架?   其实,如果不是之前柏林文频繁地发了那么多叔侄相处的通稿,这次新闻曝光也不会引发如此激烈的轩然大波。   大家这时才发现,原来隔着屏幕阅读新闻的自己,竟然也成了被柏林文算计在内的流量工具。   这种被操纵利用的感觉使得许多人非常不满,柏林文的恶行也因此有了更超出以往的讨论度。   再加上网络的传播发酵,不只海城,柏林文迫害亲侄子的事在整个国内都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相比之下,那位之前少有露面,被柏林文迫害至此的柏家小辈,则成了被公众怜惜的对象,收获了无数同情。   这次事件消息一传开,柏林文的事业也一落千丈。原本他掌管的德鑫集团近期正在准备上市,经此一事,德鑫的风险评估直接飙红,精心筹备的上市彻底天折。   不仅如此,德鑫原本就债台高筑,只等上市后笼络资金,维系运营,然而此次上市之路断绝,德鑫的资金链彻底断裂,柏林文旗下的众多企业直接破了产,只剩累累的债务和烂摊子一片。   之前德鑫筹备上市的事,澳岛媒体早有关注。德鑫集团为柏林文独立持有,在资金与法务上和柏家并没有关联。   但不管怎么说,德鑫到底写着一个“柏”姓,如若上市成功,德鑫集团之后的名誉评价就与柏家直接捆绑在了一起,股价涨跌也会产生相关。   这也算是柏家为自家后辈所做的一种背书。   结果这次德鑫集团在上市前就爆了雷,柏家就算想救,也没可能救得回来。   不过相应的,柏家股价也没有受到牵连,至少二公子柏林晚所掌管的集团企业,就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不只没受波及,在澳岛那些习惯性夸大其词的小报笔下,柏二公子还直接“除掉”了柏林文这个一直找茬的死敌。   据消息灵通的媒体报道,柏林文直接被柏家除名,被剔除出了族谱。   香澳等地重宗族传统,就算是普通人家,在族谱中除名也是极其严厉的惩戒。   更不要说是柏家这种极重名声的老牌豪门。   这一次,柏林文几乎是受到了除死亡之外最严格的惩罚。   也正因如此,有不同的声音开始出现,明里暗里地表示柏二公子下手太狠,一点兄弟情谊都不似乎忘了真正不顾兄弟情谊,先对亲侄子下手的人究竟是谁。   不过很快,柏林文被除籍的细节传了出来。   力主将他除名的人并不是柏二公子。   而是柏老爷子。   真正让柏老爷子拍板决定的原因也不是兄弟阅墙。   是柏林文吸了毒。   吸毒消息一传开,之前还在内涵柏二公子的人顿时没了声。   毒品在澳岛曾经造成过多么恶劣的影响,没有人不清楚。就在二十几年前,澳岛仍然深受毒品祸乱。当年改制时期,因为柏家支持官方肃清,柏老爷子还曾被气焰器张的毒枭直接寄过炸弹。   所以柏林文会被除名,完全是他昝由自取。   而柏林文本人此时更是因为重废烧伤,一直在重症监护室中。可以想见,日后就算要恢复,也极其煎熬困难。   从火场里出来后被送进医院的,不只柏林文一人。   差点被他所害的侄子柏夜息同样进了加护病房。   相比受人唾弃的柏林文,柏夜息这边的情况截然不同,新闻传开已有几天,各路社会人士匿名送来的慰问鲜花依然络绎不绝。   许行来病房时,又被堆叠的鲜花高墙唬到了一次。   他好不容易才绕过走廊里的层层花束,走到病房门口。   坐靠在门边长椅上的漂亮男孩刚刚直起身来,还在揉眼睛,看着男孩眉间眼廓的倦意,许行难得生出些愧疚。   “吵醒你了?”他低声问。   “没有。”   男孩摇摇头,他声音更轻,习惯性地站起身透过玻璃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生之后,他才又揉揉眼睛,醒了醒神。   许行也看过去,问。   “他还没醒?”   睡在加护病房里的男生眉眼冷峻,面色苍白,薄唇毫无血色。   柏夜息到底不是铁打的。他在密闭的火场里被蒸烤了那么久,出来时也险象环生,几次呛了烟,再加上之前乱吃的那些降排异的药物,柏夜息被救出后就昏迷了,一病到现在。   还躺在无菌病房里,连陪护都要隔着一层玻璃。   时清柠唇瓣微抿,又摇了摇头。   病房前不方便说话,有护工看着,两人就先去了走廊拐角。   其实护工一直在,这里并不需要时清柠一直守着,但他执意坚持,其他人也没能劝动。   只是时清柠的身体也根本扛不住折腾,许行这次就是为他来的。   “等下要带你去做个常规检查。”   时清柠看了看他,似是略有迟疑。   许行以为男孩守着人不愿走,补充道。   “就在楼上,很快。”   但时清柠要说的却不是这个。   他很快答应下来,又问:“许哥,你这两天还好吗?”   “正常啊,”许行好奇,“怎么了?”   “薄荷擅作主张的事,我和简阿姨他们解释过了,”时清柠说,“我看柏叔叔他们最近在查医院的事,没有影响到你们吧?”   “没有。”许行这时才反应过来,“难怪他们没找我,是你提前说过?”   许行所在的Mentha是柏夜息自己出资赞助的团队,并没有经过柏家的渠道。而不管是之前的器官离体冷藏技术,还是前些天的抗排异药物,都有专业医学人士的参与。   如果简柏两家真的查起来,为柏夜息这些任性行为提供医疗协助的Mentha,肯定会首当其冲。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被一个孩子预先考虑并解决了。   “多谢……”   许行颇有感慨,作为公认的绝对天才,年少成名颇为气盛的他,难得地缓下了语气。   对着这个经历了此多苦痛,却还如斯温柔的男孩。   “真的很感谢你。”   男孩明显地松了口气:“没影响到你就好。”   “薄荷他”   时清柠眼角眉梢垂下来,看起来有一点难过。   他低声说。   “太任性了。”   检查的地方离得很近,那儿其实是许行临时借用的朋友的办公室。   上楼的时候,时清柠还在走廊里遇见了他哥。   “中午的药吃过没有?”   时弈看着弟弟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由皱眉,如果不是小孩坚持,他其实更想把弟弟拎回去塞家里好好休息。   “孙明拿去的腰垫靠上了吗?”   “嗯嗯。”时清柠老实回话,格外乖巧,并且及时地转移话题,和他哥旁边的人打招呼,“穆哥,好久不见。”   时弈身边是个眉眼天生带笑的英俊青年,身上的白大褂都还没换下来,他也笑着和男孩点头:   “好久不见,小宝又瘦了。”   时清柠:“……”   他感觉他哥的脸色好像更臭了。   “穆野,”许行随意打了声招呼,“我先带二少去你那检查了。”   穆野点头:“去吧,已经准备好了。”   时清柠好奇:“许哥你们认识?”   许行道:“我借的检查室就是穆野的。”   “辛苦许医生,”时弈道,“等下检查结果也麻烦您发我一份。”   穆野笑着低头和时清柠说:“我会帮你哥好好解读的。”   “啊……”小孩苦着一张脸,见时弈的目光扫过来,他也只能乖乖道,“哥再见,穆哥再见,路上当心。”   时弈两人走后,许行继续带着时清柠向前,还顺口问了一句:“大少和穆野很熟?”   “嗯。”   时清柠点点头,直接肯定了“很熟”这个形容。   时大少性情冷淡,深交的好友并不多,穆野的确要算一个。   至少就时清柠知道的,他哥略有洁癖习惯开自己的车,这么多年来时弈唯一乘过的别人家车,似乎也就只有穆野开的。   穆家同样是燕城豪门,后辈不是从商就是在学金融,唯独原配所出的大儿子因为亡母执意学医。   当初穆先生因为此事大发雷霆,还是时弈收留了被赶出来的穆野。   时清柠跟着许行走进借用的办公室,恰巧听见里面热火朝天的议论。   “刚刚那个不会就是穆医生的对象吧?好帅啊!!”   “真的,好A一酷哥!”   “哎?可我记得穆哥是1啊……”   时清柠跟着许行去检查室,因为意外遇见的穆野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穆野在神经外科。   盯着许行的背影,时清柠微微蹙眉,心脏移植……现在他的记忆已经比之前充实了许多,如果没想错,前世许行正是在研究心脏移植的过程中,意外证实了“心脏中存在与记忆有关的神经细胞”这个预测。   而在神经记忆领域,穆野是专家。借助许行团队的新发现,穆野对心脏内的记忆细胞展开了深入研究,最终在心脏中发现了组成完整的神经系统。   在日后的研究中,他们甚至还意外发现了记忆储存和提取技术。   ……心脏记忆提取。   时清柠倏然一惊。   这不是他之前猜测的记忆重生吗?   所以真相会不会……“二少,小柠?”   许行的声音在前方传来。   时清柠回神:“来了!”   柏夜息被亲大伯所害的消息不只被社会公众所关注,同学老师们也听说了这件事。   朋友们集体来看望时,柏夜息还没有醒。虽然特护病房所在的这一层已经被包了下来,病人的体征也早已稳定。但值班护士看到来的这么多小孩时,还是瞬间头大。   她们提前反复叮嘱了不许喧哗,时间设限。不过事实上,这群半大孩子透过玻璃探视时,却是出乎预料的安静。   高中生们还像在学校一样排了队,无人引导依旧井然有序。   让护士姐姐们都私下连连称赞。   病房玻璃外,时清柠也在。同学们除了来看柏神,同样放心不下小时。   大家都知道两人的关系有多好,而且小时的身体原本也抱恙,同学们怕他情绪不稳,还会影响身体。   不过真正见到本人时,同学们发现小时看起来还好。   他也没有固执地守着病房,还如常地和同学们说话聊天。   但前桌的宋谦谦还是嘀咕了一句。   “感觉小时心情还是不好哎。”   同桌林晓听见,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和同学说话的时清柠,轻声说:“他还在生柏神的气吧。”   “生气?”宋谦谦疑惑,“有吗?小时明明一直陪在医院。”   他挠挠头,又有些不确定:“不过好像也是,他刚刚没和我们一起去玻璃边看柏哥。”   林晓想了想:“可能就是,一会儿很心疼一会儿又特别生气的感觉吧。”   擦着他俩进去的秦知深是最后几个去病房外探视的人,等秦知深走到玻璃窗边时,探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病房外没什么人,时清柠也没有过来。   看起来的确没有要去看床上男生的意思。   秦知深在玻璃外沉默了一会儿,他举起手中一次性纸杯,这杯水原本是他要接给招待同学的时清柠的,奈何医院里只有滚烫的沸水,他接好才发现不能喝,隔着纸杯都热得烫手。   纸杯被抬高,滚滚热气从水面飘起,微微凝结在玻璃窗上,没用多久,玻璃上就显现了被蒸汽烘出的图案。   秦知深微微矮身,从时清柠的身高角度看去。   那恰好正落在房间内男生身上的,是被某人用手指反复描画出的。   一个鬼脸图案。   似乎很生气才会画上。   可是让人一眼就知道。   守在玻璃外的人,不知在这儿看了多久。   同学们在病房外时都很安静,出了探视区,交谈就多了起来。秦知深出来时,外面已经很比较热闹了,旁边还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柜子,有纸笔掉落出来,周围人忙帮着去捡。   一张纸片飘到秦知深脚边,他弯腰捡起,原本要还回去,无意瞥见纸上内容,动作却不由一顿。   纸上再清楚不过,是时清柠的笔迹。   那张纸似乎是被撕掉的一页病房记录,备注里寥寥记了一点东西,是时清柠写的。   中途被划掉了很多次。   病,划掉。   42,划掉。   柏夜,划掉。   傻子。   全世界第一最笨。   看得出这些字都在写一个人,写到最后笔痕都重了起来。纸上还有微皱的圆圈状痕迹,秦知深无意识用指腹摩攀过,才反应过来。那是掉落在纸上的眼泪的留痕。   “秦哥!”   旁边有同学在分水果,顺手也递给了秦知深几个。   塞进秦知深手里的是鲜亮小巧的金桔,秦知深沉默地咬了一个,用力地嚼开整个连籽吞吃完,才低骂了一声。   “操。”   真他妈酸啊。   来看望柏夜息的多是高一三班和之前尖子生小班的同学,大家也都想来看一看时清柠。   看出时清柠情绪不佳的不只宋谦谦和林晓,虽然少年已经表现得一切如常,但大家还是发现了,努力地在宽慰他。   “柏神肯定没事的!护士姐姐说,他都没受烧灼类的外伤,特别幸运。”   “对啊,他可能只是累了,得多休息几天。”   “小时你也注意好好休息呀。”   时清柠知道大家心意,也都认真应了,一—谢过。   “对了,今天恺神都来了,”有人说,“之前学校集体活动都没见过他,贼稀罕。”   一旁懒散靠在墙边的卫应恺忽然被提起,视线聚过来,他也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   “哦,轻松点,别焦虑。”他对时清柠说,“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   大家不由好奇。   难得见恺神安慰人,还用了“天大的”这种形容词。   结果卫应恺却说:“今天凌晨的新闻,引力波被确认捕捉到了。”   众人:“……”   这是安慰人的消息吗?!   果然不能指望学神沾染人间红尘人间。   大家正想着,却见时清柠原本略有低垂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真的?”   众人沉默。   ……忘了这位也是学神。   “引力波是什么?”宋谦谦抱头,愁眉苦脸地问,“它又怎么被发现了?”   “是物体剧烈运动所产生的物质波。”卫应恺说。   他说得言简意赅,也果然让大家听得更加愁眉苦脸。   “啊……啥?”   时清柠笑了笑,解释道:“可以类比成水波,把石子投在水面会引起水波纹,相似的,大质量天体的运动在时空这个平面上也会产生波纹,这就是引力波。”   “这个消息之所以让人振奋惊喜,是因为爱因斯坦很早就根据广义相对论,预言了引力波的存在,而直到近一百年后,我们才终于切实地探测到了它。”   不愧是爱因斯坦。   时清柠拥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引力波会在这个时间段被成功捕捉,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个消息给物理人带来的快乐。   他也知道同学们对太晦涩的物理知识兴趣不大,特意补充说。   “而且引力波是一种时空波动,所以在很多文艺作品里,引力波都被用作时空穿越。”   这个话题果然引起了同学们的兴趣。   “所以可以靠这个来时空旅行吗?造时光机?”   “早着呢。”   卫应恺懒散而无情地泼了冷水。   “这才只是刚刚发现,连探测都没明白,离应用更远。”   他捏了捏自己肩颈:“而且引力波引发的波动特别小,在百亿分之一纳米的级别,别说让人穿越,人的一个细胞都难过去。”   时清柠点头,顺口接到:“还是让信息穿越时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比如压缩之后的数据……”   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了一下。   压缩后的数据?   提取出的……记忆。   时清柠忽然发现了什么。   周围同学还在议论,时清柠只看向了卫应恺,而他仿佛看的又不只是眼前这个人。   通过引力波让数据穿越时空的确是一种可行的方向,而且并不遥远。   甚至于日后,卫应恺就依据广义相对论成功创立了……那个举世瞩目的方程。   成功解决了引力波的穿越如何精确到具体时间的问题。   时清柠怔了怔。   他又回想起这一世,自己刚上学见到卫应恺的第一面,就觉得对方莫名眼熟。   还仿佛见过对方抱怨,因为蹿个太猛而引发的生长痛。   “应恺。”   时清柠忽然叫了人一声。   “你记得按时吃钙片。”   ——原来是他们前世认识。   时清柠最后还是守到了柏夜息的醒来。   那时恰巧房内陪护的时间到了,时清柠又开始在玻璃外等,床上被褶有变时,他还以为自己在玻璃上用手指画过太多次,看错了。   但不是。   床上人真的动了。   那一瞬其实时清柠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他立刻按下了护士铃,随后各处都是一片忙碌,护士医生纷纷来查看病人的状况。   而时清柠也终于被他哥半哄半拎地带离了陪护区,去了单间休息。   柏夜息的第一次苏醒很短暂,没多久又重新昏睡了过去。   不提火场历险,单是之前的透支,他的身体也需要休息。   期间柏夜息又陆续醒过几次,等他真正彻底清醒时,床边已经换了陪护。   是简鹭。   柏夜息睁眼时,就看见眉廓冷丽的女人坐在床边削桃子。   这看似温馨的一幕,却被削桃的工具破坏了气氛。   简鹭用的是军刀。   军刀锋利无比,还带着血槽,削起桃皮来总有一种寒意逼人的煞气,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就好像在昭显军刀主人此刻的心情。   —削不了儿子,老娘还不能削桃子吗?   柏夜息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身体各处的知觉还在缓慢恢复,他重咳了一声,又一声,才终于用呛过烟的声带断哑至极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小……柠呢?”   简鹭这时才抬眼,扫了他一眼。   却没有说话。   柏夜息没等到回答,他动了动手指,随即便撑着床铺试图坐起。   然后的动作就被简鹭用两个字拦住了。   “躺好。”   简鹭开口,手上削桃的动作未停。削完皮后,她又利落地用刀尖挑出桃核,几刀将桃肉切成块,放在玻璃碗里,用精致小巧的叉子叉好了一块。   然后抬手,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昏睡了将近一周。”   简鹭说。   “那天火被扑灭时,还有一个年轻尸体被抬了出来。”   柏夜息低哑的呼吸一顿。   简鹭:“是柏洛。”   那天柏林文能艰险逃出,其实还要多亏他这个继子的执意闯入。当时墓延的火势已然极为凶险,冷库的厚厚金属门又早被烤变了形。救援人员割开那个人能通过的出口花费了不少力气,连清醒的柏夜息都呛了烟尘,更不要说是昏迷倒地的柏林文。   他几乎是被人拖扛出冷库的。   没人看见柏洛什么时候进去的,但当火场中那堵墙垮塌下来,烈焰伴着轰天巨响扑面而来之时,被惊回神智的柏林文一睁眼,就看见了高墙冲着柏洛轰然压下。   卷焰瞬间将一切吞噬。   在被压砸的前一秒,柏洛拼尽所有力气猛然推开了继父。   将他推向了生处。   柏洛一命换一命,救柏林文活了下来,而等柏林文出来火场后,才知道自己贴身多年的管家和特助早已倒戈,争先主动地将之前做过的所有违法事迹全招供了出来,只为推诿罪责。   从始至终,唯一一个想着并且真正去救了柏林文的人,只有柏洛。   之前在冷库里谈判时,柏林文觉得自己就从没经历过真感情,所以信了柏夜息说时清柠恨自己的而直到逃出生天后这一刻,柏林文才知道。   原来他汲汲营营算计这一生,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没留下。   唯一真心敬他对他爱过他的人,也被他生生害死了。   与各路媒体的揣测不同,真正对柏林文造成致命般摧折重击的,并非是柏家的除名。   而是更早一些,柏林文亲耳听到柏洛死讯的确认。   之后因为重度烧伤和肾衰竭,柏林文一直待在重症监护室里。   那儿时常有令人悚然生寒的痛苦一声传出,似哭似嚎。   而柏夜息因为不想被血弄脏,没有在柏林文身上留下创痕,连柏林文被压在门板上时的脸部烧烫,也被离开火场时的烧伤覆盖。   因此所有人都以为柏小少爷只是一位最纯粹的受害者,事后的调查中,所有罪责也全被归于柏林文一个人。   简鹭简述完大概,忽然又提了一句。   “那晚有人喊墙塌了,压住一个年轻人的时候,小柠状况立刻就不对了。”   柏夜息原本只是沉默听着,直到这一句,他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压住了年轻人。   专业救援人员穿的都是特殊防护服,火场里只有被困的柏林文和柏夜息两人穿着不同,而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柏洛会偷闯进去,所以当那堵墙塌下来,压住无特护服的年轻人时。   大家第一反应并不会猜柏洛。   而会误认成柏夜息。   果然,简鹭少有地顿了顿,似是也不想再回忆那一瞬,但她还是道。   “小柠当时已经无法自主呼吸,紧急上了吸氧机,情况非常不好。直到确认你被救出,依然很长时间没能缓过来。”   “现在他不在这儿,我陪着你,就是他去做修复疗养了,原本医生还建议他手术。”   简鹭停了一下,才道。   “但他执意要守着你到苏醒,没有去。”   简鹭吃完了那一碗蜜桃,才收了餐具,重新倒了一杯白水过来。   她望着病床上男生,叫了人的大名。   “柏夜息。”“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的所做和后果。”   柏夜息垂眸,胸口艰难地起伏着,每一下呼吸都在痉挛撕扯。   为之前他的一意孤行,那些任性举动。   “……抱歉。”   男生声线嘶哑,瘦削的脊背依旧挺直,却混着难以察觉的轻颤。   “对不起。”简鹭到底还是对儿子放了行。   柏夜息刚醒,身体还虚弱,虽然他几次试图尝试,最后还是被不满的简女士直接按在了轮椅里。   好在时清柠所在的病房并不远,柏夜息滑到对方门口时,房门正好半开着,在透气。   男生在门扉前停了下来。   近人情更怯。   柏夜息的目光落了进去,透过半散的门,他恰好能看到里面的男孩。   少年盘腿坐在床上,身前还放了一个小床桌,他看起来精神还好,让提心忐忑了半晌的人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柏夜息还看见,少年面前桌上排好摆开的,正是鲜艳甜香的彩虹糖。   时清柠恰好正拿起了一颗。   彩虹。   柏夜息不由心间一软。   不过下一秒,他就看见男孩忽然拿出了一把小刀,刀尖锂亮,“唰”地一下将圆滚滚的彩虹糖切成了两半。   柏夜息:“……”   时清柠板着脸依次把一排彩虹糖齐刷刷切完,才抬头,看向了推门进来的柏夜息。   “小小。”   男生的声音还有些哑。   时清柠早提前看过柏夜息的状况,知道对方早已没了大碍,但等到男生抛开轮椅走过来时,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多看了一眼。   爱总是藏不住。   好在柏夜息几步就走到了床边,步伐还算稳。   他问:“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清柠仰头看他,抿着唇,脸颊盈出柔软的弧度。   “有,不舒服。”   柏夜息的呼吸都明显滞了一下。   “哪里……”   他话没说完,就听男孩道。   “牙疼。”   小孩说着,还磨了磨自己细细的虎牙尖。   “想咬人。”   顿了顿,他又说。   “咬薄荷。”   时清柠是真这么想的,所以他也真的去咬了。   正咬在柏夜息苍白修长的手指上,清晰的几圈印。   时清柠生气时牙痒,齿尖真碰到微凉的触感,反而只剩了心软。   心疼又难过。   他松开牙关,慢慢地吸了口气,听见柏夜息低声说。   “你咬过的人,就是你的。”   落在修长指骨上的印痕,圆圆绕圈,叠在一起。   成了誓戒。   “任何人都不能再凯舰和伤害。”   时清柠抬头,唇瓣和眼廓一并湿漉漉的。   “这个任何人,包括你吗?”   柏夜息缓了声线。   低而等定。   “尤其是我。”   时清柠看着他,没再说话,于是柏夜息也没再开口,一直同人相望对视着。   只指尖还微微在抖。   比滚热烈焰更汹涌百倍的烧灼感兜头扑面而来,无边的后怕仓惶裹挟着柏夜息,将他迎头吞没。   近在咫尺,抬手却不敢碰。   重活这一世,柏夜息不怕苦生,不怕惨死。   唯独只怕再失去他一次。   时清柠也看见了柏夜息的心绪。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几次同柏夜息交谈相对,言语之时,毫无自觉地哭过很多次。   而这一回,在那熟悉至极的眉梢眼廓。   他看见了柏夜息的眼泪。   “笨蛋。”   时清柠声线也很低,混着鼻音,含混不清。   好在距离够近,足以听清。   “笨死了,傻薄荷。”   面前男生僵了一下,似是没奢想过他爱的人会吻过来,时清柠也撤嘴,又亲他一下。   “不是亲你。”   他说。   “我在亲全世界第一傻瓜。”   他们接吻很多很多次,又好像只是要彼此甜一下。时清柠还有话要说,为男生刚刚肉眼可见的惊怕。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英语小测,写混了德文?”   那好像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时清柠的记忆还混乱,在英语试卷中错混了许多德文。   “大概是因为,前世我读了很多爱因斯坦的演算,学德语去看原稿。”   时清柠还有些气喘,说得很慢。   唇齿气息间浸散着诱人的甜。   “爱因斯坦很早就预言,受银心黑洞影响,周边恒星运行的椭圆轨道会偏转。”   “四年后,这个现象将被观测证实。”   男孩缓缓说着。   星河璀璨,仿若近在咫尺怀间。   “恒星被黑洞拉扯的过程中,会产生引力波,而引力波可以穿越,抵达任意时空。”   “送来记忆。”   他看着柏夜息,说。   “所以让你想起。”   柏夜息微愕。   前世记忆,死后复生。   他从来惶恐,不信这幸运,怎么偏偏会是自己。   现在才知晓,最终解答——不过是因为时清柠爱他。   从来不是厌恨,决绝别离,下辈子再不见他。   而是那么努力,独自一人,也会如天才耀眼,惊世绝艳。   来赴这一场再会之宴。   “受银心黑洞的引力,恒星偏转后的运行轨道,最终会如玫瑰花形状在宇宙间铺开。”   时清柠莞尔。   无根繁星不及他青昧。   “薄荷。”   “我在玫瑰中奔你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非常非常感谢阅读这个故事的每一个朋友,深鞠躬。   大家番外想看什么呀??   晋江会设置一个抽奖,只要全订阅就可以参与,无需其他操作。   微博也会抽奖,会送一对薄荷柠檬的钥匙扣,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