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推理小说受害人 作者:鸣蓝 【文案】 这是一部推理小说,密室杀人、时刻变奏、意外制造、盲区谋杀…… 写完最后一个字,杨沅心满意足,抱着即将飞升的梦睡着了。 醒来,他穿越了,穿成路人甲杨清水。 为什么别人穿书改变命运走上人生巅峰,他每天在被弄死的边缘挣扎? 为什么每一桩凶杀案都跟他有关系,不是受害人就是嫌疑人?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请收看…… 啊呸,杨清水决定,为了活命,挑出全城最粗的大腿,抱紧! 大腿本人——林知律作为小说配角,极其好运,逢凶化吉。 但形象单薄性格片面,极端暴躁冲动型人设,不服就干。 接近杨清水,他本质人格觉醒,开始对世界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要和杨清水一起,“改变世界,改变自己,左边的说嘿,右边的说吼……”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悬疑推理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清水林知律 ┃ 配角:蒋在月 ┃ 其它:略略略 一句话简介:你跑我追 立意:在困境中迎接挑战,解决困难,找到希望 第1章 漫长的夜晚,冷风呼号。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市中心商业大街路人抬头,看向全城最高的信号塔时,发现塔吊上有人的身影。 人影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荡下去,跟地面来个硬着陆。 也许帮派寻仇,也许是走投无路要自杀。一周总要发生几次,看见的谁也不做声,报警等消防,这么高的信号塔,没有足够的设备上去,除了封了主干道让全城堵车,还不如别报。 等吧,那人要是运气好,可以爬下来的,运气不好……也能下来。 太冷了,路人暗骂一句,裹紧大衣继续走他的路。 这一次跟平常上塔的其他人不一样,那人晃晃荡荡很久,始终没有掉下去,也没有爬下去的意思,等到好事者看腻了关心别的事,他的双脚依然没有离开原地。地面上怎么都不会看见,这人眼睛是闭着的,或者说,没有睁开过。 当冷风吹得脸颊、耳根生疼时,杨沅终于梦里醒来。睁开眼睛,不得了,他还在梦里。 撇去坐飞机,杨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完整的城市全貌,他站得太高,俯瞰了小半个城市,从脚下直到远处海港的灯塔尽收眼底。 他不是刚睡下吗?刚吃完火锅回家,在十平方的卧室里,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没报名参加什么生存大冒险啊! 风卷动大衣衣角,衣领翻动不断遮挡视线,嘴巴呼出的热气在镜片上凝结一片白雾,这些细节太真实,不是梦境。 “啊!!!!!” 呼天抢地,震耳欲聋。没人管他。 嚎到嗓子实在受不了,那些疑惑的,愤怒的,惊恐的情绪暂且排空,杨沅冷静下来,开始往脚下看。 他身处塔吊外延的工作台上,工作台的钢架算牢靠,但也就那样了,只有转身的空间,往外跨一步自由落体,往后退一步便会撞上钢筋塔吊。 手往大衣口袋掏,只摸到皮夹,没有手机。 杨沅咽下不存在的口水,心想或许已经有人察觉他的失踪,正在前往营救的路上,只要保持镇定等待就好了。 想法出现的同时,脚下传来一丝微弱金属吱啊声。 刚才还赞赏的工作台,连接塔吊的钢板如蒙感召般松脱,在狂风中不住转动,随即跌落。 工作台霎时倾斜,一个踉跄将杨沅甩到另一端,他奋力抓住铁架才没有被惯性带走,然而上半身仍悬在半空。 连站着等救援的机会都不给他……这样倾侧下去,另一端的钢板支撑不了多久,他和这天杀的工作台很快跟着下去。 咬牙切齿地,杨沅弯下身子匍匐,一点一点爬到另一端,爬进塔吊内。 塔吊就是直通地面的铁架子,连绵不断的V型钢管,靠地面一侧固定了铁网。铁网极窄,仅有双脚并立的宽度,一直延伸知视线尽头。 杨沅攥着铁管颤巍巍站起来,不是他多害怕,风太大,把人刮得两头晃动,稍一不慎便会踩空摔下。每挪一步,他便腾出手往前抓紧前面的钢管,十秒一步缓慢下行。 比起恐惧,杨沅此刻心里更多的愤怒,到底是谁把他弄上这儿,对他做了什么,催眠还是迷晕?多大的仇,大费周章跟他开这种“玩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即便在高处,这儿也冷得过分了,杨沅居住的城市在北回归线上,这才十月份,凝雨成冰的冷空气从何而来? 走着,不可避免看见脚下的城市,霓虹光影、高楼林立,建筑群显示着大城市特色,但没一个跟他记忆中的地标对得上号,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 可这儿给他莫名的亲切感,总觉得来过,始终想不起来。 行到吊臂尽头是回旋塔台,总算踩到点实在的水泥钢板,杨沅双手双脚撑着台基大口喘气,后背的热汗被冷风吹剩一股凉意,才感觉到后怕。 这时,一张卡片从大衣领兜掉落,正正落在他眼前:凌余 私家侦探雪光街23号 未等他反应过来,狂风扫过,名片被卷出平台,簌簌下跌。 ……这张名片的惊吓度,比将他拎上塔吊然后一脚踹下还要大。 凌余,是他写的侦探小说男主角。 这个世界之所以陌生而熟悉,因为本来就存在他的大脑中。 他在自己的小说里重生了?不对,他没死啊……还是,刚才他吃完火锅唱完歌,快快乐乐上床睡回笼觉,就死了? 一头乱麻。他穿书了,不该激活个什么系统,或在哪儿醒来有个如同NPC般的角色给他介绍身世吗,怎会像这样挂在半空要死不活? 名片名字是凌余,他穿成了书中主角? 如果说今夜发生了唯一的好事,就是他穿成了凌余,凌余在杨沅的笔下英明神武、智勇双全,始终站在光明的一方,而且整本书故事围绕他开展,有主角光环,保证能活到最后。 杨沅忽然意识到什么,手伸向侧兜,掏出兜里所有的东西。他的所有,就是一个钱包,里面装着几张样式陌生的纸钞,两张银行卡,还有……身份证。 身份证卡片上的确是杨沅的肖像,借着幽暗的月光,他看见侧栏的名字——杨清水。 杨清水……小说里没有这号人物,而且名字听上去就不像认真起的,尤其似安进去打酱油的甲乙丙如张春花、李丽珠之流,出现在小说世界一章起两章止,往往命途堪虞。 杨沅默哀,不知气温和他的心哪个更凉。 现在大概是哪个支线案情的现场吧,受害人从六十层高楼坠下,疑似自杀,侦探发现现场证据存疑……杨沅笔下故事的开端,他就是那个受害人。 一个念头闪过,杨沅脸色微变。随即,他把钱包塞回兜里,小心搜索往地面的通道。塔吊每节都有连接扶梯,累是累些,总比刚才安全,唯一要担心的,没了环境光线,进入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要担心脚踩空,还要随时提防谁在背后下黑手。 杨沅写的可是犯罪小说,好端端走在路上也被爆头的残虐世界,想发生点吉利的真不容易。 怪他手贱脑洞大,为什么写的不是“祥和宁静的森林里有两只小猪,一个很胖,另一只更胖”之类的故事…… 正想着,后背传来奇异的瘙痒感,随即触感从背部爬上颈脖,毛茸茸的温热的小巧的—— 老鼠! 老鼠飞速窜到肩膀,沿着手臂往下爬。 杨沅大脑一片空白,手松脱。 02 出租车司机正打算绕市中心一圈看看有没有客人,通常这个时候都有人在路上醉酒游荡,挑两个衣着光鲜的足够他一晚营生了。 直接拿钱是偷窃,他不会这么做,将人拎上车兜上两圈沿海公路,取走皮夹上的现钞,再随便丢到哪个地铁口。就说乘客自己要看夜景,他按吩咐照做,警察查问也奈他无何。 今晚格外萧条,快凌晨还没接到一单生意,路上只看见褴褛的流浪汉,司机气闷得很。 车子驶进电视塔边,只见一流浪汉站在路中央,灰头土脸、双目无神。车子继续往前,他竟不让路,还抬手截停出租车。 快要撞上去,司机急刹,气急败坏探头要骂,这人迅速上车,半个字不多说:“雪光街。” 司机回头,这才发现后面的人并非流浪汉,光他的长大衣看上去就知道不便宜,只是人蓬头垢脸,身上全是灰,格外狼狈。 他犹豫一阵,发动车子。 杨沅忍不住拍身上和头发,车厢顿时尘土飞扬。从塔吊爬下来摔了两次,楼层里都是用作动工的水泥土灰,回到街上时他已跟刚收工的泥瓦匠没两样了。 待会儿就要与他小说里的男主角见面了,是不是该换身衣服洗漱一下,给凌余留个好印象? 杨沅忐忑着,听见司机问:“年轻人,这么晚了做什么?” 他注意到刚才司机就不断从后视镜中打量自己,一只手虚握方向盘,不时确认腰间的防身工具,神情充满警惕。 “想偷点东西,被逮住了。”看样子司机不会相信他是什么好人,与其扯正当理由,不如编点犯罪事实更可信,“回去躲风头。” 果不其然,司机暗自松一口气,手也放回方向盘,“偷的什么,值钱吗?” “……钢缆。”杨沅随口应答,想着自己在小说世界生存的办法。凌余既是男主又是私家侦探,无论杨沅的角色定位是证人还是被冤枉的嫌疑人,凌余也能保护自己,靠近主角光环的地方总安全点,投靠他准没错。 杨沅只希望小说给他分配路人角色,连脸都不露混吃等死的一类,只要不是炮灰受害人就好。 第2章 冷清的街道,“彩虹公”字样的霓虹光管将人照得斑驳,借着光线,杨清水看见了侦探社的招牌。 侦探社门面散发着穷酸的味道,潦草的三字木板下漆黑一片。“有人吗?” 没人在,门闸却卷了上去,玻璃门半掩。 这儿是整个城市杨清水唯一有些安全感的地方了,他摸索着按下开关,灯管闪几下以后亮了。 侦探社符合脑中的构想,布置简陋但实用,办公桌上卷宗堆得几乎比桌子本身还高,凌余的业务量要比他的门面好得多。 接待沙发跟茶几在另一侧,开水壶装着水,水半暖,人是刚走的。 他可以在这儿呆一晚,等到早上凌余回来。 的确不必锁门,没东西值得偷,杨清水溜达着得出结论。 办公桌的对面墙是案情板,标记上线索与人物,脑海中的关系网具象化,能帮助凌余思考案情。墙上标记几桩案子,其中一桩引起杨清水的兴趣,“男子失踪七年尸骨无存,500万保险金落入妻女手”—— 关系图上则是许多费力无功的调查,杨清水没忍住脱口而出:“凶手才不……” 还没说完,墙面俨然出现两个黑影,杨清水蓦然一惊。转头,面门遭到肘击,他站不稳摔倒在地上,扫落一地的照片。 忍着疼痛,杨清水闪身躲过对方的第二记攻击,此时他看清了袭击者的外形,脸上戴口罩,长相无法辨认。袭击者穷追不舍,他一路退到办公桌前面,似乎无路可退了。 袭击者放缓脚步,一步步朝惊恐的受害者走上前。三、二、一……瞧准距离,杨清水抄起台灯往对方脑袋一顿砸,把人砸了个头破血流。 对方被砸恼了,一把甩开台灯,将杨清水扑到在地上。 真正近身肉搏,杨清水才感觉到此人不仅强壮,攻击还精准利落,每一处都击中要害,他除了双手格挡别无他法。随即,绳索缚上脖子,袭击者将他翻倒,用全身的力气勒紧绳子。 对方的手法极为职业,杨清水碰不着身后的人,也无法挣脱绳子,他只听见自己喉咙的呜咽声,脑袋似乎要爆炸…… “警察,住手!”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杨清水面目狰狞地翻白眼。都杀人了,会因为你让住手就住手吗,赶紧干他啊! 幸好,他听见一声低沉的呻吟在耳后响起,随即绳子松脱,袭击者被踹翻在地。 警察有些手足无措,但知道要将此人制服逮捕。一蹲下,袭击者挥拳过去,以极快的速度将他撂倒,冲出侦探社大门逃之夭夭。 “唉……”杨清水很失望,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骂了句脏话。 醒来时,他以为自己会在医院病床上。 天花板嵌了惨白的光管,空气中浓郁的咖啡香,耳边有打字声,脚步声和交谈的声音,垂下眼帘看周遭,果然是警局。 “既然醒了就别装。”一个女人对他说,“我没闲工夫陪你耗。” 杨沅的小说世界里,警察不一定是好人,小心一点为好。 “咖啡冲得这么好,给我也来一杯吧。”他稍微动了动,感觉到腕上的手铐。“算是我们良好合作的开端。” 女人盯着他,转椅往后退半米,从柜子里抽出纸杯,倒入咖啡,放到杨清水跟前。 他来到这个世界一整夜,终于有热饮下肚,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放下杯子,他摸了摸大衣口袋,原本装钱包的兜瘪了,什么都没有。 瞧见他慌张的神情,女警官轻踢脚边的证物袋,“你在找这个?” “那是钱包,不是证物。我是受害者,不是罪犯。” “现在还言之尚早。”女警一边记录一边说,“放心吧,案子查清楚了就会物归原主,你越早交代情况,结束得越快。” “……你想知道什么?” 女警抬起头,挑眉微微一笑,“你看,现在才是我们良好合作的开端嘛。” 这态度,这笑靥……忽然福至心灵,杨清水瞧着女警越看越有感觉,问道:“你是苗颐?” 女警一愣,“你怎么——不关你的事。” 终于碰见熟人了,杨清水恨不得泪眼汪汪来个认亲: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是你爸……咳,创造你的作者。 苗颐是高桥市的女刑警,热血善良,几乎是女二的角色,跟凌余没有感情线,只是互相帮忙的伙伴。查案的人是她,杨清水不用担心这么多了,主动透露有用的线索:“入室的袭击者约一米75中等身材,穿的蓝色风衣深蓝色长裤,单眼皮——” 苗颐敲了敲笔头,打断他,“送你来的警员已经做过拼图,这你不用说了。说说你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光街的侦探社里面?” 这可难倒他了。作为这个世界的预知者跑去蹭男主的光环,其实他算是非法入境苗颐应该将他押送到海关?这要怎么解释?现在想来,裤兜单单留下凌余的名片,高坠不成,诱骗他到侦探社谋杀,刚逃出虎口,就被当成嫌疑犯抓进警局,这一整夜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 这是有网络有记录的世界,不是一句“失忆”能搪塞过去,杨清水只能保持沉默。 “行,你可以不说,那谈谈你跟失踪者凌余什么关系。” 杨清水闻言脸色一变,“失踪?” “你不知道?凌余的委托人上两周报警,说联系不上他。可能是携款潜逃,也可能他被谁谋杀了,一切都在调查中。”苗颐边说边观察杨清水,“就在这个时候, 两个人神秘人在失踪者的侦探社发生打斗,不对,应该是谋杀未遂。如果不是巡警接到举报偷电缆的电话赶到,我见你的地方就不是这儿,而是殓房了。” 杨清水陷入沉思,在脑海复盘从踏入侦探社一刻起,眼中所见。不足二十平的四方格局,除非那人躲在墙里面,否则就是趁他不注意时潜入,然后动杀机。但有一件事不对劲…… 记忆里的片断无法自洽,只有一种可能性。杨清水触电般弹了起来,抓住苗颐的手,说:“水是温的,水是温的!” 他太激动,忘记这儿是警局,而自己是戴手铐的嫌疑犯,这个动作看上去太可疑了。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外面走入来,拎起杨清水的衣领往墙上摔,踢翻椅子,将人卡在椅子和地面中间,“袭警?” 今天被打得够够的了,他已经生不起气,晃了晃手铐,“你看像吗?” 男子不理他的调侃,转头对苗颐说,“口供簿给我,把门带上。” 杨清水趴在地上,朝出去的苗颐大喊,“茶壶的水还是温的,凌余这两日回去过!” 苗颐顿住脚步,欲言又止。但门已经徐徐合上,随即被反锁,审讯室里只剩下杨清水和这个看起来一点不好惹的男人。 男子脱下外套挂上门钩,不慌不忙解袖扣,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 “警官,你耍完帅能扶我起来吗?”杨清水依然趴在地上,左边的眼镜镜片裂了,好不狼狈。 “做坏事就要有当落水狗的准备。”男子将他拉起来,解开手铐反扣椅子的背后。 杨清水以不自然的姿势坐着,手臂发麻。这种看上去无妨,却完全违反人体学的方式,只有熟练资深的调查刑警懂得这么做。这人看上去相当年轻,不超过三十岁。 “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给我完整的口供,今日何时何地你在做什么,每一分钟都给我说明清楚。”男子目光冰冷盯着杨清水,“盗窃、打斗和一单失踪案,想耍花样的话,随便你。拘留室里的都是瘾君子醉汉和流氓,你这种斯文败类在那儿最低等,会受不了的。” “警官,单方面挨打不叫打斗,随口编故事也算盗窃?失踪案就更离奇,我没见过凌余,没证据你没权拘留我。”即使在警局,他口嗨的习惯还是改不了,“不会是到了年底,警官的业绩不够,要我一个人顶三个罪名吧?” 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面容随即变回冷漠,缓缓站起来。 隔着桌子俯视杨清水,突然把他的头摁在桌面上。 杨清水的手还扣在椅背上,连人带椅子翻折,他的左手臂至胸侧那一段抽筋了,他挣扎,但除了把墙面砸得哐当乱响,别无作用。 他发誓要是能穿回现实,立刻删除全文! 删文前弄死这家伙,死龙套,我要把你写死,被正义化身的马桶淹死,被散发圣光的大丝瓜攮死…… 终于,男子松开手,“打听打听我是谁,你就不会在这个辖区犯事了。” “刑事调查组一队队长林知律,我打听过了。”杨清水咬牙切齿地说。看见男子眸光闪动,他更加确定。小说里冲动愚蠢但运气极好的男配角,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不愧他的人设。 “你可以接着打,我不认,也不打算再回答你一句话。”他说,“林警官,你的臭名在我身上没有作用。” 林知律静静看着他,额角神经绷紧,“没关系,认不认罪这里你也待定了。非法入侵罪,有警察做人证,你逃不脱。”说着,口供簿砸过去,“拘留室冷,扯两张当被子盖吧。”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林知律开门,只见苗颐气吁吁拿着档案过来,“律哥,确认了身份资料,这个杨清水跟凌余是合伙人,侦探社是他名下的物业。” 第3章 穿书成就:武力值+0 智商+0 增益道具0 物品:雪光街23号地铺+1 入狱成就:未完成 北风凛冽,脸色苍白、镜片破碎,黑色长大衣摔地上时卷了不少碎屑灰一片白一片,杨清水从警局出来,犹如惨遭抢劫蹂|躏过后,步履蹒跚逃出生天。穿越前的 他是爱穿格子衬衫、三天不出门的宅男,可也是体面人,生不进公堂,罚款超过两百块的违法行为一律不沾,以他遇强则怂的性格,绝无可能被打成这副惨样。 杨清水回到侦探社,他的唯一不动产,想想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这回,电话铃响了,他迟疑一阵,还是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松一口气,“你还活着,整个月不见,携款潜逃了?” “……我不是凌余。”杨清水顿了顿,接受了设定,“我是侦探社的合伙人,呃,我姓杨。” 电话那头空了片刻,女人似乎在思索,“凌侦探呢?” “他失踪了。我暂时接管侦探社,你是?” “崔珊珊,他的委托人,是我报警他失踪的,我以为警察已经找到他。” 杨清水摇头,“没有。”忽然意识到她很可能是最后见过凌余的人,“崔小姐,方便约见吗,我很担心我的拍档的安危,想了解一下你最后见他的情况。” 崔珊珊似乎不大乐意,毕竟这跟她没关系,“……凌侦探不在了,我的案子你们还能不能做?” 杨清水早就瞟过案情墙,崔珊珊委托的案子就是那桩巨额保险案,他可是这本书的作者,案情的来龙去脉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于是斩钉截铁确认:“绝对能做。” 崔珊珊跟他约在下午见面,这才是早上,除了睡一觉他还需要洗个澡,侦探社里只有一个狭窄的马桶间,他要找个地方住下。 街转角,彩虹公寓。 货不对版的商品杨清水见得多,还没见过这么离谱的,“高级服务套房”六个字,只有一个房字勉强符合。大红色被褥,暗紫色满是烟头印子的地毯,衬得房间昏暗无比,浴缸里全是黄色水垢,用来分尸尚且嫌脏,居然有人能在这儿住三年。 “你刚才说这儿,上一任租客叫凌余?” 带他参观的胖女人盯着他,眼神里分明在说“这儿是公寓不是客服咨询爱租不租不租滚蛋”,整个人散发着狂拽炫酷的气质。 “……两千房费,多出来的是给您的小费。”杨清水示好道,“拜托您了。” 胖女人将五百块塞入沾了油渍的衣服兜子,没好气走进去,“那家伙听说是查案子的,几宿几宿地不回来,回来了关里面不出来,整个公寓都是这种怪人,他算正 常的了。三周前吧,欠了一周房费,敲他的门没人应,把门开了房间是空的,东西没多少,不过你放心,就算有也丢干净了。” “我能看看他留下的东西吗?” “在南郊。” “南郊哪儿?!” “垃圾场。”女人冷眼看向失望的杨清水,不无嫌弃地把钥匙丢给他,“房租预付,少补多不退,大堂有住客规矩,违反罚款,惹警察上门的一律赶走。给你一个温馨提示,别跟这里其他房客客套。” “……为什么?” “你跟一只肥羊似的,最好就是别让狼看见你。这儿没几个好人,抢劫敲诈都是小儿科。”女人勾着大串钥匙步出房间,回头,“对了,你楼上还住着个杀人犯。” 凌余挑的,真是“风水宝地”。 杨清水太了解这个世界,这儿大多数人不管闲事不做好事不讲道理,唯一说服人的办法,三拳把你打服,不服再来三拳。 他内心的黑暗一面都灌输在小说,罪恶无处不在,能活下来的善良者都是人才。 而凌余失踪了。他是杨清水心目中的光,他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小说系统故意弄死凌余,把他吸入这个世界,让他充分感受自己的丑恶。 让他不好好五讲四美,这回自作自受了吧。 无论如何,找到凌余的去向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也许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与崔珊珊约在画廊见面,倒不是本人多有艺术气息,画廊是她的,嫁给富商以后手上多了资产,偶尔也要以老板娘的形象出现。 挎铂金包裹着精致套装的崔珊珊进门,看见杨清水本人时眉头微挑,待坐定以后说道:“我以为你会年纪大些。” 杨清水瘦削身形修长,中长的头发微微卷曲,他的眼镜昨晚被打碎,临时换上一副金属细框的,看上去更像小白脸了,难怪她看见自己会惊讶。 崔珊珊不算漂亮,但举止中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她从包里抽出烟盒,“不介意吧。”见杨清水点头后,手势熟练地点烟,“先解决你的麻烦,想知道什么?” 怕遗漏掉有用的线索,杨清水打开了录音笔,问:“您最后一次见凌余的日期,见面的地点,还有他跟你说了什么,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问题倒挺多。”崔珊珊吸一口气,吐出烟圈,开始思索起来,“周三的中午,我记得是九月末,具体的日子不记得了……” 崔珊珊告诉他,两人约在画廊见面,她把跟受害人曾平国的照片拿给凌余,凌余有些反常,他看了以后没多大兴趣,反而跟她说,自己已经查到一些眉目,不过情况有些离奇,他需要时间求证。自那次离开以后,他便失去联络。 一个月前凌余本该顺利揪出凶手,是哪里横生枝节,让故事出现了变故? 崔珊珊讲完当日的情景,端详蹙眉的杨清水一阵,说道:“看来你跟他不是一般的拍档关系,当年曾平国失踪,我也没有这么揪心过。” 你不懂,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男主好伐!他对凌余的感情无法简单言喻,不能接受他这样不明不白消失。 “我知道的都跟你说完了。”崔珊珊说,“现在轮到我的委托案,这个案子不好查,连凌余也失踪了,如果你没有把握不用逞强,委托费当我交个朋友,不需要还了。” “不。我有把握,而且我必须查。”凌余在查这桩案子时失踪,当中一定牵涉案件中人,这是唯一的线头了。 崔珊珊口中的曾平国就是失踪七年的男子,当年她是曾平国的婚外情人,也给他生了个女儿。女儿不到一岁,曾平国失踪,七年之后仍然没找到活人或尸体,崔珊珊怀疑曾死于谋杀,于是找私家侦探追查。 “他好歹是我女儿的亲生父亲,在下面没人烧个纸钱,凶手拿着他的保险金优哉游哉,也挺冤的。”她淡淡地说。 “你觉得凶手是他的妻子钱宁?” 崔珊珊看了杨清水一眼,“以己度人吧,如果我是她,我会动手。当时她就知道曾外面有人了,而且不止我一个。几百万保险金比一个混蛋老公有用得多,你说对吧?” “……大概。” “想来想去,最可能杀他的只有他老婆。” 不是钱宁,杨清水心中暗道。每一桩推理案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嫌疑人,最终都证实他们是无辜的,钱宁只是用来增加看头的烟雾|弹。 凶手是曾平国的一个朋友…… 多么直截了当的推理,因为故事是他写的啊! 这种像玩飞行棋一开骰连跳三百步直接到终点飞回基地的玩法,直接简单粗暴也很爽!每个人手里拿的,在杨清水眼中都是明牌,就不用费力气左推理右鉴证了,直接开炸! 现在他唯一要查的,这位凶手朋友跟凌余的失踪有没有关联。 离开画廊回到侦探社,杨清水翻找杂物柜,在一堆假胡子化妆箱和奇怪的耳环戒指里,终于给他找到一张记者证。 侦探不同警察,总要有些乔装手段,凶手原野是如今高桥市娱乐行业的巨头,要接近他只能用这个办法。 “《传媒报》的凌记者是吧?”原野秘书对着时间表核实道。 “是。”棒球帽下的小半张脸露出礼貌的微笑。秘书下意识打量了下记者,清隽斯文,的确像搞艺术创作的,只是…… “凌记很白净啊。” “我是专栏记者,不用跑新闻。” “哦,难怪……”说着,秘书在前面领路,经过公司大门,是一个三米高的巨人铜像,气势勃发地望向远方。 杨清水抬头一路望铜像,眸光深邃,意味深长。 这里面装着曾平国的尸体。 第4章 杨清水装模作样拍了几张室内照,待秘书关门离开,便坐下观察周遭。 比一个普通三口之家还要大的办公室,办公桌与接待沙发中间亘了一条高尔夫球道,动辄十万一支的球杆放了好几套,有钱人的爱好就是如此枯燥。杨清水忍不住上前,拿起其中一支,十分称手,挥杆也有足够的冲击力。 “喜欢吗?” 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何时伫立门边。 杨清水紧张,失手跌下了球杆,连忙捡起,“抱歉,我只是看着……” 男人摆摆手,“对昂贵的玩具动心是男人的常情,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靠双手吃饭,对这些东西想都不敢想。”说着,他走向办公桌后坐下,扯下领带,“不过时间才是我现在最贵的玩具,赶快开始访问吧。” 这人就是原野了。杨清水在对面坐下,摆弄好访问必要的物件,一脸局促。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结巴,“原……先生是高桥市有名的成功人士,你……白手兴家创立原野娱乐,摇身一变变成今日的行业巨头,很多……年轻人想要仿效你的成功,你有什么话想跟他们说?” 千篇一律的问题,原野照着打好的腹稿侃侃而谈,“很多人想跟我一样,可他们不是我,没有我的魄力和智慧,盲目模仿只会摔个粉身碎骨。” “您觉得年……轻时最艰难是哪一段?” “当然有很多——”原野顿了顿,“大概是我在国外求学的日子。” “高桥市大大小小帮派不计其数,经常出现拦路打劫的,像您这样的富人都是目标,原先生回国会不适应吗?” “……我没有遇过。”原野不无讶异地凝眸,对面记者的口吃似乎变好了,问话越发流利。 杨清水托了托镜框,“会不会因为原先生本来就有丰富的处理经验?所有的背景资料显示,您出身中产留学英国,不过我收到一份完全不同的资料,您是南区贫民窟长大的小孩,十六岁加入本地帮派,干了好几年的抢劫勒索,如果有人敢对你做同样的事,怕是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原野从他的大班椅上站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杨清水把目光从原野身上下移,推了推他手边的录音笔,说:“青少年监狱虽然不会在你本人的履历留下案底,但档案没有消失,需要我先调回档案,给您时间想想如何否认吗?” 门外秘书小心翼翼敲门,询问:“董事长,需要我吗?” 原野握紧拳头,冲门外:“滚蛋!”他坐下,盯着记者,“你想要什么?” “金盘洗手真不容易,每当你以为可以重新开始人生,那些可恶的旧事、旧朋友就会找上门,以你的过去要挟分一杯羹,不是吗?”杨清水并不同情他,“但是他们忘记了,你本来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忍让这些苍蝇,斩草除根才是你做事的风格。” 原野面无表情半垂眼皮,这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五十岁男人应有的颓相。 “曾平国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此时你大概没有心情向我解释了。”杨清水说道,“算是拍档吧,一个负责开车放哨,另一个负责拿枪动手。你跟他不 同,你知道干一票藏两个月这种日子过不长,很快便收手做别的了,于是两个人的人生一个往上,一个往下,要不是七年前他来工作室找你,你大概早就忘记这个人 了。” “他是来分腐肉的秃鹫,你受够了,与他争吵乃至打斗,你打不过他,怒火冲上脑子,顾不上善后,抄起你最熟练的武器——”杨清水把目光投向柜子里的高尔夫球杆,“一下、两下,直至把他击倒,你看着他的尸体不知所措,后悔已经太晚了——” 这时,原野抬起眼眸,盯着杨清水看,“你是他的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杨清水取下棒球帽,捋了捋卷发,“我甚至不想管除他以外你还杀过谁,但有一个叫凌余的人在追查这个案子,一个月前失踪了,我要知道他的下落。” “我不知道什么凌余。” “别扯了,只有你有动机和能力让他消失。凌余的案情墙上贴了当年劫案的报道,说明他开始盯上你。” 按照故事推进,凌余应该在找当年的工作室,只要通过血迹分析,就能锁定原野。 “你害怕他追查下去,于是派人灭口。案情墙上有太多线索指向你,所以昨天派人进侦探社毁灭证据的,也是你。” 如果原野内心是慌张的,这时他仍然没有显露半分,他平静地听完杨清水的话:“你的一切推理都源自于假定:我杀了曾平国,但这个假定本来就是虚构的。我没有杀他,你的故事也不成立。” “这不是假定,也不是推理,是陈述。”杨清水笃定地说,“你以为我要套话逼你认罪?错了,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杀人,坐着废话这么久都是为了凌余,告诉我你对他做了什么?!” 原野此时忍不住笑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摁下电话的通话键:“让保安来,把这个冒充记者的家伙扔出去。” “稍微摆出两个害怕的表情,你就沉不住气了,恨不得抖搂出所有底牌,想逼我招供?”原野从容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看来你手上也只有一份资料罢,尽管爆料,看明天有没有一份报纸敢刊登。” 刚开始杨清水提到他的背景,原野的确很惊讶,接下来就是试探,他想知道这人要什么,更要知道他有什么。装成被戳穿后慌张一蹶不振的样子,果然让此人松懈,将所知的一股脑供出,原来不过是个想空手套白狼的主儿,拿着一点蛛丝马迹便开始编故事了。 话套出来,就没必要伪装了。他打开门,装备齐全的保安冲入来,一个抵颈,一个膝压,将杨清水制服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原野:“把他的录音笔和相机给我拿下来。”保安们照做。 随即,照相机在杨清水面前砸个粉碎,原野的皮鞋碾着七零八落的录音笔,居高临下:“年轻人,我刚说了,没有一样的魄力和智慧,别打算学我,更别以为可以当我的敌人。” 杨清水是被横架着扔出去的,“一、二、三!”像一大包泥水袋,合力丢到花圃外的阶梯旁,脸部着地,又摔了一副眼镜。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坐起来,揉揉磕出了血的颧骨,沉浸在如何让原野这老头子后悔的筹谋中,忽然一个扛着大剪刀的工人走过来,“滚,别妨碍老子工作。” 杨清水只得挪动屁股,腾出位置让工人设梯剪树。 大门就在一步之遥,他可以再想办法乔装潜入,装作司机或文职人员。但那有什么用呢,原野始终不肯承认是他抓走了凌余,除了多挨两顿打毫无益处,该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男主? 工人旁若无人地剪树,树叶唰唰,全都落在杨清水身上,他也不理,自顾自想事。 忽然,杨清水一个九十度转头,双目凌厉地射向梯上的工人,吓得他差点一个踉跄,脱手了剪子,“有病啊你,瞎转头干什么?” “大哥。”杨清水问道,“这公司里面的园林修葺也是你们负责的?” “做啥子,我们不请人。” “……没什么,想请您吃顿饭。”杨清水掏出钱包,“然后,把梯子和你这身衣服借给我。” 剪树的大哥要了杨清水五百,并且答应把自己剩下的工夫做完,美滋滋地走了。杨清水穿上他的工衣,大模大样再入了原野娱乐,大门的看守相对松懈,只是要进董事大楼不容易,不过没关系,他也没打算进去。 监控下,杨清水吹着口哨,梯子扛在肩上像挎了时装周早春新款,他怡然自得地到处晃悠,不消说,古怪的行径早就引起监控室保安们的注意。 等到一行人赶到这家伙所在之处,他早爬上了公司门口的巨人铜像,引来一大群围观者。 更让人驻足的,是他的一番狗血控诉,“原野娱乐董事长不要脸啊,为了娶财阀千金抛弃糟糠,将我妈跟我母子扔到大街上,挨饿受苦,自己住豪宅高床软枕,他不是人!” 已经有保安爬上去抓人,另外的则在底下怒喝,“下来,给我下来!” 杨清水一边编故事,一边拿剪子戳铜像,“不许亲生儿子来,他还让他的鹰犬揍我,你们看我的脸!这人禽兽不如,狼心狗肺,当了表子还敢立牌坊,看我把他戳烂!” 不得不说,这铜像用料上乘焊合优质,戳了老半天才两个气孔,但里面确实是中空的,从细孔喷出挤压多年的臭气。 第5章 已经有两人爬上来了,杨清水抱着原野的大金头越蹭越往上,两人一个劲儿拽他的裤脚往下扯,工裤唰的一下拽到脚跟处。 “啊!”女士们的惊叫维持半秒,随即发现此人里面还穿着一条长裤。“切……”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嫌弃声。 敢情你们以为看的是钢管脱衣舞? 一个保安抓住他的脚跟,第二条裤子失守之际,他们都听见了轻微的金属拉扯声。 这一瞬间杨清水反应过来了,脸色发白,大喊:“快走,要塌了!” 话音甫下,承载不住多人重量的巨人铜像轰然倾落,事先得到警告的围观者四散,没有人被铜像砸中。 保安在重心下方,也安然无恙。 杨清水抱金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大头要给他掰断了一半,快要着地,他一跃纵身挑出去,连着金头滚了两圈,总算无大碍。 也是在这时,他看见了铜像里面的景况——些许光线从颈口处投入,中心一览无余,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杨清水不意外地被抓了,不意外地被逮进了局子。 苗颐接手了这桩案子,看见杨清水,再联想巡警交代案情描述的荒谬与无稽,无语地笑了:“你在想什么呢?” 此时此刻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怎么会想不到,男主都能失踪,案子路向改变有什么稀奇?但这对杨清水来说可是灭顶之灾,连唯一的外挂都失效,他在这个世界,拔剑四顾心茫然。 审讯室外,刑事调查一队的队员们在听录音内容——就是杨清水拿着的那根录音笔,外壳坏了,记忆棒还完好。 听到杨清水直指原野是杀人案凶手,江创新和徐秋荣面面相觑,江创新咬着笔杆,感叹道:“神了。” “那个原野心里有鬼。”徐秋荣是警局差不多到年纪退休的人,老油条,有些小家子气爱占公家便宜,可多年来的直觉和经验足够他提出准确的见解。 江创新不解:“可是这跟杨清水爬上铜像有什么关系?” “没听见录音说吗,他说自己有证据证明原野杀人,我记得原野新公司也是差不多七年前开幕,说不定铜像就是证据。”这里不是法庭,他们可以随口推测。 江创新坐了起来,“我们把铜像拿回来查查不就知道了?” “要你教。”徐秋荣鄙视道,“队长早就让苗颐送去化验了。” 他们口中的队长林知律坐在另一侧,始终一言不发。队员们都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队长不爱说话不爱笑,办案果断利落,对同僚也没得说,就是脾气一上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谁劝也拦不住。好几次出事停职,要不然以他这样的年青干探,早提拔上去了,哪里还用在前线拼命。 他自己不也混了二十几年还是散警,徐秋荣苦笑,各人有各人的命途。 讨论随着没有进一步线索戛然而止,他们还有其他案子要跟,徐秋荣只在审讯完毕转送拘留时看见杨清水,一个帅小伙,扣着手铐,卷发凌乱,一脸疲惫。做个笔 录做成这副模样,从拘留室出来只会更蔫,徐秋荣替他惋惜,听录音的内容,能为拍档前后奔波不惜坐牢,这人也算有情有义。 让他不解的是,队长不知为何也直勾勾盯着杨清水看,神情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感兴趣。 听苗颐讲八卦时说,队长值夜时打了他一顿,姓杨的事后一瘸一瘸走了,居然不投诉不追究。难怪队长见了他心情复杂。 第二天早上,苗颐拿着报告进门,难以掩饰兴奋之情,“法证那边的结果出来了。” 江创新站起来,“怎么说的?”江是新人,对一切稀奇古怪的案子极感兴趣,自然不会放过此案的线索。 苗颐将报告放在大桌,指向最重要的一条,“铜像里面有大面积的血迹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去请原野回来,协助调查。”林知律发话。 江创新拎起外套就要跑腿,被徐秋荣一把拦住,“我去,他那种老狐狸需要我这种厚脸皮才请得动。” “小江,你去找曾平国的家人,告诉有新的线索,让他们来警局一趟。” 江创新:“收到。” “律哥,那我呢?”苗颐不无失望,是带消息回来的人,分配任务却落下她? 林知律不慌不忙取下证件配枪,把车钥匙丢给苗颐,说道:“跟着我,查另一桩失踪案。” 当林知律和苗颐带着一身寒气回到警局,笔录室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走廊外坐着一个短发少女,左手握着刚抽过血的右手手指,低着头,与环境显得格外疏离。 二队的一个同僚刚好出来,看见苗颐,笑说:“你们一队最近曝光率很高啊,刚查完一个分尸案,这回又把娱乐圈大佬抓回来了。” 都在同一个办公室,消息都是共通的,苗颐便问:“怎么样,他认罪了?” “没呢。荣哥还在里面,赶紧吧,报社很快就闻着味道来了。” 说话间,林知律已经早一步到了笔录室外,苗颐跟同事告别连忙跟上,隔着单向玻璃,他们看见了桌子后面的原野。 原野一脸焦躁,不住用指节叩打桌面,“单凭一个无聊人的片面分析,就把我带回来问话,明日的舆论对我造成多少损失,你们赔偿得起吗?” “看来,你还不是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啊。”徐秋荣不急不缓,笔尖指向身后,“隔壁坐着你旧朋友的妻子,铜像显示有血迹反应,他们的女儿已经去抽血了,只要通过DNA对比,就能确认血迹是不是属于曾平国。到那个时候,就是直接落案调查,而你是动机证据俱全的嫌疑人。” 原野听完,怒目圆睁,“我没杀他。” “那血是怎么回事?” 得到律师的点头示意,“我跟他打了一架,他流血了,就这样。” 徐秋荣点点头,“到时候你可以拿着这个故事到法院自辩,看看人们觉得哪个版本更合理。” 原野拍桌子,“我已经全部坦白了,还要我说什么?!曾平国当时说他欠下一大笔赌债,说不定让债主砍成一块块喂鱼,这也赖我?” 林知律从玻璃的一头看向另一头,戳了下曾平国妻子钱宁的方向,问苗颐:“乍看上去,哪个更像失踪者家属?” 苗颐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她忽然想到走廊边上的少女,两人的眉宇十分相似,寡淡的双眸,如出一辙的沉默,少女应该是钱宁跟曾平国的女儿。 钱宁虽已是中年妇人,但打扮仍然得体,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 怪就怪在她的得体。 一收到有丈夫失踪的新消息,身为妻子的即使不是着急得顾不上妆容跑来,至少也会询问几句进展,钱宁却是很少说话,只有江创新问一句时她才答一句,好像生怕多讲出什么。而她对丈夫的下落不仅不关心,甚至一点好奇也没有,这种反应还不如不相熟的邻居失踪。 苗颐转头,冲林知律眨了眨眼睛,“你觉得钱宁可疑?” 林知律:“目前为止,还是原野嫌疑更大。等DNA比对结果出来,是曾平国的话,去申请搜查令,去原野的工作室取证。” “收到。”苗颐看见林知律绕了一圈围巾,似乎准备出门,“回去吗,捎我一程吧。” 林知律将车钥匙丢给她,“我今晚呆这儿,别给我收罚单。” “……”这么冷的天气,他又不用值夜,苗颐茫然地思索着,随即她的背包一个抛物线丢来打断了思路,她连忙俯身接住。 “别瞎想。”林知律转身,径自离开,“去看看那只天眼通死了没。” 第6章 凌余,31岁,曾任政府法证科调查员,六年前辞职改行私家侦探,业内颇有口碑…… 回家的路上,苗颐在想今日的走访成果,了解当事人背景是必做功课,越想越觉得奇怪,辖区内有这么个战绩彪炳的侦探,他们身为刑警居然不认识这号人物,也没跟此人交过手。 更奇怪的是杨清水,背景一栏全是空白,无父无母,没上过学,连狗都没有一条……说他不是故意隐瞒身份,傻子也不信。 车子开到家门口,苗颐才想起回警局前买了一袋小笼包,没来得及吃,便从副驾驶拿过背包翻找。拉链全开了也没找着,疑心落在路上了。 “包子肉馅油腻,面皮发得也死,下回别买这家。”把最后一颗小笼包咽进喉咙后,杨清水这样点评道。他的人生准则,对美食不能退而求其次,哪怕在拘留室里。 隔壁室的混混小黄毛嬉冲林知律嬉笑:“警官,送饭只送一格,太不够意思了!” “想吃吗?”林知律握拳,把指节摁得生响,“进审讯室请你吃。” “嘿嘿,不想不想。”黄毛连连摆手,识趣地退到厕格后面的角落。 杨清水擦嘴,说:“你生在现代可惜了,要是生在古代战场,随便就能爆人眼珠,掏人生肠,说不定还能当英雄。” 林知律:“现在也可以,就是需要一点程序文件。” “……了不起。” 林知律:“你呢,生在古代会是个什么人,刺客,探子,还是侠客?” 杨清水想了一会儿,古代随便写小说是要灭门的,第二擅长的也就吹牛皮了,“当个庙祝,顺带看手相测字扶乩问米。”封建迷信产业保证糊口,没准还能发家。 “……”林知律笑了下。 “你大半夜不回家,跑来拘留所,不会就为了跟我讨论职业规划吧。”杨清水与他面对面,“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查过你,除了基本信息其他一片空白,家属一栏也是‘无’。”林知律说,“一个人要做什么,才会神秘成这样?” 肯定是穿越时太匆忙,小说没来得及给他安排身份背景,以为杨清水没两天就死了,随便糊弄。 “整个高桥市,身份可疑的人多了去了。”杨清水盘腿在坐钢床上,心想林知律一时半会儿不会放过自己,“你是警察,不如凭你敏锐的直觉,猜一猜?” 换作平时,林知律早让同事开门,进去把他揍到说实话为止。不知为什么,这人一直在胡扯自己也不动气。 隔着铁窗,林知律从上到下端详杨清水,眼神直勾勾的,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过了好一会儿。“你的肾不好。” 杨清水差点没一口口水噎死自己:“你说什么?” “我的外婆是中医。小时候跟她学了点望闻问切。”见杨清水尴尬地舔嘴唇,忍着笑意,“别老往那方面想,多喝点水,早点睡。” 他还看得出杨清水有洁癖,不爱运动,甚少日晒……只是故意挑出肾来调侃下他。 “——也不要过度纵欲。” 杨清水咳嗽,“还有呢?” 林知律看着他,“你没有当过私家侦探,也不是这一行的料子。” 杨清水直截了当承认:“也没说我是啊,我就一合伙的房东,不行吗?” “但你知道得很多,连曾平国七年前上门找原野,发生打斗的原因、使用的凶器这些细节都很清楚,大胆推测的话,我认为背后有人在帮你。” 杨清水:“你说对了,我上面有人。” 林知律坐直了身体,“帮派,组织还是政府?” 杨清水抬头看天花板,“天上。” “噗!”隔壁传来黄毛的嗤笑,喊道,“实在没忍住,你们继续哈,别管我!” 林知律:“……”他的拳头硬了。 杨清水右手卷成剑指,戳向自己的脑袋,“推理遇到阻滞,冥冥中会有些线索在我脑袋中闪现,我把它称之为‘神之第六感’,这一切都是因为推理之神选中了我!” “哈哈哈哈哈!”黄毛狂笑,声音大得巡逻的警员敲棍子让他闭嘴。隔着一堵墙,黄毛朝他竖起大拇指,“哥,你太牛了!” 林知律站起身,“你耍我?” “你这么想就是觉得我在撒谎了?” 林知律:“你在放屁。” 杨清水的剑指忽上忽下,“嗯,是这样没错。推理之神告诉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 杨清水装模作样戳了一会儿太阳穴,随即睁眼,故作高深微笑,“你做事拼命,但不是为了什么主持正义,只是因为警察的薪水能负担妹妹念书,牺牲就有一大笔补偿金。” 林知律眸光微凝,看他的眼神渐渐锐利。 “你不信佛,脖子上却挂着红绳,红绳是妈妈帮你求的,你很爱她但她去世了,红绳被你当成了护身符。” 不说到隐秘的程度,林知律不会相信这个荒谬的理论。 “父亲在你幼年丢下你们一家子跑了,他自私不负责任,还是个爱家暴的男人,你恨他,而你觉得自己有一部分性格遗传自他,所以你也厌恶自己——” 还没说完,铁门重重地哐当一声,杨清水抬眸,只见林知律拳头砸在栏杆上,让他闭嘴。 气氛僵持的十多秒,警员被声响惊动赶来,冲林知律小心翼翼:“林警官?” 说着拍他的肩膀,却被狠狠甩开,瞧见他的眼神闪过的戾气,警员也吓了一跳。 杨清水心里抱歉,不仅因为触及了林知律的死穴,他设定这个身份背景是为了剧情服务,当要活生生的人承受时,这个背景未免太残忍。 铁门又哐当一下,林知律踹了一脚,随即转身步出拘留室。 见人走了,黄毛鬼鬼祟祟在隔壁墙上唤道:“大哥,你的推理之神这么灵,分析分析我呗。” “滚。” 徐秋荣从审讯室出来,脸皮耷拉两圈,眼睛几乎睁不开。 长期反复问差不多的问题,疲劳轰炸可以击溃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审讯位置的也一点不好受,原野这个老狐狸,一问三不应,除了承认跟曾平国打过一架,再问就不说话了。 只认下赖不掉的,其余一概不说,只要无法证明曾平国系被谋杀,上了法庭依然入不了他的罪。 想来进局子前就有律师教他说辞。 徐秋荣冲了杯咖啡,准备下半夜的持久战。 甫一坐下,就看见队长气势汹汹进来,话也不说,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门。 这阵仗,多半出事。顾不上咖啡撒身上,徐秋荣跟上去。 “你要做什么?”看见林知律的架势,原野从椅子站起来,后退两步。 林知律将人推上墙,手扇他的脖子,人倒下了,揪起来继续扇,粗胖的原野犹如不倒翁左右晃动。 “队长……” “队长!”徐秋荣看形势不对,冲上前将打人的架住,看一眼挨打的原野,把林知律拖出去。 第7章 DNA对比结果,铜像血液中提取的基因样本支持与曾悦儿的生物性父子关系。 案子正式纳入刑事调查,搜查令下来,一队驱车前往原野娱乐的旧工作室取证。 “明明一辆车足够坐四个人,硬要开两辆,为了报销油费?”江创新坐后座,形单只影,不禁觉得奇怪。 林知律开车不说话。苗颐坐副驾驶,自觉有责任教导新人,“老规矩,组里面的人不能坐同一辆车,怕出事一锅端全死了,一个盖棺铺旗的兄弟都没有。” 江创新毛骨悚然,“呸呸呸,太触霉头了吧。” “是啊。”苗颐手指勾勾,让他凑过来。 江创新照做,脑袋挨了一记暴栗。 “摸摸木头,百无禁忌。”苗颐笑着说,“南无阿弥陀佛。” “……” 林知律忍俊,然后开口问道:“你们觉得这世上有神吗?” 苗颐愣了一下,“为啥忽然问这种形而上的问题,律哥,你看破红尘了?” “不对,”江创新摸下巴,推测起来,“律哥肯定是撞鬼了。” 车子停在交通灯前,“差不多。”林知律思绪掠过前天夜晚,“碰上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 江创新:“赶紧做场法事!不然那鬼就跟着你不走了,我家那片有个特别厉害的灵巫,我去问问?” 苗颐制止:“别瞎搞。当警察雇人驱鬼,说出去丢人。” “最近工作太累看错了吧。”苗颐从背包里拿出汤壶,放到林知律脚边,“我妈给你煮的枸杞叶水,说是清肝火。”前天夜里林知律打人的事传遍警局,身为下属没啥立场说话,只能希望上司别再出事了。 “替我谢谢阿姨。”车子转弯,拐进小路。 工作室被原野捐赠做成聋哑学校,当初放置铜像的仓库变成室内运动场,他们抵达时,法证科已经在那儿搜证了。 法证组组长蒋在月经过,林知律上前交接工作:“怎么样?” 蒋在月摇摇头,“时间加上动工翻新,你们能找到有用证据的可能微乎其微,下午我安排人做荧光检测,如果血迹反应的面积足够大,就进一步增加谋杀的可能性。不过对你们查案,未必有多大帮助。” 的确,尸体找不到,无法确认致命伤和凶器,在边角处徘徊,疑团还在。 那位“神之第六感”在的话…… 林知律忽然想起一事,叫住蒋在月:“你认识凌余吗?” 蒋在月脚步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他跟这个案子有点关联。” “我跟他差不多同期入行,算是师兄妹,不很熟。” 不知怎么地,林知律觉得她眉宇间有些警惕,“哦,他失踪一个多月了,你知道吗?” 听见这话,蒋在月清丽的脸庞浮起疑惑,随即古怪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不清楚。”转身走了。 林知律立在原地,盯着离去的背影,眸光凝起淡淡的思疑。 组长办公室。 “你以为自己是小混混,不高兴就给请来调查的人扇巴掌?原野通过律师投诉了,随时能让你饭碗不保,这巴掌值得吗?”调查组组长刘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对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恨铁不成钢。“告诉我,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林知律背手立正,以沉默回应。要如何解释?或许他真的有病,每次回过神来,拳头已经挥出,他无法控制自己。 说出来,谁都会觉得是借口。 又不说话了,嘴角紧抿下巴紧绷,明明他动的手,骂他像冤枉了他似的。刘卓叹口气,“我宁愿你扇的我,事情还好解决。” 林知律知道刘卓当自己是子侄般关心,每一次出事最难以面对的就是他失望的目光。 “趁原野还在警局,低声下气也好挨打也罢,让他把投诉撤了,不然你就等着解雇信吧。” 我会想办法的,那是他本来想跟刘卓说的话。 然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林知律不自觉地掏出警察证件,拍桌子上。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 门打开,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遍整个调查组办公室,四方八面向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看他又干了什么,林知律咬牙。 他的工位上电话响了。 接过,电话传来伸懒腰的声音,“哎呀,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林知律挂电话。 再响,不接。杨清水锲而不舍地打,他索性把话筒挂起来。 “喂,稍等。”苗颐转头,“律哥,找你的。” “……” 勉为其难接过转线电话,“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被一个富婆保释了。”崔珊珊派人接他时,杨清水也有些惊讶,但很快调整过来接受她的好意。“回到家想起欠你一个郑重的道歉,不说怎么都睡不着,就打给你了。” 现在是大中午,睡了?刚要问,听见杨清水富有磁性且诚恳的声音,“对不起,为了一切问题,只要你认为是我的过失,我都向你道歉,并承担所有责任。” “……”林知律顿了顿,“说完了吗?“ “当面谈才能显示诚意,如果林警官赏面请我吃顿饭,就更好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请你?” 杨清水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语气却毫无羞愧:“理应我请,不过最近手头紧,要不然你先付钱,我分期偿还?” 每当碰上此人,林知律都有种想生气,拳头却打在棉花上的无语感。“不用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没别的就先这样吧。” “哎!”杨清水叫住他,“正经事还没说。听说原野不肯承认杀人,也不透露尸体所在?” “这是警方的事。” “没错,不过作为良好市民的我想提供线索,警方不会拒绝吧。”不给林知律拒绝的机会,杨清水告诉他,威胁原野逼他坦白的办法。 下午,原野再次从拘留室被请上笔录室。 进门前,林知律被叫住,转头,是他的上司刘卓。 “有把握吗?”刘卓上前,面色微沉。 “尽力。” 忽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刘卓瞪他,说:“下回再敢拍我桌上,别想拿回去了。”是他的警察证件。 林知律点头,转身进门。 看见他,原野阴晴不定的脸上浮起阴戾的笑,“是你啊。” “警官。”他把脸凑过去,“要不再打两下?” 林知律放下笔录簿坐下,不露痕迹地深呼吸,他要控制另一个自己别在这个时候冲出来闹事。 “还有一天,调查再没有进展,你就可以被保释回去了。”他问,“打算回家?” 原野看着他,“不,有条狗咬了我,回去首先找人打断他的腿。警官,一个瘸腿的失业警察,以后可以做什么呢?” “不知道,有人会请他当保安吧。” 林知律从笔录簿抽出一张裁剪过的报纸,“不过也不是什么好生计。这里面的警察退休当了古董店保安,居然碰上了抢劫犯,古董店洗劫一空不说,他下腹也中了一枪,下半辈子都要靠人工尿袋过活,真倒霉不是吗?” 原野冷冷扫过报纸,放大的黑白照片只拍到两个戴黑色头罩的人影,极为模糊,说是谁都可以。 “你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郑板桥的字画,我查过,就是当年的赃物。原先生日理万机,不小心分辨藏品来源很正常,料想不会明知道是赃物也到处展示。” 原野:“你想威胁我?” “先别急,我还没说到精彩的地方。”林知律又抽出一张速写,放桌子上,“劫匪忘了这个警察虽然又穷又老,他毕竟曾经是警察,中枪的一瞬间他记住了那人的模样,还有——” “右臂五厘米的刀疤。” 原野瞳孔骤缩,抽手要躲,可来不及了。林知律俯身抓住他的手,卷起衣袖,看见了和供词中一模一样的,可怖的长疤痕。 第8章 原野脸色微白,触电般缩手。 “抢劫、杀人,录音里的话都是真的。”林知律猛一拍桌子,“所以你也杀了曾平国!”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见律师!” “慢着,主动查你的人是我,我也可以不查。”说着,林知律抚弄速写纸,“但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弥补我的好奇心?” 原野迟疑了一阵,抬头看向监控,灯没亮。 “放心吧,就算有监控,诱导的供词不作数。”林知律看穿了他的想法。 原野低声:“钱可以给你,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五百万,还是多少?” “我要一样东西,好让你日后不能反悔,杀人灭口。”林知律很是冷静,“曾平国的尸体,你杀了他以后把人埋在哪儿?” 原野握拳砸桌,“我没杀他,你以为高尔夫球杆能保证一击把脑浆敲出来吗,我是动手了,可姓曾的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他报复,把钱给他了。曾平国活着从我的工作室出去的,要说多少遍你们才相信!” 林知律反诘:“活人从你的工作室出去,却没再活着去别的地方。好吧,既然你没有合作的诚意——”说着起身。 原野扑出去抓着他的手,“如果我真的杀了人,为什么他的妻子不闻不问,一次都没有找上门,从没跟警方提起我?” “她说了,根本不知道曾平国跟你认识。” “放屁!我记得那天曾平国打过电话给他的老婆,她做伪证!哦,我知道了,是她杀了自己丈夫骗保险金,一定是这样!” 林知律眼神一凝,之前审讯中从没出现过的细节,仿佛轻轻敲打,提醒他此前忽略了什么。 原野还抓着林知律的手,软硬兼施要他信任自己,“劫案主谋”四个字,足以将他前半生建立的一切推倒,他死死抓住救命的稻草。 敛去眸中的蔑视,林知律拿过速写纸缓缓撕成两半,放桌子上。 大大松一口气,原野连忙松开他的手,将纸条一把抓住。 门打开,林知律看见队员们一脸沮丧,已经破釜沉舟了,仍然无法逼问出尸体的所在,难免失望。 这时江创新说:“会不会真的跟原野说的一样,钱宁杀人骗保?” 苗颐更关心的是另一样,“律哥,那张速写不是原本吧?”即使原野在这件案子里没杀人,也应该为过去的罪行负责任。 “本来就是假的。”那是他前两天打人时留神察觉的,当年的受伤保安没有看见什么刀疤。 江创新“啊”的一下叫出声,“那他不什么事都没有吗?” 徐秋荣:“傻子,世上哪有恶人有恶报,好人就有好报的。” 分派接下来的任务后,林知律离开办公室到走廊,一直显示通话中的手机在掌心发热,“都听见了?” “嗯。”进门前,林知律打开电话,杨清水听见了对话,不禁问道,“你一直这样吗,揍犯人?” 林知律没想到他问这个,苦笑:“你说的,我遗传父亲的情绪暴躁,跟柏金森一样,时不时犯病。” 好惨一孩子。 配角没人权,作(孽)者杨清水更愧疚了,恨不得跑到面前告诉他,这些都不是他的错。算了,林知律一拳能把他打得脑壳分离,给他知道了,穿越怕要变成轮回。 林知律接着说:“案情比想象复杂,从现在起,别再掺和进来了。” 杨清水:“警察叔叔的劝告,我一定听。反正再砸一次什么东西,卖屁股我都赔不够。” 林知律愣了下,嘴角微勾,笑了。 刚挂电话,杨清水就将答应过的话抛诸脑后,去了一个地方。 寒,十一月。 墓园更显冷清,地下渗出的寒气仿佛死人的哀泣,一切了无生气。 坑渠旁边找到曾平国的墓碑,为了方便祭拜,刻的死忌是曾平国的失踪日期,墓志铭的位置空白一片,照片也没有。相比周围时时整理的墓位,曾平国这一处杂草从生,几乎没过石基,坑渠的腐臭味时时飘上来,实在不是安息的合适地点。 崔珊珊带杨清水过来,高跟鞋踩在枯草上咯吱响,看见曾平国的墓穴时也皱起眉头。 杨清水拨开杂草,墓碑露出生卒年月,问崔珊珊:“你平日里会来拜祭吗?” “为了女儿每年还是要来一次,算家庭教育。”听崔珊珊的语气,似乎他们讨论的是每年一次的课外实践。 “但这下面什么都没有,不觉得有点虚伪?” 崔珊珊:“人都死了,骨头埋不埋在这儿有什么区别,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是啊,仪式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杨清水轻轻挑眉,要是没有追思可托,也不相信这里睡着自己的亲人,墓碑跟砖垛有什么区别? 刚才进园,管理员就告诉他,这号墓园几乎没有访客,业主和女儿除了动土那日出现,就再也没来过,管理费倒是准时转账。 正想着,感觉一道目光正在自己的方向投来,杨清水垂眸,余光瞥见园林处站着一个人,似乎盯着他看。 转头,人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了。 察觉不对劲的崔珊珊循视线看去,“怎么回事?” “我们距离真相不远了。”杨清水看着树影深处说。 高桥大学,传播学院,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校道旁。没多久,车子等到了它要等的人,曾悦儿与女友在车子前方不远处告别分开,不曾把视线放上这辆普通小车。 苗颐私心希望女孩与那些恶性犯罪无关,曾悦儿高挑清瘦,风华正茂的年纪,值得更光明的未来。 等两人走出校道,车子也缓缓发动,苗颐的跟踪技巧熟练,路人只会瞧见正常行驶的轿车越过一人,沿大道驶向市中心。 “雏燕飞市民道方向,要回巢了。”苗颐冲对讲机回复。 “收到。” 一分钟后,林知律驾车从匝道驶入市民道,侧头望一眼倒后镜,曾悦儿在后方缓步行走。 前面街转角就是钱宁母女的住宅所在,车子缓缓拐弯,停泊路旁。 大楼大门在对面,他们的一侧是餐厅,落地玻璃里面,男子翘着二郎腿,一个人占了整张靠窗桌,吃得悠游自在。 江创新认出他来,“这不是装记者那人吗?” “在这儿等着。” 等到曾悦儿上楼,脸色不佳的林知律下车,往餐厅走去。 杨清水看见他一点不意外,拉开座位,“真巧啊。” 站着谈判太碍眼,林知律坐下,“我说过,让你别掺和这案子了。” 杨清水一副无赖笑容,“我一直记着你的话,这不,一整天啥都没干,光吃吃逛逛了。” 林知律丝毫不见半点笑意:“回去。” 杨清水给他夹菜,说:“坐在你面前的是个极度缺钱又不想犯罪的守法公民,他唯一的生计就是坐这里拍两张有用的照片、跟踪跟踪人,你赶他走,明天他就要睡大街吃西北风了,你忍心吗?” “……” “你让我走,就是逼我在金钱和你中选一个。”杨清水脸不红心不跳,“我只能选金钱。” “够了。”林知律无可奈何叹气,“你跟你的,别坏事。被发现了我不会救你。” “你小心自己吧,我在她们眼中就是陌生人,当面见到也能擦身而过。她们在警局见过你,”……样子还很出众,“完全不适合跟踪——”杨清水顿住。 副驾驶上的江创新百无聊赖,只能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天,只见杨清水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伸手去捏队长的下巴,然后……探身过去,亲了他! 第9章 他应该在车底。 不该在车里。 江创新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倒吸一大口冷气。 甜蜜的交颈吻持续整半分钟,半分钟后,林知律弹开,起立转身,跑出餐厅。 江创新没来得及做好表情管理,林知律已经上车关车门,盯着他问:“刚才看见什么了?” “噌”的一下,江创新脸红了,连忙摆手:“没有,什么都没看见!” “刚才钱宁母女出门,你在车里连基本的观察都不做?”完全是责问的语气。 咦? “他刚才光顾着看我俩,”这时候,一个人影蹿上车后座,“哪还知道街对面发生什么?” 原来杨清水一注意到曾悦儿下楼,便立马装作亲昵,俯身替林知律打掩护,从江创新的角度自然以为两人接吻。 “下车。”林知律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对杨清水说。 “过河拆桥啊。”杨清水一脸委屈,“好吧,我去前面问问她们母女,肯不肯载我一程。”说着,作势欲下车。 “回来!” 杨清水乖乖坐好。 车钥匙被暴怒地拧开发动,车身抖了两抖,拐出停车位,跟上路前方的白色小车。 江创新紧紧盯着远处小车,专心得很,事实上他是不敢往旁边多瞥一眼。车内气氛极其诡异,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现,仿佛开口讲一句话,□□桶引线便会点着,掏枪把车里的脑袋都给打爆。罪魁祸首则趴在车座椅背后,漫不经心地看路况。 可怕的是他还嗅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暧昧感。 钱宁母女不过驾车找个餐馆,小车开出半个小时,到了市中心某处街巷,下车进餐。 剩下可以做的就是等待,守候。 杨清水:“开几十公里吃顿二人午餐,挺有生活追求。” 江创新直觉他意有所指,问:“你觉得餐厅有问题?” “她们母女对曾平国的死有隐瞒,但案子过去七年,吃顿饭逛个街也有鬼,不太可能。”杨清水告诉那天他去墓园听来的消息,被跟踪的事隐去不提。 林知律听完,随后盯着杨清水:“你是怎么想的?” 杨清水沉默了一阵,“为了保险金杀人,这个推测固然合理。但我始终觉得,杀一个人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当年曾悦儿只有十二岁,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行凶、毁灭证据,还要隐藏尸体,理论上行得通。” 实际可能微乎其微。 江创新反驳:“不对,杀人的如果不是她们,为什么那天做笔录表现得这么奇怪?” 杨清水不做声,他心里有打算,只是还需要证据支持。 林知律刚打完电话,让苗颐从警局过来接班,二人就从餐厅里走了出来。 进去才不够十分钟,看来两个吃得不大高兴,看着钱宁怒气冲冲的步伐,杨清水想。 曾悦儿回头似乎看了他们的车一眼,但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随即跑到母亲身边,拉着钱宁往相反方向走。 路尽头是市中心游乐场,大人带着儿童入场,人流兴旺,经过的人偶尔瞥过拉扯的母女,态度坚决的女儿要往里走,妈妈却死活不愿进去,两人爆发争执,忽然,略显柔弱的母亲狠狠甩了对方一巴掌,头也不回离开游乐场。 为了玩个碰碰车,不至于吧。 挨打的女儿并不悲愤,伫立原地,面向游乐场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 “好久没在海盗船吐过了,喉咙痒。”杨清水说着推门下车,没告别径直往高桥游乐场走。 入场票站有给儿童派气球的小丑,将吹好的气球拧成各种动物形状,增加欢乐气氛。等出票慢,杨清水不要脸跑去领气球,还挑,借着身高优势拣最好看的长颈鹿,高高兴兴地从气球群顶上揪出来。 小丑画着笑脸,鼻孔分明是鄙夷:熊孩子不分年龄。 “好看吧?”杨清水问一个仰头满脸羡慕地看他的小孩,小男孩点点头。 杨清水:“陪我坐旋转木马就送你。” 小孩眼睛里充满对长颈鹿的渴望,立马跑回去问妈妈。被襁褓中的二宝哭声吵得烦不胜烦的主妇一听,警惕地搂紧儿子,循他指的方向看向杨清水。 杨清水从年轻妈妈眼神里读出不少潜台词,大多还是粗言秽语,便对失望的小男孩耸耸肩,自个儿入场了。 他一路漫步闲逛,好容易就被追上,听见身后规律有力的脚步声,头也不转:“你们不是应该忙着分头跟踪她们母女吗?” 林知律手里捏着入场票,“小新跟苗颐两个人已经跟上。本来跟踪就是为了找线索,你不也下车了。” 能让钱宁反应激烈到那种程度,肯定不会因为曾悦儿要弥补童年缺失惹她生气,杨清水刚才注意观察钱宁的表情,那是下意识的恐惧和抗拒,像动物的本能反应,温顺的人采取攻击行为,往往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害怕。 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有什么值得她害怕? 游乐场分为机动游戏、儿童游乐和马戏表演三个区,两人在人潮中漫无目的行走,没有指向性的目标,占地上千亩的游乐场想找到关键线索,几近大海捞针。 头顶的黄色漂浮物在视线里挥之不去,“进场时我看见你在跟个小孩抢气球?”林知律与他并肩行,一言不合便开启审讯模式。 “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杨清水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以表示自己可不是干这种老大不懂事行径的人。 林知律嘴角一抽,有种想撬开对方脑壳,看看里头装的豆腐脑还是果冻的冲动,“我要是小孩的家长,刚才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杨清水不服:“成年男子坐木马,主谓宾哪个词犯罪了?” 林知律听了皱眉:“听上去就变态。” “还不是因为旋转木马在儿童区,我一个人去坐太丢人。”杨清水戳了戳他的长颈鹿,“年纪一大进游乐场都没理由了,玩个木马就跟临老入花丛似的,要被人戳脊梁骨。”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陪你去?” 杨清水嫌弃:“两名成年男子坐木马,就不变态了?” 第10章 比起游乐区,马戏表演区显得冷清。 入口处放置写着“马戏嘉年华”的桁架,环形招牌的巨大狮子笑脸看上去扭曲,但装饰还是颇有节日气氛。游客也有进去的,但出来时表情大多失望,介绍节目如何精彩纷呈的海报被丢了一地。 杨清水捡起一张,“冰火大冲撞”——狮子跳火圈与大象喷水同场演出,“童话世界”——小矮人杂技和胖女巫滑稽剧,还有如“罐子里的女孩”等诡异的名字。 “光看名字就笑不出来。”不是动物表演就是特型人猎奇秀。 日场只有动物马戏,隔着栅栏,环形观众席稀稀落落坐了十几个人,从他们脸上只能看见厌恶和烦闷,小孩子则无法理解地疑惑——沙地上红毛狒狒有气无力将一 边的砖垛搬到另一边,大概为了表现灵长类动物的智慧?砖垛那头趴着的老虎他本该满场跑圈,不时对观众发威怒号,可他病恹恹的根本不愿动,即便驯兽师不时抽 鞭子,他也只走两步,随即屈前爪又趴下了。 主导表演的驯兽师同样不专业,两只动物无法完成指令时,只知道拿鞭子抽,别的一概不会。狒狒一边躲一边哀嚎,连表面的人道主义都不在意了,观众只觉得自己看的一场虐待而非马戏。 有人看不下去了,“有毛病吧你不是,演的啥玩意啊?” “三十一张票就给我们看这些,你是驯兽师吗,有专业证吗?” 开始有人鼓噪:“喂,退票!”“退钱!”…… 驯兽师置若罔闻,给两只野兽戴上锁链,将它们赶到地下通道,面向一片叫骂声,动了动膝盖当鞠躬,表演结束。 不屑二字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花钱入场的观众被惹火了,见他要走,最近的一人抄起矿泉水瓶扔去,砸中驯兽师后脑。 “退……”那观众正要叫嚷,驯兽师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在笑,眼神却透着凶戾,他心里咯噔一下悻悻闭嘴。 杨清水已经习惯高桥市形形式式不能理喻的人,但心里总惦念那两只被折磨的生灵,走出马戏区时问林知律:“警方就不能做点什么?” “只有动物伤人时我们能管。”林知律入行七年,他很清楚这个职业不能等同正义,“刚才已经打过电话给动物管理局,让他们派人过来。” “没用的。”经过嘉年华小吃街,小丑依墙边扭气球。 这个活像麦当劳叔叔的小丑,不就是刚才鄙视他抢小孩气球那人吗,杨清水愣了愣。 小丑认出他,“你们是警察吧?” 林知律没有否认:“你刚才说的没用是什么意思?” “动物管理局的人收了他们的钱,不会真的做事,之前几次被投诉多了,也只来做个样子,最后不了了之。”小丑绷紧气球线,直至将它扯断,“抽鞭子那杂种,不用表演训练照样打它们,好几次我看见他倒的垃圾里装满沾血的纱布。” 杨清水:“他图什么?”公开虐待动物的快感? 小丑看了他一眼,“他们不靠这个赚钱。马戏团就是一幌子,掩饰他们私下做的勾当。” 林知律:“是什么?” “不知道。他们的地下通道不让别人进,有一次我溜进去,被那人给发现,挨了一顿揍。”小丑说起来仍心有余悸,“他说下次敢再偷看,就把我捏气球的手指全剁掉。” 嘉年华□□队伍一路走过,小孩子在花车间隙边笑边跑,欢乐的气氛如同盛大派对。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惊叫,所有人都被惨叫声吓到,停下庆祝的动作。 循声音找到源头,围观人群自觉退后一步,给受害者一家腾出空地,妻子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小女孩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爸爸不知所措。 议论声音沸沸扬扬,男子脚边已然碎掉的一个小花盆,花泥植物散了一地。 二人赶到事故中心,不禁对看一眼。伤者就是刚才砸驯兽师矿泉水瓶的男子。 “好险,走快两步的话,砸中的就是我们……” 杨清水凑到交谈的情侣中间,“不好意思,刚才说意外发生的时候,你们站在伤者的后面?” 男子将女友拉过来,警惕道:“你谁啊?” 杨清水下颌微抬,示意同伴。林知律面露无奈,向他们展示了警察证件。 “不用紧张,就是跟你们了解情况,你们看见他在哪被砸中的?” “喏,就是那里。”男子指向旁边排楼,一整排的铁丝网花架,上面的确不少盆栽,“不过说起来有点奇怪,要砸应该先砸中贴墙走的人,我们一行在外围,离那个花架有点远。” 女友:“可能是风吹吧?” “总之飞来横祸。” 他们打听消息时,救护车已经赶来将人抬上担架,毕竟只是意外,人群逐渐散去继续玩乐,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告别了情侣,两人没有交谈,默契地一齐前往排楼。 嘉年华正举行,用作游乐场员工宿舍的三层建筑此时空荡荡,一路上楼也听不见人声。人员流动性强,又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员工宿舍偷窃案常有,贼人不容易找到。宿舍为了省钱,铁门装的全是一字型锁孔,专业的三五下就能打开。 左边数去第四间就是花盆跌下的位置,两人走过去。门开着,地砖的反光看得见鞋印,窗户没关,不远处地面便是血迹所在。 “这个位置,花盆若不是抛物线下去,根本砸不中那人。”杨清水说。 林知律指了指窗框,外侧边沿有个不细心看难以察觉的泥印,隐约看得见手指的指纹。 杨清水:“是个狠人。”矿泉水瓶换花盆,十倍奉还。 这时,林知律神色平静看他一眼,食指贴上双唇,示意别做声。 第11章 小开间一眼望尽,能藏人的不过衣柜床铺,浴室水声滴滴答答,静谧的环境将室外欢庆喧嚣衬得遥远。林知律不动声色,背向窗户坐在床边,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砸了人为什么不马上走?” 杨清水强作镇定,感觉自己身处警匪大片的现场,想着该做点什么,缓步迈向马桶间,拨开塑料挡门,里面空空如也。 “看着人像狗一样挨打喘气,你兴奋了,舍不得走,甚至想要在这地儿看着他的血来一发。”一堆衣服耷拉在床边,顶上的皮带是奢侈品牌,与底下二十块一件的廉价衣料格格不入,“在阴暗的角落听被动物□□,对你来说一样痛快吧,还真是个畜生。”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电视机下的老式木柜到杨清水的大腿高,两扇大柜门门锁拆了,余下两个锁孔。孔洞黑漆漆,无法辨认哪一个只是光线不进去,哪一个锁孔下藏了一双眼睛。 右侧门洞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 林知律起身,却走向左侧,枪不知何时已经擎手上,枪口堵上洞眼,“这门你是自己开还是我来开?”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门轻轻响动,随后从里面被推开。木柜里,驯兽那人佝偻身子肢体歪扭,仰着脸对林知律嘻嘻笑。 “……”这玩意的变态程度,足够杨清水掉几根寒毛以示敬意。 林知律将人拽出来,膝压在地上,那人长裤半坠,脸贴地仍不改笑容,“打个飞机,也要坐牢吗?” 杨清水蹲地上:“像你这种人才,只干抹黑绊脚的事不是屈才了吗,回去查查,肯定不少光辉事迹。” 男子睥睨杨清水,他狭长的双眼眼白比常人更多,让人不寒而栗。 “刚为啥你不揍他一顿?这个可以揍。”等待接收警车过来无事可做,杨清水坐床上问道。 林知律:“……不知道。”他的暴躁人格时而出来时而不出,不由得他控制。 杨清水:“曾家的线索没找到,反而抓了个小变态。” 男子被压在地上,忽然野兽发狂般咬林知律的小腿,无论如何都不放松,抓住腿将人翻倒在地缠斗。林知律实战惯的,三两下化守为攻,闪身躲了侧拳,就给男子来了个肘击,男子节节败退只有挨打的份,却始终不肯放弃就擒。 一直退到墙边,杨清水闪避不及,被他抓住衣服甩向林知律,跟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迎面相撞。被接住以后,忽然听见身后轰然一声,转身,人已经跳下窗台。 游人惊呼四散。三层高的窗口跳下去,怎么也得受伤,男子站起来一瘸一瘸往音乐节区域逃跑,待两人追去,竟消失不见了。 门铃响起时,曾悦儿开门,见是在警局碰过面的两个警察,神情并不惊讶。 苗颐和江创新表明来意,对当天笔录内容有细节处需进一步了解,所以上门征询。 钱宁背对他们坐沙发上。苗颐走过去时,发现钱宁眼底微红,像是刚哭过。 坐定,“女士,我希望你明白,你丈夫的案子已经被列为凶杀案,有人被当做嫌疑犯关进了拘留室,这是人命官司。”苗颐看着钱宁说。 曾悦儿端茶上来,不无担忧看向母亲。 “你们要问什么?”钱宁始终垂眸,不敢正眼与他们对看。 苗颐:“警方翻查,曾平国欠超过百万的高利贷,他失踪之后不到两年,那些高利贷就没有再上你家中骚扰,是这些吸血鬼突发慈悲放过你们,还是有人在背后解 决了问题?”她视线环绕四周,客厅摆设素雅,一台立式钢琴置在墙角,“孤儿寡母,你没有工作,有富余能力供养女儿上大学,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真让人佩 服。” 钱宁双唇颤抖:“你什么意思?” “欠下巨债,死可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可人都趋生避死,走投无路 之下,曾平国找到当年的抢劫案的同伙,如今娱乐行业龙头的老板,想通过勒索他拿钱。原野一开始不肯给,两人发生打斗,曾平国头部受创,在工作室流了一大摊 血,浸上当时尚未装嵌完成的铜像,应该伤得很重。但幸运地他拿到了一笔钱。”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推测了。”苗颐接着说,“这笔钱可以还掉一部分债务,给你们喘口气,可曾平国当年就是凶悍的劫匪,曾经情妇无数富得流油,怎么会甘心一辈子像狗一样被人追着撵,于是他决心摆脱这一切。看他加注保险,受益人写了你的名字,我想计划你是知情的。” 钱宁一只手攥紧靠近心脏的针织领子,过了很久,似乎下定决心般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苗颐重重叹了口气,“原野的供词表示你知道曾平国失踪前去过他那儿,你的口供却没有这一点,这是知情不报。我理解你维护家人的心,但是作伪证也是犯罪,他值得你放弃一切为他遮掩吗?” “他不是什么家人!”曾悦儿忍不住了,自从她知道父亲还活在人世,想到过了七年小家仍被他连累,对他的憎恶鄙夷与日俱增。 钱宁喝道:“悦儿!” “妈,他假死不只是为了逃债,他躲在坑渠里害人,你帮他等于跟他一起作恶!”曾悦儿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掩面逃避,“你是知情的,对吗?不然不会千方百计妨碍我调查,还偷偷代我跟报社辞职,你在害怕什么?他凭什么让你赔掉下半生,替他圆谎擦屁股!” 钱宁喊不出声,无法自制地干呕,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 从来就不是为了曾平国,名存实亡的婚姻,让她半辈子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境况好时不绝的情妇上门寻衅,欠债时无日无夜拍门叫骂泼粪放火,她是软弱的人,只能抱着悦儿痛哭,一天天神经衰弱。 要是他真的死了,就是最好的解脱。 他还活着,他还有能力伤害她们母女,如果不是收拾书桌时发现悦儿在查马戏团虐待动物的案子,钱宁也不知道只差一点,他们父女就要碰上了,悦儿就会发现她父亲的恶行,也被他扯下深渊。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悦儿,她卑微地分担那个人的罪恶,都是为了悦儿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为什么她就不明白自己的苦心? “钱女士,我们去过市中心的马戏团,今天已经有人死了。”苗颐故意把摔下楼逃跑的驯兽师说死,好看钱宁的的反应。 钱宁不住淌下泪水,无力掩饰的双眸中有恐惧,有不安,也有绝望,却没有惊讶。 苗颐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警方都会追查下去,不在乎你说或不说。我们上门是希望你能在最后关头帮自己一把,不是把自己搭上去就能让事情了结,更不是你保护女儿的唯一办法。你的女儿如今懂得明辨是非,你的教育功不可没,我想你心里面知道对错的。” 钱宁如石膏像般僵坐着,如不是眼帘睫毛微微阖动,苗颐都以为她晕死过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她上下唇轻碰,喉咙挤出沙哑的字句。 第12章 搜捕行动最后还是没抓到人,被来回折返跑薅掉半条命的杨清水实在顶不住,也没理由跟下半场,自个儿回公寓了。 眼看着林知律为了追上那小变态,生跑了半个游乐场,回来还能气定神闲跟同僚反馈情况,心不慌气不喘,杨清水手长脚长,运动起来犹如绝症病人,恨不得沿路给他挂个氧气瓶,他那点身子骨,总而言之—— 虚。 以前杨清水一天运动量,顶多跟楼下老大爷打打顺风羽毛球,平日里就是公园下象棋——能悔棋那种,避免老头们犯心脏病,现在呢,回回让他冲着扑灭罪恶,提溜两片肺疯跑,还没有因公殉职的钱,实在划不来。匡扶正义这种事,真不适合他干,等找回正主凌余,退休收租好了。 身为推理小说写手,杨清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人不能随便立flag。 夜幕来临,拖着手脚一头扎进被褥,明天最好先去找一趟崔珊珊,问问她,如果曾平国没死,案子是否还要查下去。他好不容易适应生存降级,今天的驯兽师提醒他,这里面水太深,不好招惹,要死人的活他可不接。 加钱另说。 黑暗中杨清水从兜里掏出他捡的小东西,浅色透明薄薄的一片,插在泥地里毫不显眼。他是在马戏团表演的地上捡到的,顺手搂进兜里,这会儿掏出来,边看边自言自语:“总不会是大象脚皮吧……” 这块形似人指甲的东西。 可谁会走着走着连皮带肉掉整片指甲? 脑子还没想清楚,夜风吹过,冷得人一个激灵:他今早出门时,明明关窗了。 头顶黑影扑来,还没来得及给杨清水张嘴——等等,你们连家门都不报,杀错人我岂不是很无辜!黑影一只手勒紧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 什么东西甜甜的,哦,是乙|醚。 醒来前杨清水做了很多个梦,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当侦探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有人替他写了本自传,杨清水一个不小心又穿进书里,无限循环…… 他还做了个梦,他跟林知律打麻将,被林知律怀疑出千,罚他吃掉一整桌子的麻将牌……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混乱而骇人的噩梦,然而一切都不如他睁开眼的瞬间,发现自己大字型被绑在冷冰冰的验尸床上,全身被扒得光溜溜的,只余下一条三角内裤! 先那啥后那啥也不至于玩到捆绑这么重口味吧?! 杨清水手臂一阵刺麻,似乎被扎了一针。脖子也被固定,脑袋不能转动,只看得见手术用的无影灯和斑驳的天花板。只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这味道他太熟悉了,跟以前经过医学院不时飘进鼻子的福尔马林溶液一模一样。 妈耶,他是要被做成标本了么?! 坏人总是特别有自觉性,杨清水惊恐不定思绪联翩时,便从楼梯缓步走来,隆重登场了。 “为了一千几百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查自己不该查的事,只有死到临头的时候才会后悔?”那人说话不疾不徐,嗓音带着独有的沙哑。 杨清水无可奈何,“大哥,你知道我是看不见你的吧?”他绷紧下巴,拼命往固定带上抵,场面一度变得滑稽。 那人过去,松开他脖子的束带。 杨清水松一口气,再不解开他自己都要把自己勒死了。这会儿能转头,说话那人就站在手术台边,身量不高,头发半秃,前额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曾先生,久闻大名,幸会。”杨清水躺台上,好像对方只是来探病的朋友,“不方便跟你握手,失礼了。” 曾平国眯了眯眼,“脑子不错。”他的语气如同吃火锅看今天的菜色,“唔,这碟猪脑挺新鲜。” “反正要死了,最后用一回呗。”杨清水看他,“打算怎样弄死我?” 墙边有个像电铃的白色按钮,曾平国摁下。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白大褂医生打扮的人从楼梯下来,跟在他后面瘸着腿走路的,就是今日跑掉的驯兽师。 医生向曾平国汇报:“B型血,身体其他指标都过关。肾脏跟肝脏有买家,只是要多等一天确认。” 身后男子很失望,曾平国答应过如果配型不对,杨清水就是他的,随他怎么折腾。但有买家,杨清水就是卖出去的货,不是他的玩具了。他与杨清水对视,手指指向他瘸了的腿,眼神幽幽。 年轻人,楼是你自己跳的,赖我?杨清水一脸无辜。 曾平国:“那就再等一日,这段时间警察搜得紧,阿桑,你不要出去。” 阿桑显然把禁足也归咎杨清水,绷紧脸点头,临走前狠狠瞪向他。 呵呵。 “原来你们干的贩卖活体器官?”杨清水转脸看向曾平国,“艺高人胆大啊。” “你一条命能救好几个人,他们一定比你懂得珍惜。”曾平国说,“至少不会像你一样临死前只会说浑话。” 口嗨可是杨清水生存的必备技能,废话在人在,尤不可弃。不过,是时候说些正经的,他看着曾平国,“另一个查你的私家侦探呢,你把他怎么了?” 曾平国短促地一笑,“把我跟原野的旧账翻出来,就是为了这人?” 懒得管他脑子想的是啥,杨清水不耐烦:“问你话呢。” 曾平国一愣,临死了还挺欠揍,跟那硬骨头一个模样,“你猜,我是放光他的血,把他当死狗一样宰了,还是掏空他的内脏,把尸体扔进堆填区?” 第13章 杨清水心头一颤,但没有表现在面上,“听上去挺可怕的,不过放血多大工程,抛尸容易被发现,这两个你都不会做的。莫不是人跑了,你面子挂不住?” 曾平国深深地盯着他,大笑起来。 杨清水:“……坏人的情绪起伏都这么大么,不能好好说话?” 曾平国:“那家伙对你很重要吧,宁愿编理由反驳我,也不相信他真的死了。”他走向堆放了医疗设备的一侧,缓缓拉动窗边的百叶扇。 玻璃另一端,饶是杨清水这种内心腹黑的人都无法想象的场景。污秽肮脏,一个个半人高的铁笼子,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卧,被金属制项圈禁锢在里头,笼子里血迹斑斑。囚禁里面的人如同行尸一般,不哭不喊,双目无神,几乎不能称之为人。 “你以为进来的人还有能活着出去的?就算我现在把门打开,不会有一个敢爬出半步。”曾平国说,“那私家侦探以为能混进来查我,他骨头是很硬,可惜硬不过 刀子,才三天就一脸鼻涕眼泪求我,求我让他回家。只要能回去,他保证再不碰案子,甚至离开高桥市。该把他拍下来,人乞求那副下贱相看一百次都有意思。” 曾平国绕过手术台,拉动另一侧的百叶窗。 这一端,干净整洁,却不能给人安慰,如同医学教学课室,空荡荡的,伫立了两个人体骨架,只有层架上放了几个装有福尔马林溶液的罐子。人脑、心脏、肺叶……他凑过去,“猜猜哪个罐子属于你的朋友?” 胸腔起伏,杨清水四肢下的金属锁扣铮铮作响。 他收回身,饶有趣味看着杨清水挣扎,“别激动。你很幸运了,不用经历他的经历。你这人挺有趣,或者我会把舌头留下来,跟你的朋友做个伴。” 待曾平国离开,房间变得死寂,死去的人已不会说话,而活着的那些似乎更加像死人,一动不动,只有空气不息的震荡,如同动物死前的哀鸣,无声,绝望。 曾平国是什么角色,两笔带过的死人,就算进化了也就小boss一个,敢杀他的男主,还是虐杀……是可忍孰不可忍!杨清水盯着头顶的无影灯,以本书作者名义发誓,就是自损八百,他也要用法制主义的大锤将这群老中青变态砸成肉泥。 话说,林知律为啥还没到? 缝了追踪器的裤子被丢掉了,怂人如他豁出去到这种地步,关键时候外面若掉链子,他真被弄死,九泉之下得气得肾疼。 不对,那时候他已经没有肾了。 几个不详预感闪过脑海,高桥市政府中饱私囊,追踪器买的山寨货;犯罪团伙扒了他的衣服随便扔到某个街边垃圾桶,警察赶到毫无头绪;林知律自比警界史泰龙,单枪匹马独闯贼巢,被人一板砖拍死,这会儿已经做成毛血旺盛上狮子老虎的食盆…… 杨清水身下是标准电动手术台,钢铐分别装嵌手把腿板处,没有锁,但只有从底部打开。杨清水想起看过电影,这种手镯形状的两片式手铐,有办法强行脱出——把拇指往内掰断,手掌和手腕一样粗细,自然就困不住了。 虽然杨清水也想硬汉一回,不是他的大拇指可爱灵动不舍得折断,但实在可操作性太低——四肢拘禁,唯一能指使得上的就屁股了,一屁股把拇指坐断?磕上手镯,恐怕能断的只有他的尾椎。 就在这时,楼梯处传来隐约的声响,杨清水的心跳到嗓子眼,声响传来没多久,林知律出现在转角处。 光线晦暗不定,于杨清水而言,时间仿佛定住了,他从没有如此期待过一个人的出现,也从没有面对面看着一个人时如此喜悦,如同隔世相逢,只想迎头痛聚。 林知律看见他时却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但只是一瞬,便敛去多余的神色,快步下来。 一边给杨清水解开拷扣,一边仔细交代:“躲在这儿,听见枪响就跑,上去往左直跑,遇到路口就左转,什么都不要管。尽头红色逃生梯的地方,有人接应你。” “你呢?” 林知律视线转向地牢另一端,那群惊恐的躲在牢笼角落的人们,“我要留在这儿配合部署,等会儿情况可能很乱,他们未必能靠自己逃生。” “保重。”除此以外,杨清水也想不到别的话可说。 林知律点头,起身要上楼梯,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飞快扫过他的身体,随即脱下外套丢过去,“穿上。” 杨清水接过外套,才想起自己穿着三角内裤,待会儿还要夺路狂奔,多容易着凉啊,是该穿件衣服。 林知律离开后,房间恢复寂静,但这寂静有了不同的意义,杨清水蹲在楼梯口的墙边,恨不得张开耳朵,分辨哪一下风声可疑,哪一下只是无妨的空气对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漫长得像已经一个小时,信号来得猝不及防,枪声划破长夜,地牢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恐惧的尖叫。 杨清水心脏猛坠一下,深吸气冲上楼梯。 两面土墙极窄,往上跑了四转才看见阶梯尽头,铁门长满红锈,提前被撬开。甩开大门,按照林知律的指令,杨清水左转后往前跑,周遭的建筑似是防空洞构造, 过道迂回昏暗,如果不仔细很容易迷路,见路就跑,见路口就左转,咬牙奋力跑,他平生从未这样拼命过,感觉肺都要捏爆了。 他跑着时,枪声不间断响起,似乎爆发了激烈的枪战。 喘着气,正要再次左转,一个人头从脚底下冒上来。 蓦地一惊,心脏都要吓得窜上天灵盖,定睛再看,那人身下是洞口,通往囚禁活人的地牢,他是被救出来的受害者。那人看上去极虚弱,双眼满是惊恐。 “别怕。”杨清水抓住他冷得彻骨的手臂往上拉,将人拉出洞口,他看见身下在推的林知律。 目光仅仅交接一瞬,林知律缓缓转头,脸色绷紧。杨清水看见他双手擎枪,闪身躲进水泥墙作掩体,朝洞口看过来,双唇无声阖动。 他在说,快跑。 杨清水搬起救出来那人让他趴自己背上,他很轻,大约只有杨清水一半的体重,背上就迈开腿冲。 身后传来震耳的枪响,杨清水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这样近而密的枪声,定要流血收场。 他咬了咬牙,继续沿逃生路线,一路死跑。 枪声越来越远,似乎已经跑到安全地带,通道尽头,他终于看见了红色逃生梯,和守在那儿的两个警察。 两个警察身着黑色特种部队装束,见有人朝他们跑来,举枪示警。 杨清水放那人在地上,双手高举:“我是人质。” 警员认得穿在杨清水身上的外套,放下枪,“林警官交代过了,现在送你们去安全地方。” 杨清水看了一眼军装上的对讲机,让那人先跟警员过去,问道:“林知律他没事吧,刚才……” 员警爽朗地一笑,“没事,刚才通知了,没一个逃掉,我们这边只有轻伤。” 所以,结束了吗?心头大石轰然落下。 “虽然很感谢——”绷紧的弦此时松开,突破身体素质的报应就来了,腿不争气地酸软痛,扑通一下膝盖着地,“但我真不是要跪您。” “……明白的。”警员深明大义地点点头,“您先把裤子穿上再说。” 第14章 从地牢逃出的第三日,高桥市下起鹅毛大雪。 咖啡厅内依然和暖融融,“这么说,钱宁不知道她丈夫干的地下器官和人口贩卖?还是她害怕刑重,避重就轻?”崔珊珊口吻依然锐利。 杨清水放下杯子,说:“相比起同谋,她更像被胁迫沉默的受害者,人害怕懦弱起来,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不深究对方做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奇怪。钱宁应该没有想到,自己知情不报的恶有这么大。” 顿了顿,“如果是你,道义上也会替他隐瞒吧?” 崔珊珊不无嘲讽地一笑,“那么,我该多谢他当年不负责任,不然坐牢的也有我一份?算了吧,我对他早就没什么道义,生前没给多少好处,现在死了一样连累 人。我女儿最近一直问,为什么报纸上的坏人跟她的生父名字一模一样,早知道别搞什么善意谎言,直接告诉她,你亲生父亲是禽兽畜生,路过墓地啐一口就对了, 现在省得麻烦。” 杨清水:“真相本就不是为了让人满意而生。” “嗯,尘埃落定比别的重要。“崔珊珊从提包里掏出委托案酬金,沉甸甸装了半个纸袋,她抱怨道,“这袋子把我的包都撑歪了,只收现金,什么古代人习惯?” 还不是因为这书连背景设定都不给他,银行账号也没得。 崔珊珊端详起他的脸,“难怪总觉得有些不同,这回不见你戴眼镜?” 杨清水手指碰了下鼻梁,眼镜没了,还保留撒谎时托镜框的习惯:“出门急就没带,本来也不影响日常。” 从前近视六百多度,没有眼镜出门就成睁眼瞎,哪里不影响日常?曾平国的案子告破后,戴上眼镜反而看不清楚,才发现视力恢复了,视线变得澄明。 这肯定不是那天光着身子跑步着凉的结果,杨清水猜测,穿书的世界并非一无是处,每个案子的路向改变,增加难度系数,但只要成功破案,就会给他相应的特殊奖励。 本打算干完这票就收山,现在杨清水迟疑了,案子查下去,说不定他会成超人,力能扛地球,左右互搏则引发核聚变,这种自我超越的能力,要比加钱吸引得多。 从咖啡厅出来,雪花簌簌跌落肩头,铲过一轮积雪的过道再次被淹没,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 豪车与司机在路边等待,崔珊珊踩着被雪没过脚踝的长靴,“要我载你一程吗?” 杨清水拒绝了,他还没想好去哪儿。 分别。 走了两步,长靴的步伐停下,叫住他,“刚才没问,凌侦探……找到了吗?” 刚才一直散漫自如的杨清水顿了顿,大衣衣领遮住了半张脸,“报告已经出了,只是一直感冒没空去。” 不想去才是真的。 想象一下进去警局以后,有人捧着一樽泡椒人脑,告诉他:喏,这就是凌余的遗体,你自个儿处置吧。 以后他还怎么面对凤爪,和凌余? 杨清水大概率回不去了,但他还没想好,用哪个角度在这个好人坐大牢,主角也会死的世界自处。 崔珊珊表示理解地笑了笑,“那就等好全了再去。报告就在那儿,不长脚。” 杨清水点头。 街角报亭一摞摞报纸杂志,报道的都是刚告破的地下器官贩卖案,唯不同的报道主题,日报提的案件披露情况,经济刊物分析黑色产业链构成,娱乐八卦聚焦产业 大佬原野涉案,竟是当年的劫匪头目,故事小报题目则刺激荤腥,“流浪人员惨变供体奴隶,游乐场深埋过百无名尸”,“周二夜枪战直拍,现场血肉模糊”…… 其中一张标题吸引了杨清水视线,便给摊主钱,报纸卷了夹在腋下,继续老大爷式遛弯。 半个小时后,他“顺其自然”溜达到市警局门口。 既然这会儿天气不错,不像之前感觉这么冷了……杨清水说服自己走进大门,说明来意之后,员警将他带到刑警的办公厅。两周来了三趟,杨清水驾轻就熟,不用谁招呼便坐下等待。 从接待室看出去,林知律所在的座位是空的,人不在。 摊开报纸,大字标题:《勇探刑警深入重围一枪击毙悍匪》,标题下是林知律沉默低头,羊毛衫血迹飞溅的照片。 苗颐出现在身后,看见报纸标题有些神情复杂,“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连开了多少枪都知道。” 察觉语气不悦,杨清水合上报纸,“我接到电话通知,说现场的法证报告与凌余相关的部分已经出具,过来听听有没有好消息。” 苗颐露出抱歉的神色。 杨清水心下了然,“……就算是坏消息,我也想知道。” “我们在受害者的衣物坑里找到这个。”苗颐将透明证物袋放到桌上,是还没烧完的皮夹,“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出来,里面有凌余的身份名片和银行卡,应该是他的钱包。这些衣物的主人很多是没有社会关系的流浪汉,目前能找到身份的都已经确认死亡。” 她接着说道:“凌余没有相关亲属记录,我们正在翻查他以前住的孤儿院资料,希望能找到DNA存档记录,才能鉴证确认那些组织标本有没有属于他的,可能会花费一个相当长的调查时间,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杨清水沉默了一会儿,“调查结束之后,我可以把他的东西拿回去吗?” 苗颐更加抱歉了,“应该不行,程序上只有他的亲属以领取遗物,没有家人的死者,遗体会交给福利机构处理。” “哦,是这样。”警方按程序办事,他觉得难过没有用,吵闹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消化。 还有一件事,苗颐不忍心告诉。负责手术的嫌疑人口供,凌余没有合适配型,所以没有给做器官摘取,被曾平国交给了那个变态驯兽师左桑。审讯时问到左桑对凌 余做了什么,这货一个字不说,只一味桀桀怪笑,寒得坐对面的她和江创新鸡皮疙瘩掉一地,都想给他弄点酷刑,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想象朋友生前受过怎么样的虐待才痛苦地死去,这种不确定太可怕,还是等结案,真相更清楚时才让他知道吧。 苗颐又拣着可以公开的案情与杨清水说了说,大约是想给他时间收拾情绪——钱宁在案发前夜坦白,或许可以得到轻判;当他们循追踪器发现游乐场地下竟然是个 废旧防空洞,本来以为抓个人,没想到撞上犯罪集团,大家都惊呆了;怕打草惊蛇,行动前只有半个小时潜入确认人质安全,还是林知律主动请缨…… 杨清水听着,忽然问道:“你们的队长呢?” 苗颐皱了皱眉,“休假中,要接受心理评估。” “他不是才立功了吗?”赞扬林知律英勇的报刊还在手边,“开一枪就要休假?” “开一枪没有问题,问题是律哥打的这里。”苗颐指向前额。 一枪爆头? 苗颐:“警察有行动要求,制服嫌疑人只能打四肢,避免打头或躯干。” 杨清水有些出奇,“因为这个被处分了?” 苗颐有些急了,“上面没说处分,小道消息也压下去了,就是律哥自己很不高兴,主动申请的休假。当时情况这么危机,准头偏了有什么奇怪的。要是评估结果不好,或者谁出去爆料被小题大做,这次拼命不就白白成罪过吗?” 第15章 苗颐让他有空找找林知律,用她的话说,男人与男人之间,安慰比较奏效,而且每次杨清水出现,林知律会平静些。 杨清水带着一脑袋问号离开警局,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安慰,肱二头肌锁喉那种吗? 平静就更加是错觉了,每次见面林知律都意图痛揍他一顿,没揍成是因为他忍辱负重,顾全大局,这样也算平静,林知律平时该多像脱缰的野狗? 念在也算同生共死过的情谊,杨清水还是拿过了苗颐写的联系方式。 电话交流太被动,他打算来个家访。 林知律的家在旧城区,密集而低矮的楼房依地势而建,层层叠叠如同城市中的山峦,旧街狭窄,没入雪地和黄昏的阴影下。风林路102、103,旁边居然是15号,104号怎么都找不到,莫名其妙的门牌顺序,杨清水绕了大圈路,还是没见着林知律的家。 冬天夜色来得特别快,路边小酒馆亮灯,打算向当地人问路,杨清水推门进去,吧台角落看见熟悉的背影。 林知律盯着啤酒杯垫出神,这时听见身后调侃的语气:“冰啤都让你捂热了。”视线从身后移向旁边,看着人落座,很是诧异。 “你不是看过我身份证了吗,还是没见过喝酒的帅哥,要一直死盯?”杨清水叫来酒保,“威士忌加枸杞,谢谢。” 过了好一会儿,林知律才问:“是苗颐把我的地址给你的?” 杨清水饶有趣味看着他,“分析判断能力很强,不像有心理问题啊。” “不劳你费心。” “那就别让其他人也担心。”杨清水喝一口他的养生酒,说道,“安慰人我实在不会,就当聊天讨论吧。心理学上有一种病叫做疑病症,总是觉得自己有问题,渐渐发展成强迫症,你觉得自己是吗?” 林知律不语。 杨清水说:“苗颐跟我说了你主动申请休假的事。虽然我觉得你不大正常,不过离变态还差得远,人人都会犯错误,不用每次出事都归咎于性格或情绪。” 林知律:“开那一枪时,我瞄的头部。” “……”枪法挺准。 林知律放弃从杨清水的神情里探究出谴责的意思,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我很清楚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我杀死曾平国,不是因为他是重犯,或他手上的步|枪威胁安全,只是因为我被“点燃”了,而他站那儿。” “因为曾平国死不足惜,所有人都觉得没有问题,但下次呢,如果我杀的是小偷扒手,或者一个普通市民,你们还会觉得没有问题吗?” “将你这番话告诉心理医生,他也许评估你陷入自我怀疑,不适合前线工作,但不会认为你有暴力伤害的倾向。”杨清水推了一把他的脸,“别用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我,这种气氛不适合我。再严肃,我也不会被你带进去。” 林知律:“……” 杨清水拿吸管挑出枸杞,“当警察这么久,你知道假设性问题没有意义吧,有可能发生,就是还没有发生,就不能当成证据。执勤时你的配枪二十四小时携带,除了曾平国,还掏出来杀过谁?” 林知律微微一怔。 “二十发子弹,以林警官的手感,爆西瓜一样能爆二十个脑袋呢。”杨清水说,“如果你真的心怀恶魔,以我凡事搅和的本事,早就被你嘣成筛子了吧?” 林知律抿唇,“也不是没有想过。” “呵呵,还会开玩笑呢……” 杨清水咽下口水,屁股下意识往外挪了挪。“反正呢,我更信一个人应该被他自我克制的部分定义,而不是他的冲动或本能。” 他手指沾杯沿的水,在桌面上画了两个对立的火柴人,“当时千钧一发,但只要有多0.1秒的空隙——”他把靠近林知律的小人手臂往下倾斜,“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身旁的人似乎被触动了,良久沉默不语,又忽然盯着杨清水看,“你真的这么想?” 这灼热的眼神看得他肝颤,才想起林知律在心里谋杀过他好几遍,连忙装作知心老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在我悉心安慰的份上,这账你结了吧。” 酒馆廊灯照得街面淡黄,电线杂乱横亘头顶,积晚上六七点,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下班的白领,补习班下课的学生,还有吃过饭出来堆雪人的小孩子。街对面似乎是促销人员忘记收拾的赠品,一簇气球漂浮半空,停在电线杆的监控摄像头下。 旧城区的烟火气在冬日里依然袅袅不绝,既来之则安之,向来人都是这样,杨清水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了。 身旁的人喝着酒,醉色微薄,显然要比刚才放松了些。 他不禁好奇:“我今天看了报纸,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原野牵涉的几桩劫案,我记得没有实质证据,除了字画,其他都是编出来诈他的,你怎么让他入罪?” “你猜。”林知律微微翘起嘴角,“你的推理之神呢,没告诉你答案?” 还记着这茬……好奇心烧到自己身上,杨清水的笑声干巴巴:“第六感不常有,祂就没告诉我这事。” 林知律凑近,温热的气息欲近未近,“你到底有什么来头。趁着这段时间休假,正好查查你的推理之神的性别籍贯,还有你,演技拙劣的神秘人,除了开解我,是不是想套出别的话?” “怎么说话呢我光明正大哪里神秘人哈哈哈……”正搜肠刮肚想如何圆过谎,杨清水抬眸瞥向玻璃门外。对面街道一群小学生想要卡在电线杆下的气球,仰着头高举手一个接一个往上蹦,却始终差一点距离,拽不住尾沿的牵线。 这一幕,似曾相识。 本来欢笑嬉闹的场景,被一个身穿维修制服的男子打断了,他神情严厉地叫住小孩子,指着一旁的变电箱对他们训话,大概在说变电箱附近危险,只顾着几个气球要是闹出意外,他们负责不起的话。 小学生们低着头攥着手,挨骂的样子颇可怜。维修工气消了,抬手将气球拽下来,每人给分了一个,小孩子怯怯收下,眸光闪着得到玩具的喜悦。 又教训了两句,维修工提溜着书包将几个小孩撵走,嘱咐他们赶紧回家。 维修工折返回工作岗位,他每天定时沿路检查这一带的变电箱,时刻与路线都是固定的,小孩子闹一场也不过一两分钟误差。例行工作对他来说十分娴熟,看看线路有没有被恶意破坏,拉杆合闸,填表上报,完成不过一刻钟时间。 酒馆人声热闹,杨清水始终盯着门外的动静,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朝着视线尽头走去。 但是太迟了。 整个酒馆被一下冲天的爆炸声震得晃动,靠街面窗与大门“砰”的一声震碎,杨清水下意识抱头蹲下,手背依然被碎玻璃砸落,顿时鲜血淋漓。 对面传来令人发毛的嚎叫声。 爆炸之后大火席卷最接近的活人,维修工被烧成火球,在街对面满地打滚,黑烟笼罩,肉烧焦的气味令人心悸。 变电箱发出激烈噼啪的紫火花,小爆炸不断,一时间天空亮如白昼。 第16章 “手背上有几个伤口特别深,这段时间不要做大的手指活动,以免缝线崩开……”护士大姐一边上药一边嘱咐。 杨清水晃了晃他那双包得比原来厚三倍的手,“您见过有人用猪蹄弹琴,用猪蹄夹菜吗?别说手指活动了,根本动不了。” 护士笑了笑,“是故意包成这样的,你的手不能沾水,这段时间当个饭来张口的人吧。” 这时林知律从急诊室另一端走过来。 爆炸发生时他提着灭火筒扑救,火舌灼伤手臂,跟杨清水一起进了医院。林知律的毛衣被剪去一边袖子,露出半截手臂,只以皮衣外套虚搭着。 看着林知律一身“潮流”打扮走来,杨清水咧嘴笑了:“你这样子,别人会以为哪个傻愣到医院走秀来了,幸好我闻到你身上的烧焦培根味。” 林知律低头,冲他的“红烧猪蹄”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眼神表明一切。 电箱爆炸波及范围少,受伤人数不多,更多不过被玻璃割伤皮肤,有的甚至没上医院自行解决了。 唯有距离电箱最近的修理工,烧伤面积超过80%,最致命的爆炸几乎是迎面发生,眼球被高温烧坏,耳朵鼻子未必能保住,如今还在重症监护病房抢救。 杨清水:“刚才你的同僚怎么说?” “初步认为,私拉电线加上操作不当酿成意外。” 安全隐患导致的悲剧……发生得理所当然,要不是杨清水小说里写过这段,也许他也会这么想。 他太清楚爆炸怎么发生的。 变电箱其中一个盒子装上炸|药,引信附在闸柜把手后面,整个变电箱犹如手榴弹,柜门打开,撞针引发燃烧,随即爆炸。 杀死一个人不难,难的是抹去证据,制造成意外。 少量炸|药将人轰倒,让他失去逃离现场的能力,随即变电箱燃烧爆炸,维修工人陷入火海,却无法逃生。即便进了医院检查伤势,他的致命伤也符合意外造成的烧伤。 杀人的同时,证据也被消灭,引信、撞针都是小物件,大火一场便与周遭的一切烧成焦黑,即便没烧完掉落绿化带也不会引起注意。 悬浮半空的气球团刚好挡住路边监控,遮挡了凶手在电箱里做手脚的视像。气球稍微有些突兀,但不重要,只要所有人先入为主看成意外,所有目击路人都会证明,死亡与谋杀无关。 书里的故事被人实践,变成实在的谋杀,杨清水心里浮现诡异的感觉,如果真如小说发展,案子后面的凶手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杀手组织。 看见清杨水收敛不正经的神情,陷入思索,林知律微微皱眉,神之第六感这个略带中二的名字在脑海挥之不去。 忽然,杨清水仰头问道:“这个案子你们会接手吗?” 林知律狐疑,“这是意外,不在刑事调查的范畴。” 杨清水心里翻了个白眼:我都表现这么明显,不停在你眼皮子底下流露出智慧的疑惑,还开口问了,你就不能发挥主观能动性,查一查? 上回查到原野已经很让人怀疑了,杨清水总不能每次扮成神探,摸着猎鹿帽帽沿,说真相只有一个吧? 杨清水装作无辜,“哦,不过我跟你喝酒的时候,刚好看见有个人很鬼祟从变电箱经过,没多久就发生意外,有些奇怪。” “是吗?他穿什么衣服,比变电箱高多少,在那儿停留了多长时间?”林知律盯着他。 咦,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这个嘛……”杨清水身体往后靠,非常爽朗而矫情地一笑,“我想起我晚上看东西不大清楚就是俗称的夜盲应该是我看错了哈哈哈。” 可以,这演技两毛钱都不值。 从头顶到脚后跟,林知律x光射线般扫描眼前人一遍,试图分析出与拙劣演技成反比的厚脸皮程度,最后叹一口气,放弃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夜景飞速掠过,杨清水架着胳膊,思索接下来该发生什么。 三日后,四方街发生一起面包车撞倒途人的交通事故。 面包车高速转弯刹车不及,将路口的一名二十四岁女子碾压致死,司机有饮酒驾驶记录,被控告交通肇事致使他人死亡,但面包车司机坚称不是自己的过失,说看见人的瞬间他已经踩尽刹车,但车子无法控制冲向死者。 一周后,市中心不同地点发现残破尸块,法检证实属于同一个人。 警方追查之后,“英明神武”的林队长火速结案:死者意图偷渡,藏匿飞机起落架,冻死在万米高空,被甩出轮舱后,尸体砸中信号塔碎成数瓣,案子归入意外事故。 接下来便是情节高|潮,侦探登场,从看似意外中找出疑点,抽丝剥茧。 毫无关联的三桩案子不约而同指向深海下的冰山,侦探心怀孤勇,一手揪出幕后杀手组织,顺便对自以为是的庸警林知律啪啪打脸。 想到这里,杨清水看向身侧——这位专门用作陪衬的愚蠢小配角,对悲催的未来一无所知,正专心开车。 “你盯着我很长时间了。”始终感觉到杨清水满怀慈悲的视线,林知律终于忍不住,“有事要说?” 杨清水回过头,“没什么,想起一句话,生活就是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像我这种人,大概下水就成喂鱼的粽子了吧。” 莫名其妙的话,林知律看了看他,又看向他的一手猪蹄,忽然说道:“明天早上我接你出门吃饭。”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刚才说的哪个字看出他饿了? “护士说,你的手最好不要频繁动作。”车子拐入彩虹街,林知律看了一眼破落的公寓招牌,皱了皱眉,“我记得你说过在高桥市没有亲人朋友。” 那他也不缺保姆啊……特别是时时调控审讯状态的林知律,相处久了他发现林知律相当敏锐,一个小小漏洞都能迅速攥住,在他面前藏不住秘密。 杨清水忙摆手,“我明天不出门,不劳您大驾。”说完若无其事地,架着两只大猪手飞快闪身逃了。 上楼差点撞着一个人,抬头说抱歉时,杨清水顿了顿。 那人脸色蜡青,低头缩腰,神色却是令人害怕的阴沉。擦身而过时,闻见一股奇怪的酸臭味,下意识打量他,人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下去,只隐约看见他十根手指指头全部皲裂,露出斑驳的淡黄色。 上楼梯,游戏声效拿喇叭外放,整个一层都是胖房东斗地主的欢乐气氛。看见杨清水回来,她眼皮子抬了一下,算打过招呼了。 他过去打听,“刚才下来那人,也是这里的房客?” “呵呵……”房东笑了一声,不知因为打赢还是怎么着,始终没抬头看过杨清水,“他啊,住你楼上那个杀人犯。” 第17章 多得杨清水的脑洞,高桥市是个相当特别的地方,几乎每个区每个市镇画风都不相同,市中心的暗夜大都会,贫民窟暴力街区,南郊则是大型垃圾场与机械工厂 积共存的废土风,北郊是二十二世纪未来感上流建筑,杨清水一个人瞎溜达时常常被这种疯狂设想变成现实吓一跳,难以理解这里的人为什么能适应良好,对画风突 变的街道视若无睹。 四方街就像高桥市的缩影,自有闹哄哄的秩序回字形四条街道交汇,中央莫名其妙伫立了一座天主教堂,从主干道驶入是旧式条石街道。行人悠哉,完全不管堵在后面的豪华超跑,司机气得钻出窗户破口大骂。 教堂所在地势不平,手推车下路不小心也要摔两跟头,懂行熟路的司机入前便刹车减速,恨不得下车推着走。街上店铺不少,买手机的做美容的日日开店却没有招牌从不揽客的…… 二楼商铺洗过地后泼水下楼,引来一片吵闹,员工毫不在乎,提了桶就走。这种天气,路面很快凝结成冰,也没人湿身,叫骂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一楼时装店生意一直不好,旧城区本来就不是高级成衣的消费人群,整条街也就一间,销售额还不如隔了间超商的二十元店。老板娘杜柔志不在此,每日吃过午饭才开店,也懒得点货记账这种琐碎活,瞅一下指甲剪两根分叉,待到下午四五点关门下班。 杜柔站店门口,不时看腕上的钻石手表,已经五点一刻,司机还没来。 她心头无名火起:他真以为每个月几万就把她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鸡,怕老婆还要玩女人,明儿又在她面前抱怨家里母老虎困住他出不来。 她直觉那个没见过面的女人已经发现她的存在,前段日子凌晨不断接到骚扰电话,还有恐吓邮件。杜柔心里烦透,领固定工资还担惊受怕,不如回去坐台算了。 身边偶尔有人经过,其中一个不时引起她的注意,是个长得挺周正的帅哥,可惜天残地缺,手是废的,还拄着拐。斜眼打量了一下他,走路倒看不出腿哪里有毛病,拐杖更像装饰品。 怪人。 她轻嗤一声,收回目光。 不远处还在堵车。也不见有什么车,就是住客搬家搬家车子亘路上,没有挪动的打算,堵在前面的面包车司机狂按喇叭,满街上都是令人心烦的噪音。 五点半,她熟悉的车子终于从路的另一边驶入,却停在了街的斜对面,距离她还有几十米。 司机明明看见她了,隔着车窗冲她机械地扯起嘴角,偏不驶近。贴了防偷窥膜,车后座透不进光线,杜柔知道男人就坐在里头。 装毛线神秘,包个二奶,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谍报头子……杜柔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裹了裹大衣,跨步往外走——她朝着车子走去,却没有注意路的另一端,搬运汽车拐弯驶走,面包车正从教堂过斜坡冲下来。 跨出骑楼的瞬间,身后一股力忽然拉着她往后拽,心慌着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残废男人,拐杖勾住她的腰带,将她甩到怀里。 女人压到他的手了。杨清水本没想模仿电视剧情节,啥子英雄救美,可女人仰面倒下,不接就等着后脑着地。一接,把他缝线都给压断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女人愤而起身,几乎起跳般抽了他一巴掌。 就在这时,面包车以失控的速度冲了过来,直至最后也没有刹车减速的意思,“砰”的一声巨响,车子重重地撞向石柱。 车头完全撞垮了,废铁般糊在一起,司机血流满面,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惊魂未定看向车前离他只有数米的一对男女。 杜柔惊得合不上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向男人脸上的指印。 只有司机轻伤,事故变成热闹,路过的人渐渐围上来,议论纷纷。 杨清水走出骑楼,绕过地上有些奇怪的冰面,目光扫过面包车、不远处搬家公司的人,悄然掉头驶走的豪车司机,二楼楼上看热闹人群中脸色不佳的几位……冲他们点头致意。 眼神里充满父爱:小畜生们,爸爸正看着你呢。 计划如小说写得一模一样,每个细节环环相扣,这也给了杨清水可趁之机,只要破坏其中一个行动,暗杀宣告失败。 这些人相当警惕,行动失败之后随即混入人群中,不动声息离开现场,不给留下证据,也不让人找到可疑的迹象。 杜柔悄悄走上去,很有些不好意思对杨清水说:“呃,那个……你刚才看见车子冲过来了?” 杨清水:“没有,我单纯想挨打而已。” 他这么一揶揄,杜柔脸上更挂不住,脸上羞红,免费展现了些职业温柔:“大哥真的对不起,要不然我陪你上医院,医药费我赔?” “不用了。”杨清水碰了碰左脸,脸颊泌出些许小血珠,“下回扇人别动指甲。” “呃……”杜柔无言以对,平常碰上找麻烦的男人,她稍微放软身肢柔声道歉几声,基本能哄得他们心花怒放,事情就轻轻揭过了。这残疾男,眼神毫无波澜,好像根本没看出她态度的差别,却又语气温和,重话都没说一句,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计较。 “有件事想提醒你。”杨清水斟酌措辞,“刚才我在后面看见那辆车子在街对面,好像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一往它的方向走,面包车就撞了过来,不觉得有点可疑吗?” 杜柔没有林知律的警惕,一听见这话不疑有他,联想起司机的行径确实反常,心里一咯噔。 杜柔跟司机无仇无怨,真正与她结梁子的是躲在后面的人。面包车在她面前被轧成废铁,要不是……想到这里,顿时脸色发白,咬牙切齿:“是他?”还是他家的女人? “不管是谁,看看今天的场面,想杀你的人绝对花了很大一笔钱。”杨清水无意间往路边一瞥,看见了辆黑色路虎,在一众流线型轿车中显得格外阳刚。 接着,他说道,“一次不行会有第二次。如果我是你,会先想办法躲过第二次暗杀,而不是傻乎乎跑去跟对方对质。” 杜柔听进去了,心慌得失了魂,在陌生人面前也掩饰不了恐惧,“我……我知道了。” 第18章 拄着拐、包着手,为了遮挡脸上血红的指印,杨清水戴上医用口罩,穿行在人潮熙攘的街道,这下看上去更像变态了。 为了让路上指指点点的人少些,索性上了出租车。 他要找的人叫余贤。 余贤出没北郊,但不是精英阶层的一员。他是清洁公司派遣的合约园丁,每日的工作就是给家里有大花园的雇主们,除草排水,剪枝条。 余贤对自己的处境比杜柔了解得多,他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但当听见杨清水的来意时,脸色还是灰白了一阵。 他向杨清水发誓,自己真的死都不会说出去,不明白为什么主教还是不肯相信他。 那天下午,他如常到主教居住的庄园里,给植物洒水喷喷药。修剪墙边月季时,他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呻吟,充满挑逗的情|欲味道。高桥市的宗教领袖就住在里头,这个声音未免太引人遐想了,好奇心促使他凑近窗边。 隔着琉璃幕窗,他注视圣洁的礼拜堂内,主教与另外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赤|条条躺在地上床单,正在…… 其中一个男孩撩了撩及肩的长发,手肘撑在地上,正仰面坐着,这时目光转到窗边的漏光,蓦地睁大眼睛。 糟了。余贤心下一沉,绷紧浑身肌肉,转身跑离庄园。 跑到半坡上,他回身一看,琉璃窗的布帘已经全开,主教上半身裸|着,视线正直直盯紧他。 虽然是杨清水自己写的故事,那“拳拳到肉”的画面,未免也太……他用力抿了抿嘴,把僵硬的脸颊拉回来,“你知道那位仁兄的地位比高桥市长还高吧?” “我当然知道,我会把秘密带进棺材里的,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余贤晦暗的脸淌下泪水,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 杨清水将纸巾和彩虹公寓的小广告卡片递过去,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切断所有跟亲人朋友的联系,为了你的性命安全,也为了他们。暂时在这个公寓落脚,没有事情别出门,剩下的麻烦我替你解决。记着我的话,你是要死的人了,能活一天就尽力多活一天。” 余贤接过卡片,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比他小不止十年的人,难以理解为何他要替自己奔波? “你就当我是义工吧,爱护高桥市义工协会。”杨清水说道,“我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垃圾扫起来铲掉。” 余贤攥紧小广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当杨清水打电话过去,舔着脸跟他要一间安全屋时,林知律的脸是黑的。 他控制着翻桌子的冲动,问道:“为什么?” “这个嘛,有点难以描述……”是从禁忌爱的角度,还是从宗教与性的角度讲起呢? 林知律:“你想拿安全屋去出租?” “……”这人对他误会太深了。 踌躇了一阵,为了余贤的安全,杨清水还是将主教买|凶杀人的事情和盘托出。“你毕竟是警察,应该知道宗教领袖不好动,如果你不帮忙,这园丁的命就差不多玩完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林知律问道。 杨清水:“他跟我说的。” 林知律:“为什么是你?” “可能侦探社声名远播,他们就知道找我来了。”杨清水随口胡诌,摆摆手,“别再问了,问就是推理之神。” 说完,电话那头哐哐当当,好像在摔话筒。 过了一会儿,听见深深的吸气声,“知道了。”随即挂掉电话。 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安全屋还是推理之神?给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在敷衍他? 虽然心里暗骂,杨清水还是没有胆量再打一次过去。他担心气得林知律血压飙升,提刀飞车过来,掰开他的脑袋,看看推理之神在他的海马体还是脑前叶。 没多久,电话又响了。 “阿水,有事找你。”经过上回案子,崔珊珊将对他称呼从杨侦探变成了阿水,杨清水无所谓,倒觉得这名字亲切。 不知为啥,他听出来了,“有委托?” 崔珊珊顿了顿,“你猜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清水还有一大三小四个案子,件件都是人命官司,没有余力再干别的了。 正要拒绝,崔珊珊说:“请你一定要接受,对方说了,只要你肯接受委托,多少钱都可以,无论成功与否。” “几点,在哪里见面?” 正义需要昭彰,家计也要帮补。既然不限时间,杨清水也不介意惊心动魄之余,跟踪跟踪人、拍拍照片,金钱面前,他的二十四小时可以掰成四十八小时用。 但杨清水想错了。崔珊珊给他的委托,并非又是情人捉奸之类的风化案子,而是另一桩意外死亡。 丈夫蒋振理是医学教授,妻子方璐则是研究室主任,夫妇都是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虽然退休,仍然是领域德高望重的学者。杨清水去到家中,看见的只是一对悲伤无助的父母。 他们唯一的独生女儿蒋葳过了今年本该刚好三十岁,应该是一个成熟温柔的女性,照片里蒋葳长发散漫,笑容甜美,凝视着父母的泪眼。 但今年的四月初,蒋葳刚刚与丈夫过了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就在平日晨运跑步的山上失足,掉下山崖,找到时身体已经冷透了。 “齐忠说他原本跟葳葳在一起,葳葳说口渴了,齐忠去自动售卖机给她买饮料,他回来的时候,人……”方璐忍不住抽泣,“就没了。” 蒋振理紧握拳头,一言不发。 方璐继续说道:“齐忠是葳葳的丈夫,也就是我们的半个儿子,从意外发生开始,我们也没有责怪他。但就半年时间,他看我们像生人一样,完全不理不睬,我们给葳葳置办的房子车子,他也不声不响地全部占了,好像早就预谋好的一样。” “我们越想越不对劲,葳葳年青的时候就跟着她爸远足登山,身体也一直很好的,从来都注意安全,没发生过什么意外,怎么忽然就失足了呢?”方璐颤抖着双 唇,“杨侦探,我们已经是半只脚入土的人,迟早要到天上与葳葳相聚,可只要有生一日,我们查不清楚她是为什么而死,我们活着的日子就没法过好,所以请您给 我们找出真相!” 方璐攥着杨清水的手,眸光闪出一丝光亮,满是恳切和悲凄。 这种案子社会新闻里杨清水接触过不少,其中往往是丈夫欠了债,想通过杀死妻子换取大笔遗产或保险金,相对来说,只要花些时间,不是多难水落石出的案子。让他心头一跳的,是这又是一桩意外事故。 买|凶|杀|人的需求如此旺盛,是不是到了购物节还能杀一个送一个?这种扮成意外的谋杀案,到底还有多少件? 如果蒋葳真的是齐忠杀死的,也许该先查一下他的财务情况。 从蒋家出来,杨清水提了一小箱子的资料,都是蒋葳生前的一些物品,精细的安置分类。人死了,被无比悲痛地怀念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本来想去往彩虹公寓,放下资料,再看看余贤的生活情况,就往山上查探证据。还是在雪光街,转角不到的距离,忽然有种不对劲,像猎物走进陷阱前的感觉。 前面有修路工程,被政府围栏圈起的一个小工地,周边堆满了乱石块,中间是正在驾驶中的起重机,似乎是在将沥青路面拆了,废弃石料堆在一旁。 就在这个时候,他瞅了一眼起重机对面的白色汽车,停在路边不进不退,却也不熄火。里面坐着一个漂亮女人,大卷发,眼眸下有一颗泪痣。这种女杀手标配,也就出现在漫展不违和了。 嗯,有古怪的味道。 若无其事走了两步,一抬眼,起重机司机不看工作台,也不瞧路面,虎视眈眈盯着他。仅仅一瞬间,目光对到,司机立马瞥向别处。 呵呵。 一时间悬疑的气氛变得滑稽。杨清水忽然有种想要做恶作剧的心理,猎人在远处盯梢,想看兔子一如既往走入笼子。而这只瘦长小灰兔,蹦蹦跳跳的,忽然往后倒着走。 他从箱子腾出空位,冲起重机司机招了招手,抬眸扫过一眼欲断未断的电线,汽车上的女司机也点头致意,以表示对他们工作的肯定。 同志们,辛苦了。 起重机司机怕是个新手,没见过这么横的被害人,不由自主看向远处假装看风景的路人,想要寻求意见。 杨清水恍然大悟,转头看向那还想强撑的路人,冲他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路人戴着鸭舌帽,夹克下面夹着对讲耳机,本来走得正常得很,被他这么一闹,忽然不知该往那边走了。 趁他们气急败坏没有想好对策时,他拔腿就跑。 女司机碰了碰胸前的耳机线,说了两句,竟然发动车子,朝他的方向转弯了。 听着引擎发动的声响,犹如怒兽咆哮,直挺挺朝杨清水奔跑的方向冲了过去。 年轻人也太不顾后果了……杨清水哀叹一声,抛下箱子,夺命狂奔。 眼看着就要与车子撞到围墙,变成三明治里头的人肉番茄酱,那日中午他看见的黑色路虎超速冲来,将白色轿车拦腰撞去。 杨清水眼睁睁看着女司机在他面前凌空三百六十度转体侧翻,以一道完美抛物线摔下水泥地面,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真疼。 起重车司机与那路人意欲逃跑,两人分别往不同方向逃窜,然而两头都有埋伏好的警察,江创新跑得最快,一个抱肩摔把起重车司机压在地上。那位睿智路人倒是没多大反抗就束手就擒。 汽车有气囊,女人受伤不重,只是汽车车门着地,死活打不开。 林知律从路虎驾驶座下来,不知道是没看见他还是故意忽略,余光都不曾扫过杨清水一眼,直接越过他,走向翻侧汽车,抬手出示证件,念米兰达警告:“刑事调查组林知律,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会成为法庭上的证据……” ……真帅。 第19章 杨清水被“请”进调查组会议室,他感觉自己是以吉祥物形象存在的,会议室外面警员忙得来回折返,对于偌大的会议室坐着个大活人视若无睹,没人让他做笔录拼图,也没人让他走,就这么干坐着。 等了好久,终于看见江创新拿肩膀推门进来,手里捧着药箱与纱布卷,冲杨清水打招呼,“律哥让我过来帮你清伤口,你叫我小新就行。” “他人呢?”上警车前,林知律还在事发现场指挥搜证,杨清水也没跟他说上话。 江创新在他旁边坐下,说:“在路上了,案子发生得太突然,一时间人手调配不上来。这不,那几个人关在拘留室没来得及审。” 忽然想起一事,他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光街那头?” “律哥说让——这个是公务内容,应该不能透露。”江创新吐了吐舌头,“反正我们到的时候看见那群人部署行动,我们蹲惯人的,一看见车子在周边巡路线就条件反射觉得不对劲,好端端谁会在家楼下部署逃跑路线,肯定是有鬼。刚把车牌号上报总台,就看见你瞎逛过去了——” 江创新咳了一声,“不是……走过去。那几个人瞄着你,律哥让我们下车盘查,没一会儿看见车子冲过去撞你,把我们吓得够呛。” 当时情况危急,要不是林知律用最极端的办法撞翻那辆车子,现在的杨清水可能就糊在墙上,铲都铲不全下来…… 这时,江创新打开药箱,“以前在警察学堂,医疗包扎这一门我是全班做得最快的,你放心好了。” 杨清水递手出去,那天救杜柔缝线蹦了大半,残线粘在肉|缝里,翻开纱布血肉模糊。 江创新抓过他的手,直接上镊子。 “啊啊啊啊啊!”一阵惨叫传出会议室。 杨清水终于知道江创新为啥讲的包扎最快不是包扎最好,这位“战地医疗兵”毫无南丁格尔精神,动一下镊子如同在杨清水手背上动筷子夹肉,回回都跟给濒死士兵扎吗啡似的粗暴凌厉,没两下给他受伤又戳出了几个口子。 江创新赶忙松手,“你别叫了!被外边路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虐犯……” 门开了,林知律站在外面,捉奸般的神情盯着两人看。 会议室里头两人看见他,也不知道为啥,忽然就愣住了,不知如何反应。江创新举手亮出医疗用品以示清白,“照你吩咐给清水哥清伤口,我真没打他——” 没等他说完,林知律走来,“这里让我来,你去归置证物。” 江创新发现,这两人共处一室时便会生出可怕的磁场,让气氛变得诡异无比。“好,我现在马上去!”为避免沙尘滚滚杀错良民,他迅速站起身,闪现般逃离现场。 门关上,会议室陷入沉默。 两人各自占据桌角的两边,林知律往镊子上冲医用酒精消毒,这时瞥一眼他手背上的伤口,微微蹙眉。 这气氛怎么跟进校长办公室记大过似的?杨清水一时间不知该递手背过去,还是翻开掌心让他打手板。 这时候,听见林知律说:“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说?” “……”林知律在怪他被救了性命也不知道好歹?杨清水当然心里感激,可嘴上说出来有些油腻,他嗫嚅一阵,还是煽情不了,“呃,恩公您有何指示?” 林知律手抖了抖,跌下一团棉花。侧目看了他一眼,坐下来,“手给我。” 阴影未散,杨清水递手出去,幽幽说道:“其实你们可以让我自个上医院的。” 林知律专心在他手上作业,不搭理他。 同样用镊子挑出残线,消毒液冲洗伤口,林知律的动作要温柔得多,镊子几乎没有碰到创口,轻轻拉出线头,皮肉相连的先剪断,再逐根取出。这功夫相当磨人,林知律很是耐心,一丝烦躁也不曾流露,这简直不像他本人了。 浸了消毒液,皮肤覆上微凉的刺痛,林知律的脸凑近他的手背,杨清水忽然感到一丝慌张,手是抽出来不对,僵在那儿也奇怪。 本能地想要打破这种莫名的气氛,杨清水装作若无其事,“我听江创新讲,是你让他们去的雪光街,是去找余贤吧?还以为在电话上讲的事你没信我,想来是我小人之心了。说起来,这个案子……” 他斟酌着用什么方式吐露杀手组织的幕后主脑,既要明确,也要不引人怀疑。 还没说完,杨清水停住,林知律不知什么时候抬起脸,眸光颤颤地看着他,神情十分复杂。 这么直勾勾的眼神也太挑衅了吧,算准他心里慌,不敢回看?杨清水瞪大眼睛,抬起下巴,无赖又视死如归的眼神回顶过去:怎样?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抬下巴,林知律朝他伸手了。 太猖狂……杨清水本能地往回缩,僵硬地看着他想干什么。 林知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往右边撇过,正对他的侧脸,“这伤怎么来的?” 手和下巴都被人掌控着,杨清水的心情实在算不上高兴,“你不都看见了吗。”杜柔扇他的时候,黑色路虎就停在路边。 林知律松手,冷声:“知道自己挨不住打,就别老去招惹别人。” 呵呵。话里话外都是想揍他的意思,以为他听不出来? 说话间,林知律已经将手上纱布重新包好,“这样来回崩线,疤痕少不了。” 杨清水摆摆手,“男人嘛,出来混总要有几条疤傍身。” “……”林知律站起身,又摁下他的肩膀,“别动。” 杨清水悻悻定住。 林知律扶起他的脑袋,拨开额边的短发,细细地给他脸上伤口擦消毒酒精,贴上创可贴。 就在此时,门再次被打开了,闯进来的是另一个人。 林秋荣气喘吁吁,脸色凝重,正要说话时,看见会议室内的景象,不由得顿了顿。但事情的严重性实在顾不上别的,他说道:“队长,余贤死了。” 彩虹公寓,502室。 不同单位部门的人员来来往往调查搜证,让凶案现场冲淡了死亡的味道,房间大门敞开,门外拉起警戒线。人刚死不久,没有腐败的尸臭味,房间的环境几乎没有多余物品,死者刚住进不久,或他根本无心安定住下,索性啥也不动。 法医已经收殓尸体,余贤已经僵直的身体躺在地上收尸袋里,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安息,但舌头半露,睑结膜充血,这种死法不算体面。 林知律抬头,看向悬在横梁上,晃悠悠的登山绳。 第20章 “这两天有没有见过形迹可疑的人进入公寓?”二楼前台,苗颐在做笔录。 胖房东手上捧了一把瓜子,边磕边说:“没有。” 案子发生之后,彩虹公寓现场封锁,法证在五楼公寓取证,其他员警则给相关人士问询笔录,好归纳线索。这种撒网取证的办法吃力不讨好,整栋六层公寓从住客 到保洁都有可能是凶案目击者,然而大部分根本不觉得与平常日子不一样,住隔壁的听不见一墙之隔的动静,其他人更不可能给出有用线索。 还有个别的,怕惹上是非,看见只当看不见,一概只说不清楚不知道。 苗颐负责的公寓房东就是这么个人。 面上不惊讶,也不配合,问的什么问题几乎不曾思考过,回答的只有没有,没见过。折腾了十几分钟,苗颐忍着气,“您说的没有,是没见过,还是没留意?” 房东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把房客簿推过去,“从二楼到六楼,逐间房开门看看,住进来的哪个不稀奇古怪,从背景到行为都有问题,多可疑都可疑不过他们。把他们全抓进拘留好了,我正要大扫除,刚好有借口赶人。” “监控录像呢?” “没有。”房东啐一口瓜子皮,“公寓里面没有,外头有一个,电线早被老鼠咬坏了,就是个摆设。” “……”苗颐问,“访客资料呢?” 房东抬下巴,“喏。” 住客簿下面压着的就是访客资料,苗颐翻开一看,里面的姓名联络电话随便填,有叫爱新觉罗的,也有叫歼敌机311的,“……电话只有六位数?你们不核对的吗?” “核对了,他就叫这个名字。至于电话号码,人家有心不告诉你,核查又有什么用?” 苗颐听了火冒三丈,笔录簿摔前台桌上,“有人真名叫马可菠萝的,你耍我?酒店公寓没有监控系统,访客不核查信息,发生命案一问三不知,工商资料、消防……连卫生都不过关,这就是间黑店!” 房东笑了:“我有说不是吗?” “……”苗颐说,“你等着,我现在就举报消防,先查封了公寓,把你抓进去慢慢审。”随即动身,佯装要打电话。 房东站起来,瓜子壳随肥肉抖了两抖,然后簌簌掉落地上,她拍拍手:“唉,封吧,我早就不想干了。”说着,转身推门,进里面的休息间睡觉去。 “……” 苗颐惨败。 入行四年,大案悬案也是破过的,居然栽在一个街访笔录上。苗颐灰头土脸爬楼梯上去,想着待会儿怎么跟队长交代。 走到四楼转角,一个熟悉的背影佝偻坐台阶,头半埋在膝盖中,卷发低垂几乎看不见眼睛,灰暗程度不低于她。 苗颐:“你怎么了?” 正要走过去,杨清水头没抬起来,手伸出去叫停:“你别过来。被这里的人看到我跟警察来往,我怕被房东连夜赶出去,今儿要睡天桥底下。” “……”好歹公务员编制人民公仆,在这里如同病菌携带者,人人避之不及,苗颐深感羞辱。 杨清水:“上去的时候,你去跟林知律说,让他搞定事情来这儿找我。” 苗颐皱眉:“你腿不好好的吗,怎么自己不上去?别说不能当面跟警察对话,我会揍你。” 住客守则是其一。“主要……我不敢上去。”杨清水贴着白墙,十分沮丧。 苗颐想起,本来今日的行动,林知律让他们去公寓护送余贤到安全屋,然而中途杨清水出事,这才耽搁了行动。 他是因为这个自责?隔着两米,苗颐说:“我听法医说,初步判断余贤死了超过六个小时,远在你出事以前,就算要怪也不能怪你。” 杨清水摇摇头,“我的责任比这个更大。” 拦下杜柔,将余贤送往公寓,他知道暗处一定有人注视一切,这是他所期望的,越是在他们面前露脸,计划越是有效。 要有确切的杀人证据,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才能被入罪控告,伪造意外和破碎尸体都被他破坏了,他要帮忙制造多一起凶案。 余贤不该被置于险地,杨清水用自己做饵,让鱼咬钩,这是他的计划。 那天在四方街,看见林知律的车子在跟踪他,杨清水松了一口气,有他在,自己大概率只是冒个险,不会真的嗝屁。 果然,谋杀发生得迅速,才几天时间,杀手组织就转移目标,先对他动手了。 下饵、上钩、抓人,计划实施得相当顺利,还逮捕不止一个人。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侦探小说里的推理英雄,不但追查凶手,还能阻止凶案发生,功德无量。 高兴不过两个小时,他保护的人就死了,还是“上吊”。 他凭啥以为自己是英雄,就一双废手,两根跑不动的腿,别说枪了,小刀都舞不起来,居然打算单人匹马对抗杀手组织?脑子真的被浆糊了。 要是早一点告知警方,让林知律插手,也许…… 见杨清水不欲多言的样子,苗颐无话可说,便继续上楼,往案发现场去。 她上楼时,余贤的尸体已经被收敛上车,送往鉴定中心等待法医尸检。现场确切与案情相关的只剩下悬在横梁上的一根登山绳,法证组同事到场拍照搜集证据。 林知律站在靠过道的墙边,看着眼前一小方空间默然思索,察觉有人靠近,微微侧脸。 “队长。”苗颐赧然,“没问出有用的消息。” 林知律没说话,略颔首,表示他知道了。 法证搜证收尾,蒋在月深深吁一口气,站起身,朝正在等待结论的林知律走去。 林知律抱着手,问了一个他很清楚答案的问题:“以你的经验,谋杀的可能性高吗?” 蒋在月微怔,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武断,一般现场定性,要相当谨慎。尤其是这种几乎没有可疑的自杀案子。她顿了顿,回答:“如果是谋杀,凶手行动一定相当干净利落。现场只能找到死者穿的42码鞋印,没有外来闯入的痕迹。 死者指尖发绀,死前可能经过剧烈挣扎,但不足以判断系谋杀,毕竟上吊窒息相当痛苦,即使是自杀,人也本能地会抓衣服绳子。 不过我会尝试在他的指甲里看有没有其他的衣料纤维,或许能确认现场有消失的第三者。” “如果是从后背勒紧,迅速吊上横梁呢?”林知律忽然问道,“死者就没办法抓到对方。” 蒋在月摇头,“即使如此,后背会有摩擦,即使没有皮下出血,衣服上也会有挣扎留下痕迹,除非……凶手穿的塑料或化工纤维料子。” “你刚才说,现场找不到第三者鞋印?” “……是。”蒋在月忽然意识到什么。谋杀成立的话,对方懂得隐藏足迹,自然不会留给他们纤维证据。 林知律点点头,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间。 公寓走廊上门窗封闭,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对比身后忙乱的脚步,显得尤其死寂。苗颐跟上来,“队长,你觉得是谋杀,是因为余贤没有自杀的动机吗?” 林知律:“登山绳。有心自杀的人,一根腰带,一条电线就够了,不用特地买三米多长的绳子,这种登山绳承重可以到1000公斤。” 苗颐微微愕然,“是,除非他要勒住余贤,再将绳子往下拉,不然一米多的电线足够用了。” 林知律:“然后,就是死胡同。” 苗颐这才想到,一旦调查方向转往凶杀案,他们几乎到这儿就碰壁了,即使能证明余贤并非自杀,接下来呢?没有证据,即使找到嫌疑人,他们也束手无策。 她想起一件事,“对了,杨侦探就在楼梯角那儿,想让你过去找他。” 这时,苗颐看见林知律脸色生出戾气,她脸颊抖了抖,这是队长动手的前奏。 第21章 苗颐本想跟上去,看见林知律瞥她一眼,她悻悻止步,在楼梯口处停住。 听见楼梯间回荡着指关节被按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苗颐喉咙一骨碌,心中哀叹,替杨清水念起往生咒。 杨清水听见身后有节奏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他脚边。没来得及抬头看对方,杨清水的衣领就被揪了起来,整个人撞向白墙,视线甫定,迎面挨了一拳,右脸近颧骨处皮肉撕扯渗血,与另一边脸刚好对称。 头顶传来林知律冷冷的声音:“下回知道遇事找警察了吗?” 俯身撑着膝盖,喉咙发腥,杨清水低着头:“舒文劳务中介。” 林知律微微一怔。 杨清水擦了擦渗血的嘴角,“法人李望只是收钱借名字出去的人,实际掌控公司的人一个是副总经理周文,另一个是经纪吕舒,还有一个给杀手发任务的叫做黄靖,身份通常是地产中介,把他们都抓回去,无论开不开口,两天之后去抓孔信良。” 林知律不可置信地顿了顿,“孔信良?” 杨清水站起身,“如果我没记错,孔信良现在还是市议会议长,这个公司背后的□□就是他。买家和杀手名录藏在周文的一台手机里,他会随身携带,抓人的时候记得搜身。” 林知律反诘:“单凭你一句话,让我抓高桥市的议长?” “是啊,多不可思议。”杨清水自言自语,忽然抬头盯着他,“但你刚才不是说让我遇事找警察吗,我现在找你了,你要怎么做?” 林知律不是没有想过,将面前这人摁下楼梯梯级,当踢足球往下踹,从这儿一直踹到平地,揍到他求饶认错为止。但看见杨清水头发、额头沾了墙上白灰,脸青一块紫一块,心莫名其妙地不忍,怒火熄了大半。 或许他应该开口安慰,就像那天杨清水去酒吧找他一样。 然而一开口,语气就不大对:“人都已经死了,你良心不好过,能换回余贤的命?” 杨清水苦笑,“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瞎猜的?” 林知律:“证据呢?” “没有,但接下来会有。”杨清水预料他会这么问,打起感情牌,“你相信我吗?” “信你?”林知律讥讽道,“认识不到两个月,你卖过我多少回了?” 杨清水语塞。除了隐瞒穿书背景,他不一直坦荡荡光明磊落?在拘留室,他揭林知律身世,算言语刺激;跟踪曾悦儿那回,顶多是威胁;几次诈骗撒谎,也没成功,这回利用他只是想抓住凶手,帮他立功,怎么能算卖呢? 虽然理亏,杨清水摸了下右脸脸颊,提醒林知律,他受的肉|体伤害也不少。 林知律不为所动。 杨清水:“不信我正好。现在摆着机会给你检验我的人格,只要你把人抓回来,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啧。”林知律打量他,眼神里带着狐疑。 士可杀不可辱!杨清水急了,右手三指指天,“如来佛祖、圣母玛利亚、玉皇大帝在上,我杨清水发誓,要是刚才有半句话骗了他,我切!”说完,狠狠看向林知律。 不知是慑服于他的毒誓还是别的原因,林知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自己说的,我没逼你。” 杨清水:“……”他想起上次照着书里剧情,他错以为曾平国尸体藏在铜像,结果进了拘留室。 忽然后背一凉。 林知律没再说话,转身往楼梯上走,听见他叫住苗颐,“现在开始,杨清水就是警方保护证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他要是想干牵涉案情的事,给我把他铐死!如果他出事,你就准备好调南郊守垃圾场。” “收到!”苗颐咬牙切齿接受命令。 杨清水站在楼梯口处,忽然听见脚步声重叠,走到栏杆回旋处往下看。 三楼转角处一个人影闪过,缩腰低头的背影,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变成警方保护证人,杨清水不方便在彩虹公寓进出,在侦探社架了张伸缩尼龙床,暂时在那儿起居生活。 裹着被子,抱着半冷不热的暖气机,杨清水张嘴时仍然白雾不绝,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若无其事的苗颐,“不如把我抓进牢里吧,起码比这儿暖点。” “监狱又不是你家,说进就进?”苗颐将最后一个热水袋塞到他被窝里,“也不是很冷啊,你怎么这么虚?” “注意你的措辞!”杨清水被戳到痛处,“从中医角度,这叫体寒,不叫虚。” “咚咚”敲门,被水汽氤氲的玻璃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形阴影,他的脸贴到玻璃上,看着里头眼珠子骨碌转。 苗颐过去开门,江创新两手提着肉包子跟豆浆,带着一身寒气入屋。 两人轮班,美其名为“保护”,实际上就是看管杨清水的一举一动,不让他影响案子的探查。这几日他倒行为良好,窝在侦探社看漫画,跟他们打扑克玩桌游,也不主动问案子进度,他俩一个做家务,一个干力气活,倒像来这儿给他打杂的。 杨清水啃着包子,问:“外面天气怎么样?” “挺好的,比屋里还暖和些。”江创新一回来就扫地煮水。 杨清水:“不如咱们去爬山吧,享受下大自然日光浴,我在这儿都冷得要截肢了。” 两人异口同声:“不行。” 苗颐警惕问道:“你是不是想偷溜?” 杨清水扬起被子,“看看你们两个,凶神恶煞,再看看我,老弱病残。偷溜,我打得过你们吗?况且你们队长只是不准我查案,又没说不让我出门。” 苗颐犹豫了一阵,“还是不行。荒山野岭,要是你被豺狼叼走了,我去哪儿给你捡骨头?” “……市区附近的绿峰山公园,连哈士奇都没有一条,哪里来的狼?”杨清水微微一笑,“要不这样,路上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林知律要分开逮捕两批人?” 这是两人一直想问的问题,然而林知律保密,杨清水又故作神秘,他俩百思不得其解。听见这话,江创新蓦地睁开眼睛,与苗颐对视一眼,又看向他。 杨清水展露真诚又无害的笑容,朝他们笃定地点点头,趁两人在一边讨论时,偷偷把小信封塞入里衣口袋。 第22章 这日天气晴朗,在公园溜冰打雪仗的人不少,山脚下热闹,上山远足的人却不多。 顶峰被大雪覆盖,湖面都结冰了,这个时候上山远足有种勇攀珠穆朗玛的的悲壮,对于杨清水来说尤其如此。他将自己裹成粽子,奈何冷风直往衣领袖口灌,每走一步便被风倒吹半步。 苗颐跟江创新两人以观赏行为艺术的眼神盯着他看,苗颐很是无奈,“当侦探的人不该体力很好的吗,你平时怎么查的案?” 光动脑子不动手脚,杨清水可是金手指拥有者,查案只需发挥记忆力,不用干搜集证据昼伏夜出蹲守这种辛苦活。 除非是他没写小说上的案子。杨清水叹了口气,“生计所迫。” 踩着满地的松针,林间虽然是隐蔽的杀人场所,却不便于隐藏痕迹,尸体容易被发现,不如花点心思到悬崖边将人推下去,看着她失救而死,谁能判断这是谋杀还是意外? 杨清水思索着,这时听见苗颐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把舒文劳务的人抓回去了吗?” 一路上车人不绝不方便细问,终于等到偏僻的去处,剩下他们三个,苗颐忍不住发问。 “你们队的人好奇心真重。我昨天看报纸说,孔信良在议会门口被刑警请回去协助调查,当场好几家媒体在那儿,明明跟的政事线,忽然转成刑侦线,他们应该一头雾水吧?” “何止——”江创新正准备大讲特讲,被苗颐一推手肘,只得合上嘴巴。 苗颐简单补充:“这几天新闻炒得挺凶,连串意外有成为谋杀凶案的嫌疑,本来就够话题度,再扯上大人物,这把火能烧得很久。现在警局门口还蹲着一大群记者呢。” “孔信良在警局上蹿下跳,对吗?” 苗颐迟疑地点点头,本来毫无证据抓人回来,他们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可孔信良反应歇斯底里,心虚得让人不禁怀疑,他真的与凶案有关。 杨清水从大衣口袋掏出卷纸擤鼻水,冻了半天他脑壳嗡嗡叫,“证据湮灭,死者无法发声,除了让凶手自动开口,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两人面面相觑,江创新愕然地反问:“让凶手开口?” “要从哪里说起呢?”杨清水自言自语,破案对他来说没有抽丝剥茧的乐趣,更别说解构案情了,“知道囚徒困境吗?” 这是博弈论的经典理论,两人都点头。 假设共谋犯罪的两个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如果两个人都不招供揭发,由于证据不足,两个人都坐牢一年;如果一个人揭发,而另一个人沉默,揭发者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如果互相揭发,证据确实,两人都判刑八年。 由于无法沟通的囚徒不会信任对方,因此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沉默。所谓合理的利己主义,会让选择变得非理性,聪明的人会因为聪明而作茧自缚。 杨清水:“杀手、中介、□□,他们都是凶手,同时保有对方的犯罪证据。但基于一定理由,他们不可能出卖上级,被抓到宁愿保持沉默,能入罪的只有挡在前面的杀手,无法撼动他们的根基。” 苗颐愣了愣,“这不是跟囚徒困境矛盾了吗?” “突破点在于他们相信下级会且已经出卖了自己,才能形成囚徒困境。”杨清水说,“首先是一桩曝露身份的凶杀案,杀手被抓两天,然后舒文劳务的控制者被逮 捕,最后才能顺理成章,高调请孔信良到警局协助调查。他们以为堆的多米诺骨牌,只有前者倒下自己才会被推翻,自己被抓,一定是遭到了背叛,殊不知警方只是 卡时间点抓人。” “不知道对方还坦白了什么内容,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自然不会傻到保持沉默。囚徒困境的妙处就在这儿,大家都以为自己做了最符合利益的选择,于是一起翻船。” 江创新:“如果对方真是傻的,还是不肯说呢?” “也不要紧。想想,下级在拘留室内得知消息,自己的上级被抓,无论如何背叛者的身份坐实,他们就无路可走了。除非上级彻底完蛋,否则无论入狱还是出去,唯一的下场就是死。如此一来,为了活命,下级会变成真正的告密者,务求击溃对方,哪一桩致命就揭发哪一个。” 北风呼呼,打开了话匣子,江创新忍不住追问:“你真的信他们会互相揭发?” “我相信人性。嫌犯既然抓回来了,结果如何都是这两天的事了。”杨清水搂紧外套,“你们就不能站前面挡挡风吗,我嘴巴都冻僵了。” 苗颐问道:“可是你是怎么找到孔信良跟舒文劳务背后的关系的?” 杨清水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不说话。根据他的经验,撒谎时保留沉默时间,往往有奇效。 停顿片刻,苗颐怔住,意识自己问了多么愚蠢的问题。杨清水可是专业侦探,花时间跟踪追缉,对他来说不是日常事务吗,难怪那些人宁愿曝光也要杀死他。 她刚才还在嘲笑杨清水弱,藏在背后的他却是一个人面对龙潭虎穴……想着,苗颐既敬佩也自惭形愧。 虽然不知道苗颐在想什么,她的神情与茫然不解的江创新形成鲜明对比,果然故作神秘有好处,自有人会发挥脑洞替他补充故事。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你们队长去。”当着小辈的面扯神之第六感也太丢人了,杨清水索性把锅卸给林知律。 交谈着,三人终于走到近顶峰的山径,抬头望去,还有一百多级楼梯才到供人歇息的凉亭,光看就让人心生退缩。 江创新踩上一级楼梯,回头:“今天到此为止吧,我怕你死在这儿。” 档案资料,蒋葳失足的位置就在凉亭不远处,不能到这个时候才放弃,杨清水吸了吸鼻子,朝着云雾缭绕的高峰:“上。” 再往上没有人工开凿的通道,上山只能靠专业设备,凉亭处已经是观光远足客登顶处。亭子刻了篆体的“忘忧”两字,就是在这个亭子附近,蒋葳失足跌下悬崖,命殒当场。 从事故发生到救援队赶到,足足有一个半小时,在无人监控的90分钟里,丈夫齐忠是焦急地等待救援,还是忙着湮灭证据? 这时,江创新往凉亭外围瞄了一眼,“这里下面看上去像草坡,其实就在悬崖边上,一个踉跄直接滚到山谷,尸骨都找不回来。” 蒋葳出事后,景区负责公司迫于舆论压力增设了石雕围栏,围栏比杨清水膝盖高点,拦截跳崖是不可能的,就是买个心安。 杨清水翻过围栏,往草坡上的巨石走去。 “喂!”见他一步步走着,也不听叫唤,在凉亭的两人意识到不对劲,翻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杨清水。 杨清水抬手,让两人停下。 江创新忽然刹停,重心不稳,踉跄了好几步,幸好被苗颐一把抓住。他心有余悸,迁怒始作俑者:“你要做什么,自杀也别拉上咱们两个垫背!” 杨清水没理他,蹲了下来。 蒋葳生前拍的照片被蒋振理夫妇打印冲晒下来,其中有三张是她穿不同的衣服坐在石头上拍照,蒋葳热衷眺望风景,照片都有三张,说明她几乎每次来长宽都愿意 坐上巨石,只是爬上去对一个女孩来说并不容易。巨石有三人合抱的长宽,边缘料峭,需要撑着石头边缘,蹬足撑上去,或是有人帮忙。 蒋葳出事前,齐忠宣称自己正在山腰处给妻子买饮料,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连杂货店店主做供时都说认得此人,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很快,杨清水发现了纰漏,近足下的位置,石块有好几道狭长的细痕。像是被钢线划过,尖锐而不易察觉。 第23章 山顶大雾多雨,半年前留下的痕迹大多被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然而总有些事物记录下当时发生的一切,如脚下的石块,如一旁沉默伫立的女贞树… 杨清水走向两步之遥的女贞树,估摸石块的高度蹲下细看,靠近树根的位置果然有一圈粗细程度相似的刻痕。 他趴在地上,平行往地面望去,刻痕所在高度刚好被草地没过。视线与江创新的工靴齐平,看向他,“刚才我如果伸腿绊你,你会不会从这里摔下去摔死吗?” 江创新怒道:“我死了对你有啥好处?!” “又不是夸张喜剧电影,绊一脚就飞出去撞对面山。”苗頣小心翼翼往巨石前方探身看去,“就算你真的阴他一脚,以小新的身手——” 话没说完,转身要往回走,苗颐便察觉脚下泥土松软,不能长时间承重,转身瞬间,土块随即崩塌,人猛地下坠。 就在这个时候,江创新飞身扑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杨清水抓住他的脚踝。 苗颐被拉着一点点往上挪,终究把人抓住拉了回去,爬上崖边时浑身沾满黄泥,极其狼狈。三人都有轻微的擦伤,苗颐扭伤了手腕,劫后重生的惊险让人出不出话,大家都沉默了。 下山找水源冲洗泥污,天气寒冷,湖面都结冰了,能打到的地下井水冰冷彻骨,苗颐打着寒战擦拭手脚,不时看向杨清水。 过了一会儿,苗颐终于开口问:“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真的只是想晒晒日光?” “你不会以为我想谋杀你们俩吧?”杨清水将拧好的毛巾递过去,“如果不是对地质有研究并且经常到这儿来的人,谁会察觉石头旁边有这么大一块自然陷阱,我可从来没来过绿峰山。” 苗颐迟疑了一阵,她不觉得杨清水有杀人倾向,山体下坠,是她自个儿走过去造成的,可这不能解释杨清水为什么对巨石附近环境如此感兴趣。 杨清水似乎看穿她的疑虑,“你可以放心,我这趟来纯粹个人目的,跟你们在调查的案子不影响。”不是没关系,只是不影响。 江创新听懂了,嚷道:“你果然没安好心,什么爬山运动都是假的,就是骗我们过来!” “不敢当,撒了个小谎,别把我想得老奸巨猾,会显得你们太不聪明。”杨清水将大衣外套脱下,盖在苗颐肩膀上,“还相信我的话,这件事就不用告诉林知律了,当成郊游的小插曲忘掉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苗颐由着他搀扶自己起来,按下心中的不忿,转头对江创新说,“队长可能下午就让你回警局做事,回去洗个澡,别让他看见你邋里邋遢的。” 话里的意思就是达成交易了,把今天的事当成三个人的秘密,江创新微微一愣,快步跟上去,从杨清水肩膀夺过苗颐手臂,“我来!” “……”杨清水无语,“别那么小心眼好吗。” 江创新:“谁知道你又想什么法子给我们下圈套。” “喂!”苗颐喝道,“你们哪只眼看到我走不动路?都走开。” …… 案子的侦破过程如杨清水所料,意图谋杀他的一女二男交代了是受人买凶,供出中介黄靖。而被两面夹击的舒文劳务一众人开始还死撑坚不吐实,然而当看见林知 律已经调出手机隐藏的交易资料,还将孔信良请回来调查,同盟随即瓦解,为了自保,将孔信良涉案的罪证供出,务求将他拉下马。 除了幕后众人,交易资料被解密,那些通过舒文劳务买凶的人同时落网,包括变电箱纵火案重伤维修工的堂兄,四方街买凶制造意外意图杀死情妇的正室妻子。 然而余贤一案,对应的买凶者却不是唐虞。一个只手遮天的宗教领袖,何须报上自己名字买凶杀人,自有下属为他跑腿效劳,事发之后,这人主动前往警局投案,承担买凶的所有罪责,动机、过程描述滴水不漏,找不出任何破绽。 仅仅是林知律上门向唐虞问话一次,舆论便掀起轩然大波,争议怀疑不绝,更糟糕的是警局接到不少信徒的威胁诅咒,门前不断集结抗|议示威,公关部门疲于应付。局长索性下命令,要求调查组停止查问唐虞。 一个月后,调查进入收尾阶段,杨清水在侦探社门口看见了林知律。 开门时看见林知律手上提着一桶花生油跟一袋大米,杨清水不禁失笑:“你是来探望孤寡老人的?” “这是警局给提供线索的市民奖励,想你也不会主动来拿,顺便送来给你。”林知律进门,放下米油。 杨清水挑眉,“顺便?你本来要做什么?” “……”林知律心知无法找到答案,将疑问压下,“今天早上看见唐虞在电视讲话,忽然想起你,就过来看一下。” “我也看了,这种节日他也算吉祥物,当然要露面。”杨清水要轻松一下,他大概知道结局会是如此,天网恢恢,依然有人可以逍遥法外。 林知律颇有深意地瞥向他,“你的锦囊把议长都拉下马,就不能多出一个对付唐虞?” “再妙的办法,也杀死不了人们心里面愿意相信的真相,你不是追查过唐虞,除了收到几只死老鼠,还有别的进展吗?你还是警察,我只是普通市民帮忙破大案也只一桶油一袋米,太没诱惑力了。”杨清水坐下,“况且,我在查别的案子,没时间分心。” 林知律:“什么案子?”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关心买凶案,其中一个原因是侦探社接了相似的意外制造案件,现在水落石出了,齐忠应该也该被你们抓进去了吧?”杨清水说。 林知律皱眉,“我没听过齐忠的名字。” 杨清水怔了一怔。他本来想问,难道交易资料买凶者名单没有齐忠吗?可是想到林知律职责不该透露太多信息,只得把话打住。 这时,林知律往后靠坐沙发,说:“有需求永远有买卖,警方可以打掉地下中介,却无法让人的杀心消失,没有了舒文,也许将来会有个舒武,没有了议长,下回可能就是个什么局长。就算收钱办事的消失了,人也可以靠自己动手。” 他明白林知律话里的含义,正义是阶段性、局部性的,罪恶却是永恒的,只要人依然是人,心中的欲念便会驱使伤害别人牟利。然而杨清水真正听进耳内的,是他话中的最后一句。 第24章 “腿踢高,盯着他的肩膀,等看到拳头就来不及躲了!” 教练在一旁动嘴皮子督促,擂台上学员看上去像常年不运动的人,手脚僵硬,泰拳被他打得跟螳螂拳似的,流于架式,毫无杀伤力。 杨清水喘如老狗,躲到台柱边,“我快死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教练范大志恨铁不成钢,“既然收了学费,我就有责任把你教好,继续!” 杨清水两眼一翻,感觉下半辈子就要交代擂台上了,只想对十天前兴冲冲报名的自己扇两大耳刮子,把脑子里的水扇出来——他好端端的,为啥要想不开交钱享受猝死的快感呢? 都怪齐忠,别的爱好不好,偏偏喜欢打泰拳。本来齐忠是课后辅导社的地理老师,但杨清水一个年近三十的大龄男青年,跑去接受应试教育补课太突兀,只得混进拳馆,打探对方的底细。 抡了三轮格斗绳,杨清水瘫坐地上,“教练,你看见了吗?前面是白色的微光,还有隧道……” “还有力气说话,你死不了。”范大志说,“这个强度还远不到格斗模式。” 还没到格斗模式,杨清水感觉灵魂都要冲上天灵盖驾鹤西归了,“……你这儿有废人模式吗?” 范大志无奈:“行了,休息吧。”没等杨清水跪谢,又听见他说,“十五分钟之后训练继续。” “……” 到了假日,拳馆里充斥挥拳击打和怒吼的声音,几乎每个区域都有学员,杨清水来了十天,靠着厚脸皮跟每个师兄弟都混熟络了,可巴巴等着,直到现在也没等来齐忠。 在学员栏上,杨清水看见齐忠比赛获奖的照片——业余赛轻量级杯,算不上多正式的比赛,但看得出齐忠相当热衷,高举奖杯面对镜头十分高兴。 “你认识他啊?”看见杨清水盯着照片一动不动,馆里的师兄陆丘走过来,好奇问道。 杨清水想了一下,“我跟他岳父是远方亲戚,婚宴上见过一面。” “哦。”陆丘挠挠头,“倒没听说过他结婚了。” 杨清水顺势问:“我来这么久都没见过他人,他不打拳了吗,还是转会了?” 陆丘回忆了下,“不会吧,上两个星期我见他刚交过场地费,他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打拳忒狠,不像你,随时准备放弃的样子。” “……”没等杨清水使出螳螂拳第九式,陆丘嘻嘻哈哈溜了。 按陆丘的说法,只要等下去,他俩终有一天会见面,如果那时,他还没被教练虐死的话。 正思索着,远处传来教练的大嗓门:“小杨,休息结束,给我上跑步机!” …… 拳馆晚上八点关门,仍然看不见齐忠的身影,本日卧底任务宣告结束。 几个师兄弟约好一起晚饭,杨清水跟着蹭吃,与拳馆同一条街上的烧烤摊,席上人声鼎沸,烤鸡翅、烤鱿鱼、椒盐面包虾……摆了一整桌。 杨清水一边埋头猛吃,一边打探消息:“我还以为打擂台得练块儿,起码练成你们那样,今天看见照片,那个齐忠看起来瘦削,没想到也能KO别人。” 师兄周洋满嘴是油,拿手背擦了擦,“你不懂,练拳练到一定程度,比的是脑子,要懂得预判,阿忠那人心思深,别人猜不透他,他却能看穿对手的打算,这不就赢了吗?” 杨清水轻啧,“说得可玄,我不也一股聪明劲儿,还不是被你个胸大无脑给打趴下。” 周洋嘻嘻笑,没把他的调侃放心上,“这不,要练得一定程度才拼脑子,你啊还在幼儿班。” “哎!”陆丘朝远处街道招手,“在这边!” 众人视线看过去,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样貌普通,短发蓬乱,打扮也老气,看上去比他真实年纪要老上几岁,他挥手回应,朝烧烤摊这边走来。 杨清水顿时浑身紧绷,收回目光继续吃东西。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齐忠。 齐忠走到,扫过众人,自然注意到这个陌生面孔,稍打过招呼,便落座杨清水对面。 陆丘说:“你来得真巧,我们正说起你——”也是因为杨清水不时提起齐忠,他才想起自己有他的联络方式,顺便把人约出来。 “是吗,说我什么?”齐忠谨慎地笑着。 烧烤摊的桌子往两边路牙延伸,这个钟点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猜拳斗酒、谈笑叫骂不绝于耳,那些无人察觉的提心吊胆被冲散在喧闹声中。 陆丘一拍脑袋,“我给忘了,你俩还不认识。这个是拳馆新收的小师弟,杨清水,这位是你的同门师兄,齐忠,刚在说你打拳厉害,有空给小师弟过两招呗。” 两人朝对方点头,算是认识过了,齐忠摆手,“谈不上,我就是天天在教室闷得慌,把郁闷劲都用擂台上了。” 陆丘接话,“对了,阿忠在辅导班教高中生的吧,教的啥科目?” “地理。”齐忠望向杨清水,“小杨是做啥的?” 他一问,席上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容逐渐猥琐。 齐忠不明所以,杨清水咳嗽一声,“……我啊,画小黄漫的。”报名时,范大志问他职业,杨清水不过脑胡诌了一个,没想到后坐力如此深远,他怀疑这些男人们跟他套近乎,一半就是为了这个。 没想到答案如此新奇,齐忠愣了下,却没有放弃追问,“在哪供稿呢?我想有空拜读下你的作品。” 其他人笑得更大声了,唯独杨清水暗自心惊。幸好他在现实世界,的确有朋友给低成本游戏里面的性感女角色画角色漫画,对这个行业有所了解,足够应付行外人,对于齐忠的问题总算一一含糊过去。 这时有个师兄眼尖,看见齐忠放桌子上的车钥匙,嚷嚷:“阿忠换新车了?” 无形间帮了杨清水解围,他松了口气,同时看向街对面停泊的车子,银色车身款式平实,也看得出是新车落地,师兄弟们谈起车子比成人漫画更兴奋,有人说瞧出车子是今年z系的新款车,低配也要五十万,有人随即艳羡不已。 “因为升职了,不像女人可以化妆打扮,我们这种年纪的男人,只能傍车子充撑场面。”齐忠脸颊微红,“之前那台太寒酸,就报废了。” “哇!”周洋兴冲冲举杯,“不是双喜临门了?恭喜恭喜!” “来,干杯!” 齐忠跟众人举杯,虽是以水代酒,却喝出一副微醺的醉态,看这喜不自胜的模样,谁能想到他的妻子才死了不到半年,尸骨未寒? 第25章 一群大老爷们扯犊子,段子与无关紧要的话横飞,杨清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切入话题,怕齐忠疑心,便顺着胡吃海聊,不知不觉眼前的酒瓶子数次见底,说话也含糊起来。 晚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才散场,众人在路边告别,找代驾的找代驾,乘出租的乘出租,各找办法回家去。不知道送走了第几个人,杨清水一屁股坐石墩上,头低垂,盯着路面看,让冷风吹脑袋醒醒酒。 这时,车轮子缓缓驶过眼前,杨清水抬头,是齐忠的银色新车。 齐忠从车窗探头,“上车。” 瘫坐车后座,杨清水晕头转向:“你挺厉害的,整晚下来说不喝酒就真的滴酒不沾。” 车子在夜幕下疾驰,齐忠笑笑,“人多的地方,我一向会谨慎点。倒是你,别人出酒你出命,敬多少喝多少,而且这样坐路边容易被抢劫,刚才我看到好几个人盯着你。” “是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齐忠:“我感觉你整晚都心不在焉的,有心事吗?” 席上齐忠谈笑风生的,甚至两人不曾对话几句,原来他一直暗地里观察自己。杨清水心里一咯噔,清醒了大半,他挤出笑容:“没什么……” “哦。”齐忠点点头,语气显示他并不相信。 “……就是跟女朋友吵架。”杨清水快速想了个理由,“多喝了两杯。” 齐忠没啥表情:“现在的女人太强势,仗着家里优越,根本不懂给身边的男人面子。” 杨清水察觉到什么,幽幽叹气:“那又有什么办法,我一个画漫画的,还是……这种类型,说出去也不光彩。人家有正当职业,跟着我肯定觉得吃亏,平时冷嘲热讽两句我也忍了,前些天她还过分到不准我出门,让她的下属盯着我,实在没忍住跟她吵了两句。” 齐忠皱眉,“这种女人你也能忍?” “我能怎么办?”杨清水拿脑袋撞身后的靠垫,装作耍酒疯坦白心事的样子,“她不分手,我也得靠着她养活,只能忍。不怕丢脸跟你说,她仗着身体优势,时不时动手打我,我要是反抗吧,指不定就被她抓进警局了,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不敢声张。” 要是常人,听见杨清水这么说,顶多觉得不可思议,把两人当做奇葩感叹世事无奇不有,再劝劝杨清水分手脱离苦海。然而,齐忠听了之后,一拳砸在方向盘,车子刹停在马路中央,杨清水一头撞向前面的驾驶座。 这会儿他彻底醒了,看向驾驶座藏在黑暗处的背影,一瞬间的凶恶判若两人。 但仅仅是一瞬,齐忠便启动车子重新上路,若无其事说道:“还以为撞上一只流浪狗,原来看错了。” 接下来的车程,齐忠不再问起杨清水的感情|事,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恢复一贯于人前的儒雅。 路上再无别的意外,顺利驶到彩虹公寓楼下,杨清水强装出精神与他客套了两句,随即上楼,深深吸一口气,拨通蒋葳父母的电话。 刚才情绪一直紧绷,杨清水才想起此时已是深夜,两位老人家怕早就睡下。没等挂掉,通话随即接通,电话那一头传来方璐的声音:“喂?” “方阿姨吗?是我,杨清水。”当他告诉案子似乎有眉目,方璐语气难掩激动,随即打开扬声,让蒋葳的父亲过来一起听。 听着对答,夫妻二人在他打来前并没有入睡,只是杨清水不知道,自从独女蒋葳去世之后,他们有多少个这样无眠的夜晚。年老失女,就像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蒋葳死去,余下的灵魂活在日日夜夜怀疑女儿被杀的煎熬中,无法解脱,遑论入眠。 如果真相能让活着的人松一口气,杨清水希望它尽快到来:“方阿姨,我想让您办一件事——” 翌日中午,杨清水抱着两大盒鸡翅一提咖啡奶茶,轻轻松松跨进警局大门,门卫循例问询:“去哪儿?” 鸭舌帽下杨清水笑容亲切,没有半点心虚。 “对,叫清水小食店,说给你们队里送外卖的。”门卫拨通对讲电话,将杨清水的说辞与电话那头的苗颐说道,听筒无语了一阵,然后听见那头的苗颐:“……是我们叫的。” 调查组的组长和下属队长都去参加会议了,加上免费下午茶,调查组办公室气氛活络。杨清水发挥其交际草本色,跟一队三队的姑娘小伙们套套近乎,又给徐秋荣泡了壶铁观音,这才悄咪咪挪到苗颐的座位边上。 “好吃吗?”虽然别有用心,不过这家鸡翅他认真挑选,出品一点不敷衍。 苗颐没有否定味道,只是默默擦了嘴巴,对他说:“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待会儿还你。” “原价三百二十,鸡翅领了九折券,一共不到三百,远低于受贿标准。”杨清水说,“况且我打听的又不是秘密案情,网上都能查到,警民互助不是更有效率吗?” 吃人的嘴软,苗颐幽幽看了他一眼,“你说那个案子不归刑事组管,事件确认无可疑之后,就转交给山林局调查意外原因——”说着,她打开抽屉,翻出一份纸质 档案,“调查结果也很明确,就是因为意外发生当时,雨水冲软了山边泥土,死者蒋葳太倒霉,一脚踩上失去支撑的泥土,连人带泥滚下去。天气、地质、人的疏 忽,三方面共同作用酿成悲剧。” 杨清水不死心,“确认无可疑……是谁做的确认?” “一般都是法证组——”苗颐翻开前面几页,小心翼翼不让他偷望,视线快速扫过鉴定报告,最后落在最后责任人一栏。 看见那人的名字,苗颐心下了然,又不免替杨清水遗憾,“你死心得了。别人不好说,但做鉴定那位,她经手的案子暂时无误判记录,她说是意外,就只能是意外。” 杨清水:“你讲的人,叫蒋在月?” 苗颐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何止知道,杨清水清楚掌握她的生平事迹、兴趣爱好、家庭关系,苗颐口中的从无误判,也是杨清水给她写的人设光环,本文女主便是蒋在月本人。是“熟人”,更要见上一面了,想起凌余失踪,蒋在月失去真命天子,这书不会这么残忍,让她单身一辈子吧? 杨清水急追问:“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整个办公室静了一静,左边不远处徐秋荣隔着隔断拼命冲他们大声咳嗽。 苗颐微愣,眼眸对向杨清水的身后,嘴角不自然地抽抽,“……律哥。” 第26章 林知律将人往外边丢,“真以为调查组是你的侦探社后勤,说来就来?” 杨清水后背衣服被提溜着转不过身,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嚷嚷:“我给警方提供过不少关键线索,这会用不着我就始乱终弃了?” “你本身就是可疑人物。”林知律毫无波澜说道,“与其说协助办案,不如说是帮自己洗清嫌疑,而且警方并无向你求助。” 杨清水怒道:“太过分了,你这样伤感情。” 林知律不搭理他的控诉,“说实话,你来这儿做什么?” “……”杨清水踌躇了一下,“找苗颐。” 林知律:“然后?” 杨清水郁闷地翻个白眼,“聊天。” “聊什么?” 杨清水挑眉:“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就对我客气一点。” 林知律蹙额,“如果跟案子无关,我不关心。” 杨清水:“那你为什么把我压墙边?” 林知律:“……” 杨清水无语,“法律的原则是疑罪从无,你对我呢,是无罪从疑,认为我不可能无辜,所以现在就把我当罪犯看待。狂躁如你,也不见得回回都揍同一个人,你对我就是有偏见。” 林知律静默了一阵,松开手,脸色缓和些许。 杨清水转头,“实话告诉你,我过来只是想让苗颐帮忙介绍法证组的一个美女,就这么简单。” 刚才在身后,听见他问蒋在月有没有男朋友,原来打探的就是这个? 杨清水双手插兜,瞥他一眼,沿着走廊继续往外,“调查组跟法证组这么熟,你也认识她吧,愿意的话,做个中间人帮忙我俩介绍呗,我就不烦你的属下了。” 话刚落音,林知律掉头往回走,神情十分冷淡。 杨清水想要叫住他,“哎,你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吧——”他记得没给林知律安排感情线啊。 林知律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漠得要紧,杨清水想又怎么了,哪个字哪个表情踩到了林大警官的尾巴? 林知律再没说半句话,门被踹开又关上,轰的一声门框余震不断。 蒋在月所在的刑事法证技术中心不在警局内,杨清水走进法证中心,小说里不止一次描述过的环境,如同普通行政大楼内部的办公结构,只是空气若有若无透着寒意,楼层铭牌上基因档案、理化生物检验、法医等字样,也让人感觉畏惧。 拿着蒋葳父母的委托授权书,可以调取当时的意外鉴定报告,打开只有数页的纸质档案,就是蒋葳最后留在世上的痕迹,她的尸体检验报告,分析认为死因是颅脑损伤,多发性胸腹部器官损伤。 这与意外高坠被山泥掩埋的死因一样,符合意外死亡,尸检结论也是如此。只是尸表检验的一行字引起杨清水的注意:脚腕前侧有两处3厘米长出血…… 现场的痕迹勘定报告也有表示石块旁架设的一段钢线检验出蒋葳的DNA,也就是说她是先碰到钢线,再失去平衡跌到滑坡的悬崖边。 如果能够证明架设钢线是有意的,即使齐忠有不在场证据,依然存在故意杀人的嫌疑。 但是,要重新启动调查,首先需要证明齐忠的杀人动机。 杨清水抓紧档案簿,谢过中心工作人员,却没有马上出发离开。他看一眼楼层指示,走进电梯,按向刑事法证组的4字按钮。 明知两人事实是陌生人,但当知道蒋在月的存在时,他按捺不住心情想见她一面,如同多年不见的故友。 毕竟是自己创造的角色。电梯门打开,当蒋在月穿着白大褂从楼道走过,杨清水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她,齐肩短发,姿态干练,回眸看向他时神采清亮。 这人就是他的女主。杨清水愣住,只见蒋在月在电梯口站定,等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下来的打算,才走进电梯。 难得陌生人的目光能够让她不自在,蒋在月回头看男子一眼,“先生,你要去几楼?” 男子不为所动,手却伸进衣兜。 蒋在月后退,脸色蒙上警惕。只见男子掏出名片,语气不无紧张:“我是……私家侦探。”怪他的草台侦探社连招牌也没有,直到现在杨清水也不知道名字叫啥。 蒋在月迟疑一下,接过名片时,眸色闪过微光,“你是凌余的什么人?” “我俩是合伙人。”身份是被赋予的,除此以外,“确切来说,我应该是凌余世上最可靠的朋友。他失踪之后,我来到高桥市追查他的下落。” 电梯到了,蒋在月看他一眼,走了出去,杨清水跟随在后。 “我不明白你来找我的意思。” 杨清水当然听出语气的冷淡,说:“我没有任何目的。你知道凌余那个人,独来独往,从不跟谁扯上关系。但是他跟我说起过你,我想你在他心目中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就冒昧来了。”他虚构了情节,说的却不是谎话。 蒋在月神色怔怔,过一会儿,“我想你误会了,我跟凌余从来不是……男女朋友,只是旧同事关系。” 自从凌余失踪,小说的时间线开始混乱,连人物关系进度也出现变化,不但刑警组的组员不认识凌余,连带女主的人物进度也停留在起初章节? 思路尚未理清,听见蒋在月不无关心问:“你说‘生前’,警方确定凌余已经死亡?” 杨清水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我想是的。” 显然,蒋在月对他的答案不满意,盯着杨清水,眼眸似乎想要探索什么。 “警方已经结案,法律意义上,凌余死了。”两人在中心大堂,不时有人进出,谈论起一个人的生死显得突兀,“可能我内心还没接受事实,当你这么问我,很难直截了当告诉你他真的死了。这件事说起来很长,很难在这里清楚解释,不如找个机会,我们坐下来聊聊?” 蒋在月攥了攥手中的名片,杨清水……对她而言还是陌生人一个,说道:“我现在还要工作。” 杨清水表示理解,告诉蒋在月自己接手了侦探社,无论什么时候过去找他都可以。 蒋在月若有所思,沉默地点点头。 往法证中心去的这一趟收获颇多,终于见上女主,杨清水在这个世界多了一个熟悉的老朋友,还得知男女主的感情线只是起步阶段,起码蒋在月重新开展新生活,不会放不下失踪的凌余。他不信泉下有灵,但有的话,他们会为所爱之人流的眼泪越少而感到安慰。 夜晚,杨清水去了拳馆,在那儿看见齐忠。齐忠在擂台上像换了个人似的,出拳狠厉,陪练的教员好几次吃不消伸手要叫暂停,齐忠瞧出空子继续攻击,直至攻势结束,换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扶起陪练连忙道歉。 要不是早就见识过,杨清水肯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被打懵圈的陪练碰上齐忠自责不已的脸,生气倒显得自己心胸窄了,反过来宽慰他。 第27章 杨清水凑过去,“齐哥,你可真厉害,被你这样打一顿我恐怕要上急救。” 齐忠脸色不豫,本来事情已经揭过,这么一说显得自己几句抱歉轻飘飘,惺惺作态了。 陪练在旁边休息,有气无力取笑他:“要是个个学员像你一样偷懒,我们就闲了。” “我这是功德无量。”瞥向前台,两个年轻女孩正在问询课程,范大志手足僵硬地给她们做介绍,羞赧的红晕在棱角分明的脸蛋上若隐若现,俨然忘记他逛到这边是为了抓躲起来的杨清水。 齐忠欲离开:“你们先——” 还没说完,范大志朝他们挥手,三人视线汇集前台处,齐忠脸色陡然绷紧。 不知何时那儿多了一个人,五六十岁的中年妇人,静静伫立等待着,在来往的年轻拳手中尤其惹人注目。 范大志朝他招手,齐忠过去,余光扫了一圈四周,张嘴微顿,出口的“阿姨”又吞回去:“妈,您怎么来了?” 方璐勉强微笑,“我有事找你,电话里说不清楚,补习社的员工说你平时会到这儿运动,我就上来了。听你的同事说,你升职了?” 一个研究院教授关心起辅导班小职员的工作,在齐忠听来格外刺耳,他嘴角露出不自然的酸涩,那种抬不起头的卑微再次密密麻麻缠上心头,“工作调动,算不上什么升职。”哪怕他当了辅导班老板,在妻子娘家眼里恐怕还是高攀。 方璐:“你的生活回到正常轨道,总是好的。” 齐忠不耐烦,克制着脾气,“您有什么事,不如直接说吧。” 方璐顿了顿。然后告诉他,蒋葳生前原来租了个保管箱存东西,这几天租约到期,她接到银行的电话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两老想着,既然是女儿的遗物, 身为女婿的齐忠有权利得悉及分配,便特意上门通知。 齐忠眉宇间闪过狐疑,“我没听蒋葳说过,她把什么放里面了。” 方璐说:“东西不值钱,不过葳葳保存了这些年的财务清单,还有她的日记本,这些东西记载着她生前的生活细节,比钱更珍贵,你说是吧?” “……嗯。” 方璐瞧出他脸色不佳,“还是有什么事情,你介意让我们知道?” 齐忠摇摇头,“当然没有。” 两人慈孝的戏码差不多演不下去了,方璐看见那位侦探此时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微微向自己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那就好,银行要直系亲属提交死亡确认才能代替接受,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上去?” 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保管箱这一着,到了银行他们不就知道他花光了蒋葳的积蓄?想到这儿,齐忠喉咙发紧,快速思索一会儿,说:“这几天我没有空,下周吧。” “好……那就下周。”猜到他会给这样的答复,失望却不是没有。方璐忍下翻涌的情绪,跟他约定好下周一取遗物,给他留下银行地址。 拳馆依然一片喧闹,齐忠目送老人离去,手心攥紧写下银行名称的纸片。肩膀这时被人猛然拍了下,一激灵整个人弹起来,反应大得引来周围注目。 “怎么了吗?”语气颇为关切。 齐忠吸一口气转身,“没事。”目光对上关心他的杨清水,强作冷静。许是敏感,齐忠总觉得眼前这张苍白、人畜无害的笑脸,隐隐让他心内不安。 第二日。吃掉两份超甜黑森林蛋糕跟一客商务午餐,终于在大通银行楼下等来了齐忠,他行色匆匆,抱着一份像是档案夹的东西,在大楼下张望了一阵,确定这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便脚步飞快钻身入大堂。 目光从落地窗移至手表,杨清水默数着时间。 齐忠依照地址上楼,跟业务代理告知来意,提交死亡确认书。 代理不无同情看向这个年轻的鳏夫,往系统中输入申请,显示的信息确让她眉头微皱:“齐先生,您妻子的保管柜物品在今天一早就被她的父母取走了。” 杨清水想象齐忠得知答复时的模样,该是如何大惊失色。时间刚过去十分钟,他给方璐发去短信,然后拿起外套结账。 另一边,手机来电,齐忠收起满腔怀疑,本来还要伪装温和,但一接起电话,却听见方璐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葳葳的话是不是真的,你竟然这么对她?” 人潮中,齐忠站定脚步,微微颤身,“……你看到了什么,是她的日记吗?” 方璐几乎是失控的尖叫:“你这个杀人凶手,我现在就把东西交给警方,狼心狗肺的畜生!”说完,轰然挂下电话。 说得越多越容易惹来怀疑,杨清水提醒过方璐,最好是含糊的情绪化的叫骂,然后马上断联,接下来的回电一个都不要接。方璐不是什么专业演员,但他相信为了查出女儿死亡背后的原因,多难的事母亲也做得到。 保管柜里只有一些纪念币,财务记录跟日记都是虚构的,从昨天起便是一场戏,没有任何证据,齐忠不会被提告,案子永远无法重启调查,除非凶手本人的坦白。 假如齐忠知道他心思缜密计划好一切,却没有算到还有指控他的物证,此时该会不顾一切赶到方璐身边,不惜坦白忏悔求她不要呈交警方。 杨清水坐进计程车后,等待大戏的主角及唯一观众出现。 等了一会儿,齐忠果然神色慌张从大堂出来,飞快地上了车驶入公路。计程车随即跟上,只见齐忠的新车左穿右插,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奔目的地,幸好杨清水知悉他要去哪儿,路线明确,不然以齐忠猛踩油门的速度,计程车根本追不上。 奇怪的是,白色轿车驶入高速路后,速度渐渐平稳,在岔路时往左。 计程车司机一脸诧异,问杨清水:“你说的德盛小区不是这个方向啊,车子还跟不跟了?” “……”杨清水忙说,“跟车!” 他心里还在打着鼓,不知齐忠有何打算,这时车子下了高速,一路奔驰,去的地方不是别的,竟然是齐忠任职的辅导班。 车子泊入停车场,齐忠下车,神情敛去方才的慌张,换上平日儒雅的面孔,一如往常走进辅导社。 杨清水觉得不对劲。 齐忠刚才还是大惊失色,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进电梯之后没多久,杨清水跟上去。 还没能进去,前台小姐拦住:“请问您找谁?” “齐忠老师在吗?”杨清水随便编了个理由,“我想给侄女报他的班。” “他刚回来。”前台小姐回答时,看向手上的课程表,“现在就在上课了,你有兴趣的话不如过去旁听?” 听完,杨清水盯着女孩,一字一顿,“你说,他在上课?” 前台小姐微愣,看了看走廊边上第一间课室,“对啊,这就是齐老师带的班。” 第28章 躲在监控摄像头的背后,杨清水看见齐忠在课桌过道中逡巡,学生念完课文,他便上讲台板书上课,讲解模拟试题。学生们看不见刚才齐忠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如今平静如常,似乎已经忘记二十分钟前他丈母娘的发难。 走出辅导班,方璐电话打来。杨清水接起,“阿姨,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他告诉方璐,自己一路上的观察情况。 方璐带着哭腔,“是不是我们错了……冤枉了阿忠?”语气像惊慌的小孩,他听见蒋振理低声的安抚。 杨清水也陷入自我怀疑。到底哪一个环节出错,是他脑洞太大把人想得太坏,还是齐忠识破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鉴证报告严丝合缝,蒋葳的尸检结果符合失足堕崖特征,程序没有纰漏。主理鉴证的还是蒋在月,不用担心当中有猫腻,按照一般的私家侦探办事程序,这个时候该收钱结案,人道主义点便好好劝说二老接受现实重新生活。 可他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杨清水还是说不出结案的提议,只告诉两老自己会继续跟踪追查,让方璐别胡思乱想,便挂上电话漫无目的在路边瞎走。 附近街巷密布,走了一阵,杨清水迷路了,也不上心,左穿右插,反正总有办法出大路。忽然听见求饶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说我错什么就错什么我都认,成不成……” 随即又听见杂物四散的声音,杨清水拐进巷子一看,亘立巷子中间脸臭得要死的板寸头,好像是……林知律? 察觉有人,那人转头,凶狠的神情吓了杨清水一跳,果然是林知律,衣袖挽起了,手指关节微红。 挨墙的小混混掀开罩头上的垃圾筐,看见来人立马惨叫求助:“救命啊警察打——”话没说完,林知律一拳砸墙上,墙灰簌簌,拳头离人脸就差两厘米,混混顿时噤声。 林知律转身眯眼,盯着巷口看,意思是让杨清水别多管闲事。 杨清水似乎对他灼热的视线无感,“你们继续,我就看个热闹。”揣手倚墙边,就差一把瓜子了。 场面胶着一阵,连挨打的小混混也感觉气氛不对劲,满脸狐疑:“你们要玩好警察坏警察套口供那套?大哥,我没得罪你吧,我真的不知道,那晚我三姨丈死了,我整晚在殡仪馆折元宝呢……” “三姨丈是吧,殡仪馆是吧……”林知律把垃圾筐当鞭子往人身上摔,一点不遗余力,“有人看见你揽了个女孩从赌场出来,大孝子,你替你死去的三姨丈嫖|娼?” 小年轻脸上身上被甩出一道道红印,手胡乱挡着,不住辩解:“没嫖,我没花钱!就是我在赌场,死了人也跟我没关系啊!” 竹筐的把手被扯断了,垃圾跌落一地,林知律解开扣子,怒气未消:“交个名字出来。” “我特么不知道啊!” “不知道?” 眼看林知律抬腿要踹上要害,“三天,给我三天!”话说完,皮靴在□□前停住,小年轻捂着裆部,惊魂未定,“最近两个帮派在争地盘,死的那人听说是魏家打手,也可能是他们自己故意挑事找碴子,我需要时间打听。” 林知律看着他,“大后天这个时候自己上警局报到,别让我找你。” 小年轻忙摆手,“怎么敢啊,我还不想下去陪我三姨丈。”见林知律侧身让出空子,他捡起自己的物品,冲杨清水讨好地点头,连滚带爬跑了。 人跑了,热闹看完,杨清水还舍不得走。 林知律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去巷子的水管边接水,擦洗手上残留的血迹。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离我远点。” 杨清水:“神经病又不会传染,我不怕。”他站身后,看不见林知律表情,只见他动作顿了顿,啪的一声关上水龙头。 只见他站起身,神情严肃:“你闲得慌没事做,才故意引起我的注意?换了别人,你也会赖着他不走,打探他的私人生活,你对认识不久的人都这么上心吗?” 杨清水:“我又不是故意跟着你的,这不碰巧遇见了嘛?你也不见得充实到哪里去,到处找架打,这么暴躁,缺乏爱情滋润?” 林知律望过去,盯着他看:“我不像你,男人女人都能撩拨。” “我撩过谁?”不知所云,杨清水听得云里雾里,想起上回见面他发脾气,忽然失笑,“哦,你说蒋在月。她是……”他想了想,决定略去凌余的名字,“我好朋友的心上人,我找她有事,公事。” 听见这话,林知律脸上浮上一丝古怪的神情,“是吗?”说着,转身往巷子出口走。 奇了怪,刚才还生气得很,现在又漠不关心的样子,杨清水想着,大概是他写林知律的人设是为剧情服务,行为都自相矛盾了,看来说到底还是他这个作者的错。幽幽叹了口气,跟上去,“你不觉得自己的办案手法是在踩线吗?我不否认有其效率,但对你自己的职业生涯没好处吧。” “无论我是否在乎程序正义。”林知律说着指向自己脑袋,语气比刚才和缓不少,“这里都不允许我这么做,它就像个炸弹,随时点燃搞砸所有事。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走最快的路。” 又怪他咯? 杨清水挑眉,“上回破原野的抢劫案也是靠这种做法,把嫌疑犯揍一顿逼供?” “……”他是有情绪病,不代表智商出问题了。林知律带着鄙视瞅了他一眼,“敢持枪抢劫的老狼,会因为怕疼就漏口风?” 杨清水问:“那你怎么让他认罪?” 林知律淡淡说道:“搜查令。没有人作案可以天衣无缝,赃物都能堂而皇之挂办公室的人,枪支自然不会乱丢。他收藏的□□□□,拿去比对当年的弹道轨迹记录,证实其中两枝是当年犯案的凶器,足够成为检控原野的证据。用最土的话说,这叫凡走过必留痕迹。” 说着,回头见杨清水停下脚步,怔怔地想着什么,忽然猛地跳起来。 “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说得对!”他喜不自胜,抓着林知律的肩膀晃,“我特么爱死你了!” 林知律脖间喉结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他挥手,“我欠你一顿饭!”随即往巷子反方向撒腿就跑。直到背影消失视线中,林知律收回目光,一个人站定了好一阵子。 跑出巷子,杨清水飞快给方璐打电话,“阿姨,你们有女儿家里的钥匙吗?”快步走出马路,截停一辆计程车。 两层高的花园洋房坐落北郊,红墙砖瓦带着古色古香,以杨清水对高桥市物价的了解,这幢房子差不多值一百间侦探社地铺,想想齐忠的收入,杨清水仰脸微叹,忽然觉得吃软饭也是个相当不错的职业。 方璐给了他大门钥匙,开锁顺利进入屋内。林知律的话提醒了他,鉴证报告上有一道死者脚踝上的切割痕迹,很可能是齐忠为了布置失足陷阱时架设的钢线,如果能在他家找到钢线,再比对尸检伤口,依然能作为他故意杀人的证据。 客厅还有没收拾的泡面桶,杂志散落,倒是符合鳏夫独居的状态。鞋柜里只有男装鞋,浴室也只有男士用品,甚至找不到一件女装,一件化妆品,这儿半年前还是两夫妻共同起居的地方,人死了,就迫不及待抹去亡妻生活的痕迹,做得倒挺绝。 杨清水一边观察一边小心逡巡,始终找不到符合报告的金属线,上楼,二楼有一个会客间三个房间,他推门进去的第一间是齐忠的书房,两面书架陈列的多是地质学书籍,抽屉都是空的,书桌上有电脑和一些文具,还有一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手表。 打开屏幕,他的家用电脑没设密码,杨清水顺利登入联网,开始搜寻他的账单及网站购买记录,只要看到齐忠半年前买过什么,便能够判断他的作案准备,支付记录上或许会有哪一间五金店的付款账单。杨清水逐条浏览,仔细看着。 ……viagra?购买时间是8月,蒋葳已经死去2个多月。 妻子死了才发现自己萎了……脑子不怀好意想了一阵,忽然听见楼下钥匙响动的声音。 齐忠回来了。 杨清水心下一沉,飞快关上电脑,看向一旁半开的窗户。 脚步声在客厅徘徊了一阵,随即步上楼梯。 脚步越来越近了,杨清水迅速捡了桌上的手表,深吸一口气,跃窗而下。 齐忠站在会客厅,听见屋外一阵嘭的巨响,下楼,循声开门。 杨清水压抑喉咙的微喘,对开门出来一脸狐疑的齐忠堆上笑容,说:“费我好大功夫,终于找上这地址了。”说着,摊手递上手表,“拳馆师兄捡到这表,猜是你的,怕你以为丢了着急,特意拿回来给你。” 齐忠接过手表,端详一阵,再看向他。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杨清水正欲离开,被身后叫住,“小杨——” 转身,迎上齐忠冲他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别急着走,进来喝杯茶吧。” 第29章 进了门内,齐忠随手一指沙发,“坐吧。”便走向吧台,“喝点什么?” 杨清水不言语。 沉默来临,齐忠瞅他一眼,笑了:“你好歹是我岳家的亲戚,说什么我也要好好招待你。红茶行吗?” 方璐上拳馆的那天晚上,齐忠向馆内职员打听杨清水,陆丘大咧咧把杨清水跟他说的话告诉了齐忠,还说“你们两个远房亲戚真奇怪,一个个跟别人打听对方,不 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齐忠心中讶异,脸上波澜不惊,等到第二日在高速路上看见跟踪自己的计程车,心中便明白这是一个陷阱。 沉默萦绕屋内,只有齐忠淡定自若的脚步,他端上茶水,在杨清水面前缓缓啜饮,然后说:“我的丈母娘跟你装作不认识,也是为了套我话吧,怎么现在跟个哑巴 似的?所谓的日记和财务记录不用说都是假的,我也差点上当,不过想想,是真的又如何,我花她的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查出来能怎么样呢,我多有骨气,你们蒋 家的人也不会看得起我,不是吗?” 杨清水:“比你穷不对,比你富也有错,当你妻子真可怜。” 齐忠眼内涌 上不忿,“她可怜?在他们家面前,我永远是穷小子、癞□□,我费尽苦心讨好他们,都得不到一张好脸色,像条土狗拼命摇尾巴,不曾想他们心里多嫌弃。我又有 什么错?怪就怪蒋葳犟,硬要跟我在一起,嫁个跟她一样阶层的,不就不用忙着给她的小丑老公装门面打圆场了吗?” 说着,他冷冷一笑,“人人都说我娶了个好老婆,他们只看见蒋葳有钱体面,看不到她诸多挑剔自以为是的模样,疑心重,一句话说错就冲我大喊大叫,指使呼喝,结婚这么多年,我连男人最后那点自尊都丧失了。” 杨清水无言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齐忠视线环绕屋内,“这几年卑躬屈膝,既要做丈夫,做保姆,时不时还要当孙子,要是你能看见我那些年过的日子,就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应得的。” 寒冷的眸光停在杨清水身上,苦心自白等着观众洒泪鼓掌,他需要观众,也需要别人与他同仇敌忾。然而唯一坐对面的忍耐心不在焉,听着听着还忍不住嗤笑出声。 齐忠冷着脸:“你笑什么?” “谎话说到自己都信了,还七情上面,我替你尴尬。”杨清水手揣兜里,“做坏事就做坏事吧,完了还要洗脑别人,相信自己迫不得已。能不能有点觉悟,大大方方认,自己就是心肠歹毒见利忘义畜生不如,不是挺清爽吗?” “你——” 杨清水打断说:“你跟我聊故事,我就给你讲讲你的故事有多立不住脚。制造反派挺合常理,可你口中的蒋葳行动跟性格互相矛盾,她一方面在家族面前维护你, 随便你花她的钱,另一方面控制欲极强,羞辱你猜疑你,把你折磨得苦不堪言……听起来像个精神分裂病患者,奇怪的是你不跑,还给当保姆当孙子,斯德哥尔摩症 候群? “故事逻辑也有问题,你得到一切靠的不是自己,更不是狗屁忍辱负重,是人死了,你舔下死人的血才得到这宅子和蒋葳的财产。 蒋葳不死,你再装受气媳妇有什么用?虽然你的故事狗屁不通,你厚脸皮得超凡脱俗,让我佩服,看看自己的样子吧,老兼丑,真把自己当成委屈豪门的小白脸了? 软饭硬吃到这种地步,在畜生里面你也相当闪亮了。” 杨清水双手交叉,“好歹我也写……小黄文出身,也算艺术工作者,如果让我来理 顺这个故事,——你一开始就抱着吃绝户的心态与蒋葳交往,以你平日演技,装得温良谦恭让一点不难,不幸地,你真的骗过了蒋葳,让她不顾众人反对嫁给你。可 惜,婚姻把伪装冲刷干净,你卑劣的人格渐渐显露,连蒋葳都开始察觉自己选错了丈夫,你呢,不舍得长期饭票离开,更不能容忍被女人抛弃……” 说着,他顿了顿,微微摇头,“距离杀人还差关键的要素,你对她的仇恨,每当你提起蒋葳,恨不得把她从坟墓里揪出来再杀一遍,恨意持续至今,到底为什么?” 齐忠握紧拳头,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乍现,“闭嘴!” 想起刚才书房中看见的购买记录,杨清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男人最痛。你痿了,连吃伟|哥都不管用,让我想想,你把这个怪罪到蒋葳上了,长期女强男弱剥夺了你的男性尊严?升官发财死老婆,却无用武之地,连太监都不如,难怪想想都悲愤。” 这话彻底戳中齐忠痛处,他腾地站起来,掐紧杨清水脖子,“我让你闭嘴!” 杨清水难以呼吸,脸上每一寸皮肤都绷紧,嘴角却依然带着嘲讽的笑,迎上齐忠眼内难以遏制的怒火,说:“终于装不下去了吗?继续吧,警察就在来的路上,我倒要看看,倒是你还能不能装出假惺惺的嘴脸。” 话说完,他胸口正中拳头,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从沙发滚落地上。 齐忠恶狠狠地说:“被我打成狗样,嘴还挺硬。”说着,一脚把他踹翻,“学人当卧底查我,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一口血腥涌上胸口,杨清水艰难地笑着:“是啊,我一点当侦探的能力都没有,不会组证据链,也没有刑侦的直觉。但对付你,我这种弱鸡绰绰有余。等到警察 来,拘捕审讯,足够牵扯出蒋葳的案子,让他们重启调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犯罪会重新扯到阳光下,你逃不过也瞒不住。”死者的呼告等待着在世的人替她昭彰, 这么一想,这点皮肉痛不算什么。 没想到齐忠爆发出大笑。笑声如此得意,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停止。 杨清水:“……你笑什么?” 齐忠笑累了,坐下来,“你知道为什么蒋葳死得天衣无缝吗,哈哈哈因为特么她是自己摔下去的……那天刚下过雨,我估摸正是时候,呆了蒋葳上山,还没怎么着 她就说要一个人待着,让我离她远点,我还以为计划泡汤了,还没走到栏杆边,蒋葳自己在山边摔了一跤,掉下去了。不对,她那时候还没掉下去,我记得她的手抓 着石头,人挂在山崖边爬不上来——” 他伸展着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我就站在两米开外,看着山泥把蒋葳冲下去,老天帮着我,还没动手,就帮我送她一程。你说,一个什么都没干的人,再重启多少次调查,能把他怎么样?” 杨清水脸色苍白着,身体的疼痛这时才狠狠袭来。 “回想你作猴子戏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样子,还真是搞笑啊,花了所有心血原来都是一场空的滋味,不好受吧。”齐忠步履悠然,从客厅走向大门,从钱包里扔下 几张大钞,“反正我的戏演不下去也没必要再演,你随便报警,随便让他们调查,看能不能让我入罪。至于你,一万几千医药费我也不在乎。” 他打开门,冲门口对话机呼叫门卫,“我家进了小偷,给我把人丢出去,调出可疑的监控录像。”说着,他摸了摸手表腕带—— 第30章 “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升官发财死婆,好事都让我碰上,付出一点代价算什么。你大可以到警局举报, 或者闭上你的臭嘴, 我都不在乎。” 最后的对话在此处戛然而止, 接着是大段的空白,杨清水关掉录音笔, 对上蒋葳父母二人死灰一般的面孔。 “他说的话是真的吗?”方璐喃喃自语, 眼神哀哀,“他眼睁睁看着葳葳跌下山?” 蒋振理咬着牙说:“是齐忠明知那儿危险才带蒋葳上山, 是他处心积虑要杀掉我们女儿, 你还指望他良心发现扶蒋葳?” 方璐无言以对。 “事实是否如齐忠所说的那样,还不能确定。”杨清水忽然觉得自己安慰的词汇此苍白, “不到让他伏法那天, 您二位都要保重。” 蒋振理问:“齐忠有预谋杀人, 还见死不救。到了法庭,蒋葳的死他要负多少责任?” 上门之前, 杨清水已经仔细查过高桥的法例, 也跟律师咨询?, 结让人失望。“最好的结是过失致人死亡罪。”他低着头, “前提是警方找到齐忠布置现场的证据,加上法庭接纳录音, 认为他有伤害蒋葳的主观意图。” 蒋振理接着问:“能让他坐多久牢?” “……顶格三年。” 空气仿佛变得凝重。一些话杨清水无法说下去——即便警方重启调查, 即便真的能找到齐忠购买钢线的记录,让他吃上这三年牢饭仍然很艰难。律师告诉他, 法庭上这种案子对被告方有利,“间接致死”四个字有太多含糊可商榷的空间, 更多的例子是民事赔偿甚至无罪。 齐忠变脸变得此快,敢肆无忌惮告诉杨清水事实,想来已经找过律师,知道自己只要花得起钱请足够好的团队为他辩护,这场官司不?节外枝,无法怎么样他,运气始终站在他的一方。 这样的正义未免太残忍。 在杨清水不察觉的间隙,夫妇二人对看一眼,握紧了彼此的手,然后听见方璐收起饮泣,克制着语气说道:“我们明白了。杨侦探,调查就在这里结束吧。” 杨清水愣了,“结束?” “是的,谢谢你为我们一家做了那么多。”方璐看向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面色愧疚,“至于调查费,我们一时间筹不到这么多现金,可以的话下周——” 杨清水忍不住打断,“这笔钱我没有资格要。况,在看见齐忠为此付出代价以前,我不想放弃调查。即使不能让他坐牢,遗产官司、保险上诉,把属于蒋葳的东西拿回来,还有很多事可以做!那些琐碎的繁重的事情,是我可以为你们分担的。” 蒋振理:“我们要的不是钱。” 方璐拦着丈夫,转而对杨清水,“抱歉,钱不是我们在意的,查这个案子是为了求个明白。既然真相查清楚,我跟葳葳爸爸老了,接下来只想放下这事?些平静日子。至于齐忠……他终有一天会有报应。” “可是……” 没等他说完,蒋振理温和且不容置疑地看着他,说:“杨先生,这是我们的家事。” 既然是家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杨清水接受了安排,点点头,“我明白了。” 方璐送他离开,从二楼扶手旋梯走下,杨清水忽然觉得嗅觉从来没有?的敏锐,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你们平时也会在家里做实验吗?” 方璐十?讶异,她双手紧握,思忖着应该给他什么答案。 杨清水目光扫了扫,定在她的手上,“您的手?” 方璐的手沾了不少油画颜料,青一块蓝一块,与她平日素净体面的打扮格格不入,一时语塞。 “我们最近在学油画,算一点生活寄托。”蒋振理嗓音传来,他走上来,“我们就送到这里了。” 门口在不远处,杨清水点头,转身走去。 “杨侦探——”方璐声线绷紧。 杨清水转头,蒋振理此时搂住妻子肩膀,好让她的颤抖稳定下来,蒋振理看着他说:“杨先生,谢谢你为这个案子做了那么多。我想我们以后不大可能再见面了,保重。” 接下来的一周,与蒋家夫妇告别时的对话萦绕杨清水脑海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背后意有所指。或者是自责作祟吧,不愿意交托手上的案子以这种结局收场,才对毫无根据的迹象穷追不舍。 不过,这案子真的失败了吗?杨清水躺在侦探社的折叠床上想,明明调查没有让恶人入罪,他却似乎成功开启新的技能点——最近他的鼻子跟狗一样灵,五米外 的老鼠死在暗渠,他居然能嗅出味儿,轻易找到死老鼠的位置,还有一次楼上的男住户与他打招呼时,让他闻出那人身上沾到的香水味,与旁边小学的主任老师是同一款,后来又换了社区医院一个护士的同款香水味,恋情的翻篇速度都在杨清水的掌握中。 这技能的用场也仅限于此,最近接到的委托不是给民居清洁署抓老鼠,就是帮忙送小孩上学送别人家做复健治疗,别的案子一概没有。为了营业,杨清水把侦探社业务拓宽到家政领域,再这么下去,通马桶亦不远矣。 想着,门铃响动。 “‘羚羊’侦探社,快捷、安全、平价,给你超水准服务……”自动开启的宣传喇叭回响杨清水殷切热情的广告推销语,“捉奸999!寻人1999!私人保镖服务包接送每日只要338!更多优惠套餐欢迎进店咨询!” 门开了,高跟鞋与地砖面轻轻敲响,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捉奸不包上门打架。”杨清水说着从折叠床上翻身,看见来者不由得一愣,“是你啊?” 蒋在月站在门边,高挑的身形换下实验室白袍更显利落,这地方她以前来过,只是主人换了,让她环视四周时不禁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羚羊’?”接过他端来的热茶,问起侦探社的名字。 打广告做宣传,总不能跟别人说侦探社名字就叫侦探社,“取姓氏组词的方法是俗了点,不过也不难听。”纯粹以杨清水自己的喜好取名,就好像把侦探社据为己有,夺走凌余的革命果实,道义上说不过去。 蒋在月笑了笑,“当时你说你跟凌余是好朋友,我还有保留,现在信了。” 杨清水一身秋衣秋裤,跟这小破落办公室相当融和,他坐下,“你来这儿,是有案子委托?” 她顿了顿,杯子放回原处,眸光闪烁不定。 杨清水:“担心资料保密的问题,还是?” 蒋在月摇摇头,她在脑海中踌躇思忖了两个月,直到进门前一刻,依然无法确认自己的决定对或错。 还是已经太迟了。 “警方通报失踪之后,我接过凌余的来电。”半晌,她说道。 杨清水一怔,“你说什么?” 她告诉杨清水,有一天晚上凌余忽然打给她,却好久不说话,临挂断的时候跟她说,自己在极危险的处境中,但只要一天没有关于自己的消息,表示他仍然活在人世,请她千万不要把这通电话告知任何人,包括警察。 “事?没多久,调查组的林警官找到我,说凌余失踪了一个月。我很诧异,但想起他叮嘱的话,就什么都没说。”她依照时间叙述着,“后来我看见器官贩卖集 团的报道,我想这就是凌余要隐藏行踪的原因,可案子结束,一天天过去,凌余却像石沉大海,再也没有消息,甚至警方已经认定其死亡——” “我知道他的工作可以很危险,卧底、极端犯罪调查,一旦出事只有他自己承担,所以才会独来独往,与人保持距离。”也因此,那些隐晦的感情藏在心里,她跟凌余不曾宣?于口,“别的人出事,会有亲朋好友念念不忘,为他追究事实,可是凌余没有……” 杨清水说:“他有。” 他们二人不就是为了凌余坐在这里的吗?蒋在月喉咙发涩,点点头,“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想你有权利知道他最后的消息。”她没有请求杨清水追查,除了一个来电什么都没有,她明白没有追查的余地。 杨清水想了一阵,“凌余打给你的时间,你还记得吗?” “记得,11月1日的晚上。” 杨清水顿时说不出一句话。十一月一日夜晚,就是他穿进小说,在电视塔上爬下来的那个晚上。原来那天,才是凌余失踪的日子。 第31章 送蒋在月出门时, 隆冬的阳光透入窗内,杨清水眯了眯眼,闭目一阵。 有些问题就像阳光一缕, 无可回避。曾平国从受害人变成犯罪集团主脑, 核心人物凌余则成了失踪者, 故事线发生改变因为他穿越了小说。怎么跟蒋在月解释,让凌余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他特么居然是一根搅屎棍。 想着, 杨清水关了推销大喇叭, 准备上警局一趟。正锁门时,碰上买菜回来的楼上住户, 那位眼珠子老是溜转的张太太, 因为杨清水免费帮她抓了回老鼠,碰上面总是格外热情, 这会儿又帮他介绍生意, “我外甥牧场最近老丢羊, 他怀疑不是有狼那么简单,我把他介绍你了, 说这种事情找警察有啥子用, 登记了不管, 小杨侦探就不同, 服务又好啥活都接,比警察好多了。” “……别这么说。”他还是有点卖艺不卖身的节操, 不至于啥活都接, “我有空就去看看。” 张太太很高兴,又塞给他一只腊鸭, 说他孤家寡人吃点好的,死活不肯收回去。 杨清水推辞不过, 只好提溜着草绳跟她道谢,正准备告别,又被叫住了。“小杨侦探,你住在那一栋公寓对吧?”张太太指着街尽头的彩虹公寓,问道。 见杨清水点头,她悄声问:“住你楼上的租客,你认识吗?” 楼上……房东关于杀人犯的说法闪过脑海,杨清水回答:“不认识,怎么了?” 张太太脸上浮现担忧的神情,说:“我的阳台不是对着那公寓吗,这几天浇花我都看见你楼上那人,扒拉在窗边,啥也不做露出个脑袋,可吓人了!我注意看,那男的一直朝我们这个方向,好像盯着你看呢。” 张太太危言耸听一番,末了劝他报警,杨清水笑笑揭过——人家在自个房间窗台看风景,没见犯哪门子法律,报警也没用。这个世界想取他狗头的人一茬茬,多一个变态不算多,对方不行动,他也做不了什么,就当没这回事算了。 提溜着腊鸭回警局,杨清水就轻驾熟拐到联络处,将曾平国一案的咨询申请书交上去,查可公开的资料中,是否有更新信息。 联络处值班的是个白腴的女孩,接了他的申请书调取档案,看了一阵,语气抱歉:“警方还是找不到你朋友的DNA记录,没法跟现场的尸体组织比对,不能确认身份。” 这个答案杨清水有心理准备,既然11月1日凌余还活着,他肯定从地窖逃出去了。接着问道:“左桑呢?”那个怪桀冷血的家伙,如今烂在哪一个角落? “初审案件主犯曾平国判了无期徒刑,他不服上诉,现在还在司法程序中。至于同谋左桑,律师代表他认罪了,也是判的无期,服刑在沙城监狱……这是重犯监狱啊。”女孩抬头看向他,“如果你是想靠他问出你朋友的下落,机会很渺茫,那里几乎拿不到探访权,你还不是亲友。” 难就难吧。左桑是最后见过凌余的人,却撒谎承认杀了他,如非面对面交谈,不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这个探访权一定要拿到。 杨清水点点头表示明白,正要继续咨询,转角处出现了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苗颐也看见他了,扬了扬手中的档案,“喂,神探。” 杨清水无奈地笑,“你这样挖苦伤害一个脆弱的心灵,真的好吗?” 苗颐有些不明所以,“哪有挖苦你,我真心的。上回查的那个案件,我还说一定是意外,没想到你才是对的,案子背后有这么大的隐情。” 杨清水眉头微蹙,“你在说什么?” “山崖失足案啊,死者的丈夫在审讯室待着呢。”苗颐下巴抬起,指了指过道一旁。 “齐忠?”他腾地站起?,快步走过去抓住苗颐的手臂,“你说齐忠被逮捕回?了?” 苗颐吓了一跳,?头说:“……是啊,意图谋杀。” 杨清水怔住,这个罪名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齐忠明明告诉蒋葳自己失足掉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意图谋杀。齐忠撒谎了,还有关键证据让警方找到? “怎么会这样,告诉我!”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怕妨碍公务坐牢,你就接着问。”林知律冷冷打断他的话,从不远处走上来,“抽出一点你的宝贵时间,好好熟读本市的私家侦探职业守则,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然后看向苗颐,“案子侦查阶段,警务人员向相关人士透露消息,你知道后果可以多严重吗?” 苗颐随即立正,“对不起,队长。” 林知律:“回去做事。” 队长生气时,眼睛能看得人心里发毛,苗颐大气不敢出,应声快步离开现场。联络处的女孩目睹全程,此时目光闪烁埋头打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会儿就尴尬了,嬉皮笑脸很容易挨打,像苗颐那样敬礼道歉也不?劲,杨清水思忖要怎么应付这一场面,只见林知律上下打量自己一圈,好像对他的态度依然相当不满意。 正要开口,听见他说:“你,跟我进房间。” “啊?” 林知律好像看穿他脑子想什么似的,若有若无地翻了个白眼,才补充说:“接受警诫。” 这个关上门四面幽暗的小房间,简直成了杨清水每周一游的必到景点,苗颐在文件柜后面藏了罐装咖啡,不知道谁在窗框放了排口香糖,物品的摆放位置熟悉不过。虽然如此,看在林知律的份上,他还是双手交叠桌上一动不动,十分乖巧。 坐不到两分钟,见对方无话,他忍不住了,“刚才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你自己不也常违规吗,别说我看见你揍人的都是假的?” “我无所谓。”林知律填表的动作不停,边写边回答说,“苗颐是警察世家,家里人对她有很大期望,想上行政岗档案要足够干净,她不用像我一样,就跟混混杀人犯打交道。” 接着,开启审讯模式,“出示身份证,姓名,年龄,居住地。” “……”深深吸一口气,“杨清水,26岁,雪光街2号彩虹公寓。” 林知律头也不抬,“为什么来警局?” “你说哪一次?” 这是林知律抬起头,看着他。杨清水不由得乖乖坐好,解释他来警局是为了查旧案有些有关于凌余的新信息,毕竟他失踪这么久,且案子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对亲友而言,追根究底不是很应该的吗? 听完,不知为何林知律脸色微动,别开眼神,“你跟他只是合伙人关系?” “……”这么问,倒有些复杂,他跟凌余实际上不认识,“朋友吧。” “很熟吗?” 杨清水:“某程度上。” 似乎花了一些心理斗争接受这一事实,林知律再问:“凌余是一个怎么?的人?” “这也属于警诫内容吗?” 林知律点头,不给他丝毫质疑的余地。 好吧。“我想想……你说凌余很完美倒也不是,”凡是都是有对比才有差距,潜藏的阴暗面衬托出凌余的正义,旁边还有个平庸暴躁的编制警探做对比,显 得凌余能力更高了,“把他放在人群中,即使一万人十万人,他总是特别的一个。我不是说平凡不好,但总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做人群中的光,穿透那些不被承认 的谎言,无论代价有多大。凌余就是这么一个人。” 说着看向林知律,他静静听着,也许是房间灯光幽暗的关系,杨清水总觉得他眸光黯了下去,神色有些苦涩。 这时敲门声响起,林知律收起情绪,应声之后有人推门进来,“林队,会议要开始了。” “我五分钟后到。”打发对方离开之后,林知律视线转向他,“以后查案要找人探消息,别麻烦苗颐,直接来找我。” 杨清水吃了一惊,随即眨巴笑意,讨好起他的线人,“我当然不介意啊,不如就今天吧!”说着提起手边的腊鸭,“到我那儿喝两杯?” “……我还要工作。”林知律皱眉,始终不能理解全程提着一只腊鸭是什么侦探操作,终于收回目光,收拾纸笔让他在警诫书上签名。 杨清水忍不住问:“那齐忠的案子?” 林知律挑眉,看向他的眼神有了那么些玩味的味道,“调查结束后,警方公告会详细展示相关信息,欢迎市民查询。” 第32章 杨清水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警局,他想着应该如何通知蒋家夫妇如今的进展,在他对案子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当面对话是最好的选择,可以照顾两位老人家的情绪,事情来得太突然,半个局外人的他都来不及消化。 走到蒋家屋子,杨清水却惊讶地发现大门紧锁,门外栅栏上挂了牌子,写着“已售”二字。上前按门铃,半天没有回应,显然人不在了。 隔着窗户,隐约看见里面的境况,白布覆盖上下家具,胶纸缠了桌脚,显然屋子主人已仔细告别过,桌子上、书柜里几乎没有物件,房子能搬的都搬走了。 这不是突如其来的计划,并非二老横生了什么不测,他们决定搬家,并在一个星期内完成所有手续,这是事前经过精心考虑,可为什么没有从他们口中透露过半点线索? 手机也打不通了,杨清水只好折返回家,回去的路上思绪不断,不停在脑中串联线索,连身后一直有人叫自己也不知道。 “喂!”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是他们片区的快递员,提着一个手提箱大小的盒子。 叫了人几遍都不应,快递员有些气急败坏,“是不是杨清水啊?”见他点头,盒子粗暴地塞过去,“签收!” 是方璐寄的件,“是什么东西?” “我哪知道。”说完,快递员上摩托走了。留下杨清水在路边,盯着手上的快递一脸疑惑。 氢氦街锂铍路,地址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他们二人有意不让杨清水找到,连快递信息也不曾泄露。他拿着快递走进侦探社,打开盒子,硬皮纸箱里面还有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防水塑料袋,拆开还有一个布包。 将繁琐的包装一一拆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杨清水怔了怔。是一大捆堆叠整齐的钞票,看上去大概五十万。 这是他们给杨清水案子委托金。他跟崔珊珊说过自己只收现金,蒋家夫妇应该打定主意不再与他见面,便用这种方式将钱送来。 杨清水迅速提起电话,按键的一瞬却又停下,把听筒挂上。崔珊珊是两方的介绍人,方璐怎么会想不到事先向她说明?以崔珊珊的行事方式,答应蒋家夫妇保密,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杨清水。 包裹下有一张小小的硬质卡片,杨清水扯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比五岁小孩的字还要潦草笨拙。 “以上是委托调查小女事故原因的案子酬金,请务必收下,恳请不要为调查结果自责,这是世道不公,并非人力不逮。万分感谢,言语难以表达一二。请放开怀抱,忘记此案一切事宜,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勿念勿究。” 最后的话他听得很明白,想来齐忠被逮捕的事他们已经知情,让他不要追究后事,也不要追问他们的下落,是不想让杨清水插手。 杨清水幽幽叹了一口气,抽出纸箱,走向案情墙,将录音笔、照片、钥匙一一取下,投进箱子,封箱结案。 他忽然羡慕起编制里的林知律,警局的案子接踵而来,一桩尚且没结案,新的档案又开启了,来不及感同身受便被规章制度给淹没,伤感太奢侈了。 提着布包出门,想起今天早上楼上张太太的提醒,杨清水转头看向街尽头的彩虹公寓,他的房间窗户上面一层——窗帘是打开的,果然有个人站在窗边,灯影照出轮廓格外清醒。注意到杨清水朝他的方向看去,窗帘闪动拉起,人影消失,他躲起来了。 杨清水不禁郁闷:他准时交租,不吵不闹,也没往谁家丢垃圾,严格遵守邻里公德守则,到底啥时候他招惹楼上这位仁兄了? 房东女士告诉他,那位大哥是最近才减刑出狱的人,坐了二十几年牢,人生在监狱过了大半。按一般人的想法,理应好好玩乐或好好挣钱生活,弥补失去的人生,然而他比杨清水还宅,好几日不出门,偶尔出去也是到超市囤大堆方便食品,阴沉得像个影子,似乎要把下半生也过成铁窗生活。 夜深,穿过凛冽的冷风,杨清水把脖子也缩进衣领,一袋子钱裹在大衣里头,回到了公寓。 公寓走道散着橘红的廊灯,每隔几个总有坏的,明一步暗一步偶尔闪烁,鬼片开头既视感。通风窗长期闭紧,空气闷着抹布味儿,杨清水缓缓上楼,身后感应灯随即熄灭,漆黑一片。 走在化纤地毯上,脚步声几不可闻,越近房间门,杨清水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鬼魅随身,有人在跟着他。 他加快脚步,抵达房门前抽出房卡,一秒也不浪费开门,闪身进屋。 眼看门要关上,一只脚伸进来卡住门缝。杨清水后退一步,一股奇怪的蒜臭味飘进鼻腔。 脚的主人一动不动,却也不打算离开,情况就这么僵持着。 杨清水忍不住开口了,“大概你不知道公寓房东的性格,在她的地盘抢劫,你未必能撑到进警察局。” “我不抢劫。”他的嗓音微哑。 不是为财……“寻仇?我服!你让我认啥错我都认,跟谁道歉都可以,别伤和气好吧。” 对面没回应。 劫色?杨清水摇头,想把这个猥琐的想法晃出脑袋。 这时,门缓缓往内开,杨清水看清楚来者,那一阵蒜臭味也越发浓烈。 “我是住在你楼上的住客。”那人说,“想要委托你调查案子。” 第33章 那人坐在椅子上显得十分的拘束,看得出他是个寡言的人,说话还有些结巴。他跟杨清水自我介绍,自己的名字叫做李行义。 “你一直在房间里面盯着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杨清水问。 李行义低垂着眼眸,“……是,我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能帮我。从一……个月前,我注意到你,你愿意帮弱势的人,那个六楼的上吊的人,别……别人不知道,是你帮他翻案的。” 房间只有一把椅子,杨清水则坐飘窗上,微微苦笑,还不是因为预知下文才抓到的凶手,居然被别人认为是正义使者了。 李行义接着说:“这个案子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件重要的事,我要找到可信的人,替我翻案。” 故事已经有二十五年了。但在李行义的口中,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这25年里在脑海中不停兜转、重复,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持久。似乎一点消逝的迹象都没有。 二十五年前他被指控杀死自己的女朋友周淇,将她从天桥上扔下马路。 “那天,我还在实验室做研究,一大堆……警察冲上来把我压在地上,把我抓了回去,审讯、逼供、法庭判决,转眼间就二十五年,当年的我……还是学生,今天已经成了老头。周淇……我去看她的墓碑,照片还是一样年轻。” 杨清水像听故事一般,偶尔发问:“为什么警察一开始就把你当成嫌疑人?” “周淇出事之前……有同学看见我在实验室门口跟她吵架,年轻气盛……我扇了她一巴掌,她很气愤跑了,我追上去。他们觉得我是在天桥上……追上了周淇,怒火蒙蔽理智,把人扔下天桥。”说着,李行义双眼闪烁泪光。 杨清水问:“时隔二十五年,你想上诉?” “不……我要抓到那个杀死周淇的人,只要抓到他,自然能证明我……是冤枉的。”李行义干瘦的脸颊因为激动颤抖,“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杨清水反问:“你担心我怎么看你?” “别人……我可以不在意,但你会成为我的侦……探,我希望你相信,我在意你是不是真的相……信周淇的案子背后有黑手!” “你先冷静下来。”杨清水思索了一阵,“我暂时不想接这个案子。” 蒋家父母的案子给杨清水留下阴影,他是个好的侦探吗,杨清水自己都不敢承认。假如李行义真的是冤枉的,他那如同儿戏的调查进度,可能就耽误了李新义平反的机会。 李行义握紧拳头,问:“你是担心我没有钱吗?就算要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我也会把这笔钱给你的,你……放心。” 杨清水摇头,“我只是不太相信自己。我不知道你的观察是怎么样的,但这一个星期我干的只是捉老鼠送小孩上学这样的活,也许我的能力只是到这儿。这么大的案子,放在我手上,我未必能完成。” 李行义说:“不——” 杨清水打断他,说:“要不这样吧,毕竟案子过去二十五年,相关资料跟证据要找回来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等我看过案情跟卷宗,再决定接不接案子。” 李行义没有回答。他瘦小的身体缩在椅子上,已经不复当年年轻的神采,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也许不会有人相信,他曾是天之骄子,名牌大学高材生。送他出门时,杨清水注意他的衣服相当邋遢,似乎没有在管洗漱衣着的问题,裤脚有种油腻的硬质感,头顶透着油光,也许这就是不停在他身上闻到蒜臭味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杨清水叫了辆车,前往他的下一个委托案子地址。 “你来了就太好了!豹哥不知道为什么从阳台跳下去,已经一个星期不回家了。”看见杨清水到来,委托人李太太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拉他到阳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本来也觉得奇怪了,他平常懒得很,连球也不怎么玩,怎么连布网都咬穿钻出去了,隔壁那只白猫发情了,引着我家豹哥也窸窸窣窣,看见别的猫就冲出去。小杨侦探,我听说你是这一带最好的私家侦探了,麻烦你一定帮我找到豹哥,我把它当儿子一样疼的,他不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好好,”杨金水一脸正经点头说,“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李太太连忙点头,“当然当然。”说着掏出两张豹哥的全身照,递给杨清水。 杨清水接过照片,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大剪刀,走进李太太家中的厨房,灶台上装满了一盆清水,往盆上放上剪刀。 然后他把剪刀打开口,开口的方向指向家门口。一边操作一般念念有词:“豹哥行年8个月,狸花公猫,于十二月15日出走未归。恭请灶台猫神,坐阵宝宅,指引迷途小猫回家——豹哥豹哥,你的主人周爱芬女士非常担心,请你马上回家,速速现身。” 李太太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等他的一套仪式做完了,“就这样?”李太太不放心地问道。 杨清水收拾背包,“猫海茫茫,都丢了一个星期,要找回来当然什么能做的办法都要做一遍,这叫做信其有,不信其无。” “……” “这盆水可别倒了,找不找得到也要靠它。迷信的办法干完,还有科学方法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找猫,车马费用会在委托金上扣除。”说着,杨清水背起背包,又往水盆拜了拜。 李太太一脸无语,可死马当活马医,也只好听他一回,合十双掌求猫神庇佑。 出门以后,杨清水拿着豹哥的全身照印了大叠的寻猫启事,细节巨细无遗,还有重金酬赏。从四方街到城区,每个街角红绿灯灯柱都贴上豹哥的尊容。 走着,杨清水经过市立图书馆,想了一阵,还是走进去。 图书管理员昏昏欲睡,撑着脑袋看电脑。大概是谁也没想到,大中午还有人如此好学,饭也不吃进来找资料,找的还是30年前,一桩谋杀案的相关卷宗。 当年的报纸把李行义的案子当成奇情谋杀。毕竟当年大学生难得,还是顶尖大学的优秀学生,一个被杀一个作为嫌疑人被逮捕,算是相当骇人听闻的社会事件。 当年周淇是24岁,黑白照片上仍然能辨认出其五官秀丽,与李行义是大学同系同学。当年当天有目击者看见,李行义跟周琦在大学实验室门口,语气极为凶狠地吵了一架,许多人都看见两人动了手脚。之后没多久,周淇就在大学门外香椿路的天桥上,高坠死亡。 当时没有监控录像,但路过的车辆有人看见天桥上有第二人在场,周琦是被人从高处扔下的,这是一桩谋杀案。作为嫌疑人,李行义被逮捕。当时的制度尚未完善,而鉴证手段也在起步阶段。即便李行义一直在喊冤枉,但他始终没有讲不出不在场证据,案子很快便提交法庭,审理结束,李行义三十年有期徒刑。 两年前因为行为良好,减刑到二十五年,今年释放出狱。 看着陈旧的报纸报道,杨清水感觉这是冤案的可能性相当大,只是翻案的难度一点不小。二十五年前的案子,要找回当年死者的关系人物十分困难,目击者、办案的警察,还有哪些指控的同学,如今是否仍在人世也是未知之数。 他还有一点费解,二十五年前的案子,即使真的是冤案,牢坐完了,服刑也服完了,既然李行义以自由之身被释放,为什么还要执着不放? 清白二字说起来,意义似乎重大,但比起迫在眉睫的生活所需,它实在有些轻。李行义没跟他提起司法赔偿,却一而再要求找到杀死周淇的凶手,他似乎更在意的是,那天在天桥上的第二人。 第34章 傍晚,天渐渐暗下来,杨清水走进市民公园,本市最大的人工草地公园,正是饭后时间,不少人来这里散步休憩,沿海滨长椅三三两两的情侣,鹭鸟被喂得肥肥白白,一点南迁的意思都没有。 按着帖子留言,杨清水沿着海滨路逛到草地深处,不远处就是垃圾处理中心,果然看见一群野猫流连。他眯着眼睛来回辨认几次,还是没见着豹哥身影,看见生人出现,猫很快跑散,只有一只看起来很□□的玳瑁猫待在原地,悠悠然扒拉前腿,神态傲慢地盯着杨清水看。 拽不拉几的样子,显然有点地方势力,幸亏杨清水早有准备,从背包倒出一堆猫罐头,每只塑料小碗都装上罐头肉,分到草地各处。入庙拜神,他是懂规矩的。 闻着肉香,玳瑁猫首先过去,叼起肉块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其他猫看着这人类没啥攻击性,也悄悄凑过去,分享这顿大餐,猫多碗少,可就是没人跟玳瑁猫抢它的碗。 “看来你是地方霸权啊。”杨清水摸了摸大佬的猫头,“这罐头比我平常吃的还贵,将心比心,吃了我的也该帮忙做点事吧。” 说着他拿出豹哥的玩具小球跟寻猫启事,“这里有只走丢的花猫,正流落街头……当然我不是说流浪很差劲,人家主人惦记着,心里很着急。大哥,你巡逻的时候要是看见这家伙,麻烦能不能跟他说一声,泡妞归泡妞,早点回家?” 玳瑁猫专心致志舔爪子上的汤汁,并不理他。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杨清水一边逗猫一边说。 “你的业务挺广的。”背后传来蒋在月饶有趣味的调侃。 杨清水转过头,只见蒋在月穿着跑步的运动服,抱着手站在他身后。他下巴一扬,笑了笑,“糊口,不丢人。” 蒋在月走过去,“我以为侦探都是半年不营业,营业当半年。据我所知,曾平国牵涉的一单保险理赔案是你在处理,不该有经济压力才对。” 被戳穿了借口,杨清水耸耸肩,“在你面前撒谎,应该没人成功过吧。其实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生意,我不接大概不会有人接。看起来鸡毛蒜皮,可如果真能完成委托,说不定能给予的安慰不比那些重案大案少。” 蒋在月听了微微失神,然后说道:“如果其他人都能像你这么想……” 杨清水明白她指的“其他人”是谁,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不够勇敢,这个世界有许多的黑暗,我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去触碰,更别说打碎他们了。这一点我比不上凌余。” 他们说话的间隙,猫咪吃完了晚餐,有的散开玩耍,有的原地休息,杨清水收拾起碗与罐头,与她拣就近的长椅坐下聊天。 直到现在,蒋在月看着眼前这个人,依然没有摆脱第一面时神秘的感觉,他好像很好相处,人也随和,可来历、喜好,和凌余的关系,总是模糊得很。然而,她有种不自觉想靠近这人的心情。看上去世俗,嬉皮笑脸,甚至有些软弱,他坚持的和所固执的东西从来没有说出口,却能让人感觉他的坚定。 这一点总让她想起凌余。 杨清水问道:“你对你的工作满意吗?” 刚才还在闲话家常,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突然,蒋在月微微一愣。 小说里,法证这个工作是他安排给蒋在月,一方面为了帮助查案推动剧情,另一方面为了智商匹配的感情线,到了活生生的人,他想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选择。 蒋在月点头,“当然。我也羡慕你的工作,法证往往是协助性质,提供关键线索,只是到头来,是否决定调查或结案,主动权从来不在我们手上。” 两人正聊着天,杨清水忽然感觉一道视线始终跟随自己,转头往别处看,长椅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冲他笑了笑。 蒋在月也注意到了:“你们认识?” 那人西装革履抹着油头,手上提着标准的黑色公事包,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可目光对上后,那人便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阿水,好久不见啦!”那人语气热络。 杨清水除了疑惑只有疑惑,在这个世界上他能跟谁好久不见? “你肯定忘了。”那人有着职业素养的热情,丝毫不觉得尴尬,“我是你小学时候最好的朋友秦育生,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常常到你家楼下沙池上玩耍?” “……”杨清水装作恍然大悟,“哦!育生,好久不见,算起来有……” “差不多18年,我后来留级,你就不跟我玩了。”秦育生说,“我很早出来工作,现在在干保险,你在哪一行高就啊?” 杨清水顿了下,笑道:“家政生意。” 秦育生客套地夸了几句,说他一向聪明,说着递给他名片,要给他交换手机号码,说家政行业也有工伤意外,给员工买保险的话记得关照老同学。扰攘了一阵,两人找理由回去,给了杨清水的电话,秦育生才跟他们告别离开。 步出公园,蒋在月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外地人。” 杨清水干笑一声,说:“后来搬走,我以前是在高桥市生活的。” 他抬头看向天,无语:你这个时候才想起给我铺人物关系背景,是吧? 蒋在月:“你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让她察觉异样,这个世界的人,真是没一个好糊弄。 杨清水想了想,说:“最近接到一个委托,是关于25年前的一桩杀人案。案犯叫做李行义,他是当年第一批使用鉴证手段调查查出的凶手,而他希望我替他犯案。我只是想知道,以二十年多前的科学手段,冤假错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蒋在月说:“当时的司法制度、法证制度都不完善,的确有这个可能。” 杨清水点头,“当年几桩瞩目的连环杀人案,直到现在尚且悬而未决,要推翻有定论的案子,更不容易。” 说着,两个人走到公园门口,蒋在月去了洗手间洗脸,杨清水百无聊赖站在路边盯着叶子看。 一辆白色房车驶到跟前,在路边停下,车窗摇下,探身出来的是林知律。 杨清水挑眉,“真巧。” “不巧。”林知律说,“是线人告诉我你在这儿。” “派线人跟踪我?”杨清水不悦,“我守法公民一个,你把公帑浪费在我身上,国家知道吗?林大警官,我到底踩到你哪条尾巴,让你总想蹲墙角阴我一把?” 空气静了静。 蒋在月这时从洗手间出来,走向二人,“原来你们认识?”说着,俯首看向车厢内的林知律,“有事吗?” “顺道而已。”林知律语气淡淡,听不见波澜,却迎上杨清水的视线,“在查附近的街头贩毒案,刚找过线人问话。那人杨侦探也认识,就是你在巷口帮他解围的小混混。”他查案是碰上认识杨清水的线人,那家伙跟他客套时随口告诉他,看见杨清水在市民公园。他办完案,才过来碰碰运气。 真要知道他在哪儿,打个电话就好,何必自讨苦吃在公园门口绕了半个小时。 “……”杨清水听出话里的意思,自己怪错他了,心虚地转过话题,“这么巧碰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看着两人的动静,蒋在月不由得脸色浮起笑容,“我晚上不吃东西,不做陪了。至于你说的案子——”她转向杨清水,“关于刚才你说的案子,我想起这阵子法证中心搞了个鉴证手段发展史的展览,很多案例跟资料可以调出来使用,我帮你找找相关的文件。到时也许你就知道该不该接了。” 杨清水笑着说,“这就太好了。”蒋在月摆摆手,说只是举手之劳,她家就在附近,不用送,说完便与两人告别,往车流的反方向走了。 只剩下两人,感受到一道不怀好意的注视,林知律打开引擎,“我还有份报告要写。” 想走?没那么容易。杨清水抓住后视镜,“顺路载我一程,总可以吧?” 第35章 车子在公路上快速疾驰,车厢里萦绕一种古怪的气氛。 “其实你没有派人跟踪我,对吗?”杨清水打破沉默,“是我小人之心了,抱歉。” 林知律没听见似的,只专心开车。 生气了? “千万别在脑子里想粉红色的大象。”杨清水突然说道,“也别在脑子里想迷你版的我被气球揪上天,一边空中劈叉一边大喊,对不起!” 林知律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张扑克脸好像天生就不会笑一样。 杨清水的厚脸皮不允许场面这样尴尬下去,他哼着各种旋律的对不起,想尽办法逗林知律开心,唱歌讲冷笑话滑稽表情自言自语……就差小丑抛橙子扭气球了,对方依然不为所动。 最后一着,魔术。他从兜里摸出一块硬币藏在手心,“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看家本领,二十多年的功夫终于派上用场……”他侧着身,对驾驶座的方向弄了好几个故弄玄虚的手指动作,手伸过去在林知律耳边打响指,“你看——” 看字还没落音,被伸手格开,好像在克制着什么,林知律躲开他,“别碰我。” 硬币被挡掉,跌落地垫。杨清水看着硬币滚到看不见的缝隙,抬头:“就你有尊严?看在我低声下气的份上,你连纡尊降贵下一步台阶都不肯?” 林知律顿了顿,说:“我没生气,也没让你道歉。” “那你可以收起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了吗?你是警察,不是小混混。” 他僵硬回说:“不需要你教我做人。” 杨清水回敬道:“市民给公仆提意见,请你虚心接受。” “既然是警民关系,麻烦你与我保持距离。”林知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目视路况,“请你以后不要需要时就乱认朋友,不需要时才拿我当公仆。” 这话不是在说他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吗?想起在林知律手上挨过的打,受过的脸色,杨清水忍不住了,“朋友是相互的,没有谁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对着你的臭狗屎脸色,多热的心都能寒。” “我本来就是臭狗屎,我说过很多回,让你别靠近我!”林知律眼神变得尖锐,“不要三不五时找我,不要装作朋友来安慰开解我,我不需要朋友。” 说不清楚是受伤,还是愤慨,“是,是我自作多情,我本来就该知道你是个愚蠢冲动,只爱诉诸暴力的家伙,不配有朋友——”杨清水猛然住嘴,他觉得自己过分了。 传来猛烈的轮胎摩擦声,车子在路边刹停。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前面就是公交车站,下车。” “我不。” 僵持了片刻,林知律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汹涌的情绪,拔掉钥匙,车钥匙扔到他手上,自己推门下车。一个人在行人道上疾走。 手里握着车钥匙,杨清水几乎要从座椅弹起来,盯着林知律的背影几乎要剜出两个洞:你特么这么潇洒豪迈,问过我会开车吗? 困在车厢里也不是办法,杨清水只好也跟着下车,跟林知律一前一后走着。 “别跟着我。”林知律暴躁回应。 杨清水不甘示弱:“腿长就赖别人跟着你?前面是我侦探社的方向。” 甩不掉,林知律也不理他,只盯着前方一直走。他的愤怒无处发泄,只好用在腿上。 要是杨清水早知道林知律参加过警队马拉松,连续跑上三四十公里不成问题,刚下车的瞬间他就马上叫一辆计程车回家算了。他的腿酸得要命,可现在微妙的二人竞赛,人都走了大段路,现在突然停下休息,太丢脸。 林知律越走越快,上了行人天桥。 体力跟不上,出诈还是可以的,杨清水在身后大喊:“警察学校没教过你情绪管理吗,心理医生看了没?” 果不其然,林知律停住脚步,一拳捶在栏杆上,固体传导的轰鸣声延绵不绝。 再这么走下去,鞋底都要磨穿了,杨清水放软声音:“我错了还不行吗?” 林知律硬邦邦回道:“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你到底想怎么样?!”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设到底是谁写的?莫名其妙讨厌他,毫无理由地冲他发脾气,为什么? 林知律转过身,这时才看见他脖子青筋毕现,眼中的怒火好像再也压抑不住。 盯着杨清水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你知道的,你的破第六感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有隐藏性的感情障碍,我明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越是在意的东西,越容易搞砸。你说得对,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也不该付出感情。你就应该远离我,别让我明知故犯!” 杨清水怔住。 说完,林知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好像什么钻进神经,产生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双手抱着脑袋,颤抖着倒地,佝偻成一团。 杨清水见这状况快步跑过去,只见他脸上的冷汗从额角滑下脸庞,疼得在地上打滚。 他手足无措,只得抱住林知律,不让他撞向石柱。 林知律声嘶力竭嚎叫一声后,竟疼晕了过去。 “救命啊!”杨清水抱着瘫倒怀里的人,冲川流不息的人群大喊。 直到深夜,他才独自离开医院。 林知律莫名其妙地昏迷。在无数围观看热闹的目光下等待了十多分钟,终于等到救护车出现,将林知律抬上担架,送去急救。 急诊室的医生对他说,病人的休克主要是极度疼痛产生神经性的晕厥。至于什么导致的疼痛,则需要住院观察知道检查结果出了才能下定论。 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林知律躺在病床上睡着一般,眉头仍皱着,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陪着送医办完手续,他还没有恢复意识。探访时间结束,杨清水从病房离去,拖着又冷又累的身体回到彩虹公寓。 刚坠下床,耳边传来一下比一下重的敲门声。 开门,是李行义。 踏入房间,他便直入话题,“你找到相关的资料了吗?确定……要接我这份委托吗?” 杨清水蹙了蹙眉,他觉得自己的嗅觉灵敏得过分了,他闻到李行义身上出现另一种臭味,把原来的蒜臭味都掩盖了。 这位仁兄平日干什么去了? 杨清水倒茶,只见李行义脸上露出十分不悦的表情,“我以为你是会伸张正义的人。” “我还不知道哪一方才是正义呢。”杨清水淡淡地说,“25年你都等得了,为什么到现在一两天才开始着急?” 好像被戳中痛处,李行义垂下脸,神情虚弱:“我只是……以为,以为自己等到希望。” 杨清水心生不忍。他不该苛责一个受害者迫切的心情,这些年李行义是怎么过的,他作为局外人又怎么能想象。 想着,他放缓语气,跟李行义抱歉,然后说道:“我现在手中掌握的信息并不比警方多,需要更多资料收集。” 从乱成一团的箱子堆里翻出笔记本和笔,杨清水坐到靠近李行义的床边,“不如你跟我说一说,周淇的亲友关系。” “……”李行义搓了搓满是伤口的手,“她有一个妹妹,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我不清楚他的父母,就算知道他们是谁,说不定已经死了。” “不一定吧,25年前即使是五六十岁的人,现在也不过七八十,说不定还健在。” 李行义不耐烦了,“你为什么要从她的亲友关系着手?那些人不可能是杀周淇的凶手。将人从天桥上扔下,这是帮派杀人的手法,你应该从当时的黑帮势力着手调查,而不是那些不着边际的普通人。” 杨清水放下笔,看着他,说:“原来你早就有头绪了。” 李行义别过脸,“我乱讲的。”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对吗?” 他苍老发黄的脸颊微微颤抖,“我不知道。” “你明知道凶手可能是谁,却不肯坦白。”杨清水站起来,“到底你想帮周淇找出凶手,还是为了让自己好过随便找个侦探查查案子?你说得这么想念她,却连真相都吝于告诉别人!” 李行义欲言又止,他紧握着拳头,“我不要你查案了。”说完,仓皇离开了公寓房间。 第36章 早上十点,探病允许时间刚到,杨清水便遛到市医院门口,一身松垮大衣好像个巨大的深绿色垃圾袋,卷曲的头发睡醒也来不及梳,整个人如同天桥底下捞起来的一样。一整天睡不够的他飘入电梯上楼,转进普通病房。 林知律的床位在倒数第二行,他病号服袖子挽起,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斜靠着枕头,手撑着脑袋在看书。相比起杨清水,病床上的他精神得多。 看见人形垃圾袋移动过来,林知律表情有些僵硬,“你怎么来了?” “探病,还能怎么样?”杨清水说着,左手提着的奶茶跟巧克力,放到置物架上,“以你的性格,进了医院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也不来的话谁给你送温暖?” 扫一眼他带的东西,林知律:“……你带这些探病?” “鲜花太俗,汤我不会煮,吃点甜的心灵慰藉,人会分泌更多多巴胺。”杨清水伸出右手,一根香蕉从袖管探出头,“喏,还有这个。” “……” 一个大众病房有十几个床位,到了探病时间,人流络绎不绝,热闹程度就跟集市一般。比起其他各种闲聊寒暄,林知律这一床莫名透出一丝尴尬的气氛,昨天刚过,他俩吵架的样子还犹在眼前,林知律也想不明白为何情绪就莫名其妙爆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也不知道杨清水怎么想。 想开口道歉,“其实你知道,昨天那些话不是针对你,我只是……” “只是脑子抽了。”杨清水拆了纸包装,把一块巧克力扔嘴里,“我大人有大量,没放心上。” 林知律神情有些复杂,他想爆锤这家伙脑壳,啥事对他而言好像都轻飘飘的,没什么值得挂心,看得人生气,可另一方面,那些他不想碰触的沉重的话题,杨清水都能轻松提起,随意放下,让他不由得愿意开口说得更多。 “虽然昨天是情绪失控,但我说的话,并不是一时冲动。”林知律看着杨清水说,他本来就是无法与人好好相处的人,失控似乎已经成为他的标签,视线提醒别人远离,总好过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接近自己的人。 “吃东西吧,话说那么多,不累呀?”杨清水好像不在意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听说躁郁发作的人会吃黑巧克力平复心情,你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巧克力丢过去,林知律接住。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要怎么做事我的事。”杨清水说,“无论朋友还是其他,我认定了一个人,除非他做了超过我底线的事,我是不会随便放弃他的。” “我根本不想讲什么鸡汤大道理,恶心到自己。不过呢,”杨清水挑开病床被子,刚才林知律在看的书被盖在下面,是一本心理学教材,“一个直面问题,积极学习天天向上的好警察,说什么我都不会绝交。” 林知律神色微动,看了看手边平日里根本不会碰的零食,默默打开包装纸。 说话的当下,护士过来巡房,告知林知律到楼下拿过检测报告就可以出院。 “走吧,外面还有很多坏人等着你去抓。”杨清水吸溜奶茶,“我送你回去。” 杨清水替他办出院手续,等不到半个小时,就见林知律拿着ct拍片下来了,“这么快?” 他耸耸肩,收拾衣物提起东西,“因为没事。” 杨清水跟着出门,“那么,头痛是因为……” “还是那一套说法,可能是工作压力大,日夜颠倒导致机能紊乱,出现突发性头痛。这些年我一头痛检测不出病因,医生就会这么说,让我多休息,规律作息。”他也试过好好休息,然而该头痛的时候还是头痛。 杨清水笑笑,“这不更好吗,遵医嘱不用吃药。” 轿车在大路上奔驰,两人一如昨日并排坐前车,只是相安无事,气氛要好多了。 “……”林知律皮笑肉不笑,嘲讽道,“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送人回家就是蹭车坐。” “我这不没驾照嘛。”杨清水双手交叠靠在脑后,姿势十分放松,“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多的是机会让你学习怎么克制情绪,哈哈对你大有裨益。” 林知律眉头轻扬,嘴角微勾:“好,我以后多找机会跟你相处。” “可你别爱上我了。”杨清水嗤笑,“虽然我在贱人中属于心地善良外表俊朗性格魅力高的那一类,是很容易吸引无知少男少女。” 脸皮厚某程度上是无敌的。 “……”林知律嘴角轻轻抿住,然后说,“嗯,的确吸引人。无银行存款,无正当职业,手停口停小作坊工作,还是个气喘肾虚的。” 正常回来的林知律变回势均力敌的对手,口头上也不给杨清水留下任何进攻的余地。 肾虚这一块言语上无法解释,还有种越描越黑的心虚感,杨清水自认输了一回合,看向窗外风景。绿树林荫,高桥大学的校标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你在前面放下我吧。”杨清水忽然说。 林知律看了看他,车子拐进路边停车,让他下去之后没有开车走,而是随着开门,“这里离你的侦探社很远。” “我接了个翻案的案子。”杨清水指向不远处的香椿路天桥,“委托人的女友就是在这儿被扔下,高坠身亡。” 二十五年过去,时光洗刷下景观改变不少,唯独公路路向和这座天桥依然保留。而香椿路跟高桥大学,不过一公里路程的距离。 他俩散步到大学校园,实验室大楼大门紧闭,这日是周六,不允许通行。 二十五年前,树影应该比今日稀疏,不会有电子幕墙,远处少些高楼,而大学教学楼是崭新的,杨清水拿着他收集的案情资料,一步步从楼梯踏下,仿佛回到案发当日。 打扮入时的少女这日怒气冲冲,跑来实验室楼下,抓住男友质问。 没有人知道他们争吵什么,男生的表情有些慌乱,一直想按捺住对方,让周淇闭嘴。然而周淇寸步不让,吵架持续了十多分钟,声音越来越大,引起路过师生的注意。可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小情侣吵闹,没有人上前调节,不过多看两眼便走了过去。 李行义伸手要按住对方嘴巴,女友随即暴跳如雷,动手反抗。气急攻心的李行义动粗,扇了女友一巴掌。 思绪在这里停了一下。他的印象中,李行义虽然行为性格古怪,却不像会家暴爱人的人,大庭广众打女人,不符合同学描述——阴沉孤僻的李行义。 猜测放到一边,继续案情:挨了打的周淇发现没有办法跟他讲道理,忍着疼痛,往校门外跑去。 ——报警,还是找人报复,为什么要跑到校外? 而李行义又慌又怒,跟着追了上去。 杨清水看向两边,忽然心生疑惑。 这时的林知律无事可做,不过散步逡视周边环境,不得不说警察这个职业相当适合他,无论杵在那个地儿,都像在盯犯罪现场的模样。 看杨清水走上前来,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手臂被拿起,随即被杨清水狠狠啃了一口。 一松口,杨清水拔腿就往校园外跑,跑了三五步,只见身后的林知律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看着他。 杨清水无奈,向他招手,“追我啊,上来揍我。” 他忍不住捏紧拳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查案。”杨清水理所当然地说道,“林大警官能配合一下吗?” 吸了一口气,林知律无语地解开衣领领结,挽起袖子。 看见他强悍的身体优势,杨清水有点怂了,“不用发挥全力,七成,不,六成就够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赛跑开始了,隔了三步,盯着杨清水,一迈开腿林知律便冲前追上去。按照他的要求,没有全力跑,二十多岁的李行义再如何疏于锻炼体力也正在高峰期,而周淇作为女生,两人的体力素质一开始就不同,即使奋力奔跑,刚好碰上红绿灯岔路,李行义要追上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杨清水想象着当年周淇奔跑的路线,从校门跑出马路,两个红绿灯街口,随即上人行天桥。等他跑到天桥上时,林知律也已经到了天桥底下。 这样的距离,李行义怎么会看不见是谁,杀死的周淇呢?他甚至应该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想得入神,电话毫无征兆地响了,吓了他一跳。林知律此时已经走上来,看了电话来电显示一眼,又走开了。 是蒋在月的来电。 打过招呼,蒋在月问他:“昨天那顿饭吃得怎么样?” “没吃成。”杨清水有些莫名其妙,“你打过来不会只是问我吃饭的事吧?” “没什么,看你跟林警官的相处挺有趣,多嘴问问。”蒋在月笑笑之后,语气转为严肃,“我今日回去鉴证中心翻查资料,你说的这个案子里面可能真的有蹊跷。周淇的验尸报告上,指甲除了李行义的皮屑,还验出不属于两人的纤维及皮肤组织,现场应该有第三者,但当时供词根本没有提起这个人,找不到对照样本,线索最后不了了之。” “——另外报告显示,李行义的头发上检测到甲基苯丙氨的粉末。”蒋在月说,“就是冰毒。” 杨情书顿了顿,“你的意思是,李行义吸毒?” “不。”蒋在月回答,“他的尿检和血检报告都显示,他没有吸毒。” 第37章 蒋在月跟他说,鉴证报告只能陈列线索,无法证明案子是否真的有问题,这几天内她会把资料送过去,让他自己决定该如何运用。 电话聊着期间,杨清水看向天桥下的动向,林知律在天桥下漫无目的转了半圈,这时忽然走过马路,往对面街街道走去。 看上去莫名其妙,他不知道的是,林知律耳中听见微弱的猫叫,循声音源头一路带领,声音也越来越明确。街道地形不平,从社区到垃圾处理中心有一道石阶,就是在这里,砖头裂缝之中出现猫的呼救声。 墙壁上有一个洞,年久植物侵蚀加上风化,让石阶空了一块,只是洞口堵住石块,还被浆糊糊上了,猫困在洞里无法出来。 残忍的恶作剧。 怕伤到猫,林知律找来铁棍将石洞撬出个口子,逐块石头拆出来,黑暗的深处,琥珀色的猫眼闪闪发光,正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等石洞拆到足够大的口子,猫飞快地冲出来,林知律早有准备,一把将它捞起,脱下外套包住整个猫。 杨清水这时已经挂掉电话,朝林知律的背影走过去,迎面走来几个7、8岁的小男孩,眼睛不约而同看向洞窟,再看看救出猫的男人,狭长眼眸正朝他们看过来,深邃眸子自带震慑力,还没等林知律开口,几个男孩慌忙逃跑,生怕被抓住。 猫咪佝偻在他怀里,瘦得摸到胸口的骨头。无知还是天生的恶,人跑了,无处探究。林知律吸了口气,摸了摸耳朵耷拉的小狸花。 身后传来探问:“你在做什么?” 林知律转身,只见他怀里的小猫露出个脑袋,川字纹额头骤眼看十分熟悉。杨清水放下背包,拿出寻猫启事,仔细对照一会儿,不禁又惊又喜:“豹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你俩认识?” 杨清水挑眉:“何止,它是我的金主。”接着告诉他,这只猫是委托人委托他找的丢失的猫,没想到居然在查另外一件案件的时候碰到它。 “原来你有主人。”林知律微带遗憾,将猫递给他。 林知律把人和猫送到小区楼下,说还有事情,就先离开了。 杨清水发现自己在家政行业颇有天赋,这不李太太接过一直嚷嚷的小猫,激动得热泪盈眶,说本来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杨清水真能把猫找回来,还说要给他送上锦旗,在社区给他大力推广业务。 他眼中闪过各种商机,表示送锦旗这种沽名钓誉的事情,他非常乐意。 李太太连连答应,还说要好好报答灶台猫神,虽然瘦脱了相,但能找回来,豹哥非常有运气了。 离开时杨清水忽然在想,此前的几桩案子破了,他身上都有个小技能激活,这回豹哥找回会不会又给他增添一个技能呢?不过他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上两次案子,送他的也不过是近视眼恢复跟一只狗鼻子而已。 回到侦探社,杨清水本想上门找李行义问个清楚,可李行义好像打定主意不再要他管这个案子,无论他怎么敲门都不应。 大堂,房东在玩斗地主,低头的时候发现手机上面忽然多了1万块钱,抬眸,只见一张净白的脸,露出无赖般的笑容。杨清水眼神谄媚,说:“姐姐,有点事想问问你。” 斗地主的游戏音效不绝于耳,胖房东掏了掏耳朵,将钱丢进抽屉里,“还有15分钟我要睡午觉。” 杨清水问:“姐,您这么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过去几十年的本地帮派有哪些?” 写这一本文的时候,根本没有涉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唯有现学现卖,补充这方面的知识。 房东似笑非笑,“刚招惹完警察,就想给我惹黑势力?” 原来她早就知道上回的被自杀案子跟他有关系,杨清水心虚地笑了:“我只是无聊,想听点民间传奇而已。” “当我三岁小孩?”房东冷哼一声,“要是敢再捅出个篓子,我就把你跟你的垃圾行李挂外面招牌上,吊个三天三夜。” 第38章 从房东口中,杨清水得知高桥市本地帮派的势力分布,所谓的四大家族控制着高桥市的非法产业,不过是这二十年才开始成形的事,二十五年前,四个字号尚未站稳阵脚,高桥市要比今天更龙蛇混杂,那些贩毒或制毒的小帮派,不是被吞掉就是被警方端了,如多已销声匿迹。 杨清水暗自想,能让李行义背上案子仍隐晦不敢提起名字的,不会是没名没姓的小喽啰。 临走前,房东告诉他,他查的案子只是普通黑社会还好,如果涉及高家许家这几个黑道家族,还是尽早放弃,免得害死自己。 那几位仁兄是杨清水特意设定的反派,他当然知道背景,不可置否地笑笑。 房东看了他一眼,眸光微闪,“你倒是不像看起来那样怂。” “……”杨清水勉为其难接受了这夸奖。 房东冷笑一声,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再给我两千。” “啊?”他愣了愣。 “你长的一副短命相还去查案,哪天死在公寓还不是我给你收尸,先收钱,额外赠送每年清明三炷香,怎么样?” 杨清水失笑,但还是数钱给她,“好,当我买个保险。不过以我对您的观察,这香是不大可能吃到,你就是为了敲我一笔。” 房东往指头吐一口唾沫,专心数钱,眼皮子也不抬,“滚。” 能滚去哪儿……还不是回到侦探社坐台,杨清水想着走出公寓,还没到转角,就看见林知律站在铺门前,肩头扛了一大纸箱,看这样子分量颇沉。 他有些惊讶地走过去,看了林知律一圈,“半天不见又来了,想我啦?” “回警局办手续的时候碰上蒋在月,帮她跑个腿。”林知律拍了拍肩上的纸箱,“她答应给你送的资料。” 杨清水:“办手续?”他回警局不是该上班吗? “强制休假。”林知律说,“把今年的积假休完,回去交|配枪证件。” 杨清水拿钥匙开门,让他进去,调侃道:“工作狂放假,很痛苦吧?” “有点,所以我提前给自己找了事情干。”林知律把纸箱轰的一声放到工作桌,“来你的侦探社应聘。” 杨清水“噗”地笑出声来,“我什么时候说要招人了?何况你就知道你符合我的要求?” 林知律下颌微抬,“我暂时还看不到有什么事,你能做我做不了。” 好狂拽炫酷的自信……杨清水一时间被震慑到了,狐疑着问:“可是抓老鼠通下水道这样的活,你也行?” 他以为林知律会嫌脏累拒绝,只是看过了那些极其惨烈的凶案现场,这种小菜对他而言算和风细雨了,林知律点头,只提了一个要求,“我不要钱。”基本的警员守则还是要遵守。 天上掉馅饼…… 杨清水却不急着答应,往沙发上一坐,“我也勉为其难不收你钱吧,想当我的助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包我三餐,兼做司机,不然不考虑。” 在得寸进尺厚颜无耻这件事上,杨清水开班授徒的资质都有了。这不,他愉悦地站起身,将桌边的纸笔一扯,飞快写下合同细款,推过去让林知律签字,“签过卖身契,你就是我的人了。” 林知律:“……” 看着他签上大名,杨清水心满意足看了好一阵才折好小心揣进公文袋里,笑得是一副反派得逞的可恶样。“别郁闷了。”他拍了拍林知律肩膀,“给你个最新员工福利,陪上司做运动。” 虽然是室内恒温游泳池,大冬天的,也没多少人来运动,除了他们俩人外,也就零落的三两个。 林知律游得畅快,在水中如同飞鱼一般,背肌展动,不消多久便游过一个来回。他触池停下,摘下泳镜,看着站在上面只看稀奇不下水的人,仰脸说道:“你打算在岸上游?” 杨清水:“我怕吓坏你。” 说着,他丢下泳巾,原地下水。水的浮力让身体后仰,杨清水一时间抓不住平衡,整个人猛烈扑水,呛了好几口。 林知律一看,赶紧游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人平衡回来。 杨清水的卷发被打湿,耷拉在脸上,咧嘴笑了,“吓坏了吧?” 拿这种事玩笑打闹太不负责任,林知律将他推开,“你是不是有毛病?” 杨清水却转身攀着扶梯上水,一边拿浴巾擦头发,边说:“我真的是旱鸭子,刚才不是开玩笑的。” 林知律不由自主看向他,“那你还来游泳?” 还不是想验证下,找回豹哥的基础委托能不能让他提升技能,按照从前的经验,总是身体某个地方发生变化,说不定能让他提升运动能力,这才来游一会儿试试。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现在我是你老板。”杨清水回身走去,“走,咱们去射箭。” 水声滴答,更衣室里,杨清水听见隔间水龙头哗啦,知道林知律进来了,便说道:“刚才谢谢了,长这么大还要被救生员捞起来就太丢脸。”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杨清水解释:“我不是为了耍你才来的,真的有原因,只是原因不能告诉你。” 林知律不理他,自顾自洗澡,水声越发大,雾气氤氲上升,杨清水自讨了个没趣,悻悻闭嘴。 等他裹着浴巾从隔间出来,林知律早就坐在长凳上衣衫整齐,只是头发微润,软塌低垂,人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林知律抬眸,随即别过脸,“……”顿了顿,“别告诉我,射箭你也是不会。” 杨清水心虚地笑了两声,转而恭维他:“你很厉害,什么都会。” “只要跟警察职业有关系的能力,我都做得不错。至于你,”林知律目光游移了一下,“倒是差到让我有点惊讶。” 杨清水翻了个白眼,打开柜子换衣服,“这么说,你的生化知识也不错咯,毕竟现代科技的刑事侦查,不少还是高智商犯罪。” “还好。”林知律说,“你是不是有事情想问?” “你知道有什么化学物特别臭吗?” 林知律想了想,“有机物臭的比较多,无机物的话,卤素,硫化物……也不少。” 毛巾搭在肩膀,杨清水背靠洗手台,“那有什么东西带着一股蒜臭味的?” 林知律:“磷化物,有机磷化物农药中毒的人嘴巴里会带蒜味,普通的磷化氢也有,只是一般人不大容易闻出,这东西会爆炸,也有毒。” 听着他的解释,杨清水心头莫名一紧,感觉不妙,他低声喊了一声,“糟了。”便抹去脸上的水珠,丢下浴巾,飞快往更衣间外跑去。 第39章 车上杨清水快速给林知律解释了案情,话不多说,他们便飞车赶回公寓,顾不上房东的追问,冲上四楼。 403房门反锁,敲门,听不见动静。杨清水凑近门缝使劲嗅,门内渗出淡淡的刺鼻气味,这个味道他是清楚的,火柴点燃的气味。转头,低声与林知律:“有人。” 林知律挽起衣袖往走廊尽头,提起地上的灭火器,示意他让开,使出狠劲将灭火器往锁头砸去。一下,两下,三下,锁头松脱,他提腿踹开公寓房门。 “别过来!” 门一开,两人被枪口对准。 握枪的李行义,布满沟壑的脸充斥着愤怒和恐惧,他颤巍巍退后,猛地打开身后的窗户。 冷风灌入,房间内气氛也像降到冰点般凝结。走廊两边有人悄悄开门探头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李行义一手拿枪对准门外,另一只腿跨出窗框,“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事实上他们也过不去,接近两米长的工作桌挡住两人的去路,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被李行义察觉,杨清水后退,让他冷静,“我是你委托的侦探,我是来帮你的,你忘记了吗?” 李行义咆哮:“没有人能帮我,没人!” “李行义!”杨清水喝道,“要自杀为什么不在当初判刑时就去死,坐了二十五年牢,你辛辛苦苦等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害死周淇的人得到报应吗,你做到了吗就自杀?” 听到周淇的名字,李行义仿佛挨了一下巴掌,脸色更加痛楚,“小淇是我害死的,那条命我早就该还给她,我不配,不配活着……” “你也不配死。”杨清水打断他,说话的当下,余光扫视公寓房间,工作桌上放置了不少化学实验用的仪器,铝盘上有灰白色的粉末,桌脚下是没有装填好的□□,足有二十多枚。 他说:“看着爱人被杀不敢去救是懦弱,报仇不遂要寻死,简直懦弱到卑鄙,你应该背负这一条人命,愧疚终生,日日夜夜为这种痛苦煎熬,为所做的事赎罪,凶手尚且未伏法,你竟然敢给自己解脱,你不配。” 李行义周身一震,他没想到杨清水没有说出半句安慰的话,更没想到他已经猜到背后的内情。 杨清水一把将工作桌推开,上前一步,“周淇不是你杀的,但是因你而死。当年的那一个下午,周淇气冲冲地找你质问,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你别过来……”李行义无力地抗拒着回忆。 杨清水:“她跟你的关系这么亲密,也同样是化学系,怎么会发现不了你偷偷制毒的事?如果你早向警察自首,周淇会被你的同伙杀死吗?” 李行义嘶吼:“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是黑社会,我是学生,我只是收钱做事,没碰过他们的生意!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会派人来找我,还听见周淇说的话……” 杨清水:“有分别吗?你以为你多有良心,可你由此至终都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眼睁睁看着周淇被掳走,被丢下天桥,你怕死不敢跟他们拼命,到警方把罪名安在你的头上,你不敢供出背后的黑手,你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让一场悲剧延续了二十五年。” “他们用我爸妈的命威胁我,要我背上杀人罪,让我坐了几十年牢。”李行义流下眼泪,“他们说,制毒不比杀人罪轻,而且只要敢多讲半句,我会立即死在拘留所,我的父母也别想活……” 杨清水:“等到你的父母去世,你彻底成了孤家寡人,才鼓起勇气想为这件案子平反,为自己报仇,所以你猜找上我?” “我本来以为靠你跟踪到凶手的行踪,可以埋伏,找个机会与他同归于尽。”他忿忿看着杨清水,“可你根本没有把这件案子放在心上。” 杨清水:“你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李行义目光黯了黯,苦笑道:“我两日之前看见凶手了,可我不敢过去,他的身边都是小弟保镖,就算抱着炸|药冲过去,就算我粉身碎骨,最多让他损失几个小弟,根本没有办法杀死他。你说得对,我应该活着煎熬受折磨,可我就是一个废物,懦弱卑鄙,我只想要一个解脱……”说着,另一条腿也跨过窗台。 身后传来围观的惊呼声,这时杨清水才发现,公寓房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看热闹的人,而林知律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了。 “你等一下!”杨清水气急,破口骂道,“你特么能不能听我说完再跳?你眼中的大鳄说不定在我看来就是臭鱼烂虾,你就知道我对付不了他?连名字名号都不留咣当就跳,你是砸成烂西瓜,我找谁问去?” 李行义背对他,“你别骗我了。” “去道上打听打听,11.9器官贩卖案侦破时我在哪儿,上个月杀手集团的案子谁给的关键线索?”这种时候他也只能给自己套光环了,“我指哪打哪,被我标上号就没有不遭殃的,你的对头人能比玩密室囚禁人体标本的更疯?” 他真不爱跟疯子讲道理,主要是他肚子根本没装什么道理。只有些朴素的方法论:“你这件案子我接了,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会将他绳之於法,要是做不到,下回我跟你一起跳,命赔你,行了吧?!” 看见李行义后背停止颤抖,露出犹豫的态势,杨清水缓步走上前,“谁不怕死呢?不是只有同归于尽才能让良心好过,想想,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那混蛋上审判席,看着他判刑,看着公道到来吗?” “我……”李行义转身。 杨清水抓住他的手:“一切都来得及,你要活下来,见证二十五年前的错被纠正——” 话没说完,他看着李行义眼睛陡然睁大,视线越过他看向身后。 整齐的行进声,随即传来警方警戒,“屋子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警方接到群众报警,说有人挟持人质,藏有炸弹等危险物品,军装警察赶到现场戒备。 “你骗我!” 还没反应过来,杨清水就被一把抓住,背过身勒颈控制。这时,到场的警察,枪口对准二人,虽然说准星瞄的李行义,可杨清水挡在他身前,子弹横飞,描边打中后者的可能相当低。 况且李行义的枪口正对准他的太阳穴。 第40章 这时的李行义几近失控,手死死攥住杨清水的脖子,声嘶力竭:“为什么要报警?你跟他们都一样,想让我坐牢坐到死!” 杨清水憋得脸色通红,嗓子沙哑:“前面那些警察跟我不是一伙的……后面那个才是。” 没等李行义回头,窗前光线黯了黯,游绳而下的身影精准而猛烈荡入,贯全身的力量从后将两人扑倒。林知律迅速支撑起身,压下李行义的右手解除武器,将人反扣地上。 “咯!”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声音来自被压在地上那人。 落地的瞬间,所有的重量压在杨清水身上,膝盖扭转侧身落地,随即一阵剧痛。 “你……”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知律,如同惨遭陷害的正派角色临死前,举手颤抖着指向叛徒,“我……” 疼! 事情发生不过数秒,连行动队警员们都没反应过来,在他们冲上来逮捕所有人前,林知律将手|枪踢过去,掏出警察证件,“总区刑事调查队。” 原来是同僚,警员暗自松一口气,可尚未上前接收嫌疑人做笔录,就见林知律横抱起地上的人质,突破人群,往门外走去。 被抱起的杨清水眼前天旋地转,定了定神,只看见林知律的下巴和胡茬。他低头,“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杨清水咬牙切齿,“我谢谢你……”毕竟林知律那一脚救了他一命,这个时候不好敲他医药费。 下楼梯一颠簸腿更疼了,然而作为一个壮年男子被人公主抱下楼,羞耻感爆棚,这时候还不住惨叫,更加丢人。杨清水扯过他的外套挡了脸,小声:“你特么走快点!”语气都能听出面容的狰狞。 “知道了。”林知律轻声应对他的蛮横,声音居然十分温柔。 车子驶往最近的医院,林知律还是抱起他送上急诊室,做过触诊和核磁检查,医生告诉他们,杨清水没有骨折,“只是前交叉韧带撕裂,还想做运动的话,必须要做手术,术后有一段时间不能走路。” 杨清水挡住林知律,不让他替自己办住院手续,“我还有事要做。” 他在公寓既然答应李行义将凶手绳之於法,这会儿就不能甩手不管,有些事情他要亲自问过李行义。 傍晚,拘留所。 被抓进来的李行义情绪激动,这一次再进监狱,他所有的计划,处心积虑的报仇再无法时间,精神已濒临崩溃。他一直拿头咣咣撞铁栏,警监阻止喝骂都不管用。 轮椅滑到他的脚边,李行义抬头,看见来人眼底好像燃起火焰,抓住铁栏疯狂撞去,“骗子!你让我出去,出去!” “出去是不可能的。”杨清水淡淡地说,“警方在你的房间检获十公斤TATP和其他管制化学品,最少判刑五年。幸好现场没有发生爆炸,不然你就算没死,也等着坐穿牢底。” 李行义咆哮:“我不能坐牢!坐牢我还怎么给周淇报仇,给我自己报仇……” 警监敲打铁栏,喝道:“干什么,你激动个啥!” “早点坦白真相,事情都不至于演变成这个地步。”杨清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跟眼前这个偏执的炸弹狂徒讲道理相当困难,“你是遭人栽赃,但现在的恶果也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的牙齿,指甲,是磷中毒的症状吧,炸不死凶手,你打算投毒,还是放毒气?自以为是,不把其他人的生命放在眼内,你所谓的报仇,很可能会害了其他无辜者。” 他看着他,“周淇死了,过了二十五年,你还是学不会这个教训。” 提起周淇,李行义表情好像凝住了一般,僵坐在地上。 杨清水缓和脸色,“但总算今天没人为此而死,没有更坏的结果发生。”目光掠过一眼缠了固定支具的右腿,为它默哀半秒,“我说过无论是谁我都会把凶手抓住,当时是为了让你下来,但也不是说谎。接下来,我会接了你这个案子。” 李行义呆呆看着他,然后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里混着愧疚痛苦还有解脱,有人肯为他承担那些卑劣的罪过,为周淇挽回公道,余生的煎熬轻了。 直到哭声渐渐消停,杨清水开口问道:“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杀死周淇的凶手是谁了吗?” “我是在酒吧认识他,当年他也不到三十。”李行义哀哀说道,“现在已经是忠天社的龙头大哥,可能你也知道他的名字——” “高阳?”杨清水接过他的话。 李行义抬起眼眸,点点头。 “当时我跟他和他的一群小弟走得很近,我告诉他自己手头很紧,需要找钱用,高阳二话不说把钱借了我,后来……后来他就介绍我到他们的‘厨房’帮忙。”李行义回忆道,“钱来得快,我自己受不住诱惑,就跟他做事。小淇察觉我不对劲,跟踪我的时候被高阳发现,他指使他的小弟灭口,之后还派人威胁我认罪。” 注意到杨清水表情很有些愕然,思绪似乎也飘到别处,李行义问:“你也认识高阳?”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位高阳先生,可是本文最大Boss。 没想到剧情已经进展到结局,杨清水:“你一招惹就是最大社团的大哥,难怪连炸弹也怕炸不死他。” 李行义垂下眼眸,说:“如果是一般人,我应该已经被判谋杀罪,正在坐牢了。” 拘留所白墙上挂钟时针指向12,已经是深夜。林知律静静地坐在拘留室外的长椅上,整日神经高度紧张,这时终于显露两分疲倦的神色,手撑着脑袋假寐,头发有些乱了。 杨清水深吸了口气,转回头,“在这里安心吃睡,我替你找了法律援助,听他们的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外面的事情别再想了。” 说着,他转动轮椅,往门口的方向移动。 李行义叫住了他,有些迟疑地问:“杨侦探,你真的能让高阳坐牢吗?” 一时间腿用不上力,杨清水四肢难以协调,使用轮椅有些笨拙,他转脸,对李行义说:“拘留所跟监狱应该有电视,这段时间留意新闻。”说着,摆弄起他新的驾驶工具动作。 这个时候,林知律原来已经醒了,站起身,朝他们走来。他首先看向李行义,目光冷峻而苛刻。走到杨清水身边才收回视线,拿起轮椅背上他的手,放回腿上交迭摆成乖巧的坐姿,“让我来。” 好一个免费保姆加保镖加助理。 杨清水狡黠一笑,安然把轮椅交托给他,说:“我们赶紧回去,睡觉。” 林知律把围巾解下,绕到他脖子上,“注意你的措辞。” 第41章 杨清水觉得自己像个待产妇女。 做个膝关节手术,崔珊珊、蒋在月跟调查队的人一批批来探病,而且没谁慰问可怜的韧带,都是看了新闻来的。 调查队几个人还面有喜色,就差喊恭喜早生贵子了。 “恭喜啊!”徐秋荣推门入房间,劈头盖脑就是这么一句。 “……”杨清水看了一眼腿上的固定支架,又看看他,“有事吗你?” 徐秋荣哈哈一笑,走到病床末端,对他说:“我收到消息,警方打算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表扬你奋身救人。” 杨清水:“这奖有多少钱?” 徐秋荣摊手掌:“公价500块,还有鲜艳无比的锦旗一块。” 见杨清水撇嘴,苗颐接话说:“能拿个好市民奖不错了,救你那人还在楼下排队给你买吃的,不也没钱收。” 他们不知道林知律应聘助理的事,对他俩忽然走近感到莫名其妙,这家伙还指使队长跑腿,让他去买煎饼果子…… 江创新瞥苗颐一眼,“等你摔断腿,我也给你买吃的。” “诅咒我?!”苗颐抬手追打同僚。两人在病房里乱窜。 蒋在月坐在病床一旁,看完他们打闹,转而对杨清水说:“最近少点出门,报纸上这桩新闻水花不少,要是让记者挖出李行义后面的故事,你恐怕也得做一段时间封面人物。” “为什么不行,我挺上镜的。”杨清水笑笑,斜靠向床边的软枕。 这个时候林知律推门而入,看见里面气氛热闹,他皱了皱眉头。 小跑的两人顿时踉跄住脚步,收声挺直身板,苗颐:“队长。” 林知律:“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苗颐:“……”他们不是刚来吗? 蒋在月笑了笑,站起身把花瓶放到桌旁,向门外走去,“我想你住院的日子也不寂寞,我尽了朋友的义务,就先走了。” 没一会儿,收到眼神逐客令的调查队员们也一阵风似的离开现场,病房安静了下来。 林知律停顿了一下,问:“你在高桥市没有旧朋友?除了苗颐他们几个,我没见别人来探病。” “……很多年不在这儿了,何况住院这么私人的事,怎么可以随便告诉别人。”杨清水糊弄过去,假装专心吃煎饼果子。“早知道就跟小学同学买个保险了,自费住院,这件案子还是没委托金的。” “你打算继续查下去?”林知律坐到一旁。 那天晚上他只是闭了眼睛。与李行义的对话听得很清楚,他更清楚高阳是什么人物。盘亘高桥的黑道势力,连警队都不想硬碰的人,杨清水的筹码是什么? “你们警察部门给了我五百块,连个黑社会大佬都不敢办,我还怎么好意思拿这见义勇为奖?”杨清水忍不住口嗨,“其实……高阳身边的小老婆都是我培养送过去的,卧底你知道吧,我让你去买煎饼果子就是暗号,她们都开始行动了。” 林知律挑眉,“加什么料也有暗号?” “有,”杨情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加底就是告诉他们按兵不动,加薄脆是有内鬼,加两根火腿肠……其实是加三根的意思。” “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医生,待会儿手术顺便把你嘴巴也缝上?” 顿了顿,林知律敛去开玩笑的神色,说:“我是认真的,不要玩火,高阳的政商背景深厚,想动他要量力而为。” “我知道,我这么怕死,你不要担心。”杨清水说。 林知律还想要说话,手机这时响了,他接过,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耐心的语气像在对小孩子讲话。 挂上电话,“我要出去一阵子。”他站起身,“家里有事。” 杨清水大手一挥给他批了假。 “我在手术前回来。”林知律快速穿上外套,临出门时又看他一眼,“管住你的嘴巴,这是最后一顿了。” 听上去吃完就要下黄泉似的……杨清水忙不迭跟他招手告别,“快走吧,啰嗦。”林知律笑了笑,随即快步离开房间。 距离手术还有半天的时间,杨清水没事做,撑着轮椅到医院楼下的草地晒太阳。草地附近有供人休憩的长椅,不少病患家属在那儿歇脚,杨清水眯眯眼,晒着和煦的阳光,趁风暴来临前,好好享受最后平和的日子。 睡了半晌,杨清水伸个懒腰,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蒋太太?” 石阶上是医院通道长廊,方璐本来想躲,见轮椅努力驶近,还是从廊柱后走出来。她上前,伸手扶住轮椅手柄,“小心。” 杨清水仰脸看她,与一个月前相比,方璐鬓边头发花白,脸色颇有些倦态,整个人似乎老了几岁。 “我以为你们离开了本地?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他说。 “我跟振理都老了,不想客死异乡。何况这里有太多我们舍不得的回忆。”方璐这样说着,将轮椅推到平坦处,“前几天我再报纸上看到你的新闻,吓了一跳,TTAP的稳定性很低,在开放条件也能爆炸,要是当下谁的枪走火,情况会很糟糕。我看着文字都为你捏一把汗。” “媒体喜欢哗众取宠,我当时没做什么,就是动动嘴皮子。”杨清水一边说,一边想着是否应该直入他心中的疑问,问方璐知不知道齐忠被逮捕了,而她是否涉及案子之中。 包裹的明信片写得这样决绝,勿念勿究,不要再追问不要查下去,他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是方璐打破了这个沉默,她说:“新闻上有提到炸弹客跳楼说的话,为了报仇才造这么多□□,看到照片上的人,又悲愤又委屈。我忽然想到我们家振理,葳葳去世之后,他也总是如此。世界崩塌了,只剩下报仇这一件事,只要能报仇,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他们说着话时,护士搀扶一动作颤巍的老头向他们走过来,“蒋太太,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他看不见你急死了。” 方璐打了招呼,扶过老人,这时杨清水才认出来,这个身材佝偻双腿打着颤,嘴角淌着涎水的人居然是蒋振理。她谢过护士,扶着丈夫在长椅上坐下,蒋振理看见杨清水时 ,目光明显亮了亮,可控制肌肉很是无力,张嘴许久才说:“……是……你……” “是啊。”方璐说着掏出手帕,擦拭丈夫流下的口水,转头看向杨清水,“齐忠是以意图谋杀的罪名被逮捕的,谋杀的不是蒋葳,而是她的父亲。” 夫妇二人找到杨清水之后同时在开始另一个计划,那是他们的底牌,让爱的人在天之灵能够安息的最后办法。 那天在蒋家,杨清水嗅到的是农药跟颜料的气味,为了不让警方调查到毒物的来源,他们买的都是不会引人怀疑的寻常东西,在家中制取□□。微量□□进入血液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呼吸窒息,心脏衰竭而死。 为了让齐忠主动找上门,他们用录音和蒋葳的遗产威胁,民事法庭如果接纳了录音证据,齐忠得到的财产很可能会打水漂,他慌了神,打听到蒋振理生病住院,便找到他们谈判。 齐忠原意民事官司耗资大,打到最后说不定蒋葳的财产一毛不剩,都用来支付律师费庭费,而他愿意重新分割财产,算是让步。然而他上医院之后,与蒋振理几乎大打出手,本来就撕破脸,齐忠多次被言语激怒,撂下的话也一句比一句狠绝。病房里外,听见他暴怒威胁话语的人不在少数。 方璐留下他跟蒋振理在病房独处,齐忠离开不久,蒋振理便□□中毒送往抢救。 听完她的话,杨清水难以置信得无法开口。方璐看了看他,继续给丈夫活动手指关节,说:“人证、动机、时间在场证据具备,警方很快就行动了。大概连齐忠也想不到,下毒的人是振理自己。那天下午我在医院楼下掐着表,向上天祈祷让我可以及时上去,让振理活下来。那天是我最难熬的一日,只差一点我连他也失去了。” 虽然抢救回来,可□□中毒导致的窒息脑部缺氧,伤害了大脑神经,也造成肌肉活动能力不可逆的损伤,蒋振理是用自己作为代价让齐忠伏法。 蒋振理这时拍拍妻子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神采的脸僵硬地动了动嘴角,眼神极尽温柔,他在安慰她,几十年生活的默契不需要言语。 方璐展颜微笑,神情是满足的平静。她对杨清水说:“你是好侦探,我怕你干涉案子之后会发现背后的真相。我想,无论如何对你来说都是为难吧,所以才想办法与你保持距离。” 杨清水蹙眉,“可是……”值得吗? 方璐淡淡地说:“我们不想杀人,而是要让葳葳得到她应得的正义,我也想不明白这到底对不对,可作为葳葳的妈妈,好像也只能这么走下去。”值不值得,到头来都是他们心里清楚,不需外人评价。 接着,她说:“案子下个月就要进入法律程序了,证据确凿,我想是不可能翻案的了。”说着,她看着杨清水。 许久,他终于点点头,“我想是吧。” 方璐松一口气,露出宽慰的笑容,“谢谢你。” 第42章 早晨11点,护工按照时间打扫房间,刚做完关节手术的病人右腿包扎得严严实实,蒙着被子还没睡醒,他病床的移动书桌前放了几本不同类型的黄色杂志,手边拿着一本,大概看着看着生困意睡了。护工阿姨一边打扫倒垃圾桶,一边心里吐槽男生眉清目秀,没想到是个好色坯子,光天化日看这种书都不晓得遮掩下。 手边杂志掉地上,惊醒了杨清水,怔忪睁开眼睛。他伸手下去捡,刚好碰到护工阿姨扫地的扫管,然而护工以为他有啥不轨意图,连人带扫把后跳一步,避之不及。 杨清水愣了下,“大姐,我做的关节手术,没传染病。” “呵呵。”很难说,有些暗病可是看不出来的。护工想着又退了两步。 敲门声响起,医生巡房询问康复进度,问杨清水感觉怎么样。 “痒。”缠了弹力绷带,好像一群蚂蚁在腿上爬,却挠不着,特别烦人。说话的间隙,杨清水余光瞥见护工阿姨偷听着他们的话,脸上不时露出鄙夷的神色。 医生告诉他:“没有办法,只能忍忍。这段时间不能下地,剧烈的动作也不要做,免得产生碰撞让膝盖负重。” 杨清水:“我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剧烈动作?” 这个时候阿姨走过去,在医生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视线转向床上的桌子,完全不把杨清水这大活人放在眼里。医生看着他皱眉头,说:“医院不能带成色情杂志进来,而且这个时候再搞那些有的没的,对你的康复没好处。” “这,这是我研究……” 没等杨清水辩解,医生让护士把杂志都收起来,他出院了才能拿走。 医生不容置喙把他的杂志全收了,杨清水睁大眼睛,只见护工施施然给他换新的被褥,“哎呀,脏东西打扫出去,房间看起来都舒服多了。” “大姐,细菌这种东西肉眼看不见的,您知道吗,我昨天看的杂志,它上面说性病可以在空气里传播——”说着,杨清水大大打了个喷嚏,“什么螺旋桨泡菜花三米内必中呢!” 护工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差点叫出声,活也不干了,又害怕又晦气连忙跑出病房,嘟囔着骂了一句“死变态!” 与她擦身而过的林知律听见了咒骂,走进病房,看见杨清水交叉手掌靠着后脑勺,仰面躺卧,一脸小得意。见林知律要说话,杨清水先截住话头:“她先挑的头,不准教训我。” 林知律才没有兴趣管他为什么要跟阿姨置气,这趟来是告诉他李行义承认检控的罪名,案子正在候审,很快能结束了。 “虽然他主动认罪,但是刚出狱就再犯,减刑不会太多。” 杨清水点头表示明白,只是李行义在意的并非是否要继续坐牢,而是在外面的他能否完成自己的委托。他这几天住院,将小说的时间线和故事捋过一遍,总觉得未必能靠小说设计的剧情走扳倒高阳。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穿书前和穿书后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没有发生改变,哪怕是林知律,戾气和冲动固执在他身上依然清晰可见,杨清水来到这个世界,命运重掷了一把骰子,将原来的故事重新组合,只是每一块小拼图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么想着,林知律看向他,忽然问道:“这段时间不如你搬去我家住?” “……啊?” “……”林知律感觉喉咙卡住了,明明他没想什么,只是看在杨清水因为自己受伤手术的份上,可这么一开口听上去总感觉这事别有用心,“咳,你现在的情况,需要人照顾。” “这么为我着想?”杨清水微微一愣,眸光渐渐促狭,“这么随便就领个男人回家,还是个才被人叫过变态的,你家人同意了吗?” 林知律说,他家只有外婆在,“她身体健康,不至于打不过你这个瘸子。” 他的身世背景杨清水很清楚,父母都不在了,可也不止外婆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林知律抬眸,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妹妹?” 顿了顿,杨清水:“……苗颐告诉我的。” “知理在外地念书,暑假才回来。”林知律看他左右绕开话题,“要是你不愿意,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 “我没有不愿意的理由,只是这么做对你不太好。”杨清水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说,“我接下来要开始查高阳的案子了,你应该明白当中的危险性,不但我会成为攻击的目标,跟我走得近的人也不安全。我孤家寡人一个无所谓,可我不想连累你。” 林知律怔住。 杨清水:“你是我在高桥最熟悉的人了,我不想让你无端置于危险中。” 心中有些诧异同时有点震动,林知律看着他,可琢磨着这么诚恳的语气从他口中说出有些别扭,越发觉得奇怪,这个幼稚的人什么时候说过这么认真的话? 三秒感动不到,林知律凝住了神色:“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杨清水破功,不由得笑出声,“你有读心术吗,为什么我每次的苦肉计都能让你猜到?” “因为你的演技真的不怎么样。”林知律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杨清水撑起脑袋,说:“没什么,带我去一个地方。” 延平路是有名的红灯区,两边的建筑物至少有二十年楼龄,门洞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霓虹招牌,“低价陪聊”、“全套按摩”等字样透着暧昧的灯光,结伴或独自前来的男人大多神色闪烁,在路边视线掠过一阵,便快速拐进楼梯。真正可疑的还没进到街头便会被赶走,这儿不少看场子的派人做哨站,有不对劲的地方便马上拉闸关门,普通人更别想在这儿撒野撒泼。 车子驶到街头拐角,杨清水撑着身子探出路边,跟小贩要了两串烤鸡翅,一边吃一边单手拨弄手机,往一个陌生号码发送短信:“62263370” 等了一会儿,只见七八辆小货车从路口飞驰,拐弯也丝毫没有刹车的迹象,驶入延平路中央停下,不一会儿,楼上营生的女人从大门鱼贯而出,迅速上车,货车几乎在拉门的瞬间启动驶走。 第43章 林知律注视着路上的状况,这时才转头看向杨清水:“跟你刚才发的短信有关系?” “用他们的暗号,通知高阳有临时检查,让他把非法移民都运走。”杨清水在杂志上找了很久才找到高阳的色情产业,原来换到了这个地方。 林知律挑眉,“你知道他们的暗号?”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聪明机智的侦探?”杨清水继续吃鸡翅,“我本事大着呢。” 还不是因为这数字是他家固话号码,特别好记,写文时想不到暗号,随手把自家电话填上去了。 他用这种办法验证他的猜想,红灯区换了位置,通知高阳藏人的暗号还是原来那个。这个世界像被打散的积木,只要把握好规律,杨清水依然能靠这些积木砌成他可预见的结局。 没等林知律追问,他截住话头,笑笑:“回去吧,还要办出院手续。” 医生吩咐,他的腿至少四周不能负重,更别说下地了,从医院到林知律家的一段路,专车接送,专人推轮椅,轮子过不去的地方,还有个专门的人肉轿子,真皮稳定,还保证温度宜人。 杨清水之前还会不好意思,现在似乎对路人偷偷注视的目光已经无动于衷,安然接受被抱,还搭着林知律的肩膀,哈拉家常,“晚上吃什么?” “外婆在家做好菜,给你洗尘。”林知律将人安置好,挎上安全带。 杨清水:“太好了,我都多久没吃过家常菜了。” 林知律笑了笑,他没告诉杨清水的是,自己从不往家带人,这会儿告诉要把他接进家中,外婆听了紧张得很,从前两日开始定菜谱泡干货,追着他问杨清水爱吃什么,俨然把今日晚上当成最近的头等大事在筹备,可是一点都不家常。 他认识的杨清水看上去脸皮厚,内里跟个孩子似的,会故意躲开那些郑重的正经的场合,要是如实说了,怕会吓着他。 折叠轮椅跟行李放回车尾箱,坐进驾驶座时听见杨清水问道:“你是怎么跟你家里人介绍的我,没背地里说我坏话吧?” 启动车子,“一个小朋友。”林知律说,“男的,就这样。” 啥叫小朋友,哪里小? 杨清水默默感叹对方语言艺术的不济,接着问:“好话呢,也不说两句?” 林知律:“没必要。说再多好话,等见上面,就都拆穿了。” 被噎了话,杨清水翻了个白眼,心里莫名其妙闪过一丝紧张。他忽然在意起自己给外人的观感,比起林知律的板寸头,他的头发太长,还是卷毛,林知律是精神大小伙,他呢穿得正经像衣冠禽兽,穿得随意像路边二流子,不知道长辈见了他怎么想,是不是该解释他头发是天生自然卷,本人没有不良习惯,只是不爱晒太阳? 不由得他多想,车子很快驶入旧城区。上一次来杨清水没找到的风林路104号,原来在街道之上,是一座老房子,两层的土灰色建筑与马路水泥一般颜色,看上去比他们二人的年龄都要大。错综复杂的路面与围墙让整个旧城区像迷宫一般,如果不是本处居民,总要走两回错路才找到出口。 林知律推着他穿过街巷,推上楼梯旁的斜坡,摁了摁房子门铃,“外婆,是我。” 门很快就开了,像人早就在那边候着,林知律的外婆戚善兰迎门,一看见杨清水,便殷切地笑着:“回来了,天寒地冻的,没着凉吧。” 戚善兰刚七十出头,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一头披肩的头发刚染黑过,发梢细细别在脑后,笑起来眼角皱纹明显些,她有种细腻从容的气质,倒不像是半辈子操持家务的老太太。 杨清水写文的时候不过草草给林知律设了个背景,家庭环境一笔带过,更别说介绍家里人了。看见对方如此好相与,心里紧张的感觉终于消散,杨清水做过小辈的问候,树立起乖巧的形象,然后说道:“您看上去像知律的姑姑或阿姨,喊你奶奶倒像把您喊老了,要不我喊你兰姨?” 这么称呼,辈分就压林知律一头了,这种穷极无聊的作妖也就他了。 戚善兰听着笑眯眯的,却摇摇头说:“这倒喊生分了,你跟阿律一样叫我外婆吧,我听着亲切。” 林知律不动声色地笑笑。 “——别在外头说话了,快进来!” 大门内的小院子置了盆栽架子,早春快到,戚善兰重新培土,又栽了新的花株,绿芽隐约可见。门廊下则是放了黄符纸钱的炭火盆。 “阿律每次结了大案回来,我都让他跨一遍火盆,求个心安。”戚善兰燃了火柴丢进盆里,“跨过火盆,把晦气赶了,以后就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这……”杨清水还坐着轮椅,操作起来可不大容易,他看了看戚善兰,又看向林知律。 他原以为林知律会帮忙替自己解释,现在行动不便,反正是求心安,以后再做也行。没料到林知律俯身将他搂腰抱起,“我跟他一起跨吧。” 当着长辈的面,这样未免太别扭了,杨清水耳根微热,小声:“……你先放我下来。” 戚善兰不但不见怪,还笑盈盈地点头,看着林知律抱他跨过火盆,笑容越发有滋有味了。忽然想起一事,“先别动,差点忘了——”说着,转身进了屋里。 二人留在门外,杨清水不禁有些不安,“我感觉这跨火盆跨出了别的意思了,外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知律看上去似乎并不把这当回事,说:“别胡思乱想,你之前不是挺享受的吗?” 杨清水:“……我是勉为其难。” “哦。”林知律瞥头,看向肩膀,杨清水无比自然地圈着他脖子的手。 杨清水:“……我是怕被你摔下去。” 戚善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枝杨柳,沾了清水,往两人身上绕了一圈轻洒,说道:“菩萨保佑你俩以后逢凶化吉,福气临门。” 能够顺如人愿,事事逢凶化吉总是好的,只是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祝词?杨清水感觉有些奇怪,好像是他俩的啥仪式,可看林知律若无其事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开口发作,省得又让他取笑自己小家子气,老是想歪。 习俗仪式完了以后,林知律推他进屋参观,他坐轮椅进出不便,房间就在一楼。推门入去,可见主人布置时花了心思,被褥床铺是挑选过的,书桌旁边是可做扶手的活动椅子,而且床的旁边放了一个新的智能轮椅。 杨清水抬头,看向林知律。 “你这么爱到处瞎溜达,医院的轮椅不方便。”林知律扶他转移位置,边蹲下调整高度,边说,“我试用过,这东西全速比你跑得快。” “……你在讽刺我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杨清水坐上去,感觉自己都能变身进化了。他乐滋滋玩了一会儿才停下来,目光落在林知律身上,“谢谢,我感觉认识你挺值的。” 林知律轻轻笑了一下,带着调侃的意味:“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第44章 “想让我以身相许啊?一台轮椅还不够这个数。”杨清水操作轮椅移到房间外,“不过,我会考虑考虑以后少给你添乱,你负责的案子,我不瞎掺和,只在旁边给你加油鼓劲。怎么样?” 虽是问林知律的意见,杨清水把人甩在身后,往厨房去了。 浓郁的气味从厨房传出,他使劲吸了一口,夸张的语气赞赏说:“好香,今天我有口福了。”转头看向身后的林知律,“小朋友,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得不错啊。” 戚善兰笑了,说:“除了炖鸡汤,其他的都是阿律给的,他怕我胳膊酸拿不住锅铲,从高中开始就进厨房给我跟知理做饭了。” 林知律从墙挂拿起围裙穿上,将泡发好的干鲍拿刷子清洗,动作熟练得像经验丰富的厨师。他瞥向杨清水:“在这里毫无贡献的,只有你一个。” “我给你鼓掌!”杨清水看得眼都直了,他对能料理家事的人五体投地,丝毫不介意林知律的嘲讽,而是一脸虔诚,“明天我想吃螃蟹粉丝煲,林大哥您想想办法?” 林知律:“……” 二人的斗嘴收入眼底,戚善兰笑得意味深长,只说上楼歇息一下,便把厨房留给两个年轻人。 鸡汤用慢火清炖着,不时一两个气泡沸腾破开,传来扑通的声响,厨房蒸汽氤氲,浓郁的鲜香散在每个角落。杨清水坐在门边看林知律做菜,看着看着不由得感慨:“这种日子对我俩来说会不会太奢侈了?” 不用跟疯子跟杀人犯打交道的平静生活,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林知律正在切菜,“每次行动完结回家,我都有这种想法。”他的工作注定惊心动魄,每一次行动只要某个瞬间做错决定,足以让同僚与自己失去回家的机会,失去这种平凡的生活。“……想见的人说不定下一次再见不了,想说的话说不定再开不了口,我不愿意死的时候带着遗憾,所以做事不给自己留犹豫的余地。” “包括感情?”杨清水带着狡黠的笑意问道。 林知律的手顿了顿,接着继续切菜,“是。” “我跟你不一样,我还有选择,做完这个案子以后,我就挑些简单的委托,把侦探当成朝九晚五的活儿来干。”说着,杨清水转动轮椅,打开冰箱,饮料架子上除了啤酒只有瓶装水。“所以呢我喜欢事情顺其自然。” 林知律微微一笑,“哦,我以为你很有志向?” “有啊,我的志向是三十岁前赚够钱退休。”按照小说剧情,高阳一案结束后就迎来结局,也就是两三个月时间,他也就逃出一次次陷入凶案的命运。到那时,他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反正原来的世界回不去了,“这个案子结束以后,我就好好去看房学车,追求点无风无浪的东西。” 林知律把问题抛回给他,“也包括感情?” “大概吧。”杨清水从冰箱抓出两罐啤酒,一罐递给他,“来,为我马上就要实现理想,当个不学无术的小破侦探干杯!” 不知说他的理想太破还是杨清水本人就到处是漏洞,林知律笑着摇头,并不太相信他的计划,但还是开了啤酒,与他碰杯。在厨房这种逼仄而温馨的空间里,两人看火喝着啤酒,聊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仿佛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杨清水微醺,说:“我也要睡会儿,能吃了就叫我。” “去客厅把医生教的复健操做上两遍再睡,”林知律说,“在我的视线范围做。” “……”杨清水说,“我已经过了要被老师检查作业罚抄的年纪了。”主要是伸腿、抬腿、收缩肌肉这些动作做起来太羞耻,让别人看着很不好意思。 林知律:“无所谓,你不做的话,明天就没有螃蟹粉丝煲。” 好邪恶的交易! 杨清水悻悻睨他一眼,忍下为美食折腰的屈辱,转动轮椅出了客厅。 “腿伸直。” “收腹,绷脚。” “脸太臭了,笑一下。” “……” 在林知律家中,杨清水的理想生活实现了一周时间,准时地吃饭睡觉做复健,有时跟着戚善兰聊林知律儿时趣事,闲得无聊就跟邻居家的小孩玩,似乎已经将高阳这人抛诸脑后,连李行义的案子进展也不曾过问一句。 林知律心里明白,调查高阳是他日程里的计划,等他好了,总会有一天开始。 所以那天回家,看见杨清水在与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男子把一份厚文件交过去时,他并不诧异。 “照片的质量不太好,我不敢靠近去跟踪,怕被他们的人发现,都是躲在准备好的隐蔽点拍的。”那男子说。 杨清水:“我明白,全市的侦探社只有你们敢接这个委托,能拍下资料已经很不容易。” 他边说边打开文件夹,最面上一叠照片,多是高阳出行的抓拍,身边总有四个以上打手保镖,还有跟随出入的帮派手下,他快速翻过,有几个常出现在高阳身边。 “梁时、谭固朗两个人是他的心腹,主要给他料理帮派的业务,高阳还要一个弟弟高仑,他底子算白,只给他哥做轮船业务跟进出口贸易的生意,但两边的人关系密切,我想高仑对底下那一层生意也清楚得很。” 杨清水指向指向照片中四十岁上下,挎着名牌铂金包的短发女人,“这个是高阳的什么人?” “他老婆钟玉英,听说年轻时是夜总会当红的小姐。她跟高阳生了两个儿子,加上前妻的一儿一女,都在国外念书。”男子汇报道,“高阳、钟玉英、高仑,他们名下的资产,能够查到的都白得不得了,连一项偷税漏税都没有。” 杨清水:“他们名下没有酒吧、仓库,工业区住宅?” 男子摇头,“应该都转移出去了,现在越来越少人知道高阳是本市四大帮派的首脑之一,他这几年行动很低调,只在商会的活动露面,怕是想给后人洗白涉黑的底子。” 除了个别的人名和年龄有出入,资料与小说设定的差不多。从黑道上赚了钱,就想要相应的社会地位和名望,人到中年转换跑道,要花的钱和精力一点不少,这位高阳远非传闻讲的临老怕事,而是相当有魄力。 简短汇报过后,对方便与他告别,杨清水目送离开,抬头看见楼梯上的林知律,不动声色站在那儿。 第45章 杨清水:“下来吧,我脖子酸了。” 林知律走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伸手扶过轮椅,推他回去。 杨清水:“再过两天可以换拐杖,我去医院把支架穿上吧。这一个多星期你的邻居们天天给我送吃的,还说要凑钱在这里修个无障碍通道给我,我怎么解释坐轮椅是暂时性,腿很快会好起来的都没用。”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那几位大婶总是露出又抱歉又难过的表情,附和他点头,但好像都没听进去。 他接着说道:“外婆说她最近闷得慌,你不是剩几天假期吗,陪她去外地旅游散散心,吃好的住好的,费用我出。这段时间在你家蹭住,多得她不嫌我烦人。” “想好了吗?”林知律忽然问。 杨清水顿了顿,说:“差不多了。”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躲不过。 “嗯。”林知律没有再问,只是轮椅停了下来。 杨清水侧头,只见林知律把脖子上的红绳解下,仍带着肌肤微温的红绳绕上他的手腕,缠了两圈,再仔细扣紧。杨清水一怔,看着手腕,又看向林知律。 不知为何,他心跳得厉害,慌忙要取下来,“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 林知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不给他拒绝的余地:“这是平安绳,戴好,等这案子结束再还给我。” 他记得这是林知律妈妈留给他的遗物,这条平安绳意义非凡。他这人跟细心谨慎沾不上边,要是一不小心把红绳燎了剪了,他怎么面对林知律,拿啥还给人?这一想,心头一咯噔,“不行,我还是不能要……” “不要就扔了,别还给我。”林知律继续推轮椅,下斜坡。 他哪敢扔?杨清水讪讪收回手,视线看向前方,只见一男一女站在林家宅子门外,手里各自拿着摄影机和麦克风。 两人看见坐轮椅的杨清水,互相对看一眼,随即走上前堵住他俩的去向,“打扰一下,您是羚羊侦探社的社长杨清水先生,对吗?” 杨清水:“好像是。” 听见他的回答,女生面露喜色,抢先说道:“你好,我是高桥日报的记者游丽。您之前在彩虹公寓劝下自杀炸弹客的过程被拍下放上网络,引起了很大的回响,公众想知道你作为当事人的想法和经历,希望能跟你做个采访。” 杨清水:“首先,那人不是炸弹客,这些言论会影响他的判罪,我顶多会说他是……热爱化学的错误示范。第二,他不是我劝下来的,是旁边这位智勇双全的刑警给一脚踹下来的。” 镜头上移,被林知律伸手挡住,“我拒绝上镜。” 这并不是公众关心的点,游丽追问:“其实我们是想知道杀手集团跟器官贩卖两件大案,你在当中扮演什么角色?” 勇救自杀者,阻止一场爆炸案发生,也许能当上一周的热点新闻,然而真正让讨论发酵,杨清水这人面目清晰起来的,是当时被围观者拍下他劝说李行义的那一段话。网络上从不乏挖掘谈资的动力,说到趣味性,案子不及故事,故事不及人物,杨清水这人勾起了网友的好奇心,他们开始收集资料,调查他言论的真伪。 网友们纷纷化身福尔摩斯,把相关案子的警方通报、传媒报道一点不落网罗,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竟然发现解救行动新闻照上坐救护车裹着保暖巾一脸无辜的受害者是杨清水,电视台采访周边时掠过一个双手纱布扎成一对猪蹄的身影也是他,通报说提供关键线索的杨某某,诱敌潜入地牢的热心市民杨先生……几乎每一处调查的节点都能找到杨清水的踪迹…… 分析帖渐渐演变玩梗帖,网友们热衷起在报纸杂志上玩“大家来找茬”,分享今天又在哪找到疑似杨清水的照片视频,加上帖子不时出现知情人佐添盐加醋描述他神乎其神的侦探技巧,杨清水俨然成了炙手可热的网红。 媒体嗅到新闻价值,都想找到本人做专访,抢在同行前面发独家。游丽跑过医疗线人脉广,从市医院里打听到杨清水的去向,第一时间带上摄像就往林知律家赶,这才成功堵上门。 只要做到独家专访,这就是一篇年度新闻稿,至于杨清水是不是英雄,根本不重要。 假如他是骗子,再好不过,作为第一个质问、戳破他谎言的记者,游丽就打出名堂了。 她内心摩拳擦掌的兴奋,等待杨清水的回答。 杨清水看着她,问:“给你做访问,我有钱收吗?” 游丽愣了一下,“这个……不符合我们的工作规定。” “既然没钱,那就算了。”他驱动轮椅,往家门口的方向去。 “等一下!” 游丽急了,伸手抓过轮椅把手挡住他的去路,几乎是同时,林知律一把拍开她的手。她一惊,对上视线,只见林知律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淡淡厌恶。 后背凉飕飕的,游丽悻悻收回手,却不肯放弃:“杨先生,我虽然不能直接给你钱,但你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看向身着衬衫牛仔裤,裤脚因为匆忙跑来溅起泥点的游丽,杨清水笑了笑,“事实上,以你的能力范围能做到的事情应该不是很多。” “喂——”摄影师上前一步,脸色不满。 游丽截断同伴的话头,跟杨清水说:“我做不到的,我跟主编请示,再不行就去找我们的报社老板,请你相信我。” “听上去挺有诚意。”杨清水点点头,“那你听着了,我这个专访呢,第一不是报纸头版不做,第二不是系列报道不做,第三我要在新落成的电视大楼顶层——就是那个听说全高桥最贵的餐厅做采访,没有问题吧?” 第46章 杨清水提的要求太离奇了,第三样借访问敲个竹杠不是没见过,可一张口就是人均上万的餐厅,简直狮子大开口。这也算了,系列报道跟头版算什么回事? 摄影气得发笑,说:“你是不是不太搞得清自己的身份,你是国家元首还是外星人?让个专访上头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杨清水仰头看着游丽:“我可以保证每一期都提供足够的爆点,给读者想看的内容,不会白白浪费你的付出。当然,你做不到也没关系,我会接受其他能满足要求的媒体采访。” “不需要,我做得到。”不只是肾上腺素作用还是纯粹的大脑空白,游丽脱口答应了,好像看着最后一班列车开出,她死命抓住上车的把手,“头版的事我还要跟主编商量,但你放心,无论用任何办法我都会让他答应。” “你疯了吗?”摄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游丽仿佛听不见,成功的机会就在眼前,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来。杨清水给她很深的感觉,这人身上有足够的引力聚集大众视线,是难得的新闻材料。 “好啊,我等你。”杨清水微微一笑说道。 游丽:“在此以前,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接受其他传媒记者的邀约,可以吗?” “新闻价值这种东西稍纵即逝。”杨清水驱动轮椅,进入屋内,“只有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 “一言为定!”游丽冲两人的背影喊。 进得屋内,气氛没有比刚才更好,戚善兰去社区中心学打桥牌,没了中间调和的对象,偌大的屋子只有二人。林知律沉默不语,仿佛空气在他面前结成了霜,他径直越过杨清水,穿过客厅,上楼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冲杨清水生气,世上没一条法律规定室友必须对彼此坦诚,然而就是忍不住心烦气躁,看着杨清水若无其事开玩笑,看着他独自上路一脸轻松的样子,焦躁便充斥神经,无处发泄。 焦躁来源于不安。像地震来临前,鸟类会惊起倾巢而出,鱼类乱游慌忙于跳出水面,林知律嗅到危险逼近的气息,杨清水越是平静,他越是不安,恨不得捶墙砸镜,他害怕有些事情毫无预兆地发生,他会失去,失去…… “救命!林知律,救我!”杨清水的呼喊骤然传来。 心下一紧,林知律头脑一片空白,他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冲到楼下去的,抓住旋梯末端把手,稍稍站稳,只见杨清水安然坐在客厅处,手里拿着铁钳,茶几上则是散落的核桃壳。 杨清水转头,冲他喊:“你快来,我都要死在这破钳子手上了!” “……” 林知律过去了,一脸木然地给他敲核桃。 杨清水边吃边抱怨:“你家怎么那么养生呢,连一包薯片鱿鱼丝都没有,能吃的零食就是核桃杏仁,再这么下去,我连厨房的冰糖都要偷来磕了……” 林知律想,自己的神经大概因为过载短路了,不然,他此时应该拿起手里的钳子锤爆杨清水的脑袋,而不是给他捏核桃。 “要不你跟外婆通融一下,”杨清水虔诚地看着他,“一个星期买一包薯片,不用多,小包装的就好——” 钳子轰的一声拍到茶几上。 “闭嘴。” 林知律深呼吸一口气,绷紧的颌线稍松下,“明天给你买,行吗?” “……慢慢来,不急不急。” 气氛一时间变得既紧张又滑稽,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一个剥核桃一个吃,像是流水线工作,谁也不打岔。 杨清水知道对方不大高兴,想了想,问:“是因为我接受了他们采访?” 林知律手上动作顿了顿,他说:“不是。” “因为我吃太多了?”“……不是。” 杨清水拍拍手,将核桃壳的碎屑抖落装垃圾的报纸上,对他说:“你要对我生气,好歹也让我知道原因,想想补救办法吧,还有上回怎么进的医院你忘了?一直憋着不说不怕脑溢血?” 林知律看着他,“那你呢,你打算告诉我,准备如何靠一个人扳倒整个高阳背后的帮派没有,你的计划是什么?” “原来你是在气这个?”杨清水了然,转动轮椅移近他,凑过去小声说,“其实我已经买了三把稻杆两斤硫磺,我去找侦探社就是要查出高阳的生辰八字,等吉时一到我把布娃娃给扎个三刀六眼,和稻杆烧成灰,他死定了。” 林知律嗖的一下站起身,好不容易按下将人揪起来扔出去的冲动,咬牙说:“你是不是死到临头都要讲两句屁话才能死?”这家伙仰脸,依然一本正经,“你怎么这么说呢,我是认真的,我认识一个做扶乩的虔婆,很灵的,她就是这么教的我。”林知律甩袖,将钳子扔到地上,“闭嘴!” 七分嫌弃三分愤怒瞪了杨清水一眼,林知律决定不杀生,跨步绕过茶几离开客厅。走到门框边,听见身后叫住他,“喂,你去哪儿?” “关你屁事。” 杨清水轻啧了两下:“讲点文明,别张嘴闭嘴屎尿屁。”见林知律握拳,他把调侃的话吞了回去,“我的意思是,快到饭点了,你气完了就会回来做饭对吧?” 林知律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你还是个人吗杨清水?”他装作心碎,“我想着外婆年纪大不能挨饿,可不是想着我自己,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虽然我为人随和,可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你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还没演完,林知律从地上捡起核桃砸去,啪的一声,核桃正中眉心。 核桃滚落怀里,杨清水伸手接过,看向林知律愤而出走的背影,老不正经的表情随即敛去,垂眸苦笑了一下。明知林知律听了不高兴,也只能扯点有的没的糊弄过去,毕竟他真正的计划说出来太扯,不比扎小人喝香炉灰可行性高,也难以保证泄露出去会如何影响事件的走向。 林知律再气也就气一两个小时,说不定现在一边哐哐砸墙一边往超市买菜去了。想到这里,杨清水不禁嘴角微勾,“同居”了一段日子,他发现林知律这个人本身,要比他写的那些单薄的人设有趣耀眼得多。 门还开着,院子对出的路边驶进两台黑色车子,在小酒馆的廉价霓虹光下格外显眼,为首的宾利后座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简单利落的长袖衬衫和卡其长裤,看上去像是生意场上得意的成功人士。他的前方有人领路,身后也有三个保镖,穿的休闲装牛仔裤,像是随意出行的同伴,但阵势依然吓人,远远称不上低调。 这一行人横穿过马路,在引路的人带领下走到住宅区,最后停在了林家宅子前。 他们当中的首脑手插裤袋,上下扫了一圈宅子,视线落在院子内,坐轮椅的人身上。 “怕死还要闯红绿灯,你挺有意思的。”杨清水靠在门边,看着那人说。 那人双鬓微斑,只是身形挺拔,不容易猜到年龄,他说:“我怕死?”杨清水扫了一圈他身边的保镖,要是刚才只是揣测,面对面时就更加肯定了。除了他其余人散发咄咄逼人的气势,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猎犬。 他露出笑容眼角皱纹越发深了,竟有几分慈祥的味道,“吓到你了?” “不,我很兴奋。”杨清水眼眸闪着光,十分真挚,虽然心里有些慌,毕竟是自己笔下的大boss,风采与神态符合预期的真人出现了,不由得惊喜,“要不是你看起来马上要掏枪爆我头的样子,我真想让你签个名,高先生。” “我不干这种事很多年了,连你派来跟踪我那个姓马的,我也没杀他。”高阳摇头,说着走进院子,不过跨出两步,就见轮椅上的青年拉开右手袖管,枪口对准自己,他泛起两分无赖的笑容,说:“我倒是第一次。” 杨清水晃了晃枪,“我对法律不熟,不知道你这样算不算非法闯入?”说着,拉开保险,“我这样又算不算自卫还击?” 第47章 高阳脚步顿住。他周遭的保镖变了脸色, 随即拔枪指向对方,喝道:“别乱来!” 杨清水瞄着高阳, 微微一笑:“你看, 不到临了,谁敢说自己不怕死呢?” 高阳上前一步, 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清水:“我以为你来之前已经把我查清楚了?” 高阳是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这么一个人,他本以为不过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想伸张正义的愣头青,稍微给点“挫折教育”就撅了, 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为了李行义?二十几年前的恩怨说起来都霉了,要不是那个二流子侦探供出你,加上新闻, 我都忘了这茬子事,落水狗嘛看见谁都想咬一口。”高阳看着他的眼睛, “现在人抓回去, 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你何必强出头?” “坏人说话总是特别有说服力。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是为了谁,我就是想跟你一换一, 无名小卒牺牲自己揭破政商界黑势力,大无畏精神长存不朽, 听上去就特别感人。”杨清水瞥向高阳身后, 几个护卫如临大敌, 眼皮不眨盯着自己, 等着空隙扑上来缴械, “说不定市政府大门前面那颗铜像都要换成我的,人生嘛,不在乎长短,能干一票大的留名千古就行。” 高阳凝住眼眸,“你真的这么想?” 杨清水哈哈一笑,说:“骗你的。我都说自己怕死了,就是想跟你换点筹码,给我三百万,我马上远走高飞,别说查你的案子了,从今以后屁话不多说一句。” 高阳:“只要三百万?” 杨清水点点头,“物价公道,童叟无欺。” 直接找人杀了他说不定更省钱。只是贸易商会的选举到了节点,这个时候杀人引人注目不是好事,高阳想了想,转头唤过保镖。保镖飞快跑向车子折返,递给他支票本,弓背给他垫笔。高阳挥笔勾了银码,扯下支票,“我欣赏你的魄力和勇气,这三百万是你应得的。不过如果我是你,会乖乖遵守约定,别贪得无厌。承担不起损失的生意,不要做第二次。”说着,两根手指夹了支票扬手甩过去。 本来以为高阳会给他点苦头吃,至少也讲些吓人的开场白恐吓自己,没想到轻易写了支票给他,杨清水不禁有些惊讶。看着支票签下的好几个零,差点不由自主接过,咬牙切齿地压下冲动,他幽幽叹了口气,说:“我真想收下,可惜不行。” 饶是挂上一副老狐狸面具喜怒不形于色的高阳,听见这话眼眸也闪过一丝厌恶,见他好说话想要坐地起价?他眉尖皱了皱,问:“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说着,杨清水抬手狠狠一掷,将手中枪摔地上,这动作把众人吓了一大跳,差点手一抖就要开枪还击,只见这枪砸到地上,传来廉价轻飘的塑料碎裂声,随即在地上破成几瓣,里头的橘黄色小珠子弹,散了一地,滴滴哒哒滚落台阶。 杨清水扫了一圈目瞪口呆的众人,视线落到高阳身上,“刚才跟你玩玩,我呢不要钱,也不要什么破雕像,就是要搞你,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利益目的,单纯想要弄死你而已。” “小子,你——”连身后的保镖也被他不可一世的气焰气到了。 高阳抬手喝止身后的人,看着杨清水,笑容意味深长,“既然这样,我也想知道你能多有种,多有办法,能把我弄死,只是我怕你出不了这个门口。” 此时,他们看着杨清水缓缓抬起双手,高举过头,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院子外,大喊道:“救命啊,是我报的警,有人要杀我!” 事情发生得突然,丢枪也来不及了,接到报警电话赶来的两个军装警察看着院子里这么大的阵势,都吓了一跳,连忙擎枪戒备,示警道:“所有人放下武器!” 手下们都怔了怔,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走向,愣愣看向高阳。高阳铁青着脸色,下颌微点示意。众人会意放下枪,举手投降。 “你们涉嫌非法持有枪械,私闯他人住宅,严重危害他人性命,现在将你们逮捕……”读米兰达警告的警员声音微微打颤,入职这么久都在路上巡逻开罚单,总算让他碰到一回正儿八经的罪案,还有点大案的味道,心情自然激动得很。 这时林知律提着两袋子往家走,只见家门口被围观者圈了好几圈,增援警车到来才挤出空子,突破人群进去。 高阳手被铐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面无表情,只是紧紧握拳指节攥得发白,“我要求戴头套。” “没用的,我都看见好几个人开了摄像头。”杨清水在一旁调侃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明天报纸上肯定有您的名字。” 高阳回头,看向杨清水,寒意蔓延至眼底。 五人被押上警车离开,没热闹可看围观者也渐渐散去,林知律伫立门外。杨清水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上他的目光,“你这么站着真好看,不过我真的饿了。”转轮椅往屋子里移动,“外婆要回来了,快去做饭吧。” 那日之后,商界名人偕手下持枪非法闯入的新闻果不其然引起舆论的注意,镜头前杨清水再次现身,给讨论他的帖子、社交媒体增加玩梗的新素材,热度上升,这次连高桥日报的主编都看见了他的新闻价值,狠下决心拍板,答应杨清水的所有要求,只要他愿意做专访。 大众首次看见面对镜头介绍自己的杨清水,这才发现他的蹿红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人言谈作风高调,语不惊人死不休,颇有一种讨人厌的魅力,而且外形潇洒,言谈幽默,第一场专栏在日报出炉,采访视频同时放上网络,杨清水知名度急速上升,变成城中名人。 系列专访第二场结束,已经有慕名而来的人等在电视大楼,找杨清水合照签名,日报制作组的小姑娘也排在队伍后面,等他签名签得手软,总算结束行程,听见旁边的游丽调侃:“看来你以后要找个经纪人了。” 杨清水说:“还不是你的提拔栽培,要不我可以送你一个本人等身签名抱枕作为回报?” 游丽一脸嫌弃,“免了!“两人一起下电梯,她扫了他一眼,成名之后的生活他适应得相当不错。第一次专访时杨清水还杵的医用拐杖,已经变成鎏金文明棍,卷发显然也做过造型,看似漫不经心随意束起,实际每个角度都精心计算过,还破天荒地穿了西装,光鲜得与第一次见面萎靡清瘦的模样判若两人。 “说是我提拔的就太抬举了。”她淡淡说道,“有人告诉我,你在一个月之前就请了公关公司推网上关于你的帖子跟讨论,第一波蹿红是你自己的手笔,你应该感谢自己吧。” 电梯下行,杨清水笑笑,“当然是我找人干的,不然要在家里等运气从天而降等到什么时候?你跟我提这个,不会准备把公关公司的料报道出去吧?” “你正当红,我不会拿石头砸自己的脚。”游丽唯一给杨清水做的独家专访,外界把两人的利益绑在一起,拆他的台就是拆她自己的台,就算她肯,她上头的主编,日报背靠的有线新闻网也不答应。“等哪天传媒调转风向开始踩你,我再拿出来大义灭亲不迟。” 杨清水:“这么坦白,我都不好意思开口求你了,希望你用不上吧。” 游丽本以为他怎么也会求情或者出钱买下爆料,这才符合他想方设法出名的逻辑,然而语气听来随意,明显是不放在心上。“我怎么感觉你还有别的事情隐瞒呢?”她看着杨清水,笑容背后漫不经心的模样,跟镜头前高调自傲的的态度截然不同,这让她奇怪。 两人步出电梯,往大门走去,门外已经有礼宾车等候。 杨清水:“你是记者应该去暗访调查吧,直接问当事人不觉得有些偷懒?” “我不也红了吗,现在不跑调查线了。新闻网想让我出镜当主播,还在考虑中。”走到门边,游丽顿了顿脚步,上下打量杨清水,“今晚有约?”上她的专访也不用穿西装这么讲究。 杨清水:“今晚有个宴会要出席。” 见义勇为好市民的颁奖仪式在中午,跟专访的时间冲突,杨清水没有出席,晚上还有一个邀请参加的晚宴在酒店举行。只是普通的发布晚会,晚宴邀请了不少名流商界人士,这种活动也就是去吃个饭讲点客套话,然后听几个小时的自吹自擂,本来是不会有多少媒体关注的。 直到确认杨清水会受邀到场。 他一踏上红地毯,就被一大群记者蜂拥,把警察局长和副市长都晾在一边,引来众人的注目。“杨侦探!看过来!”闪光灯不住照射,杨清水感觉自己像插了满身羽毛的孔雀,花枝招展,就他一个人知道羽毛都是描边贴上去的,屁股凉飕飕的。 记者们大喊他的名字,想要做采访,杨清水送出笑容,跟他们讨饶:“各位,能让我休息一晚上吗?” 马上有个电视台记者冲出来大声问道:“您前日在社交网站上剖析十年前富豪张万年夫妇绑架被杀案,直指背后指使绑架的凶手是他的堂兄弟张长峰,也就是如今万峰集团董事长,据悉张长峰向你发了律师函,而万峰集团的新闻发言人今日发公开信扬言要让你身败名裂,你怎么看?” “我已经将关键证据送往警局,我想今天晚上警方会将凶手逮捕归案,到时候大家就知道身败名裂的是谁。”说着,记者团一阵骚乱,好几个传媒的记者跑出包围圈打电话告同事,让他们马上到张家蹲点,剩下的记者继续追问,“关键证据是什么?” 杨清水摆动手指,忽然觉得自己相当油腻,可也只好演下去了,邪魅一笑:“影响法庭审讯的话我可不能说,唯一可以告诉大家的是,我讲的一切是真相且为真相的全部。” 还有记者追问,杨清水说:“各位,我今天来这儿是接受荣誉并且吃晚饭的,剩下的话题你们大可以找警方发言人,我做的只是破案而已。” 说着,宴会厅保安得到眼神示意,上前将人群隔开,让出一条通道给杨清水过去。身后有记者大喊:“下一桩案子是什么,你有打算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向公众宣布?” 杨清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看心情。”便杵着文明棍进了宴会厅。 大厅是市政府为了招待宾客或者举行大型晚宴专门设立的,装潢有着一种古板的气派,巨大水晶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舞台灯球转动,暗蓝色彩灯照得人脸色斑驳,杨清水环视一周,没有找到目标任务,不觉心中失望。自从进了一次警局,高阳行踪越发低调,几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杨清水得到消息说他今晚会出席才来的,这种宴会百无聊赖,如果不是为了碰上高阳,他宁可去撸串。 宴会上都是名人权贵,没有人跟杨清水搭话,一方面他是全场默默注视的焦点,另一方面每个人都不屑于他,“网路红人”高调浮夸,社交场上的暴发户,跟他结交有自降身价的嫌疑。 杨清水仿佛没注意众人打量他的眼神,杵着棍子在自助餐桌上逛了一圈,端起香槟酒杯,向警察局长的方向走去。 高阳不来,他也就打发一下时间,等开场就偷溜出去,看来看去没个认识的,也就警察局长知道名字。“谢局长,久仰大名。”杨清水举起香槟,说道。 讨厌杨清水的人当中,谢昭和算是最有确切理由的一个。每次大案重案都有杨清水出现,抢了警队的功劳,而且最近几个大众关注的案子,杨清水提供了关键线索,连带从前的器官贩卖案等案子,民众都认为是杨清水破的,仿佛警局只是为他服务,给他打下手料理后事。 谢昭和端起高官的架子,客套而冷淡:“高桥市的大英雄,我久仰大名才对。” 杨清水丝毫没有感觉不快,恭敬微笑,说:“不过是大众喜欢点茶余饭后讨论的素材,传媒跟风追捧,我知道自己还年轻,有很多东西要跟谢局长学习。” 谢昭和愣了愣,怀疑他的只是在讽刺自己,便说:“你何必谦虚呢,连破两件悬案,大家都叫你破案之神了,再谦虚就是虚伪了。” 杨清水继续摆出一副晚辈恭敬的态度,给谢昭和递上酒杯,说:“只是大众善忘,您当年刚入职警队勇破银行劫案,跟匪徒对峙救下人质,我小时候看新闻,就已经奉你为偶像了,也因为如此我自小的志愿就是加入警队除暴安良,只是身体不好不符合要求,才曲线救国当的侦探。要是能当上警员,在谢局长的麾下工作,我想我能学到更多东西。” 杨清水眼不眨脸不红,一通马屁拍得张弛有度,谢昭和听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心花怒放,脸上还要保持一点长辈的威严。他点点头,说:“难得你有这份心跟热情,在年轻人当中倒是很难得。你年纪轻轻的又有天赋,身体可以锻炼,将来考个辅警,也算是为警察队伍服务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吹着牛皮不打草稿,“追溯悬案也是因为想锻炼自己的刑侦能力,靠着运气误打误撞,要是你能指导指导,就太好不过了。” 谢昭和挑眉,“你最近在查什么案子?” “十多年前的一桩凶杀案,我想不明白的是,环境证据显示,凶案现场有两组重复的鞋印,鞋码一样,可新旧程度,款式都不同,却只找到一组为辨识的指纹,难道是有人协同作案?” 谢昭和得意地笑了,“你啊就是书看得多纸上谈兵,缺乏实地侦查的经验,当然不了解罪犯的真实心理,罪犯会在犯案之后处于心虚或者各种各样的理由,会重复到现场踩点看自己有没有留下证据,多聪明的罪犯都有这种回顾犯罪过程的欲望。” 杨清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谢昭和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啊多的是跟警方合作的机会,没必要单打独斗,多跟我们沟通交流,不就少了很多误会了吗?以后有案子的线索,先跟警队通气,而不是上什么破网,事情好办得多。” “也是我幼稚了,警局里都是人才,我也希望跟他们多交流……” 这一吹一捧的聊得正兴高采烈,晚宴快要开场,高阳才进门。 一扫当天被逮捕上新闻的阴霾,高阳似乎相当高兴,主动上前跟相熟的商界朋友握手聊天,他是物流商会主席,在这种场合德高望重,人脉广阔,自然处处热络。 谢昭和顺杨清水注视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冷笑一声,“那些人不是忘性大就是没良心,跟这种人称兄道弟。” 杨清水回过头,“局长,你认识他?” “当年的毒贩子,今天的四大帮派首脑之一,年纪大的坏处就是记仇,记性好忘不了,现在把底子洗白了,不仅从商还借商会的人脉选议员,你说是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说完,谢昭和仰头,狠狠灌下一口香槟。 议员?这个倒是跟小说有些出入,没想到现实的高阳更加贪婪,有钱有势还不够,想尝尝权力的滋味。 杨清水以拿酒为理由走开,缓步步向高阳所在的餐桌,走到他的身后,手杖咚咚两声敲了敲地板。 高阳循声转头,看见来者,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他身边的两个人随即站起来,以身体挡住杨清水的去路。 他认出两人是那些照片上的梁时和谭固朗,难怪是心腹,毕竟能陪高阳来这种场合的人,也就他们几个。谭固朗盯着他说:“今天是市政颁奖晚宴,你来做什么?” 杨清水手指挑了挑胸口前的银色胸针,“见义勇为好市民,听上去就特别有代表性,不是吗。虽然比不上高先生这种杰出贡献的商人,来这里也不是无缘无故。” 谭固朗说:“这里是高级场合,我们不想跟你一般见识。” 杨清水说:“不,我是来恭喜高先生的,黑社会出身能当上商会主席,人间处处有奇迹,可喜可贺!” 这时颁奖晚宴马上要开始了,台上隐约演奏,把对话的声音盖过不少,听到的只有同一餐桌的数人,同桌那些打扮体面的富豪名流们看着两人的对峙,不禁面面相觑,对视的眼神交流隐晦不明的态度。 梁时拍桌,惹来周边注目,他还有几分地痞混混的气息,冲杨清水骂:“你是哪里跳出来的狗,在这里乱吠!” 高阳脸色微微凝滞,眸子扫过去。梁时心猛地一跳,悻悻闭嘴。高阳抬头,淡淡地说:“我没话可跟你说。” 杨清水一笑,“当好人真累,还不如当黑社会不高兴就杀人灭口轻松,对吧?”说着他俯身凑过去,在高阳耳边轻声,“原来你要选议员,难怪温驯得像条狗。” 高阳眼冒怒火,一抬手狠甩杨清水一巴掌,把人扇了个踉跄,伸手过去抓住杨清水,将他扯回来。高阳眯了眯眼,眼光寒芒直现,“抱歉,我以为是苍蝇。” 按了按脸上的红印,杨清水笑了笑,说:“我希望能成为你心目中的苍蝇,烦死你,烦得让你不得安生,只想杀之而后快,我就想看你能忍多久。现在就忍不住手,看来你的好人也干不了多久,我也得给自己找个保镖了,性命要紧对吗?” 音箱响起晚会主持字正腔圆的广播声调,介绍本次莅临现场的政府官员,马上为晚宴举行亮灯仪式。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弄死你,现在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高阳心头一凛,抬头,只见杨清水冲他森然微笑,便甩着手杖,哼着小调,怡然自得地步出会场。 第48章 回到林家宅子, 已接近凌晨时分。 整天演个狂拽炫酷的破案之神,整日都没吃过啥, 肚子饿得心慌, 采访的时候对高阳撂狠话的时候,都怕肚子不争气地叫唤, 太丢人。回到院子,杨清水蹑手蹑脚开门进屋,却见厨房微黄的灯光亮着, 走进去,林知律在里面开伙煮牛肉汤面。 香气嗅入鼻腔,杨清水几欲晕厥, 丧尸一般张着手过去,急不可耐:“快!” 吸溜了大半碗牛肉面, 他才终于心满意足, 坐在矮脚凳上靠着厨房斑驳的砖墙, 感叹:“这一天天的,也就现在放松点。” 怕吵醒戚善兰,两人在厨房搭着凳子, 低声聊天,杨清水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 省略掉挨打跟拍他们警局局长马屁那一段, 林知律坐在过道的对面, 安静地听着, 虽然察觉他隐去了不少内容, 也不问。他的视线从杨清水疲倦得苍白的嘴唇脸颊扫过,不悦地抿起嘴角,终究别过脸去,不看了。 他也告诉杨清水今天逮捕行动的情况,张长峰发了疯一般要找律师找议会还说要找市长,反正就是拒绝认罪拒绝进警局,撒泼打滚声嘶力竭,既可笑又狼狈。 “人到末路说不定都是一样。”杨清水说道,“我过几日就搬走吧。” 林知律沉默了一阵,点点头。接下来的危险谁也无法预料,他知道杨清水不想因为自己将无辜的人置于危险,所以要跟他们保持距离,不想连累对方。 “我本来也没想过你会长住,你的腿好了自然会搬出去。”他看着放在地上的两个空碗,说道。 杨清水站起身,“有件事我想让你帮忙。”走进房间,拿起准备好的文件,“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帮我这个忙。” 林知律看着他,接过文件打开,内容写的是遗产代理委托书,杨清水的名字已经签上。杨清水说:“其实我也没多少东西,不过要是真的不在了,你就把我的现金捐给儿童基金会,给我积点阴德,还有一间铺子,毕竟有我合伙人的一份,你留着收租吧,早点退休过点正常人的生活。其他的东西你就帮我处理掉好了。” 委托书上每一项条目都是说,当事人也就是杨清水过世后,应该处理的一切事项。一边看着,他的心不住往下沉,汹涌的情绪席卷而来,“一开口就让我帮这种忙?抱歉,我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说完,将文件丢回去。杨清水接住,对他说:“你也是刑警,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出事,能放心得下外婆跟你妹妹吗,你也希望有人能替你照顾她们,不是吗?这些日子,我经常想起我的合伙人,他没有亲人,过世以后的遗物只能放在警局的杂物箱子里,我不想自己死后也是这个样子。但我知道,我跟你,跟凌余都是选择了这条路走的人,我们选择了这样的命运,为什么要假装无风无浪,假装不可能发生?” 杨清水深吸气,“或者你把它当成一份普通的预备交易合同,未必真的会兑现。我知道这个责任很重,但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这样的看重,对于林知律而言,他只感到失望。杨清水轻易地把这份责任交给他,大约真的把他当成好朋友,可以牺牲付出,可以交托后事的情谊,而不是其他。在他面前,自己是可以义无反顾的朋友,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份文件对林知律而言的重量。当中的区别如同红绳和委托书,他们似乎都想错了对方。 杨清水看着他,目光恳切真诚,无比坦率。好像一点一点浸入深海,堵得林知律一句话再说不出来,他也什么都没说,拿过了笔,在文件上飞快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委托书扔回给他,转身快步上楼梯。 他的出离失望,杨清水迟钝得不明所以,只站在原地看着人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静静把文件收好。 入夜,高桥货运码头。 夜里的风在这里从来没有停止过,从海湾吹上来带着腥咸味道的风,莫同在这里工作太久,能嗅出风里夹杂着不一样的气味,他看向码头边,整船的货柜箱子正在卸货,工人们忙着搬货上车,冻肉的血气从一个个货箱冒出,货柜上印着联青冷藏食品有限公司的字样,这艘货都是沈家的。 到了晚上才卸货,每个月总有几单这种案子,只要管得住嘴别乱讲话,这种活不难接,莫同继续巡逻码头,开了手电筒迎着月光穿梭在货柜集装箱之间。 他走着,脚步缓下,今夜月色很好,月光照亮码头一端,影子落在地上。不远处的前方,集装箱后头多了一个黑影,藏在后面隐约动了一动。莫同上前,影子往后躲,消失在集装箱的遮掩下。 心头大惊,他后退收回脚步,慌不迭扯起脖子的挂绳哨子,拼了死命吹响。哨声尖锐,划破平庸寂静的夜幕,码头边搬货的人动作顿了顿,往哨声来源看去,只有站在平台架上指挥的长马尾男子脸色大变,喊道:“把货扔水里,条子来了!” 这时众人才明白哨子的意思,听见是警察来了,全都惊慌失措,大家心知肚明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抓回去恐怕要坐一辈子牢。顾不上什么组织任务,有人索性脱手扔了木箱,爬上货柜就要逃跑。 马尾男子大骂一句粗口,警察摆明了有计划围捕,跑得了和尚难道还跑得了庙吗?真到了紧急关头,都是一群蠢货,他边骂着边拼命把木箱子打开,拿折刀划破牛皮纸包装的食品袋,粉末一顷而下倒入海里,然而,只倒不过两个木箱,就听见头顶的直升机螺旋桨呼啸,远处射灯打在集装箱上,从扩音机喊警告,要所有人投降接受逮捕。 镜头切向码头出,逃窜的嫌疑人在集装箱中狂奔,警方早已设好埋伏,围追堵截把逃跑的一一拿下归案。一幕幕追捕画面如同电影场面,虽然展现屏幕前面,依然惊心动魄,缉毒组发言人向媒体讲示此次追捕行动的成果:“得到相关人士提供关键线索,这一次警方的追捕行动十分成功,相信我们已经捣破了一个盘踞高桥市多年的贩毒集团。” “……现场抓获嫌疑人21名,缴获可卡|因100公斤,同时逮捕与本次贩毒案件相关的三十三名幕后组织人员。这些人经调查都隶属于一个叫做联青的帮派组织,其中一人相信是组织幕后主脑也已经被警方带回调查。在这里也要感谢提供线索的人,他成功阻止了大批量的毒品流入高桥市内,保障了大众利益……” 有记者随即打断发言,问话:“你所指的相关人士到底是谁呢?” 部门发言人说:“按规定我们有责任保障提供线索人士的隐私和匿名权利,不过以这位热心市民对镜头的喜爱程度,我想你们很快能从社交网站上得到消息。” 记者会的同一时刻,高桥大学正在举行一场直播讲座。导播抱着脚本心急得不行,到处找人,“见着他了没?!”众人纷纷摇头。 几乎要崩溃了,导播瘫在后台地上,忽然听见背后的人声,“你在找我?”给她吓个半死。 她的身后是舞台幕布,回头只见热心市民杨清水先生掀开幕布走出来,他双手捧着手机,飞快敲着屏幕键盘,视线始终没有往别的地方看一眼。 见杨清水服装造型都已准备妥当,心头大石落了地,导播说:“杨侦探,马上要出场了。” 隔着幕布,都能听见舞台前的观众欢呼,他们都在等今天的主角出现。而主角本人,正忙着敲手机发帖。 “还有五秒,五、四、三、二……”一道追光打到脚边,导播姐姐急得抓心挠肺,杨清水面无表情敲完所有字,顺便回复两篇热帖,按下发送键,这才踏上追光,走出舞台。 “让我们欢迎,本期城中最热人物,高桥市的英雄,破案之神、名侦探杨清水!” 第49章 从穿进小说以后, 杨清水时不时感觉自己是个骗子,这一刻尤甚。 以大剧院规格打造的高桥大学大会堂,金灿灿的穹形屋顶, 环回式观众席的包围, 杨清水的每一句屁话颗粒饱满铿锵有力, 震慑力十足,音浪仿佛还会反弹回来, 台下座无虚席, 一双双或崇拜或沉思中的眼睛,看着杨清水, 有人还特么在记笔记, 琢磨他在开场第几分钟第几次抬头讲几个冷笑话,到底是啥用意。这种待遇, 不是站在顶端的传销头子都够不上边。 “在大众眼中您既神秘又高调, 好事者发动网络搜寻层层追踪都没能找到你的生平来历, 虽然有些人声称是你的旧同学或邻居,却没有一个人能提供你的旧照或过去的资料, 我们对你的出身、来历了解几乎是零。与此同时, 你似乎也是一个网络社交沉迷者——”主持人易杨说到这里, 一片低笑声从台下传来, 他笑着顿了顿,“看来大家对你也很了解, 从二月中起你在社交网站上‘直播查案’, 隔三差五还揭露名流的秘密……” 昨天杨清水发帖,将城中某堪舆大师的情妇关系图列了出来, 还揭露大师喜欢“塑料玩具”的闺中癖好,帖子被推上热搜, 一时间成了舆论的热门话题,这个时候提起这茬,观众笑声更大了。这时,易杨看向杨清水,问:“你是刻意营造出矛盾的公众形象吗?” 杨清水跟所有衣冠楚楚的骗子一样,笑得高深莫测,“我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今天的讲座是讲解犯罪心理,我本?的心路历程放在这里不大合适。” 易杨也不追问,顺着他的话题问:“是的,你本职是一名私家侦探,也就是说你对罪犯的了解来自于工作?” 来自于创作……杨清水很想这样回答,但还是点点头:“我想是吧。” 易杨:“大众对这个职业普遍有误解,“捉奸队”、“狗仔”……类似的变成不少,”说着他故意打量一番杨清水,“您今日穿着风衣,蹲小面包车里盯梢应该很不方便吧?” 杨清水说:“可能大家觉得犯罪与一般风化案有高下之分,事实上,除了极端的案例之外,犯罪心理是研究人的心理,越线偷情或犯下虐杀案的凶徒,他 们得到的快感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有些傻子会认为只有可怕的案子才值得花费心机追查,这反而满足了穷凶极恶者卑劣的虚荣心,对我来说,蟑螂仅仅是 蟑螂。”说完他转头,看向易杨。 易杨的笑容收敛了些,问道:“就是杨侦探这些剑走偏锋的言论让大众对你产生关注,请问你有什么真正有建设性的理论或方法论,可以跟我们的学生和老师分享呢?” 杨清水说,“讲解案情跟解剖一样需要实打实的‘尸体’,不如我举一个案例,让所有观看直播跟台下的听众一起思考讨论,了解一个犯罪心理的方法。” 易杨有些意料不及,台本没有这个内容,眼前的家伙完全不受控,便说:“只是时间的关系,不如留到下次,现在我们——” 台下有学生鼓噪,发出嘘声,导播冲他举手指,易杨咬了咬牙,挤出一点笑容,说:“既然大家都有兴趣,就请杨侦探给我们做教学吧。” 杨清水往沙发座椅上后靠,想?想,“应该从哪儿说起?或者应该先讲一个故事,一个29寸拉杆箱的故事——” 七月份,高桥市气温最炎热的日子,男子一如往日沿海边观光人行路晨跑,无风的早上,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男子关注起海边,一夜的潮汐将垃圾冲上岸,这儿的人平日自诩文明,丢起垃圾倒顺手,他嫌恶地屏了屏息,视线不由自主被一个紫色拉杆箱吸引住了。 箱子里肯定装满东西,外层皮革鼓鼓囊囊的,拉链撑开,露出一个人头大的口子,只是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折返跑的时候,男子没忍住好奇心,翻下观光围栏下海滩,往箱子的位置走去。 周遭寂静无声,男子越走近,心脏越是咚咚地跳,谁会无聊得只是在箱子上塞点垃圾往海里扔,里面肯定有点什么。离着三五步远,他不敢再靠近了,不详的预感从心头泛起,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往回走。 他跪趴下,从拉链口子处看去,还是看不清楚,他一点点凑过去,借着日光透进微弱的光线,漆黑深处浮现出一张惨白的脸,瞳孔死死睁大,盯着他看。 半小时后,警方接报赶到,尸体收敛送往公众殓房,三天后,确认死者身份,系在名都俱乐部上班的女公关潘小艾,实际上就是提供情色服务的坐台小姐。 杨清水讲完受害人背景,台下就有学生举手发言:“我记得她是东区连环凶杀案的其中一名受害者?” 杨清水:“没错。我想从这里切入,介绍一个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一般会出现的几项特征。东区连环凶杀案,各位应该尚有印象,谁能概括一下,受害人的共同特征?”隔了一阵,有人举手,工作人员将麦克风递过去。 臭名昭彰的杀人案,网络不乏归纳分析的资料,那学生打开了手机,“所有受害人都是……”他选择着措辞,“性风化行业的女性,她们遇害时双手被反绑,也遭到不同程度的侵犯和猥亵。” 全场静了一静。杨清水扫了台下一圈,“觉得把惨案公开讨论太冷血的同学,可以离开。” 等了一阵,他继续问道:“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所有受害人的致命死因?” 那个学生说:“大多是割喉或勒死之后放血。” 座位中传来一个女学生的质疑:“杀人案的凶手何森已经在拘捕行动中被击毙,案子结束六七年了,用这个案例分析不觉得太事后诸葛亮吗?还有在直播的镜头面前,详细分析凶徒犯案手法,就不怕有人模仿犯罪?” 杨清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说道:“这个潘小艾的致死原因是什么?” “……勒死。”那人回答。 杨清水站起来,看向二楼控制室,收到指令的工作人员将投屏换成了准备好的档案资料,“凶杀案的第六个受害人潘小艾尸体在七年前的八月六日被发现,根据她尸体的僵硬程度和胃部食物的消化程度,她的死亡时间是八月五日的夜晚8点到12点之间。” 这个时候,折叠椅收起的劈啪声稀落响起,有人用离场抗议他讨论下去了。 “经法医检验,致命伤是颈部窒息,她是被扼死的。现场清理得很干净,没有找到跟凶手相关的DNA,跟其他的受害人不同,这次凶手没有割喉,行李上几乎找不到血迹。” 现场有人举手,说:“不对,第三号受害人也没有被割喉。” 杨清水摇了摇头,“第三号受害人之所以没有割喉,是因为凶手的动静引起农户的注意,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就逃离了现场。” 易杨说:“也可能是那家伙良心发现,或者跟第三号受害人一样时间不够,凶手就没有再做侮辱尸体的事?” “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杨清水走到舞台的边缘,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具说服力,“把虐杀当快感的人,道德淡漠,他们只会犯下一次比一次残忍的罪行,来满足更高的快感阈值,至于时间,凶手有空将死者塞入行李箱,有空沉尸,就证明时间不是问题。” 听着杨清水的陈述,留在会堂的人渐渐陷入对案子的思考,他们仿佛身处七年八月五日的夜晚,站在远处看着凶手把尸体放入行李箱,尝试回答案情中的矛盾。 “会不会是第六号受害人不是何森杀的,有人模仿犯罪?”坐在前排的中年男子说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人所有的注意力,感觉大家都看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托了托镜框,“我是猜的。” 第50章 七年前。 夏末时分, 尸体迅速发胀出水,低温下恶臭依然无孔不入,整个解剖间浸透了死老鼠的气味。 法医打开尸袋, 看见已经泡发成巨人观的女性尸体, 颈部青紫淤痕仍清晰可见, 不禁心头微紧:又是一桩勒死的。 死者舌根肿胀,掰开下颚, 喉咙处有根短发。可能是关键证据, 法医小心地夹取毛发,放入证物袋。 清晨八点四十五分。蒋在月捧着水杯推开鉴证科办公室?门, 惊讶地发现前辈同事都早到岗了, 而房间里的科主任对着话筒,一脸气急。 “——这玩意儿又不是你催就能说了算, 能不能尊重科学, 两天就两天!” 不知对面说了啥, 主任破口骂:“爱怎么投诉投诉去!我顶头是牛顿、罗卡、爱因斯坦,你跟他们说去!” 办公室气氛要比往日沉静, 蒋在月看向左侧工位, 深蓝衬衫留着利落短发的学长, 他惯了不言不语, 只是今天要更安静一下。 趁着午休,同事们谈起今早的事, 原是连环凶杀案又增加一名受害人, 记者闻风而动,舆论压力大了, 可刑侦组没有头绪,憋不出话来, 只能紧追慢赶催这边拿鉴证报告。 “整个高桥市都人心惶惶,这个凶手还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真够狠的。” “这一号受害人不是留了头发吗,跟之前的死者现场留存的毛发比对DNA,如果二者吻合,基本就可以判定是同系列凶杀案了。” 茶水间讨论着,一个同科室的同事走来,那人姓朱,平日就爱高谈阔论,逮到这种话题还不忙着发表高见?蒋在月看着他,然而这人只是走过接了杯水,便漠然地走开了。 午休之后,她走上大楼天台,果然在水箱后面看见凌余。她走了过去,说:“每次碰到质疑的案子,您都会来这里。” 凌余抬头,发梢被风随意翻飞,镜片后的眸子柔和而光亮。不知何故,这一幕一直留在蒋在月记忆里,直到他辞职、失踪,那样的凌余不时会浮现。 她还记得,凌余认为这一个死者不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杀的,只是判断案情已经超过了鉴证工作职责范围,她只当是同事的闲话。 后来,DNA比对结果吻合,凶手拒捕被击毙。没多久,凌余辞职,在个偏僻的地方开了间没有名字的侦探社,每一次再见,他似乎都离当初的模样更远一点。 七年后的今天。 蒋在月看着屏幕,杨清水的直播开始,阐述他的推论与理据,记忆一点点被勾起,她一时间有种错觉,站在台上的人好像凌余。 场内同样哗然,不知道他哗宠取宠还是真的这么有信心,上台便推翻了几年前的大案,也不抽丝剥茧从详分析,直接结论甩脸上:警方错了,凶手是前地政局局长吴会。 观众相当不满意,他们等着福尔摩斯探案集,一连串推理证据把自己说得心服口服,没有一来就反套路剧透了。有人大声叫嚷:“你是不是瞎掰啊?” 杨清水听见,说:“警方跟公众又凭什么认定潘小艾是被连环杀人凶手何森杀死?” “不是有那根头发吗?” 死者潘小艾喉间毛发被证实与何森的DNA吻合,要是不是他杀的人,难道何森到此一游,还把头发塞进了死者喉咙里当做纪念? “挣扎时喉咙进入异物,还是死后被掰开喉咙塞进,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法医还是能查出当中的区别。”杨清水来了句转折,“只是案子一出,各方问 责,媒体将警局围堵个水泄不通,不但警方,连公众也进入了非此即彼的盲区,鉴定报告一出,便再无人对此提出疑问。报告没有对喉咙的详细解剖, 尸体化作一抔黄土,线索在这里断了。” 易杨忍不住冷笑,“哦,你全说得了,又没有证据。” 不绕几个圈哪里显得侦探高明。“无从考证,也能做个试验,死者是不是能在挣扎的过程中把头发吞入喉咙?”说着,杨清水伸手过去,拔掉主持人一根头发。 易杨吃痛,诧异地瞪着人看。 “重演一遍大家认可的案情,如果连基本的可能性都没有,所谓的事实便不成立。您说是吗?”杨清水看向易杨。 易杨心头浮上不安:“这……” “如果我来充当受害人,出来的结果想必不能让大家信服,只能委屈主持人您了。”杨清水微微一笑,在逆光晕影下显得越发狡诈,说着,他把头发放到易杨手上。 易杨往后靠:“这……没这个必要吧?” 杨清水步步紧逼:“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别,别过来!啊!”易杨心里发毛要起身离开,一不小心连人带椅子朝地上倒去。杨清水一把抓住椅背,将“花容失色”的主持人拉回,脸上浮起恶作剧得逞的浅笑。 镜头捕捉不到细微的表情,只见杨清水扶稳椅子,说:“当然,即便实验证明了我的说法,依然不能说明杀人者不是何森。真正让我对案子产生怀疑的,是这根头发背后隐藏的信息。” 根据案子发生的时间,潘小艾死时连环杀手何森已剃成寸头,而潘小艾喉咙里的头发却略长,虽然只是一点点,可这份证据便显得有些突兀了。 杨清水当然知道背后的曲折,只是他直接掏出四十米大刀点杀了凶手,总不能重述案情时还要偷工减料。“不同于七年前,鉴证技术不仅能判定头发属于 谁,还能确定头发脱落的时间。”他说时,身后荧幕展示了两份报告,显示凶杀案中第四号死者和潘小艾案发现的凶手毛发对比,“毛发微量元素的分布如出一辙,科学角度来说,它们是同一时期掉落的头发。” 当在座的人听明白杨清水话背后的意思时,都开始坐不住了,就是不信杨清水哗众取宠的人也不由得睁大眼睛,盯着屏幕上盖着公章的白纸黑字来回比对。 就在此时,会场上此起彼伏响起一阵手机震动音,他们都接到了同一条新闻推送:高桥市警方将于下午五时召开新闻发布会,消息人士称或将宣布重启调查“何森案”。今晨,一名法证科调查员被带走接受调查,怀疑与此案有关。 这个名叫朱晓波的调查员经受七年的精神煎熬,窗户纸捅破反而解脱了,甫一接受讯问便和盘托出。七年前收受贿赂并遭到胁迫,朱晓波只能答应了给四海帮做事,从四号死者的现场证物中偷了毛发给了他们,直到潘小艾死亡,看见检验出的证物,他才知道他们要这根头发做什么,可事已至此,一旦 被人发现疑点回溯,就会发现他偷盗证物,他也只能给犯罪者打掩护。至于四海帮与死者潘小艾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她,朱晓波一概不知。 新闻与直播同时爆料,网络讨论一片兵荒马乱,讲座现场好不了多少。众说纷纭,投影屏闪动,一个清晰度不高的录像视频打开,画面是手持拍摄的生日庆 祝视频,寿星许愿脸抹上奶油,有人喝彩有人鼓动炒热气氛,出现在镜头面的人都是些普通面孔,画面也无特别之处。 直到一分10秒,视频里看见有人嫌吵闹,开口让他们安静不要骚扰别人,引发了一场小口角,这时餐厅角落处的男女转身看向争执的两帮人,朝镜头露出正面。杨清水按下暂停键,面孔定格。 有人尖声大声叫道:“吴会!”吴会是公众人物,常在街访或政论节目出现,对他的样子并不陌生,花些眼力,众人便认出他来。 与他坐在一起的女人是潘小艾。 “吴会与潘小艾是情人关系,时值选举前夕,“已婚议员出轨陪酒小姐”——单这一标题就能让他身败名裂,或者潘小艾抓住这点勒索他,或者她真的爱吴会,不愿意结束情人关系,这对吴会来说没有分别,潘小艾成了不得不除去的心腹大患,彼时他起了杀心。” “但潘小艾此事之后对她的背景关系调查中从没有出现吴会,除了保密功夫做得好,还有一点,有人在为他做事,替他联络潘小艾,替他抹干净行凶过程的嫌疑,让警方的视线彻底转向连环杀人案,作为要求吴会上位后,输送政治利益的筹码。” 全场哗然。 一边直播数字猛涨,另一边杨清水揭露的真相愈发贴近危险的边缘,还扯上了政治,组织这次座谈的院长在台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紧紧攥着胸衬衫,似乎马上要心脏病发作。 导播听从吩咐,把文件箱送上去。“高海大桥、市广播大楼建筑、新能源城……”杨清水抽?一份便念一份,随即扔到地上,“中标承建方都分别隶属四海集团,是碰巧这间公司的实力远超对手,还是有人利用职位之便私相授受?” 本以为案子已经够峰回路转,翻了连环杀人案,居然还扯出了政治黑幕,杨清水的话无疑投入最鲜腥最诱人的血液,必然吸引嗅腥而来的媒体与关注,席卷起一场风波。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打住。 杨清水目光逡巡全场,说:“所谓的四海集团,前身就是道上大名鼎鼎的四海帮,首脑摇身一变成为上市公司主席,高桥市进出口商贸协会会长、大 企业家大慈善家,是忠天社的社长,还有联青社、义盟盘踞高桥市的帮派,明面上销声匿迹,这十年间少人再提,实际上他们把资本洗白,掌握几个产业 的控制权,要比当年更加只手遮天,在这些帮派头目上,正义从没有伸张过,什么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他们就是。” “这样的日子也是时候结束了。”既然对战的是全文大boss,也该给他们一点体面,来场全民看得见的宣战书,“这些狗屎帮派的长老们,你 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最好从今天开始你们金盆洗手夹着尾巴好生做人,街头看见我街尾躲着走,敢在街面上蹦跶的,就等着洗净屁股把牢底坐穿——” 第51章 “网络红人昨日在座谈会上点名宣战四大帮派, 引起社会各界极大反响,公众质疑黑社会势力渗透议会。”记者甜美流畅的声音播报,“同日警方宣布重启调查何森案, 前地政局局长今日被带走调查, 相信与七年前俱乐部小姐被杀有关——” 切换到另一频道, 讲的还是昨天的直播,“以一人之力对抗全城黑势力, 这位网络爆红的杨清水先生到底是勇敢还是天真, 他会不会成为高桥市的英雄——” 这时,荧幕陡地关上, 画面一片漆黑。高仑握着遥控器, 转脸看向哥哥高阳。 这日早上,高阳的别墅书房, 心腹手下都被召集到这里开会, 毋需提醒, 所有人都知道为何而来。 梁时说:“要我说,还费个什么劲?弄死他吧, 这么找上门来, 还能夹着尾巴装孙子, 咱还混啥啊?” 谭固朗冷静些, 他说:“弄死他能脱身?传媒、条子都盯着,现在送上门去, 就是告诉全世界我们心里有鬼。” “有鬼就有鬼, 也不差他一个。姓杨的早晚查到我们头上,别忘了他跟大哥阳说的啥, 现在不动手,明儿咱一群人的大头登上电视, 给他数旧账,老子不干!” “你保证第一回 能了结他?”谭固朗脸色绷紧,“真能死了躲一年半载风头,算咱们运气好,死不了就是大麻烦。上次见面姓杨的身边有条子护着,那家伙还是调查组的,不留神干死个警察,事就大了。” 高阳脸色不豫,但没有开口说话。 “现在是他要把事搅大,”高仑也站在梁时一边,“他今天直播,明儿采访,谁知道哪儿翻出来的料,等他发善心放过我们,做梦!现在杀鸡儆猴正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甭管谁,打他,打死他。让其他人也看看招惹咱们忠天社的下场!” 谭固朗睥睨着他,“现在已经没有忠天社了,现在是忠天集团,我们是正当商人。” 两方意见争持不下,谁都说服不了谁,同在一条船上,各人怀了各人的心思,谁都不是善茬,平日积累的矛盾越发激化,大有外敌未除先起一场内讧的态势。 一时间气氛沉默,显然众人都在等大班椅上的高阳发话,没他的首肯,吵到撸袖子干架也没用。 “杨清水这人一定要死。”高阳掀起窗帘一角,目光看向候在大门外的记者群,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收回视线,“但不能是我们动手。” 本想忍过政商协会活动的一段日子,没想到杨清水那小子有点能耐,几日内发酵了事件,让全市上千万双眼睛盯着,等于给他保护罩了,现在动手杀人,自损八 百太不值当。高阳掀起木盒,抽出一根雪茄,放进鼻子下轻嗅,熟悉的香气提醒自己,经历过不少得大小拼杀,这一回也会像以往每一回,安然无 恙。 “现在有多少字号的大哥家门口蹲了记者?”他点燃雪茄,问道。 高仑回答:“保守估计十几家,除了记者,还有大小明星网红挤在里头,想闹点事博关注。” 有人恨切切地说:“老子混了几十年,第一次给两个狗仔跟得屁滚尿流,还不能下车!” “就怕他们不闹。”高阳颇经沧桑的眼眸中透出狡诈,“高仑,每个场子都安排些人混进去,泼粪、拦路骚扰,放开手脚做。只一样,别留首尾,别让人知道是收了我们的钱派过去的。” 梁时睁大眼睛,问:“咱们闹的谁?” “啧,这脑袋,还跟你商量个啥?当然是沈家、何其他们,阳哥的意思是借其他字号的手弄死杨清水。”谭固朗翘起二郎腿,捻转胡子,思量计策可行性。“现在的境况,是谁踩得越深越是麻烦,咱们拱拱火,要是对家犯蠢忍不住动手,就万事大吉了。” 高仑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动。 谭固朗接着说:“不过,我担心姓杨那小子还有后着。” 没有人?道杨清水为什么掌握了这么多帮派的黑料,更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像昨天那样的证据。 就算把人杀了,证据不毁灭,那就是后患。 “毁不了证据,就把人毁了。一个罪人,他的话还有人要听吗?”高阳笑了笑,脸上肌肉拉扯显得更凶横,“当得英雄,也得尝得身败名裂的滋味。” 高仑说:“之前查过杨清水的底细,这人背景资料一片空白,从他身上做文章不容易。” 高阳对这个异母弟弟的办事能力显然不满意,他皱起眉。又听见谭固朗说:“他跟那条子不是走得挺近的?从他身上着手,栽赃也好生造也罢,又不是金身菩萨,没有无缝可钻的道理。” “这事由你来办。”高阳三言两语吩咐手下,这才稍微松下心来,往椅背上轻轻一靠,“我在高桥生活几十年,有个道理比姓杨的明白,这里的人没他们以 为的嫉恶如仇,今天是英雄,他们乐得追捧他,当他变成一只臭虫,他们恨不得摁死他,杨清水以为他们站在正义那边?错了,他们站在热闹的的一 边。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想跟我玩舆论战,嫩了点。” 这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闪缩,像是拙劣的掩藏行径。 高阳微微一笑,走过去猛地打开门,藏在门边的两个小孩被吓了一跳,尖锐的童声又笑又叫,抱成一团。高阳临出门前目光看向门内,众人会意噤声结束,仿佛刚 才只是几个人闲话家常。他舒展笑容,一把将两个小孩抱起,“居然敢偷听,我要把你们抓起来,一口一口吃掉。” 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搂着他,有恃无恐:“不要!” “好吧,除非告诉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我就放过你们。”高阳抱着两个孩子到客厅沙发区玩耍,语气就是一个温和的慈父,全然脱去黑帮头子的痕迹。 有句话谭固朗说对了,他是正当商人,花了这么多年经营得来的美满生活,他输不起,也不愿往回走,无论做什么,他都要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 杨清水贴在墙根上,飞快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路面一片平静,只有两个搬运工人往店铺内卸货,再没有其他人。 好一顿操作才甩掉追访的记者,恢复自由身,他长吁一口气,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走出小路,往大街方向行。 大街颇热闹,路转角是一所中学,这会儿差不多中午,路两旁支起摊档,都是麻辣烫、煎饼果子、饭团之类的小吃,等着放学时间学生光顾生意。拉链拉到顶点,杨清水半张脸藏在衣领里,转悠半晌,在一摊鸡蛋仔档口前站定:“老板,来一份。” “好嘞!”这个时候生意冷清,摊主便跟客人搭起话,“小哥,天气挺热的啊,还穿外套啊?” 杨清水:“以防万一,说不定降温呢。” 摊主尴尬地笑了笑,四五月份,还能倒春寒不成,降个啥子温啊?等了一会儿,鸡蛋仔出炉,热烘烘地放进纸袋里,一阵奶香扑鼻而来,杨清水撕了点扔进嘴里,吃了起来。 这个爱吃甜食的年轻男子虽⺋行为古怪,模样倒是挺周正的,摊主端详他露出的半张脸,感觉有点似曾相识,“您是不是……” 还没问完,杨清水身后便传来同样的疑问:“你是杨侦探吧?” “要签名还是合照?”他随口答应,一转身,视线骤然黑了。 毫无征兆地,一个麻袋将杨清水从头套到脚,脑袋、膝盖、后腰挨了几下猛踹肘击,疼得他一时眼冒金星。没来得及反抗,双脚悬空,他整个人被横扛起来,头和脚分别被人架着,如同一头待宰生猪游街过巷,然后塞进汽车后座。 汽车引擎发动,随即驶离现场。 片刻沉寂,车厢前座传来挖苦的挑衅:“大侦探这么聪明的脑子,怎么没想到出门小心点?” “……” 坏人总是这么直白淳朴,不等杨清水质问,抓他的人便自报家门,“把青龙帮所有的资料交出来,放你一条狗命,不然⺋……”那人压低声音,“今天就是你的死忌。” 青龙帮……名字起得真潦草,杨清水记得这是个三流社团,剧情里充当炮灰,没想到是最早劫他的组织。 隔着麻袋,他问:“你老大在哪儿。” 坐在前座的的人粗声粗气:“我就是头儿,有什么跟我说?” “别闹了,听听你这口吻语气,就一跑龙套的。既然跟我谈条件,也找个能拿主意的吧?”杨清水被两个人左右挟着,车厢拥挤,看来是没路逃脱了。 这时传来一阵电台调频的噪声,随即是男子的回应:“人在砧板上,你有什么条件跟我谈?” 杨清水:“你是谁?” 问完,后腰便挨了一记,旁边人恶狠狠:“在豹哥面前放尊重点!” 忍痛,杨清水带着嘲弄说:“青龙堂豹哥,你们帮派前身是野生动物园?该不会别的堂口还有虎哥、蛇哥吧……” 还真被他说中。吃了没文化的亏,这个青龙帮各个大哥绰号全是龙虎豹蛇鳄,既威猛又滥俗,本来还没什么,被他这么一说,这些绰号就显得尴尬了。整个空间静了一静,随即巴掌往杨清水后脑勺处招呼,“给我闭嘴。” 杨清水干笑两声,说:“别太严肃,一认真这事就不好玩了。豹哥,咱们是谈还是不谈呢,要是让我闭嘴,你的帮派可就失去上位的唯一机会了。” 对讲机传来冷笑,“死到临头——” 坏人的开场白总是又长又无新意,为了不浪费一整天在这群人身上,杨清水打断道:“我知道我的命在你们手上,这不整车都是你的人,我人还在麻袋里 面,我清楚得很。咱们就别一二三了,我对我现在的处境很了解,可是你为什么来杀我呢?我昨天提到青龙帮了吗,还是豹哥你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认为我知道?青龙帮的资料说到底还不是黄赌毒,就是不用我,警方就查不出来吗,既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您还是第一个冲出来当出头鸟,难不成想博个小红花得 表扬?” “……” “我想,豹哥您的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杀人立威,毕竟青龙帮名字取得凶,实力在道上也就小鱼虾。”杨清水缩头,躲过了旁边人的拳,“哎,就事论事,别动不动就打人。” 豹哥好歹是大哥,不至于暴怒,发话:“让他说完。” “趁着黑白两道都盯着我,第一个冲出来把我杀了,打出个名堂,将来讲话也有点分量了,您是这么想的吧。”杨清水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拉开麻袋的一 角,好露出视野,“第二个目的,如果我真有这么怕死,为了换命交出情报,您空手套白狼得到了其他人的犯罪证据,还可以借此要挟得益,怎么看都是一笔只赚不赔的生意,您说我讲得对吗?” 豹哥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当着小弟的面,把他自以为聪明的算盘戳穿,不故意给他难堪下不了台吗,心中恼怒,“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吧,别以为长个小脑瓜就能算计所有人,偏我不上套,阿虎,给我弄死他!” 对讲机“啪”的一声关上。 第52章 与此同时, 那个叫做阿虎的大汉从副驾驶转身,掏出手枪,枪管对准杨清水脑门。 “哎哎哎, 等会!” 阿虎冷冷一笑, “有啥遗言?” “说你们是跑龙套的真不错, 平常看的场子都是村口KTV吧,美见过大场面, 连仇杀常识都不懂。”杨清水以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摇头, “车子空间这么小,你近距离爆我头, 血跟脑浆崩到后窗, 还有你们的衣服、椅套,全都是血, 那场面高度近视都能瞄得到你们, 你现在开枪, 车子恐怕走不出这条街。” 说完,他身旁两个人面面相觑, 又看了眼虎哥。阿虎目露寒芒, 语气依然恶狠狠:“少废话, 老子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虽这么说, 枪口却诚实地往上偏了十厘米。 “虎哥,要不然咱们找个空地儿吧, 车子里开枪有点不讲究……”杨清水左边的手下说话有点乡音, 看样子刚混道上不久。车子还在运行,一颠簸枪口准星就往他这边飘, 看得他胆战心惊,生怕老大手一抖先给自己买了单。 “……”阿虎这才收了枪, 也没让停车,“你们俩给我扼死他。” 收到上级的指示,两个小弟便扯开麻袋,只见杨清水被闷得一头汗,一只手还拖着鸡蛋仔的纸袋,刚才套他麻袋那个直接上手往脖子掐。 “哎!” 阿虎脸上青筋毕现,“你丫给我闭嘴!” 杨清水狼狈地左闪右避,嚷嚷道:“大哥!临死之前,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 从业这么多年不是没杀过人,第一次碰上话这么多的,阿虎没啥同情心,都干这一行了,别想积什么功德。要是杨清水求饶哭喊,他一点不会迟疑,然而人的好奇心总按捺不住,啥也不听干死这家伙是爽,可回头琢磨他临死前没说成的两件事到底是啥,太抓心挠肺了。 后座挟持杨清水的两人,同样露出好奇的神情,互相看对方一眼,手也稍稍松了。 “……”阿虎深吸一口气,“给你两分钟。” 杨清水喉咙干疼,连咳了几声,脸色有些发白,他说道:“第一,我猜你没看我的直播,昨天说了,人窒息的时候会大小便失禁,屎一滩尿一滩,我人死了无所谓,你们还坐回去,实在不是愉快享受,要不然你们找个地方停车动手,找个荒郊野岭也方便弃尸,您说对吗?” 阿虎听了,觉得不对劲。这会儿都要死了,这人一点不慌张,还帮忙考虑怎么毁尸灭迹方便,除非脑子有问题。他拐着话绕着弯让自己答应停车,一定有所图谋,不能上了他的当。他断然拒绝:“待会儿你人都死了,操心啥活人的事。” 但他说的倒不是没有道理,阿虎想了想,让两个小弟把T恤脱下来包住杨清水下半身,免得一车恶臭。 见两人动作顿了顿有些犹豫,杨清水便说:“拿我的吧,我还穿了件外套。” 一看果然是,大热天包得严严实实。坐他左边的小弟闻言伸手脱他的衣服,唰的一下拉开拉链,待看清外套里藏的东西,众人脸色陡然发白。原来外套一展开,衣襟里挂着大大小小十数个手榴弹,以这些炸|药的威力,足以把车子跟车上所有人炸成齑灰好几次。 车子急刹,停在路边。 杨清水这时才抽出一直藏在纸袋的手,摊开掌心,银灰色的引线从指间延伸收进袖管,绑定每一个手榴弹引信上的圆环,只要他拉扯引线,便会引发爆炸。他看着他们,手掌忽然紧握,作势拉扯引线。 众人大惊,阿虎想到自己也是犯罪分子,叫警察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这才遏住大喊救命的冲动,面如死灰:“你——” 杨清水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 局面反转,杨清水好整以暇,车内另外四人则慌乱不已,这么小的空间,手榴弹就在眼前,生死关头装不了英雄,司机和两个小弟都背靠车门,藏在背后的手悄悄挪上门把,稍有动静夺门逃生。 “冷静点,人跑不过爆炸的。”杨清水看向阿虎。 阿虎:“你想怎么样?” “告诉你们的豹哥,他有两条路选。混江湖想的不就是有权有势吗,跟我合作,他会得到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机会,跻身四大家族,甚至成为高桥市午夜 之后势力最大的人。或者,他继续逞强,与我对立——”杨清水双手打开衣襟,炸弹与手榴弹偶尔晃动碰撞,发出叮铃啷铛的声音,听着毛骨悚然。“——就做 好准备跟我同归于尽。” 一小时后,酒吧。 这个时候刚过了午饭不久,尚未到营业时间,酒吧只开了半闸,说明不接待外人。但里面有人,不时脚步经过,还有砸向铁闸极大的碰撞声,这一带的场子都有帮会照看,行人听见里头似乎正在“立规矩”,也不敢靠近,快步走过。 “同归于尽?”豹哥冷笑,露出一嘴大金牙,“你们特么真出来混的啊,被两句狠话唬到了?” 那两个资历浅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瘫坐在地上,其中一个颤声说:“没办法,他身上挂着的都是手榴弹……”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烟灰缸砸中面门,好一阵呻吟。 豹哥没下死力,他也晓得这种情况只能让人走了,就是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说出去丢人。“明天,把人给我绑回来,我亲自送他上路。” 站在一旁的阿虎一直没说话,这时自言自语般说道:“他不是一般人,我们玩不过他的。” 其他人有些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有人说:“怕啥?他只有一个人。” “联青垮台之前,他也只有一个人。那人是疯子,他不怕死的。”回想杨清水抱着一堆炸弹坐对面,笑容里满是戏谑,阿虎便有些心头发冷,“那些人杀不了他,我们更杀不了他。” “是啊是啊!”地上那小弟为撇清责任,连忙说,“他看我那眼神,好像猜透我在想什么,外面说得他邪乎玄乎,说他啥秘密都知道,没准有七八分真切!” 豹哥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却碰上阿虎焦躁的眼神,“咱们绑过他,他不死,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咱们。”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不吭声了,毕竟事例在前,劳师动众都能让杨清水走脱,这人不好处置。这回命令如果派到自己身上,趴在地上一脸血的就不是别 人了,他们出来混的讲啥江湖义气,还不是求横财,谁真拿命拼啊。硬上吧,指不定炸成出炉烤鸭,怂了,回来挨揍,不划算不划算。 于是,有人说:“大哥,要不然咱们就跟他谈谈吧,他不是说帮咱们帮会上位吗?” 豹哥很有些不高兴,抓了个威士忌杯子扔过去,这一次却明显轻力了不少。 回侦探社的路上,杨清水连打好几个喷嚏,心里道莫名其妙。幸好,一路驾车回来的路上没遇到临检,不然他这无证驾驶跟一身手榴弹,不知道哪个罪名更重。 手榴弹倒好,是他找李行义问回来的制作方法,引信、保险销等俱全,就是没火药,除了拉响的爆能之外没有杀伤力。无证驾驶却打不脱,穿进小说 里除了身份证啥也没给,杨清水没顾得上重考驾照,就一直揣个身份证啥也没有到现在,怕就怕到头来计划失败,是因为无证驾驶被抓进去拘留 了。 谁让免费司机生他的气了呢。 想着,拉开侦探社的玻璃门,只见会客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听见门锁开动,她转头看向杨清水。 高瘦,穿牛仔裤运动鞋的短发女生,清秀寡淡的长相,杨清水有些印象。 第53章 穿进书中追查的第一件案子, 凶手曾平国的女儿曾悦儿,有过数面之缘,杨清水忽然想起, 这个曾悦儿的职业是报馆记者, 等着追踪新闻人物拿头条, 新仇旧恨夹杂起来,不会冲他报仇吧? 短短数秒迟疑, 曾悦儿先笑了, 冲他挥手:“好久不见。” 杨清水回头看门口,门锁完好, 转头看她:“你怎么进来的?” 曾悦儿瞥向洗手间通风窗。这窗子长宽半米, 拉开之后剩一半面积,就一个笔记本电脑大小, 她身材偏瘦, 但要钻过去也不容易。杨清水:“你爸的马戏团功夫传授给你了?连缩骨功都会了?” 曾悦儿微微一愣, 他颇有冒犯的意味置若罔闻,走过去洗手间, 抓住窗框, 一抬手把窗子拆了下来, 她单手扛着铁框, 看向他。 “……”好一个臂力惊人的少女。 曾悦儿放下窗框,“我在新闻上看见你, 想起你是我亲生父亲案子的侦探。之后我查过你的履历, 好几桩大案背后都有你的参与,这次还一个人面整个高桥市的黑帮, 我很佩服。”接着,话锋一转, “但不欣赏。” 说着,她端详杨清水,头发凌乱,皱乱且不合时的外套,横看竖看都没有英雄样子。见他也凝视自己,撇开目光,说道:“你没有比别人多个脑袋,看起来也不比街上小混混壮,我想如果要杀你也不难,把整个城市的命运押再你这副身板上,太冒险了。” 杨清水表示不解:“你特意闯进来就是为了阴阳怪气膈应我?” “如果你死了,需要人继承你的遗志吧,而你死的概率又那么大。”曾悦儿一脸所当然看着他,“我可以当你的接班人。” 杨清水听完她的话,终于明白这只长颈鹿跑来的目的,不是报仇或追踪热点,而是当徒弟学艺来了,虽然她拜师的口吻听着让他不大高兴——你太脆了,两只手指就能把你捏死,赶紧传艺,给世上留点念想吧。 “我不收接班人,回去吧。”他打开店门,“多补补脑,社会很危险的。” 曾悦儿一听急了,跟再杨清水身后打转,说:“我不走。我不怕死,我想跟你一样伸张正义,让罪犯伏法,为这个社会,这个生养我的城市做点事。” 苍天再上,杨清水可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要不是每次他都被卷进案子里,不是boss死就是自己死,为了存活才被迫拿起正义的大锤捶扁他们,否则他宁愿混吃等死,拿自己的金手指占卜算命,坐等暴富不是更好? 为自己多舛的命途,他叹了口气,然后问曾悦儿,“伯母身体好吗?” 曾悦儿微微一愣。 “如果她知道你冒着生命危险跟我这样的人混一起,就是为了伸张正义这么个虚无缥缈的理想,怕会被气死。”杨清水说,“还有你的女朋友呢,她不担心你?侦探的行当是给孤家寡人做的,你不适合。回去吧,让爱你的人知道你有好好活着,功德够大了。” 曾悦儿的脸色当即凝重起来,谈及至亲,英雄也短了气概。过了一会儿,“妈妈因为那禽兽被告作伪证、妨碍司法,”曾悦儿提起自己的亲生父亲依然咬牙切齿, “她进了监狱,也受过白眼唾骂,她说自己活该,因为如果早一点讲出真相,恶人就早一点得到惩罚,受害人就会更少。我来之前告诉过她要做什么,她什么 都没说,只是给了我一本册子,那是我从前跟进社会案件的剪报集。她明白我的理想,她也知道假装沉默就是帮凶这个道理。” “杨侦探,你分得清是非,为什么我站在你的一方,你不但不认同还要把我赶出去?” 杨清水怔了怔,一时间哑口无言,被这么一说,不懂事冥顽不灵的反而是自己了。 终于,他看向曾悦儿,脸上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问:“有驾照吗?” “……有!” 一串钥匙从半空?跃起抛物线,稳稳落在曾悦儿举起的双手上。杨清水:“这车抢来的,小心点开,有罚单炒你鱿鱼。” 还没等曾悦儿问清啥叫抢来的车子,杨清水脱开外套,将身上的手榴弹逐个解开,放到桌子上。几个半椭圆手榴弹的在木板上骨碌乱滚,险些摔落地,幸好又转回去,看得人心头砰砰直跳。 “你——” “问太多也炒你鱿鱼。”杨清水低头一边整衣服换上干净的衬衫,一边临时诌来他的员工守则,“不规定上班时间,但要随传随到。没福利、没津贴,保险自 己交,分红、年终奖看心情。抚恤金的话,死在我前面才有。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给我买早餐、当司机、打扫,以及在危险场合替我挡枪,没问题的话,你 现在就可以上班了。”说完,他抬头看向曾悦儿。 如此糟糕的工作待遇,怕是出门找不到第二家了。 曾悦儿似乎并不把条件放在心上,笑了笑,说:“接下来的日子请您多多指教。” 他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好久,才悠悠叹了口气,转身把一木箱子扛进后车厢,“伸张正义、天打雷劈,劝人查案,肠穿肚烂。真造孽……” 曾悦儿:“那我是不是就转正了?” “过完这关再说。”杨清水坐上灰色奔驰的副驾驶,打开地图导航,输入高桥市的冲浪胜地日浪湾。 春末初夏的阳光分外明媚,照海浪上粼粼生辉,比基尼女郎、沙滩、海浪,这地儿不愧为艳遇圣地,有钱有闲晒太阳的年轻男女,总是特容易看眼。 曾悦儿推着手推车,她看了看车上几万块一箱子的高级红酒,又看向春风得意的杨清水,终于明白此行目的。 说啥生命危险,原来是开游艇会,刚才还大约再冬季一身炸弹,转头阳光沙滩,心怪大的…… 果然,一踏上甲板,便受到热烈欢迎,船舱内等候多时的媒体记者,有的开闪光灯拍照,有的已经走上来凑近乎:“杨哥,一个采访就出动全城媒体,也就您一位。” 杨清水:“多谢各位赏脸。” “待会给我们家一个专访行吗,咱们总编可喜欢你了,完不成任务回不去……” 杨清水一一寒暄,召集也说得明白,媒体要交货糊口,也不彼此为难,一次性把人找齐,在船上把各家访问全做了。如同门诊看症,各家媒体排队采访拍照,还没轮到的喝酒聊?,享受海湾风景,工作之余还能度假,就是等的时间长也没有怨言了。 欢声笑语中,众人毫不察觉,引擎声变大,船下白浪翻滚起来,游艇加速出海,很快将海岸与山线甩在身后。 当船进入海湾,他们终于发现,甲板上有人问道:“咦,船都出来了,咱们还有自助游不成?” 一个女记者问:“杨侦探,你在捣鼓什么把戏?” 有人戏言:“不会又像昨天那样诈咱们一顿吧?” 杨清水不失狡黠地勾了勾嘴角,带着“反正你们都出海了,也奈他无何”的语气,说:“这么想,大家都是工作交差,单单拿一个访问回去不觉得差了点意思吗?” 有人轻笑:“全城的媒体都让你叫来了,就是啥大新闻,也不是独家了,一样没意思啊。” 杨清水看向他,“能不能拿到独家,就看你们自己的胆量了。” 游艇驶往一个离岛,那是毗邻高桥市的旅游岛,丰富的海产跟相继落成的主题乐园让整个岛屿兴旺起来,节日假期游人一批批从码头上落,热闹程度不比中心城 区低。现在是旅游淡季,渡轮稀落停靠码头,不少民宿、餐厅关门大吉,老板员工干别的营生去了,整个小镇似乎都在暂停营业中。 码头接待举止斯文,服务态度相当好,待游艇抛锚厚搀扶人们下船,问:“各位是来旅游观光吗,酒店找好了吗,需要我给大家预定吗?” 杨清水最后一个下船,感觉接待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自己,两眼相对时又有些躲闪,随即收回眼神。他走下接桥,看向这人:“我好像没找地陪,你出现得真及时啊。” 这人手托了托镜框,礼貌微笑:“我们做服务业的要随时照顾客人的需要,让大家减少舟车劳顿。” 杨清水:“是啊,这岛说小不小,要是不小心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麻烦就大了。” 这人脸色微微一变,“是。” 杨清水摆摆手,让他在此止步,“你再往下跟,我就真要付小费了。那谁,”他叫唤曾悦儿,“地图打开带路,咱们自助游。” 曾悦儿不明所以,她都不知道要去哪儿,带的啥路,但清楚他要摆脱这人的意思,连忙走上去,打开导航,挡住了那人的去路,“我看看。” 一路上杨清水真的像游客般左看看右溜溜,终于那群等着猛料的记者耐不住,叫住他:“杨侦探,能不能告诉我们要去哪儿?” “耐心点,马上就到。” 一行人在路边租用一台旅游小白车,车子从阳光明媚的花园大道驶入别墅区,在园区转了一圈。曾悦儿一路都在观察她的新老板,他虽然神情悠然,目光却是专注的,停留每一家的门牌号略久,并非其他抱怨中所讲的漫无目的。 终于,在转角的喷水池处,杨清水叫住车子停下,抬头看向马路对边的房子,眯了眯眼。 “到了。”他指着别墅,“房子里面是制毒工厂的“厨房”,用旅游岛的来往人流当遮掩干制毒、贩毒的活儿,下船前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们进去,拍第一手猛料。” 听见他的话,所有人当即一愣。脑子第一时间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假话,没必要撒谎说是制毒工厂,这不是吓坏所有人不敢进去吗,还不如说是某个明星偷情地点,听上去不像是他设的坑。 难怪说能不能拿到独家,就看他们的胆量。这可是暴力犯罪新闻,制毒的地方肯定有枪有武器,镜头麦克风可挡不住子弹,抵抗起来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 就在他们还在犹豫的当下,杨清水又看表,“警察还有十五分钟到,拉起封锁线后,就别想得到第一手消息了。” 众人不由得飞快谋算,砖红色的别墅外墙,从窗户到门洞都拉了帘子,外面看不见一点里面的状况,说不定几个枪口架好了,此刻冲进去岂不是舍身炸碉堡? 跟职业生命比,还是生命宝贵。一阵沉默之后,始终没有人站出来。 “行吧。”杨清水伸了个懒腰,抬腕看下手表,余光瞥向曾悦儿,“你跟我进去,就转正了。” 饶是对他的不按常理出牌早有准备,曾悦儿内心还是抖了抖,她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担心,关键时候勇气、正义的支撑都不够,毕竟面对的是生与死的恐惧。 唯一不同的,在场其他人都把杨清水当成疯子,曾悦儿心里并不这么想,别人从公众镜头认识他,可她在一年前见过杨清水,他的判断锐利且准确,脑子清 楚得很。 曾悦儿咬咬牙,“好!” 所有人的目送下,她跟随杨清水,往别墅大门走去。大门是一整块金属板,没有留下钻墙窥私的空间,曾悦儿仰头看了看两米多高的门顶,带着一丝崇拜期待的目光看向她的领导。 不在这种时候大展身手,更待何时? 杨清水坦然得多,从高墙收回目光,“咱没带梯子?” “……” “逃过学吗?”他弯腰双手交叠,让曾悦儿踩上去翻墙。 曾悦儿快速掂量了下己彼的身子骨,马步扎稳,“还是我来吧。” 毕竟是徒手拆窗框的女子,身体素质显然比跑步喘气的杨清水好,他向来不为面子逞强,愉快地接受了曾悦儿的提议,踩着她的肩膀翻过围墙,从里面打开大门。 镜头跟着两人一起进去,拍下的画面能在直播随意观看,观众闻风而至,人数也随之暴涨。 画面闻不到气味,只有曾悦儿和杨清水感受到现场的惨烈,整个屋子弥漫着细碎的淡黄色的烟雾,和呕吐物与石油尾气混合的臭味,现场有试管等实验用具,也有化肥桶油罐,看上去像个炼油小作坊,抽屉柜子门敞开,东西被掏得凌乱一通。 杨清水径直走进厕所,果然看见凌乱摆放的塑料器皿,里面倒得一空,马桶上还有些没来得及溶解淡黄色奶昔状的东西。 “双手举起。”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杨清水拿着镜头高举过顶,转身对擎枪指着自己的林知律,既愉快又猥琐地笑了。 第54章 警局笔录室。 林知律盯着杨清水的眼睛, “你不觉得,自己在这里出现得有点多吗?” 杨清水悠悠叹了口气,“事情该发生就会发生, 我控制不来。”想要插科打诨一下, 对上不苟言笑的林长官, 还是有点儿虚,“您看, 这回我没犯法, 进来协助调查,不用严刑逼供吧?” 苗颐送来文件。林知律扫了一眼, 现场有制毒工具, 也有经鉴定证实制毒原料□□和少量冰毒粉末,推测为供应本地的制毒点之一。杨清水提前报的警, 按他的说法, 还是提供线索的正义公民, 的确没沾上啥违法事宜。 他反手合上文件,“那就长话短说, 你的线索来源在哪儿?” “……我不能说。”总不能告诉他, 自己自带攻略, 线索来源都在脑子里吧? 林知律脸色微僵, 像一句“不能说”夹枪带棍,刺到了哪一根敏感的神经。片刻, 他才开口:“给潘小艾翻案, 我让你给理由,你不讲。你让我们的行动配合舆论, 我帮了这个忙,到头来没有得到一个解释。到现在了, 还是不能说吗?” 他是多不值得信任? 杨清水顿住。他哪里不知道坦白为上,可实在说不清楚。况且没干坏事,线报可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猜疑,难道知道得多,倒让他不像好人了? 内心上演了一场窦娥冤,怨昏官不识好人心,可坏人还没正法呢,得顾好内外阵营的团结。他扒拉着桌面,“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不用说的,难道没有开口,你就要怀疑我不成?”说着,他一脸真诚恳挚地看向林知律。 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林知律别过脸,“这里是警局。” “所以我才要跟警官剖白内心呢。”杨清水为了凑近林知律,上身几乎都压在桌面上,脸皮极厚地盯着人看,“我承认我不是个爱说真话的主儿,可我什么 时候害过人,得到的线索从来毫无保留告诉你,被人怀疑,我也没有怨言。因为第一天遇见时,我就相信你心怀正义,是个好警察,所以我不愿意故 弄玄虚。” 杨清水把那些年呼拢的神之第六感抛诸脑后,还没怎么样,自己先演委屈了,“而你呢,从第一天因为不相信而跟我动手,到现在了,你还要这么对我吗?” 他越靠越近,都快要凑到对方起伏的胸膛衣领处了,这时林知律抬手,一巴掌糊他脸上,连人带脸推了回去,“好好坐。” 虽然没有被杨清水油腔滑调哄过去,林知律也明白没有触犯法律的前提下,说与不说是他的自由,自己没有权力逼迫开口。从第一天认识,杨清水就是怪人,事情隐瞒得紧,如果自己真的相信这个人,与其穷追不舍,不如求一个默契。 见他不语,杨清水带着两分小心翼翼,“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要开这个直播,我们有一样的目标,恶人伏法,让他们不能在这个城市横行。林知律,你能不能不要再怀疑我?” 过了一会儿,林知律拿起笔,在笔录簿上签了名字,合上本子。他眼皮子微抬,些许倦惫的眼神着实让杨清水心软又心虚,只听见他说:“你快要耗光我相信人的能力了。” “我……” 林知律文件一放,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你可以走了。”杨清水还想解释,他却说道,“我现在上班时间,要是没有涉案信息提供,就别浪费纳税人的金钱了。” 杨清水只能离开,走廊外有在等候的曾悦儿。她上前,“怎么样,没事吧?” 他摇摇头,这里都快成他的打卡点,早就习惯了。 曾悦儿:“我们的直播在网络反响很大,我的电话都快给打爆了,只能关机转到留言。不知道谁透的风,说你在警局,现在媒体都围在大门口要堵你。”说着,她从袋子里拿出名人出逃三件套——口罩、墨镜、鸭舌帽,“我们找别的出口走吧。” 杨清水没接,整了整衣领:“我们从正门走,要出风头就大方点。” 苗颐拿着文件袋从办公室跑出来,看着人还没走,不由得松一口气。她追上去,“阿水,等等!” 沉实的文件袋交到杨清水手上,苗颐:“律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他没空。”说着,努了努嘴角,表示此话真实性存疑。 边走边打开,原是他之前给的财产委托书,那天跟林知律为了这个吵了不大不小一架,没想到文件回到手上,还都签好名字,按了本人印章。 文件中间夹着一张便签,字迹龙飞凤舞,似乎颇有怒气:敢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把你的侦探社卖给屠宰场,钱捐给UFO研究协会。 想象林知律签字后犹觉不满,还补上一张字条的模样,杨清水不由得微微一笑。想着,走到警局门口,人没出去呢,人声跟摆弄机器的声音就将整个空间包围了,有着让人退缩的压迫感,曾悦儿不由得小声问:“咱们真的要出去吗?” “会死吗?既然不会死,就无所谓。”杨清水收起文件袋,步出大门。 果然一露面,媒体就跟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将两人包围在小圈里,各家摄录机挤到一处,首先有人喊着问:“杨侦探,今天的直播引来大众回响,你这次打算又跟谁宣战?” “你来做调查笔录的吗?” “……害不害怕遭到打击报复?” 在镜头面前,杨清水一贯不哗众取宠会死的的作风,言辞毫不模糊对准忠天集团,不但不怕惹上毁谤的官非,还大方欢迎打击报复:“我相信犯罪分子也 有脑子,这个时候出来冲我报复,等于告诉大众自己作贼心虚。当然,我也不害怕,高桥市绝大部分人都站在正义一方,不会允许恶人只手遮天,欢迎他们打击 报复,试试啥叫邪不能胜正。” “可是网络流传不少关于你的负面传闻,担心会影响网友对你的支持度吗?” 杨清水微顿。这个时候好事者已将论坛上收集的黑料贴打开,平板电脑送到眼前,上面是爆料者言之凿凿的图文证据,说杨清水是某网络公司推的新网红,借法政新闻吸引眼球,另辟蹊径炒作,背后有一整间公司给他策划,那些直播新闻都?他们整合资讯给杨清水写的稿子。 他一看便知,是有人故意散播的假新闻,模糊焦点。要道德污名化,少不了杨清水的私生活爆料,网络上同时出了好几个声称被他骗财骗色的受害者,说他伪造身份诓钱的营生,骗女人吃软饭,总而言之就?卑鄙无耻下流的衣冠禽兽一枚,人人得而怼之。 有人大骂杨清水愚弄大众,当然维护他的人也不少,说就算他道德败坏,就算他背后有公司策划,不代表吴会杀人是假的,也不代表那些帮会作的恶不存在,这 个时候横冲出私生活不检的消息,就是混淆视线。社交媒体上各方人马发声,还有趁乱带风向的,吵㑇乌烟瘴气,把今天直播制毒点的讨论热度都盖过了。 就这?从屏幕的连篇报道中抬头,杨清水露出了一个随意的笑容,“既然公众希望了解我,我也不扫大家的兴致。我本人对赚钱兴趣不大,接下来不会参加任何商业活动,至于直播,我的社交账号会在没有更多线索时销号,这一天不会太远。” 这种程度的泼脏水实在没啥技术含量,不过也辛苦编料的人,杨清水在这里只生活了不到一年,他的过去连影都没有,还怎么捕风捉影?都不用想辩白的措辞,他张口就来:“私生活在此最后回应一次,本人单身,没有旧情史,更没有前女友,因为……我喜欢男生。” 说这话时,杨清水没有想到自己拌着揶揄笑容的表情会登上封面,在比例变形或不怀好意的图片编辑下,他的出柜一刻看上去还有点得意洋洋,就像小孩拿了满分炫耀成绩的模样。 曾悦儿一边翻周刊,一边感叹:“老板,你真挺会利用舆论的啊,总能提供他们想要的新闻点,这会儿公布了性取向,下次打算玩啥招?” 啥底都抖搂掉了,杨清水有点儿郁闷,架着腿在办公桌上不回应。侦探社有玻璃的地方都挂上帘子,外面不是媒体记者就是来观光打卡的民众,出趟门像逃狱一样,这种日子真烦透了,他只想赶紧让高阳入罪,让整本书来个大结局。 前天的直播反响虽大,只抓了别墅登记的持有者。高阳是老狐狸,房子绕了个圈套入空壳公司,怎么查都查不到他,这单新闻除了一点舆论,对他毫发无伤。 反倒整了杨清水,报道披露案情不忘分析他的性格,什么反社会自恋导致的取向差异,什么童年阴影,字里行间都把他形容成一个既破碎又分裂的变态。 连曾悦儿都看出这种趋势,“我感觉大众对你好像有点别的看法了,要不咱们最近低调点?” “本来就没打算当一辈子英雄。”杨清水拿马克笔给封面上的自己添了对恶魔角,“多一双眼睛看过来,就多一分胜算,管他们怎么想。” “不过……”等哪一天舆论反噬,有他讲得这样轻松吗? 没等曾悦儿问完,杨清水便打断她:“出去一会儿。”说着戴上口罩帽子,架起爬梯。他之前买下侦探社上的旧单元,整了个直上直下的暗门,从暗门上二楼,绕过侦探社所在位置,跳窗出去不会被发现,这一套金蝉脱壳法屡试不爽。 看着他不安于室的模样,曾悦儿没好气:“知道多少人想打爆你这颗脑袋吗,能不能好好呆着!” “门都不能出,还算啥侦探?” 杨清水三两下蹬上二层,声音从天花板处传来,回声还没荡开,人就走没影了。 他也没啥要去的地方,只能像动物园的老虎狮子困久了,只想逃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鬼差神使说了“枫林路”,让计程车带到那儿去了。 第55章 车子驶到小酒吧前, 杨清水让司机停下,自个儿下车逛逛。 日头偏西,刚过最热的时分, 这时候还是上班上学时间, 路上人不多, 偶尔几个急匆匆的步伐擦过,谁也不曾注意藏着脸的杨清水。他拽着衣兜, 漫无目的散步, 想着要不要上林知律家坐坐。 路是熟得很,住了有一个多月。 可不知道为啥, 想到林知律在, 就有点心怯。刚认识的时候,死皮赖脸跟着对方, 啥话都敢说, 现在倒不太好意思了。 或许他今天值班, 不在家呢? 白天不要说人,也就心里想想, 林知律立马出现在跟前。 视线搜索到林知律的车子——黑色吉普, 停在远处报亭旁的路边。驾驶座看不见, 车熄火了, 人大概在附近。 远远地看着,只见林知律的身影出现在报亭, 他抱着一摞杂志往座驾走过去, 打开后车厢。放下杂志,林知律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车厢, 同样的杂志摞还有五六堆,封面一式一样, 都是那张杨清水睥睨镜头的脸。 “嫩男侦探‘能屈能伸’,杨清水自认断背”大字标题,正文字眼更加难听,写他爱泡猛男,喜欢用啥招式,极尽歪曲之能事,仿佛记者就睡在他床底下。 幽幽吐了扣气,林知律回身上车。杨清水找个墙角飞快躲起来,恰好没被看见。 也不知道在躲什么,在媒体面前公开自己喜欢男人之后,面对林知律好像就有点怪怪的。正在风口浪尖上,他感觉自己像个?处藏身的彩色大气球,既膨胀又敏感。 他刚从报亭出来,想来看了今天的报道。杨清水毫不犹豫掉头往反方向走,虽然另边才是能叫上计程车的大路,可他当着全城人丢脸不想见熟人,拐小巷小道也要躲开林知律。 车子驶离视线范围,杨清水才松了口气,从墙角闪身出来,恢复遛道老大爷的步伐。 旧城区的曲绕跟迷宫一样,绕出大路也不容易,杨清水走着路过一个小院,好死不死又看见自己封面的杂志。不止一本,上百本分成几摞堆在破落的 砖垛上,旁边是压扁的易拉罐堆,院子里头养的小猫经过,把杂志当猫抓板,将杨清水的大脸海报刮成流苏,见生人走了进来,忙一个虎跃躲进砖垛里。 “小伙子,卖废品吗?”屋里走出来一个老汉,叼着根卷烟,“板纸四毛五一斤。” 进了院子不好回头就走,他指向杂志:“这小书还很新,便宜点卖我一本?” 老汉露出难办的脸色,“我自然想卖你,送我废品的小伙子说了只能送去回收站,不行卖人的。” 杨清水:“那还不好办,他人不在,你卖我一本,谁知道呢?” 老汉连忙摇手:“不行不行,他住这片区,还是警官,我不好骗他。” ……林知律?他是媒体抹黑自己不高兴,所以买光整个片区的杂志不让人看吗? 卖废品的老汉瞅着他跟小书上那人蛮像,却见年轻小伙子愣了片刻,陷在思索中,然后转过身离开院子,口中喃喃自语:“平时挺聪明一人……” 走出院子,杨清水叹了口气,感激兼之愧疚——财产管理授权书,林知律这么不情愿还是签了,从头到尾他帮的忙不少了,而且这样维护自己,无动于衷是假的。只是……能做什么,才不辜负他的好? 他一路犹豫不决,晃悠悠才走到林知律家门口,登门道谢是俗套了点,总能显示诚意吧。 糊弄惯人,忽然要他抒发点真情实感,比上刑还痛苦。 好不容易开扣,总是不对劲:“老林,你知道我说话不经大脑,之前惹你不高兴的地方,你多多包涵呗。” 杨清水收起以脸油腻,自顾自摇头,这么道歉不是讨打么。 “律哥,其实我一直敬重你,大恩不言谢,以后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怎么一副好汉上梁山的江湖味儿…… “阿律,当着你的面不好意思说,其实呢……”还没说完,就被自己恶心到了,“叽叽歪歪的,讲句谢谢对不起,有这么难吗?” “我也这么觉得。” 忽然传来声音,杨清水吃惊回头——林知律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身后,抱着手看着他。 杨清水甚至听到脑子传来轰的一声,仿佛房子塌了,世界崩了,社会性死亡了。看眼院子大门,又看向林知律,结巴起来:“你不是,在,里面吗?” “我在这里。”林知律微微一笑。 杨清水:“我……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看。我?刚才……讲的话,你都,听见了?” 林知律思索了一会儿,说:“没听见多少,你想跟我说什么?” “……”被打乱了酝酿的情绪,杨清水收回那仅余不多的诚恳,咧嘴笑笑,“刚好路过,肚子饿了,想跟你蹭顿饭。” 熟悉的小厨房,砧板、置物架子是原来的模样,杨清水瘸腿时的专属小板凳也还在。林知律挂上围裙,倒水开锅,给嚷嚷着饿的家伙下面条。杨清水坐小板凳,手肘撑在料理台边看着他做菜。 等水开,林知律看向他,“报道的谣言,你要不要找个机会澄清?” “什么谣言?”杨清水微愣,想起杂志上的出柜传闻,“哦,不用。他们就是字眼恶毒点,倒没捏造。” 闻言,林知律揭锅盖的手顿了顿,语气意味难明:“爱好猛男是真的?” 杨清水:“……”他尴尬地挠了两下耳朵,对上林知律颇有捉弄意味的眼神,不知为何,两人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有些事情不需要言语解释。 他信任林知律是很自然的事,毕竟书中的人物从他手中创造,他心知肚明。杨清水心想,那林知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选择相信他的? 浇上汤头,氤氲的香气从碗里冒出,杨清水没打算留什么作客礼节,一个亚洲蹲靠在茶几旁边开吃。一顿饭的时间,林知律坐沙发上,也不不知看他还是有别的事想,就在那儿坐着没说话。 吃完擦了擦嘴巴,杨清水心满意足,正想着要不要蹭一顿饭后水果再开溜,听见林知律开扣:“这件案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一个好问题。已经来到全书最后一案,也就是说高阳入罪,写定的剧情就此结束,如果不是时间停止一切终结,杨清水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去,就是这个世界按照他的方式继续运转着,再没有命定的剧情左右,杨清水再不会陷进随时可能被杀的危机里,他自由了。 无论哪种结局,对他而言都不是坏事。只是回去原来的世界,这面、这人……再没机会见上了,这一切会变成他的一个梦,很真切但终究回不来。 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坠了一下,脑子念叨的水果忽然没啥滋味了。 他转过身,看向那头的林知律,“哎。” 他?察觉,自个儿看过去那眼神柔情似水,三分委屈伴七分恋恋不舍,仿佛马上就要生离死别,脉脉不得语。杨清水此刻照镜,肯定寒毛直竖,他这表情要卖身葬父呢? “阿律……” 林知律蓦地一顿,两眼对视之际,身板微微僵直。 “我们认识有一年了吧?我这个人嘴里掏不出三分真话,亏得你一直愿意相信我。”肉麻话还是很好说的,特别是看见林知律睁大眼睛,隐约有些慌张 时,杨清水知道自己情绪到位了,“有些话藏在心里一段时间了……其实从第一天看见你,就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 “你,你……等会!”不知为啥,林知律声音有些颤抖,身体还肉眼可见地后退两分,“我没准备好。” “这事不用准备,我当初‘嗖’一下到这儿来也没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穿进书里,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他笔下的人物,当下的情感难以言 喻,他摸着沙发凑近一点,希望也让林知律感受那种复杂的情绪,大眼睛冲着他扑闪扑闪,“你比我写……‘那个你’更好,好得让我无地自容。能认 识你,总觉得是我的幸运,你真是个好人!” 他讲完“好人”后,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 深邃的眼睛浮现大大的疑惑,半晌,林知律:“你要讲的,就是这些?” “不!”杨清水摇头,“你还是个好警察、好哥哥、好孙子——” 还没说完,肩膀就挨了狠狠推,将他推离沙发以外,顿时失掉平衡,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吃惊地看着林知律。 林知律攥下衣领,仿佛解开的扣子都浪费了,扬腿站起身。睨了杨清水一眼,眉心皱成嫌弃的模样:“吃完没,吃完赶紧走,别在我面前蹦跶。” 第56章 “警方加紧打击犯罪案件, 包括清扫盘踞高桥市多年的黑恶势力,新闻发言人回答记者问时表示,会调动全市?量维护城市治安正义, 不排除向近日深受舆论质疑的几个集团提出调查。” “三日前一桩毒品制作作坊被捣破, 线索提供者直指背后主控的物流公司忠天集团, 引来社会猜测,相信警方发言是为了正面回应立场, 表明打黑决心……” 中午, 酒吧。 酒保、服务员正在?晚上的营业准备,没有灯光音乐装点的酒吧更像气氛寥落的小餐厅, 经理习惯开电视机听个响, 没想到一打开就是这种社会时事新闻。他坐在卡座沙发上,仰脸盯着屏幕看, 听着脸色渐渐笼上乌云。 隔着吧台, 几个酒保也在看电视新闻, 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人问:“咱们这家酒吧好像是忠天看的场子, 会不会……”公开说要严厉打击, 多来几次临检, 酒吧这种夜场生意马上就垮, 连带他们的收入都要锐减。 另一人说:“神仙打架,哪里会顾得上咱们这些鱼虾蟹生意, 别胡思乱想了。” “不是胡思乱想啊。网上开始说抵制这些大集团了, 咱们老板不就……”酒保小心翼翼瞥?眼上司,放低声音, “是忠天社的吗,最近生意少了你们不觉得吗?” 捕风捉影的想法拼上些佐证, 事情看上去有七八分真切,人心便会浮动,还没等各自组织起心里的小九九,便被另一件事打断了。 不知何时,门外站了四五个男子,都是一脸凶相。 为首男人瞅了里头一眼,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摘下来,推门走进:“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经理站了起来,来者不善,他没笨到先自报家门,“你们是?” 男人回头瞥向身后的小弟,打了个响指。一个染了头红毛的小青年上前,把怀里抱着的一盆竹子丢地上。 竹子长得歪七扭八,花盆也就最普通的陶泥款,放菜市场卖二十块也未必有人问津,丢在地上更像一盆垃圾。 “祝你们生意兴隆,大富大贵,这是咱们兴祥的小小心意!”男人面无表情,语气中甚至带有挑衅的意思,口中的吉利话有点儿恐吓的意味。 经理知道规矩,明白他们要干啥,便说:“阿廖,给几个兄弟包个大红包,劳您几位大驾。这酒吧是忠天的场子,竹子我收下了,心意受不起。” 闻言,男子冷笑,随即变脸目光凶狠,说:“人跟竹子都杵在这儿了,你受得起受不起也得收,以后这一整条街都是兴祥看的,该交的账交老子这儿。懂事的,保证你生意旺财源广,没规矩的,咱们也帮你踩旺场子,教你学会规矩为止,懂吗?” 踩场子都踩到脸上了,见经理拿不定主意,男子抬脚把人踹地上,“兄弟,干活。” 小弟们二话不说,拎起锤子直接动手,茶几按桌号敲爆,杯子酒瓶碎了一地,酒水则全灌进沙发里。男子拎起经理的衣领又是一顿暴揍,气急败 坏:“以为忠天罩你们场子了不起?他们老大一屁股屎擦不干净,管得了你?明儿我把旗插到他家门口,他高阳还要哈巴狗给我赔笑脸,你还敢在老子面前亮 字号?忠天的场子是吧?!”说完,把酒吧经理像破抹布一样撞到沙发上。 收到消息的老板立马赶到现场,看着一地狼藉顾不上心疼,连忙跑到男人跟前,答应以后交账给兴祥,“大哥,咱们打开门做生意,都是求财而已,小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男人啐了一口,拿酒吧老板的衣服袖子擦去手上的血污,骂骂咧咧了几句,意思说他们不识抬举,都是些不懂事没规矩的。老板赔笑脸好说歹说,又给每个人封了个大红包赔罪,才把人哄得消气,跨出酒吧大门。 待人走后,才重重叹了口气。 经理被员工扶起,鼻青脸肿,这口气也憋得肝疼,忍不住问:“老板,兴祥的人太狂了,咱们真吃了这个哑巴亏?”这家伙看上去就是兴祥的个小头目,这么个愣头青把老板吓得够呛,怎么也说不过去。 酒吧老板挑了个没有玻璃碴子的椅子坐下,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忠天都要倒了,他们还不趁这个机会瓜分吐出来的地盘吗,他狠,下一个更狠,还不如早点换边站,少受点罪。” 说着,透着碎掉的玻璃门看向外头,只见乌云笼罩了白日,马上要变天了。 雷声轰隆隆,空气仿佛沉重起来,压得人心头闷抑。忠天集团董事办公室里,穿西装的混道上的排了两列,一群人大气不敢透,安静地站在边上,等老大发话。 新茶换了两轮水,喝进嘴里不是滋味,高阳握着茶杯,猛然把杯子摔了。半晌,“他还活得好好的。”高阳说。 “那个……”梁时说,“跟您想的不一样,其他帮派的人没有出头冲杨清水动手的,反他出门时周围有几个小帮会的人跟着,不像是跟踪,看上去……好像在保护他。” 高阳转过头看着梁时,目光仿佛一把利刃,看得梁时心中一毛,越发紧张:“我猜他们跟杨清水有个什么协议,可我不明白,有什么是他能给咱们忠天给不了的,居然能让他们买他的账?” 高阳站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差了。他看懂了杨清水跟他们的交易,这些大字不识的流氓混混怎会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只知道他高阳倒了,就能分空出来的一大块蛋糕,自然护着杨清水。杨清水能给得他给不了的,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财产。 谭固朗这时说:“老大,还有一件事。昨天茶会,我请了道上的叔父元老还有几个大字头的办事人,本来打算探探他们的口风,但是等到晚上,都没有人来。” 水面沉寂,人却避走不及,说明事情要糟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高阳焦躁地走了两圈,目光定在弟弟高仑身上。高仑会意,汇报情况:“公关的钱投进去了,效果不太好,舆论没翻过来。” 没有人说话,空气愈发沉重,高仑马上解释道:“杨清水应该是有备而来的,我找了不少人翻他的底儿,什么料都没找着,连他的背景资料都没有——” 高阳扬手将茶桌摔了,“他是神吗,你就什么都没查?” 茶叶渣子汤汤水水挂了高仑一身,他惨白着脸,不做声。 过了许久,高阳才冷静些许,额角上依然青筋轧露,说:“靠不住外人,就自己动。无论如何,我不要杨清水活在这世上。” 第57章 时隔三个月, 李行义的申诉审议提上日程。二十五年前的死者鉴定结果,还有杨清水调查到的证人报告,对翻案来说太过证据微薄, 第一次申诉便在审议庭上被驳回。 更荒唐的是, 申诉人旧案未清, 再犯新案,还是在监狱中远程听的审议判决。 “——缺乏关键证据, 决定驳回申诉……”李行义在为单独给他设置的听审房间中, 听着判决。他脸色惨淡,眼神却多了往日没有的光彩, 因为相信自己尚有希望。 监狱与世隔绝, 但报纸不缺,每日他从新闻得知外界消息。忠天集团涉嫌洗黑钱被查、商会撤去高阳主席职位……他痛恨二十年有余的人再没好日子了, 高阳未必比身在监狱的他轻松, 如此一想, 心头便吐一口乌气。 杨清水……当初是绝望中捞起一把稻草,没想到他真的在履行承诺。新闻每天报道他的动向, 高调地对抗着, 做着那些就算看热闹的人也会替他捏把汗的事, 他在替自己冒着生命危险, 李行义心中记下了这份恩情,又如何能破罐子破摔下去? 直播结束, “5178, 别看了,走吧。”狱警带着一点安慰的语气说道。李行义默不作声起身, 看一眼被窗子规矩成方正的天空。 “马到功成……平平安安。”他小声默念。 “失败了。”杨清水吐出??气,无比郁闷。 他身处庭审现场, 在旁听席一路坐到最后。明知结果不会好,可驳回的判决落下来,心中还是有种撞南墙的感觉,白忙活一场。委托律师临走前,拍了拍他肩膀:“预料之中的 事,别自责。起码你在,让大家关注这件案子,对后续的申诉很有帮助。这不就是我们本来的目的吗?” 引起舆论关注,同时找到更多当年的证人证物,至此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期中。“行吧,我收起我的挫败感。就算信不过自己,我也信你。”杨清水说着,帮忙收拾卷子材料,却被委托律师拍开他的手。 他把卷宗收入档案袋中,然后说道:“这里交给我,你的战场在外面呢。”说着看向了外头。 杨清水:“……” 还是曾悦儿重重叹口气,说:“我都要患上人群恐惧症了。” 消息是故意透出去的,跟几家大媒体也通过气,能够想象今天有多少记者摄影师守在法院门口。是想要的效果,但想到要出去依旧心累,站在大门背后,两人心情如同烈女卖身,无尽心酸。 深呼吸两回,“来吧。” 雇佣的两个保镖,也就够隔开人群不至于扑到他的地步,场面依旧乱哄哄,杨清水走到正门台阶处,再也挪不动地方。他冲前排闪光灯笑,说:“我们就在这儿聊聊吧。” 问题叠问题,“根据申诉人供词,二十五年前死者周淇被推下人行天桥,是高阳指使,你作证为他翻案,是因为针对高阳吗?”“申诉此次被驳回,还会继续 吗?”“你上一次当众表明性取向,有人认为你在哗众取宠博关注,你怎么回应?”“听闻你跟总区刑侦调查队的警员关系密切,怕不怕被人说私相授受?” 无赖得讨厌的问题,在嘈杂声中显得尤其讨厌,杨清水强按下皱眉翻白眼的冲动,依然亲切而有风度地笑了笑。曾悦儿及时解围,叫停了众人,“各位一股脑地倒话,杨侦探也不好回答,每一家轮流发问,好吧?” 话刚落音,“你觉得自己是骗子吗?”便有人从空隙处插了话。 杨清水看过去,讲话的记者举着没有别名牌的麦克风,头戴鸭舌帽,只看得清小半张脸,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这问题没头没脑,颇具攻击性,曾悦儿便说:“您是哪一家的?” 没等到他回答,杨清水:“是不是骗子,要看这人能不能骗到底。从这个角度看,我不是。” 鸭舌帽记者顿了顿,“建立在谎言上的正义还算不算正义?你做的所有事情,是为了改变世界,还是想操纵人心,利用乌合之众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人语焉不详,不知为何却戳中杨清水。 杨清水对外演着一个高调的疯子,打着正义的旗帜,干的是邪教头头蛊惑人的活儿。踩在边缘线上,说不定哪天食髓知味,他就会掉下深渊。 这时,法院的对面马路开过来?辆黑色吉普,林知律从车上下来,朝人群的方向走来。 好像没什么是林知律害怕的,这种拥挤推搡的场面眉头都不皱一下,还能趁间隙冲他点了点头,一脸的从容。 杨清水倏忽便笑了。事情在他心中有了答案——即便哪天他想不开,要在这个世界过把当主宰的瘾,林知律会第一个冲上来呼他巴掌,让他清醒一点。林知律就是他的界线,越过一点,还没怎么样,杨清水自己就缩脚了,如何掉下深渊。 但是答记者问不能这么说,他得贯彻自己的人设。“你讲的那些,我不在乎。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担心秩序颠覆,又怕人心被操纵,反对我的人——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 围在身边的几个记者听到他这么说都笑了,隔?人群林知律轻晲他一眼,让他收敛点。 本应轮到其他家媒体发问,“请问一下,杨侦探——”高桥日报的记者刚起个头就被打断,鸭舌帽男子横插一句:“你说你不在乎,为达到目的窃取他人身份,你也无所谓?” 他的语气这样冷峻而猛戾,丝毫不像新闻调查的记者。 杨清水笑容渐渐消失,莫名的思绪提醒?自己,应该察觉出什么了。苍白的小半张脸,整个人瘦削清冷的气质—— 猛地,一个想法攥紧杨清水的心脏!不顾推搡,他走下一级台阶,想要看清对方的脸,“你……” 他的手只差一点抓住帽子,被男子后退闪身躲过。正要再过去,一个壮实的身躯忽然拦住去路,挡在他身前。 这人有一米九多,杨清水抬脸,他笑得满脸狰狞。 后面的事情像在刹那间发生,杨清水只记得这人从衣服兜里掏出尖刀,明晃晃的刀冲他喉咙袭来,与此同时,林知律朝他扑过去。随即场面大乱,他听见骨头跟肌肉扭动的声音,低头一看,刀刃没入腹部,只看得到木柄了。这时,他才感觉到剧痛。 慌乱的哭喊、尖叫混作一团,杨清水却觉得世界特安静,他看看手上自己的血,又看看天空,幽幽骂了句:“我去……”便意识涣散,踉跄往下摔。 曾悦儿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他的衣襟,不让人掉下去。她看见刀子入腹的长度,心中暗道不好,混乱中大喊一声:“救人!” 林知律刚把袭击者压倒地上,闻声回头,只是一眼,额角青筋暴起。 第58章 剧痛中, 杨清水感觉有人抱起自己,勉力睁开双眸,只见林知律脸色苍白, 眸光中有前所未见的慌乱。 等不及救护车, 曾悦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开车门:“赶紧,上车!” 场面相当惨烈, 刀子不是直挺挺插入腹部, 缠斗中划拉了个口子,杨清水自个一身一手的血, 连带也染红了林知律?衣服, 血迹斑驳。 他勉强勾动嘴角,说:“我的肠子有没有掉外面, 帮忙捡捡, 别让人踩坏了。” 越是这种时候, 越不愿意让人担心。只是张嘴说话时,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微弱虚延, 有点临终托付的味道。 血腥味弥漫了车厢, 绷紧的情绪随着引擎声起伏着, 曾悦儿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前头堵着几辆等转弯的车子, 大按喇叭依然故意不肯让路, 眼看着医院在不远处,移动却格外慢, 她咬紧下唇,着急得掉泪。 枕在林知律腿上, 困意上来,却又被唤醒,“别睡,马上到医院了。”他轻声说。 身为受害者本人,杨清水并不害怕也不太担心,疼痛还好,只是身上有点冷。 “你抱紧点。” “嗯。” 杨清水被林知律双手环抱肩膀,脑袋拥进胸膛,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可闻。温热的息包裹着脸,让他多生出两分对这红尘俗世的眷恋,不舍得死了。 “诶。” “嗯?” “帮我跟医生说,放心用最贵的药,?有钱。” 林知律抹去他额头的冷汗,“知道了。” “请他们仔细缝线,这部位疤痕太长,像剖腹产。”叹气,“本来今天出门还挺饿……”可惜胃口不好。 他说这话时,没意识到用冷笑话作为自己的遗言有点草率。 脑袋晕眩,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杨清水张了张嘴,要说的话湮灭在空气中,眼睛彻底闭上。 “老板!” 那一瞬间,他还是听得见曾悦儿的呼喊,可整个人像漂浮着,忽然被推得很远,世界迅速后退,他所身处的不过是一个无尽的黑点。 好像做了个梦,也似是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周遭一切换了模样,却似曾相识。 光线是朦胧的,视线落在桌架上的奖杯——剧本创作大赛优秀奖,杨沅。 他,原本的名字。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是他的小卧室套房。那天他写完推理小说的结局章节,在床上睡下,醒来就穿越到书中的世界。而现在……他回来了? 推理小说,对。目光寻找起来,他的黑色笔记本电脑盖上背板,安然平放桌面上。 杨清水站起来,走到桌子边,不由自主地打开电脑。 六月,蝉鸣得紧要,这种酷暑街上稀得见人,偶尔走过来也快步躲到阴影下,可还有人在一轮大太阳地下“罚站”。本来是高阳请江湖上地位重的元老,可 几个老人家不玩互联网也消息灵通,知道高阳现在一身腥,去他家被记者拍到,自己也得味儿几天,谁也不愿趟趟浑水。拉锯几日,他们才勉强答应,在私人会 馆见面。 为了打上感情牌,把妻子跟弟弟都带上了,身边也只有两个亲近的手下,这会儿那些老不死说先商量点事,把人晾在外头。 阳光照得大家都睁不开眼睛,高阳怀疑时移世易,自己失势,心思也不平衡起来,烈日打在身上竟有种寒毛直竖?冷感。他眯眼盯着那扇黄檀木大门,眸光闪过一丝狠戾。 又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他们被邀请进去。 名义上高阳找这些元老,让给建议、指点迷津,实际上是想让他们替自己背书。不利消息打乱了忠天的阵脚,给了其他帮会有机可乘的口子,趁着乱抢地盘抢人,越是如此,外面人就更相信忠天要垮,陷入银行挤兑般的恶性循环中。 江湖上各个帮会纠纷不能找法律诉讼,靠像宗族祠堂般的元老会公审,为了维护内部的秩序,这几个从旧时帮会退下来的老头被捧得很高,谁也不敢轻易 挑战他们的意见。只要他们主持公道,让其他帮会管好蠢蠢欲动的手脚,忠天就能争取时间重整旗鼓,渡过场风波。他们几句废话尤其重要,所以即便在这种敏 感时期,高阳仍然要亲自上门来讨。 “我说高阳,你平日挺聪明一人,怎么跟个三流混子置气了呢?这么多人看着,法院门口捅刀子,不是告诉别人你心里有鬼吗?”五爷放下茶碗,将碗盖扣下,吊起眼皮看高阳,“这下倒好,激起民愤了。” “我的两间麻将馆才被砸了玻璃,妈的让我逮到那几个小兔崽子,我一定宰了他们!” 一个叫炳叔的老头说道:“宰什么宰,忍忍过去行了。我们现在是落水狗,夹着尾巴做人吧。” “唉……总之麻烦。就盼着昏迷那小子别死,死了,咱们遭的罪就要大了。” 旧式吊扇划拉光线游移,映照说话的人脸色明暗不定,仿佛他们只是喝茶许久,也仿佛意有所指。 说话的还是五爷:“高阳,听我一句劝,躲躲风头吧。时不与你,就得低头,生意比命重要,比自由重要吗?老沈进去了,三十年,就是出来了,还有活头吗?把担子交给别人,跟老婆孩子离开高桥,将来还能东山再起。侄媳妇,小孩多大了?” 忽然被叫到,钟玉英看向丈夫,丈夫不言语,她便照实回答:“一个六岁,一个七岁。” 阿炳一拍大腿,慨叹:“老婆孩子,还是最重要的。我当年就是不懂这个道理,老来几个忤逆儿子都不在身边,怪我心思扑在生意上。” 绰号“喇嘛”的元老嘲笑道:“你他娘是一心扑在别的女人身上,扯啥生意。” “你懂个屁——” “闭嘴。一把年纪,光会在小的面前丢人。”五爷不耐烦地拿茶杯盖子磕桌子,叫住两人无关痛痒的争吵,“高阳,凭这些年的交情,你对咱们几个老人 也孝敬,这事我揽了。帮会跟生意我们盯着,就是你不在,我们也找得力的人料理。你什么都别担心,趁早离开这是非地,过点安稳日子。” 静了一阵,才听见高阳从牙缝挤出一声冷笑,说:“平时你们吃我的拿我的,就当敬老没跟你们算,现在来跟我讲这种话?好啊,帮我把重症监护那小子干掉,帮我把踩场子的字号拔了,帮我?收了外面多少钱,拿这种话来浑我!“ 五爷脸色铁青,倒是还没说话,“喇嘛”猛地一拍桌子,“喂!” 动静大了,梁时与谭固朗随即站起身,眦目扫视全场,气势压过一头。高仑也跟着站了起身。 五爷冷声:“你搞不定的。” 高阳把跟前的茶杯摔地上,“搞不了,就同归于尽。” 五爷:“你说什么?” “满嘴规矩道义,差点忘了都是卖粉开赌档出身,谁的屁股都脏,我要是今天进局子,明天就把你们全抖搂出来,不让我活,就大家一块死!”当初就是刀尖上舔血爬上个位置,不让他们知道厉害,还以为他真的是正当商人。 阿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疯啦?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干偏门最怕手肘往外拐,里头怎样腌臜流血,都不能捅到外头。高阳这么做,等于把一窝子人全捣了,一手太黑,谁都不能答应。 高阳怒容未消,懒得跟一群老不死废话。 “好啦,别吵了。”五爷看了高阳一眼,情绪藏于无形,谁也不知道他要如何表态。只听见五爷说:“这么多年交情没必要张嘴就动刀动枪。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你得给我们空几日商量怎么做。” 高阳清楚他们的套路,名义上要点时间,其实就是等着让他孝敬,看了银码大小,才决定忙怎么帮、帮多少。花钱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便说:“那就好好想想,只要你们帮得上忙,一切好说。” “众人都黑着脸不语,显然他的话又冒犯了一向被奉承惯的长老们。高阳也不管,拉起妻子的手离开了会馆。” 屏幕上一字一字生成新的故事,显然发生在杨清水昏迷之后。他看着,仿佛看见文字另一端的世界,正在因为众人的角力,剧情又一次发生颠覆。往回翻,只见小 说全变了样,不再是凌余作为主角的推理小说,而是杨清水穿越之后,发生的一切。上面的文字,仿佛命运之书,巨细靡遗。 是……恶作剧? 可如果他的感受没有错,这本书就是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而他可以通过这台电脑改写另一个世界。 这样想着,杨清水缓缓触上键盘,迟疑着打下三个字。 他醒了。 字刚落在文档页面上,仿佛一股力量将他的灵魂抽去,杨清水全身一软,倒在地上。 第59章 杨清水如愿以偿穿越回去。 睁开眼, 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倒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守在门口。呼喊声在耳边喧闹:“他醒了,赶紧通知医生!” 倒是没必要这么戏剧化……杨清水迷糊间想。 虽然人是清醒的, 身体有点不听使唤, 杨清水不知道自己昏迷一周, 抢救用了大量药物,恢复过来需要时间。第一时间想要确认自己身处哪一个世界, 他努力活动视线和身体, 只见门打开了,医生护士进门, 跟在后面的还有林知律。 林知律有些憔悴, 头发是乱的,下巴胡茬没有清理干净, 没有了往日的精神。 “病人, 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杨……清水。” 医生一边给他做检查, 一边问询,确认杨清水没有记忆丧失或晕眩的情况。他的周遭围上不少人, 林知律站在床尾, 一言不发看着他, 看得他心里发慌。 医护前脚走, 曾悦儿后脚到病房。看见杨清水坐着眼珠子溜溜,也不像诈尸, 心头大石落了地, 不由得眼尾发红,“你终于醒啦, 差点以为我要失业了。” 杨清水乐呵呵一笑,腹部缝线有点绷紧, 动作一大就生疼,“嘶……“倒吸一口凉气。 林知律皱起眉,走过去将靠枕固定,手掌按下杨清水的肩膀,说:“躺好,不要再动。” “看在我重伤初愈的份上,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这话是半开玩笑,没想到林知律微微一顿,似乎在检讨刚才的行为不妥之处,然后说:“知道了。” 曾悦儿看穿了一切,心照不宣地在一旁偷笑。 杨清水眨巴下眼睛,以为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就是幻听了。转念一想,在他们看来,自己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差点死了,出于珍惜眼前人得道理,他们对自己捧着让着也不奇怪。 想到一事,他问:“病房外面守着军装,怎么回事?” 曾悦儿:“怕有人嫌你死得不够透,上医院来补刀,警方派人保护得。法院门口当众杀人,公众都要求揪出指使得黑手,这个舆论影响太恶劣。侦探社门口每天都收到一大堆献花,虽然这么说不不好,这一刀盖过所有之前对你不利得舆论,大家都站在你这边。” 杨清水苦笑,这么听来,我受得这次伤真不亏。 “那天追着我问问题的男记者,他有来找我吗?” 不明白他问这话的原因,曾悦儿疑惑地摇头,“你怀疑他跟这个案子有关系?也有可能,我当记者入行也有段时间,从来没见过那人,应该是个冒充记者。” 陌生男子的气息给他极其熟悉呃感觉,也许……那个没有说出口的猜测萦绕心头,杨清水静了一会儿。比起高阳的案子,这事更让他放心不下,他一定要找到这人问个明白。 他又问过曾悦儿那天之后的事情,交代她尽一切可能,将这个男子的行踪和信息查出来。 曾悦儿点头,“那我回去了,事情太多。你一醒,‘关心’的人可不少。”她暧昧地一笑,“给你们留点空间。” 杨清水一愣,不知道她说的意思。却见林知律没有反应,似乎不打算反驳什么,等曾悦儿离开,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 见杨清水一直盯着他看,林知律的神情有些许不自在,“你在看什么?” 杨清水:“这话应该我问才是,一直不走,不是应该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现在没有人了,说吧。” “……”林知律想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撇过头,“我是担心你。” 就这? 杨清水耍起无赖本色,在床上哈哈一笑,“你担心我不是应该的吗,没有我在捅娄子、捣乱,你的职业生涯少了很多乐趣啊。” “杨清水!”不知为何,林知律生气了,“这种时候还在耍,到底自己的生命在你看来是多不值钱?你能不能顾着点自己,这一次能活着醒来是你的运气,下一次呢?”见他还是葛优瘫着,一副癞皮狗的模样,气人得要命。 杨清水笑而不语,让林知律气了一会儿,抬手揪下他袖子,“好嘛,别对我这个受害人生气了。被你骂一下,我感觉又头晕了。” “无赖。” “谢谢,我当夸奖啦。”杨清水说,“是不是我醒了你才对我这么凶?昏迷的时候不知道我能不能醒来,还会骂我吗,应该恨不得掏心掏肺了吧?”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林知律僵了僵。 “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没有。” 古怪的气氛在病房弥漫,杨清水显然不相信这答案,狐疑地眯起眼睛:“真的没有?” “……” “可是我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杨清水啥都没听见,但为了诈不惜撒谎,“你好像说,要是我死了……” 他还没编好说辞,却见林知律耳根微红,迅速打断他,“我去问护士,你能吃什么,我带上来给你。”说完,拿起外套就离开了病房。 作为这段日子社会新闻的主要人物,杨清水从昏迷中醒来的消息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让本就暗涌起伏的高桥市沸腾起来,媒体追访、时政讨论,还有警方的跟踪调查,多方行动,让人有种大事将近风雨欲来的焦灼感。 钟玉英一看到新闻推送,连忙下楼去告诉丈夫。刚到一楼,砰地一声,笔记本电脑在脚边砸得左右分离,屏幕碎成蜘蛛网状。 “杨清水现在有警察护着,黑白两道似乎都有人要保他,我们的人别说动手了,就是近身都很难。”谭固朗说。 高阳握拳,手背青筋乍现,好一会儿才消气,问:“梁时怎么样?” 搭线雇凶的中间人扛不住压力将梁时供了出来,他昨天被警方逮捕调查,梁时跟了高阳许多年,这个时候抓走他,如同断了一臂。 “律师过去了,大梁只说要打电话回家,什么都没说。他跟您这么多年,知道要怎么做的。”兔死狐悲,谭固朗有些绝望,“不仅雇凶这一桩,梁时身上还有别的案子,警方应该掌握了关键证据,律师说不乐观。” 他们这些帮会里身居要职的人,知道得太多,牵涉得也太多,一出事就是大事,梁时算是折了。 高阳:“那几个老鬼呢?” 高仑走近,说:“没有消息。” 那天去过元老会,高阳本想着会很快解决,不过是钱的事。可那天之后,那边一点消息不透,似乎决心跟自己抹了面子,掰了。 高仑:“条子下重手,几个大帮会都伤了元气,反而让那些不成气候的狐假虎威,到处抢我们的地盘,踩我们的场子。我猜他们花了大钱给元老会那几个老头,盯着要瓜分我们这块肉,分不开身对付他们,没有办法。” 都是一群鬣狗,要他们讲道义,不如教猪上树。 谭固朗斜乜高仑一眼,“不对,我的人前日看见你跟南湾的老大上会所了,这种时候还能搂着大奶妹吃吃喝喝,你挺有办法的啊。” 高仑脸色骤变:“是南湾的人先找我,我以为来谈和才跟他们出去的。” 谭固朗阴恻恻一笑,“我没装顺风耳,你说什么都行。” “你什么意思?”高仑恼羞成怒,冲到谭固朗跟前,“我是姓高的!忠天要是垮了,你以为我还能去别的地方?我帮外人有什么好处!” “都给我闭嘴!”高阳一脸不快喝止两人的争执,“外面什么情况不清楚吗,还在这里狗咬狗。高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元老会的几个老头给我绑回来,义盟、青联那几个老大,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真以为我是病猫。这趟摆不平,让他们先给我垫背。” 高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这——”就是硬碰硬,同归于尽的意思了。 “去做。”高阳面无表情,他仍然是这个社团的龙头大哥。 “……知道。” 高仑狠狠瞪了谭固朗一眼,转身离开别墅,他既不忿又心生恐惧,思绪不定,迎面看见钟玉英,也只是跟嫂子点了个头。 钟玉英思索片刻,还是走上前,到丈夫高阳的身边。她从前从来不过问社团的事,毕竟不是见得光的生意,自己不懂听了心里也瘆,可这回关乎她的家庭,她不得不问。 她端了杯茶过去,端详高阳,“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焦躁的时候。” 高阳抓着脑袋,“会过去的,你放心。” “你这次有多少成胜算?” 高阳动作微滞,不说话。钟玉英了解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他心里也没底儿。 钟玉英又问:“我跟南南、乐乐,你打算怎么安排?”跟了这个男人,她心里预备过最坏的情况,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反倒比其他人更镇定了。 “我想过了,”高阳闭眼,靠在沙发上,“过几日就让人找船,让你们从水路出去,先离开高桥,再找一个没有引渡协议的国家,情况好了,就当度个长假,情况不好……保障你们的生活也不成问题。” 听了,钟玉英咬了咬牙,男人的战火烧到了她的小家庭,烂摊子也得一起承担,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半辈子了。可她是别人的妈妈,她得为两个儿子的人生打算。 午后阳光正好,杨清水吃饱了饭,哄着护士姐姐推他下楼,打算在医院小花园那儿歇个午觉。本来随身保护他的保镖看杨清水到处溜达也出不去,不是哄小孩骗糖吃,就是跟病人家属凑近乎聊家常,也就不贴身跟着,守在小花园的入口,让他自个儿睡去。 “杨先生。”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杨清水睁眼,看见来者,饶是见过大场面的他不由得有些惊讶:“你?” 来者站在草丛旁,刚好遮挡保镖看过来的视线。 他看向刻意朴素打扮的钟玉英,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现在刀手这么缺人,暗杀这种事情居然还要社团夫人亲自动手。 钟玉英说:“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有些话想跟您说,您能不能先听完?” “……”在大声呼救跟听从沉默中,一向缺心眼的杨清水选择了后者,“好吧。” 钟玉英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杨清水,打开纸袋,里面是七八万的现金,“我查过你们侦探社的收费标准,这里应该够了。有个案子我想要委托你代办。” 入夏之后越发炎热,高温没有消退的迹象。 高阳 头发已经被热汗打湿,他没有察觉,也顾不上收拾自己。五月起,一切像旋涡般,将他卷进争斗中,他挂了彩,也斗红了眼。敌人越来愈多,大 多数与高阳无仇无怨,有的自以为正义路见不平来讨伐他,有的觊觎他的地盘,龙头大哥的地位,乐得将他蚕食瓜分,有的为了与他撇清 关系不惜出卖。 这些人,他一个一个记在心里。 报纸写高桥市治安越来越差,舆论质疑打黑成效,另外有评论家指出,高桥市黑帮进入洗牌阶段,为了抢夺地盘稳固势力,械斗暗杀层出不穷,这段时间建议市民不要深夜外出,免得发生意外。 高阳心想,越乱越好,世道越乱,他们越知道帮会存在的重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忠天好歹是全市最大的势力,经过几场恶战,总算抢回他们 的地盘。高阳发话,让手下人放开干,越狠的安家费越多,让那群鬣狗知道,即使他高阳落难,也不是他们能招惹?。 可元老会呃人好像知道了消息,还没等他动手,全都躲起来,居然让他们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高阳不满。 来汇报的是高仑,他嗫嚅着说,“会不会……咱们中间有内鬼?” “不可能。”遭到泄露的是所有行动,知道全部部署的只有那天在别墅的谭固朗、高仑,还有妻子钟玉英,这三人不可能背叛自己。 高仑想到另一个可能性,“会不会姓杨的真有这么神,能看穿咱们的计划?我听说这人好像神算一样,他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他猜到我们会怎么做了吗?” 荒谬!高阳几乎冲口而出,怪力乱神的事情搬上台面,多蠢的人才会相信。可同时,怀疑的想法攥住他的心,他一开始没把杨清水放在眼里,到现在居然能把自己打成溃不成军的惨败,如果没有他料想不到的能耐,他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这里,高阳一皱眉。 高仑:“我们之前不是查过姓杨的底儿,他可以神秘到这种地步,这么大一活人,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多瘆人啊。”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小看了杨清水? 杨清水看上去羸弱单薄,却能量如此大,煽动老百姓的狂热,帮会存在这么多年,所有人视若不见,仅仅因为他的几场演讲、直播,高阳成了这地方的毒瘤,人人都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老爷,你的电话。”家佣人拿着话筒从宅子走出。高阳接过,“谁?” “你好。我是杨清水。” 高阳目光微凝,抬起头与高仑对视,跟电话那头应答:“杨侦探,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杨清水笑:“你信不信我连你的保险箱密码都知道?电话号码就不算什么了。” 高阳眉头深皱。 他继续说道:“你信吗?这世上有人生来就比其他人高明,他知道得更多,把其他人看得更透彻,在他眼里,你们是游戏中的棋子,而他才是玩家。” “是吗?”高阳说,“你差点被我的人杀死,我看了现场,血是红的,跟普通人没有区别。” ”可惜没如你的愿死成。”杨清水说,“你知道这个游戏好玩的地方在哪儿吗,棋子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你们以为自己能改变这场游戏,在被摁死之前还在拼命反抗。” 高阳吸口气,说:“你有这种能耐,直接弄死我算了。还需要这通电话给我吗,虚张声势这招,你玩得不行。” 电话那头静了静。 过了一会儿,听见杨清水开口:“你讲得对,光说漂亮话没有用。所以我准备了一份礼物,当作报答你送我的这刀。” 不祥的预感在高阳心头升起,听着杨清水的话,他死死盯着周围看了一圈,草地、阶梯、大门……一切如常,没有事情发生,甚至比平日更安静。 “这份礼物我想了很久,为了让你惊喜,还能展现我的能耐。”杨清水说,“想来想去,得从你的软肋下手。” 软肋? 杨清水带着嘲讽的语气,“不觉得作为一个坏人,你根本不该结婚生子吗?” 握着听筒的手指攥紧了,高阳低沉的声音带着嘶哑:“我的小孩,他们在哪儿?!” 高仑在旁听见这话,猜得个大概,不由得说声“糟了”,连忙转身跑进宅子找人。 “想到孩子遭得罪都是因为当父亲得你,会比死还痛苦吧?” “杨清水!”高阳吼叫,“你要搞我尽管来,躲在暗处搞小孩女人算什么英雄!” 尖锐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杨清水好像听见了了不得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消停下来,开口:“不是吧,你跟他们一样,真以为我是好人?我就是装个样子,跟你一你。你是不是道貌岸然久了,忘记自己本来的禽兽面目?放过老弱妇孺,你当时不也没放过周淇嘛。” 高阳一顿,立马吼叫起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啧啧,又来了。记住,这个游戏我才是玩家。”杨清水说,“看到你旁边的桌子了吗,上面有一把刀子,扎进去肚子里,我考虑把小孩还你。” 高阳身处的小花园里,不远处的确有一套户外桌椅,上面是果盘和水果刀。高阳迅速往四周看了一圈,树木萧萧,烈日依然。 “你在哪儿?” 杨清水没有回答:“你的命跟两个小孩的命,挑一个。” 不等高阳问出线索,电话便挂断了。 刀子亘在果盘上,刃光毕现,高阳看着它,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脑子很清醒,应该先确认小南、小乐的确被挟持,发动人员将杨清水揪出来,而非陷入被动,听他的话自残。 然而,脚步却颤抖着,走向桌子。 有种力量一点点冲溃高阳得内心防线,隐秘地软弱在说服他拿起刀子,向这股力量屈服。 刀刃触及皮肉,金属的冷感让人寒毛直竖。 “老公!”不远处,有人惊呼?声。 回过神来,高阳转头,只见妻儿三人站在客厅,隔着一道玻璃看着自己,钟玉英盯着他,一脸惊慌。 手一松,刀子掉落草坪。 两个孩子懵懂,对世事变化一无所知,看见高阳冲过去,抱着他的腿喊爸爸。 高阳腿一软,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孩子。 钟玉英跟着走上去,她的视线落在草坪上的刀子,“发生什么事了?” 高阳摇摇头。电话是恶作剧,把他一通耍,更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面对杨清水这个敌人,他是畏惧而挫败的,这无法宣之于口。 “不是说早上回来吗?怎么现在才到?” 见高阳脸色不佳,钟玉英心里打鼓,“回来路上车子被撞了,耽搁了几个小时。” “撞车?” “嗯,车头有点剐蹭,你去看看,没出大事。就是找保险协商这事耗时间。”钟玉英说,“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不只是一场恶作剧,余悸未消,一股凉意便涌上心头。 六月中旬,炎炎夏日,“羚羊”侦探社紧闭大门不营业,里面则大开空调,老板躲在办公室,吃冰镇西瓜。 刚能出院,那一刀下去肚子开了胃口也开,杨清水回来这两天除打了个电话外啥也没做,业务有曾悦儿代办,从接单、收集线索到联络人士,她做得井井有条,不用他操心,乐得吃吃喝喝。 “女儿被绑架失踪十年,绑匪消失,至今没有找到活人或尸体,这个姓陈的玩具商愿意给10倍委托金请你调查。”曾悦儿点击电脑上一个个委托申请,让杨清水选择业务。 “不接。” “二十岁男子被杀,现场没有指纹证物,也没有监控记录,他的家人希望你协助办理案件。” “不接。” “……” 杨清水像个不愁恩客的花魁,稍稍手指头就能勾一大把人赶着给他花钱,他却一个两个全都拒之门外。除此以外,他直播也停了,更不接受采访,提前过起退休生活,看电视读报纸,闲事不管。 打开电视,刚好回放他被刺的视频画面,话题热度本来下去了。电视台乐此不疲回放,血腥场面播放热度依然高涨,杨清水吃着瓜,津津有味看着画面,不时感叹:“这摄影记者太会了,一个新闻片能拍出动作电影感,哟,看起来真疼。” “什么看起来,你就是被扎那人。真以为自己在看5D电影,连痛感都是模拟的不成。”曾悦儿吐槽着,“这里还有个委托人他的身份证明丢失了,让你帮他找回身份,接吗?” 杨清水往垃圾桶吐瓜子,“挂失补办身份证去派出所啊,找我干嘛,不接。” 这下轮到曾悦儿不爽了,说:“什么案子都不接,还敢胃口这么好,你怎么不改吃西北风。” “我们现在又不缺钱,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什么线索都没有,就跟水珠汇入大海,现在要把它挑出来,太难了。”曾悦儿说,“这是一个长期调查,在此之前,麻烦老板您看在我的年终奖金和薪水份上,纡尊降贵,挑个案子吧。” 杨清水想了想,他的金手指差不多玩完,别查重案害人害己了。“我的要求——案情简单,不沾违法犯罪的,最好还有趣。” 曾悦儿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离婚,妻子要取得丈夫的偷情证据分财产,风化类型,怎么样?” “就这个。” 杨清水随意挑了个案子,然后擦擦手,打开窗户,让自然风透进来,他看向街面的尽头,周围商铺萧条得有些不正常。 雪光街的尽头正在发生一场小型械斗,二十几个帮会小混混为了这条街的“所属权”对峙,一言不合抄家伙干起仗来,几个脑袋五颜六色的青年满嘴脏话叫骂,两个挂了彩了趴在栏杆上嚎叫,最近的争地盘的多了,这种场面每条街上总要上演几回。 商铺赶忙拉闸关门,有的人报警求助。 接到报警的巡逻车从四方街出发,驶过两个路口,遇上红灯停下。等候时,副驾驶上的员警看向外头,自言自语:“这人一直没走啊……” 车长:“什么事?” 他指向转角处的一辆小货车,车子熄了火,驾驶座司机似乎百无聊赖,架着腿翻起小漫画。员警说:“早上巡逻车经过,我就见过这人,车子不开光坐着。” 坐半天了? 做日常巡逻的警员,遇见奇怪的人都要留意,观察力加上直觉就是他们的工作素养之一,“咱们过去问问。”坐后排的小队队长发话,车长便在对讲机上回报调度中心,需要五分钟偏离路线。 员警走过去,敲货车车门,“车牌、身份证拿来。” 司机乍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看见警察过来表现得也正常,解释说没等着生意,就在车上坐了一段时间。 是有点奇怪,但也不犯法吧? “没说你犯法。”警员登记身份证信息,瞅见驾驶座旁边有个黑色小旅行袋,“这是什么,打开看看。” 司机顿了顿,“警官,就是螺丝刀扳手那种工具而已。” 警员再次重复,“打开。”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司机握住旅行袋提手,放到大腿上,动作有些缓慢,迟迟不肯拉开拉链。 警员看向他,心头有些警惕。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后方路面驶来一辆黑色奔驰,下车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高阳,随车有司机保镖,后面还跟着一辆车,谭固朗跟其他手下跟随其后。 人墙般的阵仗可以挡住袭击,却挡不住子弹。“嗖”地一声,子弹擦过高阳,贯穿了谭固朗的肩膀,血喷溅而出。 枪响贯耳,登记信息的警员猝不及防,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连忙握紧枪袋朝枪响的地方跑去。这时,货车发动,司机踩下油门冲出马路,绝尘而去。 一看见谭固朗中枪,众人本能地蹲下,高阳抬头,子弹是从路边的一幢大厦窗口打的,有人在狙击他们。 还没想明白,第二枪开了,对准高阳脑袋,只是露出的目标太少,子弹偏了打在车门边上,擦出金属火花。 原本在路边的巡逻小队赶来增援,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两人前后包夹上了大厦,另外的警员则在外面紧盯枪口射出的窗口。 警员上楼,废弃办公室除了杂物垃圾,什么都没有,人已消失无踪。 笔录室内,高阳等待了一个小时,期间有医务人员给他处理手肘手背?擦损,待他们离开之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监控录像仪的红灯闪烁着。 在高阳拍桌子前,终于有人进来了。 常规的笔录只要一个人,进来的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刑警,分别坐在两边,看了他一眼,翻开记录簿。 简短问过身份信息,“可以说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四方街地铁附近吗?”记录员问。 高阳:“那里有我的物业,我跟属下去巡店。” 记录员:“属下还是手下?” 高阳眉头一皱,“这跟我被袭击有什么关系?” 记录员敲桌子:“问就回答。” “属下。忠天集团的纳税记录跟职员登记表,都是可以公开查阅的资料。” 刑警这时候开口:“那个中了枪伤的谭固朗,我们怀疑他与几桩海外走私案有关,身为他雇主,你觉得自己是否知情?” “我觉得?”高阳质疑。 刑警:“不是吗?如果预设你知情的前提,我问的话存在诱供,可让我直接问知不知情,太侮辱我的智商了。” 高阳握紧拳头,眸光闪过不快,说:“我是本次袭击受害者,跟今日无关的问题我不会回答。再问猜测的问题,我会考虑投诉你。” 刑警打量一下他,然后说:“高先生是个战士啊,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服软。行吧,你最近跟谁结怨,觉得谁有兴趣杀你?” 高阳听着,总感觉话里有刺,忍下气,“这段时间,外界质疑我买凶袭击姓杨的侦探,他有激进的拥护者,被舆论教唆杀人不是不可能。” 刑警心里觉得好笑,说:“你觉得他的粉丝愤愤不平,所以开枪杀人?” 高阳:“别人的想法我不知道,只是对这件案子的合理猜测。” “是吗?”刑警笑了笑,“看看今天的场面,行凶者掌握了你的出行路线,动用的是狙击枪这种高杀伤力武器,务求一击即中。不像激进拥护者高调犯案,为了炫耀或宣扬立场的目的。按目前的证据推测,更像手法高明的雇凶杀人。” 这一下戳中了高阳的心思,可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跟警察拉扯,“也许是吧,这不应该是你们调查的吗。” “上两个星期,整个北区的治安案件发生185桩,你可能不清楚什么意思。”刑警从档案中抽出一份,打开,“上一年就是整个五月,也只有91桩。” 高阳:“这怪不到我头上。” 刑警笑了,“我听说,四海跟青联四个堂口的老大失踪了三天,找回来时鼻青面肿,骨头断了几根,现在还在医院养伤。” 高阳抬眼,冷冷问:“他们报警了吗?” 刑警敛去笑容,脸色一沉。 对于这些帮会的人来说,有台面上与台面下两套司法系统,别人有事找警察,他们遇上事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警察,那几个大哥从失踪到被找到,不是推脱下楼摔倒就干脆将调查的人拒之门外。高阳这么问,也在告诉刑警,这事你们管不着。 “几单伤人在你的档案都排不上号,不劳你费心。”刑警说,“接下来有什么计划,继续让你们的人闹事,扰乱治安,让大众转移视线,甚至认为高桥离开了黑道维持不下去?” 高阳的眼角带着两分冷锐的笑意,“难道不是吗,哪里没有几间麻将馆,几个瘾君子?有哪个地方,警察能二十四小时无休?” 刑警叹气,然后点点头,“这点我不得不承认,水至清则无鱼,清理所有帮会会引起乱象。不过,其他人可以逃得过,你不行。被揭了这么些天的底儿,所有人眼珠子都盯着,你现在是高桥市罪恶的旗帜,不将你正法,连我们警局都会被戳脊梁骨。” 高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所以,你更不应该动那几个堂口的人。”刑警说,“把水搅浑,这方法没错,可得罪江湖上其他帮会,你就等于两边都得罪了。运气好的话,你还能回到这儿来,不过坐的就是另外一个房间了。” 运气不好的话……死于非命。今天逃过一次,不见得下一次也有这种运气。 刑警最后的话印在他脑海中:“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事情总会完结。黑道的案子,往往死无对证,找不到主谋,可这个结局对你来说,可能是最惨烈的。” 伤人的枪手尚未找到踪影,那个行迹古怪的货车司机被拦截下来,搜查发现旅行袋里装了手枪,以藏有枪械被带回调查。怀疑司机跟枪手是一伙的,巡逻警察检查耽误的作案时机。司机矢口否认,只认了藏枪罪名。 谭固朗肩膀中枪,还在重症监护病房救治,换了半个人体循环的血量,取出碎骨,人尚且未清醒。 高阳离开警局,到医院探望,直到在手下的护送下出医院,周围人都在默默注视着高阳,微妙地自带审视的目光,仿佛他已经是鲸面画押的罪犯。 某程度上,他已经被定罪。 高阳脸色前所未有的泛灰,握着拳头,上车以后,他说道:“这两天把阿英跟两个小孩送走。” 高仑不禁诧异:“哥,你要做什么?” “我不愿就这么认输。”高阳锋利的杀意从双眸透出,“既然要死,就大家一起死。” 警局外。闹市开枪案刚刚结束,记者已经赶到警局门口等候采访,一个记者发现旁边那人,有些惊讶:“杨侦探,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得不是时候,这儿也能碰上记者,“来接个朋友下班。”杨清水说。 林知律倒是没有这么早下班,刚好有证物要移交到兄弟单位,出了个外勤,一出门看见等在大门处的杨清水。他靠着墙,两条腿斜支着,看见林知律眼睛微亮,站直了背脊。挥手打招呼的热情劲儿,总让人感觉有不轨企图。 走过去,林知律蹙眉:“我说了,还有工作。” “所以我自己出现了。”杨清水狡黠笑,“你要去哪儿,捎上我吧。” 旁边的记者默不作声偷听,心想传闻果然是真的,杨清水的绯闻对象是刑事调查组的干探,这打情骂俏的样子还在热恋期,难怪他当众公开取向。他默默拍下两人一起上车的照片,预备哪天报道用得上。 南区警局。林知律完成证物交接后回到车上,看向旁边请不走的大佛:“说吧,什么事?” 杨清水递给他一个纸袋。打开,里面是一个黑色移动硬盘和一份人员名单。 他看着路况,脸色说不出是松一口气还是唏嘘,缓缓说道:“忠天的社团人员名单,硬盘是这五年来忠天的秘密账本,有了这些证据,整个忠天的犯罪集团都可以落案拘捕了。至于真伪性,你可以拿回警局研究确认。” 目光扫过人员名单,林知律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是真的,这回就是结束了。” 杨清水点头。 各种意义上的结束。所有小说剧情在这里告一段落,接下来都是全新、未知的生活。 没人追杀的日子,他还稍微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这个案子之后,”林知律问,“你有什么打算?” “当网红的路被自己两句屁话堵了。”杨清水靠着车窗框,瞎遐想,“侦探社有曾悦儿打理,我可以提前退休,没事干就在门口摆个算命摊子,侦探社查不到的,扶乩测字占卜相星,玄学包揽了。” 一条龙服务,职业规划还挺有格调。 “你又破了一桩大案,为什么不考虑继续做侦探?” 杨清水打哈哈,“你不是说我毫无推理侦察的天赋吗?” 林知律静了静,“当时我怀疑你的动机,一个从天而降的人,隐藏的事太多,所以我对你抱有防备。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你是好人。” “这就给我发好人卡啦?”杨清水还是漫不经心嬉笑,“还是骂我比较好。你一夸我,总觉得脚步虚浮,心里害怕。” 林知律盯着驾驶位上的按钮,琢磨一字一句,说:“我要为自己的傲慢向你道歉,对不起。” 被这正式的措辞吓到,杨清水撑着脑袋的手肘滑下,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收回拉长的下巴,连忙摆手,“你要道歉,我岂不是要磕头?要是别人看见咱们在车子里头对拜,不知道怎么想呢。” 被他岔开话题的能力折服了,林知律有些无语地扫了他一眼,才说:“你耍太极的能力又进步了。以前看你没个正形儿,总想掰直你的 背,让你端正态度,现在想想,是我惯了当警察非黑即白一板一眼那套,碰上个不守规则的,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就攻击起你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杨清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无其事地瞥向他,总觉得耳根子有点热。 林知律坐着,轻缓地吸了一口气,这些话在他心里压了一段时间,说出来是迟早的事。他看向杨清水,神情十分郑重。 “杨清水,这个案子之后,我们重新认识吧。” 迎着林知律的目光,他感觉脸上有些热烫,这种直接的不打折扣的表达,往往是杨清水招架不住的。 没等他想好回应,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他大概猜到是谁。接通后,听筒覆上耳朵,听见电话另一头告知的事,杨清水脸色微变。 黄昏,天色将暗。 海运码头这个时候依然忙碌,来往卸货上货的轮船络绎不绝,泊位难得有半小时空缺。码头旁边,则是一个石滩,高桥市海岸线曲折绵长,石滩环境一般,没有货运码头在旁边,平时没有游客到访,休渔期的旧渔船停泊占据大半个海滩。 高阳站在其中一艘渔船的甲板上,神情复杂地看向那轮即将掉落海平线下的夕阳,看着余晖一点点被吞没。 万事转头空,人生不过如此。 钟玉英从船舱出来,走上甲板,看了身边丈夫一眼,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 她反抗过,跟高阳说她不愿去那个她连名字都念不清楚的国家,仅仅因为跟本国没有引渡条例,将他们母子三人扔到地图上某个角落,不能离开不能回来,当一辈子异乡人,跟坐牢无分别。 高阳置若罔闻,他的计划容不下其他人的意见,无论当他的妻子还是手下,只能无条件服从。 这几日家里的炉子没有熄过,一箱箱文件往里面送,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让钟玉英感到心慌。 听到脚步声,高阳往后瞥一眼,又转头看回夕阳,“到了那边,万事低调,不要让其人知道你们的行踪,多一个人知道,你们就多一分危险。” 钟玉英:“这种日子要过多久?” 只要背负着这个身份,追捕、寻仇就会不断找上门来,难道他们就要惶惶不可终日过几年,乃至十几年? 高阳冷声说:“总比没命的好。” “你呢?”钟玉英,“跟我们一起走,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高阳冷锐的眼神,吓得钟玉英噤了声,“你不会以为我还有退路吧?这双手沾了多少人的血我自己清楚,不可能偿还得了,可是不代表我能像落水狗一样任他们打。这么多年我只后悔一件事,当初一时大意,没及时杀了姓杨得。” 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败在这个节点上,为什么打败自己得是凭空出现的杨清水? 汽笛声把高阳的思绪拉回现实,定神一看,船在海面上飘飘荡荡,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是个体量不大的旧轮船,不引人注目,但足够行驶两天一夜到邻国,然后从那儿出境。 轮船靠近,抛锚接绳的干瘦男子连生,高阳不认识。开船的是他们家的熟人,偷渡的生意年中做过不少,虽然笑容里有一丝勉强,但是仍拍着胸口跟他保证,他一定把嫂子跟俩公子安全送到埗,让他放心。 两个小孩从甲板被抱到另一条船上,两人睡眼朦胧,尚未知道发生何事,只见他们的父亲往两人额头用力亲了一口,骤然松开怀抱,将他们推到钟玉英怀里。 忙乱中,夫妻两人匆匆对视。 仓皇、悲哀,还有郑重的托付之情,这一眼,是漫长的诀别。钟玉英不忍心,抱起孩子撇过头,往船舱走去。 轮船驶往远洋,在周边灯待出发的货船中毫不显眼,离了高桥,他们能更安全,高阳心想。 车子在远处公路等候,只有高仑在海滩边上接应。梁时等人被拘捕的受伤入院的,剩下值得信任的人只剩下高仑一个。 两人往回走,高仑似乎心不在焉,沉默地跟在后头。 “‘烟花’都准备好了吗?” 可能天气太热,高仑额上出汗,他点点头,“准备好了。” “放哪里了?”高阳边走边。 “……”高仑顿了顿,然后飞快回答,“仓库。” 高阳蹙眉,“哪个仓库?” “南城那一个……”看见高阳难看的表情,高仑心头咯噔一下,意识到南城的走私仓库全是冻柜,炸药怎可能放进去。还没等他想到辩解辞,衣领就被攥住,一把拉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 话未落音,海面发生爆炸,巨响震耳欲聋,高阳本能往后一缩。定过神来,只见海面亮起火光,燃烧中的正是钟玉英母子登上的轮船。 轮船烧得很快,变成焦炭的桅杆跟船身簌簌剥落,支架渐渐倾泻。不远处货轮注意到火情,放下快艇前往救人,可已经来不及了,烧得只剩下骨架的船只沉入睡眠,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没过一会儿,海面上火光熄了。 快艇赶到,只见杂物、残骸在水面上漂浮,散落的行李、救生圈,隐约还能看见一个儿童水杯。 高阳唇色苍白,视线一时间失焦,他脚下趔趄,差点跪在地上。 回头,枪管对着自己,高仑双手握枪,脸上的肉不自觉哆嗦着。 公路边,几个忠天的门生分别伫立,冷眼看着一切,没有赶来回护的打算。 背叛,再明白不过。 可高阳作不出反应,在船上爆炸那一刻他的灵魂已经被抽去,只剩下绝望枯槁的肉身,看着高仑,发不出一点声音。 “哥,我不想同归于尽。”高仑的语气仿佛在求饶,“为什么你就不肯退一步,一定要你死我活才满意?” 风把海浪声吹得很远,夕阳终于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 高仑拉开保险,食指搭上扳机,“嫂子……他们已经上路了,这不能怪我,是你们,们一定要我斩草除根,这是投名状。只有这样他们才肯信我真心合作。” 他补充道:“我会收拾忠天的烂摊子,博取他们的信任要让出利益,短期损失大点,但是将来我会一点点找补回来,忠天会比现在更好。哥,你在天之灵,放心。” 高阳惨笑了一下。筹谋到将来这么长远,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想法?力挽狂澜,不惜大义灭亲,这给高仑绝佳的借口,给了他害死家人的机会。 是谁在背后操纵高仑,元老会的人,还是四海、联青……现在都不在乎了。 高阳什么都没说,他跪在沙滩上,闭上眼睛。 枪声陡然响起。高阳睁眼,他没死。高仑倒在自己面前,手臂鲜血淋漓,面目狰狞嚎叫。 一队人马从不远处赶来,握枪的是林知律,他走到高仑身边确认伤势,“小江,马上送他进医院。” 车上的人也已经被控制,行动迅速,这是精心筹划的抓捕行动。 可他们来得这么迟。 手铐反扣,人已无力逃脱,到了这个时候高阳竟然厉声哀嚎起来,像一头垂死的斗牛冲向长戈,他愤怒地撞倒林知律。下一秒就被其他人压下来,高阳手腕挣出血痕,在沙面痛苦地扭曲着,仍然试图攻击林知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满腔的愤怒和不甘。 与拘捕行动同时通过审批的还有对高家别墅的搜查令,情报组的同僚也不含糊,带字儿的有图画的,珠宝首饰、档案文件,一个个箱子搬进专案组办公室,差点连高家的马桶盖都掀了拿回来。 “医院回来反馈,高仑的伤没有大碍,只是要等手术的麻药退了,才能接受问话。”江创新汇报。 徐秋荣则把档案递过去,“陪同高仑实施谋杀的都是忠天的门生,至于高仑跟哪个社团有过接触,受谁的指使,他们不肯吐实话。不过放心,江湖义气也好,明哲保身也罢,撑不了多久,给我两天时间,让他们打过几回野炮都交代清楚。” 另一队的小培笑道:“我信,荣哥出马,再过两天别说说话了,让他们唱歌都行。” 反倒苗颐一脸丧气从审讯室出来,跟林知律汇报:“高阳不说话,不找律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跟对一块石头讲话没两样,我要给他耗自闭了。” “情有可原吧,如果我是他,一家大小爆炸当场?在我面前,我马上能撅过去然后精神崩溃。”徐秋荣感慨道。 这种讨论是毫无结果的,程序上的执法者,在道德上同情或批判罪犯都显得多余。现实是,警方掌握了忠天五年来的账目证据,高阳即使什么都不说,证据足够将他入罪,无论怎么做,他都玩完了。 这时,专案组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联络处的女孩探身过来:“律哥,你叫的咖啡来了。” 林知律微愣,队员们只以为是队长请客,接过四个纸袋,在案头上就把饮料分了。只有一杯写了名字,苗颐递给他,瞄到上面的一串文字,笑道:“律哥,他给自己买咖啡还写英文鸡汤自我鼓励啊?” Everything will be over,but everyone deserves a second chance. 纸杯上写了这么一行字,字迹歪扭,倒是很好认。 林知律对着杯热拿铁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起身,让苗颐放着审讯高阳的档案文件,他先去组长刘卓的办公室一趟。 高阳坐在审讯室,被拷的双手低垂,样子十分颓靡,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样。他不看人不说话,有没有人进来,是谁,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林知律走进去,咖啡放在一旁,也不问问题,盯着高阳思考。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都在想这么做对不对。”林知律自顾自说,“进来前,有朋友跟我说了一句话——所有事情都会结束,所有人都应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在想,即便是你,都有这么一个机会吗?用恶贯满盈形容你不过分吧,杀人、走私、洗黑钱,教唆他人犯罪……整部刑法,数数没犯过的条目还快一 点,连你这样的人,都可以改过自新从头开始,对被你害死人公平吗?对这个社会公平吗?” 高阳眼神涣散,置若罔闻。 “放在一年前,我不会在这件事上犹豫。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用尽一切努力让你接受最严厉的制裁。”林知律瞥一眼纸杯上草率得不像认真写的 字,继续说道,“以前办完一个案子,我心里的包袱会更重一点,因为我总希望这个天平经过我手不再是倾斜的,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现实却做不到,刑与罚 不如我期待,我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是因为我调查工作不够细致,证据搜集得不够充分。” “今年之后,因为一个人我的想法有些改变。制裁你的是法律,也许还包括命运,但不是我,我没有这个资格,如果你理应获得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任何道德判断都不足以让我亲手抹杀这个机会。” 不知道高阳有没有听进去,他全无反应。 “忠天的账本记录跟人员名单,是钟玉英给我们的。”林知律说着,只见高阳眼皮轻微跳动,“她用这个跟警方做交易,让我们给她跟她的两个儿子提供保护。” 高阳这时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林知律。 林知律说:“当你被入罪,处于安全的考量,警方会给钟玉英跟高乐、高南申请新的身份,躲避风头一段日子,她们依然可以在高桥过新的生活。比起失去公民身份流亡海外,还要担心仇家暗杀,钟玉英做了最合适的选择。” “我们昨天收到她的消息,你让她今天离境出国。我想今天,也时候收网了,一方面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让忠天整个犯罪集团落网,另一方面钟玉英也能借 此消失。当我们提前截停偷渡的船只,发现上面装载了炸药,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们讨论得出一个方案,顺水推舟,让事情照原定计划进行,除了船主其他人全部控制,钟玉英几人继续上船。你可能没有发现,轮船拐了个弯藏进货轮中,重新出现时已经是那条炸药船,确认人员安全之后,恰当地引爆了炸药 船。后面发生的事,你应该很清楚。” “炸药的事,我一开始猜测你是知情的。不管怎么样,船爆炸之后,所有人都会以为钟玉英母子死了,不会再有人找她们的麻烦,更加方便她们使用新身份重生。从今天开始,他们三人有新的名字,新的住所,新的人生。” 忽然得知妻儿三人还活着,高阳眼眶红了,他不是没有听见钟玉英偷走证据与警方交易,也知道账目跟人员名单对他是致命的入罪证据,可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说道:“帮我告诉玉英,不是我安排的船。” 林知律点头,“因为这场爆炸,我们拿到搜查令,可以确认高仑跟元老会的联络记录,他早背着你与其他帮会串通,杀人也是他指使?。他们会知道实情的。” 过了一会儿,高阳脸上浮起苦涩的微笑。让钟玉英误会下去也是好事,反正这辈子也出不去了,背叛一个畜生不如的人心里还能少些愧疚感。 “如果我说,你能出去呢?”林知律读出他心里所想,说道,“只要你转作警方的污点证人,提供其他帮会的情报,包括他们的犯罪证 据,我们会帮你争取减刑,给你提供保护,一如我们给钟玉英的条件。出狱之后,你会有一个新身份,可以过一些新的生活。” 听到林知律的方案,高阳惊讶得愣了愣,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是……跟姓杨的一样,恨不得让我死吗?” 林知律伸手转动了一下咖啡杯,“你可能不会相信,他不在乎这些。行动上,他为了抓你不遗余力,可我看见的杨清水,态度始终像个旁观者,一身 在局外的态度着手处理这一切,他不在乎口中的正义,也不在乎你的下场,也许连这个世道会因为他天翻地覆,也不会在意。” “……”高阳仿佛被什么击中,脸上表情难看极了,“你是说,他只是很认真地在玩游戏?” 林知律不置可否,双眸凝起一丝惘然,“他也许比你藏得更深。” 第60章 披星戴月, 这样的工作强度比996还要厉害,这样下去,专案组成员不是猝死就该发疯了。抓捕行动结束, 虽然尚未收尾, 林知律还是让大家早点下班回家, 补回点家庭乐,而他埋头整理今日的行动报告, 完成时抬头一看挂钟, 已是凌晨一点。 回家,客厅留了一盏小灯, 戚善兰已经睡下了。 怕吵醒外婆, 林知律轻轻合门,蹑着步伐上楼。 二楼, 脱下外套挂上衣帽架, 忽然, 林知律浑身一个激灵。 月光中黑影憧憧,一个人坐在窗边。 定过神来看清是谁, 林知律不由得蹙眉, 说:“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吓人?” 杨清水像个逍遥大盗, 双手撑着窗框, 两条腿晃晃荡荡,带着浅笑:“我电话找不到你, 只好堵上门了。” 林知律从裤兜掏出手机, 果然黑屏,忙于工作连手机缺电关机都不知道。 “本人擅闯民居, 诚心伏法,愿意接受一切制裁。”杨清水跳到地上, 拿出地上一超市塑料袋,朝林知律举起,“可是啤酒快不冰了,喝完再让我写检讨成不成?” 啤酒罐子哐哐当当,夜里动静显得更大,林知律食指放上唇边,“嘘”了一声,“别吵醒外婆。” 要愿意跟他喝酒,别说小声说话,让他光读唇也行,杨清水登时一笑,乖巧点头。 林知律打开床头灯,温暖的橘光一屋荧荧。两人各坐在窗边,杨清水听话地拿毛巾捂着起子开罐,一口灌了小半罐啤酒,愉快地打了个嗝。喝着,他看向连喝酒都一脸清醒冷静的林知律,笑笑说:“喝得这么斯文,你不会三杯倒吧?” 林知律只是不爱喝带汽的饮料,不过他今天真的需要酒精,好好舒缓一下多日的疲惫。 两人聊起今日的事,林知律拣能说的说了,原则上要对外人保密案情,但杨清水提供了这个案子的关键证物,也为钟玉英的供证牵线搭桥,他本来就在此案中,脱不了干系。 杨清水听出了七八,不深究,是问:“高阳会答应警方的条件吧。” 对高阳来说,是两全的选择,他没有理由拒绝。 林知律却摇摇头。“人的心从来都很复杂。有的犯人即使答应了,也会在最后时刻翻供,有的人则为了一口气,宁死也不肯跟警察合作,他们眼中的权衡取舍,旁人未必能了结。” 杨清水诧异:“你是说他会认罪?” “可能。” “不会的。元老会的人做得这么绝,差点就让他家破人亡了,还跟他们讲道义的是傻子吧。”杨清水说,“况且高阳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叽叽歪歪谈江湖道义。” 林知律喝了一口啤酒,“江湖道义是个幌子。一个人心里记挂在意的事,是他内心的软肋,有时候要找个名目来遮掩,道义是个不错的借口。他担心其他 人知道钟玉英等人尚在人间,假如好事者一漏风声,被他的证据指控帮会会伤害她们,这对钟玉英母子就是灭顶之灾。为了成全她们重新生活,高阳不可能指 证元老会,他宁愿闭嘴坐牢。” 杨清水愣了愣,利弊权衡之后做出差的选择,只是为了规避有可能发生的风险,高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 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林知律悠悠说道:“他很聪明,才会连一点可能性都不会放过,把事情思虑得很周全。他一个人认罪,没错对整个案件对他自 己都有害无益,可把自己摘离出去,这个选择是对钟玉英母子是高枕无忧的办法。所谓的蠢,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超越个人利益的选择。” 看杨清水神情,不知是失望还是感慨,也难怪,连林知律自己,听见高阳拒绝转为污点证人时,也十分惊讶。 为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放弃自由的机会?他这么一问时,高阳陷入沉默,然后惨淡地笑了笑,反问:“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他,他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林知律说这话的时候,高阳平静地看着他,脸上隐约带着悲哀,仿佛过来人听见尚且天真的回答一般。 杨清水两条腿随意搭着坐在地上,与他聊天的间隙不知不觉喝了三罐酒,晃了晃罐子剩下的液体,一口喝尽。这时听见林知律说:“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很重要吗?” 林知律想了想,然后点头。 “你问吧。”杨清水发现自己酒量差了很多,才这么点已经有点脑袋昏涨。 “接下来还会有像高阳这样的人吗?”林知律问。 “什么意思?” 林知律:“没有原因地针对,让你不顾安危穷尽力量追缉的人。” 杨清水觉得他问得有点奇怪,仿佛他心知自己追查高阳早有筹谋,而非突发奇想,更不只是因为李行义的委托。 “我说过高阳是某种意义上的结束,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推翻这说法的打算。” 林知律似乎松了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他笑了笑,想要继续问杨清水的过去时,听见他说:“你知道吗?那天你在车里跟我说的那些话,让我不安。我并不如你想象那样,我做的所有事都有目的,我时不时扮演一个别人,像你这样正直的人,会看不起真实的我吧。” 林知律转头看了他一眼,靠着床沿的杨清水脸上浮起红晕,仰头盯着天花板,似乎有三分醉意。 “我撒谎……我也功利,说这些不是让你安慰我还是一个好男孩。”杨清水笑了一下,“只是想告诉你,你想认识的那个人,内心幽暗,怀揣着秘密,还很弱。” 接着,他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出现在这里是一个错误。”如果是凌余,他不需要用偷鸡摸狗的办法查案,也会比杨清水做得更好。 他本以为林知律会说点什么,但房间一阵沉默,他转过头去,只见林知律正凝视自己,眼神说不出的专注,好像这脸他从没看过似的。 对视中,不知是谁碰到了罐子,两三个连着哐当,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戚善兰呻吟着下床,见楼下留的灯灭了,便拖着步伐上了楼梯。 林知律反应快,伸手“啪”的一下摁下灯键,房间瞬间一片漆黑。 两人安静地呆着,黑暗中其他触觉被放大,杨清水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两人好像比从前更靠近了,林知律向着他,但是看不清表情,不知他在看什么。 也只是催促习惯性熬夜的外孙早点睡,戚善兰上到二楼,看见房间门缝不透光,想着人已经睡了,打了个呵欠,就折返下楼了。 本来就醉困,关上灯,眼皮更加重,半趴着的还是现成的床,杨清水强睁了几次眼,接着脑袋一歪,索性睡过去了。 似梦非梦间,他感觉灯开了,光线刺激下,略略睁眼。 手肘撑着床板,林知律注视着他,眼皮子都不带动的。也太催眠了,杨清水半醉间冲他呵呵一声,歪着脑袋接着睡。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一段光晕,光晕中一个身影越来越近,眉眼很是熟悉。 他被揽着,耳边声线如水,“你出现在这里是我的幸运。” 修长的手指触及脸庞,轻轻碰上他的眉毛,既柔又痒。 接着,嘴唇一暖,温热的触感像一道暖流,从唇边传到胸腔,朦胧光影中这个吻停留了很久,也好像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一动不动,小心翼翼。梦迷离而局促,杨清水看见光晕像心跳一般颤动,一朵极绚丽的花在梦中盛开着。 第61章 杨清水研究出新型爆米花吃法, 倒爆米花在白方包上,卷成一条一口吃掉,或者倒进乒乓球发射枪里面, 来个口叼接球。 他还发现了这条街归一只脸很圆的白色流浪猫掌管, 凡是全外来生物经过, 大佬眯眼看看,不顺眼的冲着它哈气, 没那么讨厌的哼哼两声然后继续睡觉。 也许是吃爆米花样子太狗, 这只白猫对着杨清水鬼叫了三分钟,发现这人就是不走, 就干眼瞪着, 也不敢往前,狂且怂。 杨清水经历了人生最无聊的五个小时, 坐得腰肌劳损, 老眼昏花, 车窗外携手走进酒店,那些笑得一脸淫|荡的男男女女当中, 依然没全档案里的陈怀岩跟林茵茵。 高阳认罪, 忠天被捣破, 情节不尽相同, 结局跟小说殊途同归,至此小说结束。杨清水的预知金手指用得七七八八, 该正经找个营生, 上点不会死的班,可当他踏踏实实当私家侦探, 才发现这活儿还不如算命,四处盯梢蹲草丛, 狗狗祟祟。 右侧车门打开,曾悦儿钻身上车,递过今天第三顿下午茶给杨清水,又一脸嫌弃:“少吃点甜吧,小心糖尿病。” “没见识,糖分摄取过多会先爆血管,轮不上糖尿。”杨清水吸溜一口冻柠檬茶,苦了半天的脸才松泛下来,“我坐这儿都快成违章镜头了,不补充一点糖分分泌多巴胺,人生该多绝望?” 曾悦儿坐到驾驶座,接过望远镜,边从车窗缝里看街边状况,边说:“谁让你不肯接大案奇案,只收偷情捉奸委托,这就叫自作孽。” “……”杨清水说,“我回去就写员工守则,顶撞老板扣半月工资。” 曾悦儿笑说,要是这玩意生效,她上两天班得扣钱扣到破产。 的确是等得太久了,陈怀岩的妻子告诉他们,自己的死鬼丈夫每周三必定夜归,账单显示消费的就是眼前的五星级酒店,可在这里守到太阳快下山,他们还没见奸夫|淫|妇。 “出去透口气。”说着,杨清水打开车门下车。 工作简单,只要拍到确凿的偷情证据,交给委托人,剩下一半酬金便到手,没全生命危险。更重要的是,这种案子办砸,顶多一对出轨男女继续风流快活,原配妻子不高兴。牵涉人命的案子,一个人的无能会酿成大祸,轻则放过坏人,重则让好人万劫不复,杨清水尚未全信心。 正想着,车窗咚咚敲响,曾悦儿瞪大眼睛指向街对面——六十五岁的陈怀岩腋下夹个商务包,大步流星往酒店方向走去,商务作风仿佛只是来酒店开个会。隔了三米,长发飘逸的林茵茵挎了个小包,衣着入时,前后脚进酒店,显然怕被撞见。倒不是道德感作祟,陈怀岩与委托人着手离婚,是否过错方决定财产分配,下半身控制不住,只能小心谨慎。 打了个手势,杨清水跑过马路,曾悦儿下车跟随。 默契地,杨清水抬起手臂,曾悦儿钻进怀抱,一拢耳边头发,“说好了,人家要那个手表……” 陈怀岩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在电梯口等着。林茵茵则径直往前台办房卡,全程毫无交流,宛如陌路人。 身后伪装情人的两个一副标准狗男女态度,卿卿我我,抱成连体人,旁若无人的样子似乎连房卡都等不及,恨不得在酒店大堂大干一场。 “真的吗?人家不信!”曾悦儿媚态夸张地发嗲,脸朝着杨清水,视线始终注视前方不远处的林茵茵。 刚拿好房卡,林茵茵转身就与他们撞个满怀,手里的房卡没拿稳掉到地上,曾悦儿手快,立马蹲地上捡起来,眼睛瞟得清清楚楚。 杨清水接过,随手丢回给原主,两人正眼不看她,又腻歪上了,“哎呦,都怪你,人家没法好好走路,都撞上人了。” 林茵茵想发难,但见陈怀岩看表,等得很是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也就擦肩过了。 走到前台,曾悦儿一边暗掐杨清水手臂让他忍笑,另一边继续捏着嗓子撒娇:“今天可是我们认识第三个星期纪念日,人家要去第一次开房的地方,就要住十二楼。” 杨清水咬紧牙关,露出霸道总裁办宠溺的笑容,“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 被这对妙人恶心得寒毛直竖,生怕他俩干出啥出格的事,前台的工作人员找到十二层的空房,连忙给他们办好入住手续,塞了房卡。 “1204。”上得电梯,曾悦儿声线正常回来,边从包里整理拍摄器材,边问,“装客房服务?” 杨清水想都不想,拒绝。正在办事,谁会让客房服务进门?而且不让进还继续敲门,就让人起疑了,他径直说道:“抓个嫖。” 总算全点游走违法边缘的味道了,杨清水想,这事得速战速决,不然下回还是给人找猫猫狗狗算了。 到1204号房门口,不急着进去,现在顶多耳鬓厮磨,讲讲肉麻话,离脱好衣服早得很,进去的时间点切早了可就尴尬了。杨清水蹲墙角偷听动静,曾悦儿备好摄像头,一手拍照,一手录像。 两人看着手表,气氛安静而紧张。 未几,房间传来一阵惨叫声,是林茵茵。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按铃,房门咔嗒一声打开,女人没穿衣服只裹着浴巾,赤脚跑了出来,脸色苍白。 蓦地,视线冒出这一对男女,她呆了呆。 面面相觑,林茵茵依然慌乱非常,双手颤抖:“死人了……” 杨清水冲进房间。 地上衣物狼藉,内衣裤鞋子乱丢一旁,床上的陈怀岩全身赤|裸,挛曲抱膝,嘴角吐出白沫,四肢僵直,已经没全反应了。 曾悦儿跟在后头跑过去,看见这场景也愣住了。捉奸都能碰上出人命,恐怕在业内也是奇闻,深呼出一口气,她回过神来,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杨清水上前,探向陈怀岩的鼻息和心跳,脸色绷紧,再看瞳孔,已然散大,怕是抢救不回来了。 林茵茵瑟缩,她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也不好出去,只得喃喃解释:“是他吃了药,做着做着他说难受,然后就抽筋了,跟我没关系,真的跟我没关系!” 她应该没说谎。杨清水猜测到死因,只是马上风——死法难堪,怕是谁都难以接受,这个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捡起地上的衬衣,往门口走去。 “你冷静点——” 话音未落,酒店走廊一个黑影跑过,带着鸭舌帽的背影似曾相识。 愣了半秒,杨清水把衣服扔给林茵茵,拔腿追上去。 悲剧来得突然,谁也没全想到一场偷欢居然偷出人命,本来要当狗仔队拍照的曾悦儿变成处理状况的当事人。 确认情况,报警,告知委托人,安抚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林茵茵。等到警察跟救护队到来,还要交代情况。 “死者的妻子委托我们拍下他出轨的证据,出事的时候我和同事刚好在房间门外……”说着,曾悦儿往四周看了一圈,都没看到杨清水的踪影。 “你的同伴在哪里?”做笔录的警员问。 “我……”曾悦儿仔细回忆一遍,“出事没多久,他跑了出去。” 警员要求她联系杨清水,曾悦儿打他的号码。房间全些混乱,她走了出去,隐约听见熟悉的铃声。 循着声音的来源,曾悦儿往走廊深处走去,铃声是从消防通道传来的,在楼梯中,回音显得尤其瘆人。 推开门,目之所及空荡荡,只见屏幕摔裂的手机在地上,不远处,一滩血迹飞溅墙上,触目惊心。 第62章 刺鼻的装修气味……杨清水将醒未醒之间, 鼻子就一阵难受。 天堂没这味儿,想来他没死。 他追到后楼梯想要逮住黑衣人,却没想到这是埋伏, 不察后脑挨一记闷棒, 闻到一股化学甜香, 随即晕死过去。 又是绑架……没有一点新意了吗? 四肢、五官尚在,情况不坏。只是额顶伤口疼, 后脑晕眩, 血从额顶流到脸颊又干了,有点痒, 心想:哪路英雄动的手, 要拿他开祭? 脑子闪过一串人名,杨清水发现自己别的不多, 就是仇家不少, 乐意将他剥皮抽骨的大有人在, 一时之间还真的难选。 既然是绑架,他应该还有生存价值, 在对方杀死自己以前能苟一会儿, 等救援赶到。 想着, 远处传来铁闸磕碰打开的金属吱呀声, 脚步从远处越发清晰,有人正在走近。这人定了一会儿, 似乎在看杨清水, 然后关上门,拖起一把椅子。 金属椅脚且行且拖, 沿路刮擦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别浪费在装睡上。”男子声线平静,仿佛在讲杨清水要迟到了这种小事。 睁眼,视线与意识联通花了一点时间,杨清水大概感知自己身处何方——屋子里批荡干了一半,另一半还是毛坯,铁架、电线、工具散落,墙边堆放了不少建筑物料,看样子像个装修工地,只是间隔不似民居。 男子坐在椅子上,离杨清水只有两米远,正对着他,略微青苍的肤色,脸上露出玩味的浅笑,说:“你好啊,拍档。” 杨清水愣了一愣。 说着,男子将帽沿转了方向,露出正脸。 男子眉目疏朗,本来是英俊挺拔的五官,然而脸上没有血色,眸光散着阴狠,看着让人敬而远之。他盯着杨清水看,嘴角似笑非笑。 这张脸,比杨清水在照片看到的人瘦削不少,霎眼未必能认出,细细端详,杨清水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一顿。“凌余?”不由自主脱口说出他的姓名,血液便冲上头皮,一阵阵发麻。 “怎么样,看到我惊讶,还是害怕?”凌余攥紧他的目光。 杨清水双手挣动,被粗绳限制他的激动,忽然意识到,凌余将他绑到这副模样,显然没有跟他重逢叙旧的意思。他吸一口气,问:“那天在警局门口的记者,也是你吧?你早就出现,但是不动声色。是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凌余失笑:“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假惺惺演给谁看,撒谎久了以为自己说的是真话?你来说说,我的侦探社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合伙人,我多了一个好朋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是你打算再编个故事把我也骗了?” 杨清水:“为了这个原因,你要杀我?” 凌余:“不可以吗?” “……”倒不是不行。 景泰酒店,保安监控室。 “两千块一晚上,五星级酒店,连监控镜头坏了都不知道。”苗颐十分气愤,“出了人命,你们酒店就彻底出名了!” 调到操作台正中的屏幕,是两片尴尬的全黑,在一片镜头视像中尤为突兀。大堂经理瞄了瞄怒气十足的女警,又飞快瞥一眼旁边的男警官,他一言不发也不曾发火,可是不知为什么,经理看着这人心里更慌了,连忙把责任推给保安主管,“刘主管,这事你给警官解释。” 保安主管看向当值保安。 保安是个年过四十发福的中年男人,眼看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冷汗直冒,结结巴巴交代情况:“这个……线路中断,我按程序报维修了,三个小时内报告都没有违规啊。维修的人不来,我也不知道哪里出的问题,难不成靠念力修理吗?谁……知道几个小时,就出事了。” 保安还想说话,被苗颐扫过去的目光吓住了,嗫嚅着闭嘴。 球踢到维修人员,经理打电话到联络处,让维修部派人来解释问题。 就在这时,林知律猛地一下捶向墙壁,摔门离去。 “拿着你们的托辞跟消防解释,等着罚款整改吧。”把经理吓得脸色发青之后,苗颐随即跟上去,离开监控室。 林知律握着装有手机的证物袋,从大堂走上电梯。“律哥,等等。”苗颐追了上去,小心翼翼给他交代现在的情况,“我觉得绑架阿水的人有预谋,而且他很聪明,知道找镜头的死角位置行动,可能是之前得罪的帮会人物,要不要去找线人看看,有没有风声?” 林知律伫立电梯,一动不动,神色比外面的黑夜还要阴沉。 电梯开上十二楼,他们走到消防通道,血迹干了,只有斑驳的血红颜色。林知律扫视目之所及的位置,开始侦查线索,周遭几乎找不到打斗痕迹,门把嗅到一丝乙|醚的甜味,杨清水应该是被迷昏的,绑架者离开消防通道时把手上残留的化学品蹭到了门把上。 往下的三个阶梯边沿都蹭了灰泥,第四、五级慢慢变少,如果这些灰泥属于杨清水的鞋子,说明他是被托着上半身拖走的,绑架者只有一个人。 帮会寻仇,不会只找一个人行动这么冒险。 正在思考的间隙,楼梯外传来脚步声,曾悦儿跑过来。她推开门,气喘吁吁,“怎么样,有监控线索吗?” 苗颐摇头,“镜头坏了。” “啊?”曾悦儿脱口而出,转念现在不是失望的时候,最重要是找到杨清水,连忙告诉他们,“林茵茵冷静下来之后告诉我,她站在门边的时候,看到一个头戴鸭舌帽,又高又瘦的人跑过,杨清水才追出去的。” 苗颐听了,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林知律:“那就是说绑架的人,阿水认识?” 林知律瞥向曾悦儿。 曾悦儿一顿,心里清明起来,叫道:“是了,他让我调查过那个记者,外形跟林茵茵看到的差不多!”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帽子男一次又一次纠缠杨清水,甚至不惜将人迷昏绑走。林知律绷紧脸色,如果不为利益,那么杨清水就更危险了。 帽子男只有一个人,他是怎么把杨清水搬离酒店,不被他人察觉异常? 楼梯门闪过一张脸,随即缩回去。 苗颐眼尖:“站住!” 推门过去,原来是清理客房的大婶,刚才曾悦儿说话大声,楼梯声音回荡,听起来有些骇人,大婶闻声便过来八卦下情况。没想到是警察,逮住自己问话,叫苦不迭,“警察同志,甭管你们查啥子案,我真的啥都不知道……” 林知律忽然问:“这个酒店是不是只有住客跟工作人员才能上楼?” 清洁大婶不明所以,点点头。 苗颐福至心灵,“今日的工作人员跟住客名单,我去找来!” “只要员工名单。”林知律叫住她,“去找客房部的人,今天有哪些人动过清洁车或行李车。”将一个大活人搬离酒店不让人起疑,他应该就地取可以离开酒店的垃圾车或者行李车,杨清水藏在里面,旁人只会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酒店员工,而不察觉有异。 “收到!” 夜色沉沉,这个晚上格外漫长。 仿佛有机器的轰鸣,隐约在耳边回荡。 看着打算杀死自己的凌余,杨清水心情很是复杂,为啥就不能来点俗套的重聚,两相拥抱,四目泪汪汪,抢天哭地喊声:我终于找到你了!偏偏走黑化剧情,凌余手边拿着枪,随时准备把自己打成筛子,也难怪,抢了身份,还抢了侦探社,让他相信自己不容易。冒充合伙人不是他本意,还不是命运安排?他冤得很,更不好解释。 “我找过你,一年前,我去过你调查的马戏团,曾平国承认杀人……我不清楚当中发生什么事,可你没有从马戏团出来,也没有其他人得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凌余:“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找到我的行踪吗?因为我死了。” 杨清水看着他。 “我记得我困在马戏团地下的牢笼,奄奄一息,也许是断气了,我失去知觉。我凭空消失了,从灵魂到躯壳,世界上再没有我的存在,应该是死透了吧。可我还是醒来了,只是一睁眼一闭眼,已经是一年之后,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 说着,凌余仿佛觉得滑稽,嘴角讥笑地勾起来,“一醒来,发现世界天翻地覆。还有一个陌生人,声称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面对他,你会怎么做?” 不动声色,调查个究竟。 所以凌余隐瞒身份,伪装成记者,在警局门口问他那些问题。 经过一番调查,凌余会发现杨清水这人不务正业、沽名钓誉,还有道德问题,看样子像破了很多案,却从来没有找到他的调查记录,可疑至极。 “那天,我打算当众戳破你的骗局。”凌余说,“可是我没有机会跟你对峙,你被捅进医院,生命垂危。没有人在乎你做了什么,他们只想知道你会不会死,我的计划搁置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醒来之后,我再没有出现?”凌余接过他的话头,“就在报纸大字标题你脱离危险期苏醒那天,杀手冲进公寓对我开了一枪。” 说着,凌余拉开衣服拉链,露出左侧肩膀,硬币大小的红色瘢痕像可怖的蜘蛛,伸出节肢绕缠胸膛,枪口位置距离心脏最远不过几厘米,往下稍偏就是一命呜呼。 第63章 “刚才你问我, 为什么非杀你不可。” 露出膀上伤疤,触目惊心,两个月来的遭遇也九死一会, 凌余叙述起来, 却神色平静, 仿佛早已接受命运。 黑市医会替他取出弹头,枪口没有瞄准让他侥幸活下来。然而尚未等到伤口愈合, 第二次暗杀又来了。 伪装成护士的女人声称给他打针止痛, 拿着注射器往他一步一步靠近。 消失一年,但他辨人侦查的能力还在, 他记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人, 察觉不对劲,率先拔了注射管将她制服。走下病床发现, 门外血迹斑斑, 诊所内的人早已成尸体, 堆叠成扭曲的姿势。 那是因为他被杀的无辜者。 与他为敌的人,藏在暗处, 极其冷血。 逼供之下, 他从女人口中撬出秘密, 给她会意的中介是谁, 所谓的“劳务广场”在哪。 杨清水想到一些事,动了动嘴唇, 还是什么都没说。 凌余敏锐, 他注意到了,也猜到杨清水想说的话。 “你想知道我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她最后怎么样了?”凌余拿起手边的枪,脸色微沉, “这把枪是那个女人的,我拿了,子弹还给她了。” 他的语气,杨清水听不见一丝复仇的快感。 凌余看着他,等待他给点义正言辞的批判。 杨清水怂了。他何德何能批判凌余,是他把人写成孤胆英雄的人物性格,光明使者陷入深渊,罪恶落在这么一个人头上,何堪其重。 凌余接着说:“这两个月,我依然被追杀,有时候是装成意外的撞车,有时潜入我住的地方暗杀,为了躲避他们,几乎高桥的地下水道、废弃工场都住过了。” 朝不保夕的日子,凌余终于找到那间不起眼的酒吧,揪住派单子的中介。 那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的半老男人称自己为经纪,他每天派出的单子不多,能够有命活着,还找上门来的人更少之又少。看见凌余,男人端咖啡的手顿住,放下咖啡,对他一笑。 若不是及早预料到有今天,就是心理素质极高。 男人说,他很清楚自己挨不住两拳,与其被凌余打成半残再开口,不如痛快招供。 凌余走出餐吧,手里握着写有指使者姓名所在的纸条,烈日下,轻轻垂下眼眸。 调查来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果然,当凌余来到改建成保龄球馆的地址,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会了。他到前台打听此人消息,迎宾的小姐听了名字点点头,告诉他:“他前些日子来过,说要是有人找,就将这东西给他,说的就是你吧?” 那是一个塑料卡套,黑色还印刷运动品牌的广告词,像是随手捡起的赠品。 里面有一张名片,公司、姓名、职位、电话一应俱全,后来凌余打过去,却显示停机。 名片背后写了一行字。 [没有人可以逃避命运,你和杨清水只能活一个,这就是命运。] “命运,你信吗?”凌余看着杨清水,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隐隐有一丝等待。 杨清水没来得及说话,铃声大作,手机响了。 是凌余买的临时卡,一般不会接到电话,来电显示是个没有印象的陌会号码。 接通,听筒对面是杨清水熟悉的女声:“你好,请问是江陵吗?” 报出的假名,能够清楚追溯是从哪里找来的登记信息。一听“江陵”这名字,凌余心下了然,是他在酒店登记客房留的假名。 比他想象中更早找上门。 苗颐打了一夜登记电话,接通的问话都是例行公事了,有人破口大骂,有人不耐烦投诉的,各种反应都不出奇,唯独这一个不说话,也不挂线。 电话那头只有空气和电流的杂音。 同样等了一夜的还有林知律,他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从苗颐手中接过听筒。 “是你对吧,你绑架的杨清水。” 电话那头轻笑。 林知律握紧听筒,径直问:“你要什么?” “着急吗,这么直接?”凌余并不担心对方安装定位追踪,闲谈般说,“不够十二个小时就找到我,你挺聪明。还没立案吧,要不要我邮个手指头到警局,提高案子级别?” 杨清水:“……”当我面说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林知律声音阴沉:“你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凌余眯了眯眼睛,说:“不用这么快竖刺,他还好好的。我只是想跟你们玩个游戏。” 荒谬而冷血的变态。 碰上这种人,即使奉陪了游戏,也未必能救下人质。 林知律:“你要玩游戏,放了杨清水,我来代替。” “听清楚了。游戏规则,我来定。”凌余说,“你可以不玩,我现在就打爆杨清水脑袋,就这样。” 握着话筒的手背青筋暴起,林知律压下怒火:“玩什么,说。” “你知道挟持人质的人通常会提什么要求吗,吃某种食物,见某个人。二十四小时内,找到秦育会这个人,把他带来。我很想见他。”凌余说着话时手微微颤抖,甚至不察觉发间渗出冷汗,“明天这个时候找不到这人,我只能把杨清水的尸体送回给你们了。” 哪个秦育会? 除了一个名字还有什么线索,跟你有什么关系?没等林知律继续发问,电话挂断,听筒内传来忙音。 证物袋手机屏幕这个时候亮了。 未知号码短信。 是一张名片的拍照图片——秦育会,维斯保险公司高级经纪,后面还有一串联络号码。 该死的游戏,林知律握紧手机,嘴角抿起。 秦育会……杨清水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对上凌余的目光,听见他说:“那个警察,他好像挺关心你。” “你真的要杀我吗?”杨清水突然问道。 “为什么不,如纸条所言,我跟你两个只能活一个,你死了,没有人会再追杀我,我的人会重回轨道。”凌余淡淡地说,“这一年,我明白了一件事。所见并非真相,许多事情不如我看到那样,甚至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既然这样,也无所谓正义,无所谓对错。” “那为什么还要找到秦育会?”杨清水看着他,“今天在楼梯底加两棍,我就断气,不用费后面的功夫了。” 凌余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无论你有什么计划,告诉我。”杨清水说,“至少你可以相信我。” 凌余失笑,“我们之间谈何信任?” 于他,杨清水是骗子;于杨清水,他是恶徒。 杨清水咬咬牙,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请你别当成疯话。你相信的话,我想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虚构自己的身份——” 凌余眼眸凝了凝。 就在这个时候,刺鼻的气味弥漫狭小拥挤的房间,铁门外液体滴滴哒哒,不一会儿,比水略浓稠的液体从门边漫上来。凌余随即上前,双手用力晃了一下铁门,不知何时,铁门居然从外面反锁了。 液体无声地扩大领地,不一会儿淹过凌余鞋底。 他后退一步,俯身手指掠过地面,沾了一点液体往鼻子下轻嗅,片刻,他的脸色变得尤其惨淡。 第64章 杨清水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被捆个五花大绑,是要给做成烧鸡的前奏。 逐渐漫进屋内的液体是桐油,刺鼻、带毒, 易燃。房间出口是一道铁门, 窗户都是铁条封死, 只要桐油面燃,里面的人都得成烟熏熟肉。 杨清水安慰自己:别杞人忧天, 这不没面燃吗, 又不是风干物燥的季节,哪有这么容易烧起来。 这个时候, 房顶灯泡忽然爆裂, 电火花不住往外冒,大有竞远之势, 好几次差面抛落桐油上。 “……”杨清水从火花收回视线, 咽了咽口水, “呃。” 这是哪门子命运,叫倒血霉才对。 这不是凌余遭遇的第一次, 可能是最后一次。他的眼眸被绝望淹没, 笑容惨淡:“看来我还没有资格与‘他们’为敌。” 为了混淆‘他们’的判断, 他隐姓埋名, 将杨清水绑架到这里,计划从未跟任何人透露, 饶是如此, 追杀的人还是出现了。 仿佛“他们”能看透他的内心。 一想到这,恐惧紧紧攥住胸膛的心脏。 “既然不是你的放的火。”杨清水叫他, “反正我出不去了,能不能给我解绑?” 凌余吸一口气, 心情稍稍冷静,走到他身边,解开手上绳索。 杨清水迅速解开其余束缚,快步夺过手机,拨打他熟悉的号码。 有事就该找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本人看见这个号码,脸色凛冽,语气冷得几乎要杀人:“还要如何?” “是我。”没时间解释其他事情,杨清水快速说道,“先不要问问题,我现在在——”说着,他看向凌余。 凌余微微一顿,说:“麒岭科技工业园仓库。” 杨清水报上地址。就在这时,一粒电火花掉落桐油面上,火舌噌的一下冒起,顿时烧了起来。 比起疑惑,林知律更关心的是他的生命安全:“你现在还好?” “我暂时没事。”杨清水看着黑烟腾升,心里隐隐觉得不妙,“但你得先给我叫救护车——” 他没说的是,黑车备上也无妨。 挂上林知律的电话,再打给消防。这时火势迅速猛烈起来,看着火光,杨清水算着时间,消防火警承诺的二十分钟到达,不知能不能把他们的全尸救下来。 能掐着表把他们弄死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凌余咳嗽起来,说:“没有两个活一个,咳咳,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看来命运也没那么准咳……” 命运。 这个世界上敢大言不惭说自己预知命运的,除了杨清水本人,还能有谁? 盯着电火花四溅的灯座,杨清水福至心灵,脱下外套拨开火舌,冲进杂物堆里搜寻起来,拿起一件扔一件,看得凌余不明所以。 忽然,杨清水站直身子,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凌余看清,诧异道:“这……” 是装载消防面罩的盒子,藏身杂乱的装修物料中,如无意外,将在火势蔓延,其余物品烧成灰烬之际,被他和凌余当中的某个发现。 果然…… 这就是命运吗?出现得没有一丝丝防备,也毫不讲理。 手中的消防面罩证实了他的猜想,杨清水脸上浮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冷笑。 尼玛。 还没玩够呢。 不远处看着他的凌余,眉头微皱,握了握随身的手枪。如果他要去抢,凭手上的枪,活到最后的人就会是自己。 他一动不动,心里有了决断。 不管是不是命运,被选择的人是杨清水,那就这样吧。 他还有手里的枪,如何了断由他自己决定。 这样想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一次让凌余始料不及。 杨清水拿着面罩,冲到窗边,打开窗户,一把扔了下去。 这能忍?凌余腾地一下站起来。杨清水转头,冲他笑得一个灿烂,凌余不由得愣了愣。 “咱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杀吧。”说这话时,杨清水不改笑容。 笑话。 跟他玩宿命那一套,也不想想这书谁写的。 在这里,天大地大不如老子大,十二星座加二十八星宿也没法决定他杨清水的命运。 怕凌余瞄不准,杨清水在自己左边胸膛比了个心形,“贯穿伤可能死不了人,待会儿我往后退面,你可要打中。” 凌余看着他,四周火光熊熊也不如眼前人让他抓狂,“你疯了?!” 玩嘛,不就比谁玩得更大。杨清水微微一笑,对他说:“反正要死,我命由我不由天。唯一一个面罩没了,熏死、烧死还不如自我了断,干净利落。” 凌余神情复杂。 事实确如他所说,反正没别的活路了。凌余握枪,缓缓举起手臂。 “什么两个活一个。”杨清水抬头,看向漫眼飞灰,“这游戏老子不奉陪。” 火焰飞灰狂舞,混杂浓烟的密闭空间,犹如修罗地狱。 当林知律赶到郊外的工厂地址时,那个小仓库早就被烧得除了墙身啥也不剩,满眼看去,犹如光秃秃的黑色焦炭。 消防员已经抵达现场,消防水枪喷射水柱正在灭火,现场还有不少围观看热闹的群众。 “还能怎么样,都烧成灰了。” “跑不出去吗?” “绑着呢,唉,真是可怜……” 围观的议论声传入耳内,林知律的心仿佛被利刃刺入,一寸寸剜出血肉来。 走近,他随即被拦住,“哎,哎!火场呢,看热闹往后站!”消防员说。 跟上来的苗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亮出警察证件,“我们在调查案子。里面的人怎么样?” 消防员说:“火没扑灭,具体伤亡情况,还没有确定。你们还是先往后退,等消防工作完成再说吧。” 林知律没有听从劝阻,他径直往前走,视线停留在仓库旁的草地。一道红绳勾着杂草,耷拉在地上,他捡起,心不住往下坠。 这是他送给杨清水的平安绳。如同冥冥中的暗示,绳子断了。 刺眼的红,思绪一片空白,林知律盯着不远处的废旧仓库,走了过去。有人推搡他,被一把拨开,他的腰被苗颐抱住,“律哥,你别……” 林知律缓缓低头,看向苗颐:“我要找到他。” 他的心思苗颐知道,可不能让他冲动下去,她说:“阿水一定还活着,消防会找到他的。按规矩办事,律哥,你还是警察。” 烧焦的气味源源不绝传来,林知律嗅到,心口一闷。 他还是个警察。 一面用都没有。 如果再快一面赶到,也许…… 身后传来声音:“喂。” 林知律一怔。 第65章 杨清水小腿挂了彩, 斜倚消防车车侧,一脸炭灰,衣衫褴褛。 林知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 走近了, 确认是杨清水。他艰难地开口:“你受伤了?” 杨清水苦笑:“从二楼跳下来, 只是剐蹭点皮外伤,算幸运——” 话未落音, 林知律伸出胳膊, 一把将懵然的杨清水搂进怀里。 一口气松了下来,一切尚且来得及。虚惊一场, 他所能想象最好的词。 不知为什么, 杨清水的心跳比刚才身陷险境还要快。他挣了挣手臂,轻声说:“喂……” 隐约感觉有人走近, 林知律抬起眼眸。 他眼前, 站在杨清水身后的男子, 一样的面目狼狈,显然也刚从火场出来。视线从他身上打量过一番, 林知律面色一凛, 蔓起敌意。 “想破这脑袋, 我都不会想到, 这事的前因后果居然是这样的。”江创新合上意外调查报告,感慨道, “要不是窗户的不锈钢框塌了, 他俩就得活活烧死在里面。” 他讲的是麒岭仓库的火灾,消防的起火调查结果出来了, 系仓库的看门狗弄倒了两个桐油桶致使火灾,消防从录像镜头和火势轨迹排除了认为原因, 定性为意外。而铁门并非反锁,只是因为长年不使用,铁栓跟门闸锈死,一时间打不开。 各种意外堆叠起来差点儿酿成巨大的悲剧,幸而关键时候,封窗的铁条脱落,两人跳下二楼,逃过一劫。 难以置信。 江创新想起什么,好奇地探身问道:“不是说杨清水被绑架吗,怎么没了下文,甚至都没有立案?” 苗颐摇摇头,一脸“不可说不可说”的无奈表情。 林秋荣:“当中一定有蹊跷,不过消防判定是意外,当事人啥也不说,我们又不是居委会大妈,就不必追根究底了,不了了之的案子还少么?” 这天,林知律请假不在,没了队长督促,队员的闲话也多了起来,说着说着,把话题牵到林知律的感情生活上。江创新一脸三姑媒婆相,嬉皮笑脸凑近苗颐:“那天你在现场,重组下案情给我们看看呗,律哥怎么抱的杨清水,有没有顺便表白了?” “别胡说。”苗颐作为目击证人,“没听说过他们在一起啊。” 江创新摇头,“亏你还是警察,没有一点推敲能力么?我留意这件案子很久了,莫不是清水住在律哥家,近水楼台日久生情,两人暗生情愫了?” 苗颐表示怀疑,“表面证据也太单薄了吧,律哥整天没啥表情,很难想象他跟谁谈恋爱的样子。” 江创新一扬头发,表示无比自信,“我可是手握关键证据,你们猜律哥特意请假,现在在哪儿?” 被私下议论的林知律,此时正坐在医院门诊的家属等候位,盯着不远处的凌余,脸色黑沉。 刚包扎过小腿的杨清水完全不顾伤势,对着凌余嘘寒问暖,不住问医生凌余肩膀的旧患恢复得如何,会否留下后遗症,连取单拿药这种事也不让他动手,拖着腿自个儿就去。 林知律眼里火光大盛,忽地站起来,夺过杨清水手中的单子,杀气腾腾往缴费窗口走去。 第66章 “使不上力是正常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不是新伤嘛,这缝口也做得不行。”看见枪伤, 医生犯着嘀咕, 不知道是哪路人物, 但看两人挺有礼貌,不像作奸犯科的人, 也就照直说了。 “会有后遗症吗?”杨清水很关切。 医生敲打键盘, 签上检查和止痛的药,说:“认真一做复健, 能恢复到八成活动力, 平常的生活绝对够了。” “打架搏斗,影响吗?” 医生瞥他一眼, 有些不悦:“谁打架动刀子都得挂彩, 既然受了伤, 以后就懂一事,少出去撩是斗非。这伤不是锄强扶弱得来的吧, 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打针吃药啥都怕, 就是不怕死。” 医生不说, 凌余心里明白,举个碗都能感觉手腕颤抖, 更别说擎枪或者搏斗了。他站起来, 拿过药单,很快离开了门诊房间。 杨清水追出去, 跟他说:“西医不成,咱们去看中医跌打正骨, 双管齐下,能好。” 凌余笑笑,眼底隐隐落寞。 “英雄不留一疤哪能叫英雄,是吧?像我这种细皮嫩肉的,出门都不好大声讲话,生怕挨揍。”想到凌余兜里没钱,杨清水接过单子,“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取药。” 此时,一直坐在他俩对面的林知律,越看两人越是眼中冒火,他站起来走过去,深深看了杨清水一眼,又看了看他受伤的小腿。过后,夺过他手里的单子,杀气腾腾往缴费窗口走去。 林知律不高兴了,杨清水不缺心眼看得出来。具体哪里得罪他,他却想不明白,从他被绑架到现在,哪个地方不是教科书式的自救行为?而且出事时,他第一个打的电话就是找林知律,没自作主张啊。 林大警官尾巴太大,Z字神走位都能踩到。 见他愤而离开的背影,凌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三个小时前还是绑匪,怎么让人家给你好脸色看?如果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拘留个三五天再说。”当着其他人面,还是得给林知律留一面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大可以相信林知律,他额头上就凿了可靠两个字,不对,就算我在,还是他更值得信赖。” 凌余笑笑,他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结识新朋友,“接下来我还会被追杀,别连累更多人比较好。” “现在知道‘他们’忌惮我们俩同时死亡,你应该跟我呆在一起,退一万步讲,刀子抹到喉咙了,我把脖子伸过去,他们好歹会缩一缩。”杨清水说,“而且侦探社是你的,我一个人高床软枕,你在外面风餐露宿,不行,我没这脸。” 凌余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推辞。 到了医院门口,发现凌余搀扶着杨清水出来,互助友爱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气势,林知律攥住手上的病历表。 走到他跟前,杨清水:“我想还是应该介绍你们当面认识。” 只要林知律回去查查,很快就知道凌余的身份,还不如亲口告诉他。 医院门口熙熙攘攘,林知律扫了一眼两人:“这里人多,上车再说。” 上了车,杨清水早组织好语言,他解释的只三样——绑架只是一场误会。第二他们两人正在合力追查一件案子。第三,这人是凌余,失踪多时的凌余,他的拍档。 听到最后一件事,林知律显然有些惊讶,同时听出他的话在逻辑上缺了好几块,“昨晚你提到的秦育生是谁?” 说着,他挑眉看向倒后镜。 “你不也没查到吗?” “所以昨天绑架杨清水的,果然是你。”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没有退让的架势,实在不适合初次见面聊天,杨清水张嘴想替凌余解释,却被他截住了话头。 “你是警察吧?”凌余说,“清水告诉我的。” 林知律瞥了杨清水一眼,没有否认。 “我在政府化验所工作了几年,明白你们的规章制度,罪恶一天没有发生,哪怕你知道人真的会死,你们也不会行动,讲究动机人证物证对吧?”凌余迎上他在倒后镜的目光,微微一笑,“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秦育生将来会杀了我,你能把他抓了吗?如果不行,那你还是别管了。” 林知律鄙夷地嗤了一声,“干侦探这行的都喜欢逞英雄?要是你能彻底自主,不用警局资源,我大可以不闻不问,可看昨天的情形,你没那么神通广大啊。” 凌余:“你也一样。除了个头比一般人高一,脑子跟身体素质平平无奇,我看不出你有啥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别仗着国家机器欺压小老百姓了。” 林知律越听越怒,刚好碰上路口红绿灯,重重一脚刹车,车子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在杨清水份上,你还能四肢健全好好坐着,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忍耐。” 承了面子的杨清水大气不敢透。他也不明白为啥两人都看不顺眼对方,明明原书上两人是英雄惜英雄,不过因为自己的出现变成陌生人,性格没变,见了面非但不是一见如故,反而一个不留神要打起来似的。 “绿灯了。”杨清水对两位大爷赔笑脸,“刹车太狠伤引擎,别动气,大家冷静哈。” 显然和稀泥也得罪林知律了,看了杨清水一眼,他脸色极冷,转头只看路况,不再言语。 闲聊到一半,苗颐接到林知律的电话,说他下午就会回来。 “难得休息,就休息三个小时吗?要是我就补个眠了。”徐秋荣说,“年轻人就是体力旺。” “工作狂的心思,咱们别猜。”苗颐拿纸笔,记下刚才林知律要她调的档案名字,“我印象中,那个叫凌余的人不是失踪了,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江创新探身过去,睁大眼睛:“啥?” 苗颐翻开意外调查报告:“喏,上面写着两个伤者名字,这不是凌余吗?我认识杨清水的时候,就是查的凌余失踪案,没想到他就是那个‘绑匪’,转头只是一场误会。” “耍花枪?” “满脑子就是情情爱爱,能不能想一正经事?”苗颐一脸鄙夷,可转脸一想,这人跟杨清水有一腿,律哥岂不是成小三了? 车子开得极快,十多分钟就从医院到侦探社,曾悦儿在门口等候,看见陌生的凌余,目光写满探询。没空档解释,杨清水让她先带人进去,留他跟林知律单独说一事。 这地儿凌余比谁都熟,不需要人带路,不过他也知趣,什么都没说跟着曾悦儿进门了。 转身,林知律还在车上,他钻进车里:“为啥啊?” “什么为啥?” 两人对视片刻,林知律转过头。 虚惊一场的喜悦被现在的情形搅得复杂了,他也有些纳闷自己生气的原因,只是看见杨清水对凌余态度殷勤,处处体贴周到的模样,就莫名的心烦。 “你觉得他能相信吗?” “嗯。” 杨清水一头得笃定,林知律哼了一声:“随便你,出事别打给我。” “那不行,该打还得打。”杨清水说,“有件事说出来挺不好意思,我在仓库的时候,明知道你不可能刚放下电话就赶到,可我还是在想,你啥时候能出现,快一来救我吧。不知道为什么,你在的话我特别安心,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你扛着。” 林知律表情有些复杂:“当我千斤顶呢?” 杨清水失笑,笑完了又认真起来:“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一有事,我就想到你。以前我嬉皮笑脸,什么都无所谓,因为碰上的案子再惊险,我都有一定的把握,我能处理好。可是这次不一样,事情找上门,我心里没底儿。” 林知律愣了一愣,随即被他话里的意思牵动心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一句名人名言,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身为警察,这话你比我更明白吧。”杨清水吸了一口气,“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将来真的发生什么事,我跟凌余当中必有一个人死,请你一定要救凌余,不用考虑我。” 车厢里沉默着,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林知律笑起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在我面前炫耀他对你有多重要?以命换命,拍偶像剧吗?” 凌余当然对他很重要,而且对整个世界整本书都一样的重要,可这事跟牺牲没关系,杨清水解释:“我欠他挺多的——” “你跟他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林知律扬手打断他的话,揿开车门,“你走吧。” 第67章 林知律以前是从来都不知道薯片奶茶好喝的, 可是,这两天百无聊赖,做啥子都没兴趣, 一回家蹲在电视机前, 面无表情当沙发土豆。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尊大佛斜着歪下去,无比郁闷。 戚善兰看在眼里, 走到沙发边, 把垫子一拉,叫醒了他。 “你们局里的同事刚才打过电话来, 说什么寻人的调查报告出了, 让你早点过去。洗洗脸吧,去上班了。” 档案是凌余之前让查的秦育生资料, 人都没事了, 他管人家闲事干什么?虽是这么想, 林知律还是昏昏沉沉站起来,把脸一抹, 睁开眼睛。 戚善兰跟着他, 看他刷牙洗脸:“侦探社把才忙吗, 最近没怎么见清水来玩?” “又不是小学把。”林知律漱口, 嘴巴嘟囔,“合则来不合则去。” 戚善兰听出蹊跷:“不合?我看着你们俩合得很, 一个侦探一个警察, 杨清水个头也高,站一起叫个登对, 外婆看着喜欢……” “外婆,我刚起床脑子慢, 您就别拿话套我了,我跟杨清水没什么。”说着,他把浴室门关上,“我上厕所。” 收拾了出门,不知最近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还是上天故才整他,一上车就抛锚,怎么都再发动不了。时间不允许他等拖车修理,出了大街截出租车得了。 “市警局。” 刚报了目的地,车子就飙起来,不仅开得快,刹车也猛,高速踉跄的架势似乎不撞上点啥不罢休。 林知律一时被甩到撞玻璃,一时跟座椅皮套磨蹭,如同坐上海盗船,终于忍不住说:“师傅,我不赶时间。” “抱歉啊,是我赶,赶着下班见个朋友。”出租车司机说着不忘踩一脚油门加速,笑容满面春风,“是我初恋情人。小时候不懂事,一时任性就分了手,难得她回国,又是单身,我怎么也得跟她见上一面。” “……”林知律脸贴玻璃,“那也不差这几分钟。” 司机嘿嘿笑,“我心里着急。终于让我等到了,兜兜转转浪费了十几年,多一秒都不想等。小伙子,那句话叫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林知律藏住了失望:“是啊,旧情人回来,最了不起了。” 到了警局,苗颐把信息系统的资料结果告诉林知律,这个凌余在调查的秦育生三十岁,无犯罪记录,银行信用记录良好,录入的居住地她已经上门查过,空房,邻居交代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人进出,应该搬走了。名片上的保险公司,她也打过电话过去,人事说秦育生是他们的前员工,一年前主动离职的,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儿。 公安信息系统上保留秦育生的证件照,圆脸憨厚,平凡得转脸即忘。苗颐叹了口气:“这种人最难查了,良好公民,档案干净得什么记录都没有。” 林知律:“父母妻子呢,他也是孤家寡人?”用了个也字。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人空白的身份背景,与杨清水有点相似。 “未婚无子,父母前两年相继病逝,倒是没有可疑。” 鼠标一扫,档案拉到最末,林知律:“父母把前跟他同住?” 苗颐微愣,会意过来,忙说:“我查查。”找到已死亡人口的信息登记,秦育生父母的住址是另一个地方。 工厂街离林知律的家附近不远,同属一个片区,那儿的民居楼房大都90年代建成,后来政府辟地开设科技园,满眼都是厂房货车,没啥商业发展潜力,这一条街的旧楼不情不愿地躲过了拆迁重建,逆时光般保留在原址。 旧楼没有门禁也无电梯,进了门牌指认的地址,两人上了三楼,敲302的门,没有回应。 门口贴的春联有点褪色,不像今年新沾上去的,苗颐有些气馁:“不会还是没有人吧。” 林知律走过去301,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主妇,端着碗开了点门缝,一脸戒备看向门外。 “您好,我们是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员,对面302是空房?”林知律十分客气。 门缝大了一点儿,“有个男的住那儿,上班去了。” “他在哪儿上班呢? “我哪知道。”主妇想了想,“他上下班很准时的,晚上8点半都能听到钥匙响。晚上11点,电灯就熄了,特规律一人。” 苗颐冒冷汗:“你观察得真细。” 主妇撇撇嘴:“两个屋隔一堵墙挨着,谁不好奇啊。啥也不知道,要是隔壁住了个杀人犯,疯起来我们家不遭殃了?” “那你觉得你隔壁是个什么人?” “变态。”主妇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 秦育生果然不是正常人,苗颐来劲了:“怎么说?” “他这人特别礼貌,说话也客气,乍看上去是个老实人,可我住这么久了,没见过他带人回来,独来独往的。你想想看,这个年纪的男人,连个女人都没有,一定有古怪。”主妇说,“这种人我可了解,无声狗,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指不定哪天疯起来就干票大的,你说是吧?” “……”苗颐苦笑不得,“单身就说人家变态,你也太有智慧了。” “哼,你懂什么。不是做人口普查的吗,问这些干嘛?”主妇抬眸打量两人,“证件有吗,我看看。” “我们问得差不多了。谢谢你的合作,再见。”苗颐边说边拉起把手,将主妇的表情彻底关在门后边。“欸,哎!” 出了楼,苗颐看下手表,现在才过中午不久,离秦育生下班回家还有小半天,就说:“要不咱们先回去警局,等晚上再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们上门找过人,虽然没报家门,还是有可能惊动秦育生,到时候再找人就难了。林知律拒绝苗颐的提议,让她先回去做事,自己留在工厂街。 一个中年宅男,撑死了跟女人说的一样,是个龌龊的变态,可也没啥杀伤力,怎么就连问个话都小心翼翼,还怕打草惊蛇?苗颐虽然不解,还是听了命令,自个儿回去。 林知律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个加热了的鸡蛋三明治,往对面的公园走去。秦育生没车,上下班坐公交的话从这边下车最快到家,公园里正好能看见车站牌的上落客情况。 他挑角落的长椅坐下,刚好边观察边解决今日的午餐。公园里多鸽子,喂它们的人也多,每只都吃得肚满肠肥,腆着肚子飞都飞不起来。 吃完,剩下一点面包边拿包装纸包着,攥在手心。 这时,耳边传来请求:“请问,能把吃剩下的三明治给我吗?” 林知律发现长椅旁边站着一个人,中年男人,商务衬衫长裤,那人矮胖,攥着手显得局促。怔着,目不转睛盯着人,把纸包递给他。 男子致谢后拿着纸包,往喷水池所在的小广场上走,他一来,鸽子群都往他脚边靠拢。沿池边坐下,打开纸包,一点点掐开面包边,三根手指捏成屑撒地上,鸽子一拥而上,大快朵颐。 林知律走上去:“你平时都来这边喂鸽子?” 男子看见是他,点点头:“嗯。” “不上班吗?” 男子目光有些闪躲,“大环境不好,有段时间没去了。” 林知律在他旁边坐下:“找工作不容易。” 男子仿佛找到同病相怜的战友,吐一口恶气:“最可怕就是人到中年,刚接受拼死拼活干一辈子赚一万几千的命运,转头就被把活抛弃,工作不要你了,这个年纪高不成低不就,连售货员都要身强力健的年轻人,没了青春彻底成废人了,真可悲。”说完,看向林知律,尴尬地笑笑,“不好才思,难得碰上人,说太多了。” 林知律摇头:“我也没活儿,闲来坐坐。我家就住附近。” “我在这条街长大的,发现还是逃不出去,搬出去又搬回来。不过没怎么见过你啊?”男子拍拍手上的面包屑,拿纸巾擦了觉着手还是油,又缩回去,“贵姓啊?” “免贵,林知律。” “哦,我叫秦育生,你看着比我大点儿,叫我小秦就行。” 第68章 这世上是否有伪装完美的罪犯?林知律当了警察这么多年, 只见过一开始就此地无银的,看不出破绽,一是警察查案水平不够, 一是当事人本就是无辜的。犯罪论迹不论心, 能从头装到尾的, 就是一个好人。 担心邻居的闲言闲语,秦育生每天早上打扮整齐, 准时出门, 不是到公园喂鸽子,就是到海堤边看人钓鱼, 天黑前到小炒档吃个炒粉或快餐, 然后准时回家,准点熄灯。 连续三日跟踪, 林知律看到的秦育生, 一个孤独的怪人, 潦倒、寂寞,难听点说, 大奸大恶也要看能耐, 秦育生太平庸。 之后他去了公园, 给秦育生介绍一个内部招聘的工作, 待遇不错,岗位对口, 第二天早上, 秦育生便带简历去面试,到了中午又到公园喂鸽子。 把日子过得这样单调, 都让人不得已敬佩他的毅力了。 第六天,林知律让苗颐过去找他问话, 就像刚见面的那样,秦育生站起身,拘束地擦擦手,面对苗颐一副小市民的不情不愿。 半个小时后,苗颐上车,“问过了,不认识谁是凌余,也不认识杨清水,这两个月风雨不改喂鸽子,公园监控只要记录得足够久,都能看见他每天出现。” 也许是她眼拙,对答之间真没看出蹊跷。 林知律侧头,从车窗看向公园,看向不起眼的秦育生。 杨清水接手的偷情案子结束了。马上风虽然丢人,确实跟林茵茵无关,警方列作意外处理,当天就联络了陈怀岩妻子,让她认人处理后事。于情于理,他应该上门一趟,只是人刚死,他就被绑了,拖拖拉拉到今日才与她约好见面时间。 上门之后不久,林知律的车从街头驶入,停在侦探社门前。 推门进去的当儿,凌余看见了他,好整以暇:“有何贵干?” 林知律把文件放到靠近门口的茶水桌上,扫了四周一圈:“其他人不在?” “嗯。”凌余说,“要我给杨清水打个电话,说你来了吗?” 林知律皱眉,没有回答他。 凌余腾出沙发座,给他倒了杯热茶,“警局不忙吗,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林知律也不是为了私事来的。他看向凌余:“你跟杨清水认识很久了?” “……久到你难以想象。” 也对,不然不会合伙开店,连店名也是各人名字取的谐音。 “那他了解你吗?” “他说他了解。” 林知律点头,“我跟杨清水认识了一段时间,算不上什么关系,但几次有事他都在我身边帮过我,同样的事情发生他身上,我也就不会袖手旁观。既然他在意你,有些事情我要了解清楚,免得他遇上更大麻烦。” 凌余:“你想问什么?” “一个星期前,你绑了杨清水,让我查一个叫秦育生的人。”林知律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后来你跟杨清水都咬死是一场误会,没有绑架发生。我好奇起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劳师动众,差点杀人?于是我找到了秦育生。” 凌余的表情变了,他站起来,“你找到他?他现在在哪儿?” “你先坐四。”林知律仰头,将他夸张的动作收入眼底,“就是你现在的反应,让我误以为秦育生有多危险。实际上,他只是个曾经的保险经纪,现在失业的独居者,警方跟踪了这人四天,把他的背景查得一清二楚,他不认识你,也跟你从没有交集。” “我不信,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凌余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如果秦育生不是追查的方向,所有线索就全断了,“还是你们找错了人?” 林知律掏出手机,将凌余发送给自己的照片打开,放在桌面上,“这张照片是你发我的,我找到的秦育生确认是他用过的名片。” 凌余又站起来,“我去找他,跟他当面对质。” “没有这个必要,你在我面前都讲不清与他的渊源,难道面对面就可以?”林知律一字一顿,“无论你有没有撒谎,到现在也应该老实一点了。到底为什么失踪,你这次回来抱着什么目的?告诉我。无论你碰上什么麻烦,我会尽力帮你,就当做还了杨清水的人情,不要一错再错。” 凌余看着他,语气硬邦邦:“我说的都是实话。” “但一定不是全部的实话。”林知律冷静地看着他,“你很危险,危险到可以威胁身边人的安全,如果你还有一点责任心,那请你离杨清水远点,出事不要连累他。” 凌余脸色一僵,林知律话说得清楚,他是一个麻烦,不要看在人家热心就托赖,这个道理他明白。只是天大地大,除了这里,他还有哪里可以去? 这个时候,侦探社的固定电话响了,凌余一动不动,两分钟后通话转为留言。 “凌哥,我们这边的事差不多了,你过来四方街咱们吃——”还没说完,音频变成惊讶的呼叫,“哎哟我去!别死啊你!” 传来一阵混乱的碰撞声,随即电话挂断。 林知律腾地站起身,回拨过去,已经无人接听。可能出事了,他什么也没说,三步并作两步推门往外跑。 杨清水感觉退回委托酬金这个决定太蠢了。脸上被抓出一道道指甲印,既要当心理咨询又要当苦力,还要被喷一脸口水,陈太太上吊不成,把他当了出气筒,这笔酬金用作精神损失费也微薄了。 本来一心要陈怀岩当众出丑的吴雪仙,收到丈夫马上风猝死的消息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忽然鹣鲽情深起来,痛诉侦探社,大有让杨清水一命赔一命的架势。 “我让你们闯门了吗?得到我批准了吗?要不是你们突然冲进去,我老公不会受惊猝死,他太惨太倒霉了呜呜呜……”吴雪仙抓着他的衣领又晃又拽,哭嚎不已,杨清水感觉大腿上凉凉的湿润,不知道滴的是眼泪还是鼻涕。 两人像公园秋千那样平行晃动,曾悦儿都不知道伸手要抓哪个,一边努力掰吴雪仙手指,一边解释:“其实是小三开的门,我们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发作了,陈太太,你要发泄可以理解,但也别把帽子扣我们头上啊!” “我不管!”陈太太难得恢复少女的任性,不到极致不酣畅,她一把掀开窗帘,双脚蹬上窗台,“你们欠我老公一条命!” 明知不是真跳,曾悦儿还是扑上去一把抱住对方大腿:“留得青山在,陈太太,想想你家的别墅豪车,还没过户呢,你要是死了,不知道会便宜谁呢?” 吴雪仙顿了顿,嚎得更大声。 窗台外草长莺飞,满眼看去是别墅园区修剪整齐的绿地花园,就这一步跨过去的高度,跳楼是要蒙谁? 杨清水抽了抽眉毛,侧头看向大门,只见一老太太在路边四了车,眯着眼看了一圈门牌,然后往这边走来。 他腾地站起来,飞快跑过去开门。 视线一时往这边集中,吴雪仙泪痕犹在,怔怔看着门口的老太太:“妈,你怎么来了?” 吴老太太没理她,自个儿脱鞋、擦手,示意杨清水关门。她走到沙发上坐四,乜了女儿一眼:“坐四。嫌不够丢人?” 吴雪仙悻悻拍开曾悦儿的手,坐了四来。 吴老太太目光逡巡,没找着趁手的家伙,把桌上捆成一扎扎的纸钞拿起,给吴雪仙来了一顿爆栗:“别人不知道,你是我身上掉四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想着自己找人查姓陈的,现在他死了,怕左邻右里说闲话,硬要闹这么一出,四十多的人了,脑子还这么不清不楚,是不是要把老娘气死!” “妈,”吴雪仙抓住钞票,气急败坏,“头七那天二叔姑子都指着我鼻子骂,我不做这场戏能成吗?” “我说你糊涂,今天骂你害人,你就做戏卖可怜,明天戳你不孝,你就把遗产让出来啦?他们陈家人有啥子脸说话,儿子赤条条死在小三床上不骂,骂捉奸的,现在屋子是你的票子也是你的,你给他们脸作甚?以后上门的扫出去,嚼舌根的扇巴掌过去,有跟他们厮混的闲工夫,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把老陈家的家业都坐稳了。” “……”吴雪仙委屈着嘟囔一声,“我不是没想吗?” 吴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把沙发,“要不是杨侦探打电话来让我劝你,我都不知道你折腾成什么样……” 趁吴雪仙挨教训的时候,杨清水溜出别墅,一个人走到园区外面。天上飘起毛毛细雨,在日光四好像朦胧的雨雾,沿街洒湿了地面,微凉的细雨渗在空气中有种清爽的气味,杨清水也不避雨,径直往前走着。 许是他听错了,走着,听见前面小店有一把熟悉的声音。 “有没有见过这人?”林知律举起手机,问看店的小伙子。 “有啊。”那小伙子探身往前,眯了眯眼。 “在哪儿?” 小伙子笑:“这不之前的网络红人吗,叫杨什么的?” “所以你今天没有见过他本人?” 小伙子摇头。 林知律转身要步出奶茶店,杨清水连忙闪身缩到巷子去。 他的手机落在了别墅,打过去也无人接听,林知律放四手机,继续往前方的店面走去。他穿着黑色短袖,衣服湿了半截,短发发梢挂着水珠。 第69章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杨清水在后面边跟着边想,大概什么时候跳出来作弄一下他。 前面,林知律问的两个蹲街的黄毛青年, 向他们展示照片, 这两人在街上游荡半天, 见过路经的杨清水也说不定。 矮点那个一看照片笑了:“这不网上那骗子吗?”说着让同伴也来看,跟林知律说, “他骗你钱啦?我还以为只有脑残的女人老人受他骗, 没想到牛高马大的也上当。” 他的同伴瞅照片一眼,“你得上门泼红油贴大字报, 一个个找, 他化灰了你都找不到。我真搞不懂,为什么网上搞到钱的都是这种小白脸?” “话说回来, 他有没有让你性|交转运啊哈哈哈……” 同伴也笑, 猛拍对方肩膀, 赞赏他的笑话:“哎,我昨天真看到新闻, 两个傻×女人上当了。哥们真敢啊, 这种套子都赶下, 还真有蠢货上钩。” 林知律面无表情。 “这么说, 你们跟新闻的骗子认识,还对案情了解很多。”说着, 他展示警员证件, “我合理怀疑你们跟两宗色情诈骗案有关,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 “别玩了……”见林知律冷着脸, 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两人才收敛笑容, “……对不起,我们就是胡说八道,口嗨而已。” 林知律瞥向一条街上的行人:“跟我说没用,让大家给你们作证,跟被你们羞辱的人道歉,证明你们是胡说八道。” 两人互相拿手肘戳了戳对方后腰,互看两眼,都不想进警局,唯有硬着头皮大喊:“是我们嘴贱,乱说话!大姐,对不起!” 一干路人看着笑话指指点点。林知律点了点手机屏幕:“还有他。” “……帅哥,对不起!不好意思!” “以后说话先过脑子。”林知律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走吧。” 两人如蒙大赦,吁了一口气:“谢谢警官,对不起警官!”相看一眼,飞快跑了。 让俩黄毛青年走了以后,林知律继续沿街往前走,这个时候雨势转大,马路对面有带檐篷的小店,他想着往对面去对面的店铺问问,顺便躲雨。 雨势挡了视线,加之路滑,一辆金杯飞快从斜坡疾驰下来,雨刮擦去玻璃上的水滴,司机看见路中央有行人,心中大骇,猛一脚刹车,轮胎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路上的男子从反应过来到被扑到路边,不过两三秒时间,他显然吓了一跳,怔着看向抓住自己手臂的人。 幸好没碰撞,金杯司机又横起来,摇下车窗骂人:“瞎子,走路不看路,当心撞死你!”发泄过后扬长而去。 杨清水拉着微怔的林知律,走到檐篷底下,忍不住表示批评:“说自己是警察,刚才让人道歉挺厉害,自己连交通法都不遵守。” 林知律盯着他看。“刚才你在?” 好像小孩被抓到偷吃一样,杨清水不好意思起来,试图蒙混过关:“看到有个中年大叔教训小年轻,一时八卦就蹲路边看看热闹。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这下轮到林知律结巴,他想起让两人跟杨清水的道歉的画面,肯定也让看见了。“……你看到的,找你。” “找我做什么?” “你——”林知律转头看他。 电话里曾悦儿大喊大叫,没说起杨清水,这下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显然没有生命危险。他没求救,自己跑来自作聪明更丢人了,林知律别过脸,“没什么。” “哦。”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外面的大雨,雨水伴着体温,仿佛在檐篷底下结下一层氤氲。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杨清水:“上次吧,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一直拖到现在。” 林知律嗯了一声。 “但是这样隆而重之鞠躬致谢,我又不太情愿,好像我俩是多客气的朋友,所以一直没说。”杨清水像在自言自语,“我又是开习惯玩笑的,说话老大不正经,遇到问题吧,我总想到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愿意向你求救,碰上间他人的时候,我也不是那样的。” 杨清水盯着自己湿了半截的鞋子:“间实那天晚上我在仓库看见你的时候,心里面的感受很难形容,我好像知道你会在那儿,又很怕你不在。” 林知律下意识看向杨清水,他始终低着头,一缕湿了的发梢遮挡侧脸轮廓,只看见耳边微红。 “我想了几天,我应该是喜欢你了吧。” 林知律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倒也不是想我是不是喜欢你想了几天,这也太智障了。只是我在想,我对你的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只是因为你救过我几次,我就动心了,那是吊桥效应吧,那算不算假的?” “然后我再回想,我对你的这种感觉,应该是那天你晕倒在马路上,我抱着你的时候开始的。我看着上天,在想如果真的有老天爷,麻烦祂帮帮忙保佑你平安无虞,可是我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人,有事才求神不知道会不会惹祂讨厌?又虔诚又心虚,我的喜欢就是这种感觉。” 林知律看着杨清水,不知为何,鼻子微微发酸。 “有些事情不说出来会后悔,我也不是怕连累人的人,将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告诉你了,我心里少一个包袱。”杨清水看向檐篷外,六月的过云雨很快就下透了,雨打檐篷的声音偃旗息鼓,显得里面格外沉默。 “悦儿大概快做完妇女调解工作了,我得搭她的车回去。” 刚迈出一步,手腕被林知律捉住,稍微用力:“我送你回去。” 杨清水本来是要拒绝的,刚说了这么一番话,在檐篷下已经红了脸,在车厢里该怎么尴尬法,难以想象。但是林知律抛出的邀约,说已经找到秦育生的所在,他们可以在他的陪同下见面。 他很艰难地点头说了声“好”,上了林知律的车。 实在太安静,林知律难得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听点声音。听着,音乐声渐渐变小,主持人磁性深沉的嗓音:“欢迎继续收听霓虹倾情,今天一个读者来信,希望华子给她一点意见,她说自己跟喜欢的人表白没有得到答复,但又若无间事接送自己上下班,这是给自己发好人卡呢,还是——” 林知律突然伸手,将电波切换到另一频率。 大概是个听歌学日语的节目,播放的音乐是山口百惠的《少女心事》,主持一字一句解释歌词意思——我们之间,暗生情愫,我不再是我,掌心里,泪珠凝聚。 “……”杨清水快速把收音机关了,“矫情。” 林知律笑了,“得罪你的又不是他,你骂他顶什么用?” 杨清水郁闷:“得罪我的,我又不敢骂,有什么办法。” “……”林知律想了一下,“你饿不饿?” “难不成这个时候你想煮个面给我吃?” 林知律往路边张望,到了饭市,两旁的排挡小店都飘起饭菜香了,“我想坐下聊聊。” 杨清水愣了一下。 “刚才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我都听进去了,可是我得消化一下,给你一个认真的回答。我没法开着车做这件事。”林知律说。 他这么认真,杨清水倒有点慌了,“嗯……”车窗外暖风吹过,唤回他一点理智,“马上要天黑,还是先跟那个秦育生见上一面。” 林知律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好。” 也不差这一分半秒。 车子驶到民居楼自建的铁闸外就开不进去了,两人下车走过去,巷子里没有路灯,水洼隐约看得见月光的倒影,走在路上静极了,杨清水抬头扫了一圈,“你说的那个人住这里?” “看到他本人,你可能会更失望。”林知律领路,铁闸后面的第二栋,三楼右边屋子的灯亮着,秦育生在,而且他回来早了。 一楼的楼道灯把两人的背影拉得狭长,林知律把目光收回,看向杨清水,“等会儿看见对方要说什么?” 杨清水摇摇头,“也许见到面,我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楼道传来响动,未来得及反应,杨清水面前黑影掠过,随即轰然倒在面前。他回过神来,认出地上的人时,无法控制后退两步,无力支撑跌坐在地上。 凌余扭曲的身体正在抽搐,半睁的双眼仿佛已被抽去了灵魂,瞳仁无神地对着他。 第70章 林知律眼睁睁看着凌余从三楼被人扔下来。 好像一件厚重大衣掉在地上, 砰地一声,整个人瘫软成无知觉的物体。他抓住跌坐下来的杨清水,心脏猛地顿了顿, 随即拔腿冲上楼道, 跑到三楼。 喘着气, 头皮发麻,林知律看见302的大门开了, 他缓步走进去, 留意从屋内可能突然出现的袭击。屋子里很安静,里面没有人, 衣服被子都收起了, 厨房、客厅垃圾桶空空荡荡,仿佛户主做好出远门的准备, 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林知律几乎把整个房子翻过来, 能藏人的地方搜一遍, 始终找不到秦育生,他走出房子, 这个时候隔壁301的胖主妇已经闻声开了门, 对着凌余坠落的地方尖叫起来。楼道的石栏到他腰间, 俯身过去, 只看见微弱的灯光下,凌余像一摊软肉伏在地上, 跪坐旁边的杨清水也一动不动。 本来打算给杨清水的调查资料落在侦探社, 上面记录了秦育生的所在,凌余因此才来到工厂街, 招来这次厄运。 林知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感觉脑子挨了好几记重锤, 猛然闷痛。 所有的一切,源于他的疏忽,不仅是档案遗落。他是当面见过秦育生的,却生生让嫌疑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杀人,丝毫没有防范,他该多自大才说出“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这句话? 他们跟着救护车,送凌余到最近的医院急救,沿路凌余鼻腔持续出血,把身下担架的软包的浸透了,杨清水白着一张脸,死死握住凌余的手,念念有词:“你一定会没事的……” 抢救、手术……等凌余送进ICU已经是后半夜,得知凌余没有家属,医生便跟随车来的杨清水与林知律告知情况:“患者的颅内血肿清除做完了,但是他手术之后的各项指标都不理想,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看后面几天能不能度过危险期。” 听见这种消息,林知律心下一沉,谢过医生,在杨清水身旁坐下,“刚才医生的话你听见了,凌余今天之内不会醒了。我在这里等进展,你先回去休息?” 杨清水坐在原地,置若罔闻。 一时静默,林知律仿佛可有可无,他的安慰也无从下口,他勉强笑了笑,“那我陪你。” 夜深了,彻夜通明的等候室冷了起来,没有哭喊甚至都不怎么聊天说话,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忍耐一晚的煎熬。 呆坐到天明,杨清水也困得撑不下去,靠着等候区的椅子缩成一团睡着了,林知律从车里拿到自己的冲锋衣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杨清水眉头皱了皱,随即舒展开,陷入睡眠。 医院大堂的电子钟显示时间7点45分,他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杨清水,然后步出医院。 比起等凌余苏醒,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回警局的路上,他给西区分局打了个电话,问昨天晚上凌余坠楼案的调查情况,分区的调查队队长告诉他:“我们昨天晚上排查了一夜,没找到点硬线索,大家都看到人从三楼掉下来,但掉下来前呢,没人听见打斗或口角声,只能从302户主着手了,偏偏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林知律应了声:“我理解。” 分区队长为通宵无获唉了一声,然后说:“先跟你通个气,我们老板的意思是毕竟发生在公众场合的恶性案件,差点出了人命,舆论压不住,这种硬骨头肯定要交给总局的,档案马上要交接过去,你准备准备。” “正愁没有权限查这桩案子,来了正好。” 这一天早上,林知律在看整个工厂街附近的监控录像,公园的监控显示,下午六点秦育生喂完鸽子回家,时隔不到十分钟,同样的公园门口,凌余出现了,他手里拿着那一份档案,对照地址记录,找到这附近来。凌余四处张望,一边搜寻门牌号,一边走进居民楼。 凌余坠楼是在晚上7点20分左右,也就是说,他在附近逗留了超过一个小时。 一夜没睡,林知律双眼满布红血丝,下巴冒出青色胡茬,脸色惫倦,强撑在播放器面前看录像。 苗颐端给他一杯热茶,忍不住说道:“队长,你休息一下吧。” 林知律没有听见,他一心只想侦破此案。一个蓄谋已久的行凶者,不会在对方找上门时贸然行凶,会这么做的人,却不可能缜密得不留下一点证据。加之凌余之前口中的讲法,他隐隐觉得事情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又难以确定。 中午再跑医院,凌余还是没醒,原来的等候室已经看不见杨清水,护士告诉他,现在是探病时间,杨清水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隔着一道玻璃门,视线里头的杨清水,穿着一身防护服,坐在病床前头,就像昨夜送凌余入院那时一样,握着他的手,不发一言。 林知律抿紧了薄唇。面无表情,眼神内深重的内疚自责,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这种沉痛的感觉,今日之前,他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杨清水。 如果出事的是自己,他也会这样失魂落魄吗?他没有信心。即使一天之前,杨清水才向他告白,对他的喜欢从很久之前开始。 林知律苦笑,他不也知道喜欢是浅的,比不上其他情深义重?又想起那天杨清水跟他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一定要舍弃他救凌余。 自我慰解没啥用,还是有些心酸的,只是看了手表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林知律又站了一会儿,见杨清水始终没有回头看向身后的打算,仿佛一根羽毛轻飘飘落了地,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 林知律不知道的是,他前脚离开等候室,杨清水后脚就从监护病房出来,扯掉防护头套,换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往上,杨清水攥紧拳头,累积了一天一夜的愤怒彻底占据他的头脑,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原本想着,或许经历的只是剧情的一部分,困难设置、悬疑推理,只要他查明真相破案,一切迎刃而解,就像过往每一次,既然他是这个世界的闯入者,一切挑战他都接受。可这一次,太过分了,干脆将他们当人偶耍来耍去,完全不给反击自救的余地,既然如此,那就一拍两散,老子不玩了。 上得顶楼,再上一层是医院天台,推开门,日光让杨清水伸手挡了挡眼睛,适应了光线,他闩上天台门,盯着层云密布的天空看。 向前行了两步:“出来!” 空旷的楼顶只听得见风声。 “无论你叫秦育生还是叫什么狗屁命运,给我出来,说清楚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杨清水仰头,冲着上天破口大骂,“放火杀人,随意消失,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得意是吧。拿控制命运的能力当杀人犯,不觉得low吗?你闲得无聊是吗,出来跟我玩玩。” 依然毫无回应。 杨清水冷笑一声,“行吧,大家一拍两散。”他双手扒起围墙爬上来,站在不够一掌厚的墙体上,脚尖悬空,一个不稳便会从三十二米的天台上坠落下去。 他感觉不住有风从底下钻进裤管,咬牙:“不要忘了,这世界是我创造的。好好珍惜你呼风唤雨的最后几秒,我特么现在就回去改稿!我就看看这世界,谁说了算。” 杨清水闭上眼睛,记得上一回濒死之际,他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笔记本电脑打下字,这个世界就会发生事情,只要他回去,写凌余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自己再不回去,剧情就不会再发生偏差。 嘴上说得响亮,心里不是不虚的。穿越回去这事他只有过一次体验,说不定触发条件根本不是濒死,而他一时冲动,肝脑涂地……公众只会以为他无法接受好友重伤一时想不开轻生。 为了不让故事再发生偏差重蹈覆辙,他不能再回来。这对于他而言,仍然是一场诀别,淡淡的酸苦在胸腔弥漫起来,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啊。为了所有人,他应该也只有这么做了。 拭去眼角的泪,睁开眼睛,他要看着自己落地的一瞬间,迎接在这个世界命运的终结。深呼吸,往前一步,身体前倾—— 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静止了,整个人反重力往后仰,杨清水心脏仿佛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施力的来源。只见天台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笑容可掬的矮胖男子站在那里,看着他:“老同学,怎么这么想不开?” 看见这人,旧的记忆闯入脑海,杨清水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进医院时这人曾经探望过自己,那个自称是他旧同学,卖保险的秦育生。 第71章 杨清水很顺利地没有死成。 感知他要跳楼寻死, 秦育生终究现身了,他的一句话提醒杨清水,原来两人早在大半年前打过照面, 不由得心里打鼓, 他早就进坑里了, 人家现在是收网拿战利品的时候了。 “能谈谈吗?”秦育生一脸憨厚老实。 比起刚才,杨清水气焰减了大半, 再也没有放狠话的想法了。站在面前这人, 可以控制人的行动,随时出现, 到任何地方如入无人之境, 他还能称之为人吗?他的小说里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角色,作为反派, 等级压制得太厉害, 捏死自己分分钟的事。 不对, 秦育生不愿让他死,不然此刻就不会出现了。多讽刺, 敌人的软肋是自己的性命。 “你觉得有这个需要吗, 凌余还在楼下躺着。”杨清水淡着语气, 确保对方察觉不出此刻他心里的胆怯。 秦育生很是惭愧地抓了下头发, “说出来真不好意思,其实他本来要死的, 但是我想凌余一死, 咱们大概什么都谈不成了。我这人没啥本事,为了让他活着, 已经出了很大力气啦。” “……”杨清水忍住打人的冲动,“那我是不是要替他谢谢你啊?” 秦育生连忙摆手:“别说这种话, 应该的。杨哥,看在我没杀人的份上,您给我一个小时谈谈我的想法行吗?” 杨清水怔了怔,他一时间有种错觉,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保险经纪,说话左弯右绕,言必称哥,这种话术跟态度,是在谈判吗?仿佛是为了让他追加保费,殷勤地展现诚意,推介来年的保险计划书。 杨清水下意识捂了捂兜里的钱包。 医院大楼的急救门诊等候区,人来人往闹哄哄,秦育生一下去找到两个角落的座位,拉着杨清水坐下,“反正有椅子,咱在这儿谈吧。” “你确定?不怕别人听见?” 秦育生首先坐下,拍拍旁边的座位:“没事,听了就听了,也没人会信。” 用这种方式放松他的警惕?秦育生说有事情跟他谈,可是两个人的实力对比下,他有筹码与之谈判吗?杨清水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应对他。 秦育生仰头,脖子折出几道胖纹,问他:“怎么了,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说出来有点失礼,最近手头紧,喝咖啡啥的我都戒掉了。” 他还会缺钱,都拥有神一般的力量了,换点钱花都做不到吗? “我想你有点怕我?正如你所说,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我能阻止你自杀一次,未必能阻止每一次,只要你回去,删掉全文或改写故事,我就消失了。对你来说,我还不就是一个不太讨喜的人物?真的不用对我这么戒备。” 杨清水坐了下来。 秦育生攥着手,对于待会儿自己要阐述的事情有些紧张,“你到这个世界来有一年半了吧。” “差不多。” “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只有一年半时间。” 也?杨清水微微一愣,“所以……是从我,开始的?” 秦育生转过头,用亟待援助的眼神看着杨清水,“我把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告诉你,你大概就会明白,搞成现在这个局面,我也没有办法。听完之后,你可以决定要不要跟我,嗯,合作。” —— 我是个普通人,上班赚钱,也没什么天赋特长,好事轮不到头上,一年半以前,我在纳斯当保险经纪,就是卖保险的,书念得不好,只能干销售的工作,一个月六七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时候我常在路上,不是见客就是应酬吃饭,那天从火车站出来,我记得挺冷的,一个算命摊子扎在桥底下,布幡写着什么知命。我本来直行直过,看坐着那人是个瞎子,天气冷糊口不易,给了他二十块让他买个饭吃。他提出要给我算一卦,推脱伤了人家面子,我也就坐下了。 那瞎子本事不大,测了几个都不准的。我起身要走的时候,他拿起一本蓝本线装书,说什么可以看见前世今生,我打开一看,连字都没有,空白的。我寻思哪个心眼坏的瞧他看不见,拿空白本子诓他,想了一下,要是送给别人,这瞎子说不定挨一顿打,就收下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习惯先开电视听点人声;,那天电视上播的画面特别奇怪,拍着一个人站在市电视塔上,站也站不稳的样子,不像新闻也不是电影,就盯着那人看,没有画外音或报道事件的字幕,就好像一个人的眼睛看到的画面。 后来我知道这人是你。 说着,秦育生转过头来看他,杨清水心一激,抓着塑料凳边缘,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他开始庆幸秦育生挑了这人来人往的地儿,起码听鬼故事的时候,不用担心身后有啥。 “我觉得奇怪,拿起遥控器打算转台,就在这个时候,放在茶几上的那本线装书无缘由地腾空,飞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动了,钻进这里。”说着,秦育生指了指胸前肋骨的中间。 杨清水装作镇定:“然后呢?” “我看见了很多东西,你在贩卖器官的地下工场被绑然后解困,你怎么在齐忠的家里找证据,还有你被李行义挟持,很多事情都跟你有关。” “心里装着我。”杨清水虽然心里头发毛,也不愿意展现出惧意,无所谓地说道,“听上去还怪浪漫的。” “如果你是我,一定不会这么想。”秦育生低声;,“后来我揣摩出来,这本空白书有预言的能力,它记载的每一件事在将来都发生了,他是命运之书。至于为什么围绕着你展开,我想不明白,于是趁机见一见你本人。” 杨清水想了一想,回忆起来:“就是那回你冒充我的旧同学?” 他看见了杨清水,虽然看上去挺出众,行事乖张,可也没有三头六臂多特殊的一个人,为什么这本书为什么要预言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秦育生当时还不明白。 “如果当时我知道你从哪里来,我就不会说这么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话。”秦育生苦笑,“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天外来客,穿越者?” 杨清水心头蹬了一蹬,虽然明知秦育生了解自己的底细,但听他亲口挑明的感觉还是不一样。要不是这段日子的变故,他差点把自己当成原生在这个世界的一个人,忘记自己的身份。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凌余的出现。”秦育生说,“在此之前,这个命运的书只是一块镜子,一个镜头,我是局外人。但自从凌余出现,它的叙述出现了混乱,它要开始自我修复,为了利用我,我得到了一部分书的力量,可以操控这个世界的人事物,同样地,我看见了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 “混乱?命运都主宰一切了,还可能发生什么混乱。” 想起秦育生留下的名片,什么命运决定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把自己捉弄得死去活来,杨清水就不愿给他好脸色看。 秦育生听出他的讽刺,没什么反应,解释道:“如果只有一个命运,它自然是主宰一切的。原本这个世界是因为你写的小说创造出来的,以它为基石运行着,但是你的出现改变了故事发展,新的命运出现了,也就是现在在我体内的这本书。” “你的手稿,我的书,等于两个神同时操控世界,并且要求世界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如果发生矛盾,你觉得会怎么样?”秦育生抬眸看向杨清水。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命运,手稿,他跟凌余…… 杨清水手撑着膝盖,出的汗渐渐干了,只觉得背脊一股寒意。所有线索汇聚到一起,终于拼成一个具象的图画,可他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因果关系。 “杨哥,我明白你——” 杨清水抬手制止了他,“先别说话。我脑子缓不过来,你让我再理理。” ——他写的推理文创造了这个世界,一个原本应该以凌余为主角的世界。 ——可是他不知为何穿进书中,改写了故事,取代了凌余的位置,凌余消失,另一本命运之书应运而生,并且操纵了秦育生。 ——杨清水频繁被杀,当然一部分因为他自己不时作死,另一个原因,他自己本来就是应该被消灭的bug,当他真的最接近死亡边缘,被消失的凌余重新出现了。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凌余跟他成了风暴下的牺牲品。 过了一会儿,秦育生看向他:“所以你现在明白,其实我只不过是个傀儡,接受命运的操纵。如果这一次不是凌余找上门,我躲不过去,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动手。” 第72章 门诊大楼人来人往, 从自动大门进来的不论是病人还是家属,大都径直往两边的分科门诊或上住院部走去,少有东张西望的, 即便看见自助挂号机旁边坐着两人脸色凝重地交谈, 手中没有病历不像等人, 也见惯不怪,世上悲欢离合的事情太多, 特别在医院, 谁敢细问细想。 杨清水抵着脑袋,不愿说话。所有线索摆上台面, 一时之间缠成一堆乱麻, 他的出现不是已经改写小说了吗,秦育生身上的命书能预言他发生的事情, 说明一切都命中注定, 而不是他的意志展现?命书附身秦育生, 是随机选择,还是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见他不说话, 秦育生有些着急:“时间不多了, 你的朋友马上要来, 我得加快速度让你了解情况。” 杨清水顿了顿, “你怕警察吗?” “要是我坐牢了,你得劫狱把我弄出来, 才能救得了凌余。”秦育生不好意思地说, “基本上只有命书需要我的时候,我才拥有力量, 像刚才如果你死了,命书的叙述会出现混乱, 所以利用我把你救回来。其他时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不是吗?” 秦育生不住向他示弱,杨清水猜想是要博得自己的信任,毕竟力量太强大会让人畏惧,至于事实是否真如秦育生所说的那样,他无法得知。 “话说回来。”秦育生问,“上一次你都能够穿越回去了,为什么还要改稿回来,留在自己原本属于的世界不好吗?” 杨清水微微一愣,“我做错了吗?” 秦育生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拘束的模样,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留恋这个世界,毕竟你在这里也只一年多。” “我没想那么多。”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陷入昏迷前,林知律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声声呼唤。 “听话,你一定要好起来。” 当他发现电脑上的手稿可以改写另一个世界的命运之时,他只想赶紧苏醒过来,告诉林知律,不要担心。 所以,原来他早就做了决定,留在这个世界,因为这里有许多割舍不掉的人,许多留恋的理由。 被秦育生的话拽回思绪:“你愿意再回去一次吗?” 回去? “两本命书都有操纵命运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必要有人死,有悲剧发生。如果你能回去现实世界,将另一本命书,或者你称之为手稿拿回来,两本命书合二为一,人的意志和情节都不再发生矛盾,那么附身在我身上的命运就不会继续追杀凌余,他才有活路。”秦育生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热切,“当然,这件事情对我也有好处。两本命书融合,我就不用被命运利用解决麻烦,不用再杀人。” 杨清水听出来了:“这就是你提出的合作?” 秦育生点头:“只有你能在两个世界中来回,而只有我,才知道怎么让两本书结合为一。二位一体,一本决定万事万物的来由背景,另一本则注入新的变量,转动命运,就好像大钟的齿轮,严丝合缝,不需要外力推动,就能运转起来。” 杨清水思索一阵,盘算他讲的话,忽然明白为何凌余重伤,秦育生没有多加一把力直接将人杀死。未必秦育生花费多大气力挽救凌余,相反他预知未来,却不躲不跑,故意重伤凌余,逼迫今天的见面来到,告知杨清水真相。更重要的是让他清楚认识,他们都需要对方。 他看向秦育生,心里有点儿发毛。 如果猜测没错,秦育生的计划相当周到了,先引诱凌余上门,给出线索让杨清水窥探出真相,再在最后关头现身,看上去被动无可奈何,实际全都在他盘算中,可见脑子清晰得很。 果然,能被命运选择的,都不是普通人吧,这副憨直无害的样子,是装给杨清水看的。 看见杨清水迟疑不豫,秦育生皱起眉头,又劝说:“你在犹豫什么?这是对你对凌余都百利无一害的做法,如果是怕回去的过程有生命危险,我可以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我要再考虑一下。”杨清水说。 秦育生心头有些许烦躁,但他知道杨清水不同别人,只有他能穿越回去能把手稿拿回来,要是他拒绝合作,两本命书合二为一的计划就彻底无路可走。宁愿缓缓,也不能逼得太紧,让他起了疑心。 他搓了搓手,从西装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电话号码,“既然你需要时间,我也不方便一直在这里,等你考虑清楚,打这个电话给我吧,不要再跳楼了。” 拦杨清水一回大伤元气,下一次就未必来得及了。 让杨清水发现自己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也未必是好事。 将纸条交给他之后,“我先走了。”秦育生定了定,眼珠子大幅度转动,他察觉到来者的路向。转头看了一眼,感应大门外只有三两个提着片子病历聊天的路人,他却快步往回走,穿过消化科门诊,绕到楼梯口不见了身影。 秦育生离开不久,杨清水站了起来,一路走到电梯处,摁上四楼重症监护室。他若有所思,秦育生已经知无不言,但有些细节被他略过了,听上去好像一部只有梗概介绍的电影,给人感觉苍白。他想起一句话,在九成的真相中掺入一成的谎话,事实会被扭转到相反甚至极端的方向,这是他最害怕的一点。 他一路想着,撞到人也没察觉,走到对着凌余病床的窗口位置静默。凌余剃成光头,鼻饲、药物点滴、体征仪器,各种管子插在身上,一点一点抽干了人的精神,生命枯萎的样子,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人。 他扒在窗口上,盯着里头,好像呼吸机上反复跳动的数字能说明什么。跟凌余说到头也就认识半个月多点,可看着凌余躺在里面,意识昏迷,他既心痛又内疚,按照秦育生的说法,正因为自己抢了凌余的位置,才会让故事线并行出两个轨迹,凌余本可以不用经受这些灾难,他是罪魁祸首。想到这里,他怎么能不自责。 正想着,忽然看见玻璃的倒影,林知律站在自己的身后。 杨清水转身,见是他,吁一口气:“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你一直在这里守着凌余吗?”林知律看着他,“熬了两日不累吗?” 杨清水苦笑,想起今天又跳楼又啥的新奇刺激,还真是精神得很,看见林知律才神经松懈了一点。他走过去,身体斜倾,脑袋靠在林知律肩膀上,“累死了。” 林知律身体僵了僵,往四周环视一圈,碰巧等候区都站满人,不由得叹口气,也就没有把杨清水推开。 杨清水靠着他的肩膀,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你不也忙了一天吗,还要上班,警局医院两边跑。我真想什么都不用烦,回去蒙头就睡,有多久睡多久,不吃饭不上厕所,就是睡,忘记自己的责任。” 林知律低声笑了:“你当侦探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杨清水闷闷地反驳:“脑力活动你看不见。” 林知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侦探,凌余案子进度你还要不要听?” 今天见了秦育生,他就知道凌余这个案子最终会因为缺乏证据不了了之。常理无法解释的因果,警察介入也不会查到什么,杨清水忽然后悔让林知律卷入这桩案子,他是一个这么有责任心的人,案子有头没尾,他得多耿耿于怀? “要是最后找不到凶手,你会怎么样?”杨清水小心翼翼问他。 林知律想了一下,看向他:“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凶手一定会被我绳之於法。” 世事怎会尽如人意,真正面对命运之前,他们总是太自信。杨清水低低一笑,“好吧,你念案情,我听。” 免得让自己沉溺这种似是而非的亲昵,林知律找了个理由,抓住杨清水的手臂让他站直推开他:“别这么一副颓丧的样子,精神点。” 杨清水赖皮惯的性格,脖子好像被抽了骨头,又倒过去,挨着林知律胸前,“让我再靠一阵子吧。我耳朵竖着呢,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站好。” 推推搡搡之际,走廊拐角走来一人,她脚步声缓慢,好像有点迟疑,不知该不该行前。 杨清水视线刚好扫过,微微一愣:“在月?” 蒋在月一身职业套装,刚下班没有回家就赶过来了,她听见新闻报道消息时还不相信,只以为受害人意外地跟凌余相似,可有意无意地搜集新闻资料,受害者的身份年龄都与凌余对得上号,得知伤者被送到这家医院,她不由得想过来求证一下。 所以当看见杨清水时,她脸色一下白了,不可置信:“真的是他,凌余回来了?” 杨清水过去,伸出手扶着她,解释:“当时他遇到了麻烦,我们都以为能解决……他不愿意背负着危险见你。”说着,他领着蒋在月走到重症监护的玻璃窗前,指了指凌余所在的位置。 看见凌余躺在病床的样子,蒋在月眼眶顿时红了,忍着眼泪:“医生怎么说?” “他颅内有血肿,做完手术以后体征没有完全恢复,还没度过危险期。”杨清水盯着窗口,复述昨天医生交代的内容,心里越发难过。 蒋在月哽咽:“我想过无数次我们再次见面的情景,我们在路上擦肩而过,凌余早就忘记我是谁,或者他回来了,人面全非,早就不是当初的凌余……最坏的情况,葬礼上再见,我也想象过。我以为我足够坚强,撑得住,可现在看见……我没想到,会怎么难过。” 看见杨清水扶着蒋在月,她眼泪不住往下掉,林知律眼底掠过惊讶,他忽然反应过来:是凌余跟蒋在月而不是…… 他在想什么呢?林知律自嘲地扶额。 蒋在月捂着脸流泪。杨清水双手分别抓住蒋在月的肩膀,不让她失去支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足以安慰彼此,只能沉默相对。 脆弱的不知蒋在月一个,他在这里多么无力,不能为谁承担一点痛苦,也不能改变业已发生的一切,能够流泪也是一种福气吧。 隔了很久,哭声止住,杨清水拍拍她的肩膀,勉强挤出笑容:“人还活着呢,咱们去吃点东西,攥点力气回来再哭。” 见蒋在月点头,林知律拿起外套,“走吧。” 车子驶出医院,刚好遇上堵车,他们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进退不得,前面路口还是红灯,杨清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回头一看,蒋在月在车后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车内空调有点冷,杨清水把手缩进兜里,摸到不知什么什么时候被他塞进去的小纸条,动作微微一顿。 “我以前从不相信什么超自然科学。”林知律忽然说道,“问题应该只有可以解答或不能解答,那些介乎两者之间,假装有答案却又暧昧不明的,都是糊弄小孩。可是凌余这个案子,我想不通,为什么人可以凭空失踪,为什么冥冥中有这样那样的巧合,一路调查下来,我觉得自己不是被愚弄,就是被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实挡住了真相。” “希望你不要查案查到变神棍了。”杨清水含糊地绕了过去,“我宁愿你相信那些看得见的,牢不可破的法条道理,人才能活得坚定。” 林知律不理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遇见你的时候。” 杨清水心头一顿。 “第一次见面,你就当面说了我的身世,不止身世,还有我对我自己的秘密,隐晦的感受。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被一个陌生人当面说完了,多诡异,多荒诞,偏偏就发生了。”林知律刻意不去看杨清水,“本来这事我可以揭过不提,谁还没有一点秘密,是吧。可是现在有人重伤,有人失踪,显然你是知道当中蹊跷的,但你隐瞒了下来,这是不负责任。” 杨清水很想回答点什么,告诉他自己并非不负责任,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终究剩下一片沉默。 隔了一阵,林知律语气中有三分愠意:“所以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如果你信我,就不要问。”杨清水硬邦邦回道。 “你——”林知律怒气上升,声量控制不住提高。这时候,睡着的蒋在月被声音吵得动了动,林知律顿住声,沉下脸,车厢又安静下来。 交通灯由绿转红,车流始终没有挪动,“前面好像出了车祸,我去看看。”说着,杨清水就推开车门,逃一样走了出去。 他没有关注交通情况,只是走到便利店,假装进去挑零食。 拿了一包薯片,他掏出小纸条,拨通了里面的号码。 第73章 电话打得不长, 秦育生知道他答应穿越回去拿命书,心里长吁一口气,同时告诉他,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是最好的时机, 难不成还要等九星连珠, 天狗食日? “……不是,你记得你的手稿结局吗, 凌余从大火中救出蒋在月,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天是今年的8月3日。”秦育生说, “让你回去不难, 难在把手稿拿回来。结局之后故事重启,那个时候我的命书力量是最大的, 用我的力量将你带回这个世界, 所以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杨清水顿了顿, “是不是只要我拿到命书,你就能救回凌余?” “两本命书融合之后, 凌余就没有必须死的理由。我会利用我的力量让他醒来。” 杨清水嗫嚅了一下:“你有多大的把握?” 他还是怕死的。 “很大。”秦育生想了一下, 一直说大话可能惹来杨清水怀疑, “当然没有事情是必然安稳无虞的, 简单点讲,穿越的过程两个世界的磁场会发生拉扯, 如果你没有躲过去……” “会怎么样?” “被撕碎, 或者被卷进某个空间。” 挂断电话,杨清水把薯片放回货架, 转身出便利店,这时发现车子已经驶到路口了。 上车, 蒋在月醒了,她一脸倦容,说自己没有胃口吃饭,请林知律先送她回去。送她回去之后,天也彻底黑下来。 临走前,杨清水安慰蒋在月:“你别要太担心,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距离8月3日,只剩下八天时间,八天之后凌余就能醒来。 “我送你回侦探社。”林知律开着车。有一段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夜风吹过,把紧绷的气氛吹散些许,杨清水叫他:“阿律。” “嗯?” 杨清水手臂跨车门,脸半埋上臂,看着高楼大厦夹杂的天空,一脸向往:“我们上山吧,去看星星。” 车子驶出闹市区,扎进郊区黑茫茫的公路上,抛离了都市的烦嚣,还有点不习惯,仿佛耳边都是旷远的回声。杨清水脸抵着车窗,感受夜深露重的寒意,回头看林知律:“是因为当警察,所以对整个城市路线都这么熟悉吗?” “外婆有高血压,知理又在外地,我几乎不离开高桥,有时候压力太大没地方发泄,我会上山睡一会儿,天不亮就回去。”林知律说,“天高海阔,心就安静下来,来得多了,路就熟。” 寂静的夜,忽然爆出一声巨响,车子猛然跄停。 爆胎了。 山路崎岖,不小心撵上扎碎的玻璃破钉子,只能自认倒霉。林知律下车拿备用轮胎和工具:“搭把手。”说着,手电筒丢给杨清水。 微薄的电筒光,打亮林知律的侧脸,脸上一层薄汗,杨清水手撑着车窗看着他,说道:“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跟你表白的人吧?” 毕竟长得好看,有点狂蜂浪蝶也能理解。 林知律看了他一眼,接着手中的动作,“是拒绝过不少。” 还炫耀起来了,杨清水咬牙笑道:“呵呵。” 林知律若有若无地一笑,“你怎么不问,我跟谁表白过?我能喜欢上的人,他是怎么样的?” 杨清水心底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装作平静:“哦,他是怎么样的?” “特别弱的一个人,手脚奇慢,走平路都会被绊一跤的人。特别赖皮,请吃饭不带钱包,出门必蹭车,说话还特别欠,恨不得把你气得七窍生烟,完事儿装无辜的一个人。” 杨清水瞪直眼睛:“……有吗?” 肯定不是杨清水本人,他多温和儒雅一个人,怎么说话就欠了呢?而且他从不请人吃饭,不可能的。 “你说这么一个人,我图他什么,为什么就喜欢他?他瘸了给他推轮椅,三更半夜陪他看星星,车子抛锚了给修车,他呢吊着二郎腿坐那儿,问我喜欢他什么。” 哦,还真是他。 杨清水刚才还特厚脸皮,被林知律三言两语弄得跟小媳妇似的,支支吾吾反驳:“我,哪有跷二郎腿,换轮胎又不是换核反应堆,我也能做的。”说着推开车门,想要下车展现一把真正实力。 出师不利,脚下黑看不清,还真让林知律说中,平地左脚绊右脚,一个重心不稳,径直往前扑摔。瞬间混乱,唯一的光源乱晃甩在地上,他下意识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把反应不及的林知律压倒,给自己当人肉缓冲垫。 嗯,手感不错,惊吓不少。 杨清水脑子半空,胡乱地解释:“不小心,真的……” 只见林知律被压在身下,悠悠叹一口气,随即翻身将杨清水压倒。黑暗中,语气无可奈何,眼眸却透着旖旎:“你说,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 只是数秒,对于杨清水来说好像过了很久,被拉起身时脸颊酥麻,他被林知律拉上车,塞回副驾驶上,“你再骚扰我,修不好这车,等上山我们只能看日出了。” 骚扰人的那个,不是林知律?毕竟现在坐着变呆鸡的是自己啊。 轮胎换好,继续上山的行程,看杨清水咬牙切齿打算跟自己算总账的样子,林知律笑笑:“到了。” 广袤的夜空,无边无际得令人心慌,流沙一般闪烁的繁星落在黑夜,而脚下则是闹市璀璨的霓虹夜景,仿佛天上倒映下的星光。 林知律说:“在这种地方会感觉自己的渺小。一盏灯光代表一个家庭的话,每一盏灯下都有他们的喜怒哀乐,而天上即使一片星光,都是几时乃至上百年的余晖,浩瀚与漫长,都是一个人无法经历的。” 我们只能拥有一盏灯,一个百年。 “你这么一说,把我都搞得有点惆怅了。我本来就是想看看星星而已。”杨清水坐上车头,在车前仰面躺下:“反正都这么哲了,跟我讲讲命运呗。” 林知律也躺下:“最近算命不好混了吗?” “嗯,打算加点西洋玩意,水晶球扫帚什么的,促销促销。”杨清水说,“算命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一个人像天上的星星,终其一生都要按某个既定轨迹往下走,都是要走一样的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并非人的意志可以改变。” 林知律注视夜空:“可能这里的某颗星星也跟我们一样,在注视几百光年外的星光,等待每次自转见上一面,虽然逃不出命运,但是还有值得仰望的东西,那也不赖。” 杨清水伸了个懒腰,笑:“自转一次见一面,像牛郎织女了。” 林知律也笑:“也许古人躺着看天的时候,就是这么想出的牛郎织女。” 星河、爱情、永恒,世人都爱的矢志不渝,呼拢人们千百年的爱情故事,说不定只是一个呆子看着夜空,浪漫遐思一下的结果。 这个时候,杨清水突然说:“我有一个哥哥。” 林知律转过头,一时有点诧异。他的背景一栏不是无父无母吗,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哥哥? 杨清水说的是真实世界的自己:“我妈走得早,在我十岁那年验出胰腺癌,恶化得很快,一个人肉眼可见地干瘦下去,那种感觉很可怕。那时候我不懂,就觉得怕,那人不是妈妈,每次走到病床前面都忍着恐惧,根本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 “哥哥比我大三岁。妈妈弥留的时候,哥哥拉着我,把我拽到她跟前,让我好好看着她,把她的脸记在脑子里面。”说到这里,杨清水翻身,“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庆幸当时他这么做。” 一个人在爱的人记忆中被淡忘,那才是真正的死去,逝者无知,只有活着的人会永远耿耿于怀,幸好哥哥没有给他自责内疚的机会。 “我爸生意做得不错,没两年开了新公司,娶了新老婆,生了新儿子。”杨清水语气中仿佛真的有恭贺的味道,“我跟哥哥有时候住奶奶家,有时候住外婆家,倒也还好,我不认床。最怕新年,一定要坐在一起,装作父慈子孝的模样,给他跟小妈磕头拿红包,那种被迫当汉奸的感觉……哈哈哈哈,小时候哪里看得起钱,现在让我磕头有钱拿,我能把地壳磕穿。” “后来我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不拿家里的钱,硬气。也穷得真要命,饭不会做,买一个盒饭回去,得热两回吃三回。那两年缺钱的记忆太深刻,都戳进我的骨子里了。”杨清水冲他眨巴眼睛,“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认识以前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你眼中的我这么市侩是有理由的,原谅我不带钱包吧。” “……” 杨清水继续说:“知道我怎么撑下来的吗?” 林知律:“理想、信念?总不会靠蹭饭吧。” “还真是。”杨清水哈哈大笑。 “哥哥知道我开不了口求人,有时候找个理由请我撮一顿,有时候悄悄帮我把房租给交了,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第一个饿死的大学青年了。所以,如果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不在这世上了,对于他,我会抱歉,好像没有怎么回报就跑。” 林知律有外婆和妹妹,他能感同身受,关键时候该做的决定,仍然毫不犹豫,但想起家人,心里总会有些愧疚感。 这个时候,杨清水翻身过来,看向他:“我跟你交底了,以后你再也不能说对我一无所知。” 林知律微微一愣,原来他跟自己说这些,是要释去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不想让你强迫自己相信我,但是每一次你说我隐瞒事实,你看着我时眼底都有怀疑,让我特别难过。林知律,你真的可以信任我,真的。” 杨清水说话时,恨不得眼皮不眨,一字一句地保证着,好像蒙了委屈的小孩只能憋着脸证明清白,让林知律看了心里一乐,就想拿话逗他。 “你说交底了,可是在我听来不尽不实,还缺了关键的一块,我没法相信。” 杨清水急了:“哪里不尽不实了?” 林知律靠近,“你的情史呢,坦白交代一下?” 杨清水一愣,待看清他眼中的笑意,才明了自己被捉弄了,“你——” 林知律伸臂环抱杨清水的后腰,手臂收紧,把人搂到贴面的距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杨清水气结,没想到难得真心诚意,他居然给自己设了个陷阱,还特么给踩中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杨清水心跳得厉害,但嘴硬是不能放弃的,“要是不说呢,不是要严刑逼供吧?” 就等你这句话。 林知律一笑,手收紧,让杨清水无处挣脱地主动凑了上去,亲了他一下。猝不及防的一个吻,微凉,柔软,像今晚的夜色,无限美好。 他松手,看着杨清水笑:“这次是你主动吻的。” 杨清水大脑宕机了,刚才不还在讲坦白从宽,怎么就亲上了,来得无比突然的一个吻,明明亲的人是林知律,啥叫他主动的,是他在动没错,可……怎么之前没看出林知律有这一面,而且“这次”又是什么意思? 杨清水打算过酒色财气嘿嘿嘿兼备的一周。 把存在银行里的钱全拿出来,消费模式堪比空中撒钱:慈善捐赠彩虹公寓,为其提供十万元装修费用,包括但不限于换掉那些看起来死过人的浴缸,封死楼顶楼底的老鼠洞,并建议提升老板娘本人的服务态度; 以私人企业家名义给高桥市警局刑事调查组一队送赠感谢金,并送一米大锦旗两幅,字样包括“警民鱼水情”、“英明神武深受爱戴”,杨清水还自雇摄影师记者,把送赠锦旗仪式举行得十分热闹,第二天报纸大幅照片留下他跟调查组警员笑容灿烂一脸喜气的合照。 最后没地方花钱了,给侦探社唯一员工升职加薪,提前签发未来五年年终奖,在员工曾悦儿表示在这里升职毫无用处后,以资鼓励代替升职,并接受意见雇用实习生两名,减免曾悦儿本人拖地洗厕所的职责。 周二早上,曾悦儿到侦探社上班,看见散落办公室地上的一堆杂物——气球、纸牌、各种礼盒箱子,眉头深深皱起:“我记得我是答应你去烧烤而已,烧鸡翅膀不需要气球吧?” 杨清水正在编棋谱桌游,说:“本来就说要办酒店大派对,我已经迁就你们搞沙滩烧烤了,吹两个气球怎么了?” 曾悦儿捏了捏两个粉红爱心球状物,忽然福至心灵,眼冒精光:“说说看,是不是要宣布什么喜事,勾搭上谁,要卷款私奔了?” “喜事暂时没有,硬要一个的话,我不介意把你这个专讽刺老板的员工解雇了助助兴,这场烧烤就当给你欢送宴了。”杨清水把棋子丢给她,“你看怎么样?” 曾悦儿打着哈哈,“我去厨房看鸡翅膀腌得怎么样。”说完躲进厨房去。 前两日杨清水组织了个周末烧烤聚会,广发英雄帖,几乎请了所有认识的人,连彩虹公寓的老板娘都不放过,就是老板娘收了他的装修赞助费并没给他好脸色看,一个鼻哼当是拒绝了。其余的人,杨清水一概出动人情牌,认真诚恳的邀请态度,感觉组织的并非烧烤活动,而是啥婚宴喜酒,让客人们心里打鼓:是不是要带两百红包再过去? 曾悦儿端了一盘肉出来,说:“对了,我的线人前两天看见一个很像秦育生的男人出现在西郊,还牵了个女孩。” 杨清水微微一愣:“女孩?” 曾悦儿对他的奇怪表示不理解,“这有什么?秦育生这种年纪是青壮年,跟谁看对眼也合理。” 如果她知道秦育生是什么人,就不会轻易说合理这两个字。 “要让人跟这条线索吗?”曾悦儿问。 顿了顿,“不用。” 那天晚上之后,杨清水本来想打给秦育生再问问他要怎么穿越回去,是随时随地一抹脖子就行,还是得举行仪式,说清楚好让他先做准备,然而这几日即使在电话也一直联系不上,仿佛人间蒸发。 打过几通电话,杨清水也丢开不管了,他知道到了8月3日那天秦育生一定会出现,那是一种直觉,他有必须让两本命书融合的理由,而且比自己还迫切。 第74章 西湾烧烤场。 日落黄昏, 不远处眺望金黄色的西湾沙滩,海风吹来,还有美食飘向, 环境相当舒适的聚会, 被杨清水的恶趣味审美操控下, 变成一场中小型乡镇企业年会。偏偏乐意配合的还不少,江创新自荐聚餐司仪, 苗颐想节目, 吸引了隔壁场子的人来玩,聚会办得“红红火火”。 来之前他们已经玩过一轮, 胜负心极强的苗颐二人三足输了, 正板着脸教训跟她一起的隔壁队男同事,林知律投向一枚同情的眼神, 向杨清水走去, 小声说:“待会儿你得让苗颐赢一场, 她疯起来我也未必控制得住。” 杨清水一脸认真:“不行,公平公正公开, 别想借家属之名贿赂评判。” “……”家属就算了, 贿赂? 这时, 杨清水丢给他一个纸袋, 打开是件衣服,林知律:“送我的?” 杨清水点头:“崔珊珊送的礼物, 换上。” 这时林知律才发现他身上穿了一件冒着傻气的卡通卫衣, 自己手上的这一件,显然是同款异色的……情侣装。 攥住这衣服, 林知律咬牙切齿:“杨清水,你是不是想死?” 除了蒋在月留在医院看护凌余, 拳馆的师兄弟、警局的人员,连他每次住院的主治医生护士,杨清水这一年半认识的朋友都来了,他到每一摊坐坐,聊些毫不重要的事情,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的拳馆教练范大志凑上来,对他说:“清水,给我做个介绍呗。”说着,嘴角努向苗颐的方向。 苗颐那围炉子老透不着火,刚有点热力,被那男同事一包新炭给浇灭了,苗颐怒向胆边生,烧烤叉几乎戳到他的脑门:“你脑子缺锌吗你,再烧不出火,给老子把这些生鸡全吞了!” 她龇牙咧嘴的模样犹如一条狼犬,看着闻风丧胆,没想到范大志好这一口,杨清水笑:“成不了就算了,真成了,你一个拳手,她又是彪悍女警,闹起矛盾来,不得血溅三步,而且看看她旁边的同事,你还真没什么胜算,谨慎点。” “那有什么?”范大志表示毫不在乎,“我就喜欢泼辣的,整天噫噫呃呃的多没劲,讲两句不高兴了甩脸皮子掉泪珠子,我还不能急,憋死个人。我觉得她就挺好的,找老婆就得找压得住场子的。” 说着,他指向远处海滩的一对男女,“像那对,拍拖拍成这样,真要命。” 杨清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走在沙滩的一男一女,女的偏瘦弱,可能是吵架,她站在原地不动了,也不说话,十分委屈的样子,慢慢地蹲了下去,身旁的男子气急败坏,绕着她来回走,好像一顿作法,左右安慰来回劝说,才把女孩牵起来。又说了一阵子,男子想吻她,女孩往后躲,十分勉强让亲了额头。 “忒逗,这女的分明不喜欢他又不说,男的装不知道,真硌得慌。当朋友都难过了,还要睡一张床,比死还难受,何必呢?”范大志点评得有板有眼,“干脆点,合则来不合则去,像苗颐那种女孩就好,当不成情人也能当朋友。清水,你脸色不太好,饿了?” 杨清水摇摇头。 这个时候,江创新正在烧烤台边的树桩子上忘情演讲:“今日是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奋进的大会,我们共聚一堂,就是为跟我们的好朋友一起庆祝,虽然我们不知道庆祝什么,但没有关系,但不妨碍我们吃得开心玩得高兴,对不对!趁着这么高兴的当下,有请本次活动组织者——著名企业家杨清水先生,为我们发表讲话,鼓掌欢迎!” 在一片鬼叫跟口哨声中,江创新把充当麦克风的辣椒酱瓶子递到杨清水跟前,只见他站起身,煞有介事开了口。 “咳,抽奖。” 大伙儿玩得正高兴,杨清水趁没有人注意的间隙离开了烧烤场,一路观察,刚才那对男女走到海滩边的露营区,靠边缘的军绿色帐篷应该就是他们的。 得走近看清楚,才能确定这男子是不是秦育生。 天气很好,即使到了黄昏,嬉水或扎营度假的人不少,杨清水心头一动,买了个简易帐篷扎在军绿色帐篷的旁边,钻了进去。拉开防水布的一点拉链,刚好透出视线,整个人藏身帐篷中,没有人会发现。 假如这一对情侣光含情脉脉根本不说话,单凭一点光影,他冒着被人揪出来扇耳光的风险,也只偷窥了个寂寞。 幸好他的直觉没有错,不一会儿帐篷发出拉扯声,挣扎碰撞很快消停了,然后传来女孩的呜咽声。 她捂着脸哭泣:“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帐篷里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着急了。”果然是秦育生的声音。 听他说完这话,女孩更忍不住了,呜咽变成嚎啕,哭得肩膀发抖。 到底怎么了,自己是爱他的啊…… 为什么他一碰上来,抗拒、恶心的感觉难以忍受,心底里只有恐惧? 看着她哭,秦育生露出他惯常的拘束的笑容,笑得很是勉强,他走过去半跪在女孩的旁边,伸手想给她擦擦脸上的泪痕,女孩下意识要躲,秦育生笑得更难看了,手放了下去:“安晴,你……” 安晴双手攥住针织外套,衣服领子被扯得不成形了,一颗纽扣脱落,跌在她的脚边,她的头发散乱,脸色苍白。 “你爱我,你爱我,安晴。我们从大学开始认识,你说你仰慕我,你觉得我是你认识的人中,最好最善良的一个。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大学校园骑自行车,毕业我们就同居了,你说你要嫁给我,等我事业有成,我们就结婚。”秦育生说着,脸色愈发古怪,“这些都是我们的回忆,你这么爱我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正因为她记得,那些美好的回忆,她跟秦育生一起经历的过去,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怪异起来?每当想起那些甜蜜往事,心就像空了一块,即便秦育生一遍遍强调,仍然不能阻止内心的缺口越来越大。 甚至恍惚起来,梦里浮现另一个人的脸,她一遍遍地坠进梦里,长夜不醒。 这个梦魇追随着她,好像日光下的影子,挣脱不开,一想起心里就遏制不住的难受。 她生病了,是情绪病,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受,还会出现幻觉,医生是这么说的。 安晴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秦育生:“育生,我们分开好不好?” “不。”秦育生平静得冷酷,“你是属于我的。” 安晴脱力,每当听见这句话她都难受得要从喉咙呕出什么来,她用力吸一口气,挣扎着要走,被秦育生一把拽回来,死死摁在地上。 秦育生双手抵住她的肩膀:“你给我听着。我不让走,你哪儿都不能去。你爱的人是我,只能是我,安晴,你是我的。” 针织衫被拉扯破,柔白的双肩颤抖着……看到的景象让秦育生呼吸重了起来,眼神怒火褪去,渐渐被欲|望占据。 “两日,还有两日你的病就会好了,你只会记得我,记得自己有多爱我,一切都会好的,别害怕。” 安晴挣扎,却困在秦育生的控制下动弹不得,极度痛苦和屈辱,喉咙挤出无力的哭嚎,与安晴本人轻软的声线截然不同,听得杨清水毛骨悚然,紧接着秦育生捂住她的嘴巴,帐篷外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哀鸣声。 正在此时,帐篷轰的塌向一边,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秦育生眸光收紧,往外面闪过的人影看去。 帐篷外,传来杨清水的声音。 “再不出来我要吐你脸上了。” 第75章 接近傍晚, 烧烤聚会彻底变成文艺联欢晚会,准确来说应该是武艺联欢,事源江创新跟一拳馆的师弟聊起柔术搏击, 聊得脸红耳赤起来, 其他人加入唇枪舌战, 实战惯的看不上武馆练习的,专业训练的看不上打浑架的, 范大志为了跟苗颐拉近关系, 索性提议拳馆与警队下场切磋,嘴巴多响没用, 打过才知有没有。 江创新第一个附议, 苗颐第二个,摩拳擦掌一脸兴奋, “好久没打过架了, ”看见往人群外钻的林知律, 大喊,“律哥, 你去哪儿?” “太热, 洗个澡。”警队种子选手林知律拿着衬衫往外走, 坐半天一身的烧烤味, 而且他身上的情侣卫衣也让笑了大半天,PK赛再不换下来他得一战成名了。 海滩有更衣帐篷, 在石滩最角落靠堤坝的地方, 位置相当隐蔽,林知律拿着衣服过去, 还没进去,方正帐篷内传出争吵, 听清两人声音后,他心头一惊。 根本不在乎人来人往,秦育生只是下意识要杨清水远离安晴,才将人拉到此处。紧绷的气氛中,他盯着杨清水看,脸色阴得能挤出水来。 杨清水脸色也不遑多让,抬起眼皮:“你真让人恶心。” 这话戳中了秦育生死穴,他冷笑一声:“你跟我,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好不了我多少。这一年多,你在外面装神探破大案,明明脑子想好了前文后理,装的一副苦思冥想追求真相的样子,你不一样让人恶心吗,你敢跟外面的人说,这个破烂世界只是你写的故事吗,你敢告诉你的小情人,你故意把他写得童年悲惨性格极端,就是为了制造戏剧冲突吗?论恶心,我可不及你,我只是骗了一个人,你欺骗全世界,赚了所有,现在跑来骂我,算不算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杨清水不吭声,他看了秦育生很久,才开口问道:“你改了安晴的记忆?” 秦育生瞬间脸色变了变,面对关于安晴的问题,他总是既心虚又固执,嗫嚅了声音:“我也可以对她好。” 也? 杨清水一愣,连最后一块拼图也想明白了,呵呵冷笑:“两本命书,我的手稿决定人设背景,你身上的那本可以改写故事线,可是无论你怎么改写命运,都不能操纵人心,无法让不爱你的人改变心意,无论你做什么,安晴都不爱你。” 秦育生心脏砰砰直跳,他几乎要跳起来让杨清水闭嘴,可他的双腿发软,一个谎言强撑太久,终于被揭穿,无力虚弱的感觉击倒了他。 “为了让安晴爱你,你强行改变了她的背景,将她跟情人的过去,改写成她跟你的。”杨清水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可惜你的力量太勉强,安晴对你植入的记忆抗拒,她开始怀疑了,你就用情绪病抑郁症来骗她,反正已经说了这么多个谎,再多一个也不差,是吗?” 秦育生闭上眼睛。 见他不说话,杨清水心下了然:“所以原本与安晴相爱的男人也被你解决了,用你的所谓制造意外的方式,对吗?” 良久,才听见秦育生开口:“这跟你无关。我对谁做了什么,你管得了那么多吗?” 的确无关,两人各取所需,就算他不齿秦育生的行为,又能怎么样,他能放弃救回凌余吗,他可以插手到安晴的事情里吗?虽然秦育生需要他,但二者的实力悬殊毋庸置疑。 秦育生看着他:“谁都可以指着我骂,你不行。如果不是你,会有现在的局面吗?当时干脆点,直接从电视塔跳下来,一了百了,还会有我的存在吗?怪你有点本事恨不得改造世界,仗着自己有预知能力到处惹事,你要是乖乖的不去干预小说的发展,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特么就一搅屎棍。” “命书附身到谁的头上,你以为他会忽然正义感上身,匡扶社稷拯救世界吗?别傻了,改写命书利用它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唯一的区别,命运选中的人是我,他们没有被选上而已,你出去问一百个人,一百个都会像我一样。” 帐篷里暗沉沉的,作为唯一了解对方底细的人,杨清水感觉自己陷入旋涡中,进退两难,找不到信任秦育生的理由,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看着对方,问:“两本命书融合之后,你打算如何做?” “既然你问得坦白,我也老实告诉你,我不知道。”秦育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操控万物,改变命运,两个前所未有的权力融合在一起,你能想象一个人超越森罗万物,成为独一无二的真神之后,他会想做什么吗?至少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拥有安晴就够了,只要她愿意与我在一起,其余的不重要。可是将来,我是想要的更多,还是对一切毫无兴趣,都有可能。” “想得真大啊,还真神。我改变了主意,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美梦,我不会帮你,不会让你顺心遂意。” 秦育生笑了起来,神情愈发冷酷:“没关系,就一拍两散吧,没了安晴,接下来的日子我啥也不做,就对付你身边的人,虽然命书的力量不够强,对付常人还是绰绰有余,弄死几个人而已,不难。” 说着,他站了起来,揿开帐篷的照明灯。 简陋的低瓦数灯泡照亮一室,也照出帐篷外的黑影,黑影明知里面的人能看见自己,仍然伫立不动。 秦育生走过去,掀开门帘。 林知律站在那头,冲顿时失了血色的杨清水笑笑,笑容里有很深的冷意:“原来是这样啊。” 杨清水不敢上前,只低低地喊道:“阿律,我……”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刚才你亲口讲的都是假的,你们在排练演戏?杨清水,做人不能这样子,总把别人当傻子。”林知律一低头就瞥见身上的衣服,心痛的感觉愈深,“是我失敬了,让大人物纡尊降贵陪我玩个傻子游戏。” 秦育生瞅见两人的表情,幽幽笑了起来,感叹报应来得如此快,片刻前还在义正辞严,知道情人听见真相就跟吃了×的表情一样,如果杨清水有自己一样的能力,还不是会希望改变命运,骗对方一辈子。 林知律皱眉看一眼秦育生,他听见帐篷内的对话,更加确认此人的庸常自私,即便只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可为什么决定它命运的权力会交由此人,他始终不明白。 看向杨清水:“你过来,我们谈谈。”跟杨清水是两个人的事,没有必要让旁人看笑话。 杨清水犹豫了一下,听话地走出帐篷,他看着林知律,有无数说话想讲,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随即,视线被另一个人吸引了,他怔了一怔,“安晴?” 林知律跟着转头,看向帐篷的不远处,只见一个女孩站在那儿,一袭薄裙在海风吹拂下显得格外凄冷,她拿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附在耳边,呆呆伫立着。 杨清水回头一看,只见拨通的另一只电话被沙子覆盖躺在地上。 这时秦育生闻声走出帐篷,看见不远处安晴,脸色陡然大变,一看见他,安晴好像看见鬼一样,丢下手机,大叫着跑离。 第76章 烧烤派对到晚上十点才结束, 杨清水作为主人提前离了场,林知律也一声不响不见了,众人尝试打过电话也打不通, 不过想着两人都是成年男性, 一个还是警察, 就是碰上啥也没有多大危险,在烧烤场给老板留个口信, 也就各自散了。 沙滩上人不少, 浪漫地看海上江潮生的多是情侣和年轻夫妻,不时几个互看了眼色, 悄悄躲到石滩角落烧起烟花棒, 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这种烟花棒好看又不危险,一块钱两支, 在露营区销路不错, 趁这个时间兜售能赚不少零花钱, 女孩搂着一个花篮,专门找卿卿我我的情侣, 一卖就是一大束, 特别好赚。 栏杆下站了两人, 隐隐约约像是在谈些什么。女孩走过去, 看见是两个长相都帅气的年轻男子,身上还是情侣装, 一下心头明了。 高点那个看起来凶, 她走到头发扎小编的男子旁边:“哥哥,要买烟花吗, 便宜。” 气氛尴尬了一阵,她才意识到两人似乎不在谈情, 而是吵架,有点儿紧张,几乎要跑了。杨清水看了她一眼,掏钱把花篮上的烟花全买了。 以为做不成买卖还要看脸色,没想到烟花全卖光,女孩松口气,把两张大钞塞进裤兜,花篮都不要了,飞快喊了声谢谢,迅速离开现场。 就怕刀光剑影,杀错良民。 杨清水买了个清净,可人一走,他又怕了起来,死死看着林知律,怕他转身走了去,“你骂我吧,打我也行。” 林知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这是他最怕的样子,失望,不为所动。 良久,终于听见林知律开口:“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给我清晰的答案,能做到吗?” 杨清水咬唇,点了点头。 林知律:“你说这个世界,是你虚构出来的,连我也是吗?” 杨清水:“是。” 林知律顿了一下,眸光投落静静看着他,似乎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简短的一个字。 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缓慢的凌迟,杨清水吸一口气,说:“这个世界是我写的一部推理小说,你是其中一个角色,主角是凌余。可能是我在另一个死了还是怎么样,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因为我的出现,挤掉了原本属于凌余的角色位置,于是他被失踪了一年半。” “如果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运行良好的系统,命运就是影响内在运行的规则,这个世界的命运就是我的小说手稿,任务时间地点、故事开始到终结,在一个我写的轨道下运行。但是凌余消失,我的出现,产生了一个新的推动力,将故事推离原来的轨道,诞生了新的命运,也就是附身秦育生的命书,我不清楚它的力量有多大,但秦育生可以操纵意外发生,可以改变人的过去,甚至控制人的行动,只是不足以维持太久,我猜是命书不完整的缘故。” “我的手稿也能改变命运,那次在法院门口被捅了一刀,我差点死了,昏迷时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把自己救回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如果在这个世界死去,我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因为你,我想留下来。” 闻言,林知律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眸光继续落入虚空中。 “就像我来到这个世界就发生各种爆炸、谋杀,凌余回来何后不断被追杀,我跟他是不能兼容的人物,我活着他就得死或消失,相反也是一样。两个命书各自操纵命运,希望除掉我跟他中的一人,夺去对方的力量。这个时候秦育生找到了我,或成说,我找上了他,他告诉我,有办法让两本书融合,这样他就可以让凌余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但是我到现在没能下决定。两本命书一旦融合,秦育生的力量就远比现在大,我不知道让一个世界出现一个平庸自私的神,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我创造了一个谎言,同时心甘情愿活在这个谎言何中,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是真的。”杨清水语速渐渐慢下来,生怕某字某句不能准确表达内心,“如果你想知道我骗你的心情,就是我觉得只能这么做了,别无选择所以没有其他想法。如果你喜欢的这个人是怪物,能不能允许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遮掩身上的斑点,只是为了让你不那么害怕?” 身后传来一声爆响,有人在沙滩上点了一个锥形烟花,火星喷泉一样洒在地面。 几声欢呼何后,随即归于寂寥。林知律眸中的光亮了又黯,“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回去原来的世界,不再回来,可能对大家都好。” “是吗?”杨清水看着他,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 “那由你来决定吧。” 林知律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杨清水说:“现在的境况我想到两个办法,第一是我与秦育生合作,让两本命书融合,两本命书的力量不再发生冲突,凌余就不用死。” 林知律动了动嘴唇,却听见杨清水继续说道:“第二,我回去,改小说手稿,救回凌余。但是书里没有秦育生这个角色,我无法对他做什么,只能强行完结故事。剩下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了,我会应你的要求留在原来的世界,不回来了,不管这个世界会如何发展,总何,我不再打扰你们。” 林知律沉默了一下,眼神隐含诧异:“你让我决定?” 杨清水笑笑,也不知道自己笑得多难看:“难的事情一向你做,不是吗?我惯了偷懒,只要是你选的,我就做。” 林知律忽然心里觉得很难受,自己挺对不起杨清水的,他没欠自己什么。可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舍得,就可以贸然让他留下来,跟秦育生合作?“我没有答案。” 杨清水蹲地上捡起刚才被他丢一旁的烟花棒,收拾到花篮上,拍拍身上的沙子,“没关系,后天是8月6日,那天是我跟秦育生约定好的时间,到时把你的决定告诉我,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知律走过去,抓住他的手,低声说:“如果我让你留下,你就会留下吗?” 杨清水喉咙一窒,按下所有期待,问他:“你想清楚了吗?” 林知律不吭声。 他的手松了松,杨清水自嘲地笑笑,挣脱林知律的手,“还有时间,别一时冲动,要是让我留下,以后后悔了怎么办,到时候就送不走我这个瘟神了。” “你不要这么说……” “林知律,”杨清水叫他,“到了最后关头一定要选择的时候,不要担心我承受不了,我没那么脆弱。我知道你能做这个决定,我们何间有默契,也有互相成全对方的勇气吧,无论发生什么时候,我们都一起承担。很庆幸认识你,就算在另一个世界,我也会一直记得你。” 说着,他把挂脖子上的红绳取下来,放回林知律手上,“我后来才明白你送我红绳的意思。它对你来说很珍贵,我怕要是走了不方便还给你。” 如果以后不在了,留着念想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趁现在把账单结一结。 林知律深吸一口气,将红绳攥紧。 杨清水拆了一束烟花棒,低头摸索出打火机,打了好几次火才把火打着,点了烟花棒的引线端,一根接着一根,火光爆裂,“我走啦,只剩下两天,我得过得有意思点。”说着晃着烟花,吊儿郎当拎着花篮,往沙滩外的石堤上走。 “清水……” “我原来叫杨沅。”杨清水没有回头,径直走着,手上的烟花棒挥出一个绚丽的弧度,挥动了好几次,用力地跟林知律告别了。 第77章 杨清水等了一日一夜, 依然没有等到林知律的答复。 转眼到了8月6日,是他和秦育生约定的时间,然而秦育生也没有找他, 仿佛一个愚人节玩笑, 他战战兢兢走进龙潭, 发现底下空无一物。可能那晚成别之后发生什么让秦育生幡然醒悟,或者只是他故弄玄虚的手段, 就像以往每次在背后搞小动作, 把杨清水逼急了才施施然登场。 所以他也不着急,只要自己尚且有利用价值, 就不怕秦育生不找上门。 杨清水从彩虹公寓出来, 他第一次把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行李、电器、家居成门别类, 小东西装进纸箱, 大的写好标签尺寸, 沙发盖上白布,他一次性付了十年的房租。付钱时, 老板娘十年如一日三成凉薄三成讥笑四成漫不经心的脸终于露出一丝诧异, 她皱着眉头看杨清水。心想, 公寓这种破旧的速度都未必撑得住十年, 说不定哪天就塌了,干侦探这么好赚吗, 钱多得没处花? 所有人包括林知律, 他都以自己的方式告别过了,只剩下凌余, 等他醒来世界一切恢复正常,自己不在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写了一封信, 打算让凌余知晓他昏迷期间发生何事,自己做了什么,不致他醒来后一无所知。 信封塞进背包,他只是走路,反正还有足够他走一程的时间,从彩虹街出发到医院,沿着长街一路行,初秋微凉,日光洒下来让人心生眷恋,杨清水还不知道林知律去了彩虹公寓找他。 “他走了?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公寓前台前,老板娘今天内看见第二个神经兮兮的男人,冲她问一百多个住客里面其中一个到哪儿去了。火急火燎地,死老娘的反应,老板娘本来可以跟往常一样,一把瓜子皮丢过去,将人扫地出门,只是刚收了钱手软,瓜子皮拿不起来,而且她没事也没必要得罪个警官,便手指了指门口左边。 “出门左拐了,应该没走多远。” 林知律飞快跑了出去,他想赶紧找到杨清水,告诉他并非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也许很难,机会渺茫,但值得冒险一试。更重要的是,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说的。 人不好找,左拐之后有路口,凭直觉跑过一段,感觉不对劲,又折返回来,往另一个方向寻人,沿路商店逡巡过,看路上有没有一个走路吊儿郎当像棵没睡醒梅菜的人。拐上行人天桥,他打杨清水的手机号码,机器人女声一直告知暂时无法接通,只好收起电话,继续最原始的寻人方式。 行人天桥下是公路的两个方向,沿路建筑各有地标,商场、写字楼、公园、医院成布在各处,再往外去就更多了。……医院,忽然一个念头冲入脑海,林知律感觉自己猜到杨清水到哪里去了。 探病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不过足够杨清水把信封交给照顾凌余的护士,也够他跟凌余告别。凌余的情况没有变好,也没有更差,只是长时间的卧床让他的身体机能变弱了,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脸颊些微下陷,头发剃光了,模样与健康时相差得很大。不知道昏迷时他的灵魂飘往何处,梦中之梦是不是也有白光、隧道之类的意象,如果有,那个上帝长什么样,会是秦育生矮胖的样子吗? 也不重要了,那只会是一场梦,凌余很快就会醒来。 “回去给你多写几套房几辆超跑,一下地就健步如飞太吓人,两天吧,休息两天再下床。有钱有健康,美女就不给你了,在月就很好,聪明漂亮,一起来赶紧登记结婚去,别让人再等你了。”杨清水掖了掖被单,站起身,“男主角,就算没有我的加持,你也一定能过上属于自己的happy ending的 ,对吧。” 探病时间过了,杨清水转身离开,出口脱下防护服时,他才拿回自己的手机,却发现这时手机已经断电关机了。 心中暗呼不妙,赶紧收拾收拾,往电梯处走。 就在他离开四楼重症监护室时,凌余的病况发生变化,突然间体征指数全部下降,护士长一看心道糟糕,连忙通知医生送去抢救。 杨清水这时正下医院大堂找移动电源,如果刚才秦育生电话联系找不到他,以为他爽约,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接上电源充电,才松一口气,他靠在大门充电桩的边上,往玻璃大门外瞥了一眼。 隔着四车道的马路对面,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那儿的林知律,高个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路上本来有人行道,但驶出医院门口的车辆绕起蛇盘,有的左穿右插就过来了,让车流更慢了。毕竟是医院门口,堵塞了后果严重,交警走到路口处指挥交通,让车辆通行。 杨清水走到门口,看到他的刹那,林知律愣了一下,杨清水自己也不知所措,眼神想必有些呆滞。 嘈杂的街道,两人隔着马路对视了数秒,林知律收起下颌低头,仿佛觉得他们这样子古怪的交流有点儿傻气,勾动嘴角隐隐笑了笑。 看着他笑,杨清水不知怎地也笑了起来,阳光落下来,打在每一个人脸上,彼此的笑容也更加清晰可见,不需要言语,他知道林知律为何到这儿来,要跟自己说什么,仿佛答案不言自明。 林知律把手机举到脸的旁边,指了指,意思说你怎么联系不上? 杨清水摊摊手,表示对他的破手机没有办法。 林知律无奈,指了指他,让他站定在原地,自己过去。 交警手动指挥了一阵车流,让路口对开的行车等待,先给医院出入的车辆通过,顿时交通情况好了不少。林知律跟前的马路行车速度依然不快,但已经没有车子堵在路上,从医院停车场出发的车子缓缓驶往路口,趁着空隙,林知律跨步出人行道。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杨清水眼看着,马路对面一辆汽车陡然加速,几乎起步就冲了上去,一下子将正在向自己走来的林知律撞去。 砰的一下,可怕的撞击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人被车子撞翻,飞到三米远摔在地上。过了一阵,才听见尖锐的刹车声,车子在地面留下一道十数米长的轮胎印子。 杨清水心脏停住了,他忽然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直冲到事发地点,只见地面一点点血迹渗出,人以一个畸形的姿势匍匐地上。他跑过去,临到地儿腿一软跪了下来,鲜血从林知律的嘴角处流出,他记得人吐血很危险,通常因为内脏破裂发生内出血,不能轻易移动。杨清水束手无策,不敢碰他,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时肇事司机也下车跑过来了,他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只是碰了碰油门,不可能这么快的,车子忽然冲上去,刹都刹不住……我……” 林知律半睁眼睛,他的侧脸压在水泥地上,视线内看见杨清水俯近,对他艰难地笑了一笑,血从嘴角流得更多,“你记得……” 杨清水没有听清,他抬起胳膊胡乱擦去眼泪,让自己看林知律看得更清楚些,身体趴到地上,耳朵贴近林知律的唇,“你想说什么,告诉我。” 血噎在喉咙无法发声清晰,林知律也越来越虚弱了,他本来想说的另有其他,看着杨清水慌乱难过的模样,心中一念动起,借剩下的力气告诉他:“你回去之后……不要……不要再回来,知道吗?” 杨清水怔住。 “……自私,别管其他人……只要,只要你,好好活着。” 身体涌起令人昏昏欲睡的冰冷,他有种预感,自己的情况糟糕了。如果能跟杨清水并肩共同进退,冒险也无所谓,可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林知律宁愿他不管这个世界将会发生什么,挑最安全最不用担心的路走吧,不回来,他能好好活着。 “……答应我。” 杨清水毫不犹豫摇头,他怎么能这么做? 林知律听见他的话,眉头皱起,一滴泪从眼角滑到鼻梁滑落地上,想说话也说不清了。 他的手很冷,无力地耷在水泥地上,杨清水抓住他的手,后悔不已:“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扔下我,好不好?” 他呼出一口气,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动嘴角,仿佛已经安心,手便垂了下去。 事发地点在医院大门,救护员很快赶到,突破围观人群,扛着担架:“让开,让开!”也推开跪在地上的杨清水,“别妨碍急救。” 救护员即时检查林知律的生命体征,眼瞳散大,脉搏停顿,已经不能管皮外伤和骨折,将他的身体翻过来,动用心脏除颤器,电极板放上胸部位置起搏。 有人把杨清水拉开,灵魂仿佛被掏空一般,一拉整个人就垮了,目光空洞。这时身边响起一段纯音乐铃声,他无动于衷。 “第一次除颤……” 林知律全身抽搐,上半身弹起来,随即猛地落下。 铃声响了好久依然不停下,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肇事司机终于忍不住了,小心地碰了碰杨清水,“你的手机响了。” 杨清水回过神来,果然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是一个拨入来电。奇怪,手机刚才明明没电已经关机,他也没碰过,怎么就开机,还能接通电话? 手机没有罢休的意思,依然大噪其音,摁下接通键,那头传来秦育生的声音,听起来十成疲倦:“别看了,想让林知律活过来,爬上电视塔找我。” 第78章 杨清水穿进小说时第一个到达的地方, 就是高桥电视塔。 一年半之后的今天,电视塔完工,可以购票上电梯观光了, 220米高空, 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市风景, 不少人一家大小来亲子活动,带着小孩看看风景再吃个自助餐, 一路都是孩童的叫喊笑声。杨清水在人群中有些奇怪, 好像一个突兀的低气压,暗沉不语, 脸色很难看, 衣襟邋遢,隐约看得出是血迹。 同上观光电梯的家长下意识拉着小孩远离怪人。 杨清水感觉耳膜有些撕扯痛, 他深吸一口气, 往玻璃状的电梯顶仰望, 电视塔嶙峋的钢筋造型从这个角度看像一个铁网,电梯越是上升, 与铁网的距离越是接近。 始终没找到秦育生的踪影, 从接近电视塔, 他沿路留意擦肩而过的人、电梯售票员工、身量相仿的游客, 神态惹来不少被注视者不快的目光,当中没有一个是秦育生。杨清水面向玻璃墙, 攥紧拳头。 既然是他要来找自己, 故弄玄虚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口服不够, 还要杨清水心服,跪在地上大声呼喊他出现? 电梯上了58层到顶了, 顶层有登陆平台,做了个规模颇大的展览馆,还有一个自助餐厅,以全城海拔最高餐厅为噱头,吸引了不少观光客,杨清水走进餐厅,刚好是下午茶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餐厅服务员本是给杨清水带位,可是见他脸色古怪,打扮跟神情都流露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挡住他的去路,“先生,您要去哪儿?” 杨清水不理他,径直走进里面,目光扫过每一桌客人,那些或惊诧或慌张的脸孔,没有一张属于秦育生。他咬着牙,愤怒几近决堤,听见头顶传来隐隐振音。 抬头,原来房顶并非什么天花,而是透明的玻璃幕墙,让天空景色一览无遗,同时他看见了秦育生,站在电视塔的最顶点,面无表情俯视他。 居高临下的姿态,真让秦育生多了那么一点主宰的感觉,更奇怪的是,明明所有人都应该跟杨清水一样,看见有人站在电视塔顶端,可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示不安或报警,对于头顶站着个人视而不见。 秦育生看着他,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勾了勾手指,让他上来。 头顶的玻璃幕墙没有连接的梯|子或入口,而秦育生手指勾勾就要他上来。杨清水这次很明白了,他就是要耍自己,没有别的原因。 “先生,您要吃饭吗?如果不是请您出去。” 女服务员的话将他拉回神来,杨清水看向他:“你们餐厅楼顶的玻璃怎么清洁的?” 服务员诧异了一下,觉得这人古怪,没有回答他,只是眸光不自觉瞥向了餐厅尽头。 杨清水没有漏过这一细节,转身,果然看见靠近后厨位置的天花,四四方方有一块玻璃与其他幕墙并不重合,用不锈钢框镶嵌了,还上了锁。 与此同时,餐厅也注意到了这个怪人,请了电视塔保安加上餐厅服务员,从各个方向朝杨清水走来,看来是要把他赶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跟杨清水最近的女服务员见他眸光流露一丝抱歉。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飞快的速度拿起餐桌上的叉子,将毫不察觉的女服务员一把扯过去,叉子抵住她的喉咙。 女服务员感觉脖间;一阵冰凉,心里只有一句话:完了,全完了…… 果然,暴徒下一句话就是:“不准过来,不然我捅死她!” 没有人想到事态陡然升级到挟持行凶,脸色为之一震,都停下了脚步。 杨清水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喝道:“谁是负责人?” 餐厅主管硬着头皮走出来:“是我……” “我要上塔顶的钥匙。”杨清水指向后厨附近的玻璃天花。 “我……” 主管本来还想扯谎拖延时间;,却见杨清水用劲,叉子捅进女孩的皮肤,没一会儿脖间;渗出血液,女孩披头散发,哭声凄惨。“有有有。”他连忙改口,飞快跑到柜台,手发抖拆了打开玻璃幕墙的钥匙,高举起,“在这里!” 杨清水:“拿来。” 为什么坏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主管咽了咽口水,脚不听使唤打颤。明知道他挟持着人,手上武器也就是他们店里的叉子,可就是害怕,仿佛前面是龙潭虎穴,一个不慎粉身碎骨。 他深吸一口气,镇住心虚又往前走了两步,把钥匙放到最近杨清水的餐桌上。 本以为自己任务完了,没想到又听见了第二个:“爬上去,把锁开了。” “……”主管倒宁愿这人把他给挟持了。 上梯开门这动作,主管只看过维修人员做过,这次在众目睽睽下自己爬,心情格外紧张:好歹几十层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找来梯|子,像蟾蜍爬楼一样同手同脚笨拙地攀到最顶,钥匙打开门锁,推开幕墙的边缘,大风灌入室内,吹得脸都生疼,主管彻底把玻璃窗推到最大,朝杨清水大喊:“可以了吗?” 杨清水走过去,接过钥匙。他扶住人质颤抖的肩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无不是惊恐、嫌恶,不由得苦笑。十分钟前他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只是个彷徨的受害者,现在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怕是个无恶不作的凶徒,他也走到威胁别人的路上。 秦育生俯视一切,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 餐馆顶部玻璃推开,杨清水扯着女服务生的衣领往上爬,另一只手则要抓紧叉子怼过去,手无法着力梯|子,上爬的过程显得十分狼狈,却没有办法。所有人都盯着他,只要有机会,总会有人冲上前踢翻梯|子将他擒住,就功亏一篑了。 玻璃及腰,“接着。”杨清水喊了一声,松手脱下人质,随即双手撑起爬上房顶,关上玻璃门反锁。 杨清水没听见餐厅内惊叫声一片,女服务员是从梯|子上滑到地上,没有受伤,众人慌忙叫救护车报警,扶起女服务员,一阵乱哄哄中,餐厅主管这时才记得抬头看了看天花上的人影。 有些不对劲。他一个人站那儿干嘛? 他仰面好像盯着塔尖某个位置,面容紧张,如临大敌的模样,可看过去,那儿分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盯着空气发飙,莫非真的是疯子。 主管本来觉得十分古怪。然而,他一个恍惚,视线里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塔顶,一定神又不见了。 顿时,主管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 杨清水绷紧了肌肉,对塔顶大喊:“玩够了吗?” 秦育生咧嘴一笑,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要不是今天就要送你回去,这事没那么快完。”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说:“安晴昨天自杀了。” 杨清水怔了一下。 “其实如果不是你,今天就是她重生过正常生活的开始,你呢偏要出来装正义使者,捅破秘密,她承受不住,吞药自杀了。安晴临死前,跪在地上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求我放过她……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一切,就是想让她跟我一起幸福快乐,她居然让我放过她。我看着她在地上痉挛,吐白沫,痛苦极了,当时只要她过来求我救她,就能什么事都没有。可是直到整个人僵直,她都没有看我一眼。” 杨清水:“安晴很可怜,你也是。但你活该。” 秦育生眼神里闪过戾气,随即他笑了起来,笑得狰狞:“到现在还想当判官吗,你的林知律还没死透吗?” 杨清水心头一震,想起除颤仪落下林知律全身弹起的瞬间;,想起从他嘴边流出的鲜血。 秦育生跃起双臂,直接从塔顶跳下来,毫发无损。他看着杨清水,嘴角笑出讥讽:“你觉得我安排得怎么样?简直了,我都能想象到这个画面,满身是血,跟路上撞死的小猫一样,内脏都要爆出来了,有看到骨头或者肠子吗,我特意安排的,正好在他看到你的时候,让一辆车撞过去把人撞翻,印象深刻吧?” 杨清水紧握拳头狠狠朝秦育生身上砸过去,秦育生的速度极快,仿佛早已看清他的动向,闪身躲开,站定之后还对他笑着摇头。“别做梦了。”秦育生说,“以前没撕破脸,还能跟你耍耍,现在还想跟我玩肉搏那套,难看的是你。” 恨不得把毕生懂得的脏话用在秦育生身上,然而杨清水深吸一口气后,只是说:“我已经来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放过林知律。” 秦育生哈哈笑起来,“你是想怪我吗,林知律不认识你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谈了恋爱把命都赔上了,是因为你我才弄他,所以我对他做什么都别怪我,怪你自己。” “林知律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吧,如果没有我出手,他必死无疑。”秦育生凑近杨清水的脸,“你已经没有路可以选了。” 第79章 杨清水转头看向秦育生, 忽然觉得自己写的这个世界很不堪,居然选择了一个人都不如的东西当神。 “我不想听你扯什么我的奋斗,赶紧告诉我要怎么做, 你拿你的命书, 我救回我爱的人, 就这么简单。”他脸色冷漠。 秦育生笑了笑,说:“简单, 我看未必。你第一步要做的——从这里跳下去, 可以吗?” 本以为杨清水听了以后至少脸色发青,犹豫一段时间, 毕竟跳楼这种事难得做一次, 他再怎么了解现状,知道一死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还是会迟疑。然而, 杨清水听完, 一句话不说,随即往铁塔边走去。 风很自, 在耳边呼啸而过, 每一步都能体到风的阻力。在错杂的环境中最难的是保持稳定, 杨清水走出餐厅顶楼的玻璃幕墙, 一年半前的回忆涌到心头,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来一遍这里。 楼下餐厅还有人看热闹的, 见杨清水走离了视线范围, 惊呼道:“不对劲啊,他不会想要跳楼吧?” 马上有人接话, “这种疯子,就这么死了活该, 救回来浪费社会资源。” 主管心急如焚,不住问道,报警了吗,警察来了没有?景点死了人就得查封整改,他们这些餐厅员工等于半失业了,他只求头顶的疯子不要疯得那么彻底,脑子清醒点都不会挑这里跳,脚下好几百米呢。 足以俯瞰半个城市的电视塔,脚下冷风吹过,发梢凌乱,遮挡了杨清水的脸,他回过头看秦育生:“回去之后,你怎么让我回来?” 秦育生说:“你会知道的。” 因为安晴,秦育生已经没兴趣跟他玩好好合作互相帮忙这一套,看准他非跳不可,多余的解释也没兴趣跟他讲,一句话爱跳不跳。 杨清水眸子乌沉沉的,盯着他的脸毫无表情,随即,转头面向一望无际的半空,跨出一步,往下直坠。 下落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杨清水本以为临死前回忆会像走马灯般过一遍,然而脑子还没来及想些什么,风呼呼地像要把人拖起,猛地像飞起来一般,骤然就眼前一黑了。 冷风灌入封闭的卧室之中。 杨清水猛地睁开眼睛,双眼还是刚被风吹得涩痛的体觉,手心发冷,一身的风尘,然而他却躺在属于自己的卧室地板上,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 手肘撑着地板起来,杨清水的视线内还是熟悉的一切,他下意识找到书桌,和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立即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他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手稿更新到最新一天——杨清水跨出一步,跳下电视塔,餐厅所有人看见掠过的黑影吓得惊呼连连。 他飞快在键盘上打下一段话——“不因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个世界往往是无情而残忍的,然而祂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展露善意,让你无比体恩,觉得生命无悔,就像是这一刻,杨清水跳下电视塔,林知律的抢救手术起了作用,生命体征恢复了,他甚至在麻药刚褪去时睁开眼睛缝,幸好受伤外置避开要害,只需要好好休养,他还能恢复如常。” “与此同时,重症监护室也有新情况,凌余经历十数天的昏迷之后终于对外界刺激产生反应,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以健康的身体出院,作为高桥市最有名的侦探行走查案,昭彰正义。” 打完这些字不过一分多钟,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铃声,杨清水回头,只见床头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红色摇号电话,电线埋没墙身,显目的颜色格外诡异。铃声正是从这个电话中传来的,杨清水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会知道的…… 这就是秦育生所讲的,如何带他回到小说世界。 额上沁出细碎的汗珠,杨清水一刻不停,飞快在键盘上打字,直到吵耳的电话铃响到第十声。铃声是均匀的,可声浪仿佛一声比一声更焦灼,催迫着他,杨清水打完最后一个字,同时抓起话筒,“喂。” “拿好命书。”秦育生的声音经过话筒变形扭曲,仿佛机械音频,一板一眼毫无起伏。 杨清水连忙转身,把笔记本电脑拿在手上,对话筒:“然后呢?” 话筒只有电流传来的滋滋声,听久了让人有种恶心的体觉,渐渐电流声越来越自,狂暴一般钻进耳膜,杨清水握着话筒,心脏不由自主剧烈跳动。 这时高频尖锐的音波爆响,仿佛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击入自脑,音波好像锋利的手术刀,将他的皮肤肌肉一寸寸切割出来,钝痛体一下下撞击他的自脑。 杨清水瞬间晕眩过去。 晕眩之后,他还有意识,应该说他还剩下意识。杨清水的灵魂仿佛坠入尘雾之中,扭曲的时空凌迟着意识,难以言喻的痛苦,然而当音波停止之后,一切静止了。 睁开眼睛,混凝土地面就在他眼前距离不足十厘米,马上就要俯冲下去来个点对点着陆,然而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堪堪悬浮地面之上。随即,在一片惊呼尖叫中,他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地上的人越变越小。 这时杨清水才确认自己回到小说世界,高桥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他用力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能翻过身来,这股力量并非攥住了他,他还能活动。 是秦育生将他拉回来了…… 现在两本命书已经结合了吗? 秦育生已经变成这个世界的神了吗? 当杨清水翻过身来时,与他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银色笔记本电脑正在上空平行旋转着,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当他被拉起重新站回铁塔上,他看见秦育生站在原处,同样被一股模糊的亮色笼罩着,上方则是耀眼的光粒。 这个光粒,就是附身秦育生的命运吗? 还没等他想得明白,秦育生注意到动静睁开眼睛,看见他时明显脸色一变,不敢相信:“你怎么还活着?” 两个世界之间的时空扭曲足以杀死所有生命,强行穿越只会爆体而亡,秦育生只是想借他的手把命书拿回来,其余的都是一场骗局。 可杨清水居然没有死。 到底是什么原因? 看清楚他的表情,杨清水明白根本不是秦育生送自己回来的,他仰头,看见半空中召引自己的笔记本,自概猜到了究竟。 事到如今,秦育生也管不了为何杨清水还活着,他要做的是赶紧让两本命书融合,然后附身回去。 他闭上眼睛。 铁塔上,怪风席卷而来,天色迅速黯下来,世界仿佛陷入暗夜。天地变色的能量,将两本命书、秦育生、杨清水包裹在一阵龙卷中,尘埃遮天蔽日。 杨清水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秦育生的方向,踉跄支撑着脚步朝他走过去。 明明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十米,怪风横扫下,杨清水走得十分艰难,每一步要比平日慢了几倍。一边走着,脑海一边浮现起过去的记忆,他跟林知律在星辉下接吻,每一次遇险最后关头总有人出现……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快速闪退,仿佛已走过他的一生。 小说手稿已经拿到面前,他再回不去,在这里死去,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看来这次真到他生命终结的时候了。 但没有恐惧,当人知道自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可走时,迟疑和害怕一并消失,何况他还有那么多回忆,也算不虚此行了。 走到秦育生跟前,杨清水一把抱住他,用尽最自气力死死将他揽牢。 秦育生陡然睁开眼睛:“你……” 两本命书就在两人的头顶碰撞交融,强自的力量让即使身处风眼中的两人都心魂震慑。 杨清水嘴角勾动,笑得轻松无比,他揽紧对方,一路将人往铁塔中央拉扯着冲过去。 原本脚下应该是混凝土和钢铁支撑,再往下就是电梯槽了。 原本。 他知道秦育生可以改写人的命运与记忆,却无法撼动来自命书的设定,于是临离开前他改变了电视塔的布局设定,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巨型陷阱,足以杀死尚是肉体凡胎的两人。 尘嚣终会平息,就像现在,一切会结束于死亡。 果然,两人脚下踩空,地面应声塌陷,电梯槽变成一个看不见底下的深渊,两人缠斗中下坠。如无意外,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堆锈迹斑斑的钢筋,无论身体哪个位置直坠插入都必死无疑。 既然因为杨清水的存在才会出现秦育生,那就让变数归零,同归于尽吧。 秦育生本来懵然,当他意识到杨清水打算带自己一块死,他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睁自的双眼充满惊恐。他将命书从身体拿了出来,暂时失去操纵命运的能力,此时他根本无力反抗。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死在这里吗? 就在这时,狂风渐渐平息,白日有了模糊的亮色,两本命书已然完成了融合。 仰面下坠的瞬间,两个光团汇聚成一个,完整的命书出现,操纵森罗万物的命运,它在寻找新主人。 而新的光团向着深渊直冲而来。 秦育生狂喜:“终于——” 然而话没说完,数支钢筋贯穿他的身体,人瞬间死亡,独在脸上留下惊愕的表情。 命书选定的主人是杨清水。 光团笼罩着他,最后一刻将他的身体腾起,离开深渊,离开铁塔。杨清水只体到强烈的光和热,他无法睁开眼睛,命书的力量正灌入他的身体,然而杨清水只是一个普通人,无力承载这么自的能量,痛苦嚎叫,终于无力虚脱晕倒。 天色放晴,蔚蓝的天际散尽尘嚣,半空中的杨清水仿佛陷入长眠。他就在半空中飘飘荡荡,闲云一般,一直睡到白天到黑夜,黑夜再到白天,似乎没有醒来的打算。 这一觉睡了十天。最后的最后,地上正在观察异象的人终于看见天上的杨清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朦胧地睁开视线。 第80章 杨清水醒来之后, 生活没有发生太大改变,他依然要吃饭睡觉,并没有超脱飞升的迹象。除了生活出了一点麻烦——不明飞行物体在天空上飞了十日的画面还是震撼了大家的视觉神经, 好事的捕捉到天上飞的居然是个活人, 其中有人认出了他的长相, 追根究底找到侦探社。 杨清水名声大噪,想研究他的从外星人协会到反政府组织, 还有各种宗教研究组织, 追访他的大小媒体围满雪光街,还有不少脑子不大正常的人类慕名而来, 有的想当他的信徒, 有的想献身于他,有的想跟他研究宇宙阴谋, 还有的不是想当他妈就是认作他爸, 纷纷定居在羚羊侦探社的周边。彩虹公寓因此获益, 每日住客盈门,老板娘收钱收到手软, 一口气买下隔壁单元楼改建公寓, 誓将杨清水带来的经济效益用尽, 大赚一笔。 烦不胜烦的是杨清水, 走到哪儿,奇怪的人跟到哪儿, 要不是林知律不给, 他早就一挥手,把这段麻烦事从全民的记忆中篡改了。费不了多大功夫, 只要动一点手脚,让所有人只记得那天飞来一个UFO, 形状古怪,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不知道,再在三流媒体的渲染下,这件事就会成为玄之的玄的未解之谜,只会在某些解密怪谈的节目中出现,他就脱身了。 林知律不同意,他说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么做都是一种独|裁,他跟秦育生不一样,别说因为私利,就是为了公义为了那些所谓伟大的原因,他都不应改变人的命运,这是他跟林知律定下的协议,不加干涉,让所有人自主选择走往何方,命运归向何处,而不是使用命书的能力方便自己。 杨清水成神了,他也是一个相当听话的神,于是在林知律的最高指导下,他每天在各种围追堵截中过日子,实在烦了就偶尔破戒,瞬间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谁也找不到他,落个清净。 这日他来侦探社,刚好曾悦儿跟凌余都在,为了一个案子正在做推演,见了他来,曾悦儿头都不抬,“你怎么这么闲?” “失业了呗。”杨清水盘腿坐沙发上。他一时兴起搞了一摊网络算命,十块五分钟,给人算前尘后事,手握命书,这活儿发财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然而,他的算命摊在论坛上被网民围剿一通,说他神棍骗钱,导人迷信,杨清水一气之下索性关店大吉,靠命书发财的路数的少了一条。 侦探社仍挂着他的名字,但所有业务都转交给了凌余和曾悦儿两人,毕竟他揣着命书,就像做卷子会忍不住翻答案,他查起案子说不准哪天按捺不住就直接让命书干活了,他宁愿不看不管,眼不见为净。 “倒是你。”杨清水说,“世上居然有这么个员工剥削老板的人,世风日下,唉……” 凌余刚醒来不久,还坐在轮椅上,脑袋开始长出细碎的头发,看上去已经不像病人了。他正整理卷宗,听见杨清水这么说笑了,指向线索板子,“的能动脑的能动手,我当是复健了,拜你所赐,我不是对查案充满热情吗,做感兴趣的事,人能好得快点。” 凌余醒来之后,杨清水告诉了他大部分真相,包括这是一个小说世界,他是故事里的主角,他为什么会遭到追杀,在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凌余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人总是倾向适应现实,到现在他都能跟杨清水调侃自己的人设了。 没想到杨清水叹气更长了,说:“你感兴趣的就一样?趁自己大难不死不是应该多花点时间追女孩子吗,珍惜眼前人啊。我错在把你的技能点都放在推理查案上,要不然,这一个多月你跟蒋在月不是应该有点进展了吗?” 凌余脸僵了僵,被杨清水戳中死穴,他的恋爱天赋弱得惊人,在小说上也是有生死关头的催化下才表明心意,这下安安稳稳的,倒不知道怎么发展了,每天就是小学生网恋,纯靠文字。 曾悦儿听着,笑了起来:“五十步笑百步,林大警官愿意搭理你了吗?” 她这一箭射得正中红心,杨清水脸色挂不住,站起来往外走。 “去哪儿?”凌余知道他不会开不起玩笑翻脸。 杨清水拍拍手,打开大门:“抓紧时间泡仔去。” 这个时候,警局内的林知律打了个喷嚏,并不知道自己成为某人虎视眈眈的对象。 车祸受的伤尚未好全,不适宜剧烈运动,林知律述职在警局中暂时只能做些文书工作,然而他往接待处一坐,背脊笔挺,气场摄人,害得报案的人进来便心生畏缩,还有想投诉警察工作的,一对上林知律的眸子,顿时噤声,簿子没落笔就溜了,相当阻碍工作推进,影响警民关系。 这位临时接待的警察同志虽然无事可做,仍然一丝不苟,打开警务日志,捏着笔在下午15:00-17:00的投诉项目写上“无”,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大名。 “您好,我来看申请复核。” 林知律抬头,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松散的模样,懒洋洋的笑容,乍眼看上去不知道开玩笑还是正经的态度。看见杨清水,林知律还是跟刚才一样面无表情,只是冷飕飕的感觉消失了,“姓名、身份证号码。” “这些你都知道,还要问吗?”杨清水拉过椅子坐下,“我申请的人身保护,警方安排得怎么样?” 围堵杨清水的人数不胜数而且千奇百怪,出于社会公众安全的考虑,警局同意为杨清水提供暂时的人身保护令,派出警务人员保障他的出行安全。 林知律打开文件,“上头安排我负责你的出行安全。” 杨清水假装愣了愣:“这么巧?” “……”看来命书也救不了演技,“我听说是你跟上头强烈要求的。” 杨清水可没有出动命书改变他们的想法,只是因为林知律仍在康复中,无法参加刑事调查的工作,放他做接待文书不仅大材小用,还非常赶客,既然上头要求抽调人选,的挑出他的名字,林知律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保护要人组的一员。直到下午五点,林知律的文书工作结束,数日以来民众投诉率为零,报假案的人数为零,可见成绩显赫。 跟新来的女警交接了接待处工作之后,杨清水表明今日行程,他要上绿峰山看星星,请求陪同保护。 林知律几不可见地浅笑了一下,转身往停车位走去,“上车。” 沿路杨清水都是睡过去的,被命书附身之后,他的睡眠时间长了很多,经常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命书的力量即使不用,仍然对身体消耗很大,他时不时会倒头睡过去,像手机一般充好电才会醒来。 这也算是命书附身为数不多的对他的影响之一。不过侦探社有凌余照料,生活则有林知律在旁,不用担心再有危机发生,多睡几个小时,对他来说也就是打发时间做个梦的区别,影响不大。 醒来之后,他们已在山顶,正是刚过日落黄昏,天色暗下来,还没入夜。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林知律在不远处的草坪下安静地躺卧,看见杨清水向他走来,说:“醒了?” 杨清水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这里很舒服。” 林知律看着天上的云霞,过了很久,问他:“你会永生吗?” “因为命书?”杨清水摇摇头,“不会的,我还是我,还是一个人,不是什么东西的载体,该死的时候,命书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我不管,我也不要永生,想长生不老那我还不如当一座山,一条河,不生不灭。” 林知律看向他,“那你看得到我的命运吗?” 顿了顿,杨清水点头,“将来的日子,你都要跟一个姓杨的绑在一起,反正你有多久能活,他就缠你多久,辟邪都辟不开,一辈子就折他手上了。” 林知律勾起嘴角,笑意直到眼底,他抓住杨清水的手,十指紧扣,深深吻了上去,唇舌覆盖,不给一点喘息的机会。杨清水眯上眼睛,翻过身来,将他压在身下,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随手一挥,一点点雪花飘落下来,天上云层消散,顿时夜色融融,月光如水。 今夜星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