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在过去生龙崽[无限流]》作者:见机行事的剑   文案:   一觉醒来,贺野从未来穿越到了一个21世纪的无限迷宫中,发现自己的新身体色若春花,弱柳扶风,十分战五渣。   几乎所有人看到他外表的第一反应都是:“靠,这一定是一个柔弱的嘤嘤怪。”于是没人愿意和他组队。   更糟糕的是,在这里他认识的惟一一个人,是他前生的死对头。   为了尽快离开这个走路需要靠自己、涨体力不能靠充电、连人均拥有一只机器人也做不到的鬼地方,两人决定暂时联手。   闯关嘛,倒是很简单,只是闯着闯着,死对头黎易容不慎有了。   贺野:“?”   黎易容:“是你的。”   本文又名《和死对头坐在鬼怪堆中唱K》、《交奶粉钱不杀》、《一家三口两个会飞》、《原来死对头暗恋我这么久了?》。   原·主角走位弱受脸暴躁攻X原·反派走位杀伐果断戏精受。   1V1,未穿今,非典型无限流,核心是俩男主寻找回家的路。   阅读指南:   1、不是标准无限流,路线非智斗,本文攻受属于暴力拆迁科,最终平A副本居多。   2、受并不是热爱杀人放火的真反派,后面会详细写。   3、主攻贺野攻,但根据副本需要有时候会调整视角。   4、早晨六点更新,其它时间通常是捉虫。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情有独钟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野,黎易容(黎潇) ┃ 配角: ┃ 其它:椰蓉   一句话简介:然后发现死对头是我前夫。   ================== 第1章 火灾居民楼(一)   午夜时分,本该寂静的楼道内,六七名男女在不安地左右察看房门。   这里像是某处老旧小区的单元楼房,楼道狭窄逼仄,每层仅有三户人家。在这一层楼的墙壁上,有用红色油漆刷出的一个大大的“4楼”字样。   楼道的窗子外一片漆黑,窗框积满灰尘。声控灯很昏暗。   四周并不安静,一个混混打扮的青年人正脸色焦躁地大声说:“黎哥,这傻缺新人只会拖我们后腿,把他扔给楼下的鬼吧?”   “对。”另一个高跟鞋女人忙不迭地附和,“还可以拖延拖延时间。”   “唉。”第三个面相稳重,西装革履的男人也说,“黎哥,养成新人的确互惠互利,但这顶多是个扶不起的漂亮蠢货吧?就算是新人,哪有新人会傻到一头撞在副本的门框上直接晕倒的?”   奇怪的是,尽管他们在深夜这样吵吵嚷嚷,紧闭的门后却没有任何一名住户开门抱怨他们。   ·   吵死了。这是贺野的第一反应,他一向脾气不好。   他是全星际绝无仅有,在身体中植入了两处枪口以保证武器随身的疯子,往常执行任务受伤后,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病床边这么喧哗。   是谁?   剧烈的昏眩中,贺野还没睁开双眼,又听见耳边极近处响起了一道冰冷机械的电子音。   “警告,警告,玩家若不能在时限内成功通关,则副本将无限循环,直到玩家成功通关或被NPC抹杀为止。警告,警告……”   他没能马上听清楚这段话的内容,因为数十分钟之前的一幕幕画面还在走马灯般横穿他的脑海。   从高高在上的光辉法院向下俯视,夜晚的半空中飞船光线连成一片,辉煌壮阔。其中一支红色船队押解着他已经追捕多年的帝国蛀虫——他的死对头黎易容。   说死对头也不准确,只不过黎易容是他惟一难以顺利抓获的罪犯而已。黎易容手捏七个庞大的跨行星组织,是无数罪徒背后的唆使人与教父。   贺野曾经抓住过他,但又被他逃走了整整十二次,他们差不多势均力敌。用旁人的形容来说,贺野是惟一能令星际犯罪教父吃瘪的人,黎易容是惟一能让帝国第一猎狼屡屡失手的人。   不过直到这一次黎易容逃无可逃,他们才初次对话。   作为有“帝国猎狼”之称的罪徒追缉者,贺野早已习惯被每个他逮捕归案的恶棍痛骂“走狗”了,对此毫无感触。但经过他面前时,黎易容没有破口大骂,却忽然抬起戴着电子镣铐的右手指了指他的左眼。   “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这就是黎易容亲口对他说的惟一一句话,“其实我想过和你结婚。”   各星球的传闻中,黎易容行事都一贯有点疯狂,贺野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懒得回答。   毕竟就在这时,矗立千年的光辉法院中忽然响起了爆炸声。   后来……   后来炸弹串联炸弹,轰升的火光几乎烧破星空。种种混乱中,贺野不清楚一向神通广大的黎易容是否被部下趁机救走了,或是一样葬身火海。   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已经停止呼吸了。   难道他还活着?   那道烦人的“警告,警告”声说完第三遍,终于消失在了他耳边,回忆也结束了。   贺野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不在医院里。   他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触目所及灯光暗黄,白墙一片,白墙上方是红漆扶手与一段肮脏的楼梯,下方也是红漆扶手与一段肮脏的楼梯。   一处平坦的水泥地面夹在两段楼梯之间,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很快贺野就认出来了,这是一栋古老居民楼的内部,他正处在两个楼层之间。这种楼房在当代帝国的首都十分少见,这里没准是贫民窟。   至于他脑袋枕着的那个怀抱,怀抱主人的动作看似温柔,但贺野能感受到,对方是在不动声色地搜他的身。   除此之外,附近还站了四五个陌生男女,脸色都很不耐烦,其中一个混混模样青年人的表情里甚至存在着明显的杀意。   一时间贺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狠狠皱眉,一骨碌坐起身尽量和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拉远距离,把后背贴向了苍白的墙壁。   要不是这几个人衣着普通,很可能是平民,他早就撩起上衣开枪了。   他拿双眼厉扫了那名散发杀意的混混一眼,表示警告。早在五年前,他就单凭这份招牌狰狞的眼神成功吓出过数名囚犯的口供了。   毫无疑问,整个星际罕有丝毫不畏惧他的人。连皇帝陛下和联盟的领袖们也不喜欢轻易直视他的双眼。   然而。   四目相接,贺野清晰地看见那名混混微微一愣,随后吃惊地问旁人:“你们看,这个漂亮蠢货还会冲我抛媚眼,他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贺野:“……?”   漂亮蠢货,抛媚眼,说谁?   情况古怪,但同时,混混身上散发的杀意莫名其妙淡化了几分,贺野沉思一下,就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就是刚刚对他搜身的男人。   此时此刻,那个男人仍然坐在不干不净的水泥地面上,笑容和煦,一动不动,仿佛怀里仍然有一个昏晕的人需要依靠他的肩膀似的。   不需再看第二眼,贺野就确定他必定是这群陌生人中的主心骨。他的气质极从容优雅,连容貌也比其他人更出挑,摆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下,也愣是像一颗置身黑暗的钻石,明明端坐在楼梯前地面上,矮众人一大截,气势却丁点不减。   贺野警觉地看向他,同时对方也缓缓开口了。   “新人,我叫黎潇。”对方耐心颇佳地说,“我们现在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中,再过三分钟,楼下就将有一个被火烧死的鬼追上来杀人,时限到前,你必须找出每一层楼正确的那扇门,躲藏进去,明白了吗?”   贺野又皱了皱眉。   他忽然察觉到,安装在他腹部两侧的枪口似乎不见了。而这个名叫黎潇的人好像正在告诉他,他已经来到了一处状况诡异,他不熟悉的地方。   混混翻了个白眼,接过话茬继续向他说,“新人,你已经从一楼晕到四楼、逃过三关了,要不是黎哥肯带着你,你小命早就没了。现在你醒了,我们才放弃你,这叫仁至义尽,懂不懂?”   这几句话贺野彻彻底底地听懂了。   “谢谢。”贺野紧锁眉头冲黎潇道了句谢,转身就要下楼,脚步才动,却又被混混拦住了。   “不可以下楼!”几人中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连忙扬声告诉他,“这栋楼只可以往上走,不可以往下走,否则鬼会立刻被触发,一个不小心,任何人都来不及进门!”   贺野只好停下即将踏落台阶的脚步。   他听得出来这伙人的语气直到这时才真正慌忙,这意味着,他们多半已经知道在四楼该进哪一道门了。   不过没有容他一起躲进门的意思。   贺野倒也不介意,他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他信奉的观念中一向没有必须互助四个字。   所以他只是淡淡垂下眼睛,平静地说:“你们走吧。”   众人闻言都愣了一下,贺野只当他们是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平静、而非哭着喊着抱大腿,并没有多想。   沉默只维持了一两秒,很快黎潇站起身发话道:“我们走吧。”   接着黎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三下五除二拧开了403的防盗门。包括黎潇与混混在内的所有陌生人们一股脑涌入403,,贺野站在门外,冷眼旁观。   关门之前,那个黎潇飞快地回过头多瞥了他一眼,神色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带着某种将信将疑的情绪。   门关上了。   偌大的四楼楼道间,顿时只剩下了贺野一个人。   但独处对贺野来说,意味着安全。   他终于放松了一点,开始试探着检查自己的身体。   ——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上面没有爆炸带来的伤痕,没有枪口,连他昔日损失的一臂一腿也不再是灵便蕴含攻击力的义肢了,恢复成了普通的手脚。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贺野立刻靠近四楼半的窗口,在窗玻璃上照了照自己的面孔。   然后他就惊呆了。   窗玻璃上映出了一张芙蓉出水般的娘gay脸,唇红齿白,下巴尖尖,天生柳叶眉,两眼春水盈盈,瞪谁都像抛媚眼,多瞪几眼像求欢,连普普通通地垂眼阖目都像心如死灰、泫然欲泣。   今天之前,贺野根本没有想象过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   这当然不是他的脸。   ……还没等到他从这份巨大的“惊喜”里回过神来,忽然之间,毫无声息地,尽管他有意识地用身上找出的打火机维持着“咔哒、咔哒”的声响,但声控灯还是熄灭了。   更蹊跷的是,楼道的窗户外透不入一丝半缕的月光,整个四楼伸手不见五指。   贺野面无表情地又按了两下打火机,发现连这玩意也喷不出火苗来了。   没有任何光源。   不,渐渐有了。   从红漆扶手的间隙处望下去,三楼渐渐冒出了一星火焰的颜色。似乎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正满载着火焰一步步地走上楼梯。   脚步声很轻,也很缓慢,或许是因为“它”正被火焚烧得痛苦非常。   然而再怎么缓慢,抵达四楼也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刚刚贺野察看过了,四楼空间的极限就是四楼半,如果要再往上逃,抵达五楼之前,会被一道无形而无法突破的屏障弹回四楼。   火光越来越近,一道人影被长长投射在了三楼半的墙壁上,腰背佝偻,步履不紧不慢,依稀可辨脑袋是高高向上抬着的。   贺野打量一眼403的房门,收起打火机,慢慢眯起了眼睛。 第2章 火灾居民楼(捉虫)   楼下的人越走越近,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内。   贺野默然离开四楼半的窗前,快步下楼,回到了403门前。因此,他和燃烧人影的距离越发接近了。   但他当然不是在迎鬼而上。   “哒。”这是倒数第五级台阶。   还有四阶。   贺野渐渐听清了它身上火焰燃烧皮肤和毛发的声音,甚至闻到了那股焦臭味。   “哒。”还有三阶。   它的身影裹在熊熊火焰中,已经能看清轮廓。那道身影矮小纤细,原来是个小孩,怪不得脚步声如此轻巧。   贺野立即竖起一根手指,按上了自己左眼旁的太阳穴,刹那之间,火光映照的铁皮门板上,居然映出了一种莹绿色。   此时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在场,肯定即使不被火中的小孩吓得半死,也要被他的眼睛吓得半死——本来他和正常人一致无二,眼珠棕黑,哪知道随他的动作,其中的左眼忽然变成了饿狼似的绿色。   看见这团绿色,贺野并不意外。   要知道,现在他在使用的可并不是他的身体。   “哒。”还有两阶。   就在贺野与那火中的小孩近距离四目相视的时候,四楼半的窗口间忽然有雪亮的白光一闪,与此同时,贺野背朝403的房门,眼神一厉,“哗啦”一声,激旋出现的罡风气流将那扇窗户震碎了一大半,被卷起的玻璃碴子深深插入楼梯,像插入一块块豆腐,火中的小孩也被爆裂飞来的玻璃插中了胳膊与胸口,发出一声非人的长长怪叫,暂停了几秒脚步。   风暴过后,四楼的楼梯已经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像切散歪倒的蛋糕一样脆弱。贺野顺着雪亮白光闪现的方向抬头上望,却什么也没望见。   绿色转深,贺野收回目光,正想干脆把这名NPC解决掉,403的门猛地打开了一道缝。   门里伸出一只冷静的毫不颤抖的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门后。   关门前的最后一秒种,那个火中小孩不甘心地奔跑着前冲了几步,几乎一头撞在门板上。近在咫尺,贺野看到了火中小孩的面孔,它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双眼死瞪充血,表情满怀怨恨。   “砰!”门关上了。   房间里灯光明亮,空气新鲜,宛如更换了天地。随关门声,有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混混。   贺野依然保持着毫不意外的表情,背对他们垂手熄灭绿色的左眼,回头看向拉他进门的那个男人。   果然是黎潇。   从黎潇脸上,找不出任何慌张躲避的迹象,相反,他眼角微眯,眼中光芒闪烁,只专注地盯着贺野,好像见到了什么稀奇宝贝一样。   想到千钧一发时,对方终究开了门,贺野不免微微一笑。当然,他绝不知道,他这份胜券在握的笑容落在混混他们的眼里,就是“新玩家被老玩家搭救后笑容风情万种、意欲投怀送抱”的写实证据。   紧接着贺野飞速开始打量客厅。   这户人家面积很小,统共只有三十多平米,家具都很陈旧简单,客厅最值钱的东西或许就是一台小小的四十八寸彩电。   电视前有一张木制餐桌,桌面上堆着几个笔记本和几张散落的废纸条,除了他和站在门口的黎潇,玩家们现在全都围坐桌边,像是在搜集信息。   电视旁边挂着一张黑白婚纱照,照片的下半部分被一幅写有“奠”字的白布蒙住,里面的一男一女笑容真挚,幸福满溢,但仔细看,他们身后的背景明明是花圈和灵堂。   贺野感到违和。   让他感到违和的不是这张婚纱照,而是这里的整体布置。   ——这户人家中没有机器人,没有单人代步折叠飞艇,连人均一个的电子管家也没有,仿佛不是生活在星际时代,而是生活在遥远的古代一样。   打量客厅花不了半分钟,他只沉默半分钟,混混就纳闷地问起来了:“喂,新人,刚刚外面出了什么事?NPC怎么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贺野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略微泛黄,是抽烟的痕迹。   “黎潇,没错吧?”贺野无视掉混混,嗓音冷淡地对黎潇打了个招呼,却没道谢,“我猜你在找打火机,你需要它吧?从一楼到四楼,你有很多机会检查我身上的物品,但没能很快拿走它,说明在三楼你们才得到需要打火机的信息。不,不是你们,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打火机对游戏有用。你一个人掌握了什么信息?”   混混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不止混混,贺野发现所有玩家都脸色一沉,目光中诞生了怀疑。   这和他的预料差不多:既然黎潇防备其他玩家,不可能其他玩家通通对黎潇忠心耿耿。   同样和他的预料差不多的是,黎潇显然有足够的威慑力镇住其他玩家,即使他们全部变了脸色,还是没有人贸然上前质问黎潇。   但出乎贺野预料的是,他一走进门就挑拨离间,黎潇根本不生气。   “你是第一次玩游戏,我可以代替系统再给你讲一遍这一关的规则。”黎潇笑着说,他笑起来时目光狡猾,语气温和,“外面的规则你已经知道了,再过五分钟,这里也会陷入危险,到时候房主人会出现,按照他们日常的状态行动。他们会把玩家当成他们的某个家人,依次对话,如果有谁回答不出问题,就会死。你明白吗?”   贺野顺他的眼神往木餐桌上瞟了两眼,看到其中有两个笔记本上写着“日记本”的字样。   “第二,”黎潇真的详细地说了下去,“玩家可以杀死玩家,也可以杀死NPC,但解决主线任务,获得完整的主线故事,奖励的积分才更多。”   贺野有点猜不透他了,姑且顺势问:“积分有什么用途?”   黎潇耐心地说:“可以兑换一些小道具。武器不行,药物可以;食物不行,娱乐用品可以。比如说——”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抬头要求:“系统,我需要一张餐桌,两套餐具,两根蜡烛和一束玫瑰花。”   他索要的东西着实不少,但神乎其神地,应他的索要,客厅的空地上竟当真凭空出现了这些东西。   悄然无声,一张欧式长餐桌横到了黎潇面前,上头的餐具银光闪闪,蜡烛居然还是燃烧着的。   黎潇对此十分满意,一把抱起玫瑰花,低声补充:“对了,还有音乐。”   音乐来了,旋律是贺野根本未曾听过的旋律,歌词更是陌生。   好像是什么:“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还挺好听的。   任谁也没有想到,顷刻之间,这间古旧狭小、布置奠花的副本房间就仿佛变成了一家主题餐厅。   饶是贺野,也不禁怀疑地重新看了看那张诡异的婚纱照,坐在电视机前的混混等人更是表情复杂。   黎潇旁若无人地拉过一张客厅原有的椅子坐下,面对烛火,手捧玫瑰花束,俊朗的面孔从容依旧。   “请坐。”他邀请道。   贺野没有坐下。刚刚黎潇说过,还有五分钟,房间里就会出现提问题的NPC,他还什么答案也不知道,无意浪费时间。   他绕过黎潇,大步走向那张婚纱照,掀开蒙住下半张照片的白布扫了一眼。婚纱裙,黑西裤,四条人腿,照片的大部分构成都很正常。   除了一点细节。   照片最下方,新郎的一条裤腿上好像沾到了什么条纹状的脏东西。仔细辨认才能发现,那并不是脏东西,是一只苍老的皱皱巴巴的手的一部分。   确认过照片上没了别的怪异之处后,贺野平静地放下白布,然后转身走向其他玩家聚集、放有日记本的那张桌子。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眼下搞不清楚状况,说不定等到解决这里的玄机,他就能回家了。   贺野这么想。   直到黎潇慢悠悠地坐在他背后开口说:“贺野。”   烛光摇曳下,贺野的脚步微微一顿。自从睁眼那刻起,他从未告知过黎潇他的名字。至于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否告知过,他不知道,但假如原主的姓名和他一模一样,这未免也太巧了。   “你是谁?”贺野回过头,冷冷问。   黎潇给出的答案又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黎潇怀抱红玫瑰,不疾不徐,满面春风地回答他:“我是你大儿子的另一个父亲,是全世界最想跟你结婚的人。”   ?   ???贺野顿时满头问号,万分诧异。   儿子?   什么儿子? 第3章 火灾居民楼(三)   贺野并没有接收到这具身体中的记忆,但有些时候,脑海里会忽然跳跃出几个陌生但颇为符合当下情况的词语。   比如说“社畜”。   在来到这片怪地方之前,他一直是个社畜,一心扑工作,根本没有什么繁衍后代的时间和兴趣。   从小到大,他只拥有过一个为期三天的短暂情人,两人之间只拥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应该也不可能为他留下后代。   而且那个人和眼前一脸气定神闲狡猾相的黎潇半点也不像。   那是在他第一次死亡前的事情了,当时他还是远离帝国主星球、在一粒偏远的附属星球上生活的年轻治安警探。星球不大,面积与人口只相当于主星球的一个城市。   某一年的某个冬日午夜,在寒冷的雪潮之中,一个年少的求助者随着苍白而绚烂的窗花一齐到来了,贺野睡眼惺忪地打开家门时,看见他属于人类的脊背后有一双小小的单薄的骨翼。   年少的求助者声称他是一头龙,讲话磕磕绊绊,起初贺野以为他疯了,或是自己正在做梦,耐着性子陪他在硕大的金黄月亮下漫步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成功地道明来意。   求助者说,皇帝在进行秘密的实验,希望把古生物或是其他蕴含强大威能的事物与人类融为一体,他的母亲恰恰是实验品之一,而他在成年的生日当天也遭到了追捕,一路逃到这里,慌不择路地敲响了治安所附近的某扇门。   社畜就是这样的,不敢住得离公司太远。   于是贺野被求助者选中了。   至今贺野仍隐约记得一些关于那时的简单画面,哪怕他已经多年不去回忆。   从那颗星球上看去,月亮比帝国主星上的月亮巨大五六倍,夜夜浑圆;飘飘洒洒的雪片下,贫瘠街道边稀稀拉拉有几朵郁金香过早盛开,粉嫩的花苞垂头向下;夜空浓黑,松软积雪中细微的冰粒映着月光钻石一般闪烁……求助者说他生活在高度机械化的城市,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的确,这在星际时代不多见。   那一年贺野着实很年轻,年轻到带点孩子气,不会拒绝每个无辜者的求助。他曾经向龙承诺:“与爱情或友情无关,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这是我的理想和职责。”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三天的短暂相处过后,余生贺野再也没见到过那名自称是龙的慌张男孩。   但他至少记得那头龙傻里傻气,比三流电影里的小白兔女主角还要笨手笨脚,恐怕过足一百年也聪明不起来,否则大概也不会在遭到帝国追捕时还傻到以为可以去治安所求助了。   至于黎潇,好像没那么傻。跟那头龙比起来,过于聪明自信了。   那头龙不可能这么聪明。   何况那头龙已经死了。   贺野缓过神来,双眼一眨,旧日星球上温存的黄月亮就化作一阵簌簌的金屑滴落而下,粉郁金香化作一段柔软的流光,积雪化作惨白的墙壁。现实重归,他站在一个陌生简陋的房间里,头顶的灯泡滋滋作响,眼前是手捧玫瑰面带微笑的黎潇。   “我没有儿子。”贺野冷淡地说,“不过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句关于“想结婚”的话相当巧合,“黎”也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姓氏,贺野的确猜到了黎潇的身份,毕竟对方看来也从未想过隐藏。   听到他的回答,黎易容垂低玫瑰花束,一记响指又清走了烛光餐桌,说:“你回到过去了,猎狼,这里是21世纪,不是星星的地盘。”   或多或少,贺野从四周物品的落伍程度中推测出了些许,但闻言仍然目光一暗。   几分钟前,他还满以为等到进了403的门,就能弄到一只机器人了呢。他那条义腿跟了他十七年,虽说比不上原装肉腿好保养,但胜在走路方便,根本不必用力就能以超越旁人的速度飞驰。   本来他想,逮到机器人,待会让机器人背着他上楼也行,没想到机器人吹了。   真见鬼。   无疑黎易容比他先来一步,掌握的信息更多,贺野很想回家,他已经感受到体力的逐步消耗了,21世纪不能依靠人体充电迅速恢复体力,十分麻烦。   但研究回家的路不是当务之急,以防万一,贺野还是决定先活着闯过莫名其妙的游戏关卡,否则几分钟后,他就会面临生命威胁。   贺野暂时无视满口骚话的怪人黎易容,大步朝其他玩家聚集的餐桌边走去,伸手拿起一本无人正在翻阅的日记。   ——却被拦住了。   混混冲身旁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彼此使了个眼色,下定决心流里流气地质问:“喂,你们两个说话怎么疯疯癫癫的?”   贺野手势一停,反问:“你是老玩家吧?老玩家身上没有任何能够干涉任务的物品,积分兑换的打火机和蜡烛也不能影响任务,只有新人身上携带的物品可能有效,是不是?那你们是在哪里被刷掉装备的?”   混混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下意识答道:“顺利通关后,会出现一个暂时供我们休息的主神空间。”   “猎狼,你问我也可以。”黎易容说。   贺野侧首瞥他一眼,面无表情:“你明明想要打火机,却还是最后关头才拉我进门,显然是想不冒风险地借我的眼睛搜集NPC的信息,好像并不比他们可信。”   “我那时候还没彻底认出你。”黎易容依然微笑,他已经笑了很久,可是辨别双眼中的愉意,这漫长的笑容一点也不掺假。   贺野一向觉得他有点神经质,很多罪犯都神经质,既然黎潇是黎易容,他便不再对他好奇了。   贺野转回头来又一次拿起日记本,尚未来得及翻开一页,混混眼疾手快地又一次将日记本夺走了。   “新人,”混混说,“这些资料是我们从房间各处找到的,你要是想读,按照游戏里玩家内部流传的规矩,必须交易给我们你一半的血条。”   贺野微微一怔。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新手期的种种经历,桌边一名女文青轻叹口气,好心地向他解释了一句:“每个关卡结束,幸存下来的玩家都会被送到主神空间接受治疗,恢复满血。在游戏过程中,我们可以凭自愿与其他玩家交易自己的血条,分为交易半血和交易满血两种,交易半血后,你会更容易死亡,行动速度也有所下降,但否则如果拿不到必须的信息,就必死无疑。”   贺野恍然大悟。   “谢谢你,”他向女文青点了点头,“请问如果玩家杀死玩家,可以得到积累的血条吗?”   这个问题似乎使她苗条的身躯战栗了一下,不过她终究回答了。   “可以。”她小声地说,“不管怎么说,如果黎哥没有强制阻止我们内斗,也许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就只有寥寥几个了。”   她这番话显然令混混和精英男等人都不同程度地产生了恼怒,贺野觉得意外,但没有再次扭头打量黎易容,他暂时没空分析大名鼎鼎的通缉犯黎易容维护和平的动机。   贺野只是松开日记本,不由分说地全力给了混混一拳。这具身体臂力一般,力气不大,不过他很清楚应该怎样封锁敌手的还手能力。他打了混混的咽喉一拳,猝不及防的混混马上栽下了椅子。   然后他终于拿到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   几乎同时,女文青诧异地缩了缩脖子,紧挨混混而坐的西装精英男被他给激怒了,大吼一声,也向他伸出了拳头。   但黎易容说过积分无法兑换武器。正好,他可以顺便验证真假。   贺野头也不抬,依靠风声袭来的角度稍微侧身就让过了他的拳头,顺手把打火机凑到精英男的双眼前方,点燃火苗。   火光蹿跳,距离烧着精英男的皮肤只有一寸之遥,精英男顿时紧急刹车不动弹了。贺野这才抬头看了看他,他的双手中果然没有任何武器。   连一块刀片、一块玻璃也没有。   “只是借来看看。”贺野说,“你们不是在看别的信息吗?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精英男不吭声,似乎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贺野是个真可能把火苗烫进他眼球中的狠角色似的,慢吞吞地坐回了原位。   原本沉默的其他玩家更不吭声,顶多有人偷偷把视线左右转转,观察旁边人的表情。   总之没有人打扰他了。   贺野定下神来,渐渐把注意力放进了日记本。   “日记”的内容很少,竟然只有两页,研究口吻,写字者像是个女人,是婚纱照中的新娘。   2009年6月17日,她写:   “‘他’生气了。我想我们应该把事情记录下来,我怕我们会死。报警没有用,这是闹鬼。过去我和建华都不信这一套,对它没有研究,建华的朋友帮我们找来了一位天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建华给天师看了我们的婚纱照,那张恐怖的婚纱照,我发誓它本来是彩色的,直到照片洗出来以前还是彩色的,背景里更不可能有灵堂。建华问:‘大师,我们是不是应该烧掉这张照片?’大师却说:‘不能烧,照片中的那只鬼怨念深重,不能继续惹怒它,需要缓慢温和地送走它。’他劝我们先给婚纱照蒙上一幅孝布,剩下的他会想办法。   “我很不安,但无计可施。如果没有建华在,我想我一定已经崩溃了。出门买白布的一路上,我的情绪都很失控,大师看出了这一点,陪我们一起走了一程,直到我们买好必须的物品,他才在丧葬店门口独自停下,声称他记起另一名客户需要买点纸钱,让我们先走。他收费也不贵,建华安慰我,他绝对不是神棍,是业内靠谱的老牌天师,我也渐渐开始相信他了。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建华和茹茹安全。”   第一页就这些内容,贺野站在原地,翻开第二页,第二页的内容更加简短。   2009年7月30日:   “今天,天师终于来了,来得很突然。我和建华已经在恐惧中度过了一个月,但无论有多恐慌,我们总要生活,建华上班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很失望。我以为天师这次登门是因为找到了请走‘他’的办法,谁知天师告诉我,还欠缺一件难找的法器。他还问我建华哪里去了,我强挤笑容跟他开了个玩笑,说:‘建华去挣交给您的费用了。’天师听了哈哈大笑,说会为我们努力寻觅办法,改天再来。临走之前,他送了我一个护身符,说是茹茹出生时的礼物。   “天师走后,我忍不住没出息地偷偷哭了一场。感谢天师,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建华和茹茹安全。”   日记到此为止,没有后文。贺野合上日记本,打算拿起另一张字条,来不及再花时间阅读的,就按照规矩和其他玩家交换信息。   忽然一阵细微的风流吹到了他肩膀后,不必回头,他知道是黎易容靠近了他。黎易容是在场惟一坐在他斜后方的玩家。   “待会被NPC提问时,不要伪装这个家里的小女孩。”黎易容站在他身边微微弯腰,用仅有他一个人能听清的音量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正确答案是承认自己是外来者,不回答也行。假如你信不过我,到时候可以站在我附近,先听我的回答。”   贺野停住动作,以半信半疑的语气反问:“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你刚刚不告诉我?”   其实他更想问,黎易容对待他为什么这副轻浮态度,但他明白过早地这样问,只会收获一个虚假的答案。   “唉,”结果黎易容在他耳畔轻轻地叹了一声气,低沉的嗓音里却笑意加深,“你想读日记,我当然要让你读日记,反正有我在呢。我会保证你不交错答案、安全上楼,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接着打玩家也行。”   这番话不再神经质得那么露骨了,只是颇为暧昧。   考虑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还分外让贺野心生纳闷。   鬼使神差地,贺野淡淡问:“你的儿子多大了?”   “十六七岁了。”黎易容火速说道,“我不介意再生一个,只要——”   说到这,他暂停了一下,贺野直觉后半句话绝不好听,立刻警觉地皱起眉。   但黎易容还是缓缓地说了。   他说:“只要你没把某些部位一起义肢化。”   星际著名义肢控贺野:“……”   作者有话要说:  椰: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男朋友明明就是傻的。   容:…… 第4章 火灾居民楼(四)(捉虫)   因为黎易容几次三番的靠近耳语,其他玩家注视贺野的视线越来越微妙,越来越排斥,有的人,例如女文青,还带着些困惑。   毕竟一开始说破黎易容藏私的人也是贺野。   贺野不以为意,房间里的自由时间所剩不多了,如果能和平通关同时赚取更多的积分,他其实倾向和平通关。因为积分说不定能兑换一个温和无害的家务机器人。   据他所知,21世纪前叶已经有几种笨拙的家务机器人被发明出来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基础的上下楼功能。   负重能力总该有吧?   得到一个机器人做代步工具,就是贺野现在的短期目标。   对于星际时代,他最满意的一点就是高科技化。与古老的科幻小说中描述的恐惧不同,尽管机器人生产得越来越多,但人类始终把它们牢牢把控在手中。只是几乎所有的人类都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了一些机械化的部分,最为抗拒者,也难以抵制快速充电恢复体力的诱惑。   只要在午睡、伴咖啡读书或处理文件工作的同时充一会电,精神就会百分之百地充沛,身体运用自如,脑力也毫无尘锈。星际的战士和科研家们都很喜欢这项发明。   贺野尤为享受,他的战斗力有多为人惊叹,懒惰的程度就有多为人惊叹。譬如他曾经担任过某皇子的亲卫队长,然后在步行阅兵途中、众目睽睽之下偷偷穿上了一双自动马达滑冰鞋,被抓包,险些被皇帝问罪,次日遭到调职,在接到调职通知后前去辞别前任同事,往返依然死不悔改地穿着那双滑冰鞋。   他懒得用腿走五分钟以上的长路。   后来由于他功劳辉煌,屡教不改,帝国的皇帝陛下也选择了对他网开一面。反正他除此以外没什么别的过火要求,一直忠心耿耿。   站在房间里三分钟,贺野已经累得悄悄叹起了气。这三分钟他得到的信息量也着实不小。   “交换情报吗?我先。”贺野把玩着打火机说,“发现婚纱照里有鬼手以后,这家的男女主人想要烧掉照片,有个天师劝他们不要,对他们使用了缓兵之计,还送了怀孕的女主人一个给孩子的护身符。天师应该和鬼是一伙的;女主人似乎知道鬼的身份,代称鬼为‘他’。”   按照贺野的想法,他先说出情报无所谓,因为这里是四楼。   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里往上看,能判断出上面至少还有两层楼,而下面已经经过了三层。   因为下面三层楼的合作磨合,玩家们应该已经掌握了交换情报的节奏与鉴别方式;房间内的五到十分钟时间绝不足够一两个玩家及时搜集并阅读所有信息,并且一旦内部厮杀开始,玩家间便无法互相信任了。   上面的两层楼则意味着他们既然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秩序,就轻易不会在四楼放弃情报交换,开始厮杀,那无论如何也该留到最后一层。   但贺野没料到,他说出情报后,桌边的人纷纷沉默犹豫了几秒钟。   只有女文青孤零零地说:“天师是和照片里的鬼一伙的吗?反正这对夫妻没有很快出事,他们生下了一个叫陈语茹的女儿,直到小学二年级还活着,写了一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作文。”   随后就没人说话了。   这伙玩家算不上聪明,聪明人实际上比不聪明的人更容易推测。在他们眼里,只觉得贺野古怪过头,如果把情报告诉他,他也在四楼活了下来,那么等到抵达六楼玩家开始内部厮杀时,他说不定会很麻烦。   此外,贺野眼下的容貌实在十分柔弱,就算看过他动手打人的样子了,面对这张脸,每个人都不免会信心倍增,认为自己倍儿强大。   混混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西装精英男面挂犹豫,频频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一边把自己手上的笔记本快速和身旁玩家手上的资料交换,一边放声要求:“半血交易,你把一半血条均摊给我们;否则我们几个单独交换情报,没有你的份。”   他倒也不是全无头脑,还知道提出均摊血条哄劝其他玩家冒险,他们人多势众,仿佛随时能起身离开餐桌躲到一旁去交换情报。   但时间终究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贺野双眼盯着他,胸口怒火上蹿,略一沉默,伸手抄起了电视遥控器。   一瞬间他左眼荧绿一闪,又快又浅,除了一旁仍在抱臂旁观的黎易容,没有人注意到。   寒绿闪烁中,贺野甩手将遥控器砸在餐桌上。“嘣!”桌面当即清脆可闻地响了一声,裂纹疾速延长,不消一秒钟,整张方形实木餐桌轰然裂成了两半,伴随着玩家意外的尖叫向中间垮倒成两截木头,桌面上的纸张纷纷扬扬洒到了地砖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女文青。   贺野一把揪起西装男的衣领,还不等他发话,西装男就先怂了,忙不迭反悔道:“可以交换情报,可以交换,我的情报是这家的女主人出过车祸,她被一个违章司机撞成过重伤,违章司机也是重伤,但后者车上有一个老人死了。”   贺野不理他,冷声问:“你有积分吗?”   西装男一愣:“有。”   贺野说:“给我弄个机器人来。”   西装男顿时满头问号,只好舔舔嘴唇抬头叫:“系统,机器人!”   四周毫无动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贺野难以置信地越发攥紧了西装男的领子:“扫地机器人也行。”   西装男:“……系统,扫地机器人。”   四周毫无动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贺野失望透顶,直接松手扔开了西装男,叹气骂道:“废物。”   西装男条件反射:“系统,废物。”   “哗啦”一声,从天而降一只满载垃圾的红色垃圾桶落在餐桌旁边,垃圾桶盖上还标着几个硕大的字眼——有害垃圾。   贺野:“……”   贺野心灰意冷,也无心和他们交换情报了。   带着凄怆的背影转身离开一众玩家,他皱眉看向黎易容,黎易容马上猜中了他的心思,微微点头,笑着说:“好,我和你交换情报,我也真的很好奇你在门外看见了什么。”   无视掉其他玩家微妙的眼神,两人往房间另一头的最角落处多走了几步。   黎易容坐到窗台上,背对漆黑一片的窗外,悠然提醒:“这栋楼一共有六层,到了第六层,玩家多半会自相残杀。他们现在很记恨你我,胆子小的到时候会避开我们,不自量力的和擅长偷袭的就不好说了。你要小心。”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虽然不赞同罪犯的三观,欣赏不起来他的为人与爱说骚话的习惯,但贺野也待他客气了一些。   “门外的烧死鬼应该就是这户人家的女儿陈语茹,”贺野努力熄灭怒火,淡淡说道,“她接近我时,四楼半的楼道窗外突然有白光一闪。像镜头。”   “镜头?”黎易容挑高眉确认,旋即爽快地回应,“那些玩家在一楼就险些开始杀人,我很害怕,只好装作合群,跟他们一起分析了几层楼的情报,不过确实有所隐瞒。我需要打火机是因为积分兑换的火焰无法干涉游戏任务,而二楼的住户提到这栋楼曾经起过一次蹊跷的火灾,熄灭得极快,没有伤亡,没有出动消防队。我想,掌握火源说不定会对后头的楼层有帮助。”   黎易容把自己形容得简直楚楚可怜,贺野完全不相信他很害怕,只管追问:“就这些?”   “就这些。”黎易容附赠情报说,“略有点麻烦的是,每层楼找到的钥匙由我们轮流保管,五楼的钥匙现在不在我手上,在穿西装的男人手上。”   贺野问:“拿到钥匙就知道该开哪扇门吗?”   黎易容摇头:“不一定。所以我们还得在这个房间里等一等,NPC提问玩家的同时,也会留下一条提示。如果在纸质信息中找不到答案,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贺野的问题结束了,陷入沉默。当然,他心底里的问题还远未彻底结束。   黎易容和他想象中的性格有点不同。   而且黎易容声称他们的大儿子有十六七岁了,十七,这个数字对贺野意义重大。即使是骚话,对方讲的骚话似乎也大有含义。   他才想到这里,便听到黎易容平静地说:“不过,人不仁我不义,到了六楼,如果有人威胁到我,我会抢先除掉他们。”   贺野抬起双眼,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答案不外乎是“怕你逮捕我”、“怕返回未来后我罪加一等”之类的俏皮话,贺野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黎易容避开了这个问题,忽然说:“猎狼,其实你真的很心软。你不信任我,又刚刚吃过小亏,在跟我交换情报时还是毫不犹豫地先开了口。就在前不久,我还将信将疑,现在越来越相信你就是‘你’了。”   贺野眼皮一跳,正打算定睛问问他这段话的意思,“啪”,灯光熄灭,房间里也黑暗了下来。   两人本能地一齐安静了,房间另一头窃窃私语着交换情报的其他玩家们也立即安静了。   黑暗之中,门外响起了开锁声,门开,门关,一双脚步声径自走入客厅,接下来是更换拖鞋的声音。   “茹茹!”一个嗓音甜美的女人开始叫,“妈妈下班啦,你乖乖写作业了吗?”   这是送分题,玩家堆里有几道声音忙不迭同时抢答:“写完了写完了!”   女人没有发觉异常,高兴地窸窸窣窣脱起了外套,走向电视前。   没有玩家死亡。贺野怀疑地轻轻问窗台上的黎易容:“你不是说不要回答问题吗?”   “没错,我发现每一关游戏都有一个主题词,这一关的应该是诚实。”黎易容低声回道,“答对问题NPC不会狂化,但你可以试着留意,下一关这些玩家绝不会再出现在我们身边了。”   “会被主神空间处决,还是会循环?”   “暂时不知道。”   “怎么发现关键词?”   “猜。和剧情有关。”   贺野不说话了。这一关游戏他错过了整整三层,纵然能通过四楼,拥有的信息还是太少,不完整。黎易容对他已经算得上有问必答了。   写日记的女人走到电视前,脚步渐停,她遇上玩家了。   “你爸爸为什么还没回家?”她提问第一个玩家。   “他去世七年了。”女文青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贺野突然发现她撒了谎,她给出的情报是“这对夫妻没有出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没作声,其他察觉到的玩家也没作声。   只有黎易容笑笑说:“骗你死在NPC手里不加她的血条,看来她很不喜欢你。”   贺野意识到了,先前为他科普交易血条的规则时,她也强调过回到主神空间可以直接满血,话里隐隐有煽动的效果。   写日记的女人绕过女文青,接着提问:“你爸爸是什么职业?”   另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回答:“广告设计师。”   他死了。什么尖叫什么挣扎也没留下,只留下了一声身体倒地的沉闷响动,昭告众人,他死了。   写日记的女人继续提问下一个人:“你爸爸是什么职业?”   一道不同于女文青的女人嗓音啜泣回答:“天师。”   女人绕过了她,脚步声缓慢清脆。   “茹茹偷看过婚纱照吗?”   面对这个问题的玩家踌躇了一下。他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但猜测有这样一张照片摆在家里,小孩子是不可能忍住不去偷看的,于是硬着头皮试探答:“偷看过。”   咚。   身体倒向地上,他也死了。   “茹茹见过老爷爷了吗?”   “见过。”西装男回答。刚刚他已经抢答了写作业的问题,看来是不太放心那种回答方式的效力,打算更保险一点。   “茹茹撒谎了吗?”女人的声音阴森了起来。   “没有。”西装男斩钉截铁。   女人慢慢挪开了脚步,贺野清楚地听到他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十足异样。   “茹茹多大了?”   这回并没有人回答她,她不带感情地又问了一遍:“茹茹多大了?”   似乎混混还没有醒过来,没准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提问完了电视前的所有玩家,写日记的女人调转方向,迈步向窗边走来。沉默中,贺野把打火机抛给了黎易容,黎易容似乎愣了愣,随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右手。   贺野是个左撇子,但还是很不习惯这样的接触。   他想抽出手,黎易容小声地说:“我真的很害怕,NPC杀人很容易。”   语气里半点惊恐也找不到,十分棒读。   贺野无语地说:“你跟你的部下也这么装腔作势吗?”   黎易容吐槽:“猎狼,你成语不太好。”   他俩只拌嘴几句,NPC的问题就到了。   “茹茹多大了?”她幽幽地问。   贺野沉吟了一秒钟,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只这么一秒钟,他就感受到一股滚烫顺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路火烧似的上升,直逼大脑,被灼烧过的地方痛意尖锐,使他一时有些神智混乱。几乎与此同时,黎易容从他的肩膀后方伸出一只手,“啪”地摁下打火机,飞速提醒他:“承认你是外来者!”   打火机没亮,没有火焰跳出来,但贺野及时地选择了相信他。   “我是外来者,我不清楚。”贺野匆匆说。   滚烫消失了,疼痛的感觉也消失了,贺野定定神,听到黎易容也在回答女人:“我是外来者,我不清楚。”旋即反问:“五楼发生过什么?”   大概因为所有的玩家都已经回答过问题,女人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不少:“五楼发生过踩踏事件。你们是来找茹茹的吗?”   贺野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这提示很模糊,也许等他们登上五楼,会发现血迹;也许不会,提示必须结合其它线索一起思考。总之这不是一条理想的提示。   “有头绪吗?”贺野问黎易容。   “不能保证。”黎易容摇摇头。   那就没有办法了。   贺野暗暗翻了个白眼,竖起手指轻敲左太阳穴,悄无声息地,他左眼荧绿亮起,照亮了面前的方寸范围。   方寸中,他看到了写日记的女人的真容。她大约只有三十出头,脸色惨白,嘴唇也惨白,额头血肉模糊,身上也有大量的外伤创口。   这栋居民楼经历过至少两场火灾,一场毫无伤亡,无疑茹茹死在了第二场火灾里,但写日记的女人似乎并不是被烧死的。   她的身形正在慢慢隐去,房间就要恢复正常了,来不及多想,贺野只把这处古怪往脑袋里一存,立刻先行伸手牢牢按住女人血淋淋的肩膀,一把将她撂倒在地上,严肃地弯腰反问:“五楼正确的到底是哪扇门?501、502还是503?”   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写日记的女人倒在地上,恶狠狠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挣脱他万钧铁石一样的力道,表情从狰狞变得茫然,没有回答问题,好像惊呆了。   “五楼正确的房间,既然说得出提示,你应该知道答案吧?”贺野追问,语气比刚刚提问玩家时的女人还要阴沉。   似乎已经到了玩家不得不离开四楼的时限,紧接着,四下灯光复原,视野明亮,贺野初醒时分曾经听到的那道机械电子音骤然响了起来:“警告,警告,玩家需要在六十秒内离开四楼前往五楼。警告,警告……”   写日记的女人依旧愣着。   贺野只好稍微松开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她马上原地消失了。   逼问NPC时,贺野要么有意借助她的身体挡了挡自己的眼睛,要么有意低下了头,没让电视前的普通玩家看清他眼睛的异色,于是这会NPC一消失,其他玩家见到这样反问得不到答案,就匆忙离开403前往五楼去了。   只有黎易容慢慢跳下窗台,瞧了瞧混混等人的尸体,好奇地问他:“你觉得逼问NPC有用?”   “不知道。”贺野思索着说,“这一次时间不够了。既然NPC会杀死玩家,下一层楼再遇到他们时,我也不会客气。试试看吧。”   “我希望他们是机器人。”他很快认真补充,说罢脸色阴郁地上楼去了。   黎易容落在他后面一步,最后迈出403,楼道的声控灯已经重新亮了,光色昏黄。   一片昏黄中,黎易容仰头上望,前方贺野的背影非常陌生。初来乍到时,适应游戏的规则让黎易容感到很容易,适应陌生的身体却很艰难。   与他相比,贺野在这方面的接受速度极快极快。   快到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见过爷爷”那个问题里的爷爷有歧义,修改成“老爷爷”,不是亲爷爷。其它部分没有修改。   解释一下:大儿子是当年的一发入魂,副本有副本的新崽,会揣的会揣的~。 第5章 火灾居民楼(五)   走到四楼半时,贺野顺便又看了一眼窗外。窗玻璃外漆黑如故,什么都看不见。   他闷闷不乐地迈上五楼,西装男正在一边回头观察他一边飞速开门。抢在他和黎易容靠近之前,所有玩家鱼贯而入,一口气钻进了503的防盗门内,奋力把门关上,试图隔绝他们的加入。   ?这就是排挤吧。   过去的十七年,贺野一直生活在强者受勋的环境里,还没见过这种排挤,见状立刻抬腿一脚踹破防盗门,跨过残破的门板闯了进去。   黎易容不紧不慢地手插口袋走在他后面,侧身避让了一下斜飞而来的半截门板,认真说:“别生这么大的气,下手轻点,你会累着的。”   贺野装作没听见,放眼检查了一遍这户人家的环境,开始动手搜集信息。   被他恐吓过的西装男满脸犹豫,不敢作声,其他玩家也多被刚刚的碎门壮举吓住了,只有女文青犹豫半晌,鼓足勇气紧皱眉头指责:“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吗?没有了门,待会鬼上楼的时候该怎么办?”   贺野不搭理她,自顾自地搜集信息。   黎易容似乎觉得很好笑,失笑几声,走进了503的卧室里。   这户人家中的报纸很多。他们大概订报,防盗门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铁邮箱。   阅读过的旧报纸被叠成一摞一摞,收在客厅一侧的书柜中,另外有几张报纸散放在茶几上,一张纸色崭新,一张泛黄得厉害。   正常来说,放在手边近处的报纸应该是最近在读的报纸,更不必说还有一张特地被拿出来的泛黄报纸,这显然是重要线索。   贺野抢先夺过它扫了几眼,发现泛黄的那张报纸上有一则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豆腐块新闻,报道了一场火灾。正是这栋楼的首次火灾,发生在2009年。   报道中没有提及踩踏事件,只写:“从起火到灭火一共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火势不小,但没有人员伤亡。火源不明。”   另一份崭新的报纸则是2016年发行的,头版朝上,但贺野没有从中找出什么与这栋楼或火灾相关的新闻。   看来看去,他逐渐把目光集中到了报纸的名称和头版一角、报社的联系方式上。   恰在这时,黎易容人在卧室里,远远叫了他一声:“贺野!你过来看看。”   黎易容所找到的是房间主人的一封手稿。手稿放在信封里,是尚未寄出、准备寄给报社的线索提供信。   掐头去尾,跳过问好的套话和写信者对报社表达的种种喜爱以后,信件主体如下:   “我是住在柳叶小区四单元五楼的一名住户,写这封信,原因是我认为住在我家楼下403室的人非常奇怪,请贵报重视。   “大概七年前,403搬来了一个独居男人,几个月后,又多了他的女儿。起初我觉得,可能他的妻子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医院里吧?但奇怪的是,我总是能听到他们家里有女人的动静。   “我们这栋小区建筑年头早,隔音效果不好,楼里住的老人也多,往往七八点钟就很安静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卧室里,总是能隐约听到楼下有男人女人的对话声,笑声。有一次我还清晰地听到了楼下那个男人教小孩喊‘妈妈’的声音,然后一个女人幸福地笑了。   “直到这时候,我还认为是我自己听错了,或者也许他的妻子经常加班,回家的时间很晚,碰巧和我从没遇见过。但事情还远远没完。   “七年前,这栋楼出了一场火灾,贵报也曾经刊登过相关的新闻。火灾来得快去得也快,零伤亡。没错,零伤亡,可是火灾之后不久,楼下那个男人就在家里生病去世了。就像警方找不到这场火灾的起火源头一样,那个男人先前身体健康,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患有疾病。   “我很担心他的女儿,于是留心暗暗观察了几天,发现那名一岁不到的小女孩竟然没有被任何亲戚或福利机构接走!”   写信者的字迹比较潦草,看到这里第一页纸写满了,贺野把第二页信纸换到上面,继续读:   “这把我和我的爱人都吓了一跳,我们俩都感觉事情不寻常,正要报警的时候,却发现那小女孩好好地活下来了。不仅如此,她一直活到了今年,七岁了。因为十分担心,我们趁着节假日连续仔细地观察过几天,没有人出入403,没有任何保姆或者奶妈住在那户人家里,没有。您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请快一些来这里调查吧,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夜里还是能听到女人的声音,甚至有一次傍晚我下班回家,看到403的门开着,那名小女孩在朝空荡荡的房子里叫妈妈。如果贵报不相信我们提供的消息,或是无意派人来调查,也请回信,近期我们会搬离柳叶小区。   “随信附有一张蜡笔画,那是我询问楼下茹茹妈妈的模样时,她画给我看的。”   蜡笔画上是一个脸色惨白,额头血肉模糊,浑身血淋淋的女人,和贺野在403室看到的女人差不多。只不过这幅画上,女人笑容明显,尽管七岁的小女孩画工拙劣,还是可以轻松描绘出她的温柔。   贺野慢慢把信纸和画塞回信封里,还给黎易容,思索着转身走回客厅,简单地向黎易容叙述了自己看到的报纸。   “陈语茹可能死在七岁。”他回忆着自己看到的火中小孩的模样,尝试判断年龄,“火灾可能发生在2016年。”   “看来是的。”黎易容打量四周,“每个房间都没有2016年以后的信息。”   说着话贺野越过破碎的防盗门,跨过勉强直立的下半截门板,回到了楼道里。还有将近三分钟的时间茹茹才会追上来。   他伸手拆下501的房门,“嘭”地用力塞到503的门框上,又踹去一脚保证它嵌入得够深,接着拍拍手上的灰尘,拣楼梯阶坐下了。黎易容没有被他封在门内,一早跟着他也走了出来,像只黏人的猫一样挨着他坐下,朝他说:“聊聊天?”   贺野淡淡答应了:“我没想到你的性格还挺随和。”   黎易容问:“你怎么看我?”   贺野想了想,如实回答:“不知道。”   关于黎易容的消息,他掌握得不少,尽管在星际时代,两人只对话过一次,但每个人的声音与面容写在档案卡里,作为追捕方,贺野当然仔细阅读过,早已熟知历年来他头发的长度、伪装身份时瞳孔的颜色、经常流连的几个星球、作案的风格。   甚至贺野能够清楚地判断出,有一些记录在黎易容名下的案子实际与他无关,只不过黎易容也没有出面澄清自己罢了。黎易容很喜欢挑衅帝国的皇室,喜欢闯入一些机密地带,有时候什么也不带走,只是破坏。   然而总的来说,贺野对黎易容没什么像样的看法,因为他并不了解对方,不知道对方的过去,不知道对方挑衅帝国时的心情,不知道对方日常说话做事的语气与风格。他总不能随随便便靠脑补把黎易容变成一个轻佻扭曲的愉悦犯,或者一个野心熊熊燃烧的篡位者。   他确实没想象过黎易容的性格,只是和许多人一样有刻板印象,觉得黎易容作为全星际大名鼎鼎的搞事家,总不该这么……黏人。   是的,虽然对方行事莫名其妙,有一点神秘感,可贺野总感觉他在黏着自己。   面对他的“不知道”,黎易容好笑地追问:“真的?你没有认为我罪大恶极?”   这分明不是性格意义上,而是律法意义上的看法了,但不知为什么,说这句话时黎易容的语气有些自嘲,贺野察觉到了,选择更换话题。   “你认识我。”贺野用陈述句说,随后问,“你是谁?”   这下黎易容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向他科普:“我听人说过,记忆封锁有的时候就像梦游,梦游的人不能被直接叫醒。睡美人,你自己想想看。”   贺野心底一凛。   他不确定黎易容是不是从某处偶然得知过他记忆残缺这件事,以此对他撒谎。此时此地,距离帝国与浩瀚星海数世纪之远,黎易容好像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贺野又换了一个话题:“你是怎么穿越时空的?”   这次黎易容正面回答了,口吻无奈:“被你炸死的,意外比你先来一步。”   贺野并不相信:“当时你在法院门口,没有任何一包炸弹安放在那里。”   黎易容轻描淡写地说:“你在我面前,逆着人流转身往爆炸里走,我只好跟上去了。场面太乱太吵,押解我的人也吓了一跳,没拉住我。”   贺野不再说话了。黎易容继续说:“我听见你对皇帝承认爆炸是你的安排,你想刺杀他和几个出庭的大臣。为什么?他们对你不好吗?其实你应该交给我的。”   这副腔调这副语气的人在贺野现存的记忆中实在找不出个轮廓,贺野依旧没有接受他的暧昧调侃,只说道:“不值得。”   黎易容一怔:“嗯?”   贺野说:“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跟着我往爆炸里走都不值得。”   黎易容听笑了,无所谓地说:“值得,跟着你走一步也比我独自活几十年值得。”   随后他俩不约而同地停止了闲聊。五分钟时限就快到了,两人坐在五楼的楼梯阶上,一齐低眼向下看,等待火光的出现。   501室里一派平静,虽说大门被拆走了,虽说规则上走错房间的玩家会死,这样看上去,它好像和503室没有太大的区别,摆设温馨,灯光宁静。   贺野从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包香烟,出于好奇抽了半支,也分了黎易容一支。他平时不抽烟,但难免好奇几个世纪以前烟草的味道。   烟气氤氲中,光辉法院的庄严铜柱又短暂地在他眼前闪现了几秒,碍于他对待它的漫不经心,闪现更多的仍是那头龙。那是头自来熟的龙,敲门时分还显得慌慌张张,来的第二天,已经胆敢在他卧室里四处乱飞,不停撞倒花瓶和书了。   他要是生气,龙就会委委屈屈地收拢翅膀坐下来,开始替他喷火烤肉。那是头按照人类年龄刚成年不久的小龙,能喷出的火极其有限,长短也控制不好,没有一回成功烤熟了肉块,倒是常常烧焦。   有一回某块肉颜色稍好,贺野差点下定决心尝一尝,被龙泪如挂面地拦住了。   龙:“别吃,吃了大概会死!”   贺野:“……”   于是那三天贺野生活支出惊人,但一块肉也没吃到,本来想写张账单让龙日后回来还钱,后来没找到机会。   他倒绝对想不到,此时此刻,挨在他肩膀旁边的黎易容也在想差不多的事情。   黑暗忽至,声控灯失效,烟头上的火星倏然熄灭,像承载幻想的火柴倏然熄灭似的。贺野顺势扔开烟头,低头下望,佝偻的人影已经投射到了楼道的墙壁上,依然是身体被火焰烧得弯曲蜷缩,脑袋却高高向上抬着的姿势。   不止如此,因为被拆掉了房门,501室里面也有两名浑身着火的人同时奔跑了出来,面孔已经被烧得黑黢黢的,惟有双眼瞪大,眼白明显。大概是501原本的住户。   可想而知,如果选错了门躲进501里,这时候自认为安全的玩家们大概就要团灭了。   三道燃烧的人影呈包围之势逼近,贺野下意识快速扫了一眼身旁坐着的黎易容。他那支烟也早就熄灭了,不过人好像还在走神,眼神里充满怀念。   犹豫了一下,贺野没叫醒他,点亮左眼,起身回头,顺手拔下一段红漆楼梯扶手,一棍一个,“砰!砰!”两声,把501的两名NPC都撂倒在了地上。   闻声回神的黎易容马上站起身,转身迎上了楼下的来客,右手掌上飞跃起一大团火光,直冲下楼,在楼道中拉出了一道狭长如飞机尾线的火线,映照得整片五楼都亮堂起来,所有的影子都闪闪烁烁。   电光火石间,贺野微微一愣,几乎以为有龙跳出他的回忆来到现实了,直到看清这道火光是从人的手掌上而非嘴唇间诞生的。   黎易容漫不经心地解释:“本来我和那些玩家一起行动,不想暴露自己,才试着找到打火机。”   似乎被火烧死的鬼即使浑身着火,意识深处依然怕火,黎易容成功逼退了楼下来的茹茹几步,佝偻着高昂脑袋的瘦小影子僵硬地刹在通往五楼的楼梯上,不敢动弹了。   四楼半的窗外忽然有白光一闪,这次黎易容也看到了。两人立即仰头朝五楼半的窗外看去,那里却没有白光。   “的确像闪光灯。”黎易容评价。   “前三层楼有吗?不确定还是没有过?”贺野问。   “没有过。”黎易容说。   那就应该与报社有关了。或许火灾当时,报社恰好派来了记者在研究403的猫腻。   但西装男说过,这关游戏不允许下楼。   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黎易容维持着手心的火焰,贺野干脆把楼梯扶手向地面一杵,掰成两半,投石头一样飞投了过去。   他的手又稳又准,这次黎易容躲也未躲,扶手从黎易容肩膀上方溜滑而下,“哗啦”,窗玻璃彻底碎了。   借着越加明亮汹涌的火焰,贺野重新挥手打倒身边一名想要挣扎起立的501室鬼怪,定睛一望,原来这座小区的居民楼与居民楼之间靠得不远,从这里,可以清楚地望到对面大楼的楼道窗。   再多的,人眼就看不清了,但镜头也许可以。   贺野撤回目光,冲黎易容问:“你有什么问题要问501的人吗?”   黎易容笑笑:“你问,如果有,我再补充。”   贺野闻言低下头,以防万一,又拆了一截楼梯扶手下来充当武器,敲敲501两名房主耳边的地面提问:“着火的那年是2016年吗?”   没鬼回答他。   贺野利落地丢开楼梯扶手,回身把502的房门也拆了下来,又揪出一名单身鬼,撂倒在地上,单手举起门板重复:“着火的那年是2016年吗?这个问题你们肯定回答得上来。”   假如他没猜错,即使鬼并不惧怕物理暴力,也应该惧怕这种被设定能关得住鬼的门。   这次501室两名鬼怪中的某个鬼乐意开口了,语气不可思议:“是2016年……”   同时那道总是负责警告、疑似系统的机械电子音也出现了:“警告,警告,玩家不可以拆毁副本,若副本结构彻底坍塌则任务失败,陷入循环。警告,警告……”   贺野感到有点匪夷所思,无论怎么看,这离副本彻底坍塌都还远着呢,那不就是还可以拆吗?他没理会,只和黎易容吐槽了一句:“21世纪的系统好不智能。”   黎易容选择沉默,无声地把嘴唇里没抽完的那大半支烟伸到手心前点燃,抽了一口。   贺野接着提问:“踩踏事件是怎么回事?”   单身鬼赶紧回答:“着火的时候,我们五楼和六楼的住户都想跑下楼,偏偏有个住在楼下的小姑娘上半身一边着火一边往楼上跑,有人为了躲开她退后,还有人追着她想回头几步帮她拍灭身上的火,导致一些人没有站稳,摔倒了。”   贺野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了解403多少事情?”   这次还没等到躺在地上的三名成人鬼张嘴回答,先有一道细细小小充满怨恨的声音飘了上来。   403一词引起了茹茹的反应。   火光交荡下,她十分顽强地又朝五楼多爬了一个台阶,努力仰头,脑袋几乎和脖颈折成了一个后仰的直角,双眼大睁欲裂,眼珠骨碌骨碌转,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问:“我妈妈呢?有人看到我妈妈吗?”   贺野垂下双眼,与她四目相视,困惑地拧了拧眉毛。   “怎么了?”黎易容头也没回,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问他。   贺野冷冷说:“找妈妈怎么有这么大的怨气?” 第6章 火灾居民楼(六)   其实往日里,黎易容也一样谈不上熟悉贺野的性格。   在星际时代,灿烂星光之下,他们近距离地交战过几次,却连一次也没有接近到足以传递嗓音,多是用炮弹和武器打招呼。   至多有一次,两艘隐形小战舰平行划过帝国首都的上空,月光如银,贺野站在舰门边缘一把拉开门远远地注视他,身形稳立,发丝在高空的狂风中猎猎飘扬,荧绿色的左眼活像狼的眼睛,准确地透过隐形涂料锁定了他的位置,陌生的脸孔上表情冷淡。   黎易容花费过不少时间研究他那只眼睛的能耐,得出的结论是贺野简直就是皇帝的秘密猎/枪。比如说,那只眼睛看不透21世纪某扇门背后的景物,也不能当做X光使用,但的确能破解隐形涂料。   由此黎易容推断,它的能力具有明确的针对性。   然后黎易容敏锐地察觉到了最怪异的地方:既然针对性如此明确,就算贺野天赋超群,帝国至少也参与了对他的训练和培养。更别说贺野热爱机械、喜欢方便的义体,这一点人尽皆知。哪怕贺野自愿参与一些实验也毫不奇怪。   可无论是训练还是实验,帝国都没有把这项技术投入到军事中去。   与此同时,贺野身上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他没有生病,也没有变得虚弱。通过今时今日的接触,黎易容看出来了,这只眼睛的能力真的没有副作用,否则贺野不会这么若无其事地挥霍力量。   也就是说,贺野这个个体素质特殊。特殊到整个帝国也许找不出几名相似者。   黎易容记得过去曾经有一个早晨,一个积雪初融,郁金香迎寒盛开的早晨,他坐在某个男人的窗台上,询问对方的名字,只获得一个带着呵欠的回答。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人懒洋洋地说,“我在执行任务,只有代号。代号是‘亚特兰蒂斯’。”   他好奇地追问了:“任务?你一个人?”还附带吹捧:“这么厉害!”   “不止我一个人。”对方越过他伸手推窗,一阵浓郁的阳光便夹着细小的雪粒闯入房间,“我们几个数据特殊,譬如我的精神力是七个A。”   众所周知,帝国军队的历任元帅中,精神力最高的一位也不过只有5A。当时他听得震惊了,但根本没想过怀疑,无论那个人说什么,他当然都是相信的。   甚至他也听得出对方语气里一点点花冒嫩芽、猫翘尾巴似的骄傲,立刻不遗余力地狂夸了对方一波,随后担忧地问:“你们关系好吗?我听说涉及权力时人会互相倾轧,如果他们也很强大,会伤害你吗?”   他问得一定非常一本正经、过于一本正经,导致那个人微微一怔后,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一直在他胸膛里回荡了十七年之久,不肯消散。   “很好。”那个人笑着告诉他,“我们都是朋友。”   为了这句话,多年以后,黎易容在许多个漫长无眠的夜晚里疯狂地试着调查贺野——这名敌手的履历。   因为他疑心贺野也是当初那项任务的一员,或者说,他在意的是,贺野可能是那个人的朋友。他需要确定贺野究竟是不是亚特兰蒂斯的朋友,假如是,他必须确定贺野对皇帝的效忠与种种行动完全出于自愿、当真全无副作用。   没什么别的理由,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可那项任务不是亚特兰蒂斯的死因,他不了解任务的内容,极难着手。   他没放弃过。对他来说,活着本身并不有滋有味,生命并不天生地值得热爱,生活存在一种意义,他想要掌握那种意义。那种意义才是他的生命。   结果命运又一次给予了他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他及时地查到了那次隐秘任务的名单与资料,及时地意识到了贺野的身份,及时地选择放弃自由自投罗网,甚至得到了一次和对方一起远离立场、帝国、远离一切干扰,重新单独相处的机会。   只不过。   扔掉烟头,黎易容抬眼望了望身后单手举门板的暴力分子,跃跃火光下,贺野那张脸埋在半明半暗里,目光冰冷,表情本该十分凶酷,因为那柔情似水的五官,偏偏达成了不断抛媚眼的效果。   在旁人看来,举起门板之前,他根本没有恐吓过NPC,只是在拎着一根棍子不断朝三名NPC轮流抛媚眼,俨然下一秒就要开始跳钢管舞了。   别说是一脸懵逼的NPC了,就算是黎易容,有的时候也完全意识不到他在发脾气。直到这时才终于彻彻底底地相信,贺野如今是真的有些暴躁……一点也没有撒娇发嗲的意图。   贺野还在逼问NPC:“你们了解403多少事情?”   他每问一遍,每提到一遍403这个词,被烧死的小女孩就会鼓足力气逆着火焰多往楼梯上方迈进一步。看得黎易容眉头直皱。   两遍过后,502的单身鬼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话:“着火踩踏那天,403那个小姑娘一边往上跑,一边嘴巴里在叫的也是‘妈妈’、‘妈妈在哪儿’。我和她家不熟,不认识她妈妈,只知道她爸爸早就去世了……对了,她爸爸去世那天,有一个天师打扮的人在附近超市出现过,那几天晚上,有一次我路过403门口,门开着,天师就站在她家门口,正准备离开。我隐约听见一个女的问他:‘大师,您帮助我们家很久了,能不能告诉我,我老公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没病。可鬼也不该缠上他呀,他把您给茹茹的护身符都戴在身上了。’天师不说话。我觉得挺吓人,赶紧走了。”   看起来单身鬼已经竭尽全力了,邻里之间互不了解是常有的事,贺野放过单身鬼,把目光转向501的鬼,“哐当哐当”地用门板点了点水泥地面。   “六楼的瓜吃吗?”501的鬼试图跟他讨价还价。   贺野努力分析了一下“吃瓜”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六楼有什么瓜?”   “六楼就住了一个天师!”501的鬼回答,“601。”   “还有吗?”这个消息让贺野挑了一下眉头。   “没了。”说话的鬼一把搂住旁边的老婆,摆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贺野眼皮一跳,眼中绿意转深,也不再客气了,下压门板“咚”地砸断了那鬼的小腿,那鬼哀嚎一声,一条焦黑的小腿马上脱离了身体。   他老婆见状连忙说:“我看见过那个天师,只不过他一般普通人打扮,看不出是天师。七八年前403那个男人死的时候,我才看见他打扮成天师样子,下楼去找403的女人。但平时他也经常大半夜跑下楼,不到两分钟就跑回来,我感觉很奇怪,有一回夜里听到动静就开门一看,发现他只是跑到403门口去,趴在403的猫眼上往里偷窥。”   “你们报警了吗?”贺野问。   “没有,”女鬼小声说,“我们没敢。”   贺野沉默片刻,扬了扬手示意三鬼统统离开。不等他再多啰嗦,三鬼麻利地各自爬起来蹿回了自家门里,一丝声音也不发出了。   “火灾当时,陈语茹就在找她妈妈,是不是她妈妈突然消失了,让她以为自己被抛弃了?”黎易容这才缓缓开口。   贺野放下门板侧头看他。距离黎易容仅有五层台阶,小女孩大瞪双眼不甘心地停在那里,前方的火线已经变成了火墙。   “你困着她干什么?”贺野纳闷地说,“休息一下吧,她想上来就让她上来。”   黎易容没撤掉火墙,笑笑答:“我怕她不肯听话,你又不忍心杀掉小孩,哪怕是个鬼。”   小女孩的确比其他鬼更不好交谈,她懵懂又执拗,不过贺野没料中黎易容会这样想。   “她已经死了,如果会让包括你我在内、活着的玩家面临死亡风险,我没必要手软。”贺野纠正说。   黎易容这才撤手,自己后退几步,站到了他身边,漫不经心地一笑:“我还以为条子总会这样想事情。”   贺野没在这具身体的大脑里找到“条子”一词的意思,还来不及疑惑发问,黎易容忽然又平静地问他:“假如她活着呢?假如她是个活着,但有百分之九十九概率即将死亡的人,哪怕你帮她一起找妈妈,她也一样会死,你们的寻找一样没有结果,只是你会被她牵连,和她一起死掉,你会怎么做?”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但贺野无可无不可地答了:“假如她活着,我当然要帮她。”   黎易容问:“不会不值得了?我说过,‘他’本来就要死。”   贺野淡淡说:“那么在她活着的时候,我拉她一把,她不会开心吗?”   黎易容侧头看了看他,贺野也侧头回看了一眼,可惜刹那间,小女孩恰好登上了五楼,灼眼的火色逼近,使得贺野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没能看清楚黎易容的眼神。   紧接着黎易容就语气悠闲地更换了问题:“你会考虑跟我结婚吗?我活儿很好,天赋异禀的那种,被初恋夸过。”   贺野:?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来的?还这个尺度?   贺野尽量礼貌:“暂时不会。”   黎易容说:“没事,我有耐心。”   贺野不作声了,转脸面对怨气缠身的小女孩,很快把她也放倒在地上,提问:“你妈妈是在火灾时突然消失的吗?”   “我妈妈呢?”小女孩却只会阴沉地反问他。   黎易容也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找妈妈?”   “我妈妈去哪了?”小女孩依旧无动于衷地反问。   贺野说:“想要找到你妈妈,就回答我的问题。”   “我妈妈呢?”小女孩还是这句话。   看来听到“妈妈”和“403”之类的关键词,她有所反应,但思维很不清晰,只能够依靠本能行动。   可是501和502的鬼都思路正常。   看来只有503的鬼知道许多关于403和小女孩的事,连小女孩自己也说不明白。   贺野默然伸手拆下先前安到503门框上去的501房门,在屋内一众玩家惊恐的视线里示意黎易容先迈进去,随后自己也跟上,反手带门,环视房间。门板隔绝火光后,503室内一片漆黑,不见五指。   他带门的力道有点大,震塌了原本就碎了一大半的旧503门板,响声巨大,惹得本来正在提问玩家的503室鬼魂的声音戛然而止。   贺野不以为意,关好了门,顺口向黎易容说道:“我得向你确认一件事,因为我错过了几层楼的游戏——403的女主人其实很关心丈夫和小孩,503的房主也古道热肠,说不定正是踩踏事件中回头试图帮助小女孩的人,前面几层楼的房主为人怎么样?”   黎易容站在黑暗中回问:“你是认为一旦六楼的正确房间是天师家,天师就应该是个好人了?”   贺野点点头:“对,我这么猜测,‘保护房间’和‘危险房间’肯定存在某种区别,既然鼓励玩家推测剧情获取积分,这种区别应该是有逻辑的。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以十分相信在他房间里找到的第一人称线索。六楼是顶楼,天师又是四、五、六几层楼中疑似知情最多的角色,他的线索一定很重要,问题就在于,这个行迹诡异的天师到底能不能相信了。”   黎易容简洁地说:“我认为可以。”   贺野闻言定睛瞧了他一眼,黑暗无边,这又是看不清表情的一眼,但略一犹豫后,想起刚刚在楼道里对待即将上楼的小女孩的方式与理由,贺野默默放弃了质问。   贺野只说:“那好,我相信你的判断。”   话音轻描淡写地落进浓黑深处,黎易容似乎又笑了一声,严格说来,没有笑出什么声音,不过两人站得靠近,贺野便清楚地感到了他呼吸频率的一变,意识到那是有人笑了。   笑过以后,黎易容又开始说他的骚话了:“你可以永远相信我,猎狼。”   作者有话要说:  鬼:鬼怕恶人系列。   黎:他不是,他没有,别胡说。再说放火了! 第7章 火灾居民楼(七)   从四楼到现在,贺野正式接触黎易容的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黎易容却已经紧锣密鼓地说出一箩筐骚话了。   几乎超出了贺野的忍受范围。   作为一个严以律己的条子,贺野没有不合时宜地朝他发火,只是抬头叫:“系统,纸和笔,谢谢。”   纸笔从天而降,落进了贺野手里。一旁的黎易容闻言立刻燃着一团火球,给房间里添了丝光亮,劝道:“摸黑写字伤眼睛。”   这便也是贺野不直接朝黎易容发怒的原因之一了,黎易容对待他像是真心的,明明觉得暴露特异能力后会很麻烦,为了这种小事,还是毫不犹豫地立即选择了在其他玩家眼前暴露。   贺野还不清楚每关游戏结束后幸存玩家组队的规则,但无论是打散队伍还是延续队伍,暴露无疑都麻烦得要命,很容易导致玩家与玩家之间传开“此人特殊危险”的消息,导致日后黎易容在某些关卡某些不设防的时刻里被联手暗算。   再强的人也有来不及设防的时刻,何况副本的背景可能千变万化,没人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贺野自己行动得漫不经心,不代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渐渐开始觉得黎易容真的在他完整的记忆中存在过了。   但是。   贺野还是暗暗地运笔如飞,趁着还没忘记,抓紧把这半个小时里黎易容说过的每一句骚话都记下来了。   以后是一定要算总账的,他一般不太欣赏轻浮的人。   旁边照明的黎易容只当他是在利用纸笔整理关于副本剧情的思路,也没多想,迎前走了几步,挡在贺野和503的NPC之间,借着火光上下审视了一遍NPC,眉头一锁。   503出现的NPC一共有两人,无疑就是给报社写线索提供信的夫妻两人了,也正是踩踏事件的受害者,尸体上没有火焰,面容并不焦黑,五官还算完好,只是身上也有些伤痕。   其中的男主人文质彬彬,女主人丰腴漂亮,只是现在看起来模样都冷冰冰的。   贺野和黎易容进门时,他们正在一一提问玩家,看姿势,此时倒在地上的高跟鞋女玩家应该也死了。但提问被他们打断了,加上黎易容对普通玩家来说过于灵异的火球,现在503的男女主人和所有其余玩家都在将目光往他俩身上集中。   赶在男女主人狂化或是向他们提问前,黎易容抢先提问男女主人道:“403的茹茹是怎么死的?”   如果他猜测得没错,虽然不遭到威胁NPC普遍不愿意回答问题,不过这对颇为好心的夫妻听到小女孩的名字大概就会有所反应。   果然,男主人眼神一动,满面的阴森渐渐平息成了同情与慈和,没有发怒,犹豫地说:“茹茹?茹茹被火烧得很厉害,却一直要往六楼跑,估计烧死在六楼了吧。”   女主人接茬问:“你们是报社来的记者吗?既然能看到我们,是不是就相信了403有鬼啊?”   随后贺野也三下五除二沙沙写完了他要写的东西,把纸笔向衣服的口袋里信手一揣,前迈几步,重新站到了黎易容左肩旁边,和他肩膀持平。   “我不喜欢站在别人后面。”为免黎易容多想,贺野解释道。   “记住了。”黎易容笑着说,接着把目光转回女主人身上,追问,“关于403女鬼的事情你们只知道这么多吗?知道关于六楼天师的事情吗?”   贺野也说:“我们来的时候在门外遇到茹茹了,她好像不太对劲?”   男女主人异口同声地先针对天师一问摇了摇头,女主人回答说:“不知道什么天师,六楼住了天师吗?早知道也请天师来帮帮茹茹了。对,茹茹不太对劲,我以为你们不会采访她就没有特地提她,茹茹……智力有点小问题,从小就有。太可怜了。”   贺野话音乍停,黎易容及时地继续问:“那你们有没有听见过403有老年人的声音?”   这个问题让503的男女主人双双困惑了一下,一致摇头。贺野也沉思了一下,很快接近了黎易容的思路,代他补充:“不止晚上,白天听到过吗?任何时间。”   这下女主人忽然“啊”地低呼了一声,说:“听见过,就在第二场火灾的前两天白天,总是能听到。但我以为只是家里来了客人,比如茹茹外公、爷爷什么的,终于来照顾她了。”   这么说着,她迟迟意识到了那老头可能是鬼,甚至暂时淡忘自己的身份,微微打了个哆嗦。   贺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倒在玩家堆里的高跟鞋女玩家,沉默片刻,随意找了些环绕在茹茹身上的无价值问题,拖着夫妻俩聊过时限,候到机械电子音开嗓催促玩家们前往六楼,503男女主人的身形慢慢在灯光下隐去消失,才住口不聊。   这时除了他们俩以外,玩家只剩下女文青和西装男两个人了。   于是虽然知道到了六楼这种终极关卡,玩家通常要开始互相厮杀,贺野还是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一边推门往外走一边重新掏出了纸笔,翻过一页,在纸上写下几名关键人物的名字,凭意念做了一个简单的连线和整理:   陈语茹;403女鬼;403女鬼的丈夫陈建华;灵堂婚纱照中有一只手出镜过的老头;住六楼的天师……   403女鬼和天师陈建华是夫妻,搬来这里前女鬼出过一场车祸,并非违章方司机,搬来这里时女鬼已经死亡,邻居从未见过她。   女鬼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女鬼,因为在日记中她说,老人鬼出现在婚纱照中之前,她和丈夫都不信鬼。   建华成为天师的时间未知,但观察身体上的伤口,女鬼恐怕在车祸时就已经死了。婚纱照中的老头就是车祸中坐在违章司机车上丧生的老人。建华对女鬼隐瞒了女鬼的死讯,让她持续以为她只是重伤过。   老人鬼缠上403一家。   然后建华找来天师,试着解决老人鬼的威胁,可是婚纱照中的灵堂未必是因老人鬼出现的,也许是因为403女鬼,或是两只鬼交汇导致的灵异现象,总之他们不能够烧掉这张照片,否则女鬼一样会遭到伤害或负面影响,只好暂时用白布蒙住出现老人手指的下半部分。   婚纱照的问题一直没能彻底解决,建华和403女鬼一起生下了女儿。期间天师给过女鬼一个护身符,说要送给未出生的陈语茹,当天却是来找建华的,最后护身符变成了建华随身携带的东西。   ——在这里,贺野想了想,没道理一人一鬼可以轻易生下活人女儿,很可能护身符一开始就是要交给建华,完成某种操作的。   照片古来通灵,因为作为媒介的婚纱照迟迟没有被烧掉摧毁,老人鬼可能一直拥有通过婚纱照报复403一家的方法,伺机徘徊着,只是一时被白布和天师镇住了。   陈语茹出生前,居民楼里出了第一场蹊跷的找不到起火源头的火灾,扑灭得很快,无人伤亡,那之后,陈建华却原因古怪地去世了。   ——等式是建华至少参与阻止了第一场火灾。   随后陈语茹出生,女鬼依旧不清楚自身的情况,所以曾经迷惑地询问天师陈建华为什么而死。接着她独自抚养女儿,陈语茹懂得画妈妈,画出的也是女鬼血淋淋的真容,但由于陈语茹从小智力有问题,女鬼很可能从未当真。   在403室内时,玩家被女鬼提问的环节中,贺野留意到了两个问题以及它们的正确答案:陈语茹没有偷看过婚纱照,温柔的妈妈更不可能主动把这种东西拿给女儿看,然而陈语茹却见过老人鬼。   女鬼说不定还会以为女儿是被老人鬼吓到过,才画出这样风格的画,不以为意。   陈语茹七岁时,居民楼起了第二场火,火灾前两天,有人耳闻到403室中出现过老头的声音,多半火灾就是老人鬼所为了。   而火灾时分,陈语茹试图找到妈妈,本能地往楼上跑,不往楼下跑,只能是因为她认为妈妈走向了楼上。   照贺野的推测,老人鬼作祟燃烧的正是那幅婚纱照,燃烧婚纱照可能会让女鬼消散,或者至少付出严重的代价;并且那幅婚纱照本就灵异,如果老人鬼只是点燃普通的电器,专业人士应该会查得到第一场火灾的火源才对。   假设烧毁婚纱照后,女鬼会消失,贺野尝试着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老人鬼逮住了机会焚烧照片,天师不在现场,认为自己是活人的女鬼连忙带着女儿逃生,既然起火源在四楼,她们当然会向下逃生。   也就是说,当时陈语茹的双眼一定是注视着下楼的楼梯的。   这个时候,她的妈妈却消失了。妈妈消失在了她身旁,又绝不可能越过她的眼皮走向楼下,自然而然,尽管原因不明,她判断妈妈上了楼。   于是她开始忍受着身体被火焚烧的痛苦跑上楼去找妈妈,无意引发了踩踏事件,一直跑上六楼,被烧死在了六楼,没找到403的女鬼。   至于引发陈语茹怨恨的,也许是灾难现场妈妈的独自消失,或者有隔壁大楼闪烁的闪光灯一份。姑且不提报社和镜头有何问题,403内部发生的事情好像差不多都有了个解释。   剩下的就是六楼天师的线索了。推断到这里,贺野觉得天师基本可信,601天师的居室则必然是六楼的正确房间,拿到里面的线索,主线剧情差不多就可以破解了。   他一口气思索到这里,脚步才在通往六楼的楼梯阶上前进了几阶,忽然听到耳畔黎易容在说:“要不要我背你上楼?”   贺野回神一怔。   “你背我?为什么?”贺野警惕地问。   “我们算是组队了吧?”黎易容平淡地说,“你体力消耗太多了,会扛不住的,楼上还有新的鬼魂NPC呢。”   这理由找得很冠冕堂皇,贺野根本不相信仅仅如此,但得承认它听起来很有道理。   对于一个拼命想找到代步机器人、不惜考虑扫地机器人的懒癌来说,黎易容的提议可太有吸引力了。   贺野身形一缓,陷入了纠结。   让他想要拒绝黎易容的理由很多:他俩的关系尚谈不上亲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黎易容说不准有什么他意想不到的目的、随随便便被人背着上楼太失礼了,等等。   让他想要接受提议的理由就一个:走路和爬楼梯本身,对他而言是比打架更费劲的事情,疲劳且无聊。   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挣扎。   看出他的挣扎,黎易容马上善解人意地抛出了又一个理由:“这样也方便我们俩小声商量剧情,如果破解了剧情,取得积分,回到主神空间你就可以兑换枕头睡觉了。”   又是一个非常有道理的理由。   贺野目前还没琢磨透报社一事存在的意义。   于是这次贺野利落地屈服了,并深深感到黎易容认真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擅长说服人。不愧是手下小弟无数的黎boss,不能只把他当作一个简单的骚话狂魔来看待。   他爬上了黎易容的后背,从小到大,除了亲人以外,他记得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背着走。黎易容臂弯很稳,后背比他想象中宽阔,皮肤的温度也比他想象中灼热,隔着几层衣服依然暖意明显,搞得他眼皮有点下沉,虽不至于掉以轻心地直接睡着,倒也昏昏欲睡。   诡异的是,昏昏欲睡中,他隐约听见黎易容极小声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早就想被你骑了。”   “什么?”贺野陡然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了。这是新的骚话吗?   “嗯?”黎易容轻轻咳嗽了一声,驱散头脑内属于龙的那部分欲望,“我没说过话,你听见什么了?”   “没事。”那句话的音量太飘渺,贺野着实确定不了,“关于报社和闪光灯,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易容答:“那应该是支线剧情,完不完成都可以,积分也没有主线剧情给得多。要想彻底破解支线剧情,恐怕要跑到对面的大楼里去。”   贺野盘算着说:“少一分不如多一分。”   黎易容轻声大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贪财的?”   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轻松得过了头,和野餐差不多,惹得走在前面的女文青和西装男频频回头,脸色难看。黎易容没有理会,径直上楼,听到背后贺野嗓音淡淡地又说:“不嘲笑我连爬一层楼都懒得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黎易容只觉得他怪可爱的,哪里会嘲笑,当即回:“背你多久都可以。”   贺野不说话了,过上几秒,鼻息才缓缓恢复平和匀长。   前前后后一共不超过四十阶的长度,此时此刻仿佛一条无尽的路,打着减少颠簸的幌子,黎易容走得越来越慢,贺野若有所觉,也懒得出声阻止,只警觉地亮着左眼了事。   六楼一到,黎易容心底一空,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同步也到了。   系统:“检测到最后一名玩家已经抵达六楼。提示,在游戏关卡内除掉其余玩家,将会积累该玩家的全部血条,并额外获取系统奖励。提示……”   黎易容还没说话,贺野意外地抬起了头。   “游戏要求玩家必须杀死玩家吗?”贺野问。   黎易容为他解说:“不是必须,但鼓励,在每关游戏的最后一段时间内都会催促提醒。”   说着话两人一齐注意地望了望西装男和女文青,贺野伸手把住红漆栏杆,踩回地面上,努力压抑数秒钟,还是忍不住抻了一个懒腰,骨骼嘎吱嘎吱响。   西装男和女文青的脸色顿时更垮了。   在场的玩家其实不少,四个人。但毫无疑问,无论是西装男还是女文青,现在都已经不敢试着去杀另外两名玩家了。这样一来,能够打算盘的就只剩下了两人彼此。   当然,他们也可以干脆放弃在这关游戏中搏杀玩家,问题在于,那两名玩家会不会杀死他们?他们还有选择权吗?   女文青简直悔青了肠子,她动口坑骗贺野时,贺野的形象还只是个进副本第一关就撞门晕倒的傻瓜新人,谁料得到对方后来会忽然爆种、一言不合踹碎铁门呢?   女文青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既提防着身边的西装男,又脑筋飞转地考虑着该不该向西装男提出联手。虽说西装男的战斗力似乎也不高,他们俩联起手来不见得有用,可聊胜于无。   同她一样,西装男这时也一动不动了。   黎易容倒是没有兴趣对他们做什么,爱搭不理地举步往601室走,走出几步发现贺野没有跟上来,方才转身回看。   贺野正背对着他,面朝603的防盗门,一步步走到了女文青和西装男面前,女文青表情阴冷,双手紧背向后,好像藏着什么武器。   主神空间带不进来武器,积分不允许兑换武器,不过玩家当然能够在副本中找到一些武器,比如碎玻璃,比如厨房的菜刀。   黎易容正想出言提醒,就见贺野准确地一把先扯过了女文青背在身后的手,随后又马上扯过了西装男的一只手,用摁头下跪一般的强势力道迅速把这两只手叠在了一起,甚至摇了两摇。   “当啷”一声,一把小水果刀从女文青身后掉到了地上。   “啪!”这是两只手掌激烈地交叠在一起时的清脆声响。   两声脆响过后,女文青与西装男纷纷变得一脸懵逼。贺野低眼瞧了瞧地上那柄小刀,无视了它,只是多拍了一下女文青的肩膀。   女文青吓得一抖。   “不许故意打架,懂吗?”贺野一边调动着这具身体里的21世纪常识,一边面无表情地嘱咐,“你们俩打也不行,不杀人也不行。打架斗殴依法可以处以五日到十五日的行政拘留,万一游戏通关了,回家以后你们怎么戒掉打架的习惯?”   黎易容:“……”   黎易容:“?”   条子的世界观到底是怎样的? 第8章 火灾居民楼(八)   601室简洁,素淡,四面八方处处都摆着书本。   看得出主人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各个房间里的书虽然多,但并不是无规则地摆放,同类书籍与同类书籍堆在一处,手札与手札堆在一处,封面上贴有手札内容的简单说明,为玩家省去了不少麻烦。   “我在客厅,你去卧室?”贺野问黎易容,语气无疑已经将他当作了组队的同伴,彼此可以信任彼此的情报。   “好。”黎易容也答应得干脆利落,“我带那个女玩家去帮忙,你小心穿西装的。”   贺野点点头,两人兵分两路,迅速动起了手。   步进卧室里,黎易容下意识看了看漆黑的窗外。这间卧室的窗户和楼道窗的朝向一致,大概也能看到对面大楼的景象,于是他打破窗玻璃试了一试,果然,透过破损的窗户,对面大楼清晰在望。   只是六楼看不清四楼的窗口罢了。   黎易容拉上窗帘,摊开床头柜上的几本手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侧头打量女文青。   “怎么了?”女文青警觉地问。她在努力寻找线索将功补过,争取保住小命。   黎易容没有和她多话,随手用手头的碎玻璃片划破她的喉咙,在窗帘上擦了擦手,开始翻阅手札。   他打破玻璃时,贺野尚还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时卧室传出去人体倒地的闷响声,贺野就不禁扬声发问了:“黎潇,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黎易容干脆拿着找到的手札走回了客厅,“我不喜欢无缘无故想要杀人的人。”   贺野闻言抬眼望了一望他的身后,没有望见女文青,余光却瞥到黎易容的衣领边缘有一块喷溅上去的血迹。   也瞥到黎易容的站姿略有些不自然,好像在紧张。   尽管搞不清楚黎易容为什么这么紧张,但他没有勃然大怒。女文青不无辜,而在来到六楼之前,黎易容就已经告知过了他,自己可能会杀死杀人者。   要不然黎易容本性比他想象得温和、的确不爱伤害无辜者,要不然黎易容已经努力压抑自我、给他面子了——或许二者兼有。贺野无话可说。   “有好的发现吗?”贺野转开话题问,问得十分郁闷。他的运势似乎有点非酋,总是找不到更核心的那部分线索,在客厅几乎没有收获。   见他没有生气,黎易容这才快步走过来,先朝旁边脸色灰白的西装男抛了一句:“你安全得很,待会通关之后直接回主神空间。”接着挑出手上的一本牛皮封面手札递给贺野,反问道:“你呢?”   贺野把一张嵌在红色相框中的黑白遗照指给他看:“天师应该在第二场火灾之前就去世了。看鬼的样子和每个房间最后留存的摆设风格,火灾应该发生在那一年的秋天以前,天师在春末就癌症去世了。”   黎易容恍悟说:“随后又过了几个月,婚纱照里的老人慢慢挣脱白布的封锁,成功报复了403的女鬼,也就是那场火灾。”   贺野听出他也把剧情破解得七七八八了,不再废话,低头看了看他递来的那本手札。   一众手札里,只有这本厚度特殊,扉页上写着“柳叶小区403室调查档案”的字样。   翻开手札,贺野先找到最后一张有文字的纸页看了看。   最后一页上,写字者用飘渺无力的笔迹写道:“她说她不想永远地把婚纱照留在这里,带着女儿搬走,因为这里是小陈最后停留的地方。但小陈的遗言却是希望我永远不告知她她早已死了。他们两人各自封锁了所有的解法,我只能希望我的生命再长一些。”   日期是2016年的元旦。   贺野没想到早在元旦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重新把手札翻回第一页,时间是2008年,八年前的冬末,天师写下了第一行文字。只是这张纸明显与本子里的其他纸张不同,甚至没有装订进装订线,只是后来从别处撕下来,夹在本子里的。   2008年2月21日:   “今天我意想不到地收到了一位同行的求助,他的求助很让我意外,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女鬼。   “起因是两天前在建安路的一场车祸,那场车祸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重伤了一名违章司机。死亡的男性是违章司机的父亲,女性正是那名女鬼。由于女鬼穿了红色外衣,将会变成厉鬼,来向我求助的这位小陈目击到车祸现场以后,就想要跟着她,把她超度送走。   “但根据小陈的说法,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名女性好像完全不清楚自己已经过世,所以即使是个厉鬼,也完全没有害人,反而在察觉到小陈的跟随之后,试图耐心地询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她生前是本地一家报社的记者,错把小陈当作了想要求助纸媒体解决一些疑难事情的市民。   “她认为自己只是重伤,一直躺在医院里生前她的病床上盘桓不去,没有前往报社工作,巧得很,那张病床也一直空着。除了医生护士从不出现慰问她以外,她察觉不到任何破绽。小陈告诉我,他想让她继续认为自己仍然活着,但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在我们这一行,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就算偶尔有天师在乎鬼魂的情况发生,也绝不至于如此荒唐,因为天师是看得穿生死的人,尘归尘,土归土,阴阳有序,因果契合,这是万事万物的规律,我们人人都知道。   “但正因为我们人人都知道,我猜他已经明白了道理,无须我再教诲一遍。   “我只好对他说:去做吧。只要她不害人,跟着你的愿望走。”   2009年6月17日——   才读到这里,黎易容忽然注意到贺野手势一顿,停住了。原本贺野是习惯竖起食指沿着自己阅读的进度慢慢下滑的,这时他的指尖停在这行数字边缘,不动弹了。   “怎么了?”黎易容不确定他是不是捕捉到了什么新线索。   但贺野没有回答。   贺野忽然想起了一点事情。   似乎多年以前,他也曾经向某位师长求助,得到的回答含义恰恰相反,对方答道:“你应该明白时代前进的道理,那道理就是牺牲少数人。”   他不赞成。他当然明白了,可是他不赞成。   他选择沿着雪路离开治安所,背对漫天星光漫步回家。打开家门的一瞬间,一个长着翅膀的男孩就跌跌撞撞地直飞出来,落到他跟前,笑容璀璨。   当夜星光灿烂,他们两个靠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龙一定是看出他心情暗淡了,主动开始喷火烤肉。有时候他会揶揄龙既不擅长飞,也不擅长操控火焰,龙半点也不记仇。   龙问他:“我的事情是不是很难办?”   他说:“不是,我已经帮你找好了前往海盗星的黑船,制订了新的身份,只要你尽量不暴露你是头小火龙,应该能够安全地生活下去。明天下午,黑船就会到这儿来。”   海盗星是处帝国和联盟都无权管控的法外之地,严格说来,里面并不是海盗的天下,比起违法者,更多的人口是上一次星际大战时期前去避难的普通人。那一次星际大战席卷了整整三个星系,一些有能力避难的富豪们为保小命,操纵飞船逃向了尽可能偏远的地方,慢慢在那颗原本无人乐意开荒的小星球上定居扎根,开辟出了一片黄金乐园。   可想而知,由许多有钱有权,却与皇帝跟领袖都无甚联系的守财奴或打拼家组成的星球,最终在战后拒绝了回归,拒绝了被统治。趁着大战结束初期、主星域的奄奄一息,海盗星飞速发展自己,后来与帝国和联盟签订了贸易协议,自成一套,有了自身的自由规定,也乐于为其他人提供避难保护。   虽然偏远,虽然那里也绝不可能是纯粹无暇的乌托邦,不过实在已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了。   哪料到龙却突地说:“可是我变得好舍不得你。”   他可能回答了什么,可能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件什么事,他忘了,只记得随后龙一扫失落,重新笑了起来,背后的小翅膀一抖一抖。   这次龙说:“我可能爱上你了耶。哪怕永远不会再见,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   好随便的一头龙。   不过这就是四十八小时以后,当万千记忆飞驰过脑海、变成一捧捧细沙逝入深海的时候,他忽然最想要记住的事情。   而彼时站在他面前,试图为他洗脑的人正是那位他信赖过的老师。   碍于他曾经引以为傲过的精神力,记忆清洗足足重复了三遍,第一遍时他试着用力去回想他的故乡、他最喜爱的星球,最终他忘记了它们;第二遍时,他试着回想他相交十年十五年之久的老朋友,因为任务途中太久不联络,他最终也忘记了他们。   第三遍时,他选择了这头龙。他一度以为龙是即使风平浪静、什么也未能发生,他依旧会逐渐淡忘的一段露水故事,毕竟从相遇开始,他们彼此就很清楚,离别必将出现。   然而没有,他不单牢牢记住了龙的轮廓、来意,甚至还记住了月亮下的白雪地,雪地旁的粉郁金香,郁金香上空的无限星光。   顺势也记住了那位老师的话。   回忆就是一种会见缝插针,乃至无端端跳出来的烦人玩意。贺野慢慢垂下左手,插进口袋,又点了一支烟叼进嘴唇,这下子黎易容瞧得出他是不开心了,眉头直皱。   黎易容问:“猎狼?”   贺野没有接茬,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烟气,说:“没事,继续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黎:应该怎么哄人开心呢?这事我不熟练。要不要骑龙?   椰:不要,抢个公主打俩勇者让我看看。   黎:? 第9章 火灾居民楼(九)   直接继续看肯定不行,积分怎么可能比男朋友的心情重要。   黎易容当机立断,抬头要求:“系统,娃娃机。”   “咚!”一座娃娃机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601的地板上,激起一层薄灰。   娃娃机四周环绕彩灯,彩灯晶莹闪烁,五光十色,煞是好看。机箱里布满各种各样的娃娃,从皮卡丘到圣诞老人,从圣诞老人到铁臂阿童木,一应俱全,一拍按键还会发出童趣欢乐的音乐声。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的音乐声中,黎易容不由分说卷起衣袖,三下五除二一连抓出了三个毛绒娃娃,转手就往贺野怀里堆。   还附赠一个邪魅优雅的笑容:“喜欢吧?”   ?贺野迷惑了。   甚至不知道是该先迷惑积分居然连这种东西也能兑换好,还是该先迷惑黎易容居然想拿这种东西来安慰他好。   贺野试着在记忆中搜索自己与娃娃机相关的字样,出乎他自己预料地,居然真的搜索到了。   而且有关于龙。   在和龙相处的第三日、黑船到来的黄昏之前,因为担心龙已经在此耽搁停留了好几天,有人会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他家中来,贺野干脆借着带龙游览游览这个小星球的理由拉着龙暂时离开了家。   那大半天时间里,他们俩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太空旅客一样,兜转了许多地方,其中不少处都是贺野自己平时绝不会去的。于是他们遇见了娃娃机。   不是龙,是贺野先停下脚步的。   娃娃机里有几个小火龙玩偶,乍看不起眼,埋在成群结队大只大只的机器人玩偶深处。   虽说很可笑,但他确实爱屋及乌了。   想到这,贺野不免怀疑地仔细看了看黎易容,然而很快又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黎易容奋战在娃娃机前的身影实在是太过行云流水了。   他记得当时龙也自告奋勇,一边揶揄他“没想到你喜欢这个”,一边得意洋洋地帮他抓过娃娃,可惜不单没能血洗娃娃机,还在屡屡失手后气得差点喷出火来。   又一个毛绒娃娃“嘣”地弹跳进怀里,贺野回过神来,无言一下,对黎易容说:“谢了,不用再抓了,带着娃娃不方便行动。”   黎易容闻言从五颜六色的彩灯前回过头来,认真地问:“那你怎么样才会开心起来?”   贺野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继而转念想想,不管是出于怎样的误解,黎易容这号纵横星际任谁也抓不着的嚣张人物,竟然在这里无比认真地给他抓娃娃玩,倒也挺好笑的。尤其是,穿进这个游戏之前他们俩还是一对死敌。   这么一想,贺野就笑了,示意表情不知为何带了点不甘心的黎易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札上,说道:“我会把积分还给你的。”   “我不想让你还给我。”黎易容眼盯着他回答。   贺野掏出纸笔,把这句话也“唰唰”记在了骚话小本本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那么我会尽量找到其它方式还给你。”   这次黎易容不反驳了,不清楚是想到了怎样的偿还方式。   贺野打起精神,拿指尖点点手札,再度阅读了下去。   手札第二页的时间从08年一下子跳到了09年。   2009年6月17日:   “今天早晨小陈又联系了我,他说他和那名女鬼结婚了,还有了个未出生的孩子。但事情出了岔子,他们被车祸事件中逝世的那名老人缠住了。调查车祸时小陈大意地没有留心,那名老人身上也穿了红色的保暖衬衣。   “一年多了,女鬼一直在小陈的障眼法下坚信自己活着,庆幸于自己的幸福美满,小陈没有余力既同时维持障眼法,又驱走厉鬼,于是想起了向我求助。求助的内容除了驱赶厉鬼以外,还有一项:他希望他们的小孩真正出生,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出生了,那也不会是活人,只是鬼婴。   “小陈找到了用人命换鬼孩出生的办法,求我帮帮他……我实在没想到,去年的一念之差,竟然会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后头的内容贺野清楚了一大半,确认过黎易容也无异议以后,便飞速翻过几页,跳着阅读。   ……   2009年7月30日:   “这次火灾来势汹汹,我不在场。把火摁灭以后,小陈已经元气大伤,本来我一点也不想答应他用命换命的提议,但现在看来,他已经快要死了,也许为爱人和孩子舍弃最后一点时间,会让他感觉更满足吧。   “最后我答应了。我在考虑择日搬到柳叶小区去。”   7月30日,贺野想了想,假如他没记错的话,正好是天师登门交给女鬼护身符的日期。   ……   2015年1月2日:   “我迟迟无法和困扰403室的那名厉鬼对上话,他认得我是天师,躲着我。几经辗转,今天我终于找到了他生还的家属,当初车祸一事中的那名违章司机。   “违章司机是老人的儿子,在车祸以后隐姓埋名,举家迁往了外地。他是个模样很颓废很畏缩的人,我们聊了一会,他最终承认了他撒过谎。   “在09年的某天,给自己的父亲烧纸祭奠时,他喃喃谎称过车祸其实不是他的过失。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说那句话只是为了博得一种心理安慰,从未想象过会牵连出怎样的后果。   “不被超度的厉鬼是无法像普通鬼魂一样往生的。徘徊在世的厉鬼听见了那句话,选择相信了儿子,执意认为过失方其实是那名女鬼,对她开展了报复。   “我陪厉鬼的儿子一块烧了一会纸,他答应我改口认错,也着实这么做了,但没有用途。厉鬼似乎已经执著地盘桓在403室了。   “我很难过。”   ……   2016年1月1日:   “今天家家欢庆,我去403室做客,小陈的女儿是个很可爱很乖巧的小姑娘,但终究受了阴阳冲突的影响,身体和智力都不大好。   “我隐约有不祥的预感,何况我也快不行了,所以席间,我劝女鬼尽快搬走,抛弃这张婚纱照,说不定我还能为她找到一些隐匿气息之类的安全办法。   “她说她不想永远地把婚纱照留在这里,带着女儿搬走,因为这里是小陈最后停留的地方。但小陈的遗言却是希望我永远不告知她她早已死了。他们两人各自封锁了所有的解法,我只能希望我的生命再长一些。   “越长越好。”   手札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贺野缓缓合上手札,黎易容随手把它抛给了西装男。灯光还没有熄灭,黑暗还没有到来,黎易容抱起双臂悠闲地问:“串起线索,得到了正确答案,回到主神空间后积分应该就会自动划入账户。你想做支线任务吗?”   “这种楼房应该有天台吧?”贺野平淡地说,转身向门外的楼道大步走去。   走到门槛边他举头上望,果然,作为顶楼的六楼上面还有半截楼梯通往天台,楼梯尽头竖立着一扇沧桑满锈的大铁门,门上挂锁。   贺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随手一扯,碗口大的链子锁就“哐当”掉了下来,在寂静的楼道里激起一阵回声。   接着他伸手拉开大铁门,迎面没有清风忽来,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他迈出几步,朝外张望,发觉能被看清的只有天台上的东西、以及对面那栋与这栋楼等高的闪光灯大楼。   除此以外,仿佛连天空也没有。   俯视大地,大地上看不见路灯的光点,环视四面,四面没有其它亮灯的窗口,惟有茫茫黑暗。无边黑暗拥有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和令人恐慌的范围。   这显然不是真实的世界。   贺野默然虚掩上铁门,回过头,向楼梯下方的黎易容和西装男说道:“上来看看吧。”   黎易容微微一笑,马上冲他走近。西装男则迟疑万分,问:“真的不需要回答NPC的问题吗?”   贺野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NPC又打不过我们,干吗要回答他的问题?靠近我比较安全。”   说罢贺野重新打开了铁门,迈出门去,为后面的来人让出通路。他正缓缓徘徊着步伐确认天台上究竟都有些什么构造、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如何,突然之间眼前一亮,看到自己的影子重又出现在了地面上,阴暗的地面光辉猝现,并且是暖光。   贺野眯起双眼,抬眼望了望。   漆黑的幕布之上,一团团火焰飞跃着碎裂着延展开来,有大有小,小的一粒粒担负起了星星的职责,漫天挥洒;大的聚集融合,渐渐化成了一钩弯月,只不过是一钩熊熊燃烧的弯月。不必转身,他也知道是黎易容到了,黎易容走近了。   但他还是暂停其余的动作,转过了身。   “你喜欢我的这轮月亮吗?”黎易容态度懒散地发问。   可是问这句话时,黎易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个塑料袋,把先前替他抓的玩偶鼓鼓囊囊地全部丢了进去,抱了个满怀,配合上那副卓然不群的站姿,模样就十分搞笑。   反正贺野忍不住失笑了一声。   “好月色。”贺野回答他。   黎易容轻而易举地满意了,转而更换问题,问他:“你想从这里跑到对面的楼上去?”   贺野点点头,说:“这栋楼的规则不是不允许下行吗?”   严格说来,下行必然也可以,毕竟他都逼供过鬼魂了。问题在于,强行下行时,所有楼层的鬼魂NPC都会出现攻击玩家,得知了主线剧情以后,其中有几个NPC是贺野不大乐意动手伤害的。   他没将后面的真实原因说出来,不过黎易容好像领悟了,也不追问,只一派赞同,顺便提醒:“没错,但对面也未必可以下行。在对面大楼下行带来的后果你我还不清楚。”   未知就意味着有无数种可能,意味着“下行直接触发违规项,玩家当场死亡”的可能性也一样有,这贺野自然明白。   因此贺野指了指矗立在老式居民楼天台上的小烟囱,解释:“我们不下行,一会我用烟囱劈开这栋楼,等到楼塌到四楼左右的高度,我们就跳过去。”   “……”顺着他的手势,黎易容扭头看向不远处笔直冲天的烟囱,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贺野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说干就干,放下话立刻乘着星月通明箭步迈向烟囱,卷起衣袖,眼跳绿芒,一使劲就把整个烟囱拆了下来。   然后拖着烟囱走到天台的正中心,开始计算劈楼的角度。   那一刻,黎boss忽然重又想起了昔日自己被死对头浮空一眼瞪炸直升机的画面。   他冷静地决定,等回到星际以后要多买几份保险。 第10章 火灾居民楼(十)   举起烟囱之前,贺野回头确认了一下黎易容和西装男站立的位置。   西装男还傻呆呆地站着,黎易容已经提前计算好能够不受楼塌影响、跳到对面去的角度了。   考虑到和黎易容在一起行动彼此都颇有默契、以及黎易容是他在这个地方惟一的同乡,目前还能够信任,贺野决定把他当成长期队友看待,默默在心里盘算起了未来能不能干脆把一半的活儿扔给黎易容干。   这么想着,他还没来得及发话,黎易容先主动招呼了西装男一声:“过来,应该站在这。”   西装男满面犹豫,贺野也疑惑了一下,黎易容好像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为免西装男过于恐惧、想得太多不敢过去,贺野顺势也说:“没事,那里是安全的。”   他完全忽略了,在既不清楚他身份也不清楚黎易容身份的普通玩家眼里,他比黎易容可怕多了。   本来西装男战战兢兢,万分怀疑,不想接近黎易容,一听到贺野也发了话,很害怕贺野抡起烟囱给他一击,立即麻利地一溜烟跑过去了。   贺野见状十分欣慰,一记深呼吸,缓缓举起了烟囱。   系统的警告声也如约而至:“警告,警告,玩家不可以拆毁副本,若副本结构彻底坍塌则任务失败,陷入循环……”   支线任务无疑也算是游戏的一部分,那么对面大楼自然也算是副本的一部分,贺野不以为意,说劈就劈。   烟囱落地的霎那,罡风四起,激旋的气流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风暴之中,黎易容却一直努力大睁双眼,一眨不眨,拿目光紧追着冲透一切的那星绿色,看清它的位置全无偏移,没有跌倒,才慢慢放下了心。   虽然已经百次千次地确认过了除了体力上的必然减少,贺野使用这只眼睛真的没什么代价,贺野就是很强,但他仍然免不了次次担心。   地动山摇,整栋居民楼一分为二,一大截外墙载着他们不断往下倾斜掉落。贺野回头张望了一眼,看见黎易容紧紧抓住了不知所措的西装男的肩膀,便稍稍点头,一把拉住黎易容的手,把他们一齐扯到了自己身边来。   他倒是不担心黎易容跳不过去。   他们两人穿进这个游戏是意外的事,在场的多是21世纪的普通人,尽管游戏有难度,不过并不可能直接封死完成支线任务的途径。两栋大楼挨得很近,是普通人中运动神经发达、胆子大的人也能跳过去的距离。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贺野不怎么放心。   从六楼坠落到四楼左右也只是不到一秒钟的事情,断墙才过五楼,贺野念头一动,正要起跳,忽然出乎意料地感到黎易容伸长胳膊揽住了他的腰,接着他身体一轻,随玻璃破碎的响音再定睛时,人竟然已经冲进对面大楼四楼的窗户内,站定脚跟了。   贺野微微一怔,连忙侧头打量黎易容。   黎易容毫发未损,表情从容,身上连一片玻璃碴划出的伤口也没有。刚刚砸破玻璃的似乎是他一颗庞大火球的冲力,撞飞了整个窗框,随后他们三人才降落进来。   可是……   贺野能清晰地意识到,黎易容并不是跳进这里来的。且不说他一个人带着两名成年男人,重量惊人;他的身体和双腿也根本没有过下弯起跳的动作。   贺野纳闷地盯了黎易容几眼,面对他的疑虑,黎易容表情平静,只说:“我怕你直接先用自己撞开玻璃。你是这么打算的吧?”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不过现在追问它不怎么合时宜,因为他们的眼前正站着一名手持相机脸色惊恐的NPC。   窗外的大楼还在坍塌,“轰隆隆”的巨响中,烟尘飘扬四散,碎瓦零落如雨。系统接连不断地“警告,警告……”了起来,但果然没有做出处罚,因为这栋大楼还在,副本还没有全部毁掉。   贺野于是抛开那栋火灾居民楼,也暂且抛开关于黎易容的疑问,专心面向了眼前的报社记者。   他伸手一把夺过了报社记者手上的快拍相机,与此同时,黎易容同他极有默契地直接绕过相机,牢扣住记者的臂膀,从记者身上搜出了第二张照片。   只是当看到这相机是拍立得相机时,两人心里就已经大致明白不必讯问记者了。   黎易容松开手,让报社记者大步跑下了楼,凑过来问:“相机里拍到了什么?”   贺野洗出照片,两人将两张照片放在一处看了看,两张照片都是在火灾当时拍摄下来的,背景中有浓重的烟气和汹汹燃烧到六楼的橘色火光,在滚滚烟火深处,对面四楼楼道的窗前,还奔过了一个满肩火焰的小女孩。   乍看上去,除了捕捉到了陈语茹跑过四楼半的瞬间,第一张照片似乎没什么不对劲。   比对了两张照片以后,他们才发现,在第一张照片的下半部分,三楼半的楼道窗里,隐约出现了一个穿茄绿色短袖的男人侧脸。   镜头是对准四楼窗户拍的,三楼连闪光灯都感受不到,因此那名男人面目模糊,只是肉色的一团,无论再怎么努力分辨,最多也只能分辨出他周围的人悉数行色匆匆,忙于逃生下楼,惟有他一个人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他的样子并不疯癫,倒也不像是不想逃生,身体半侧,仿佛在抬头望着陈语茹跑上楼的方向。   第二张照片拍摄的时间与第一张照片只差几秒,陈语茹依旧在往楼上奔跑,寻觅403室女鬼、她的妈妈;但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有了要下楼的姿态。   “怪了。”黎易容评价说,“他在确认陈语茹究竟有没有往楼上走吗?”   贺野认不准那男人的身份,但一下子随之想起了几件事。   第一件是在601天师的调查手札里,夹有几名当事人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属于违章司机的,拍摄在天师找到他的那个冬天、他的家中。   室温温暖,拍照时司机站在空调前,所以只穿了一件茄绿色的短袖衬衫,颜色和照片上这名男人的衣服颜色很像。   第二件事是,从四楼到六楼的游戏中,各路信息多次强调过第一场火灾查不出火源,但其实从没有任何一条信息提及第二场火灾也查不出火源。   第三。   做过亏心事的人是很容易为了掩盖亏心事而铤而走险的。贺野不确定,天师在告知司机事情经过、请司机烧纸帮忙时,有没有提及403室女鬼能够和丈夫及女儿正常对话沟通。   但天师多半没有提及过,陈语茹是个智力有障碍的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副本结束啦~,下一个副本是贺哥穿成灰小子被恶毒继兄勒令捡豆子(?)的沙雕世界~。 第11章 午夜水晶鞋(一)   一道白光投射而下,贺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光里,黎易容站在自己身边的另一道光束里,除此之外,四周没有第三个人。   西装男不见了。   系统的声音在他耳畔不断响起:“破解主线剧情,累积积分2000,破解真相,累积积分3000,共5000。请问玩家是否需要修复身体?预计耗费积分1020。”   这么贵。贺野皱了皱眉,下意识问道:“我哪里受伤了?”   “过劳。”系统居然言简意赅地回答了。   游戏的大部分时间内他都没有拿出真本事,但劈裂大楼那一下的确用力不轻,产生了强烈的疲劳感。   贺野无言以对,只好回答:“修复。”   不过在主神空间,系统居然会回答问题,这一点让他留了个意,试探着又问:“要想离开这个游戏,需要什么条件?达到足够的积分吗?”   听不出感情起伏的机械电子音又回答他说:“与积分无关,需要在闯关时积攒足够的关卡关键词并达成关键词条件,譬如说上一关的关键词是诚实。两位玩家已经破解。”   “诚实”这一点可完全是黎易容告诉他的,贺野不禁仔细想了想。   与此同时,修复也火速完成了,贺野直觉得精神大振,仿佛被充了电一样,状态满格。   原来21世纪也有这样的操作。   他心情稍好了一点,迈出白光,看到不需要修复身体的黎易容早已等在外头了,白光之外是一片大而空旷、铺有暖色地砖的空间,上面什么也没有。   “系统,一张大床。”黎易容要求,接着懒洋洋坐到床上,告诉他,“积分可以用来兑换这些东西,在主神空间没有限制,要求食物也行。”   贺野眯起眼睛瞄向那张又大又柔软,看起来极其舒适的双人床,怀疑地问:“这要多少积分?”刚刚修复身体的定价太贵了,他有点犹豫。   “就两个积分,如果是单人床就一个积分。”黎易容笑了,“系统在这方面还是很讲道理的。”   贺野这才松了口气,黎易容又主动解释说:“那个西装玩家应该是没能达成关键词条件,回去循环火灾那一关了。”   “最后关头你想方设法不让他死,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贺野淡淡说。   “没错。”黎易容点点头,岔开了话题,“玩家最多可以在主神空间休息24个小时,之后必须开始下一关游戏。”   “谢谢。”贺野摇了摇头,“我这就开始下一关。”   黎易容眉一挑:“这就开始?你很想回家?”   “你不想吗?”贺野反问。   说不想是假话,这鬼地方即使谈不上生死未卜,却也被强制安排着任务,黎易容当然不喜欢,而且星际时代还有他舍不下的血亲。   只是。   “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黎易容不确定这一点。毕竟他们俩在穿进游戏之前,都明明白白地死了。   “除非发现你尸体的人不知道你是黎易容,否则你大概死不了。”贺野对此倒是反应平淡,“皇室会把你的大脑安排进新的身体,他们喜欢有用的大脑为他们所用。”   保存大脑,更换身体,外加洗脑……黎易容一下子彻底明白贺野是怎样在他眼前死而复生、又进入他认不出的陌生身体里的了。   黎易容不免沉默了一下。   贺野以为他是在估测自身被洗脑后失忆、真正为皇帝所用的可能,见状开口向他承诺:“放心吧,只要我也在,我会叫醒你的。”   “你杀死了皇帝,怎么保证新皇帝还会复活你?”黎易容心念电转,面上平淡无波,随意地追问。   “不能保证。”贺野坦然答他,“不过无论是生是死,我要倒在真实的世界里。”   黎易容原本已经有些不想微笑了,听清他这句话,终究又哑然失笑。   “那好吧。”黎易容笑笑说,“我和你一起尽快闯关。我们俩一起进副本才能成为同队玩家。”   贺野闻言也微微一笑,没有拒绝黎易容的跟随。   各种意义上,他们如今都暂时成了彼此最可以信赖、最为需要的人。多一个帮手自然是好事。   “走吧。”因此贺野只说。   重新走回白光当中的前一秒,黎易容忽地认真补充道:“我听一些老玩家说,有的副本开场会将玩家打散。假如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不要冒险脱离剧情,我会去找你的。”   对这项安排贺野无可无不可,只是思索着询问:“黎易容,既然昔日你认识我,你和我之间谁的年龄更大?”   他打算照黎易容的性格和特点使用排除法。他已经对黎易容十分好奇了。   “你的年龄更大,我们相遇那年,你二十二岁。”黎易容回答。   贺野收回目光,垂头沉思,旋即磅礴的白光席卷二人,把他们裹向了新副本。   三秒钟后。   贺野再睁开双眼,眼前已然换了天地。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栋中古世纪小木屋的内部,房屋面积不小,但摆设相当落后,休说星际时代了,连21世纪普通居民楼的先进程度也达不到。   尽管没有幻想过能直接进入拥有高科技和机器人的副本,但贺野的怒槽还是一瞬间飙升了两格,几秒钟前黎易容款款笑语给他带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黎易容不在他身旁,此时此刻,他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无论是玩家还是NPC。   贺野随意在房屋中四处走了走。这栋小木屋坐落在一片郁郁葱葱里,综合时代因素来看,主人还算颇有财富,不仅屋中有不小的厨房,大大的壁炉,好几间卧室,屋外还有一方小院,种着几棵鸟鸣啾啾的高树,树下有一座不起眼的坟墓。   四间卧室中有三间暂时无人。   第一间卧室双人床、两只枕头,一切物品都设有两份,大概住着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   第二间卧室是男主人单独摆放华丽的衣裳用的——贺野有些疑惑为什么独占一间试衣间的不是女主人,而是男主人。   难道坟墓正是属于女主人的,其实女主人已经去世,卧室里的双人摆设只是男主人纪念女主人的方式,他深爱着她,不愿撤去?   贺野仔细翻了翻,发觉男士的华服和绣花马裤之间,还悬挂有几条或蓬松或保守的漂亮裙子,便基本笃定了这一猜测。说不定女主人已经去世多年了,男主人又购置了许多衣物。   第三间卧室里也有一张软床和许多华丽的男装,只是服装的风格比起男主人更年轻化一点,色彩更鲜艳一点,贺野推测房间的主人可能是男主人的儿子。   只不过很奇怪,这间卧室的衣橱里也有几条裙子。   想到这,贺野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着的服装。因为进出过主神空间了,他不再拥有进入游戏时原主穿来的衣服,而是穿着任务套装: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破旧衣裤,腰上还系着围裙。   看来他目前的身份是这户人家雇佣的佣人,贺野这么分析。   接着他推开了第四间卧室的门。   出乎意料,第四间卧室里的人没有外出,那是一个脚踩高跟鞋,金发灿烂,容颜美丽,穿着一件精致玫瑰长裙的年轻男人。两人四目对视,贺野的表情稍稍扭曲了一下,对方的表情也稍稍扭曲了一下。   “仙度瑞拉!”紧接着对方摆出极其愤怒的神色,冲他吼叫了一声,“是谁允许你触碰我的房门?!快走开!”   伴随这声尖吼,系统的声音也终于到了贺野耳边。   “游戏正式开始,你的身份是‘灰姑娘’,任务为在恶毒继父与两名恶毒继兄的阻挠下顺利前往王子的舞会,与王子跳舞,并让王子碰触你的水晶鞋,再取回道具水晶鞋。舞会将从今夜开始,持续三个夜晚,不可缺席。”   “提示,在游戏关卡内除掉其余玩家,将会积累该玩家的全部血条,并额外获取系统奖励。已知的其他玩家剧本分别为‘长发公主’、‘小美人鱼’、‘卖火柴的小女孩’及‘美女与野兽’。提示……”   灰姑娘。   这寥寥三个字成功让贺野的怒槽又飙升了三格。   他重新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破旧衣裤,抬起头迎上继兄怒火燃烧的目光,讶异地问:“你为什么要穿裙子?”   即使这是灰姑娘剧本,既然恶毒继父和继兄们的衣柜中大部分都是裤装,按理说,他们平日也是穿男装出门的。   莫非是舞会要求?   果然,继兄冷哼一声,给了他一个高傲而不屑的眼神,说:“我在试礼服,我要去王子的舞会!你的豆子捡完了吗,灰小子?”   贺野站在门边回头一顾,看到壁炉下的灰烬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豌豆,他走近数了数,豌豆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似的,少说有几百颗。   他的心情突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对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并不熟悉,那故事距离星际时代太远了,早已失传,但在这具身体中,灰姑娘的故事算是常识,人人都知道个轮廓。   于是现在他大致知道,灰姑娘的继母和两个姐姐、甚至包括她的父亲,都没什么良知。   与不是好人的NPC打交道,贺野向来比较轻松。他更害怕遇到那些温柔善良的NPC。   天色已渐渐进入了黄昏时分,离舞会开始的第一夜好像不远了,不过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弄到水晶鞋和舞裙。   贺野干脆卷起打有补丁的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近恶毒继兄,不由分说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冷冷号令他:“把你的裙子脱下来给我,你去捡豆子。”   恶毒继兄瘫倒在地上,震惊地捂住肚子上挨打的地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贺野发觉这个副本的NPC有些反应迟钝。   “动作快一点,”贺野皱眉催促,“你要在其他人回来之前捡好豆子,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午夜十二点以后再回家,自称去过舞会了。懂吗?”   这下恶毒继兄终于有了反应。他正要挣扎着起身,不妙的事情来了。   小木屋的门轻巧地开了,门外先是走入两个衣着华美、五官艳丽的男人,一个人到中年,一个还是青年;接着又走入了一个身高挺拔,面容温和的胡子男。   后者想必就是灰姑娘的父亲了。   见到贺野此时的行为和表情,三人纷纷吃了一惊。那名五官艳丽的中年男人还扭头望了一眼壁炉下的豌豆,然后眉头倒竖,俨然是即将指责灰姑娘,哦不,灰小子的态度。   夕阳有限,没有留给他们开口指责的时间,见状,贺野马上抛下恶毒继兄一号,转身迈进厨房,举着菜刀走了出来。   “我要去参加王子的舞会,谁赞成,谁反对?”贺野挥挥菜刀问。 第12章 午夜水晶鞋(二)   黎易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高塔中。   高塔距离地面至少有几十米,下方树木如一棵棵绿色的墨点,花朵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彩色,天空很近,倚窗看去,夕阳仿佛就燃烧在他的肩旁。   听到系统提示音的同时,他感觉头很重,低眼一看,就看见了满地溪流一般闪烁流淌的金发。这些头发堆满了大半个房间,令人几乎无处下足,行动起来十分不方便。   但系统说:“你的身份是‘长发公主莴苣’,任务为让女巫剪下你的头发,带着头发逃出高塔,在三天之内和灰姑娘汇合,结识仙女教母。”   黎易容:“……”这么说这堆头发他暂时还不能自己剪掉。   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会关于莴苣姑娘或长发公主的故事,记起了大概的剧情。   ——由于莴苣的父母偷走了巫婆花园里的东西,巫婆便偷走了他们的女儿,把她困在高塔上。这座高塔隐蔽在森林中,无梯无门,莴苣无法离开,每次想要登塔时,巫婆只管在塔下叫:“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就要一把抛下自己的长发,供巫婆攀爬上来。   黎易容从前没什么感触,如今看看地上蜿蜒的发河,再看看高塔外墙的长度,计算一下沿绳爬进窗口需要的体力,突然觉得莴苣和巫婆都怪不容易的。   这个故事中当然还有一名王子。王子在偶然经过高塔时,看到巫婆的操作,就学着巫婆一样叫:“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用这头发也爬上高塔,和莴苣坠入了爱河。   巫婆发怒、剪断莴苣的长发,正是因为王子。如果黎易容没记错的话,王子以为莴苣已死,还伤心到当场跳楼,结果眼睛被灌木丛刺瞎了。   他好像抽到了一张比较被动的牌,且不说王子,最少他需要等到巫婆现身上塔,然后惹怒她,或者逼迫她剪下自己的头发。   不过这张牌也有它的好处。   黎易容站在高处,很容易望到远方的风景与建筑。他一边分析系统给出的其他几名玩家的剧本、猜测贺野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一边东张西望,很快顺利地找到了疑似皇宫的建筑,记住了方向。   灰姑娘、长发公主、小美人鱼、卖火柴的小女孩、美女与野兽。仅凭这些分析不出什么,玩家身份应该是随机的,必须与灰姑娘汇合多半是因为系统要鼓励玩家接近,自相残杀。   这五份剧本中,灰姑娘与后期的小美人鱼都有进入皇宫的戏码,美女与野兽和长发公主都发生在森林中、剧情里一致出现了不能被窃走宝物的怪人。   只有卖火柴的小女孩,黎易容有点想不通她的剧情该怎么在这个副本中立足。   信息太少了。   黎易容只好静静等待巫婆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晚霞一点一滴地流逝,巫婆迟迟没有到来,不过慢慢地,他又记起了一些其它剧情。   譬如说在《格林童话》的原版故事中,莴苣姑娘后来被巫婆流放到了一片荒野中,失明的王子误打误撞流浪到荒野时,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他的孩子。   黎易容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发山发海,实在想象不出,在这样的重量下,莴苣究竟是怎么和王子进行鱼水之欢的。   好在没有让他独自乱想太久,夜幕降临的前一刻,巫婆终究来了。   “莴苣,莴苣!”一把老迈的男性声音在高塔下大叫。   黎易容飞速将几十米长的头发用窗口的挂钩缠了缠,减轻受力后,一把抛了下去。光是掂量掂量头发的重量,将它抛下去,普通人就要耗费不小的力气了。   听到塔下是个男人的声音,黎易容本来还以为是王子在尽量让声音苍老、模仿巫婆,所以表情冷淡。不曾想缓缓爬进窗口的正是巫婆。   严格来说,是一个穿着巫袍的苍老男巫。   男巫一登上塔来就显得非常生气,似乎不必黎易容再惹怒他了。   “莴苣!”男巫恶狠狠地说,“你的王子再也不会来了!我要剪掉你的头发,让你永远逃不出这座牢笼!”   黎易容非常满意,眼里充盈赞许:“好!你剪!”   “……”男巫沉默了一下,好像感到有哪里不对,但最终没说什么,面色阴沉地一把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大剪子。   由此,黎易容猜测,也许五份剧本共用的是一个王子,所以剧情直接跳掉了有关王子的部分。   而且对于普通玩家来说,难点根本不在于惹怒男巫、让他剪断金发——惹怒男巫的法子有成千上百种——而在于怎样安全地从高塔中逃走,不被流放到遥远的荒野脱离剧情。   可他是龙。   全程黎易容无动于衷地旁观男巫嘿咻嘿咻气喘吁吁为他剪了半天头发,随后就在长长金发断裂的瞬间一把夺过金发,推开男巫,二话不说奔向了窗口。   奔跑中,他飞快地思量一下,旋即把这堆金发缠到腰上,打了个死结。紧接着,他的背后伸展出两只翅膀,尖锐的骨翅一下子刺破了高塔的天花板,把男巫吓得手握剪刀连连退后了两步。   “莴苣,你竟然是恶龙?!”男巫一脸惊恐。   黎易容懒得搭理他,右手一挥,前方就出现了几大团熊熊的火球,飞射而出,“嘭嘭嘭”沿着窗口轰碎沿窗的墙壁,把一处小小的窗口轰炸成了能够供一头龙无障碍飞出的豁然大洞。   黎易容翅膀一拍,越过碎瓦飞出窗口,头也不回地奔入了蓝天深处。   全过程中,惟一的麻烦依然是那些头发。   天啊,三个贺野加起来也不会比这些头发更重了。   黎易容只好一边咬牙负重,一边在心底幻想这是贺野抱在他的腰上依赖着他。   ·   树林深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响声吸引了贺野的注意。   他人在窗边,随意地回过头向窗外张望了一眼,看到半远处有一座高高的塔形建筑似乎出了什么岔子,垮塌了一部分。   这么大的动静,多半是玩家所为。   甚至说不定是黎易容。   但与黎易容汇合不是生存下去的首要任务,主线任务舞会有时限,只张望一眼,贺野就撤回目光继续注视小木屋里的父亲与哥哥们了。   他的恶毒继父玛丽莎现在正在他身旁掩面哭泣,他的亲生父亲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他对面。   他的两名恶毒继兄,年长些的那一名叫做帕帕娜,二哥叫爱丽娜,是不折不扣的女名。不过他们也称呼他做“仙度瑞拉”,系统根本没有修改副本中的人名。   眼下在他面前,华丽浪漫的宫廷礼服裙堆积如小山,二哥爱丽娜正一件一件地将裙子举起来让他察看,不断追问:“这件好不好看?红色和蓝色你喜欢哪一种?这件上面可是绣有夜莺的哦!我把我的钻石胸针也借给你!”   “我要水晶鞋。”贺野把刀架在继父的脖颈边,一字一顿地重复。   “水晶鞋,”仙度瑞拉的父亲绝望地说,“那是连真正的公主也没有的东西,我该去哪儿弄到它呢?”   无疑,这时订做一双水晶鞋已绝对来不及了,贺野皱着眉头反问父亲,“我有一位教母,或者教父,是不是?”   “是的。”他的父亲连忙回答,“你能不能先放开玛丽莎呢?我这就去请你的教父过来,他一般住在附近的那栋教堂里。”   “是吗?”贺野冷冷问,“那你快去,我在家等。”   隐隐约约,贺野察觉到了一丝违和。假如仙度瑞拉的教父就住在附近,总该偶尔来探望他吧?怎么会对他灰小子的生活放任不理?   但他的父亲似乎没有撒谎,为了心爱的续弦,飞一样去了。   贺野一边注意地等候着,一边开始思索。恐怕这名教父身上有什么猫腻。   系统的要求是“必须前往舞会,舞会将持续三夜,不可缺席”、“与王子跳舞,让王子碰触水晶鞋……”,并未要求三个夜晚里,他都得穿着水晶鞋和王子共舞。   或许只要有一个夜晚就足够了。   但这可能意味着,教父没有那么容易搞定。   思来想去,贺野把注意力放回了大哥和二哥身上,暂时放弃了教父:“好吧,把裙子、披风和钻石胸针都借给我。对了,再帮我做个头发。”   大哥帕帕娜惊呼:“仙度瑞拉,你不是最擅长做头发了吗?”   贺野:“我的手要拿刀呀,没有办法处理头发。”   大哥麻利地闭嘴了。   十分钟后,仙度瑞拉那名舔狗父亲领着一个身穿黑丝绒斗篷的和蔼男人飞速赶到了小木屋的窗前,顾不上进门,先朝窗子里的贺野嚷嚷了一声:“仙度瑞拉,你的教父来了!”   贺野回头一顾。   斗篷教父也定睛一看。   只见窗边坐着一个容貌极其精致,双眼含情脉脉的年轻人,他的体态笔直锋利,气质清冽脱俗,即使仅穿着一身破旧简陋的衣服,浑身的光辉仍然势不可挡。那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啊!他满头的金发就像初升的太阳,眼眸好像蔚蓝的珍珠,微笑时必定美好纯真得像一个天使。   教父不禁为他的美貌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不过。   他的一只脚正踩在一座裙子小山上,左手横刀,满脸不耐烦,珍珠一般的蓝色双眼中射出了凶恶的视线。   ……教父不禁为他的邪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教父的两声冷气中,贺野上下打量他一遍,平静地试探着开了口:“教父?请问你可以借给我一双水晶鞋吗?”   “不能。”果然,教父这样回答了。   贺野拧起眉头,正要进一步努力说服教父,或是打服教父,出乎他的意料,教父淡淡一笑,苍白的面孔上双眼闪动,露出了渴望的表情。   “不过我可以和你交易,”教父温柔地说道,“孩子,你愿意把你的美貌交易给我吗?”   这下贺野彻底拧起了眉头。   贺野顿了顿,恍然大悟地问:“你是不是还交易走了美人鱼的声音?” 第13章 午夜水晶鞋(三)   “是的,我就是海巫师。”教父风度翩翩地点了一下头。   交易美貌这个要求让贺野收声沉思了一会,老实说,现在这具身体的这张祸水脸他不是很想要,尤其在进入这个副本后,他的发色和瞳孔颜色都改变了,刚刚照镜子时险些没有被自己吓得闭上眼睛。   尽管这张脸显然很漂亮,先前在上一个副本,连混混玩家都曾经因为它对他态度松动过几秒。   不过,贸贸然不要脸的话,他不清楚自己未来又会顶着怎样的一张脸。   贺野问:“那我会变成什么长相?”   教父阴森一笑,回答说:“你的脸会像被火烧过,被沸油泼过一样,看不出任何容貌。可是别担心,孩子,不会痛的。”   贺野闻言断然拒绝:“不行,我还要跟王子跳舞。”   教父想了想,很讲道理地又为他出了一个主意:“那么这三天时间里,为了让你和王子共舞,我可以暂不收取你的美貌,等到三天之后,再拿走它,你觉得如何?”   贺野没有想到海巫师是一个如此讲道理的海巫师,原本他已经打算动用武力威胁了。   三天以后,贺野就会完成任务,离开这个副本。就算当真被夺走了面容,等回到主神空间,马上可以使用积分修复身体。对玩家而言,除了恐惧以外,这个条件似乎没有真正的危害性。   这样想想,贺野爽快地答应了:“那倒可以,三天,从现在算起,72个小时。我需要能够确保王子会和我共舞的水晶鞋、礼服裙、漂亮首饰、南瓜马车……等等。缺一不可。”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大哥二哥齐齐惊叹了一声。   二哥爱丽娜惊呆了,说:“仙度瑞拉,原来你这么喜欢王子吗?他不会爱上你的,你只是个灰小子啊!”   贺野没理他。   “成交!”教父高兴极了,“只不过,仙度瑞拉,我提醒你两点:一是这些魔法到了午夜十二点就会失效,你必须在每天的十二点之前离开王子,以免暴露;二是你千万不必听信王子的甜言蜜语,要知道,他可是欺骗了许多人的芳心的。”   贺野有点疑惑,搞不懂为什么教父会主动提醒他第二点,按理来说,游戏的难度应该不会如此简单,可目前他尚还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难点会不会是王子拒不肯碰触他的水晶鞋?   无论如何,他暗暗在心底里记下了这个疑点,面上不动声色地向教父道谢:“谢谢,我会小心的。”   然后顶着全家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像个为爱昏迷的陆地美人鱼一样站起身,接受了海巫师教父的魔杖轻点。   童话世界果然神奇,那根小木杖只轻轻一点,刹那间,一道道光华便在他身上萦绕炸开,他平凡无奇打满补丁的劳动衣裤变成了一条光环灿烂裙摆硕大的萤绿色绸缎礼服裙;胸腹前小鸟图案的围裙变成了一块块小鸟形状、生动振翅的宝石点缀长裙;脚下的鞋子变成了晶莹剔透冰雪一般的水晶鞋……   南瓜马车也出现了,拉车的不是老鼠,而是附近树木上坠落而下的花朵,因此每个车夫都面容俊俏,气质优雅,仿佛经历过重重选拔的贵族似的。   贺野面无表情地穿着水晶鞋走了几步,感觉这鞋不怎么耽误走路,脸色才满意了一点。   这时候他的两名继兄看见他熠熠发光的模样,都嫉妒地皱起了眉头,恶毒继父玛丽莎干脆停止啜泣,对他进行起了恶毒发言:“去吧,去吧,灰小子!你就永远留在皇宫里吧!一旦得知你真实的身份,得知你是个灰小子,王子绝不会爱上你的,他会带给你最深的羞辱!”   贺野也没理他。根据贺野所知的原剧情,灰姑娘明明出生在一个小康家庭,善良温柔,并非天生就是个灰姑娘。即使是,也没什么低人一等的。   但是“羞辱”这个词,让贺野灵机一动。   他把黑斗篷教父拉到一旁,远离灰姑娘一家人,低声问道:“教父,我依然很担心王子不够在乎我,有什么能让他在三天之内一定深深记住我、连我丢下的一块奶酪渣也当作寻找我的线索一样珍藏起来的办法吗?”   这段话贺野说得尽管棒读,倒也十分流畅,他对王子没半点兴趣,只把这个副本当作他在星际时代时伪装潜伏一般的任务来做。为了任务说一些台词,当然没什么好尴尬的。   教父是个NPC,更加不觉得尴尬,沉思着直接说道:“你的意思是,让他深深爱上你?”   “不用。”贺野摇头,“比如说,如果我刺他一刀,或是杀了国王,他也会那样寻找我。只是我不想逃亡罢了。”   这下子教父的眼神微微变化了,教父想象不到,原来自己的教子仙度瑞拉竟是个爱情上的病娇。   理解错了贺野意思的教父再度沉思片刻,说:“好吧,我想到办法了。众所周知,人和人之间牵手是会怀孕的,在与王子牵手时,你可以想方设法哄骗他不戴手套,而我将给予你一种能力,确保受孕的人绝对不是你,而是与你牵手的王子,并让他在三天之内感到不舒服,察看医生。”   贺野:“……”   ?为什么从“众所周知”四个字开始,他就一个字也不能理解了呢?   不过好吧,童话世界也许就是牵手怀孕的吧。   总之能够达成目的就好,既然王子是个玩弄人心的渣男,大肚子的又不是他自己,效率至上,贺野想想便答应了。   “好。”艺高人胆大,贺野接受了这个设定。   事不宜迟,一等教父的魔杖再次轻轻点下,落在他的双手手心上,贺野即刻转身提起裙摆,登上了南瓜马车,催促花朵车夫前往皇宫。   “再见,教父。”他从车窗里回头问候。   黑斗篷教父冲他慈爱地微笑。   贺野很快收回目光,盘算起了未来该怎样应对这个一看就心怀鬼胎的魔法NPC。   马车骨碌碌一路前行,驶过烂漫的夕阳,驶过初升的星辰,驶过树木与年轮,驶过花丛与蝴蝶,驶过钟楼,停在了皇宫前的一条大街上。   没有停在皇宫门口的原因是,贺野一直眼盯着车窗外头,试图多多了解这个副本的时代特性和风土人情,无意中在接近皇宫的地方看到了黎易容。   黎易容似乎正在皇宫附近徘徊,多半是想寻找他和其他玩家,本来的一头黑发也变成了过腰的金发,随手在脑后扎成一束,并不女气,倒带些不羁以规,颇符合他的气质。   在星际时代,黎易容本来的身体就是一头金发,灼眼得很,贺野对他的头发没产生什么违和感,一眼就认出了他,唤停马车,依着南瓜叫他:“黎易容!”   黎易容正背负着比三个贺野还重的长长金发缓慢向皇宫门口行进,应声侧头,一眼也认出了贺野。   贺野居然是灰姑娘。   有那么一瞬间,黎易容不禁想象了一下贺野将整碗豆子扣在恶毒继父头上的画面。   当然,他没走神太久,贺野眼下正穿着一件视效kirakira的华丽舞裙,裙摆庞大,下马车很不容易,只得一只手紧扶车门,一只手不耐烦地高提着裙摆。   普通男人哪里穿过裙子?黎易容生怕他在松开车门的瞬间被巨大的裙摆绊倒,忍着笑几步走近,伸手绅士地主动扶了他一把,淡笑说:“你可以把重量放到我身上,不必客气。”   贺野却没说话。   与黎易容两只手掌心交叠的刹那,贺野身形一僵,猛地凝固了。   再怎么说,贺野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上可宇宙歼星,下可深海生存。自从死过一次以后,十七年来,从没有哪一秒钟,贺野经受过这般震撼而惊慌的心情。   贺野:“……”   四目相视,黎易容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了,猎狼?”   贺野默然从他手中抽走自己的左手,陷入了紧急沉思。 第14章 午夜水晶鞋(四)   天色已黑,满城的公子哥和富豪们都在向皇宫聚集了,人潮像一条条汇入大海的河流,方向一致,罕有逆流。   花朵车夫们也催促起来:“仙度瑞拉,仙度瑞拉,舞会快开始了!”   “黎易容,”沉思半晌,贺野缓缓地问道,“如果有一个玩家在副本中得到了后代,回到主神空间后,可以修复掉吗?”   黎易容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主神空间可不可以让孕妇恢复原样吗?我想不能。”   “……”贺野眼前一黑。   随后面对黎易容的满头问号,只好把关于海巫师教父的事情给他简略地讲了一遍。   “抱歉,我会想办法对你负责的,游戏副本有时候并不安全,我会尽量一直陪在你旁边。”最后贺野无奈地总结。   他没料到黎易容对此竟然十分不在意,短愣过后,只微微一笑,表情冷静得和平时一样。   贺野不禁肃然起敬。穿裙子扮演灰姑娘一事都已经让他很不开心了,想不到身边咫尺之遥,就站着一个连误打误撞怀上孩子都能淡然以对的狠人。   “还是聊聊任务吧,”黎易容说话时声音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我的任务是见到你的教父,然后把这段头发交给他。”   贺野用目光迅速评估了一下他腰上那堆头发的长度和重量,略一沉默,提议:“暂时把它放到南瓜马车上吧。”   ——勒着肚子对孕夫不好,后半句话他咽下去了没说。   很快黎易容也坐上了南瓜马车,马车继续骨碌碌地向皇宫驶去,一路散放南瓜特有的芬芳香气。原本黎易容是没有进入皇宫的任务的,他身上还穿着高塔里带来的简单衣裤,不过嗅着这股清香,渐渐地,他感到肚子饿了。   在短短几分钟的路上,贺野向系统要了不少东西,最先是备用的验孕棒,随后是名为《从十个月到十八年——成功妈妈必读》的孕妇指南手册,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满电MP3,用于未来播放胎教音乐听。   贺野心乱如麻,贺野不能冷静。   在他的记忆中,他还从没有把别人的肚子给搞大过。   全过程中,他时不时就会侧头观察坐在身旁的黎易容一眼、再观察一眼,试图找出代表黎易容慌张的小细节,看看黎易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气定神闲。   破绽没找出来,他先注意到黎易容似乎饿了,目光频频往沿途的面包店里瞄。   不过他们两人身上都没有任何这个时代的货币,贺野想了想,比起抢劫,不如合理吃喝,遂又提议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皇宫?舞会上一定会有一些食物。”   黎易容挑眉转头,说:“当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他几名玩家应该也会设法进入皇宫。”   童话世界的宫中舞会几乎是人人都可以进入的,贺野点点头,只问:“你会跳舞吗?礼服裙怎么安排?”   黎易容漫不经心地答:“没关系,我又不是灰姑娘,不需要水晶鞋上阵,穿着裤子去跳舞就好了。”   实际上尽管生活在高塔里,莴苣的衣服简单却不简陋,虽然出现在舞会上一定万分失礼,倒也算不上邋遢。   其实抢一件礼服裙也不是不行,不过黎易容可不打算穿裙子。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下来,一个按捺着惊慌,一个压抑着狂喜,双双面如平湖,到了皇宫,这一次贺野抢先跳下车,谨慎地为双手戴上了手套。   他决定放弃让王子怀孕的计划了。   一旦再度误伤,后果不堪设想。   看出他情绪里的不自然,黎易容在心底暗笑一声,遗憾地暂时放弃了这等绝佳的说骚话机会,打算让贺野先冷静冷静。   “你去跳舞,完成任务;我四处走一走,寻找观察其他玩家。”黎易容一本正经地将话题固定在了任务上,“别担心,我们才握手几分钟,现在我没事。”   “好。”贺野叹了口气,“自己小心。”   黎易容扬眉一笑,点头应下,与他一齐步入皇宫,走进舞会的大厅,身影很快闪进了人堆深处。   干脆得令贺野有些震撼。   穿入游戏以前,贺野从来没想过,黎易容是一个这样的人。往日他对黎易容的印象就仅仅是实力很强、头脑不赖、藐视帝国而已;如今完全刮目相看了。   如今他觉得黎易容真是个有苦不说自己扛、宽容又温和、充满阅历的男人。虽说干过些坏事,毕竟是当boss的人,肚量到底超凡脱俗。   贺野心情复杂地目送着黎易容远去,转身也朝大厅最前方的王子身旁迈步,丝毫没有捕捉到黎易容背对着他露出的喜提百亿彩票般的舒爽眼神。   “叮!”各自走出一段距离后,两人耳边不约而同地响起了系统的提示声。   贺野这边的提示是:“玩家现已开启支线任务,可自愿选择是否完成,任务内容为在皇宫中逗留到午夜十二点后,刺探清楚假国王的身份并救出真正的国王。”   而黎易容那边的提示是:“玩家现已开启支线任务,可自愿选择是否完成,任务内容为在皇宫中逗留到午夜十二点后,帮助假国王彻底杀死真国王。”   异口同声的部分则是:“提示:若放弃支线任务,则本轮游戏的关键词将无法被触发完成。”   听到这道声音,贺野下意识地回头遥遥望向本已逐渐走远的黎易容,立即撞上了黎易容相似的目光与动作。   两人没有转身靠近,只是彼此望了一望,接着姑且把支线任务放在一旁,继续处理这场舞会了。   只不过对望的瞬间,黎易容冲他笑了一笑,笑容很真挚,甚至仿佛很开怀。隔着衣香鬓影、百十人头、隔着牛奶和糖果混合而成的节日般的香气,一瞬间,贺野隐约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某道影子。   至于是谁的影子,是怎样的相似,他却根本记不起来。   与此同时,系统的电子音居然又响了起来。   很古怪的是,这一回,那电子音的音色下出现了人类一样波澜起伏的语调。   “玩家现已开启支线任务二,可自愿选择是否与仙女教母交易‘完整的记忆’。提示:放弃此支线任务无代价。”   贺野才稍微从黎易容身上收回目光,闻声心下一沉,又再脸色平静地回过头,追望了黎易容一眼。   可黎易容已经走远了。   也就是说,这回的支线任务二只有他听得到。   贺野伫立在原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四面音乐声忽地响起,人群的喧嚣杂声忽地变成了一声一致的赞叹,清风忽地闯进落地长窗,荡起猩红色的天鹅绒窗帘。   他再抬起头时,看到第一支舞已经开始了。他来得本就迟了一些,又走得慢了一些,NPC王子选中了另一个人一起跳舞。   不妙。贺野不悦地又皱了皱眉头。 第15章 午夜水晶鞋(五)   在开场舞的奏乐声中,黎易容一路穿过人群,往灯火阑珊的地方走。   靠着墙壁抱着胳膊站定脚步后,他才回头重新观察贺野。他拥有一部分龙的基因,视力和寻常人类不可同日而语,精准地一眼从蹁跹裙影中揪出了贺野的影子。   恰好开场舞起,眼看任务有失败的风险,远隔二三十米,贺野暗暗将手指一抬,眼光一闪,四面八方无名罡风顿升陡旋,大大小小的惊叫连成一片,连黎易容也不得不伸手撩开反复被吹落到眼前的发丝。   罡风深处,王子被一阵螺旋稀里糊涂地卷推着送到了贺野面前不远的地方。   然后凭借水晶鞋、仙女教母钦点的大裙子和贺野那张看谁谁愣神的脸,任务很快被导回了正轨。   由于莴苣也是童话故事中主角的配置,黎易容自身气质更不俗,不多时就陆续出现了好几个想要邀请他跳舞的人,他一一拒绝了,心里不大耐烦,决定离开皇宫出去走走。   以防万一,其他玩家当然是要寻找的,不过留在这里,他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上一关游戏里,除去他、贺野和西装男,他们队伍中所有玩家都死了,这一关出现其他玩家,应该不是系统从别的主神空间中调来的,就是新人。因为可能是新人、暴露破绽,他才试探着四处找了找,假如是不想表露身份的老手,空等在这里多半是找不到的。   黎易容最后瞥了贺野的背影一眼,背离人群,慢慢走出皇宫的大门,迎着晚风步入初上的华灯,漫不经心地四下望望,顺一条落满花瓣的小道散起了步。   贺野跳舞的姿态很熟练,就算穿着不轻便不适应的裙子,舞技也是一等一的好,足以在每年帝国皇室举办的宴会上配合公主跳开场舞。   刚刚在回头注视贺野时,他才发现,要是他早点看到“猎狼”在生活中的一些细节,说不定他早就可以认出贺野了。   贺野跳舞时喜欢微微把头往右偏。他看过一次,就一直记得。   在星际时代,他曾经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黎易容就知道自身即将面临的风险。他的母亲原本是一名普通人类,被挑选中身体数据以后,强行植入了古生物的部分基因,生下了他。   他打一出生,就是被观察的一分子,那时候他的母亲虽然也表面拥有着正常的生活,实际身边处处是监视器与观察者。他的父亲——另一个不够被严密看管的实验品——绝望地放弃了爱人,冒生命危险带着他逃远了,对他关爱倍至,希望可以弥补四处逃亡为他带来的不安。   但尽管赌上了一切,他父亲的能力终究有限,他们一直没能逃出帝国的主星球,只能尽量在热闹繁华的世界中藏身贫民窟与黑街。   在那时,怀揣巨大汹涌的不安,尽力让他读书、懂得知识、偶尔偷偷练习火焰能力,已经耗尽他父亲的绝大部分心力了。   他并不去偷窃,也不和黑街的其他小孩混在一块,他懂得父亲为什么不喜欢他这样做,也懂得体谅父亲,童年的孤单懵懂与他父亲背负的风险跟痛苦相比不值一提,他丝毫没有产生过不满。   所以他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没有见到过郁金香,没有朋友,甚至从不知道在不同的星球上,月亮出现的模样和角度有所不同。有时候他会帮父亲分忧,一起规划两个人逃跑的路线,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   倒也这样活下来了。   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和父亲对他的疼爱。   直到在他成年生日过后的某天,他们被皇帝找到了,临别之际,父亲匆匆送他登上前往陌生星球的黑船,从此以后,再无消息。   他遇上了另一份崭新的幸运,却也即将和幸运挥手告别了,那是他生命里最后的三天快乐时间。   贺野是与一切新鲜陌生的美好事物一同进入他生命里的,那个夜晚他行走在簌簌飞舞的雪花中,浑身被月光包围,沿途有不符合季节盛开着的郁金香奇迹般地随他的前行一路摇曳;远处房屋如点缀在茫茫白蛋糕上的屋形糖果,小巧精致,不是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天上几乎没有飞转的舰船,只有在主星球早已被无数灯光淹没的银河群星——是的,原本他连星星也不熟悉。   这比梦还要美,美得像濒死的幻觉。   其实他是去治安所自首的。他不是个天生就聪明的人,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反差太过震撼,他认真地以为过自己死而无憾,还认真地认为自己不该独享这样的世界。   在被推上黑船时,他意识模糊,无法拒绝,见识到月光和雪花以后,他只想回到父亲身旁。他想,反正他也做不了更多。连他神通广大的父亲都做不了更多,他不可能留在这个世界,将那个世界里的父母营救出来,还不如去陪伴他们。   但当他敲开治安所旁边那扇小房子的门后,抱着睡意为他开门的男人两眼惺忪地打量了他一下,立即选择帮他掸去肩膀的雪花,不介意他在常人看来十分怪异的翅膀,也不介意他的语无伦次,不介意他贸然带来的严寒冬风,耐心告诉他:“你是来报案的吗?这么晚了,事情恐怕不小吧?我可以尽全力帮你,别害怕,进来歇歇。”   多少年来,真正让他永远感到害怕的实际上不是被捕,不是实验,而是这一句话。因为这句话,他才能在想要放弃的时刻停止放弃,在心灰意冷的瞬间重燃希望,在想到死亡的时刻眷恋生存、胆怯死亡。   那是他第一次了解到,陌生人也可以为了陌生人冒死的风险。   彼时在他的眼里,贺野是个怪人。贺野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觉得在风雪里为人掸雪意义重大,不觉得夜半三更打着呵欠陪没见过世面的陌生人徘徊街头是值得铭记的事。可若说只是因为司空见惯,贺野却也会和他一样赞叹星光,赞叹月亮,赞叹纷扬细雪和蒙披晶莹的野花。   贺野不大承认自己的温柔,只承认那是人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他的职责和义务。   黎易容很快意识到了,这个男人就是他这场梦里最重要的部分,改换世界后,星月可以寻觅,花朵可以饲养,组成梦境的人不可复制。   与他的父亲略有不同的是,虽然贺野也决定利用黑船把他送到其它星球上去,但短短三天时间里,还是懒洋洋地揶揄着“你不会跳舞吗?”、“也不懂下棋?”、“音乐呢?”等等话语,简单基础地带他领略了不少新鲜事物。   贺野甚至允许他飞,有时在室内,有时在屋外,哪怕他会撞倒家具,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哪怕他需要贺野左右放哨,陪他一齐在冷风里挨冻。作为一头龙,他的翅膀有些小,因为过去他无法练习飞行,不敢暴露在任何天空中,在那之前,今生今世,他没有幻想过飞起来。   但贺野说:“你有这个权利,哪怕是错误的实验,你可以试试喜欢上其中的一部分。有我在,没人能在这个时候攻击你,去吧。”   他相信了。凡是贺野信誓旦旦保证的,他都相信,贺野极少反悔或是失约。多年之后他才迟迟想到,贺野似乎没有向他保证过自己不会死。   从前贺野拥有不世的从容,这从容,或多或少带点自信,带点傲慢,带点尽在掌握,哪怕是输,也输在意料之中。   前生,意识到猎狼就是亚特兰蒂斯之后,黎易容与他的接触着实不过草草几分钟,这次重逢,近距离接触过,才渐渐觉得他的性格看似改变了,终究有许多不变的地方。   只不过一个人记忆不全,失去了前半生,忘记了技能的来源,忘记了昔日骄傲的理由,又经历过不同的事情后,多少会有一些茫然。贺野性格里最大的改变,除却脾气变坏了一丁点以外,主要就是这种茫然,或者说对万事万物的不从容感。   有点像是当年的他,只是仿佛独自多在宇宙里漂流了十七年。   当确定地得知了自己缺少某一部分后,人人都会减损从容,若从来没有过,反倒好些。   所以就算不为了自己,黎易容也打定了主意想帮他恢复完整的记忆。   离开星际时代,就远离了设备,远离了技术人员。并且他想要紧紧抓住所有和贺野相关的痕迹,那里还有某一道深刻的痕迹存在着。   思来想去,黎易容缓缓地也坚定了回到星际时代的决心。   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哪怕他们最后的心跳只能留在这里,一旦回到未来,只回得到冰冷的尸体里面,与世长辞,也要一试。   值得一试。   ·   童话世界中的王子英俊得不容置疑,不过贺野对人的美丑不大感兴趣,有一点脸盲。   王子也是一头金发,华服锦绣,嘴角的笑容轻佻而愉快。贺野在心底算了算,假如扣除卖火柴的小女孩,每个玩家都和王子有一段剧情,那么即使玩家一共只有五个,王子也仍然起码脚踏五条船。   小美人鱼的故事里还有一个邻国公主呢。   “亲爱的,”王子在对他笑容灿烂地说话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真是太美了,我还想再见到你。”   “你不配。”贺野面无表情地回答。   王子噎了一下。   但王子转念一想,既然对方乐意跟他跳舞,十分在意他和别人跳舞,又盛装打扮而来,难不成只是脾气别扭?   作为一个种马王子,从小猎艳群芳,自然也见过一些欲拒还迎的高岭之花,王子很快欣然接受了自己给自己的这一解释,继续说道:“那明天你还会再来和我跳舞吗?”   “会。”贺野斩钉截铁。   果然是表面别扭,王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这个高岭之花莫名有些侵略性,被迫跳着女步的王子想。   不等他想完,裙摆旋转,奏乐声停,一曲终了,贺野忽地主动向他开口了。   贺野问:“那位小姐是谁?”   王子讶异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竖琴旁边,一位乐师的身侧,正站立着一个长发垂膝,表现落寞的华服少女。   “她啊,”王子浑不在意地说,“她是我的妹妹。”   妹妹。贺野眉头一锁,追问:“她是位公主吗?”   王子:“不是的。她是我在海滩捡到的可怜孤女。”   贺野得到答案,便不再说话了。   看来小美人鱼的玩家是一名女玩家,站在如此显眼的地方,说不定是为了确认灰姑娘的身份。   要么小美人鱼头脑很傻,要么这是与灰姑娘交换牌面、表达友好的方式。   于是趁着下一支舞曲开始之前,贺野一把推开了王子,提起裙子大步向小美人鱼走去。   尚未走近,明亮的灯火间,他就看清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不是其他玩家。   居然是黑斗篷教父。 第16章 午夜水晶鞋(六)   完整的记忆,这个词在贺野脑海中一闪而过。   虽然充满诱惑力,但他并不相信区区一个副本中的NPC拥有为他复原记忆的能耐。他甚至也不相信这位教父是个友善的NPC。   先前那道颁布支线任务二的声音曾经说过,拒绝完成支线任务二没有任何惩罚,这反而激起了贺野的疑心。   黑斗篷教父的脸一半隐藏在兜帽之下,看不清眼神和表情,看不清他是否正注视着谁,可贺野已经推开王子,迈出了一步,显眼得很。   贺野脑筋一转,先前在着火的居民楼中,NPC是不知晓“玩家”这一存在,只把他们当作报社记者的。   或许这里的NPC也一样,那么教父只会把他当成普通的心机灰小子。   这样一想,贺野及时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办法。   他继续向前疾走了几步,就在王子伸出手来呼唤他的时候,毅然回头,面无表情地棒读:“什么妹妹。我吃醋了。放开我。”   小美人鱼:“……”这也过于一字一顿了,语气跟机器人一样。   但王子没有多想,因为他能正面看到贺野的双眼。   那也是贺野敢于随口棒读台词,不添加演技的主要原因。   ——它实在是天生泫然欲泣春波盈盈,任谁也会觉得,带着这样双眼的人只是嘴上冷漠,随时可能会哭泣泪下,柔弱极了。   尽管目前还不打算把灰小子当成正宫,但王子还是敷衍地安慰了两句:“怎么可能,我已经牢牢地迷恋上你了,心里没有其他人!”   贺野隐约感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再回到王子身边,否则会崩人设。   经过一秒钟快速的深思熟练,他抬起双手,意思意思锤了王子胸口两拳。这是从原主脑袋里扒拉出来的做法,叫“小拳拳捶你胸口”,似乎很少女心很有恋爱感的样子。   便听“嘭、嘭”两声。   虽然贺野没有点亮左眼,不过王子还是被他捶得胸口一闷,沉默了一下。   “跳舞吧,我姑且相信你。”贺野平淡地说。   王子沉默片刻,倒也没有拒绝,伸手重新扶上他的肩膀,与他翩翩旋转,一会舞到靠近教父的地方,一会舞到远离教父的地方。   起初贺野没有过多在意,是王子先开口求助的。   “不对,你不是应该和我跳舞的人吧?”王子这么问。   华灯宝钻间,贺野双眼一眯,他掩饰得不多,王子产生疑心也不奇怪,不过他不介意,反正他能靠武力值压制王子。   “何出此言?”贺野随口回。   王子却忽地说:“有人告诉过我,今夜会有人来营救我,我迟迟没有等到,现在想来,那指的大概就是你了,普通人是无法诱惑到我的。”   贺野对最后半句话持保留意见,只是微微蹙眉,低声追问:“哦,你有什么麻烦?”   他注意到这时王子不明显地将眼珠上抬了一下,望了望天花板,但是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   王子定了定心,犹豫地反问:“你是特地来救我的吗?”   贺野如实说:“不是,不过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助,我会考虑帮你。发生什么事了?长话短说,这里不安全。”   ——他的主线任务是与王子共舞三夜,夜夜不可缺席,外加让王子触摸到水晶鞋并收回。假如重头戏是水晶鞋,一夜也可以完成,不必强制三夜。   换句话说,重头戏是这三夜他必须都出现在宫中,出现在王子身畔,可以想见,王子的求助是躲不过去的,那一定是他主线任务的一部分。   听到“这里不安全”几个字,王子虽未哆嗦,吐字的速度倒也快了许多。   “这里的确不对劲,”王子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我们现在并不是在真正的皇宫里跳舞。”   “嗯?”贺野挑眉。   王子说:“这里是我小时候的皇宫,后来有一些风景画被更换成了别的画作,有一些东西被打碎了,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皇宫。你知道吗?在皇宫的其中一处墙壁上,陈列着历代国王和家族成员的油画像,在经历过昨晚的黑暗之后,今天早晨我突然发现,其中有两幅画像变成了陌生人的模样。”   王子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很轻微,贺野率先问:“被替换掉的画像是谁?”   “我的父亲,他变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的怪异男人,我的母亲也变成了一个惨笑着的艳丽女人。”王子回答,“这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眼睛,长得真的很怪异!”   贺野平静地继续问:“除了没有眼睛和气质怪异,他们还有别的不对之处吗?昨晚的黑暗又是怎么回事?”   王子努力想了想:“没有了。那两张画像乍一看便给我一种很恐怖的感觉,但我说不上来是哪里恐怖,看了很久,才发现他们没有眼睛。但我怀疑,这不是我感到恐怖的惟一原因。”   这话贺野心底赞同,一张人脸上缺少眼睛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需要看上半天才能发觉,这本身就颇为奇怪了。   看到他认可地微微点头,王子紧张的表情稍霁,又回答第二个问题说:“昨晚十二点以后,皇宫里突然变得完全黑暗,不见五指,看不到任何东西,起初我以为我的眼睛生了病……直到我在黑暗里看到天花板上写满了荧光的字眼,每隔十几步路就会出现一句话。”   贺野不免也下意识瞄了一眼天花板。   循着回忆,王子越描述越惊恐了,脚步也逐渐错乱,贺野被他不慎踩了两脚,没吭声。   王子说:“那时我在卧室里被一道很响的脚步声惊醒了,随后就发现四周无比黑暗,我试着去摸索窗帘,发现窗帘开着,再怎样月光稀薄,也不该如此暗淡吧?何况前半夜月亮很亮。我不知道那道脚步声属于谁,它越来越近,我才意识到它真的十分响亮,原来它惊醒我的时候,还远在走廊另一端。   “直至当时,我仍然没多想,差点开门出去询问情况召唤仆人,没料到我房间中的天花板上忽然浮现了一行字,正对着我的头顶,写道:‘快跑!再不跑你就没命了!跳窗!快!!’我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本能地遵从指示跳出了我二楼寝房的窗户。我没有成功,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我离开皇宫,于是我做了一件很冒险的事。   “我尽力辨别着那道脚步声的位置和步速,一把打开门,向脚步声的反方向飞奔了出去。”王子深呼吸了一声,显得心有余悸,“我知道它是冲着我的寝房来的,它是冲着我来的。”   “然后呢?”贺野没想到王子还算有点胆大心细,尽管这样就会暴露行踪,但总比在封闭的房间中束手待毙好得多。   他平静到犹如听说过百八十个类似故事的神态大大安慰了王子,王子轻呼一口气,接着连贯地说:“我跑出房间,一下子惊呆了,因为在我头顶、走廊上空的天花板上写满了荧光提示,有的是‘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有的是‘朝家族油画墙跑!快!越快越好!’有的是‘坚持住,在明天的舞会上就会有人来救你,我们已经交易好了!’或者‘不要回头,相信我们,绝对不要回头!’……不一而足。”   “我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暂时选择信任提示,向油画墙跑。那道响亮的脚步声并不快,不过荧光提示告诉我,今后的每个晚上,它会越变越快,最终拥有鸟掠过猎物一般的迅疾速度,我迟早会被它追上。   “无论如何,昨夜它没有追上我,我躲过一劫,不敢睡去,耳朵听到它在第一幅画像旁边徘徊了很久,最终没有靠近我。我一直醒到早上,在第一缕太阳落下的同时恢复了正常视力,脚步声也消失了,随后我看到了那两幅被替换的画像,察觉到了皇宫的年份变化。   “白昼里就看不到那些荧光字句了,我没有夸大或是撒谎。被画像吓到以后,我连忙跑去问候我的父亲,对他说:‘会不会是哪个巫师在捣鬼?’他认为有可能,而且对自己画像的被毁大为愠怒,却也搞不懂原因。”   说到这王子稍稍停顿,满面困惑,贺野由于先前得到过支线任务中真假国王的关键词,不由得也暂陷沉默。   随着王子的求助,这个童话世界的任务才算真正开了篇。贺野没办法立刻想通皇宫的猫腻,可隐隐对另一件事有了猜测。   海巫师教父,这个NPC关乎着玩家的任务,也关乎着整个主线剧情,并非一名功成身退的简单仙女教母。   目前教父想要得到的东西是:声音,容貌,长长的金发,或许还有‘野兽’的玫瑰,和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什么东西。   有些古老民族的传说中,玫瑰象征着生命甚或心脏。   而说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可交易的东西,贺野只能推想出两个:幻想,或是……温度。   这未免也太像是组成一个“人”所需要的部分了。   并且,卖火柴的那名玩家和其他四名玩家的画风实在不大相似,格格不入,很难融入主剧情。然而系统既然特地为玩家安排了身份,就一定不会是随随便便安排的。   同之前的黎易容一样,贺野一时也想不通那名玩家的身份含义和剧情安排。   他没沉默太久,沉默不是办法。   “跳舞吧。”贺野对王子许诺道,“这三天夜里,我都会和你一起待在皇宫中,察看情况。现在我们要正常跳舞,不被潜在的鬼怪和巫师看出你的心虚,能做到吗?”   同一时间,皇宫之外,黎易容停止了散步。   因为他猛然看到一个身着王子服装、野兽脑袋、目光绝望的怪物在皇宫前的大街上徘徊。   见到野兽的行人纷纷慌乱地避开,这明显加重了野兽的绝望。   “我是罗加斯王子!”野兽狂声咆哮,喉咙里流动的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嗓音。   黎易容讶异地扬起眉毛,站定了脚步。   散步的路上他打听过了,这个国家的王子的确只有一个,名叫罗加斯。   眼下罗加斯王子本该正在皇宫中翩翩起舞呢。 第17章 午夜水晶鞋(七)   没有犹豫太久,黎易容决定跟上野兽。   他与贺野不同。贺野虽然头脑不坏,但行事喜欢见招破招将计就计,这是硬实力极强才能形成的脾气,因此黎易容不认为有错,反而有点欣慰。   同样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黎易容就更倾向事先掌握其他玩家的情况。假如说小美人鱼躲藏在海里或宫中,那美女无疑是要和野兽接近的。   不排除美女的玩家像他一样,在刚进入副本时就拿到任务道具,匆匆远离了野兽,不过看眼下野兽的痛苦神态,黎易容怀疑野兽才变化没多久。   此外,考虑到灰姑娘跳舞三夜的任务,这轮游戏的时长至少有三天,可黎易容已经完成了自己任务的一大半。这导致他对任务的内容有些疑心,系统不大可能安排他们用一天交完任务,然后花费两天时间在副本里旅游。   他决定探索一下。   虽然万分痛苦绝望,放声嚎叫出了自己的身份,可野兽王子没有一直逗留在皇宫前,可能他知道皇宫的守卫状况,明白一旦试图闯进皇宫,凭他现在的面目,一定会被就地攻杀。   嚎叫过后,野兽用毛绒绒的狮爪掩住面孔,黯然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王子!”黎易容适时叫住了他,“留步。”   野兽闻声侧头,看向他的目光极其警惕。黎易容可以理解,从一个人类突然被变成狮子,任谁也会害怕警觉、疑心满满的。   无惧路人的注目,黎易容不慌不忙地放出自己的龙翼,撒谎说:“你看,我们身上发生了相似的事情,你可以信任我。”   野兽依旧将信将疑:“真的吗,陌生人?那么你怎么没有变成野兽,还可以隐藏翅膀?”   “这就是你或许需要我的原因了。”黎易容悠然说道,“不必假设我有什么阴险的目的,如果你不需要帮助,我就此离开也行。”   经他的三言两语,野兽王子便陷入了犹豫,却也不肯直接放松戒心。   见他不好糊弄,黎易容进一步嘴炮道:“王子,你也可以一直怀疑我。想想看,假如我拥有现在一举伤害你的能力,那就无须说服你什么;假如我必须让你充分信赖我后才能下手,结伴的同时,你继续怀疑我不就行了?难道如今除了生命,你还有其它可图谋的东西吗?”   是的,看这副徘徊皇宫外的样子,野兽多半不具备原版童话故事中的宫殿住所和滔天财富。   这下野兽无法反驳,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马上问:“你是怎样恢复正常的?”   黎易容微微一笑,开始胡诌:“说来话长,这需要时间、活下去的信心和一份真心的爱情,搜集它们不容易,我建议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填饱肚子。”   野兽似乎又疑心起他是骗钱的了:“我没有钱,平时都住在皇宫里。”   “没关系,我知道去哪,由你选择要不要跟我来。”黎易容说着,招手带他走出一段路,轻盈地跳上了南瓜马车。   这时节并非冬季,玫瑰处处都有,互述任务时贺野提到过,仙度瑞拉家附近也有。既有野兽又有玫瑰的地方,应该就是美女的任务地点。换言之,他可以守株待兔。   “回到仙度瑞拉家,等我们下车后,再来接仙度瑞拉。”黎易容吩咐花朵车夫。   马车骨碌碌地往回驶,南瓜的清香一路弥散,没多久,黎易容就越来越饿了,野兽王子大概也饿了,东张西望中,肚子咕咕直叫,毛发蓬勃的脸看不出是不是惭红了。   跳下马车后,还未站稳敲门,他们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红裙银披风的漂亮年轻人。   论容貌,他还是十分美丽的,尽管浑身的气质有些刁蛮。   这个童话世界里的少女小姐们大多变成了男人,玩家扮演的公主们也随自身的性别变成了男人,黎易容一时无法确定他究竟是“美女”还是灰小子的继兄,刚想开口问问,看清野兽的同时,对方吓得激情大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黎易容:“……”看来不是了。   野兽王子越发沮丧地捂住了鬃毛横生的脸。   紧接着,仙度瑞拉家的大门彻底打开了,黎易容听到一阵争吵声从中传出来,看到几个身影在争执。   门口站着一个穿裤装的男人,一个穿舞裙的中年男人,一个穿舞裙的年轻男人,前者应该是仙度瑞拉的父亲。这会他们吵闹得很厉害,甚至没有发现门外站着的陌生人。   “我要去跳舞,我们要盛装把那个灰小子揪出来!他凭什么得到衣裙和尊贵的待遇?!”说这话的是穿舞裙的继父,他神色凶巴巴的,“这应该是属于我的儿子们的!”   “可仙度瑞拉付出了容貌呀!”灰小子的父亲无力地劝他,“你们可以去跳舞,倒也没必要揪出他,王子会不高兴的。”   “或许我们也可以等到他回来以后,夺走他的裙子,不让他参加明天的舞会。”继兄之一说。   “这倒可以。”灰小子的父亲赞同地点了点头。   前两句对话发生时,黎易容还满以为仙度瑞拉的父亲对他有些起码的关心,听完啼笑皆非,不再站立门后,干脆用力敲响了门扉。   几个坏心眼的主人同时被吓了一跳,扭过头来。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继父盛气凌人地问。   “我饿了,我的朋友也饿了。”黎易容直接挥挥手,一下子让屋内的壁炉中升起了火焰,“你们不要去跳舞了,留下来为我们做饭吧。”   因为那团火焰,三人又吓了一跳,继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旅行的巫师吗?”   黎易容没有理会他,换在星际时代,乐意主动冲上来对黎易容献殷勤的下属数不胜数,没有哪个会多问问题。他傲慢得习惯了,又不喜欢这几名NPC,自然不会搭理。   至于野兽王子,尽管长相非常可怕,也被当做巫师身边的怪人,一并招待了起来。   在野兽王子神采奕奕报菜名的时候,“火鸡!天鹅肉!蘑菇汤!”的不间断声音旁,黎易容熄灭壁炉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了翻在南瓜马车上看到的贺野落在车上的小本子。   他原以为是贺野对游戏剧情的一些推测整理。   没料到尽管上面也有一些关于上一轮游戏的分析,但更多的是他的语录,还包括备注。譬如:“说话时黎易容还兑换出了烛光长桌。”“黎易容一定在背我的时候嘀咕了什么。”等等。   是的,这个小本子的扉页上就写着:“骚话合集。”   黎易容:?贺野记录这个干什么。嶼;汐;獨;家。   难不成即使失去了记忆,贺野现在也越来越对他再度产生好感了?   想象一下这样的浪漫发展,黎易容顿时心情很好,捎带着对仙度瑞拉的继兄都有些春风和煦。   “今晚我们要住在这里,既然你们只有四个卧房,就都让出来吧。”黎易容说。他记得童话故事中灰姑娘是无处睡觉的。   以防万一,假如能够和平留住美女的玩家,美女就也需要一间卧房。   那名继兄不敢吭声,仙度瑞拉的父亲和继父面面相觑,也不敢发问,只是脸色铁青。   ·   午夜十一点钟时,皇宫中的盛大舞会出了点岔子。   “轰隆”一声巨响,大厅中跳舞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不安地张望四周,寻找声源。   他们什么也没找到,以为是别处来的异响,很快将这件事情交给宫殿的侍卫们处理,继续起了舞蹈。   惟有王子满面惊恐。   因为就在几分钟之前,面前柔弱漂亮的高岭之花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既然皇宫可能闹鬼,我们拆掉皇宫试试好了。”   王子:???   王子十分慌张,试图挽回局面:“啊?你不是说我们不该暴露给可能藏在周围的巫师吗?”   高岭之花面露不耐:“我的意思是请你不要心虚,不要被看出破绽,这样一来,他就不知道事情是我们干的。”   王子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发展。   不过在高岭之花眼里,他显然没有发言权。   侧前踏,轻巧微妙的后退,旋转,再旋转,每一步都伴随着贺野左眼荧绿色闪烁的节奏,看到那只眼睛的诡异切换,王子更加不敢说话了。   “轰隆”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宾客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尽管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仍然一个接一个地找借口离开舞会飞速逃回了家。   将近十二点整时,偌大的舞厅几乎就只剩下了慌乱的乐队、小美人鱼、贺野、王子和几名眼巴巴做着美梦盼望竞争对手减少后、王子看上自己的舞裙少年。   教父不知所踪,贺野时不时审视小美人鱼的玩家一眼,她双手托腮,坐在台阶上,什么也没有做。   十一点五十分,贺野停下脚步,王子却也无心去选择其他美丽的舞伴了。谨慎观察的王子留意到,舞会大厅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几丝细长的裂纹。   “必须要拆掉皇宫吗?”王子小声问道。   贺野推开窗让他往外瞧了瞧,外面没有任何碎瓦砖块,整个皇宫还稳稳地屹立着。   “待会四面墙壁会朝四个方向倒下去,我会尽量不损毁里面的东西。”维持这样的状态连贺野也感到有点吃力,不免低声叹了口气,“至于皇宫的二层和三层,我保证,里面的人不会死。”   “必须要拆掉吗?”王子又问了一遍,看来很不情愿。   拆除一定有所损失,贺野能够理解他的不情愿,耐着性子回答:“你说昨晚荧光字体提示你跳窗逃生,你被拦住了,或许代表离开皇宫就能安全。在敌方封锁这条通路之前逃走,或是干脆破开封锁的可能,是值得尝试的办法。”   事实上,干脆搬出宫殿或许也是个办法,但贺野不觉得任务会有那么轻松,一直躲藏多半会出别的岔子。他想要干脆站在皇宫的范围外,看看怪物会不会出现在被拆除的皇宫的范围内,究竟能不能跨出这个范围。   见到王子欲言又止,可最终不反驳了,贺野便眉头一松,改变控制的方式,就听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响声,随着乐队和舞裙少年们的尖叫,皇宫金碧灿烂的四墙轰然倒塌,人人开始向外奔逃。   如空中楼阁一般,皇宫的二楼和三楼悬在他们头顶,迟迟没有落下,直到所有人惊魂未定地跑出长廊,步下百层阶梯、闯进飘洒风露的黑夜间,它才慢慢地轻轻地锵然落下,也像一楼的建筑一样,花朵绽放似的展开四壁,露出了其中包裹着的同样恐惧的人们。   烟尘滚滚里,贺野长出一口气,再定睛时,却发现小美人鱼还在,王子不见了。   没错,他仔细地环顾周围的每一张面孔,王子不见了。   倒是尘埃一落定,小美人鱼便小跑着近了。   “好大的手笔。”大概由于是个女玩家,她保留了小美人鱼的原性别,这会露齿一笑,友好地看了看贺野,伸出手说,“要不要合作?”   贺野忽地发觉不对劲,她竟根本没有疑惑过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事。   两种可能。   要么她也是误打误撞穿越进游戏的能人,可这不代表她会默认其他玩家也是穿越者,毫不惊讶;   或者除非,这轮为玩家制定了身份的游戏,其实每个玩家身上会有一份buff能力。   若是这样,就能够顺便解释为什么玩家中会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了——因为每个角色能拥有的buff需要玩家自己探寻、跟身份线索有关,无法随意置换成其他角色。   贺野目光一闪。   ·   十一点三十分,仙度瑞拉家的门被敲响了。   野兽王子还在撕咬火鸡,黎易容正一边陪着他,一边坐在光源边信手翻阅仙度瑞拉家的中世纪书籍,双腿搭在长凳上,翅膀自由伸展开来。光源是他面前继兄和继父堆成小山的漂亮衣服,他把它们烧着了,控制着火焰不四处蔓延,聚成一座明亮的大灯。   非常亮堂。   门一响,黎易容就合上书,示意仙度瑞拉的父亲去开门。   随清凉的夜风一同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布裙男人,黎易容回过头去,与他四目相对,看出对方明显地失语了一秒。   烧衣裙做灯泡这样的事,显然不是普通NPC会做的。   失语一秒过后,美女的玩家干脆也放弃了客气,直接淡淡一笑,问:“你不是灰姑娘吧?”   黎易容随口答道:“我是卖火柴的。”   美女的玩家原本态度平和,闻言眉头一挑,讶异地说:“你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没错。”黎易容心下一动,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果然,挑眉过后,对方的右手掌上立即滑出了一只匕首,映着火焰光辉闪闪。   紧接着,不等黎易容出手,那名玩家却突然将匕首横到了自己眼前,对着匕首察看起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女与野兽故事采用的是法国蒙博夫人的原版剧情,没看过也不妨碍阅读,不过要是有看过的小天使可以猜猜美女玩家的buff技能~。 第18章 午夜水晶鞋(八)   先前贺野只闯过一关游戏,经验不多,意识到这一关玩家居然拥有身份技能之后,他不禁皱了皱眉。   为什么?   他一点也不害怕暴露自己闯过的关卡不多,反正熟练的老玩家总会看出来的,掩饰反而显得胆怯。于是贺野干脆直接问小美人鱼:“你之前经历过这种玩家带技能的关卡吗?”   小美人鱼越发深信他刚刚摧毁皇宫使用的是身份技能了,反倒没有看轻他:“有啊,不过很稀少。咦?你没玩过这种关卡就知道自己有技能吗?够快的。普通关卡时系统会把话说全,这种关卡则不会,都需要玩家自己摸索。”   果然。   贺野也意识到了,这次的游戏有点古怪,既然这才是少数,也就是说,没准支线任务必须完成不是正常情况,否则它何以叫做支线任务?   而且系统不会撒谎,不代表系统不会给玩家造成错觉。   他一直以为他手上的线索很少,这样一来,其实已经很多了。   对比上一次的火灾关卡,这次他被颁布的主线任务之一明明是在皇宫跳舞,也就是说,皇宫是主要任务场地,类似上一次403室所在的主线居民楼。   然而拆皇宫时,系统却没有照常提出警示,一句也没有。   除非皇宫并非主线任务的场地。   那当时系统所颁布的,自然也就并非主线任务了。   如此一来,事情的逻辑才对得上号:王子的求助无疑关联真假国王的支线任务,皇宫部分的行动、包括触摸水晶鞋在内,都是支线任务。   虽说必须完成的支线任务和主线任务对玩家来说差距不大,但这意味着,另有主线任务。   贺野仔细回忆了一下,刚进入游戏、系统向他交代任务时,先是说及了他的角色身份,他的任务,接着提醒玩家可以干掉玩家,揭晓了其他几名玩家的角色身份。   原话是:“已知的其他玩家剧本分别为……”   这个“已知”十分微妙,难道系统还会不清楚玩家有几名、各自什么身份?机器不会轻易讲出语病,彼时贺野又不知道任何一名玩家的身份。   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话主要是说给某一个玩家听的,这关游戏就像是捉迷藏,那名未知的玩家是鬼。需要逃跑的玩家听了,也得到了提示,知道谁是同伴,谁不必避开。   所以这一关游戏实际有六名玩家:灰姑娘、莴苣、美人鱼、美女、卖火柴的小女孩和一名鬼。也或许鬼不止有一名。   仿佛一根长线准确地穿过了脑海中凌乱的线索,贺野豁然开朗,觉得这几个小时发生的大多数事情都解释得通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所有玩家中,最容易暴露身份的就是灰姑娘,若真有一名鬼玩家,鬼玩家不该不来蹲守他。   大部分玩家应该都像黎易容一样,会尽快离开高塔之类的基础任务地点自由行动,同时间段进入游戏的鬼很难捕获他们,惟有灰姑娘一定会在皇宫出现。   午夜十二点大约是个分隔线。   贺野不清楚鬼玩家拥有怎样的身份技能,诸般念头在脑中一闪,顾不上与小美人鱼握手还礼,只匆匆对她说了一句:“不对劲,快跑。”接着又用力皱了皱眉。   王子还处在失踪中。   之前他答应过要帮王子查查皇宫中的事情,现在王子却整个人都失踪了。   小美人鱼站在旁边一头雾水地问他:“跑?皇宫里的怪物已经出现了吗?”   贺野花费几秒钟简单地向她解释了自己的推测,随后再度展眼搜寻了王子一圈,依旧不见人影,便放弃了,转身快步往南瓜马车边退。   结果十二点已过,他身上的华服长裙变回了破旧的衣裤,南瓜马车也“唰”地变回了一只普通的南瓜,跟前落花纷纷。   考虑到明天可能还用得上这只南瓜,贺野一招手,用罡风将它卷起来随在身后,一起往仙度瑞拉家里跑。跑出数步他回头一看,小美人鱼对他的推测将信将疑,还犹豫地站在原地,说不定是不想为这么个推测就冒险放弃任务时间。   贺野叹了口气,独自继续快步奔跑,心底万分暴躁。   要是他的义肢“跑车”还在,他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想到这他不免想到了黎易容,黎易容一早就不在舞会上了,这个副本没有通讯工具,他联络不上黎易容,还不清楚黎易容安不安全。   尽管很信任黎易容的能耐,贺野仍然有点担心,眼一转,顺势想起了灰姑娘可能的技能。   对了,帮灰姑娘捡豆子的原本是小鸟们,小鸟能听懂仙度瑞拉说的话。虽然观小美人鱼的反应,这一鸡肋能力多半不是完整的身份技能。   恰好附近经过的树上有一只夜莺,贺野脚步稍刹,立刻试着抬手朝它说:“请帮我找到莴苣,提醒他提防四周,可以吗?”他想一想,补充说,“你只要啄啄他的脸就行了,他很聪明,会明白的。”   小鸟闻言马上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时值十二点零一分,与此同时,贺野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像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正朝他不断爬近,回头一望,发觉沿着皇宫的方向,铺天盖地的苍绿藤蔓正在向他飞速涌来。   他没在印象中及时找到涉及藤蔓的童话故事,那些藤蔓显得相当古老旺盛,粗壮带刺,钩刺尖锐。   贺野下意识伸手一揽,把身后需要保护的南瓜搂进怀里,沉吟了一下。看来这个副本真的比上个副本危险,他发现他很在意黎易容现在究竟走在哪里。   以防万一。   “系统。”他边跑边抬起头快速呼唤,“交易半血。”   ·   另一头,黎易容也察觉了身份技能一事。   美女的玩家并没有攻击他或野兽王子,很快放下反光的匕首,淡淡说道:“你好,莴苣。我的身份不方便称呼,我叫潮惊。”   在美女与野兽的某一版故事中,美女思家心切,野兽曾经设法让她透过镜子看到遥远家中的景象。黎易容猛然记起这个情节,未多久,抽丝剥茧地也从身份设置上怀疑到了技能的存在。   不过他没有比贺野提早进入游戏太久,同样不曾经历过类似的关卡,又没有需要在皇宫执行的“主线”任务可供推测,暂时没有确定主支线任务上的微妙之处。   美女的技能可能是透过反光的东西看到真相,黎易容这样想。   他没立刻开始试探自身的技能,以免暴露自己没有掌握身份技能一事。黎易容做事表面放纵,实则偏爱谨慎,面对这种玩家普遍拥有特殊能力的关卡,他会加倍小心,哪怕他的实力能够远远敌过这些技能。   “黎潇。”他姑且也向美女的玩家抛了一个名字,不动声色地合上书本,侧首看看野兽,“你需要玫瑰花吗?”   “我已经折下它了,但我还必须在野兽王子所在的房舍过夜。”潮惊说。任谁都一眼看得出来,目前这里说了算的是黎易容,潮惊干脆只询问他:“方便让我借宿吗?”   意料之中,黎易容随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翻开书页。   潮惊于是不说话了,向着火光望望,安静地将手上用外套包裹过的冷兔肉展露开来,拎着兔腿伸过去烤了烤,模样显得很疲劳。   黎易容:“……”估计这也是个老玩家了,普通人一般不懂得野外狩猎。   随后潮惊一直没再开口,不多时吃完兔肉,直接走进仙度瑞拉父亲的卧房中一头睡下了,仿佛这是一个生活游戏。   反倒是之前被点过名的野兽王子一头雾水,频频向他离开的方向张望,忍不住问黎易容:“他认识我吗?为什么要在我过夜的地方过夜?”   黎易容顺口推锅说:“你去问问他,说不定和你莫名遭受的诅咒有关。”   野兽将信将疑:“他刚刚叫过你莴苣?你是在高塔上为我唱过歌的莴苣吗?”   “不是。”黎易容无情地回答,“别吵。”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野兽也不说话了,委屈地埋头续吃。狮子胃口很大。   因为意外遇上野兽,考虑到可以从野兽探索剧情,黎易容才选择离开皇宫回到了仙度瑞拉家。这会已逾十二点了,贺野该回来了。   虽然有一个支线任务必须要在三天之内完成,但两人交换过眼神,贺野那种人,说了要组队,通常就不会一个人提前做完任务。   从几分钟前起,窗外就稀稀疏疏地下起了小雨,雨声嘀嗒不断,月光清澈。黎易容翻书翻得有些心不在焉,干脆放下书,起身想往门边迎。   正这时,一只夜莺遥遥鸣叫数声,竟然从壁炉里飞了进来,不由分说扑进他怀里,啄了他的下巴一下。   黎易容微微一愣,野兽不明所以地昂起脑袋,看到他脸色渐沉,仿佛醒悟了什么十足重要的事情一样。   然后他忽然古古怪怪地对着面前的空气叫:“系统,半血交易给灰姑娘。快!”   “莴苣,怎么了?”野兽摸不着头脑地问。   黎易容转回身,反问他:“我听说皇宫中没有公主,是真的吗?”   愣了几秒野兽方才摇头说:“不是,其实我有过一个妹妹,只不过她被诅咒了,昏睡不醒,久而久之大家才都误以为这个国家没有公主。”   ——有第六个玩家,这个副本完全不是休闲难度。   黎易容的脸色又沉了沉,虽然知道贺野的武力值与其他玩家的武力值根本不在一条线上,面对未知的情况、存有魔法设定的环境,他还是难免担心。   最糟糕的是,他发现手中的这只小鸟,羽毛一根也没有淋湿。   雨声还在,滴滴哒哒悬挂在窗前,绵延不绝。   外面下的不是雨,那会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以防万一提醒一下:半血交易就是第一个副本中提过的血条交易,分为半血和满血两种,直接说就是两人发现危险后各自给对方传送了一半血条,结果变成互换血条啦~。   ! 第19章 午夜水晶鞋(九)   贺野被藤蔓包围了。   这些藤蔓从皇宫的方向疯狂延伸而来,穿过街道,穿过重重建筑,一直追赶他到草丛地上,在他身边织出了一个层层叠叠的笼子。   之所以不能杀死他或是抓住他,是因为他身边环绕着激旋的罡风,靠近的藤蔓都被削碎了。   不幸和贺野一起遭围的还有一头大小中等的野猪,贺野三两下把它变成了烤猪肉。空腹跳舞到十二点太疲惫了,晚餐总要解决的。   钻木取火的时候,贺野十分想念黎易容。   四周黑沉沉的,藤蔓们把大多数月光都隔绝在了外头,直到火光跃起,围笼里才彻底明亮起来。贺野一边吃肉,一边环顾四周,发现几米之外,四面八方处处是阴险殷红的倒刺,最粗的藤蔓粗如人腰,细藤蔓上零星悬有几朵灿烂的玫瑰,颜色似血,长势咄咄逼人。   风卷残云地吃掉小半头野猪后,贺野随手割下又一根藤蔓嗅了嗅,断茎中充满植物的清香,没有什么怪味。   于是他将几根粗粗细细的断藤蔓绑在一起,裹好剩下的半头野猪肉,提在手里,晃荡着一路劈开藤蔓往仙度瑞拉家走。   虚惊一场,确认鬼玩家的实力也不过如此以后,他连黎易容的安危也不必担心了,倒是有些担心黎易容的肚子。   尤其是今天黎易容大概意外有了,不清楚揣崽的第一天就饿肚子会不会很不好。   旋即贺野意识到自己必须多做任务积攒积分了,让死对头意外揣崽是要负责的,补品、医检(请主神检查身体)积分、未来的孕肚装、乃至于奶粉、摇篮、宝宝玩具,样样都是钱。   贺野陷入沉思。   他倒是不担心找不到黎易容,既然十二点过,鬼会开始行动捉人,那么哪怕黎易容原本不在仙度瑞拉家,此时此刻也会晓得碰头汇合。   尽管并不明白黎易容为什么总是跟自己莫名地有默契,不过贺野确信,黎易容一定也会心照不宣地往仙度瑞拉家赶的。   沿着回家的路走了十分钟,藤蔓不再追来了,贺野手提鲜猪肉眉头一皱,反而略停了停脚步。   按他的猜测,十二点以前鬼不方便开始捉人,这大概是类似捉迷藏要先数五十或一百个数一样的铁规则。   所以鬼本该相当珍惜时间。   是能力的距离到了极限,还是追到这里就不必追了?   无论如何,贺野先尽快赶回了家。   夜色已经很深,远远望去,仙度瑞拉一家的小木屋中,客厅仍旧亮着温暖的火色。走近之后,贺野注意到门边的花草上,窗外的窗框上,都沾染了一些鲜红的液体。   四周静悄悄的,他仰头向屋顶上一看,看到仙度瑞拉的父亲居然死了,尸身横躺,面朝天空,肚子破了一个大洞,不知道是被谁、什么时候杀死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向下流。   条件反射地,贺野推测这关游戏里出现了第二个鬼,毕竟逃生的玩家同样各带技能,一个鬼玩家可能过于势单力薄了。   说不定两名鬼玩家还知道彼此的身份,设法见面交流、划分过分区,确保覆盖每个任务要地。   贺野把双眼一眯,刚要敲门,眼角瞥见一抹红影疾闪而过。他没有追,避开血滴落下的地方,干脆直接推门进了屋,迎面险些撞上要走出门外的黎易容。   黎易容手上正掂量着一个大火球,见到他,火球立竿见影缩瘪了一半。   “我好像看到了小红帽,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小红帽,但多半是鬼玩家。”贺野开门见山地说,他一点也不担心黎易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他看来,黎易容必定也已经明白了游戏的真实任务。   果然,黎易容直接回答他:“王子说皇宫里有个睡美人。”   “王子?”贺野扬眉朝他身后望去,一眼望到了仍在狼吞虎咽的野兽王子,顺便也望到了战战兢兢坐在客厅一角的NPC四人组,分别是仙度瑞拉的继父、两名继兄和亲生父亲。   贺野目光一闪,回头瞧了瞧身后下落不断的血滴,先冲黎易容扬起手上没有凉透的猪肉说道:“给你的,很干净。睡美人的技能应该就是藤蔓了。”然后掩门大致交代了自己这边的经历和分析。   不消几分钟,两人便已经互换好了情况讯息。   现在这间屋子中有三名玩家,五名NPC。   除去他们两人不论,第三名玩家是美女的玩家,潮惊;   五名NPC分别是仙度瑞拉一家四人,和野兽王子。   然而仙度瑞拉的父亲明明死了,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目前他还安然地坐在房间一角,若无其事。   这点令贺野有点疑惑,如果多出来的那名父亲是玩家,依靠技能伪装成NPC,那他既不该不清楚其他玩家也有技能、自己眼看就要暴露,也不该将真正父亲的尸体陈放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假如多出来的那名父亲是NPC,这里或许有什么特殊剧情,不能随意攻击对方暴力获取情报。   因此贺黎两人一时没有轻举妄动。   再说潮惊。他自称是美女的玩家,技能似乎可以作为辅证,但终究不算铁证。   目前异地出现过的NPC共有两名,一名是仙度瑞拉的父亲,一名是王子。虽然不久前潮惊独自睡进了卧室里,但“雨声”是在那之前响起的;他来到灰姑娘家的时间也是十一点半,不到十二点钟。   彼时野兽王子罗加斯在黎易容身畔吃肉,求助王子罗加斯在贺野身畔跳舞,尚未消失。事情统统和潮惊扯不上关系。   贺野正思索着,突然看到黎易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眼熟的小本子。   贺野疑惑:“?”   黎易容一边信手在半冷的烤猪肉上空烧出一片火,隔空加热,一边耐心地翻开小本子给他看:“你看,惊不惊喜,喜不喜欢?”   贺野闻言定睛细看,这才在浮动的光线下认出这个小本子,脸色一变。   只见黎易容不清楚是进行了什么错误的理解,竟在他的骚话记录后密密麻麻新添了一大堆手写骚话。   面对贺野的脸色大变,黎易容老神在在地宣布:“以后我会慢慢把这些话一句一句说给你听的,这是预告,你可以先翻翻看,告诉我你最喜欢哪种类型。”   贺野:“……”   贺野选择暂时不深入这个话题,把话题拉回正轨:“你盯紧罗加斯王子,我盯住仙度瑞拉的父亲,也不要太忽略旁人,以免声东击西。我们一起行动,就说要搜索房子,确认小木屋里没有其它的人或者古怪,怎么样?”   黎易容收起玩笑给了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行动很快开始了。   起初恶毒继父玛丽莎提出拒绝,嘶哑怀疑地问道:“为什么要搜索房子?这间屋子里除了你们还有什么怪人?”   然而他反对无效,连吃饱喝足的野兽王子都自告奋勇加入了搜索。   “最近是有一些怪事发生,昨夜我也在皇宫里看到了怪物。”野兽这么说。   黎易容追问他:“这件事你曾经告诉过谁吗?”   野兽想了想,挠头说:“我的父王母后、我的仆人、我的车夫、我的马、我的朋友、我的……”   贺野打断道:“你是说你告诉了所有人。”   野兽王子:“对。”   贺野放弃询问,转身去搜索房间了。这间小木屋虽然面积颇大,能够藏人的地方却不多,他们没能搜出任何人。   只是在继父和继兄们的连连抱怨声中、仙度瑞拉父亲的安慰声和“嘘”声中,贺野在主卧房的床板下摸到了一丁点血迹和一张小字条。   字条上写的是:“你不要忘记,请提醒你自己,不论你是谁,你要杀死灰姑娘、长发公主、美女、美人鱼和卖火柴的女孩。这是你们说好的。千万千万不要忘记!”   手握着这张字条,贺野微微一怔,疑心顿起。 第20章 午夜水晶鞋(十)   单看名单,这张字条把五名无辜的玩家都囊括了进去。既然系统公布了这五名玩家的身份,应该可以确定他们都不是鬼玩家。   至于有没有卧底,不清楚。   鬼玩家目前已知的,疑似至少有两人,一个是藤蔓睡美人,一个是刚刚跑过小木屋旁的红色身影。   贺野姑且推测睡美人有片区限制,仙度瑞拉家一带是由“小红帽”负责的。假设这张字条是小红帽留下的,那么有一些疑点。   ——既然能够提前写下这样的字条提醒自己,也就是说,写字者知道自己一定会面临这种境地,事先写下字条将它藏在了自己可能接触的地方。   他是怎么知道的?假如只是意识到了其他某位玩家的技能会导致他失忆,那他应该在字条后面也写上:提防某人的技能。   如此一来,贺野觉得,无疑暂时失去记忆这一变量,是该玩家自己身份技能的debuff。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等于说,一来,除非这张字条是故布疑阵的假道具,否则眼下连这名玩家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是冒牌者,说不定还认为自己当真是个NPC;   二来,可以试着利用技能的类型反推对方的身份。譬如小红帽的故事中,大灰狼可以假扮外婆,不过彼时狼是清醒的。   种种信息在一两秒内旋风一样刮过脑海,行动上贺野没有耽搁太久,很快站起了身。继父玛丽莎在他身侧不情不愿地察看着大衣柜,翻找中发出“哐哐”的响声。   而仙度瑞拉的亲生父亲站在另一侧,检查窗台上的痕迹。这个年代的窗户无法上锁,任谁都可能轻易出入。   贺野什么也没说,只管大步走回客厅,抽出捆绑野猪肉的藤蔓,一把抓住正在勤勤恳恳检查窗台的仙度瑞拉父亲,三下五除二把他绑了起来。   这个举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野兽王子等NPC一头雾水,黎易容从另一间卧房中返身回来,带来了睡眼惺忪的美女的玩家,笑笑问他:“怎么了?”   贺野将字条直接朗读了一遍,然后递给黎易容看。字条上没写“玩家”这样对NPC来说茫然难懂的字眼,因此所有人一下子都睁大了眼睛。   仙度瑞拉的父亲迷茫地问:“有人要杀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灰姑娘是谁?和我的儿子灰小子有关吗?”   目前扮演着灰小子的贺野无意向他解释太多,只说:“请你配合调查,留在原地不动,这样最有可能摆脱嫌疑。现在小木屋外还有另一个你的尸体存在,屋子里也许混进来了可以变成他人模样的人。”   仙度瑞拉的父亲顿时惊恐满面。   贺野:“你的记忆有不连贯的地方吗?十二点以后,你有没有一直和别人待在一起?”   仙度瑞拉的父亲只好回答:“当然不是一直在一起,我去厨房吃过水果,还去过厕所。没有忘记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NPC的记忆可以复制,贺野听得暗暗叹了口气。   野兽则震惊地说:“难道是有巫师要杀死我们吗?不,里面好像没有我的名字。”   贺野不搭理他,淡淡抱起胳膊,干脆开始重新安排指挥众人了:“停手,我们不再搜索房间了。现在请所有人都留在客厅,不许独自行动,排成一队,挨个录口供。”   黎易容:“……”   ?黎易容满头问号。   虽说这的确是个好安排,如果不是故布疑阵,那么“鬼”就在小木屋里,在他们中间,抱成一团更安全些;如果是,“鬼”没理由把他们恐吓在一起,而不是各个击破。   然而他一听见贺野这副语气,怎么就感觉脚下所踩的根本不是灰姑娘家小木屋的地板,而是治安所冰冷的灰地砖了呢?   不多时,小木屋里的人就不得不遵从贺野的意愿排成了一条短队,打头的第一个是美女的玩家潮惊,末尾的是黎易容。或多或少,黎易容不喜欢有人站在自己背后,尤其是危险的环境中。看出了这一点,贺野瞧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贺野坐在一张小桌子后,把木屋里的灯都点上了,让四下变得亮堂堂的。潮惊坐到了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木桌,方便贺野写字。   开门见山地,贺野依照黎易容对美女的技能猜测轻声问道:“你的技能是不是看到真相?”   “是。”潮惊回答得十分爽快,“不过每个技能都有其限制,我无法真正说出答案告知他人。先前能够叫出莴苣的身份,是因为在场没有其他玩家,而他是当事人。”   贺野点了点头。   即便潮惊能够透露答案,他也未必会轻松信任。不过身份技能与身份必有关联,这可以侧面佐证潮惊多半真的是“美女”。   贺野没有冒险详细写下他技能的情况,只在第一个问题后面做了一个惟有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潮惊瞄到了,浑不在意地补充:“假如当真有需要,人命关天,我可以公布技能。”   “犯不着。”贺野说。他知道潮惊的意思,有的时候,不公布窃窃私语的内容会安抚不了人心,遭遇质疑。但他不太关心仙度瑞拉一家的情绪。   随后的常规问题,贺野便放大了音量,恢复正常,主要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是方便黎易容听清楚。   贺野:“案发时间不确切,你有变相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不用紧张,这只是例行询问。你在卧房里,没听到任何一丝怪声音吗?尤其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   潮惊:“……你进入游戏之前是警察吗?”   贺野:“对。”   潮惊:“我什么也没听见,我睡得很死。今天午夜之前,我找不到任务目标,饥肠辘辘,干脆去街上的小店打了会零工,很累。”   这次轮到贺野:“……”   贺野摆手示意生活玩家潮惊退场坐到一边,接下来开始提问继兄中的大哥帕帕娜。   贺野:“你觉得今晚父亲身上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吗?任何不同都算。”   大哥帕帕娜冷冷地说:“仙度瑞拉,我觉得今天最不对劲的就是你了。”   这倒也没说错。   于是贺野没有发火,只小小地纠正了一下:“不用有这么大的差别,一点点就算。”   帕帕娜一拳打在棉花上,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嘲讽言论了,又想起今日仙度瑞拉的种种恐怖之处,老老实实说道:“没有,我看不出来。”   站在他后面的二哥爱丽娜和他不同,瑟缩极了,明显已经决心投靠仙度瑞拉,这时候主动探头叫道:“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平时也不关心爸爸呀!”   贺野无法反驳。   随后的继父玛丽莎也这样一问三不知地过去了,看起来他们真的没有撒谎。NPC毕竟不是其他玩家,倘若鬼玩家能得到NPC的记忆也不出奇。   得到了NPC的记忆,又暂时丧失自己的记忆,行动模式和NPC一致无二也不奇怪。   只是想到记忆,贺野忽然就想起了在舞会正式开场前,告诉他海巫师教父可以交易给他完整的记忆的那道怪异系统音。   他心底升起了几分不祥的预感。这游戏弄不好真能读取玩家的记忆,甚至分享给鬼玩家。反正早在星际时代以前,有的国家就能做到这种事了。   抱有了这份戒心后,贺野便不再深想。这件事还没有证据,多想无益。   队伍的下一个人是野兽王子,贺野翻开又一页纸,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狮子的?看到巫师的模样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变成野兽的。”野兽惶恐地答道,“昨晚我在皇宫当中也遇到了怪事,熬到天亮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就不在皇宫里了,身体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贺野心下有了数,等于说罗加斯王子未必是被巫师变成野兽的,没准是系统为了剧情直接搞的。   如果是系统下的手,那眼前这个就是真王子,在皇宫跟他跳舞的是冒牌货。   “昨晚的事情,详细是怎么回事?”贺野又问。   野兽大概地交代了一番,情况和假王子在舞会上说的一模一样。   贺野让他也走开了,停笔抬头,看到黎易容正懒洋洋地站在桌前,垂眼看他,眼神里飘浮着隐藏不住的温柔和笑意,整个人就像一团小火苗,虽不是熊熊燃烧的那种,却也温暖灼热。   昔日黎易容当然不是这样的,每一回贺野在监控器和录像资料中翻看他,都能看出他浑身外涌冷意,无论脸上的微笑有多和煦,双眼里永远没什么温度,做起事来更是浑似冰山撞世。   要不是在这游戏的第一关,不,在光辉法院前近距离见面时,寰振黎易容面对他就是这般莫名温暖灼热的态度,贺野几乎快以为他被冒牌货给顶替了。   迎着这样的眼神,贺野不由得顿了顿,先问:“吃饱了吗?”   黎易容不疾不徐地说:“吃饱了。你在外面烤肉的时候没有佐料吧?明天我请客。”   贺野不置可否:“等天亮了优先休息。忙半宿了,你不累吗?”   野兽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嗓音,仿佛在质疑轮到黎易容时,问题怎么就都是这样的。   没人理他,黎易容开始语气诚恳地释放骚话:“在你旁边过每一秒钟我都珍惜,不休息也没关系,不缺少动力。”   贺野对他的骚话一向无语无奈,这才终于正经提问。   其实他甫一进屋,他们俩就交换过情报了,没什么可问的。贺野只把黎易容听到所谓雨声的时间问了问,公布给众人,叫他们大概得知了屋顶上那名仙度瑞拉父亲死亡的时间。   不料黎易容只回答到一半,小木屋的门忽然又被敲响了。   屋子里的问答一停,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了几秒,黎易容才转身问:“是谁?”   “玩家。”一道女声说,“我是小美人鱼。”   这声音贺野印象尚存,的确是小美人鱼玩家的声音。考虑了一下,他翻过桌子,走到门边,谨慎地与黎易容一起打开门,朝外望去。   ——然后他怔了怔。黎易容也微微一怔。   门外,甜甜微笑的小美人鱼玩家身旁,站着另一个贺野,服装头发都和屋内的贺野一致无二,同样面无表情。   黎易容表情变化的同时,小美人鱼的表情也猛然大变,吓了一跳,看看身边的人,又看看屋里的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们……谁是真的?”她慌张地问,“灰姑娘,你不是又回到皇宫了吗?我们还分工搜索了左右两面的废墟啊!”   “没错。”屋外的贺野眉头略皱。   “我没有。”屋内的贺野平静地说。 第21章 午夜水晶鞋(十一)   场面一时僵持。   两个贺野看起来一模一样,屋内的贺野先一步回来,带来了南瓜和烤肉,但这代表不了什么。   众人中,黎易容是惟一清楚鉴别真假贺野方式的。贺野那只可以变色的左眼使用的是灵魂力,就像他的火焰一样,哪怕连记忆也复制走了,这份能力也无法复制。   但即便贺野亮起左眼,对在场的NPC和其余玩家也说明不了真假,他们不清楚贺野这只眼睛的猫腻。   黎易容没有示意任何一个贺野亮起眼睛,他心中对真假有个大概的猜测;不过屋内的贺野倒是主动侧首瞥了他一眼,左眼中荧绿的光辉一闪快逝,像是有意在向他证明自己。   紧接着不等黎易容或其他人有所反应,屋内的贺野快刀斩乱麻地随手斩断了自己的一绺头发,说道:“都进来说话。”   小美人鱼犹豫了一下,黎易容看出屋外的贺野也面色戒备了一瞬间,但最终率先迈步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贺野也转身回到了那张小桌子后,重新拿起笔记本。   旋即屋内的贺野冷静地提问:“请靠近我,美人鱼站在灰姑娘后面。告诉我,灰姑娘,你和美人鱼是怎么分工的?行动时能听到彼此的嗓音吗?十二点以后,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除了黎易容,小木屋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被贺野震撼了几秒。   ?我审我自己?   屋外来的贺野略一沉默,也态度冷静地回答:“严格说来没有,不过我不曾提前回到这里,每隔十分钟左右,我和美人鱼都要碰头一次,交流情报。十分钟不足以来回往返,屋顶上那具尸体绝不可能是我杀的。”   贺野一边记录一边接着平静地问:“十分钟?你们在寻找的不是显眼的目标,你们在找什么?”   屋外来的贺野:“油画。”   贺野点点头,用词很严谨:“假如你是虚假的我,舞会上的王子也是你假扮的吗?”   这个问题颇难回答,屋外来的贺野选择波澜不惊地回应:“假如你是虚假的我,我想大概是的。”   贺野摇笔示意他退到一旁,小美人鱼转着眼睛上前了一步。   黎易容冷眼望了望皱眉坐到一旁的冒牌贺野。在外人看来,显然两名贺野目前谁也没有破绽,不是任何模仿者都能轻易模仿出贺野身上有时候那股机械人般的平静的,紧张与惊讶是很难压抑得全无痕迹的情绪。   不过在黎易容看来,冒牌货的破绽仍然存在。   尽管穿越身体后光看面貌看不出来,不过贺野拥有多年的武官履历,无论多么懒散的时刻,举手投足依旧轨迹笔直。冒牌货的演技已经堪称不错,可是普通人若想模仿经历过专门训练的战士,无论再怎么挺直腰背,总会差点火候。   这一点点火候,落在黎易容眼里,就成了处处动作都不一样,简直天差地远得跟太阳对火丝似的。   当然,气场也不同。   小木桌后的贺野还在试图控场,简单向小美人鱼求证了几句冒牌贺野的口供答案后,没有多问她什么,大约是考虑到眼下要她说出皇宫那边的调查结果,也许只会换来谎话。   所有人算是勉强提问完了。   随后贺野撤下桌子,镇定宣布:“看来十二点以后,这个副本什么危险都可能发生。不必慌张,只要我们都聚在一起,不落单,鬼玩家就没有再杀人的机会。虽然这里有两个我,一定有某一个是鬼,但请大家放心,为了不暴露自己、遭受群攻,一旦我决定说出我掌握的线索,开始分析情况,他一定也会分析的。我们多了一颗头脑。”   黎易容看到野兽王子眼中此时充满了问号,继父玛丽莎也见鬼似的看着贺野。   冒牌贺野对此没有反应,倒是小美人鱼提出疑问:“万一你是冒牌货,刻意将我们往错误的调查方向引呢?”   贺野不慌不忙地解释:“真货会纠正。撒谎者最多说说真假参半的话,无法完全撒谎而不被其他人察觉。接下来直到天亮的时间中,我们也许会意见相左——”说着他淡淡扫了“自己”一眼,“但你们其他人也参与着讨论,有自身的想法,可以鉴别。怎么样?”   实话说,即使是黎易容,也极少见到对屋中混入了另一个自己如此之镇定的人。   一般再怎么冷静,当事人也会想方设法向众人证实真假,而非放虎在侧,还试图借用这“自己”的第二颗头脑。   虽说根据字条来看,很可能冒牌货自身也相信着自己是真正的贺野,或即便已拿到其余的字条、明确了敌人,也暂时使用着贺野的思维方式,说不定真能说出一些有建树的提议。   无疑,冒牌货的初衷不是成为苦力,而是搅浑水。如果贺野惊慌失措,他可以伺机设法攻击众人;如果运气再好一点,没准还会和贺野一起被绑住,单独隔离到其它房间中,开始各个击破。   这种局面,冒牌货多半没料到。   贺野连看也没再多看他几眼,和所森森森有玩家及NPC环坐成一圈,将一根蜡烛摆到黎易容面前,说:“我们中已经出现了两个重复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第三个,首先,我要替莴苣洗清嫌疑。莴苣的技能是火,是目前据我所知惟一能够在一瞬间制造混乱歼灭我们的玩家。这个屋子里蜡烛很多,纵火后他也能轻易借助混乱逃脱,进可攻退可守,但他没有攻击我们,他不是鬼玩家。”   黎易容没猜到局面稳定下来以后,贺野说的第一段话会是保护他,不由得胸口一暖。   坐在野兽王子边上的潮惊问:“莴苣的技能怎么会是火?”   黎易容早就打好了一套撒谎的腹稿,这时接茬说道:“我的身份技能是半龙,与高处有关,火是附属表现。当然,也有限制。是次数。”   黎易容猜想,莴苣的身份技能应该本就和高处相关,很可能原本可以在逃脱高塔时激发运用,但他依靠自己变化出来的翅膀直接飞走了,没能激发它。   同理,不管灰姑娘的技能是什么,多半是因为贺野自带技能,所以难以激发它。   这个说法还算过得去,其他玩家的技能通通不限制使用次数。虽然听上去这个技能很强,但要是三天三夜的游戏时间里只能使用两次,便也算是强度平衡了。   潮惊没再追问。   反而是听得半懂不懂、一头雾水的野兽王子也问道:“你们在说的技能,是指你们每个人得到了一种魔法吗?假定如此,能变幻身份的不该只有一个人吗?他一个人,能变出两对重复的人,把他留在屋子里,会不会让他变出第三对?”   黎易容听笑了,他对野兽王子其实印象不赖:“我们之前推测能够变幻身份的只有一个人,不是因为技能绝对不会重复,是因为真假王子和真假父亲的出现时间不同,完全可以由一个人饰演。   “可现在小美人鱼说,仙度瑞拉之一一直和她在一起,出现两个仙度瑞拉的地方恰好在出现假王子的皇宫附近。所以说不定变幻身份的人有两个,一个负责扮演假王子和假仙度瑞拉,一个是仙度瑞拉的父亲,不必来回往返。”   “我是真的。”坐在野兽斜对面的仙度瑞拉父亲不甘地申辩道。   “没人说你一定是假的。”贺野回答,“我还想不通假如你是冒牌货,真正父亲的尸首为什么要放得那么显眼。”   冒牌贺野随之说:“不合常理的行为就是线索本身,一旦想出为什么会这样,很可能事情就会解决。拥有变幻技能的也未必是两个玩家,因为那时候,当你们发现有一个假父亲时,屋顶上的人已经死了。”   “你是说,”小美人鱼逐渐回过神来,眼睛一转,“那名变幻者可能制造得出死掉的NPC壳子,来迷惑我们。”   “也有可能。”贺野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黎易容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冒牌贺野,龙的好视力令他拥有人所想不到的观察能力。他确定冒牌贺野微微打了个寒战,恐怕是被贺野过分的冷静给吓到了,意识到了自己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气氛滞了一滞,明显众人都觉得这场面十分古怪。安静之中,挨坐在仙度瑞拉父亲左右的继父玛丽莎和大哥帕帕娜同时松了一口气,在听到身边人可能真的无辜、真的不是“鬼”之前,他们可瑟瑟发抖了很久。   接下来几名玩家自顾自地跳过NPC,彼此报了名字。   小美人鱼名叫钟秀秀,报过姓名以后,她还额外提出:“我们说出彼此的技能如何?当然,你们要是认为在场有鬼,这么做很不安全,可以拒绝。不过我想,鬼玩家应当无法复制我们的身份技能,一旦我们互相知晓技能,今后他们就只能冒充NPC了。”   这主意有风险,却也很聪明,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尽管比不上白天鬼玩家离开后互通有无安全,但早些说通,残夜里无论再出什么变故,鬼玩家或许都无法再冒充玩家了。   她很快还补充:“而且我感觉,只有莴苣一个人暴露技能太可怜了。”   钟秀秀不清楚黎易容的“技能”强悍度,说这话时将信将疑地瞥了坐在圆圈上首懒洋洋背靠南瓜的贺野好几眼,显然疑心他是故意暴露其他玩家技能的。   贺野看出来了,可无意计较。她的怀疑一半出于好心,这一关队伍里的玩家比上一关的玩家善良很多,贺野挺满意的。   潮惊最先响应建议,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说出了自己的技能。   随后钟秀秀说道:“我的技能是在夜里拥有不死之身,但必须在天亮以前做一些事情,否则一旦受了致死伤,天亮后就会死去。”   贺野跟着说:“我的技能是力量加成,不清楚是不是源于‘反抗’。”   玩家们旋即把目光好奇地投向了另一名贺野,连贺野也不例外地好奇了。因为他根本没能解锁技能,不知道对方会怎么编。   “许愿。”冒牌贺野冷冷答道,“我的技能不是力量。”   小木屋中又安静了一下,其中钟秀秀是见过灰姑娘弄塌皇宫的,无论是依靠许愿还是依靠力量。其他人也听她说及了这一点。   可这样一来,无论是哪个灰姑娘,都很难原地证明自己的能力。一旦小木屋有什么损伤,说不定正中鬼玩家的计划。   惟有黎易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灰姑娘的技能是许愿不奇怪,不过卖火柴的小女孩万一技能是许愿,也不奇怪。”   冒牌贺野一笑置之,宽容地摇了摇头。   玩家们又彼此交流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线索,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除却野兽精神奕奕,仙度瑞拉一家的几名NPC已经睡着了,包括父亲。   于是紧张的座谈会渐渐变成了围成一圈互相监督着的篝火晚餐。不清楚是谁的肚子先叫起来的,他们推倒一大片蜡烛,燃烧木柴,尽量控制着火焰热了热剩余的野猪肉,火堆熄灭后,每个人都分到了几十片。   吃着吃着钟秀秀一时兴起:“你们听没听过那首歌?就是‘我就是火’那首?”   贺野:“?”   潮惊:“?”   黎易容:“?听起来挺好听,怎么唱的?”   ……   每个人不禁都默默思索起了:这怎么变得像一场篝火晚会似的?   但夜宵万岁,吃过这顿烤肉后,小木屋里的气氛转变得暖意融融,胜似友谊赛。   直到东方诞生第一缕阳光,贺野忍不住拿出南瓜来也烤掉了的同时,坐在另一边的冒牌贺野脸色乍改,双眼充满怨恨,身体变得逐渐半透明,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钟秀秀惊呼起身;毫不犹豫早有准备地、黎易容翻手派出一团酷烈的火球狠狠打中了冒牌货。对方似乎没死,但也大叫了一声,接着消失无踪了。   一众玩家马上又扭头去看睡在一边的仙度瑞拉父亲,不料他当真是名冒牌货——他也消失了。   “怎么会?”钟秀秀喃喃。连黎易容也十分意外。   有两名能够变幻身份的玩家,这点已经确定了。第一夜他们不算全无收获,既没让两人杀伤太多的人,也没让两人溜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消失、以至于抓不住线索。   朦胧的日出下,灰暗与光亮的缓缓推移变化中,黎易容垂下眼帘,暂不去想这些游戏内容,先回头打量了一遍贺野。   没有主神空间的一键修复,也没了体力充电器,熬夜一整宿肉眼可见地给懒癌贺野带来了奇大的疲劳感。现下贺野已经在眼皮打架了。   黎易容可以说,哪怕此前从未相识,两人只是在这场游戏中偶遇邂逅,仅凭这一夜的镇定从容,贺野还是会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贺野连一刹那的愤怒和失措都没有,通身上下存在着一种“无人能够取代我”般的自信,这份自信,才是他波澜不惊的源泉。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贺野几乎回到了十七年前两人雪夜初逢,他尚还记忆齐全、春风得意时的模样。   以至于黎易容眼前幻觉一样短暂地出现了在黑船前临别时,亚特兰蒂斯的眼神。   那一天那一刻,帝国遮天蔽日的巨大舰船追来了,遮蔽黄昏流云的姿态就如它们遮蔽灿烂星空时一样。   整个西侧的天空上犹如黑云压顶,舰船只有三艘,但船体磅礴,仿佛连太阳奄奄一息的温度都遮住了,冻得彼时的黎易容微微哆嗦,牙齿打战。   贺野使劲领着他向黑船的方向快步跑走,脚步虽然迅快,表情却平淡镇定,好像那舰船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而已。   “你看不到吗?”他傻呆呆地问贺野。   贺野不说话,快速把他推进黑船的舱门里,才在雪地上退后一步,回首望向西方,简洁地说:“看得到。”   他愣住了。他从不是个只会抱希望的人,自然设想过计划的失败、逃跑的终结和可能的死亡,也曾反复不安地思索对策,绝望于没有对策、只能依靠运气。   但在他夜复一夜的恶梦里,当失败到来、灾难发生时,气氛总是惶惶不安的,人们总是狼狈慌乱的,画面总是支离破碎的。   贺野站在他面前,却比一片轻薄的雪花站在大地上还要平静,目光里带点温柔。   “我留在这,黑船就能趁机离开。”贺野只对他说,口气很轻松,“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在另一轮太阳下再见。”   那轻松太具有迷惑性了。   他迷迷糊糊地哑了口,顺从对方的意思松开手,扶住了舱门边的把手。大船渐渐离地升起,树木渐渐远去,云日渐渐重现,一阵冷风将他刮得几乎睁不开眼,将积雪激起了阵阵泡沫般的雪沫。   待他睁眼下望,见到贺野也正抬头望着他,看不出视线是否在催促他关门——他不关门,黑船就至多只能盘旋在这样的高度——只能看出贺野依然站得笔直,无畏无惧,双脚前的那一只脚印已经填进了细雪。   远了。   越来越远。   黑船配有炮火,至少拥有从这颗星球及时逃脱的能力,只需他关上舱门,一切就结束了。梦会有天大的遗憾,可不会醒,说不定也有奇迹发生。   但是他模糊地感到了某种情绪,不止是不舍,是除那以外的震撼。   鬼使神差地,他张开了翅膀。   瞄准那只脚印俯冲而下的同时,他才明白,那种震动是贺野惊人的平静所带给他的。   然而突然间,在贺野冲他皱眉的转瞬之间,他反而看到贺野的眼里出现了一抹慌张。不知为什么,那抹慌张让他感到了没顶的快乐。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他飞快地落地,一把拽住贺野的手,大声质问道。 第22章 午夜水晶鞋(十二)   幻象中的雪越下越大, 纷纷扬扬,贺野终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因为来不及了。   黎易容一向不够超脱, 直到今日, 那段回忆中属于他的感受总是惶惶不安的, 他的声音是狼狈慌乱的,画面是支离破碎的。   宁静是贺野带来的情绪, 从不是恶梦的本来面目。   那一年贺野尚未彻底觉醒灵魂力,就算彻底觉醒了, 凭一个人的武力值也绝对无法逆风压制三条战船的火力。没有悬念地,他不得不看着贺野的瞳孔一点点涣散, 红色的血液没入洁净的雪地, 眼皮渐合。   在他眼前,贺野仿佛就要依靠积雪沉到世界的另一头去一样。他想再握一握那只遍布血痕、被冬日温度冻得开始苍白的手,拂去甚至开始渗埋对方指甲的晶莹雪花, 但他忽然意识到, 这没有用。   最后关头, 贺野不是努力拖住舰船无暇说话,就是只对他说了一句:“永远要记得, 这不是你的错。”   贺野没有讲明,但他心里清楚,这是期待他好好活下去的意思。   尽管眼下, 横看竖看,他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他也受了严重的炸伤,以至于匍匐在地, 几乎动也动不了,看起来与死了别无二致,更别提逃走了。   他只好装死。   黑船早已开走,汹涌的风雪里,他和贺野面对着面,像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满心不甘,却不能动弹,不确知贺野究竟是什么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他想在贺野死去以前再抱一抱贺野,慰问对方身体上的痛苦,可是做不到。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不闭上眼睛。   直到雪沫平息,炮尘消散,舰船上才走下几个人。他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贸然进攻,他的实力还太弱小了。   他们绕着他检查了一圈,过程中蒙幸运女神的眷顾,他休克了整整一分钟,在不足够细致的无仪器检查中被认定为死亡状态,接着有人利落地砍掉了他的翅膀。   他没吭声,甚至没激灵一下,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决心让他强忍疼痛,一动不动。后来他想,也许那个时候他是想要坚持到他们离开,把贺野背走安葬的。   头昏目眩神志不清中,他拼命鼓励自己,暗暗积攒着待他们离开后,重新爬起来的力气。   伤口没有击溃他的这份决心,但贺野击溃了。   在他头顶上空,追捕者中的某个人说道:“等等,我认识这个人,他是‘任务’里的亚特兰蒂斯,以防万一,我们得回收销毁他的尸体,否则如果有人从他的脑袋里找到机密信息就糟糕了。”   另一个人问:“实验品不用回收吗?”   前者解释道:“他是灵魂实验的实验品,不是机器实验的,死了还有什么回收的必要。”   于是贺野再次仿佛化身一片雪花,离开了他双眼前,号风乱雪依旧,舰船们很快飞离了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除了血迹,什么色彩也没留下。   黄昏远逝,太阳坠落,入夜了。   他僵硬地失去了爬起身的最后动力,挣扎不得,哆嗦着在雪地上僵卧了不知多久,血液外流结冰,双眼密布红丝,或许是龙的顽强生命力、或许是贺野曾有的期待让他迟迟死不了。   直至剧烈的恨怒填满他新的动力槽,他察觉到不知不觉他手掌附近的冷雪竟通通融化了。他并没有释放火焰,尚且如此。   后来他查阅过关于灵魂的书籍,猜测大约是经历过绝对的忍耐,因此他的能力大幅度上升了,龙翅也得以渐渐修复。   借着星光,他慢慢踉跄起身,寻找最不起眼的方式,流着眼泪尽快离开了这个星球。   他不敢冒险回到贺野家,过程中,只偷走一件大衣包裹住包扎粗糙的伤口,潜入午夜的治安所转了一圈——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前往治安所。   果真,治安所没有什么防备。这本来就是一个淳朴快活的小星球,犯罪率不高,更没谁胆敢夜闯治安所。   在贺野办过公的书桌上,他找到了一个小笔记本,带在身上揣走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工作日志或者日记都靠电子机械来完成,手写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不能不说这也算珍贵。   逃离星球的路上,他打开笔记本看了看,意外地发现,这竟还是个晚餐计划表。他眼前不由得浮现了治安所中大家无所事事,每个下午贺野懒洋洋坐在位置上、晒着太阳摸鱼计划晚餐食谱的诡异画面。   ……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惟有一天,这个笔记本上例外地出现了其它内容。   那是他到来的第三天,他捉住赤诚闪现的火花,向贺野表白心迹的隔天。清晨贺野来治安所打过一次卡,随后便带他四处游玩去了。   他都不知道,那含情一夜后,贺野随手写下过这样的东西。   ——是一段古老的地球诗歌:   -找到了!-什么?-永恒。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   一阵鸟鸣声刺入耳朵,过往烟消云散,黎易容睁开双眼,才记起自己睡着了片刻。   不止是他,其他玩家也睡着了。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野兽王子养尊处优,需要独占一间卧室;潮惊和后来加入的钟秀秀由于性别差异,也不方便同住,各自占据了一间卧室;所以贺野只能和他同睡一张大床了。   毕竟贺野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而他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谁也没提出拒绝。   所以现在,黎易容一睁开眼,就见到身畔贺野风平浪静呼吸均匀的样子,随梦滚滚袭来的遗憾和痛苦顿时瓦解了一大半。   他安静地躺在旁边侧着头凝视了贺野好一阵子,终于重陷睡乡,这次没有做梦,恬和安心地一直睡到了疲倦消除,精神恢复。   中午坐起来一看,贺野还在睡懒觉,钟秀秀还在赖床。   潮惊正在行色匆匆地穿外套,昨夜仙度瑞拉的继父和两名继兄被迫在客厅中打了地铺,现在也睡得睁不开眼,很阻挡他的去路。黎易容见了,倚门问他:“你要去哪里?”   “打零工。”潮惊答道,“在发现这里可以白吃白喝前,我答应了城里的面包店老板,要打三个下午的零工,随便爽约会耽误他的生意。”   黎易容:“……”   黎易容目送着他离开了。   过了半个小时,钟秀秀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黎易容回头望了一眼,贺野还在睡觉,只不过在床上翻了个身而已。   既然冒牌贺野已经暂时消失,黎易容便顺口问钟秀秀:“昨晚你和假灰姑娘一起在皇宫的废墟上搜索线索时,有没有留意到哪里有藤蔓出现,或是有睡美人的影踪?”   “没有。”钟秀秀摇头,“也许冒牌货所负责的方向有过藤蔓,我这边没有。”   黎易容点了点头,皱眉想了想。贺野说他遇到了从皇宫方向追来的藤蔓,睡美人白天也一直睡在皇宫中,难道藤蔓不是从皇宫出发的?睡美人其实追在他后面?   但假如睡美人一直偷偷追在他后面,又怎么会在最后射程不够?难道睡美人虽然不在皇宫中了,却也藏身在相近的地方?   黎易容隐约觉得这是破解某些问题的关键点之一。   他记下这点,转身想去搞点吃的。   走到厨房的窗前,黎易容看到野兽王子在兴高采烈地观察仙度瑞拉家花园中的玫瑰花。作为野兽,罗加斯王子可太不阴郁了。   两人面面相视,野兽王子刚要说话,肚子就响亮地叫了一声。这使得黎易容突地意识到,他们谁也不会做饭,野兽又食量巨大,在昨夜就将仙度瑞拉家的储备粮吃了个精光。   不妙。   度过了最初惊慌而难以接受的时间段,野兽王子现在并不想出门惨遭围观;钟秀秀正在目瞪口呆的恶毒继父玛丽莎面前做晨间瑜伽;黎易容不放心留下贺野,一个人出门。   连一个买菜的人都没有。   想来想去,想到壁炉下还有些仅存的豌豆,黎易容选择揪起继父玛丽莎,安排说:“去把壁炉下的豌豆捡起来,要干干净净,不带灰尘。”   “我?捡豆子?”继父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   “否则呢?”黎易容说,“快点。”   钟秀秀哈哈大笑,还没笑完,二哥爱丽娜忽然机灵起来了,自告奋勇:“我去买些新鲜的肉。”   此时野兽王子指着钟秀秀惊呼:“啊,你不是我在海滩上捡到的可怜哑女吗!”原来昨晚他根本没看清,还以为只是长得相似。   “我可不哑,只是装哑走剧情。”钟秀秀笑说,顺势向黎易容解释,“我没答应海巫师的交易条件,想要测试测试,果然,系统最终也允许我上岸化人了。”   黎易容也笑笑:“你早就隐约想到了主线任务,既然主线任务是玩家搏杀,系统不可能会不迫使各玩家互相接近。”   “对。”钟秀秀拿手指卷卷头发,又说,“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们——看样子你和贺野很熟悉,他不是老玩家,所以我猜没准你也不是老玩家,我担心在这件事上你们的思维会调整不过来。那就是,游戏常常会循环,丝毫没有经历过循环的玩家才少见。”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一关游戏的玩家中也可能有人曾经经历过循环,比其他人更早知道一些特定的剧情发展,可以设立埋伏。   黎易容看不出钟秀秀身上有一丝半点的不真诚,纵然他对她给出的其余线索都将信将疑,可这段话说得没错。   “谢谢。”他回答。   钟秀秀浑不在意地一笑,继续做瑜伽去了。   直到机灵的二哥爱丽娜带着一篮子鲜肉和牛奶赶回来,继父玛丽莎还是没捡完壁炉下满天星似的豆子,弄得气喘吁吁,满手灰尘。因此大哥帕帕娜也被打发出去卖菜了,回来时带回了一整队皇宫的卫兵。   卫兵们推开小木屋的大门,大喊道:“哪个是你的父亲和兄弟,哪些是强盗?!”然而接着他们看到扎起长发的小美人鱼钟秀秀,认出那是王子捡来的妹妹,根本不是什么强盗,便在钟秀秀的示意下敬礼离开了。   尽管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妹妹”和“莴苣”他们都在交流什么,可野兽王子智商实则不低,很清楚一旦卫兵把他们当成坏人,首先遭殃的肯定包括长相古怪的自己。   野兽王子甩动鬃毛痛揍了大哥帕帕娜一顿,瞧得继父心惊肉跳,专心努力地捡起豆子来了。   闹剧告一段落后,贺野才打着呵欠艰难地推开枕头,起床来到客厅,迎面看到了几双亮如钻石满含期盼的眼睛。   贺野:“?”   钟秀秀:“(狗狗眼.jpg)黎潇说你会做饭!我们遭遇了危机!”   贺野:“哦,原来如此,小事。”   面对队友与临时队友们饥肠辘辘的双眼,贺野胸有成竹地走进了厨房。   ……结果十分钟后,他也一样遭遇了危机。   原因无他,尽管贺野的确是懂得一些厨艺,有的菜肴还做得很不错,可惜他筛面需要机器人,切肉需要机器人,感测准确的油温需要机器人。   虽说众人也自告奋勇愿意帮忙,然而贺野觉得人力筛出来的面粉不够精细,肉片不会均匀,油温绝不准确,做不出像样的食物来,于是暴走了。   黎易容:“……”   暴走过后的贺野若无其事地:“我们出去吃吧。”   钟秀秀虚心地问:“你们有钱吗?我没有。”   仙度瑞拉一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吓唬吓唬报复报复可以,贺野自然还是不提倡直接抢走他们财物的。钟秀秀从前没玩过这种需要玩家自力更生填饱肚子的关卡,除了尽快打工,一时一筹莫展。   谁知贺野再度胸有成竹:“当掉一只水晶鞋不就行了。”   钟秀秀:“?”   野兽王子:“???”   贺野:“我们先当掉一只水晶鞋吃顿午饭,等潮惊领了工资下了班,用积分跟他换点钱把水晶鞋赎回来。每个人平摊积分,多给他一点,不让他吃亏就行了。”   这么着,在贺野简单粗暴的指挥下,三人一兽出发去吃午饭了。出发前钟秀秀把自己的小披风系在野兽头上,打结围拢成一个兜帽,尽量挡了挡形貌。   没办法,就算一开始不想出去,野兽总不能留在仙度瑞拉家活活饿死。   饭席间,几名玩家跟野兽王子打听了一下睡美人公主的事。野兽只说:“她一直在睡觉,我上一次和她说话,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实在不了解她如果现在醒了,会做些什么。”   此外,他们还发现皇宫被刷新了,恢复了耸立的状态。吃饱喝足,贺野征求黎钟二人的意见道:“被动不是办法,何况还有支线任务需要完成,今晚我打算留在皇宫中,你们随意。”   顺势几人又把目前的情况捋了捋。   本来他们还有第五名队友: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人迟迟没出现,不确定是早已死亡,还是跳反到了鬼玩家阵营。实话说,三人都认为答案是后者。   因为假若鬼玩家十二点钟后才能行动抓人,十二点前在皇宫里跳舞的假王子,恐怕就只能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那么他的技能铁定是变幻身份。   这就涉及一项问题。   黎易容说道:“他的火柴是可以卖的,或许他的技能也可以有标价地出售。”   贺野表示赞同:“我想系统不会贸贸然允许玩家的身份技能高度重合,万一如此,哪怕假定他只能将技能贩卖给玩家,不能卖给NPC,我们也需要假想至少有三个敌人。”   钟秀秀感叹:“哇,你们俩还挺高玩的嘛。”   贺野问她:“你在这个游戏里浮沉多少关了?”   钟秀秀认真答道:“不重复的话,十几关了吧。我听一些前辈说过,拿到四个关卡关键词就有机会脱离游戏,可是关卡一经循环,即使最终可以拿到关键词前往下一关,那关键词就不作数了。只有没循环过的才算。我才拿到两个。”   贺野追问:“你见过有人脱离游戏吗?”   钟秀秀说:“见过,只要不是系统耍诈,把她派去了别的主神空间继续闯关,那么她是真真切切在我眼前离开了。”   贺野陷入沉思。   “你在想这个游戏存在的目的吗?”黎易容听出来了。   “对。”贺野简洁地说。   晚间的舞会开场前,贺野姑且随便找了只和水晶鞋尺寸相同的漂亮鞋子穿来跳舞,野兽王子极其沮丧,因为这三天的舞会本该是他猎艳群芳的途径。   钟秀秀找潮惊去了,她的计划是踩在十二点整前进宫与贺野黎易容汇合,因为她担心假王子已经在宫中安排好了名目陷害她抓住她。   听了她的思路,贺野也受到了启发,只不过他认为假王子不会傻到今天再轻易现身了,除非十二点整过,鬼玩家苏醒,假王子不再势单力薄。   贺野朝黎易容说:“开始我以为跳舞是主线任务,总觉得主线任务不会那么简单,所以判断必须全程跳完解锁线索,现在看来没有必要,等一会随便和野兽王子跳一跳,我就陪你去散步。”   至于触摸水晶鞋再拿回水晶鞋,那就更简单了,当掉的那只水晶鞋就是野兽王子拿去当的,他眼下的长相凶神恶煞,能让当铺老板不敢压价。   总之贺野只在皇宫附近麻烦野兽王子出了点跳舞的力气,又提着裙子进皇宫点了个卯,就出来把野兽王子安顿到小饭馆,拉着黎易容单独走开了。   一路上贺野专拣人头稀少、夏花芬芳的地带走,黎易容很快哑然失笑了。   黎易容给他科普:“怀孩子真的没有这么快出现影响。”   贺野将信将疑:“是吗?”   黎易容高深莫测地说:“我真的有一个儿子。”   这事贺野没听说过,看来黎易容把他保护得不错,乃至于帝国方面根本不知道这处软肋的存在。   贺野才这么一想,便听黎易容有些愧疚地叹了口气,又说:“这些年我东奔西走,行动危险,常常不能把他带在身边。纵使带在身边了,过去我性格阴沉,终究不适合教育小孩。”   在贺野看来,经过一番接触后,黎易容的性情顶多称作稳重沉静,谈不上阴沉冷漠。但他察觉得到在星际时代黎易容的性格的确比现在阴冷不少,闻言不禁拧了拧眉头,没讲什么干巴巴的安慰话。   贺野只问:“他和你感情好吗?”   黎易容点头:“他不怪我,我也尽我所能好好照顾他了,总的来说,他成长得还不错,比较开朗,只是早熟了点。不过最近我总是会想,要是有你在,从小教教他就好了,他说不定会更勇敢一点。”   贺野沉默了一下。他没想到黎易容考虑得这么长远,已经做好等两人回到星际时代后,把家庭成员介绍给他的打算了。   也对,他搞大了黎易容的肚子,四舍五入就是后爹,考虑大儿子的心情和性格十分重要。   单身多年的社畜贺野顿时感到头疼,可还是负责地保证:“我会去看看他的。”   黎易容话头一滞,隐隐觉得两人什么地方说岔了,干脆刹停话题,只是握住贺野的手弯腰低头,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他的指节。   贺野戴着丝绸手套,身上还穿着海巫师教父变出来的绸缎舞裙,挨了这一下吻手礼,感受微妙,马上转而说:“那你想去什么地方走走?”   黎易容抬起头望了望西方天际燃烧的斜阳,笑着说:“哪里都可以,跨时代的旅游体验怪难得的。”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贺野也抬头面向太阳,提着裙摆掀起新话题:“我也喜欢黄昏,在首都看不见半颗星星。”   这话多少令黎易容忆起来,他俩还有一场没一起看完的黄昏呢。   黎易容不自觉地放缓步子,走得离贺野更近了几分。感觉到他的靠近,贺野一转头,就看清他眼里满溢温存和满足,好像有什么曾怀缺憾的小小愿望刚刚被填补了似的。   简直哪里也看不出阴沉啊,贺野暗暗想。   走过馥郁的落花,走过枕地的余晖,走过满天星斗,如带的银河,一直信步到华灯满目,将近十点钟,两人才折返去找到野兽王子,和他一道在饭馆酒馆间消磨到午夜十一点半余钟。   目前看来,钟秀秀和潮惊为人都不错,十分友善,贺野不想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在技能方面撒了谎、大失所望,又等闲没法轻松解释通他那只眼睛,所以买了一把斧头和一把长匕首备用。   这样打起架来方便,有了工具,凡事推给“力量”技能就好。   一切准备就绪,带着蒙住面孔渴望回宫找回身份的野兽王子,贺黎二人一头扎进了皇宫中。   童话世界里的皇宫几乎谁都能进,但进去以后,才是麻烦的开端。   贺野迈入舞会大厅,听见人们纷纷在议论皇宫重建的神迹,有人说:“看来我们的国王是真正的国王!”有人说:“这也可能是罗加斯王子的荣光呀!”有人说:“太不可思议了,无论如何,感谢上帝!”也有人感慨:“为什么今夜王子没有出现?”   但所有这些喧哗声议论声,在他们三个踏进大厅的一瞬间便消失了。   乐曲戛然而止,舞步乍然停顿,所有人齐齐扭头向他们张望,嗓音凝固,目光探究。   一股电光般的凉意飞速蹿过贺野的后背,他立即展开右臂挡住身后的黎易容和野兽王子,左手拔出裙子下的铁斧头,疾步退后。   只见刹那里,舞会大厅中的所有人居然通通变成了他们三人的相貌。   黎易容眼尖,旋即瞄见大厅的一处角落间躺着两只被抛下的空火柴盒。   “他怎么可能这么强?”贺野疑惑地皱紧眉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引用的诗歌是兰波的《地狱一季·永恒》,译者王以培~。 第23章 午夜水晶鞋(十三)   话虽如此, 其实他们三个的组合也怪吓人的。   狮子怪,手持斧头的灰姑娘, 和看似简简单单平平无奇、却当即放出了一把大火的长发公主。   放出汹涌火焰封锁“敌军”的同时, 黎易容紧紧一把拉住了贺野的手, 说:“为免混淆,你不要跟我走散。”   贺野总觉得之前握手秒揣崽的事情, 没给黎易容造成任何心理阴影。   他们沿着长廊飞快地奔跑起来,皇宫地面洁净, 华丽而镶嵌宝石的光滑瓷砖上模糊映出裙影蹁跹的影像,水晶鞋笃笃作响, 马上引来了卫兵们的注意。   卫兵们迅速围拢过来, 阻挡住三人的去路,随之有人发觉了舞厅方向摇曳的火光。一个卫兵惊呼:“着火了!你们不许离开,跑得这么惊慌失措, 你们就是纵火的人吧?!”   黎易容闻言打了一记响指, 熄灭盛盛火光, 容色困惑地反驳:“什么?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听到那名眼尖卫兵的呼喊声,其余卫兵中才分出几个人去扭脸遥望舞厅, 舞厅的方向转而传来了一阵外奔的脚步声,不过的确没有火焰。   “你看错了。”眼尖卫兵的同事们纷纷收回目光来告诉他。   眼尖卫兵将信将疑,皱皱眉, 也收回了视线。黎易容将右手背在身后,斜斜一挥,火墙再度燃起, 阻拦了复制人们追来的脚步。   “你们快看,又着火了!”谁料眼尖卫兵余光仍在,顿时重新大叫。   黎易容及时又再收火,齐刷刷的脚步声又再隐隐迫近,卫兵们又再一头雾水地瞄了两眼舞厅的大门,严厉纠正眼尖卫兵:“真的没有着火,帕西特,你是不是生病了?”   “对啊,难道火焰还可以自己暂停吗?”贺野一派无辜地用谴责的口吻说。   眼尖卫兵满面茫然,陷入了糊涂状态,火墙第三次筑起,这一次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选择放弃了当真,只管揉揉眼睛,委屈巴巴故作凶狠地盘问了贺野一句:“那你们跑得这么快干什么!”   “私奔,我们一见钟情了。”黎易容接茬说,还极具说服力地撩起贺野的头发让卫兵看清了那张绝世花瓶脸,“你看,我现在就要去和他结婚,一秒钟也等不了了。”   贺野:“……”   眼尖卫兵难以置信地指指野兽王子:“你们三个一起一见钟情了?”   黎易容无情地回答:“对,那是我的情敌。”   旋即他们绕过目瞪口呆的卫兵队,继续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皇宫,跑下闪亮载有夜露的台阶,越跑越快。要不是顾忌着野兽王子的奔跑速度,黎易容早就展翅开飞了。   十二点整的钟声在背后响起时,他们终于跑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停步回望。皇宫之中,一切光源忽然都熄灭了,惟有属于舞厅的几扇窗户内能够略略瞧见跳跃拂动的火橙色。   贺黎二人与野兽王子面面相觑,同时安静了一会,野兽王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吓死我了,我们就不能直接打倒卫兵吗?不杀死他们就好了呀!”   黎易容已经切换掉狂热情浓的眼神,恢复了高深莫测的表情,这时没有说话,随意走到一旁搜索起了随时可能到来的钟秀秀和潮惊。   贺野看出他不耐烦回答,倒是耐着性子淡淡回答了野兽:“假如我们无法帮你解决掉你的诅咒,未来你终归要顶着这副面貌回到皇宫。虽说你是为了逃命,但卫兵不了解内情,只会认为你无缘无故地伤害过他们。”   野兽王子这才恍然大悟,发出感叹:“什么?谢了。你们很有默契嘛!”   贺野一笑置之,事实上他起初也没料中黎易容会采取这么柔和的做法。越是接触,黎易容给他的感觉就越微妙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潮钟两人迟迟没有赶到。等了又等,思索片刻,十二点十三分,贺野回头审视了一会伫立在夜幕中辉煌漆黑的宫殿。   “黎潇。”他缓缓开腔唤道,“你和王子留在这里等钟秀秀他们,我有一个猜想,需要返回王宫验证验证。”   一如他的预料,黎易容猛然转身,提出了反对,理由一贯地充足:“不妥。就算你有活着走出来的能力,可万一你暂时被绊在了皇宫中,有个冒牌货假装是你,回到了我们中间怎么办?”   “王子不宜眼下冒险回宫;假如我们一起去,一样有在里面失散的可能;而且钟秀秀他们就得不到准确的情报了。”贺野指出。   顾忌着野兽的耳朵,他没有明讲的是,如果不把钟秀秀他们拦在别处,单独行动,他反倒不方便放开手脚打架了。实话说,贺野搞不懂黎易容干吗要如此担心,毕竟黎易容比谁都了解他的实力。   “那么不如由我去。”黎易容还是反对,“照王子的描述,午夜过后皇宫里有古怪,除了荧光提示字什么也看不清。既然我留下的火没有熄灭,就表示我可以一路走一路照明,没有我在,你可能看不到鬼玩家躲在哪里。”   贺野看了看他的肚子,欲言又止,最终说:“我会安全回来的,我在海盗星有一份隐藏户口。你应该听说过,他们保密性做得不赖,很适合安顿下来。”   ——说来奇怪,这两句话贺野几乎是脱口说出的,话音落地,他方才记起,他委实没有必要计划到这一步,黎易容本来就有藏人的方法和逍遥法外的路线,安全屋保准比他存款的数量都多。   他简直好像被黎易容传染了什么爱杞人忧天的病症。   “……”背黑锅的黎易容蹙着眉毛不作声了,好半天,只得说:“小心一点。”   贺野姑且收起心下那星微妙,不再拖泥带水,摆摆手抛下一句:“你们也小心,钟秀秀和潮惊双双爽约,外面一定也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便大步朝皇宫返远了。   尽管依然蹙眉,黎易容也旋即将目光远眺向其他两名玩家本该出现的方向去了。   徒剩下野兽王子有点不安地小声问黎易容:“仙度瑞拉真的要一个人进去吗?里面很恐怖的。”   黎易容漫不经心地答:“他没事。他很清楚自己的战斗力,不会为了逞强耽误事情。”   野兽王子半信半疑:“是吗?但是你刚才表现得很紧张。”   黎易容不再搭理野兽王子了,思量再三,略微转过身,右手一扬,指尖接连飞迸出十几个小火球顺着窗户跳跃进各层各处的房间里充作照明,接着彻底撤走了视线。   事实归事实,紧张归紧张。   黎易容是丝毫不曾认为贺野会搞不定所谓游戏副本的。   不过心底却已经为他紧张许多回了。   ·   与真假王子的描述都一致,皇宫外月光明亮,大门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一些地带的墙壁隐隐映照着火光,一些房间里窗户破碎,入住了颗颗悬浮在半空的小火球。   贺野听见窗玻璃们齐齐碎裂的动静了,心知是黎易容干的,便越发大步流星。不是每团火光都不微弱,不是每处地带都有火光照亮,大部分时候,贺野总是摸黑在走。   他没能邂逅天花板上的荧光字迹,不过一点也不担心,只是暗暗蓄着随时自保的力气。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技能强度,或者说可售卖火柴的范围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刚刚在皇宫外头,他沉下心来捋了一遍各玩家的大概技能。   且不论他和黎易容,钟秀秀的夜间不死之身技能其实十分强大,因为鬼玩家活动的时间就只是夜里;潮惊的技能看似鸡肋,实则在这个副本中同样强势,即使没法告知队友鬼玩家究竟是谁,但他自己可以设法躲开。   这样看来,玩家们的技能本质都不弱。只是钟秀秀的不死之身恐怕要用杀死王子来换——是一次性的;潮惊的技能毫无攻击力,遭遇鬼玩家逃不逃得远也不好说。   由此能得到两个结论:一是睡美人的技能恐怕不止是藤蔓杀人那样简单,多半还有附加优势;二,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技能绝对有严格的代价。   贺野的猜测就是,在变成他人时,小女孩和“客户”们大概都会失去攻击他人的能力。   这仅是一个设想,支持的证据不足,所以贺野不能同意由其他人来冒险验证。   不过假如真是如此,他就能接着猜测出仙度瑞拉父亲的尸体被扔在屋顶上的一部分来龙去脉了。   他一步步循着标志一般的火光往舞厅那头走,越走,朦胧的光线越多,黑暗越灰黄,还没等到正面面对火墙,先遭遇了一队“王子”。   约摸是刚刚那队卫兵变成的。   贺野什么也没做,半举起双手,任凭他们包围了自己。   然后和他想得差不多,这队卫兵完全没有攻击他,只是近距离围着他,手持长矛,露出仿佛在等待什么的眼神。   要知道,NPC没有不可以攻击玩家的设定。   而且鬼玩家只需快刀斩乱麻地杀死普通玩家就行,根本没必要冒险卖关子,也犯不着逼供——黎易容他们肉眼可见地站在皇宫外头。   对于这个冒险结果,贺野非常满意。   紧接着,从长廊的尽头处,几根玫瑰藤蔓飞快地“嗖嗖”飞出,麻利而警觉地首先缠住了他的双手。   除却对卖火柴的小女孩的试探之外,事情的发展也和他的计划左右不离十——已知的两名鬼玩家和一名卧底是协力合作的,主要的情报大概也会彼此互通。   昨夜他们在两名冒牌货面前坦白过技能,藤蔓不大可能再去攻击皇宫外的黎易容,因为“鬼”已经完全清楚了黎易容拥有火焰技能。   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时无法做出攻击;植物藤蔓不敢攻击黎易容,只能负责攻击他……   于是,除睡美人以外的另一名鬼玩家就不得不真正现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女孩不能攻击这一点椰子不是胡猜的哈~,下文打完架会解释思考过程~。 第24章 午夜水晶鞋(十四)   滚滚绿藤窸窸窣窣地聚集接近, 有的游鱼一般擦过天花板,有的贴地如蛇, 黑暗掩护着它们, 使得它们只在经过浮空的火球时才微微现身, 展现出粗壮得不像藤蔓而像树根一样的身体。   甫一被缠卷住双手,贺野便觉察到, 不止是双手、他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了。   三五根较细的藤蔓灵活轻松地将他的两只手押到背后,随后黑暗深处响起了一声悠长曼妙的叹息声, 像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刚刚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伸了伸懒腰;也像是睡美人松了一口大气。   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虽然对力量有着天大的加成, 但贺野自身透过左眼外放而出的能力, 确切地说,是罡风。   所以他只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四下风声顿起, 所有的火球被力道巧妙的风气推动滚移、逐渐聚合成一轮燃烧的硕日, 不由分说骨碌骨碌滚向了他跟他身侧的汹涌藤蔓。   植物畏火, 一秒钟间,贺野双手上的束缚就消失了, 所有藤蔓飞速退缩回了长廊的尽头,它们的来处。   原本贺野打算利用的不是四周的团团火球,而是半远不远处的庞大火墙, 不过黎易容追加这些火球,倒也帮上他的大忙了。   因为即使藤蔓已恐慌地撤走,他还是能感觉到半边身体隐隐发麻, 看来藤蔓有强效的麻痹作用,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消散。   想要验证的事情已经验证过了,贺野无意恋战,这关游戏只要他活到最后、找到关键词、破解鬼玩家的各个身份和技能,想必就能享受破解剧情该有的那部分积分奖励,并直接前往下一关。   他招火随身,用一阵狂风吹退王子模样的卫兵队,也不出手伤害他们,只管转身往皇宫外快步地走。   可是没能成功。   转过身往来路走了大半程,贺野忽然发现,皇宫的大门不见了。   他左右确认了一遍周围的景物,没错,那本该存在出口的位置,出口不见了。哪怕不信任所谓周围的景物,依靠他自己的步伐和感受丈量,出口也绝对该是在这处位置。   贺野明白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半秒也不耽搁,立刻拿起斧头试图暴力破墙而出。但稍稍晚了一步,骤然间,他脚下涌现了藤蔓,身畔的房间中涌现了藤蔓,走廊的两端铺天盖地的藤蔓狂舞着逼近,几乎堵塞住了一切可供人呼吸的空间。   舞厅的方向突地响起了阵阵惨叫惊呼;之前被变化成王子的那支卫兵队全军覆没,飞快地被藤蔓包围绞杀,吸走了血条。连贺野也被一根水桶粗的藤蔓缠紧腰肢,恶狠狠掼向墙壁,砸破了左侧额角。这一招摔得他眼冒金星,倘若不是亮着左眼,骨头必定碎尽了。   眼冒金星间,贺野留意到,他刚刚一路遗留的风已经完全消失了,但藤蔓们仍然小心翼翼地避让着火,进军的路线不敢接触到它。   几根湿黏的藤蔓扼上他的脖子,其中一根在他眼前绽开了一朵妖冶的玫瑰花,色彩从苍白转化为鲜红,仿佛代表着睡美人玩家含怒的嘲笑。   但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贺野心底里也渐渐诞生了怒气。   他当然知道这个游戏里的玩家可能会杀人,会杀NPC,譬如上一关的某些玩家。   他当然也正面面对过许多杀人者、犯罪者、乃至于亡命之徒,没准他自己也是亡命之徒行列中的一个。   然而就算在他们之间,睡美人也一样是无可救药的那一种。大多数杀人的玩家,至少不会只杀无赦。   假如贺野没猜错的话,舞厅中的其它NPC大概也遭难了。   电光火石中,他猜想过小红帽没有去寻找黎易容的可能;猜想过另有一名鬼玩家,而那名鬼玩家可以操控皇宫的一部分、使门和罡风消失无踪的可能;只是他觉得鬼玩家不可能完全避不接近黎易容,更不该改变得了罡风这类外来物,却改变不了火焰。   除非,没有第三名鬼玩家,在操控皇宫的就是睡美人本人。睡美人始终畏火。   联想到能够从皇宫任何地方同时涌出的藤蔓,贺野了悟了:睡美人恐怕就是皇宫。   这正是她身份技能的限制,也是她身份技能的强大之处。午夜十二点以后,客场作战任谁也会处处受制、头破血流,但十二点以前,摧毁她易如反掌。   可现在正是十二点以后。   想通、收束这一点思路只耗费了半秒钟时间,贺野脖颈上的藤蔓尚未收紧,他左眼绿光一盛,抬手直接用力撕扯开了满身的巨藤,派出一阵寒风清扫地路。   罡风才凝生在半空中,便被皇宫的操控者变幻回了普通空气,不过强厉的威力依旧迅速而短暂地开出了一条直通舞厅的窄路。舞厅内的惨叫声还在继续,想必睡美人急着全力对付他,让那边的NPC幸存了不少。   贺野犹豫过一下,藤蔓已经麻痹掉了他不少体力,一旦他逗留在皇宫中,随着时间流逝,麻痹只会越来越严重。   排除掉场地压制,他的能力值无疑全方面吊打睡美人的藤蔓,所以即便如此,现阶段他还是存有足够的力气破墙离开。   只要不一直留在这,事情不会变得太麻烦。   但是。   且不说NPC到底需不需要当成人命看待,按照他的想法,卖火柴的小女孩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可能,不是自愿帮助鬼玩家的。   ——或许此际卖火柴的小女孩也在舞厅里,假设火柴已经在今夜大规模用光,那么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死定了。   恰如舞厅中的NPC本来被留存着性命,当睡美人发现他们无法有效对付他后,就干脆开始灭杀NPC充电血条了。   只需贺野一离开皇宫,睡美人就分得出精力去仔细灭杀舞厅中的每个人,哪怕三分钟之内黎易容携火走进来,也救之不及。   犹豫再三,贺野锁起眉关遥遥望了一眼舞厅,暂时放弃尽快离开,扬风开路,试探着往舞厅迈去。   ·   午夜十二点整,潮惊关上面包店的门时,忽然透过橱窗的玻璃看见了一个手提篮子的红衣服小女孩。   小女孩戴着一顶金色的小帽子,不是红色,是金色的。   他顺势回头,看到冷清的街道上果然站了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火红外套的中年男人。对方目光阴沉,在他回头的同时,已经伸手一把拽住了钟秀秀的胳膊。   不怪钟秀秀没有察觉,因为小红帽是直接从对面房舍的屋顶上摔下来的。那栋屋子离地有六七米高,他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连一丝卡滞也没有,悄无声息,一骨碌爬起来就发动了攻击。   潮惊连忙转身将钟秀秀拉到自己身后,抬手打歪小红帽手中的刀子。与此同时,信息如潮水一样冲进了他的脑海。   ——小红帽是个起源古老的童话故事,有不下一百种版本,其中有一个版本叫做“小金帽”,猎人没有正面出场,小“红”帽是依靠外婆送给她的金色帽子逃生狼口的。   那顶帽子上施有魔法,狼才张口咬到她头上的帽子,就犹如咬到了一块烧红的煤炭一样,被烫得痛苦惨叫,后来轻易死在了外婆手上。   吆吆  而游戏中,鬼玩家小红帽的技能设定是:防御任何外来攻击,站桩刺客型。   小红帽不具备肉搏以上的战斗力,只不过惟有他攻击普通玩家有效,普通玩家攻击他无效,就算是一刀一刀砍,他总能把普通玩家活活砍死。   当然,小红帽并非无敌,他没有速度加成,普通玩家可以一直躲一直逃,藏身到天亮。   刚阅读完这些信息时,潮惊还想了想小红帽不是无限防御、只是能抵消七八成攻击的可能性。因为昨夜鬼玩家得知了他们几名普通玩家的技能,得知了钟秀秀有夜间不死之身。   假如小红帽是个攻击力强大,火力范围能同时笼罩他和钟秀秀两人的鬼玩家也就罢了,偏偏不是。那只需要钟秀秀挡在他面前,小红帽就只能做无用功了。   但当潮惊真正抄起武器还手几下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红帽就是无限防御。   可钟秀秀的技能是不死之身,等于说,派小红帽来袭击他们是聊胜于无的举动。由此,潮惊猜测,大概没有第三名鬼玩家了,否则派谁来说不定都比派小红帽来更合适。   看来睡美人和卖火柴的小女孩被贺黎一队拖住了,他想。   再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面包店关门的时间恰恰是十二点整,钟秀秀感慨过,面包店哪有十二点关门的?这绝对是系统特地的安排,不许他们在十一点多就躲起来,一直躲到游戏通关。   所以哪怕他不来面包店打工,系统也会想方设法阻止他们在十二点前躲起来。要么十一点半他们就去和贺黎一队汇合,要么遭遇小红帽是必然结果。   木已成舟,潮惊没什么悔不当初的感想,只管淡淡提醒钟秀秀:“你尽量躲在我后面,不要往前冲。我和他都是成年男性,一对一,他未必能刺中我,女孩子体力吃亏,难保被刺中。”   他发话前,钟秀秀正要一头扎向他跟前,展臂挡住他,闻言惊呆了。   钟秀秀难以置信:“潮惊,你的技能不是‘鉴别’吗?你忘记我的技能是不死了?”   这个问题对潮惊而言很蹊跷。   潮惊一边皱眉防备着小红帽,一边头也不回地反问:“它不是有代价吗?你真的想杀死王子?我觉得你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我想让你保留手上没染过血的权利。”   “那是NPC啊!”钟秀秀简直被他吓了一跳。她活了二十几年,还没见过有人是这样思考问题的,更别说遇到这样思考问题的玩家了。   虽说被他讲对了,她没杀过人,连NPC也没杀过。她心里清楚,杀死一个NPC时的手感与杀死一个人类的手感没有区别,一旦跨过这条槛,普通人一定会心态崩溃的。   并且她尤其不想杀死野兽王子,因为他们认识过了,不是陌生人,他们一起抱怨过肚子饿,吃过午饭,聊过天,她没法把对方当成一个简单的符号毁掉。   哪怕她有这个能力。   潮惊什么也没回答,只拿余光迅速扫了她一眼,四平八稳地说道:“放心,我练过,死不了。”   ——就仿佛他的鉴别技能不止能鉴定玩家的身份,也能清清楚楚地映出旁人内心的想法似的。   钟秀秀忍不住鼻子一酸。   ·   十二点二十分,黎易容远远看到一个火红外套的人影出现在了街道的另一头,正大步跑近。   他也好,贺野也好,其余普通玩家也好,目前谁都没搞清楚小红帽的具体技能,以防万一,黎易容在街道上每隔五六米的地方便竖起了一道火墙。   贺野走进皇宫之前,提醒过他小心外面,他决定听话。   没想到小红帽居然躲也不躲,一路毫不迟疑地冲进火墙之中,继续大步狂行而来,看样子身上没有遭受一星半点的伤害。   黎易容有点意外,收起漫不经心,定睛认真看了看那道流星般袭来的通红身影,随口揶揄一旁目瞪口呆的野兽王子说:“看,狮子钻火圈,这说不定是和你刚好相反,狮子变成的人。”   谈笑归谈笑,他心里并不认为小红帽的技能与钻空子有关。火焰墙壁的疏密程度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上,他很清楚没有空子可钻。   难道是防御?这种防御单针对火焰吗?还是说,小红帽拥有类似于限定一名敌人后可以防御该敌人全部攻击的技能?   考虑到小红帽最后从大灰狼的肚子里活着跳了出来,这也不是不可能。   在场的玩家只有黎易容一个人,对方技能不知深浅;黎易容调整了一下站姿,做好了正面应对小红帽来袭的准备。   正在这时候,皇宫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像是舞厅的方向。   紧接着一扇墙壁爆碎开来,砖石横飞,然后十几个野兽王子,十几个黎易容与十几个贺野惊慌失措地冲出残墙,或崩溃捂脸,或眼泪满面,大叫着一股脑向他们涌了过来。   野兽王子惊呆了:“……”   黎易容也惊呆了:“……”   小红帽:“……”   黎易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两个“自己”,在一瞬间将三人衣服上的区别特征统统烧掉,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拿出演技,又听断墙那头传来了另一声暴躁的巨响。   最后一个贺野手扶着残墙的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慢吞吞踏出了皇宫,脚下踩着一根粗壮的藤蔓,踩得藤蔓汁液四溅。   隔着颇远一段距离,黎易容就能看清他左眼中的狼绿色。   不过也看得清他手腕上的血迹。   黎易容慢慢收起了眼睛里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野兽王子:百……百万萝莉过大江!   潮钟没有爱情线。 第25章 午夜水晶鞋(十五)   整座皇宫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微微颤动,这辉煌美丽的建筑此刻好像忽然拥有了生命。   黎易容面沉如水, 即刻抛下一脸懵逼的小红帽, 拖着野兽王子大步流星地往断墙边赶去。还没走到贺野跟前, 他就看见从皇宫深处的黑暗中又伸出了几根藤蔓,试图缠住贺野的喉咙和腰腿, 险些把他重新拖回黑暗。   好在脱离客场以后,贺野随意扬起一道风, 就把它们砍得七零八落。   睡美人并不死心,旋即, 皇宫开始紧急坍塌闭合, 整个一层斜斜蜷缩了起来,断墙的残砖试图上下咬合彼此,被贺野抓住一根藤蔓重新抽开了。   月光似海, 黑暗远了。   抛下手头的藤蔓, 一脱离皇宫的范围, 贺野便扛不住浑身的麻痹感,干脆坐到了地上。他略抬抬头, 一眼看到脸色阴沉的黎易容和被黎易容周身萦绕的黑气吓得不敢吭声的野兽,没忍住笑了一笑。   “我没事,别生气。”贺野认真说, “其实我在里面也在生睡美人的气,出来一看到你,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   这句话成功让黎易容脸色稍晴, 但没有晴朗太多。   “钟秀秀他们没来汇合,或许出事了。”黎易容把话题转回正事上,简洁地说,“小红帽现身了,技能是防御类,详情还不清楚。”   贺野三言两语也将自己在里面的经历讲了一遍,来不及说得太多,小红帽已经绕过所有冒牌货,握着刀子向他们冲过来了。   因此贺野没能解释自己的种种推测,只说道:“睡美人就是皇宫,无论是否趁夜化人行动,在白天彻底拆除皇宫就可以杀死她。”又说:“我们交换对手,她怕火。”接着一撑地面,用汹亮的左眼瞄准了小红帽。   和黎易容说得一样,小红帽丝毫无惧火焰或罡风,一步不停,虽然仅仅具有常人的速度,但大胆无畏。   贺野试着将他卷离地面,让群风高高地上抛他,再松卸力道,导致他从百米高空摔下来,谁知小红帽竟然毫发无伤。   这关游戏的两名鬼玩家都是吸收过不少NPC血条的,积少成多,血条应该极厚。但吸收血条也只不过是保证他们很难死去,绝不是一丝伤痕也见不着。   看来小红帽的确是防御类,而且防御力高得离谱,贺野想。   好在他可以制造风,打这一仗轻轻松松。   恰巧小红帽带着有恃无恐的表情,阴森森地冲他得意一笑,贺野遂再度把他高卷起来,裹在了一层罡风茧子中,飞速抽走了当中的全部空气,开始静静等待。   ——小红帽防御外力攻击,然而把他放在真空的环境中,并不属于攻击,只是让他停止了摄入氧气。   眼盯着不远处小红帽逐渐变青变紫的脸色,贺野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早知道他和黎易容的能力属性分别克制两名鬼玩家,早些互换对手,也许就省事多了。   小红帽呼吸一停止,贺野就平息罡风,回头找了找黎易容的踪影。此时此刻,四周死的死,跑的跑,只余下了贺野、黎易容、野兽王子和另一名野兽王子。   两名野兽王子都战战兢兢,大眼瞪小眼,但谁也没有跑离战场。   黎易容没有直接开始攻击皇宫,而是站在贺野背后,低头看着他,身影笔直得像一根路灯柱。   察觉到对方眼神里的情绪,贺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凑到皇宫前的喷泉水池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外观模样,不禁也皱了皱眉头,竖起遍布裂口的衣领挡了挡脖颈上宽阔淤血的勒痕,擦了擦额角下流的血液。   随后他向着虚空许愿道:“我想要一身干净的新衣服和一辆南瓜马车,谢谢。”   嘭!忽然之间,虚空中出现了一辆硕大精致的南瓜马车,温顺地停候在几人面前,贺野也成功换上了一套新的舞会裙,繁复的大蝴蝶结险些撞掉了他别在腰后的匕首和斧头。   黎易容这才挥手派去无数火光钻入皇宫之中,慢慢地问:“这是灰姑娘的身份技能?”   “是的,许愿。”贺野说,“事情我差不多捋清楚了,趁着火在焚烧藤蔓,我们先去找钟秀秀和潮惊吧,路上我告诉你我的推测。”   黎易容二话没说,利落地上了马车。睡美人血条太厚,确认其他队友的死活更为重要。   只是一行人登上马车后,野兽王子忍不住向冒牌野兽王子开了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装我?还敢坐在我面前?”   冒牌野兽王子一头雾水地回嘴:“我就是罗加斯王子啊,为什么要躲避你?我怎么可能抛下朋友独自离开呢?”   野兽王子直瞪眼睛:“你是罗加斯,那我是谁?你怎么连我的性格也模仿?”   两名王子一个身上有着被藤蔓抽打过的痕迹,面容也虚弱几分;一个没有,十分容易区别。黎易容听了两句,侧头询问贺野:“有一个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贺野习惯性地殿后,最后一个登上马车,闻言点头回答:“是的。”   只吐出这两个字,他就感觉到自己昏昏沉沉,几乎快要睡着了。黎易容也看出来不对,连忙伸手搀扶了他一把,将他拽进马车里。接着南瓜马车骨碌碌转起车轮,一路向着面包店的方向疾驶而去。   贺野强打了打精神,暂时叫停两名野兽王子的争执,嗓音低沉地从头解释道:“首先要说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个无辜的被迫跳反玩家。他和小红帽、睡美人等鬼玩家共同的特征是,他们是循环者,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一关游戏了。”   “所以尽管鬼玩家十二点以后才能苏醒行动,但他们在第一天夜里不到十二点钟时就执行起了某种计划。”这点黎易容也想通了,说。   “没错。”贺野肯定道,“第一天夜里,十二点钟前存在的假王子无疑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假父亲也是他;假的我是由睡美人扮演的;但杀死真正父亲的人——至少将那尸体抛在屋顶上的人,应该是小红帽。   “有一项很重要的前提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作为技能者本体,变化成任何NPC时,都会失去自身的记忆,得到对方的记忆,因此深信自己正是那个人。可是买下或夺走他的火柴的其余使用者并非如此,他们只能尽力模仿要冒充的人。”   按照贺野的思路,当夜两名鬼玩家的计划是这样的:   先是安排卖火柴的小女孩扮演假王子,看看能否骗得普通玩家直接在十二点后留在皇宫中,被睡美人吞吃解决。这当然是最简单有效的捕捉方式之一,抓到一个是一个。   没料中他误打误撞强拆了皇宫,伤到了睡美人,却没有彻底杀死——这也是睡美人极为怨恨他的主要原因——随后他离开了。   钟秀秀虽然留下了,可她是夜间不死之身,两人纠缠起来只会浪费时间。彼时睡美人干脆划亮火柴现身,假装和钟秀秀一起搜查线索,暗暗在钟秀秀背后派出藤蔓攻击向了离开的贺野。   诱杀灰姑娘计划失败,下一步计划启动。鬼玩家一定设法给自认为是真王子的小女孩留了字条或什么指示,安排他趁乱消失,跑到仙度瑞拉家扮演父亲。   小红帽负责杀掉真正的父亲,把尸体抛到容易发现的地方,留下带血的古怪字条,目的就是让卖火柴的小女孩尽快暴露自己是假货。   卖火柴的小女孩深信自己是真实的NPC,不会攻击玩家,在任何讯问下都不会出现破绽。   在主线不够明朗的这一关游戏中,一定会有至少一部分玩家像当时的贺野一样思考问题,认为这可能是玩家技能搞的鬼,但也可能是涉及剧情的某种发展,不打算贸然杀掉冒牌货,有意观察观察。   毕竟当时普通玩家人数更多,比起直接杀掉,捆绑控制起来是更理智的念头。   那么当下一个冒牌货出现时,普通玩家便也不会贸贸然杀掉了。   哪怕普通玩家选择立刻杀死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无所谓,剩下的鬼玩家可以在小木屋附近谨慎观察,选择不派出第二个冒牌货混入小木屋。这也是贺野最初认为卖火柴的小女孩并非自愿更改阵营的理由,在这计划中,有绝大风险的惟有小女孩一个人,他像一个无知无觉被掷向陷阱的人质。   假如小女孩装成假父亲后,普通玩家没能发现他是假货,那么二号冒牌货出现时没准会因为模仿得不够像而被识破杀死。所以小女孩必须被发现,如此,普通玩家才能抱有先入为主的心理同样观察二号冒牌货。   睡美人拥有技能藤蔓,只要在进入木屋后找到机会释放藤蔓,就能制造混乱(点火柴的人无法切实地攻击他人),而没有变身的高阶防御者小红帽可以趁机进屋攻杀玩家,运气好的话,吃得下所有玩家。   不过当时预定的二号冒充者大概不是睡美人,是小红帽。倘若小红帽直接在木屋中解除变身,聚焦众人的视线,肉盾似的扛下火力,随后赶来的睡美人藤蔓背袭攻击,杀人的速度更多更快。   最理想的情况是灰姑娘被骗死亡,皇宫健健全全。藤蔓可以麻痹小美人鱼使她行动困难,加上睡美人能自由控制皇宫的出入口,本可以找机会把小美人鱼塞进一处没有出口的小房间里,让她在天亮后被活活困死出局。   贺野回到小木屋前时见到的红色影子,多半正是小红帽想要划火柴进屋的身影。   灰姑娘的身份技能是许愿,限制恐怕是次数及影响力,许愿的题材限制不大。所以贺野原本不必寻找教父帮助,这也是开局时他疑惑于教父为什么和仙度瑞拉接触并不多的答案了。   有些人完全可以把许愿和诅咒操纵得异曲同工,绕来绕去,小红帽始终要惧怕贺野的技能。他担心自己被看清了标志色,认出是小红帽,一进屋就遭到识破,于是二号冒充者换成了睡美人。   如黎易容所见,卖火柴的小女孩扮演的假父亲毫无破绽,假贺野却略微逊色。本来睡美人聪明地和小美人鱼一道结伴回来,有机会用真假灰姑娘的问题制造混乱,结果因为贺野的冷淡处理,众人不自觉地都信任了真贺野,紧紧监视着她。偏偏她还额外受了伤,走也走不脱。   拥有许愿技能的灰姑娘没有被单独击破,小红帽不敢轻举妄动了,最终造成这样的局面。猜测买火柴的人无权做出攻击,则主要是因为否则两名鬼玩家多半会安排一个牺牲掉小女孩的计划3,哄骗小女孩在第二天的白天暗杀普通玩家,尤其是灰姑娘——明明完美冒充NPC是天大的优势。   整件事情中,最让贺野疑惑的就是为什么鬼玩家要冒着被普通玩家发现小木屋里有鬼的风险,把真父亲的尸体留在屋顶上,搞出嘀嗒嘀嗒的滴血声。因为实在难以相信这只是笨拙或巧合,他才顺着这一丝线头想出了鬼玩家被破坏殆尽的原计划。   尽管系统没有讲明,但贺野怀疑破解敌对阵营的攻袭计划,无论如何也该有一些奖励,因此勉强攒着力气把完整的推断给黎易容讲了讲。   话一讲完,他就脱力了,头晕目眩地闭了闭眼睛。藤蔓的麻痹效果迟迟不散,贺野确定自己死不了,可是不清楚里面有没有毒素成分。假如有,不解毒不大可能恢复行动力。   恰巧话音结束时面包店也快到了,半明半暗的车厢中,贺野倚着车窗借助月光望望坐在旁边的黎易容,发现他一直状若漫不经心地上下掂量着一团圆滚滚的火球,火球中心隐约可见一截袖珍藤蔓形状的图案。   “这是什么?”贺野懒洋洋地问他。   黎易容微笑着回:“我把皇宫锁住了,慢慢烧,这是我的火焰占据了目标物每一寸范围的标志。”   贺野得到答案,便不好奇了。黎易容灵魂力强大是很正常的事。   大约是看出他精神越来越差了,黎易容也不去理会两名茫然的野兽王子,只把音量提高,专注地和他说话:“天亮之前我会解决掉睡美人,这个问题你不用再担心了。明天夜里我们清理掉支线任务就好。”   贺野“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闲聊,也没有彻底闭上眼睛,只等到南瓜马车一停下,迈步下车,定睛往面包店的方向看。   在那之前,西方天际灼热明艳的赤红色先抢占了几秒他的注意力。   黑夜俨然被烧破了,半片夜空都染上了冲天的火沫,若说贺野看不出来黎易容在发脾气,那是假的。   “我没事。”贺野又安抚了他一遍,这次口吻笃定了许多。   黎易容淡淡答道:“嗯,我知道你说话算话。”   贺野无话可劝了,两人前后脚迈下马车,一齐朝长街的那一头看去,一眼看到钟秀秀和潮惊双双躺在街面上,满身是血,生死不明。   他们立刻想要快步赶过去,只是这时,从烈火熊熊燃烧的西方天空边,两根巨大的藤蔓突刺而起,隐约仿佛缠卷着什么东西。贺野转过身眯起眼睛,听到黎易容冷笑了一声,告诉他:“是睡美人,她一路用藤蔓遮挡火,想逃出生天。天亮前她肯定还会再来找我们,以免天亮后只能束手就擒。”   “她很强,就算循环过,掌握了先手,她的实力也着实不错。”贺野就事论事地评估道。   这句话被贺野说得平淡如水,但黎易容还是敏锐地听出来,贺野也生起气了。   “怎么了?”黎易容于是略略缓和语气,轻柔地发问,“你想让她快点消失?”   没想到他竟然把贺野给问住了。   在他提问前,贺野根本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又产生了怒意。听到问题,才微微一怔,仔细想了想。   ——队友重要,贺野并不着急杀掉睡美人。   只是一想到睡美人仍然没死这件事明显惹怒了黎易容,他就莫名其妙地也不高兴了。   贺野默默怔了一下,突地哑然失笑,选择实话实说,坦白地道:“可能是因为你在生她的气吧。”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顿时惹得黎易容也微微一怔,步伐乍刹,双眼中一下子闪过了什么很不像“黎易容”这个人的强烈感情。比起感动和满足,得意或欣慰,它更多的成分疑似是依赖。   依赖,贺野想不通黎易容怎么会对他投放这样的感情。   与。熙。彖。对。读。嘉。   估计是他看错了。   事实上,贺野很想开口问问黎易容在想什么,直言确认那一瞬间黎易容眼里心里的念头,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只轻微地问出了一个“你……”字,便终究头脑一沉,膝盖一软,全部意识骤地坠入了幽冷的深渊间。   “坏了。”最后关头,他忍不住想,“黎易容多半要更加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火龙暴走还有:(99998.9/99999)。 第26章 午夜水晶鞋(十六)   把贺野搀上马车之后, 黎易容就两手一插口袋,大步走向了面包店。   两个野兽都被他喊下马车, 乖乖跟在了左右。南瓜马车周围“唰”地树立起了数片火墙, 既像范围巨大的金丝笼子, 又像保护罩。   火墙封锁前,黎易容回头再望贺野一眼, 马车里头十分安静,贺野一动不动, 枫红长裙的裙摆歪垂下座位,缎面泛起光来好像血痕似的。   尽管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次贺野没什么生命危险, 黎易容还是感觉自己心底压抑已久的某种暴躁因子被激发了。   他对着夜空深深呼吸, 冷静了一下,靠近俯身察看了一遍钟秀秀和潮惊的状况:两个人都处在昏迷状态中,还没断气, 钟秀秀胸口上有一处致命伤, 潮惊身上有多处刀伤,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帮帮忙。”黎易容对野兽王子说。哪怕冒牌货不知晓自己是冒牌货,他始终信不过。这还惹来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阵委屈。   野兽王子欣然帮他把瘫倒在冷地面上的两名玩家抬到马车上, 现在车里有三名伤号了,黎易容没耽误时间,立刻吩咐马车回到了仙度瑞拉家。   路上, 野兽王子一边不放心地查探伤者的呼吸心跳,一边断断续续地能够听到南瓜马车后方不时传来某种诡异的动静。既像是窸窸窣窣藤蔓大潮狂涌而来的摩擦声,又像是某人措辞支离破碎的尖叫和愤恨诅咒声。   野兽王子有点怂, 小声问黎易容:“你听到了吗?”   黎易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野兽王子说:“睡美人追来的声音啊!”   黎易容不惊不慌,冷冷回答他:“你听错了,那是南瓜马车被烤糊了一点的声音。”   野兽王子将信将疑地不吭声了。   等到跳下马车,一走进小木屋,黎易容就发现仙度瑞拉的继父和继兄们都卷铺盖跑掉了。   黎易容:“……”   好在小木屋里有一些简单的包扎用具,看了看养尊处优的野兽王子,看了看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的卖火柴小女孩,黎易容只得亲力亲为,帮两名队友挨个处理了伤口。   钟秀秀想必一时死不了,她是不死之身;潮惊失血严重一些,但解救及时,也达不到濒死的程度。   耐着性子处理好这两个人,又让火柴效力持续时长不明的小女孩和野兽分坐一边,各干各的,随后黎易容慢悠悠地走到安置贺野的卧房里,蹙眉看向了后者的睡脸。   事实上,贺野甚至不是第二次倒在他面前了。   第二次是在他们穿进这个游戏的前一刻,在帝国的光辉法院里。   那时火浪冲天,数百人纷乱奔走,有的急着救火,有的只是尖叫逃跑,他仗着自己不畏惧火,拼命挣脱押送者,大步流星地追赶着贺野往里头跟。   路上贺野甚至随手帮了一把几名无辜意外参与进那场审判中的平民,让足以吹分火海的强风将他们送远了。他一直追不上贺野,因为爆炸就是贺野的布置,贺野清楚每一步该怎么踏出、路线该怎么走,他不清楚,屡屡擦中震波的边缘,久违地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于是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点距离,导致贺野没注意到他。   当他终于追到贺野时,覆水难收,他没有力气走得更远叫住贺野了,只能半远不远地靠在一根柱子后默然听着贺野的声音。   连那声音也是残破嘶哑而不够清晰的,在“轰隆”与“噼啪”声中若现若隐。它的第一句是:“没关系,我不爱幻想,从来没幻想过轻轻松松干掉皇帝的可能,我宁愿和你同归于尽——十七年,我总算拥有这个机会了。”   即刻黎易容便想现身出去,就算知道这是贺野仔细考虑过的选择,他依旧条件反射地竭力咆哮了一声:“亚特兰蒂斯!”可惜谁也没有听见他的声嘶力竭,火蔓延得太快了。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以为故事就要这样结束了,但他的运气真的不错。   事到如今,新仇旧恨一并涌到眼前,黎易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稍微掐一掐贺野的脸。   只不过最后一秒,他还是转变手势,改而轻轻抚了抚贺野的头发。抚了三五下,动作的幅度一减再减,免得误使贺野在睡梦里皱眉头。   然后黎易容从床边站起身,径直离开卧房,走向小木屋的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清朗的夜风和着一股焦糊味一同流泻进小木屋内,野兽王子好奇地往外瞄了两眼,看见一大团或淌着清绿汁液、或被焚烧得辨认不出颜色的藤蔓乱七八糟地交缠在一起,当中隐约包藏着个人形的轮廓。   “这是我们的敌人睡美人吗?”野兽王子困惑不安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是逃出皇宫后一路追着我们来的吗?”   虽然听不懂那些个“玩家”、“NPC”一类的词汇,但一路跟下来,他还是大致明白敌我阵营和敌方的代号的。在他眼里,现在四个帮手倒下了三个,只剩莴苣一个人面对睡美人,情况岌岌可危。   “是睡美人。”黎易容淡淡回答他说,“她不是自己来的,是我一路拖在马车后面拖过来的。”   说完黎易容就带上门出去了。   野兽王子坐在小木屋里,下意识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对视一眼,紧接着,就见到窗玻璃外霎时通红一片,熊熊相连,一种人类的痛苦哀叫声乍然响起,短促连绵地持续了一刻钟之久,消失了。他有点毛骨悚然,不清楚究竟是睡美人传说中的“厚血条”实在太厚,还是莴苣故意把这场火战维持了一刻钟。   随后黎易容重新打开门,面容平静地跨回小木屋里,可眼神明显更阴沉了,一丝消气的痕迹都没有。   黎易容重重地带上门,随“砰”的一声巨响,把目光转移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身上。活像头刚刚击败了仇敌,却难以心满意足,反而因失去发泄物而变得更加暴躁了的狮子。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在漫长地注视了对方半晌之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贺野休息的卧房门口,若无其事地翻看起了一本先前没看完的旧书。   卖火柴的小女孩是被胁迫的,至少目前贺野这么认为。   严格说来,十七年间,黎易容或多或少做过些许贺野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有时是为了活下来不得不为,有时是怒不可遏中小题大做……但那统统是在他以为贺野这个人已经全然从世界上消失了的情况下。   现在他不该再做一星半点那样的事了,既是因为贺野的准则,也因为他不想破坏自己的好运气。   报应玄学这种东西,冒不起险的人自然总是相信的。   ·   凌晨钟秀秀苏醒的时候,发现黎易容向系统兑换了一台打地鼠游戏机,正在一锤一锤地砸地鼠。   砸得很快很轻,不怎么响,但每一锤下去,都莫名吓得客厅里的两名野兽王子面露惊恐,身躯一震。   钟秀秀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野兽的耳朵较人类敏锐,听到的噪声更大吧。   “哎,黎潇,”钟秀秀连忙为野兽们解除噪音,拨开额发叫他,“鬼玩家怎么样了?”   “两个都解决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有我看着。”黎易容停下手来侧头看她,“你们遭遇了什么?”   “小红帽。”钟秀秀说话很干脆,很有活力,看上去晕睡过一会以后,她的伤势就暂时不影响她的行动了,“潮惊还想帮我挡一挡刀,半路我坚持拒绝了,抢回他面前——还好他没死——结果小红帽没再攻击我们几下,突然跑开了。”   这点黎易容毫不意外,小红帽横竖杀不死钟秀秀,又不怕火,自然放弃难啃的属性,先跑来找他了。   “我肚子好饿,有什么吃的吗?”钟秀秀又抱怨,说着往厨房走去了。黎易容没叫停她。   接着,将近天亮时,贺野也醒了。   他醒时月亮正巧走到他那间卧房窗口处的位置,幽幽亮亮地泼满了大半张床。如此清澈明净的月光下,贺野目光一斜,随手推开了玻璃窗,本能地坐起身朝外头眺望。   旋即他发现窗外的一大片草地都光秃秃的,像是被烈火烧平了。   贺野:“……”   贺野难以置信地探身出窗,定睛左右张望,真的秃了,不止是他窗户底下这一片,四周的草地与花丛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麦田怪圈,几乎悉数烧秃了。   与此同时,站在他房间门口的黎易容听到他醒来的声音,立刻转过身冲他走来,步子很大,表情很正常,不过贺野看得出来,黎易容的状态很低落紧绷。   这不见得是他的错,但似乎的确是因他而起。   “睡美人死了。”黎易容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旁的没说什么。没有叙述战斗的过程,也没有抒发自身的心情。   贺野不免拧起眉毛,想了想。   “你从前是往来繁华的星球多一些,还是‘保护化’星球多一些?”贺野问他。   这个问题出现得驴唇不对马嘴,不过黎易容只意外一下,便有问必答地直接说道:“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繁华星球的主城间行动。”   那就是很少看见像样的星星了,贺野想。   贺野不怎么擅长哄人,只得抬手拉过黎易容的胳膊,将他拽到窗边,指了指天空,然后在黎易容不明所以的视线中双手合十,开始在心里许愿。   这个时代的星星原本就不少,有堪成规模的银河。   但他想要更多的风景,他觉得惟有自然的奇观和人性间的温柔才能稍微安慰一个人。   天夜深蓝如海,早已不是纯粹的漆黑了,贺野十分担心太阳随时会探头登场,干脆将愿望集中在了短暂的三分钟一百八十秒之内。   在他垂落双手停止许愿的同时,银河忽如爆炸,三千三百颗流星集中在这一栋小小木屋的视野前,密集狂乱地从宇宙中直往下坠。流星的数量太多了,可行动的范围和时间太窄了,因此比肩摩踵,凑得近的一瞬间组成方向一致的银色烟花,一瞬间变成争先恐后弥漫大地的银雪花;离得远的一瞬间形似闪闪烁烁的迷人眼波,一瞬间更似形状无序暗芒流转的银色极光,生命力振翅欲出,俨然要永恒而任性地流浪着涌现在某片永夜的大地上。   黎易容怔了一下,望得目不转睛。贺野懒洋洋地依在他肩膀边的窗框上大笑了几声,笑罢了听到他问:“灰姑娘有几个愿望?”   “三个。”贺野如实说。   “你已经用掉两个了。”黎易容说。   “对。”贺野说。口气很不在意。   黎易容便不再多讲了,直等到和贺野一齐仰首欣赏尽这场流星雨,才慢慢垂下双眼来盯住贺野的脸孔。   因为藤蔓的麻痹效果实际仍然尚未消尽,外加刚刚醒来——或许也因为看出他是在为什么、为谁而心情不好了,总之贺野眼下神态柔和得很,自从转变成猎狼身份后便常常随身的冷淡气息一点也见不着。   但真正令黎易容身体发僵的并不是这段流星,这次许愿,甚至也不仅仅是贺野的这副神态。   而是他不禁想到,假如在最开始,在开有郁金香的那个星球,雪地之上,他与贺野直接劫后余生、保住了小命,贺野也会反过来安慰他吗?假如身上不止有麻痹效果和流血淤青的小伤,贺野也会想方设法这样来哄他、期望他不要为他的奄奄一息难过吗?   要命的是,黎易容清楚地意识到,他从未怀疑过答案。他有多需要温柔,贺野就有多温柔,贺野根本就是茫茫人海中,最克制他的那一柄剑鞘。   “贺野,”黎易容身不由己地沉声说,“在你记忆中,你爱过谁吗?” 第27章 午夜水晶鞋(十七)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微微改变了卧房内的气氛。   贺野脸色下沉, 沉默一顷,淡淡地说:“有过, 是我的初恋, 我记得他过世了。”   黎易容没有设想到这份回答, 当下不免一怔,说道:“抱歉。”他还蛮想拉住贺野仔细问问那个幸运儿究竟是谁的, 但看贺野此时的表情,显然不想向他诉苦。   自然, 贺野是黎易容的初恋,不过尽管贺野自得其乐了一点, 时而社畜了一点, 黎易容始终不认为贺野会缺少桃花运。他觉得想象自己是贺野刻骨铭心的初恋,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何况即使不谈爱情,在他生命里, 贺野也是一个天降的救援者。但在贺野眼中, 他恐怕没有那样深远的意义, 也就谈不上在短短三日的接触内诞生什么难以忘怀的感情。   至多是一些来不及彻底绽放的火花与喜欢罢了。   最重要的是,他没死, 贺野说的应该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   黎易容理智地暂停了话题。两人面对着面,贺野扫视着他的表情,也掐熄瞬间燃烧的思绪, 抱住肩膀靠向墙上,试图转开话题:“说点别的吧。”   黎易容从善如流:“往事已矣,你要不要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   贺野:“……”   贺野扬眉问:“你的大儿子叫什么?”   黎易容说:“贺风思。”   贺野顿时表情一变, 眼神微妙了起来:“庆贺的贺?”   “对,”黎易容一眨不眨地回视他,笑笑说,“不过你要是喜欢,第二个接着随你的姓也行。”   贺野半信半疑,着手掏出小本本,在上面把这句话也记了下来。   途中黎易容好奇地凑过肩去看他究竟是怎样记骚话的,看完了放声大笑,又问:“我能问你一个不会惊醒梦游的人的问题吗?”   “问。”贺野头也不抬,将本子倒过来,在另一面上单独记下了“贺风思”这个名字,也许是未来要调查真假的意思。   黎易容便问:“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   贺野眯起双眼,抬头深深瞧了他一眼,选择把这句话也记上小本子的正面,刚想落笔,发现这句话竟然早就出现在黎易容私自写上的那堆怪话丛中了。   于是黎易容再度笑了。   在床上又赖了十分钟,贺野才慢悠悠地催促自己起身下床,走到卧房的门边。外头隐约能听到野兽王子大吃大喝的声音,还有钟秀秀咯咯的笑声,贺野悄悄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细缝,看见钟秀秀正在和野兽王子边吃边笑。   其实早几个小时,钟秀秀就填饱肚子了,现在只不过是坐在野兽王子身边,陪他聊天进食。   两人聊得相当开心,钟秀秀甚至精心打扮了一番,不知是借助仙度瑞拉一家没有带走的幸存衣裙还是问系统索要了一套不干涉任务的衣裙,总之她光彩照人,笑容灿烂,糖果色的裙摆熠熠生光,仿似能够折射彩虹。   野兽在问她:“你为什么要装作哑巴呀?你们几个有好多的秘密。”   钟秀秀回答:“我还在海里做过一会人鱼呢!海底的世界真漂亮,假如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下去看看。”   野兽王子浑未听说过小美人鱼的故事,一听这邀请非常高兴:“海底世界?人鱼?你是也像我一样被变成过野兽吗?我们能现在就去看看吗?我听说海上的日出特别漂亮!”   “好啊。”钟秀秀欣然答应。   闻言贺野又悄悄地掩上了房门。之前黎易容告诉了他钟秀秀遭受致命伤的事,现在钟秀秀多半是打算把野兽王子骗到海边去杀死了。   虽然不大情愿见到这样的发展,但毕竟事关钟秀秀的性命安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旁人无权置喙,贺野干脆不去打搅客厅中的行动了,免得打乱钟秀秀的计划。   从这间卧房的窗口处可以清晰地看到钟秀秀和野兽王子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他们一走出去,黎易容就回到客厅监视卖火柴的小女孩了。贺野独自默然地坐在窗边抱着枕头又犯了一会懒,不知不觉又补了半晌觉。   待他再醒来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早已君临世界了,他身上依旧有一大半的麻痹感没能消除,或许惟有回到主神空间才能彻底消除了。   床畔空空荡荡,被窝的另一端毫无温度,贺野借影子观了观时间,分明是上午十点钟,众人应当补觉的时间。他心觉古怪,慢慢缓缓地开门探身,向客厅四处搜视了一圈黎易容的身影,看到黎易容正坐在一个陌生的长发青年人对面,面无表情不疾不徐地拿指节轻敲着桌面,而沿桌的另一把椅子上,居然还坐着活生生的喋喋不休的野兽王子。   贺野不免原地脚步一顿。   恰听见野兽王子抱怨道:“她根本就没有带我去看海底的世界,只是自己钻进海里,给我展示了一下她的人鱼尾巴,东漂西浮地陪我聊了一刻钟的闲话,也不肯陪我看完日出,就不打招呼地回到海底去了!你们的‘任务’是不是做完了?她还会上岸来玩吗?”   “不知道。”黎易容淡淡地望着窗外回答,“我和她不熟悉。”   野兽王子显然对这个答案失望极了,头上的耳朵立刻耷拉了些许,貌似连威武的鬃毛都一下子变得蔫蔫巴巴了。   “我还没把披风还给她呢。”贺野清晰地听见野兽王子如此说道,“海底用不上披风了,是吧?”   “或许吧。”黎易容低声说。 第28章 午夜水晶鞋(十八)   不多时潮惊醒了, 找借口劝睡野兽王子后,几个玩家都没有什么睡意, 组团前往海边望了望。   路上贺野大致了解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情况。   他是个年轻男性, 名叫季舒, 性格很内向,完全不像是变成假王子时那样健谈。他们一路往海边走了多久, 季舒就愧疚不安了多久,虽然他跟钟秀秀的死没有太大联系。   潮惊倒是很平静, 尽管他是最直接试图保护阻拦过钟秀秀的人。   “小红帽来势很猛,钟秀秀不想一直躲在我后面, 她决定了, 我就任她去了。”潮惊淡淡地说,“人有人的骄傲,和死物不同。既然她考虑了很久, 还是明确拒绝, 我无权破坏她的愿望。”   饶是如此, 考虑到钟秀秀身上只有一处伤口,贺野判断, 先前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至少也是潮惊拖下来的。仗着无限防御,小红帽特别头铁,冲不畏死, 潮惊没有武力技能,护着一个女孩子二十分钟没被砍中任何要害、伤势尚可,多半也有两下子。   贺野直言问了, 潮惊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我当过兵。”   海上风平浪静,晴朗的阳光抛洒万顷,细腻而又庞大的海风依次吹过众人,吹得连阳光也温淡沁凉。季舒不清楚原本是什么职业,快速运指如飞地剪纸剪出一大栋豪宅、一辆超级跑车、一大串人民币和一只洁白的纸蝴蝶,抛进海里,双手合了合十。   但黎易容还是不理他。   黎易容并不是万分热络的性格,跟钟秀秀没有太多友谊,这一次生气生得简直有点孩子气。回程的路上,贺野放弃了坐在南瓜马车的车窗边,特地挨在他身侧,暗暗看了看他的表情。   其实这几天贺野想过很多。   最初,黎易容对他而言只是个罪行累累的符号,虽然不是杀人狂,但无疑也做过不少坏事,庇护过一些恶棍,称不上完全无辜。哪怕他风里来雨里去、耐心担任皇室猎手十七年的原因主要是为了刺杀皇帝,从内部尽量瓦解帝国的人体实验和一些荒唐举措,也从不认为黎易容就不该兜入法网。   但随着这次穿进游戏,与黎易容有了近距离接触后,贺野的这个想法一变再变。   在游戏的第一关时,他还曾经拒绝和黎易容聊天,旋即发现黎易容心眼不坏,不曾滥杀无辜;这关游戏刚开始不久时,他手足无措地计划着该怎样对黎易容负责,但心里还是难免考虑过两人的身份与思想观念问题,毕竟黎易容是个罪犯。   然而如果说第一关游戏时还仅仅是他对黎易容定位失准,这一次,贺野就能真切地感受到黎易容实则是个很梦幻很爱恨分明的人了。   毕竟这是个涉及生死危机的逃生游戏,贺野扪心自问,钟秀秀的死让他感觉到了遗憾难过,却总不至于非常低落。他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多了,尽全力试着阻止是一回事,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惋惜着飞速看开又是一回事。   按理说,黎易容见过的生离死别、无常悲欢也够多了。   第一次见到彩虹,人们会赞叹激动,第一千一万次时,纵然心里喜悦依旧,倒也不会惊艳到流泪尖叫了。   贺野一点也没想象过黎易容是这么一副脾气。除非是会小心翼翼地在心底希冀宇宙中每一片尘埃、静静等待他们蜕变成恒星的人,否则任谁也做不到永不麻木。   就这点而言,黎易容和那头龙给了他相似的震撼。他犹记得在相识的次日清晨,那头龙忧心忡忡地问过他:“我听说涉及权力时人会互相倾轧,如果他们也很强大,会伤害你吗?”   彼时他相当吃惊。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在贫民窟长大,连星空也没有仰望过,身边从来没有伙伴和花朵,生命朝不保夕的小孩子在认真担心一个衣食无忧,事业有成,怎么看都过得还挺幸福的人:“可是万一,万一你有任何一丁点不快乐的风险怎么办?”   他不是随随便便接受和龙成为短暂的情人的,他的的确确被对方打动过,或许就是从那一瞬间堪称天真的闪光起。   思来想去,贺野没有贸然询问黎易容他的往事,不过在下车回到小木屋以后,抢先开口向他说了一句:“到我身边来。”   黎易容满面意外地问他:“一起睡午觉吗?”   贺野说:“嗯。也聊聊未来的事,我发现我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他把话讲得颇为洒脱直接,黎易容平日里看着满口骚话,这下子竟然被他噎住了,一句话也没能回撩,乖乖跟着他走进了卧房,乖乖在床上躺了下来。   贺野如实提及了自己留有隐秘的退路的十几颗星球,重点说道:“羚羊星系内的环境保护都很好,植被覆盖率比较高,对健康和心情都有益。这里有三颗星球合适选择,我听说治愈者星教育水平较高,当然,我们可以特聘家庭教师;旗帜星的人文气氛更好,思想也更为开放自由,只是有些偏僻,交通相对不方便;劫波星有火山,总是地震海啸,不过有很多值得尊敬的人物都为了奇观长住在那里,交际圈对人生的影响也很大。你怎么选?”   黎易容茫然了一下:“你在认真跟我讨论这些?你想试着和我共度一生吗?”   贺野困惑:“否则呢?”平时黎易容不是很邪魅很爱耍的样子吗?怎么忽然不自信了?   黎易容没正面回答,惊呆片刻,定定神说:“我在旗帜星也有别居,交通不方便没关系,等搬过去之后,我随便建几十个大港口,找人搞几条生意链就繁华了。”   贺野:“……”好随便啊。   两人就相关的事情聊了半天,直到贺野懒洋洋地睡过去,黎易容似乎还是没找到真实感,但心情明显好转了不少。   下午三点钟,贺野先睁眼醒来,见到黎易容还沉沉睡在旁边——至少黎易容有心情睡着了——睡前又偷了他的小笔记本,此时正握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后来回忆起自己的表现,觉得有失风骚了,懊丧地赶紧偷偷在本子上又写了两排骚话。   贺野半是好笑半是好奇地摊开本子定睛一瞧,上面果然多了几行黎易容的笔迹。   是爱默生某首诗歌的改编——   “一千年的夜晚中,只要有一个夜晚能够看到星星,人们就会相信上帝。”   贺野突然被他给逗笑了。   想不到黎易容这么纯情?   ·   陆陆续续到五点钟,所有人都睡醒了。黎易容睁开双眼时,看到贺野正站在窗边晒着太阳剪裙子,阳光先是穿过窗玻璃,再穿过贺野,最后才降落到他身上,产生融融暖意。   灰姑娘的粗布衣服穿起来都很不舒服,而且有几件脏兮兮的。许愿许来的舞裙合身舒服,但裙摆太巨大了,总是有绊倒的风险,考虑到晚上的支线任务,贺野干脆把膝盖以下的布料全部剪掉了。   黎易容枕着胳膊陷入沉默。   一觉醒来看到男朋友在弄破衣服,你会想什么?   直到贺野停下最后一剪刀,抬眼看过来,黎易容方才沙哑着嗓音虚心探问:“还要进展多久我们才能上床呢?”   贺野震撼了:“你有了。你忘了吗?”   黎易容:“所以要尽快把到你,再过一阵子就暂时做不了了。”   贺野:“???”   随后为了孕夫的身体健康,贺野强忍着手边没有机器人辅助的暴躁感,勉为其难地踏进厨房做了一顿称得上丰盛的热餐。黎易容不甘甩手旁观,自告奋勇意图烤蘑菇,可惜他们没能鉴别出哪些是毒蘑菇,哪些不是,不大敢吃。   潮惊贡献经典语录:“我只认得一种。这种白蘑菇我在野外吃过。”   野兽王子:“哇,然后呢?”   潮惊:“能活下来。”   野兽王子:“……”   饭后,趁着胃口巨大的野兽王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啃面包,剩余的四名玩家走进房间里交流了一下线索。   关于涉及关卡关键词、必须完成的支线任务,贺野拿到的要求是“查清假国王的身份,救出真国王”;黎易容拿到的是“帮助假国王彻底杀死真国王”;潮惊是“自由选择一位国王,为他战斗到底”——大概是由于他的技能能够直接看破国王的真假;卖火柴的小女孩季舒则是“杀死狂化的海巫师”。   根据王子的回忆,皇宫夜晚的怪物与荧光字体首次出现在玩家进入游戏的前一夜,所以不会是睡美人玩家惹出来的事。这应该是NPC间的猫腻。   黎易容很快望向贺野,正经地说:“查清假国王是谁,把真国王救走,然后我来杀掉真国王,这样就可以解决我们俩的任务。皇宫中的怪物假如能烧死,就直接烧死。只是重点还是关键词。”   贺野点点头:“别的不说,怪物和海巫师应该深有秘密,无法直接暴力铲除。海巫师的狂化看来必然发生,一定有什么事情激发了他的狂化,我们得走走剧情。”   “不过但凡情况允许,你说的前半句无疑还是最好的方法。”然后贺野又肯定了黎易容的对策,转问潮惊,“你愿意选择保护假国王吗?”   潮惊想了一想,另辟蹊径地说:“我不能选择第三个人,把他推上王位吗?”   “……”要不是对21世纪的兵种并不了解,贺野还挺想问问他究竟是哪路兵的。   总而言之,几人一致同意集体行动,哪怕任务有互相冲突的内容也不分开,这样最安全。   尽管贺野表现得风轻云淡,不过黎易容看得明白,他十足希望接下来不再有队友阵亡,为此宁可改变改变行事作风,采用更保守的风格。   话谈完了,为免野兽王子诞生太多的疑心,他们一齐站起身来,准备回到客厅去。   走在最前方,伸手开门的人是贺野。   在正式打开卧房的门之前,他心里就骤地涌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因为靠近房门时,他隐隐听见了野兽王子疑惑的说话声。   虽然这个王子有点傻乎乎,但好像没有傻到一个人自言自语还真情实感的程度。   当即,贺野就回头示意了一下黎易容做好准备,自己也做好释放攻击的准备,随后恶狠狠地一把拉开了房门——   旋即季舒不禁吓得惊叫了一声,大步退后。   ——门外站了个黑斗篷的男人,侧着身,站位离房门极近极近,辨认动作,似乎正拿耳朵紧紧贴在门上。   是海巫师教父。   见到自己被发现了,海巫师便站直身体,正面看向他们,缓缓扯开嘴角,冲四人露出了一个堪称阴毒的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在游戏里认识到第三天啦!   十七年前三天坠入爱河,十七年后还是能在三天内互相发觉对方让自己心动的要素,四舍五入就是反复一见钟情组~。热烈庆祝恋爱六周日! 第29章 午夜水晶鞋(十九)   在集体讨论该如何铲除海巫师时, 被海巫师偷听个正着,直接激怒了对方, 按理说玩家们应该紧张一下的。   但季舒没料到, 除了他以外, 所有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季舒:???   黎易容立刻转过身,悠悠闲闲地去抱莴苣的千斤断发了, 还顺便捎来了贺野的水晶鞋。   贺野把水晶鞋和金发一齐递给海巫师,倚门说道:“给, 交任务了。这是真王子摸过的那只鞋。”   潮惊也把玫瑰花递了上去,那朵玫瑰花已经快要蔫尽凋谢了。   有一团显而易见的喜气洋溢在众人头顶, 看到这些任务道具的同时, 季舒才忽然明白他们在喜悦什么。   恐怕是——贺野:“万幸,我不用拎着一只鞋去打架了。”黎易容:“万幸,我不用背着这么重的头发去打架。”潮惊:“万幸, 海巫师再不出现, 花就死透了。”   任务道具是最后一根火柴、什么时候交都无关紧要的季舒:“……”   季舒默默地跟着大家也一起交出了自己的火柴。   和季舒差不多, 突然收到三张笑脸和一大堆任务道具的海巫师也懵了一懵,虽然眼神还有点阴鸷, 但周身的气质渐渐转回和蔼,只是对玩家们将信将疑。   海巫师问:“仙度瑞拉,这真的是王子触摸过的那只水晶鞋吗?”   “是的。”贺野平静地保证。   “你们刚刚在商议什么?”海巫师语气阴沉。   历经过无数场突击会议的历练, 贺野对方才众人的详细对话记得一清二楚,确定对话中没有直言出现过“我们要杀掉海巫师”一类的话语,反倒出现过“先不杀他, 走走剧情”,因此不慌不忙理直气壮地回答说:“王子的求助。怎么了?”   海巫师目光复杂地看看他们,看看野兽王子,终究不再多说,试着将所有任务道具聚集到一起,对着卧房门口的空地轻点魔杖。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一个极柔弱极温婉紧闭双眼花苞一样的女孩忽然出现在了那里。   她具有公主般的气质,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不由得摇曳心神——哪怕她的面容十分恐怖,遍布伤疤,可以说根本没有面孔;她衣着华贵,一头缎子似的金发长之又长,其上光辉闪烁;她的皮肤雪白柔嫩,一定具有温度;她的胸膛微微颤抖起伏,拥有呼吸,一颗炽热的心脏正在她身体中稳定地跳着。   这名少女出现的瞬间,海巫师便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不过只是一瞬间。当少女缓缓睁开双眼,哀愁而沉默地看向他时,他又陷进了汹涌的失望浪潮里。   “声音呢!”海巫师发疯一般咆哮道,和先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小美人鱼在哪里!”说着他将凶恶的视线挨个扫过了在场的几名玩家。   贺野漠然回扫他一眼,说:“既然你很需要这份声音,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皇宫中的怪物是你搞出来的吗?”   海巫师定定地盯住他,表情不悦:“不是。你要提几个问题?”   贺野不理他,又问:“那天夜里,王子遭遇荧光提示,荧光提示说及‘明晚的舞会上就会有人来救你,我们已经交易好了’,是与你交易的吗?”   “是。”海巫师只好不爽地承认,“我知道你要参加王子的舞会。”   作为NPC,海巫师无疑是不清楚玩家拥有特殊技能的,就像海巫师也没有预知到睡美人玩家的存在,导致了贺野最终没有驻留皇宫。   贺野追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能救出王子?”   海巫师眼珠一转,叹息道:“孩子,你不会认为我想置你于危险之中吧?这是你对我充满敌意的原因吗?我当然派遣了魔法跟随着你。一旦你遭遇那只怪物,这魔法就会自动绽放,你会赢得王子的爱慕,莫非不美妙吗?我无法亲自靠近,是担心那只怪物感知到过于强烈的魔法气息,不敢现身,我们便很难捕捉它了。”   贺野不吃这套,继续冷冰冰地问:“捕捉它是为了每天晚上越走越快的学习能力吗?”   这个问题威胁到了那名古怪的美丽少女,海巫师不回答了,面容冷峻。   贺野忽然心里一动,直接在海巫师面前关上房门,低声抬头问:“系统,关键词是‘背叛’吗?”   “错误。”没有感情的机械音从天而降,回应他道。   贺野倒没有泄气,在他看来,这关的支线关键词纵使不是“背叛”,也差之不远了。   海巫师看美丽少女的眼神中没有一丁点爱慕感,但狂喜是货真价实的,联系几名玩家支线任务的内容,这可能和“选择谁、帮助谁或辅佐谁”有关。   关键词都是和游戏内容息息相关的。   这么一想,尽管暂时猜错了,贺野还是放松不少,干脆地回身冲众人说:“可以宰掉海巫师了。为了复活一个人不惜姑且放任怪物横行,他不算什么好人。”   “现在杀吗?”季舒怯怯问,“不需要走剧情吗?”   “他刚刚算是狂化过了吗?”潮惊也问。   黎易容接过贺野的话茬,挑眉说:“恐怕算是,贺野说他此前一直很和蔼。支线任务的难度不该超越主线任务,我们势必得进入皇宫一趟,但任务内容想来也没那么艰险。”   贺野也解释:“系统给出的必须完成支线任务的原因是‘涉及关键词’,假如能尽快直接破译关键词,说不定我们实则可以强退游戏。”   众人闻言点点头,没人再提出疑问了。   卧房中安静了一小会,贺野转回身重新拉开了房门。   门外,海巫师还在,脸色阴晴不定,可能又听见了他们不避不讳的对话,立刻举起了魔杖。   可惜的是,他神奇魔杖的施法尖端马上就被一团烈火缠绕住了,这让他手足无措了一秒钟。   随后季舒倒吸一口冷气,咬牙拔出匕首,冲向海巫师,一刀刺进了海巫师的心脏。   干脆利落。   这当口,贺野有些啼笑皆非地怀疑到,季舒家没准是做死人生意,甚至开殡葬场的。普通人其实很难精准地掌握心脏的具体位置。   见到海巫师轰然倒下,他身旁的美丽少女双手捂脸,无声地放声尖叫了起来。   以防万一,贺野本想把她找处地方关起来,防止她给晚上的任务造成什么阻碍;结果不等这声“尖叫”拉到最后,可能是因为海巫师咽了气,魔法失效,所以她也一头栽倒在地上,金发披散地死去了。   她麻利地变回了组成她的那几件任务道具。   此时季舒气喘吁吁地低低惊呼了一声,难得的是,黎易容也失笑了一声,因此贺野十分意外地侧过头去,一瞧地上黑斗篷海巫师的尸体。   万万没想到。   黑斗篷中已经没有人类的尸身或任何部件了。   裹在其中的,只是一面四周装潢金碧精致的椭圆形小镜子。   贺野:……?海巫师&教父是魔镜?   这个副本看来真的很缺NPC。   ·   黄昏时分,四人带着一名野兽王子来到了皇宫外头。   皇宫再度恢复了原貌,只是这次不是因为睡美人了。今夜舞会依旧,虽然经过前夜和昨夜的两番惊魂,根本没有其他人来参加了。   一路上,每每想到魔镜,贺野都感到有些不安。   鬼玩家应该已经全部解决了。玩家们的技能几乎各有克法,没道理仍有鬼玩家浪费着时间躲在暗处,单干远远不如和睡美人他们联手划算。   但贺野数了数,算上鬼玩家,这关游戏的玩家一共有七名。   尽管系统疯狂地鼓励玩家们相杀,却最终不算强制,反而把关键词放在了支线任务里。   这意味着,五名玩家和两名鬼玩家是可以选择和平联手,一起完成支线任务的。虽然鬼玩家的奖励必定非常丰厚,否则睡美人和小红帽不会坚持以少敌多。   而如果七名玩家联手,支线任务中却竟有一名不属于玩家,属于NPC的白雪公主,这会展开什么剧情?   贺野一时想不到。只是魔镜的出现不会毫无道理,并且他隐隐想起,在某个动画版本的白雪公主故事里,七个小矮人曾经把擅自睡在他们小床上蒙着被子打呵欠的高挑白雪公主当成怪物。   这版故事中的公主与他们从王子那里听说的在宫中深夜游走、脚步声巨大的怪物有一点微妙的相似,或者说,剧情的发展有所相似——都是不见其人。   但这联想未必正确,牵强想象的部分多过了有理有据的部分,贺野慢慢把它压下了胸口。   夕阳如火,他们打着参加舞会的幌子,在熟门熟路的野兽王子的带领下,悄悄溜到了宫殿二楼,挂有历代皇室肖像画的那条家族走廊上。   长廊尚未挂满,只挂到了一半。为了让他们更好地了解情况,野兽王子还特地返回自己的卧房里偷出了真国王和真王后的另外一幅合影画像。   “你们看,”野兽王子严肃地指指怀里的油画,又打着哆嗦指指墙上那两幅油画,悲切地说,“那里挂的根本不是我父亲母亲的画像了!不知道是不是怪物调换的!”   岂料他话音一落,发现众人都疑虑地看着他。   野兽王子不由得一愣。   “怎么了?”他问。   “罗加斯王子,”贺野皱眉答他,“这里没有什么惨笑着的艳丽女人,也没有脸色苍白的怪异男人。你先前还说他们都没有眼睛——他们不止拥有眼睛,还和你抱着的那副画像中的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野兽顿时迷茫地僵住了,仰脸看看墙壁上那两幅在他双眼中恐怖依旧的画像,又看看怀里双亲温暖熟悉的面容,连忙说:“会不会是你们被蒙蔽了,只有我因为流着他们的血才看得清楚冒牌货?”   “不是。”潮惊发话了,“那里画的就是国王与王后,否则现在系统不会让我谈及这两幅画。既然我能开口,说明它们从未被替换过。”   也就是说。   四名玩家共同沉默了两秒钟,思索着望向野兽王子。   也就是说,问题出在王子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皇宫:三天三夜!三更半夜!跳舞不要停歇! 第30章 午夜水晶鞋(二十)   野兽王子顿时陷入了慌张。   他的一双蓝眼睛滴溜溜乱转, 看起来俨然快要哭了。   虽说由于潮惊的技能,问题无疑是出在野兽王子身上, 不过贺野倒是没有怀疑野兽王子撒谎的打算。   他侧过头和黎易容对视了一眼, 征询了对方的意见, 干脆爽快地对野兽说:“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天黑。不过罗加斯, 看到不同的东西就意味着你我的视觉有差异,很可能到了晚上, 我们都会暂时无法视物,能够指引方向的只有你。”   “你是说, 荧光字也许只有我看得到?”野兽王子疑惑地问。   贺野说:“我是认为, 到了那时候,任何东西都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   野兽王子沉默了一下,不知在思考什么。贺野扭头对其他玩家说:“也用不着太紧张, 我们的第一目的是破解关键词, 同时尽量不被怪物抓住。怪物现身后, 我会设法得取它的信息与距离,万一真的出现了失明效果, 就听我的指路。”   几名玩家中,黎易容是清楚他的能力实际上与风有关的——风可以飞扬到远处,大致地剪下怪物的轮廓提供部分情报, 贺野不常这样使用它是担心暴烈的罡风破坏线索,他的风几乎温和不起来——因此黎易容没有异议;   潮惊为人有点敏锐,加上拥有洞察能力, 多半已经知道贺野在撒谎,贺野另有技能了,但他什么也没问;   季舒没想太多,只是问道:“我们要手拉着手摸黑一起走吗?”   “最好如此。”贺野说。   黑夜很快来了。   前半夜几人仅仅是默默等待,试图观察皇宫的种种地形,以便未来逃生。因为王子说过,怪物和黑暗十二点之后才会出现,前半夜他们算不上太紧张。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十一点余钟时,气氛明显冷冽了不少。   贺野靠在空荡舞厅的一角里慢悠悠地将白雪公主的童话故事翻了七八遍,黎易容无所事事,坐在他身边吃舞厅提供的甜甜圈。第八遍结束,贺野双手合上了书本。   “想到了什么?”黎易容这才问他。   “一个好消息,”贺野音量极低地说,“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黎易容笑了笑,“只要那坏消息不会推翻好消息。”   “差不多。我想到关键词了。”贺野说,“关键词是‘忠心’,系统给了我肯定答复,那么我猜怪物一定是白雪公主了。”   黎易容陡地沉吟了一下。贺野没直接将坏消息说下去,果然,黎易容已经领悟了,马上反问他:“七名玩家是七个小矮人,所以其实不可以攻击怪物?”   “是的,否则就是不够忠心,就是违背关键词。”贺野微微叹气,抬眼扫过潮惊和季舒,继续低声说,“我想我应该提醒他们这点,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否现在通关。”   “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黎易容闻言立刻表态,“我们是在试着开始恋爱,没错吧?”   完全没错,不过黎易容的果决态度依旧让贺野感到有点哑口无言。   在贺野现存的记忆中,他一向并不担任被保护的那一方角色,然而黎易容对待他的态度,除却黏人外,显然也是颇含担心的。   这感觉很奇妙,明明贺野不喜欢欠人情,不过照样心底一柔。   贺野微笑着说:“万不得已时,你也要记得喊关键词申请通关,要是你喊了,我会和你一起走的。”   黎易容无意反对。他知道贺野为什么分明拿到了钥匙,却不舍得通关走人——因为一路上野兽王子帮他们做了不少事,从未在战场前退缩过。   哪怕当这一关的所有玩家离开之后,关卡大概率会自动刷新,作为区区NPC的王子会被抹消记忆重来一遍,完全忘记他们,贺野一定也不想让野兽王子在最后关头难以置信地面对背叛、独自留在原地。   这可能未免有些同理心泛滥,但假如没有这样的同理心,贺野也不会再是贺野了。   既然贺野心里有数,且不慷他人之慨,十分清晰地留好了后路,多半不会由于这份多情拖后腿,黎易容没有什么不赞同的感觉。为队伍造成损失是一回事,不造成损失又是一回事。   看起来做这个决定,贺野比他权衡的利弊还多一点。   黎易容安慰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起身说:“我去跟他们说明关键词的事,你坐在这蓄蓄体力。”他自然看得出来藤蔓麻痹的效果依旧没有散尽。   贺野没拒绝他的好意,只是忽而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三两下在一处空白的纸面上写写画画涂出了什么,表情平淡地抬手递给他。   ?   黎易容意外而不解地接过本子,捏在手里,一边迈步走向潮惊他们,一边定睛一看。   只见纸页上赫然画了两个简笔火柴人,火柴人a紧紧地一把抱住火柴人b,代表双腿的两根细棍快乐到居然一跃离地,头顶郑重其事地冒出了一个巨大又光芒闪闪的十字星,嘴角微翘,双眼“> <”,样子显得非常……心花怒放。   ???   仔细看看纸页上这位心花怒放活蹦乱跳的火柴人a,再回头看看身后面无表情静坐着重新翻开了童话书的贺野,黎易容深深产生了迷惑。   这是什么百分百维持颜面的撒娇方式?   一直以来,哪怕远离帝国主星、远在另一片星系,黎易容都时不时能够听说成百上千件有关猎狼的古怪刺头事件,包括但不限于永远藐视同事、热衷独自行动、在全体皇室的眼皮底下穿着轮滑鞋阅兵并屡教不改、杀人光速毫不手软、酷爱扛炮筒搞爆炸、脾气暴躁爱发火且每次公务途中发火必定扛起炮筒、为了挑战暴力的极限不惜肉身植枪……   那时节他真情实感地以为这名死对头必然是座海上冰山,是朵高岭之花,日日夜夜除了睡觉和工作,就是疯狂磨刀的那一种。   不止是他,各国盟会时只要贺野站在皇帝身后陪同,看转播都看得出有些国家的大使气势立即矮下一截。   连他……们的儿子小时候都害怕猎狼害怕得要死,儿子四五岁时,常常梦到青面獠牙的贺野,夜里巡游在他们的老巢附近,见人就杀。黎易容每逢出远门前,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说服儿子他们势均力敌,没什么好怕的。   后来“猎狼”这个词就成了儿子犯错误时,黎易容关起门来教育他的道具。   例句如:“再不好好学习,猎狼会来抓你的。”、“贺野就站在窗外看着你呢,他每天晚上会到处寻找不肯好好睡觉的小孩杀掉,一旦让他发现你没有闭上眼睛,你就死定了。”、“怎么又挑食了?你不怕猎狼来的时候,你面黄肌瘦没力气逃跑吗?”……等等。   还有某一年冬天,黎易容照例领着大儿子一齐去贺野的旧居附近放郁金香花束时,意外听到花店的老板也是这么恐吓儿子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心情复杂。   知道贺野外冷内热就够令黎易容吃惊了,如今这张小纸条再度震撼了他。   黎易容忍不住开始怀疑,十七年前是不是由于自己年纪太小、少不更事,错误地将贺野滤镜得太成熟稳重了。   这样一想,清楚扼要地向潮惊和季舒说明了情况以后,黎易容就站在原地,掏笔在贺野涂鸦的火柴人旁边也画了一张人脸。   尽管只花了五分钟,不过这张脸可比贺野画得好看、像人多了。他的绝大多数爱好都是贺野教他迈出的第一步,除了画画。   待他返回原地,贺野接过小本子看了一眼,辨认出画里的小孩莫名其妙有点像自己,又有点像是黎易容,不由得困惑地问:“这是在你想象中,我们的孩子吗?怎么是张哭脸?”   黎易容口吻戏谑地纠正他:“是我的上一个儿子听到你名字时的表情。”   贺野:“……”   贺野:“你上次不是说,要是由我来教教他,他会变得更勇敢吗?”   黎易容:“没错,我画这张画就是为了向你证明这一点,你看,他多需要你啊。”   贺野:?太迷惑了。   贺野满头问号,刚想伸手扯近黎易容报复两句,便听舞厅之外轻飘飘地响起了一阵女人的笑声。   与之同时,四下黑暗忽来,十二点的钟声响彻皇宫,才响罢第二下,众人就纷纷正经起来,彼此报告着“我看不见”、“我在这里”等话语迅速靠拢在了一起。   惟有野兽王子迷茫地说:“出现了!荧光字体!它说……”   “说什么?”黎易容沉声问。几秒钟前口气里的调侃荡然无存了。   “它说,现在根本不是十二点整。”野兽王子越发迷茫地转述。   “的确,现在是十一点四十分,否则我不会忘记把大家聚到一块。”贺野回答他。在星际时代,为了充分取得皇帝的信任和依赖,贺野是把自身当成大半个机器人来训练的,除非他没有专心关注时间,否则绝对不会数错。   一个新问题浮出了水面:触发追人怪物的条件或许不是抵达午夜十二点。   或者。   在白昼里,那怪物也一直存在于皇宫之中,所以有机会把皇宫顶层的大钟提前调慢二十分钟。   须知这时代钟表难求,他们能用来确认具体时间的,目前只有这一座大钟了。   贺野不禁问野兽王子:“几天前你听到这名怪物声音的时候,她笑了吗?”   “没有。”野兽王子回应得斩钉截铁。   条件反射地,贺野立即要求:“报数,1。”   “2。”这是黎易容和季舒的异口同声,接着季舒识趣地自动改口:“3。”   “4。”野兽王子说。   “嗯?”潮惊却没有报数,黑暗中飘出了他疑惑的声音。   “5。”随后潮惊迟迟说,“为什么你们的声音都不是从我的身边发出来的?握我手的那个人是谁?” 第31章 午夜水晶鞋(二十一)   潮惊的话吓了野兽王子一跳。   他马上扭头看向潮惊, 但除了天花板上的荧光字体和脚下的几步路,连他也看不见黑暗中的任何东西。   他的视野范围像一盏小小蜡烛能够照明的范围, 仅此而已, 并且看不见墙壁或半空中的一切。   只是, 他隐隐看得到自己身边的确只有三双脚,加上他一起恰是四个, 没有潮惊的份。   事情的发展很明显,怪物——白雪公主刻意在白天暂时调慢了大钟, 让他们形成错误的判断,接着趁他们没完全准备好战斗的时间直接释放黑暗, 偷偷潜入舞厅, 使得他们无路可逃了。   这下子就算有荧光字体的提示,也很难绕过怪物跑出去,那怪物恐怕视野清楚得很, 野兽不禁有些绝望。   “山”“与”“三”“夕”。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不止是他, 还有季舒。季舒立刻选择大叫:“系统, 关键词是忠心!”   随着一声冷漠而机械的“恭喜”声,令野兽王子十分愕然地, 卖火柴的小女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原本拉着季舒的手的人正是野兽王子,眼下野兽王子右手一空,骤然感觉一股冰冷的气息涌到了身后, 连忙短促地大叫了一声:“救命!”好在他话音才起,黎易容便及时派出一大团火光包围了他。   火光一样照不亮半寸黑暗,但逼退了那股婀娜冰冷的气息。   野兽王子惊魂甫定, 小心脏砰砰连跳两下,方才松了口气。“蜡烛光晕”半径狭短的范围中,属于贺野的水晶鞋微微移动了半步,接着野兽王子听到他冷声告诫:“潮惊,退出游戏。”   ?野兽王子头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在他眼里,这几个伙伴真是艺高人胆大。他不清楚游戏具体是什么含义,但听得出贺野是在提醒潮惊学着刚刚季舒的样子遁走,自己却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随后潮惊话语一顿,也声音波澜不惊地说:“她要是想攻击我,立刻就会攻击了。恐怕七个小矮人不能攻击白雪公主的同时,白雪公主也不能攻击小矮人。”   ??野兽王子被他们的冷静震惊了,甚至忍不住为自己的惊慌尖叫耷拉了一下耳朵。   沉默一秒,贺野转而说:“那好,你靠近我们,带上她也没关系。我会把王子藏在后面的。”   潮惊回答:“我移动不了,白雪公主很重。”   “她在呼吸吗?”黎易容问。   潮惊:“呼吸,皮肤有温度,需要我检查她的脉搏吗?”   贺野:“不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尽量将罡风操控成和缓的寒风,试着绕过潮惊的身躯边缘,直接缠上旁边的白雪公主。   不出两秒,以风丈量而出的信息便一口气反射到了他的脑海里——一个女人,头正冲着他们和野兽王子所在的方向,笑容灿烂,不言不语,眼皮一眨不眨,站姿还带点端庄,空余的手掌里紧攥着一根权杖。   难道白雪公主就是假国王?   无论如何,玩家在不主动攻击白雪公主的情况下,似乎也不会被攻击。她的目标应该只有野兽王子。   可白雪公主为什么要当国王?是因为被己国长期追杀吗?   她的王后追杀她,她逃到邻国,谋求安全,想要得到野兽王子莫非不是为了杀害,而是为了……权力?   毕竟杀害真国王和真王后十分必要,至于王子,她大可不必杀死,只是控制在身边,假借王妃之名合理掌权。   贺野才思索到这里,白雪公主逐步开始向野兽王子迈进了。   她的脚步声果然较一般人巨大,事实上,这位白雪公主的个头至少有接近三米高,皮肉膨胀外鼓,走路算是轻盈,全身惟有左手变化得小小的,紧紧拉着潮惊的手。   她一迈开步子,野兽王子吓得狮毛倒竖,嗷嗷直叫。看这副不肯松手的做派,贺野很怀疑白雪公主会勒令潮惊帮她做些什么,考虑到潮惊身上还有外伤,叹气又叫了一遍:“潮惊,退出游戏。”   显然潮惊不愿意拖后腿,这次一发觉有这种可能,马上改变了态度:“系统,忠心。”   可惜系统对此报以否定:“提示,提示,与NPC有直接身体接触时,玩家将无法选择通关,请玩家等待机会。”   “打算攻击她吗?”黎易容单手扬起一大团火球,和贺野商量。要是贺野想要,他一点也不介意违背关键词,重打一遍这关游戏。   还不等贺野回答是或者否,只听白雪公主怪笑一声,转瞬间就逼近到了他们面前半米处,温温柔柔地开了口。   她说:“罗加斯,你是我的白马王子啊,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凭白雪公主的身高优势——不,贺野更怀疑她这是一种童话世界版的高阶巨人观状态——事实上,她可以轻松地把她极长的胳膊派到玩家们身后去,一巴掌拍死野兽王子。   杀人总比抢人快。   不过她没有。   贺野心里一动,看来白雪公主的目的果然不是杀死王子,而且,在他所知道的各个童话中,惟一一个人见人爱、足以单靠美貌被原谅偷窃行为的公主,就只有白雪公主了。   她甚至可能从未想象过当她追上野兽王子后,王子会拒绝她。说不定她认为王子顿时就该被美色所迷,应许她的一切要求,原谅她的一切错误。   抱着这样的思路,贺野试探着抢在野兽王子答话前说道:“白雪,你能不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然后我们就把白马王子交给你。”   白雪公主立即有了反应。   “好呀,小矮人,我的朋友。”她用相当优雅的嗓音甜甜说道,“感谢你们没有把我下葬到泥土里,否则我就爬不出来啦。”   贺野笑笑问:“第一,你是不是攻击了王子的父母,使得他们困在了什么地方?”   白雪公主毫不犹豫地承认道:“是啊,我把他们的灵魂困在了两幅画里。我听说他们和巫师做了交易,牺牲一双眼睛作为代价,把另一双眼睛交给王子,好让他看得到提示并庇护他。难道他们不该死吗?爱情是最伟大的、永不该遭受阻拦的事物。”   “喂!”野兽王子想要愤怒地说:可我还从不认识你呢!但被贺野轻拍手背制止了。   “第二,”贺野继续提问,“你知道那双作为代价的眼睛何去何从了吗?”   白雪公主:“不知道。”   贺野想来也是。   之前在小木屋里,海巫师变化出的美丽少女分明由于小美人鱼缺席,失去了声音,却拥有视力。估计她拥有的正是野兽王子父母的眼睛。   到此,这本来就称不上复杂、只是线索千头万绪的支线任务,贺野基本掌握了剧情。   ——白雪公主被恶毒的王后嫉妒追杀,逃往邻国的路上,从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渐渐转变成了自私的野心家。   尤其在被毒死过一次后,黑化的她决定设法得到邻国国王的权力。她从棺材中爬出来,准备手握权力,怀靠王子,于是暗害了国王和王后。   刚爬出棺材时,她还有一丝僵硬,行动很不方便,所以走路速度慢,难以追上王子倾诉“爱意”,之后的几天,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这也是海巫师告诫过国王和王后,而他们又通过荧光字告诫王子的。   除此之外,既然国王夫妇是被迫进入画像的,很可能他们的画像随着他们的进入改变了模样,譬如说,失去眼睛。   为了不让王子看到两幅画像都鲜血淋漓、没有眼睛的画面,国王夫妇便在交易时请海巫师给王子施加了某种障眼法,叫他以为只是有古怪的肖像画替代了他们的肖像画,免得王子过度伤心。   说得通。   问到这,贺野确信剧情积分已经基本到手。他在意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件了。   白雪公主为什么要选择先把潮惊控制住?她明明无法主动攻击玩家。   想想潮惊的身份技能,贺野只能做出一个推测:白雪公主知道小矮人拥有特殊能力,她担心潮惊能看破她的弱点,以防万一,必须紧紧把潮惊扣在身边。   也就等于说,白雪公主是可以合理杀死的。   然而贺野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前一夜,潮惊在小红帽那儿受了外伤,而白雪公主肿胀的双腿长长,步履大大,一步足可以迈出两三米远,潮惊被她硬拖着一路跟近,伤口很可能裂开了不少。   一边是数据NPC,一边是活生生的普通人,纵使再如何不情愿,贺野终归不会逃避下决定。   “第三。”沉默半晌,贺野再度冲白雪公主开口说,“你可不可以把‘美女’挡在你身后,不让我们彼此接近交流,但暂时放开他?我有句关于魔镜的悄悄话想和你说。”   看上去白雪公主丝毫也不想接受这个要求,她一言不发。见状贺野马上补充:“你的继母也追到了这个国家,想要依靠魔法更换一具比你更加美貌的身体,她一定会来夺取你的皮肤的。这是我情报的一部分,怎么样?”   这下白雪公主心动了,她甚至战栗了一下。看来无论她有没有变得强大,那名王后一直颇让她恐惧。   “好吧。”白雪公主的声音胆怯柔弱了起来,她在寒风中松开了手,一步跨到贺野面前,俯下身和他脸贴着脸。   几乎与此同时,黎易容最先淡淡呼叫道:“系统,忠心,传送!”然后是贺野:“系统,关键词忠心。”最后会了意的潮惊也叹息着叫:“系统,忠心。”   最后关头,顶着白雪公主愤怒的咆哮声,黎贺两人双双回头瞥了一眼黑暗深处的野兽王子。四处没有光明,他们实在看不清野兽王子的神情,只能听到后者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又惊喜地欢呼了一声。   “我变回人了!我变回人类了!说明你们告诉我的‘贝拉’正万分真心地在乎我,对吗?她会在哪里?”野兽王子欢叫道,俨然忘记了他此时此刻的处境。   “贝拉”就是美女与野兽中的美女。   黎易容不由得抬眼瞄向了潮惊所在的方位,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他在这节骨眼上对野兽王子产生了真实的友情好,还是感慨此前的三天里,他对野兽王子都毫不走心比较好。   谁也没来得及回答王子。   三道白光火速将三个玩家传送走了。   贺野特地没有闭上眼睛,但眼前依然只闪过了一片虚无,继而三人一齐回到了主神空间,跌落进了三片光束里。   哪里都望不见季舒的身影,潮惊半跪在光束中的地面上,衣服上果然渗出了大量的血液,好在转瞬之间就被修复痊愈了。   “欠你们人情,”他语气寡淡地站起身说,“我明白你们先喊出关键词是怕我不愿意独自通关,下一关游戏中,没有了不能透露真相的限制,我会尽力还上这个人情的。”   说罢等光束熄灭,他就轻车熟路地一边脱下衣服、向系统兑换干净的新衣服,一边朝玩家可以享受的房间大步走去休息了。   而另一头,光束熄灭后很久,麻痹感悉数散尽,贺野依旧定定站在原地,面沉如水。   “生气了?”黎易容兑换了一张宽沙发椅,坐下来看着他。   “我一共参与了两关游戏,”贺野承认道,“这两关游戏,都没能真正玩到最后,把副本boss杀掉。”   黎易容毫不意外,他也有相似的不悦心情:“第二关姑且不说,第一关根本没有玩家消灭boss的选项。”   贺野脸色平静地说:“我觉得这个游戏很不对劲,以游戏自命名,内容却十分微妙,包括关键词的设置。‘忠心?’等离开这里以后,我要查查历史案卷。”   黎易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游戏要紧的恐怕并非副本内容。   不过现在他们手头没有高效的调查途径,黎易容更不想让贺野一直不高兴下去,所以点点头后,便转移了话题。   “我和钟秀秀聊天时,意外得到了一条情报。”黎易容懒洋洋地陷在椅子里说,“积分除了能物美价廉地兑换主神空间生活用品外,还能在空间里观看到下一关副本的局部内容。”   这无疑是条非常重要的消息,贺野不免顺势暂放了对游戏本身的思考,意外地抬头问:“系统,这是真的吗?”   “是的。”系统的肯定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当前察看者为两人,共需积分3000分,预告视频时间为三秒,抽取情节随机,请问是否需要购买?”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购买。”   这次睡美人的藤蔓事件很让黎易容发了一通火;贺野也很担心黎易容一名孕夫会不会毫无准备地碰上更危险的副本,能提前掌握一些信息,自然有益无害。   系统扣走了三千积分,旋即两人眼前齐齐出现了短暂的五彩斑斓的幻视。   幻视里,贺野耳边充满冲击力度地响起了一道怒冲冲的男声:“戴别!你怎么又不交语文作文!这是第几次了?你自己说!”   接着一道吊儿郎当的中年人音色嬉笑着回嘴:“饶了我吧班主任,明天就交。”   贺野:?这是什么?学校吗?他和黎易容要成为青春洋溢、每天八斤作业的中学生了吗?   至于黎易容那边,他看到的东西倒和贺野不同,也无怪系统要收两个人的积分。   他看到的地方像是一间男生宿舍,时间是凌晨午夜,寂静幽暗的寝室门外,忽然有人鬼鬼祟祟地推门走进来,大口喘着粗气躺倒在了一张下铺空床上。   “戴哥!”随后他小声叫。   在他上铺,另一个男人应和了他,嗓音粗糙接近中年:“干吗?有关键词发现?”   这当然并无问题。   问题在于,回答那人的尽管只有一个戴哥,六人间宿舍里,在一瞬间,却冒出了整整五个戴哥。   五个戴哥纷纷探头下床,整齐地把目光看向了之前从门外回来的年轻人,神态专注。   饶是黎易容,不由得也对着幻境紧紧皱了一下眉。   看来系统给他们的不是单纯的副本情况介绍,而是先前玩过这关副本的玩家的体验记录,黎易容想道。   他侧首去看贺野,贺野也同步脱离了幻境,偏头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椰:?为什么每次找线索环节我总是这么非?   以防万一:不知道巨人观是什么的小天使不要去搜。 第32章 背后灵(一)   这次贺野和黎易容在主神空间里停留了24个小时。   可停留的最长时限。   虽说早日攒够关键词、脱离游戏很重要, 不过贺野目前更在意黎易容在童话副本中揣上的那个崽。   贺野想了想,第一个副本耗时不足一个小时, 童话副本耗时三天, 他们穿进这个游戏里仅仅三天左右, 已经拿到了两个关键词,适当的休息不会太妨碍速度。   而且。   令贺野感到迷惑的是, 他总觉得黎易容的肚子已经圆了一点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三天,按理说, 还不到身体会产生明显变化的时候。   对此,黎易容爽朗地回答:“忘记告诉你了, 我体质特殊, 大约再过一周左右就能生下来。”   贺野:???   于是两人一齐陷在沙发里,吃着健康餐,严肃地规划起了未来。   “名字我想好了, ”贺野冷不丁地说, “要不要叫黎朦胧?兆头也好, 熹微破夜,男女都可以用。”   “都听你的。”黎易容笑着说, 他差点以为贺野忘记这件事了,“要不要再取个小名?”   贺野:“呃,哪吒有反义词吗?”   黎易容:“……”   敲定崽崽的名字以后, 在思索摇篮时,两人就不禁将名字也囊括进了图案考虑的一部分内。全过程中,黎易容笑得见牙不见眼, 气势全无,受他感染,贺野一开始还眉头紧皱,担心这担心那,渐渐地也微笑了起来。   其实贺野从来没想象过,未来某一天,会有这样的画面。   他要紧张又隐含期待地等待一个新生命的出现,某个他意想不到的人一扫凌厉,温柔地在旁流露出与他相似的眼神,时而抛出一些状若轻佻的言辞——不过如今贺野确定了,黎易容只是看上去轻佻而已,本质纯情得不得了。   说实话,近些年来,贺野基本已做好在火剑血雨中独自结束一生的准备了。   偶尔当某段任务结束后,或漂行在半空中、或航行在茫茫夜海上时,他忍不住会觉得灵魂的一角略有空虚,会考虑考虑万一刺杀皇帝后,他侥幸活了下来,成为被通缉者,未来的人生将怎样度过。   他对被通缉者的印象就是要么割据一方,要么隐姓埋名,行踪无定。   前者,他自认未必拥有重新花费十七年建造堡垒的力气了;后者却也麻烦万分,而且很可能导致他一路结识朋友、再告别朋友,甚至永远独来独往,再不深入接触任何人。   虽说贺野一直没什么自杀倾向,但几相对比之下,还是断断续续地觉得,战死说不定是于他最好的结果。   可谁想得到呢?他的命运给他拐了个巨大的弯,弯道里充满彩虹、糖果和包装缤纷的礼物。   贺野倒没有向黎易容抱怨任何牢骚,只是对着他哑然失笑了一会,说:“谢谢你喜欢我。”   黎易容听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马上回敬:“彼此彼此,对我来说,你就是张天上掉下来的黑卡。”   或多或少,贺野感觉黎易容简直抢走了自己的台词。   尽管目前他对黎易容的感情不完全是爱情,可的确是在越发被黎易容吸引的。他总是不得不一次次推翻先前对黎易容的结论,发现对方是更加耐心温暖的人。   这24个小时贺野过得极其轻松惬意,几乎是十七年来难得拥有的全身心放松时刻。   黎易容也一样。他不清楚现在的贺野具体如何看待他,但瞧出贺野的这种放松了,假如暗暗排斥、不喜欢身边的人,是绝对无法如此安心的。   对此,黎易容十分满意,暂时没有趁胜追击,适时地选用了怀柔策略,借着闲聊没话题的名义把记得住的贺野的大小功绩统统狂吹了一遍,吹完只见贺野心花怒放、眼神得意、嘴角一翘一翘——努力下压——再翘——努力下压……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24小时后,系统通知玩家必须进新副本时,两人才重新见到从房间里出来的潮惊。   潮惊猫在房间里醒醒睡睡地喝了24个小时的酒,一走出来状态七荤八素,先踏入白光中打着呵欠修复了身体,方才精神抖擞眼睛清亮地准备进副本。   “系统连醉酒都能修复?”贺野感慨了一声。   黎易容:“我问过了,接生也行。”   熟读了一百遍接生知识,准备未来亲自上阵的贺野:“……”   三秒钟之后,三人来到了新副本:一片校园里。   他们身上的服装也自动变成了深蓝色校服。   似乎他们碰上的登场时机并不够好,一环顾四周,贺野就注意到了气氛不对。   有两拨学生正面对面地站着,两边各有五六人,气氛剑拔弩张,他们站在其中一个阵营里,对面有个手插裤袋嘴巴叼香烟的寸头小男生在朝他们这方骂骂咧咧,形势一触即发。   这是要打群架了。   贺野还来不及开口劝架,一秒之间,寸头男生就呸掉香烟,三步并作两步一拳抡上了这边离他最近的人。立即,黎易容就看见贺野面色一沉。   黎易容哭笑不得:这回的副本一开始就把贺野惹生气了,贺野肯定深深觉得学生不该轻易斗殴。   事实上,黎易容作为一头龙,揣崽后行动没有多不方便,完全可以亲自打架,然而顾虑到贺野的脾气,他一动也未曾动。   如他所料,贺野一步挡到他身前,随后挥挥手把罡风的目标定成了附近的一棵小树。   与此同时,潮惊直接动手了。他拳头只是虚握,下手称不上很重,动作行云流水,三两下一口气撂倒了六个意图动手的学生,其中一个撂了两次。   贺野出了手,潮惊出了手,黎易容决定藏藏能力。一来他的火焰暴露在21世纪的普通人眼中不好解释,二来,在场假若还有别的玩家,隐藏实力有其必要。   毕竟预告视频中,五个戴哥的事情尚无解释,也尚不确定这一关玩家有没有身份技能。   在打群架的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半大小子,最大不过十八岁,先前气势汹汹,眼下一见潮惊的身手,一见贺野“倒拔垂杨柳”的怪力,纷纷惊呆了,垂下拳头怔在原地。   刚刚场面混乱,贺野站得又离那棵小树很近,倒没谁看出什么蹊跷,只认为他是暴怒之下踹倒了小树。可是再怎么瘦小,一棵扎根在地的树也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折断的。   学生们都懵了。宇YU溪XI。   “聚,众,打,架,”贺野一字一顿声音森寒地批评,“你们很有胆子呀,校规没有规定不许打架吗?不怕记过记入档案吗?”   连潮惊也:“……”   黎易容已经习惯了。   “我们是为什么打起来的来着?”黎易容小声询问身畔的另一个学生。   这名学生也被贺野和潮惊吓得呆头呆脑的,好在反应很快,愤慨地指了指对面的寸头:“赵晓刀嘲笑李哥的朋友,说他死得好,死得不奇怪!”   此言一出,贺野也不免怔了一下,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一般人讲究死者为大,轻易不会阴阳怪气,反而是半大的孩子,说什么做什么都保不准。   只是,这并非真正的校园,是一个游戏副本。所以当剧情中出现这样的大事时,无关任务的可能性为零。   黎易容不再问了,现在不适合详细追问。   而贺野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这句话,态度马上缓和了许多,对己方领头的“李哥”规劝道:“办法那么多,不要用伤己伤人的打架来解决,大不了你也让他吃瘪。”   李哥红着眼圈看着他,不说话。多半想不到不用打架来解决的办法。   贺野也不害怕暴露自己异常的身份,旋即重新环顾四周,从学生堆里迅速揪出了另外三名玩家。   这三名玩家估计都是新人,看得出表情茫然,眼神复杂,和学生们的茫然法不同。并且他们都不年轻了,最年轻的一个也明显有二十几岁。   还都挺聪明,没有贸然叫喊或质问“这是哪里”,顶多是不断莫名其妙地狂看自己身穿的蓝校服。   贺野暂时没去管他们,起码得等学生离开,几名玩家才好放开了说话,解释游戏的情况。   他们现在站在操场上,这些个学生似乎全是逃课出来打架的。黄昏已过,秋日的操场上除了他们,只有一地黄叶,教学楼的窗口盏盏灯光通明。   想来想去,贺野扣住了赵晓刀和李哥,告诉其他人:“回去上课吧。”   好几个男生看上去义薄云天,这时一听他发话,吓得麻利跑走了。之前回答黎易容问题的那个愤慨男生没直接走,犹豫半天,最后贺野又说了一句:“我们不打架,不信你躲远点看着。”又见李哥点了点头,才不情不愿地走人。   贺野早已没有学生时代的记忆了,不过这会火气消了,看看李哥,看看那个愤慨男生,还挺感兴趣的。男人当然不会不欣赏讲义气的小男孩,哪怕有身份和年龄上的差异。   那三名新人玩家也自动自觉地没走,显然十分清楚,普通学生无法给他们解惑。   贺野和黎易容交换了一道眼神,黎易容招手引着几名新人到一旁低声讲话去了。   潮惊刚刚的表现还算得上学过点武术的正常人,这时也打出一个手势,大步去追离开的那些学生了。铁定有人会问他什么时候学的,怎么突然这么厉害,让他负责探探那边的口风和情报再好不过。   贺野不大适应松松垮垮的秋季校服,便卷起袖子抱起胳膊看看赵晓刀,看看李哥,问:“怎么回事?”   两人都误会他的卷袖子是想揍人的意思,虽然纳闷他为什么变得如此古怪,当下也不敢问。   赵晓刀闷不吭声,脸色不爽。李哥恼火地说:“你问他啊,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骂褚灵。他们压根不认识,褚灵是我打游戏的网友,上个周末从外地来找我玩——他们学校不是全封闭的——只意外和赵晓刀照了一次面,人死了,赵晓刀就莫名其妙出言不逊!”   顾不上催促赵晓刀痛快说话,见赵晓刀没有否认争辩的意思,贺野不由得陷入了疑惑。   “褚灵是怎么去世的?”贺野追问。   死人了,听话音恰是在学校附近死的,这么大的事学生们应该都知道。李哥顿时又纳闷地扫了他两眼,却还是答了。   “落单就会死啊。”李哥毫不犹豫地,以叙述常识一般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第33章 背后灵(二)   李哥大名李清越, 从他嘴巴里,贺野挖出了不少东西。   这所学校一直在死人, 死人的规则疑似落单, 落了单就会被鬼找上。   当然, 这倒也只是个传闻。   因为这些死者,在死后不久, 就会渐渐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尸体也不知所踪。   这也解答了贺野的一个疑问:学校为什么还没有暂时停课。   因为所有人其实都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人死了。恐怕这种记忆消失的情况甚至波及了校园外的死者家长。   当然, 一个仿佛从未存在于世上的人,无法报案, 警方也难以受理。   时至今日, 学校中一半以上的师生事实上都觉得这只是无稽之谈,是一些学生匿名编出来的校园鬼故事,用以打发无聊的校园生活。   听到这里时, 贺野问李清越:“既然所有人都忘了, 这个说法是怎么流传下来的?有人写进了日记?”   “有, ”李清越点点头,“比如我。但事情更复杂一点。”   主教学楼的一楼入口处, 走廊宽阔,大厅通敞,左右挂有几块小黑板, 一旦学校有什么临时通知或者特殊通告,就写在上头,或是把打印纸贴在上头。   就这几天的事, 某天早上,大家从宿舍楼赶到教学楼来上课时,忽然有人注意到黑板上多了好几排用红粉笔写的大字。   写字的人还挺讲究,每逢人名,会把红色换成黄色。其中详细列出了已死人员的名单——哪怕大家都对这批姓名零印象——还说出了被杀的核心条件:落单。   根据李清越的说法,他是最先看到那几排字的人之一,因为早点到食堂,能吃到更热的早点馒头,吃完他干脆就早早到教室了。   再来就是,那是褚灵去世的次日早晨。   褚灵死得很蹊跷,当时李清越和舍友打了招呼,让褚灵睡在自己宿舍的空床上,把被子和枕头都给了褚灵。那会褚灵模样还挺正常,半夜突然翻出窗户跑到操场上去了。   李清越被他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叫过他一声,得到安抚的回答,知道褚灵不是梦游,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便也随他去了。褚灵家里很有钱,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他们学校里来偷东西。   然而李清越还是有点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五六分钟,见褚灵没有一点回来的意思,就匆匆披上外衣,冲到宿舍小阳台的窗口边去向茫茫夜色中张望。   还真让他望着了:操场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正在绕着一条无形的小圈子走,没走两步,恰好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他吓坏了,正好宿舍里的另一个同学也醒了,就是他的小弟之一——愤慨男生。两人一起溜出宿舍跑向人影,双双见证到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李清越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那具尸体的状态给他留下了不浅的阴影。   “我们慌了,立刻报了警,警察很快来了,告诉我,褚灵是跳楼死的。”他喃喃着说,好像仍然十分不可思议。   贺野也听出了古怪:“且不说你看到他兜圈子了,单说他倒下的位置,不是跳楼该落到的位置吧?”   “对对对,”李清越狂点头,“警方也大惑不解,而且我还偷偷听到,褚灵的尸体检查起来不止像是跳楼了一次,像是反复高空降落了好几次。”   可想而知,警方的证言询问和内心的惶恐导致李清越无眠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不到六点钟,就和同样无眠到天亮的愤慨男生吃完早餐,无精打采地想缩到教室里。   在那几行红黄粉笔字出现以前,校园里就断断续续有死人的传闻了,因为即使尸体失踪、记忆勾销、死者个人物品的存在痕迹被抹除,总会有一部分漏网之鱼。譬如他人日记中一笔带过的描述。   不过彼时,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人很少。   粉笔字出现后不久,便有老师出面擦掉了它,可是有人及时拍了照片四处流传,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好奇之下,三班有一名作死的学生决定“一试鬼怪”。   学生嘛,年年作死的不在少数,偷偷玩笔仙玩碟仙的几乎每个学校都有过。   这名学生是那种典型头脑灵活、胆大外向、学习不好却也颇招一些老师喜欢的猴儿精,半开玩笑地向旁人约定:“嗨,我看是故弄玄虚,有人恶作剧,要是真有鬼东西,哥也会把它给摆平的。你们要是实在担心,就事先留点跟我的合影,到时候看看它到底会不会消失!”   这是大前天的事。直到那时候,相信怪谈的人还很少,只不过为了起哄,班里一大半男生女生都说说笑笑地和猴儿精合了影。   李清越是个小扛把子,和整个年级的人都混得还不赖,虽然不是三班的人,但他也凑过去看了热闹。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对那几排粉笔字莫名地万分信赖。   他也和猴儿精拍了照,并当场提议:“我们所有人都把这张照片前后的两张照片命名为1、3之类的名称,把它命名成2。试试看,这样万一这张照片消失,我们忘记了它的存在,自然也能察觉到不对。”   当晚,李清越还找了个笔记本清晰地记上了这件事,特意绕过了猴儿精的大名没写。   结果第二天,猴儿精消失了,死不见尸,他的课本、床铺、学籍档案统统消失了。李清越的日记没被抹除,照着日记内的描述打开手机一看,命名为“2”的照片不翼而飞。   他不记得自己删除过手机里的照片。   李清越吓得要死,立马跑去找三班的其他学生,众人彼此对照过手机后,凝重地发现了一样的结果。   别的不说,单是大部分人都专门将手机里的几张照片命名为“1”和“3”就很奇怪了,的确像是集体采纳了某种建议,而李清越绝不可能偷到他们所有人的手机。“Y”“X”D”“J”。   校园里炸锅了,但校方高层认为这是学生们串通起来在搞恶作剧,想利用校园传说得到假期,一半的学生也这么认为。   没法报警。   与此同时,那几行黑板字在每个清晨都会出现,无论被擦掉多少次依旧存在。校长认为是半夜里有学生坚持搞恶作剧,可好几个夜晚过去了,据说摄像头拍不到任何人。   以年龄来评价,李清越的行动力实在已经不错了,贺野听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褚灵去世后,黑板字才出现的,没错?”   “没错,第二天。”李清越回答得有点低落,也有点迷茫,“他也是惟一一个找得到尸体的,还能被我们记住的死者。”   贺野:“清晰地记得?”   果然,李清越摇了摇头:“已经不太清晰了,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以前我很了解他的。我们俩经常通宵打游戏,谈天说地,什么都可能聊到。现在……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只记得好像是在一场PVP里。”   “但我有他的照片,没被‘鬼’删掉。”李清越马上补充。   贺野放缓声音,客气地问:“能不能让我看看?”   李清越二话没说,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贺野就不禁眉头一皱。   褚灵这人乍看上去没有不妥之处,是个十□□岁的小年轻,脸挺帅气,笑容挺鲜活,照片中正倚着一根路灯柱跟人说话,像抓拍。对此,李清越解释说:“他说过他不爱拍照片,说是拍照片可能惹来危险,万一不小心把躲在附近的什么‘人’给拍进去,他们就能顺着照片来找麻烦。头一次听,我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犯罪分子……”   贺野没接他的话茬,只管皱着眉头,用手指放大了屏幕上的某处。   是褚灵的左手腕。   小图看时,这只手表表盘全白,仿佛只是在反光,等到贺野将照片放大了,定睛再看,虽然模糊,依然看得出来,那表盘不是在反光。相反,上头照出了一截树枝。   这截树枝,正好是表盘正对面那棵柳树上的树枝,下垂的形状一模一样。   所以,这不是只手表,或许是块圆镜子。   什么人会把镜子像手表一样佩戴在手腕上,方便使用?从前贺野不知道,如今大致知道了。   褚灵应该是个天师。   打从穿进这个游戏的第一关起,天师们就让贺野的心情颇为复杂。   对于有鬼闹事的世界观来说,干这一行的人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收费版警察。可他们毕竟不同于世俗意义上的警察,在贺野眼中,他们只不过是大无畏了一点的普通公民罢了,普通公民一旦以警察般的自觉牺牲,贺野忍不住加倍惋惜。   李清越所讲述的情况,除了夜晚见到褚灵翻窗出去的那段,大多是证人大把、撒不了谎的。   贺野低低叹了口气,对李清越说:“暂且相信粉笔字吧,谨慎一点。”如无意外,那粉笔字大概是褚灵写的。   然后贺野侧头打量赵晓刀。   尽管因为在小弟面前被挫了面子,抗拒开口,但又经贺野轻描淡写地两句威胁后,赵晓刀就到底老实了。   贺野把李清越往黎易容那边推了推,以眼神示意黎易容小心行事,接着才口吻淡淡地盯住赵晓刀,说:“我把他支走了,说吧,你是不是看到褚灵的什么行为了?”   “对。”赵晓刀是个要么死不开口,要么一旦开口了,就也不拖泥带水的性格,恶狠狠地取出一根烟抽上,说,“李清越朋友死的那天晚上,我也目击了,没有人来问我,我就没说,反正我也没看到他死的瞬间。   “李清越不是跟你讲了吗?褚灵来的那天我看到了一眼,认识他的衣服。那件衣服的颜色和图案不算常见。   “当时我在阳台抽着烟,打开窗户散烟气,顺便往外瞅了瞅,就看到那个褚灵站在操场上,没落单,正和一个老头比比划划地说着话,一边说,身后一边闪现一道很暗的银光,吓我一跳!   “我当然偷看了下去,很快感觉哪里怪怪的,想了半天,发现褚灵一直在操场上绕圈子!他和那个老头像轧马路一样,沿着操场边缘绕一个大圈子,然后就绕里面的小圈子,非常有规律,从高出一截的地方看下去,几乎一步不歪。你说这像聊着天随便绕绕吗?我看学校里的事说不定就是他搞的!他早就是鬼了!”   贺野对赵晓刀的推理逻辑略感匪夷所思,不过赵晓刀委实也观察到了不少线索。   “你住几楼?李清越住几楼?”贺野问。   赵晓刀爽快地说:“二楼,我高三,我们学校一向安排高三学生住一楼二楼,方便夜里来回自习室和宿舍,也方便早晨早早出去学习。李清越住四楼,高二。”   只是答到这,赵晓刀没有像李清越似的全力压抑住心底的疑虑,上上下下打探着贺野,难以置信地问:“程家灯,你怎么什么都忘了?你是鬼吗?还是被鬼搞坏脑子了?”   贺野闻言沉默了一下,见他没什么未交待的了,转身就走。至于赵晓刀会不会疑心大起,他不太关心。   走到黎易容眼皮底下前,贺野先遥遥停在两米之外,让秋风吹掉了身上沾染到的一丝烟味。   黎易容注意到了,对他微微一笑,问他:“累吗?”   贺野实话实说:“站得很累。”他看了看从系统那兑换来的手表,又说:“我站了得有三分钟。”   新人玩家123:“?”   李清越:“?”   黎易容深以为然,揽过他的肩膀安慰:“横竖已经逃了课,我们先回宿舍躺着说?我背你走。”   贺野觉得黎易容真是丝毫也没有揣了崽的自觉。   他委婉地扫了一眼黎易容的肚子,瞧瞧三名新人玩家说:“先汇合潮惊,交换情报,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再看看我和你能不能换到一个宿舍。”   前面的吃晚饭是玩家们的集体行动,后面的换宿舍却专指两个人,黎易容听笑了,含笑答应:“行。”   不多时,潮惊便回来了,校服侧裤袋鼓了一大块,看样子收了不少“孝敬”烟。   打发走了被迫横着眉瞪着眼结起伴来的赵晓刀和李清越后,黎易容率先说:“他们三个人确实都是新人,我刚刚科普过了大致的规则。名字分别是‘张永恳’、‘徐不扰’和‘周碧关’。”   张永恳是个标准的中年男人,啤酒肚不小不大,发际线半危不危,笑容商业化。   徐不扰和周碧关都是大学或大学刚毕业没两年的样子,当中前者稍微老练一些,不过看起来也怯生生的;后者横看竖看都是前一秒还在宿舍里吃外卖的大学生,手上还持着一杯奶茶,不知所措。   继而贺野简单地复述了李赵二人的话。   潮惊听了,自动删去自己问到的重复部分,只说:“赵晓刀说的那个老头,有别人也目击到了,看时间,全是在褚灵到来后、死亡前目击到的,不过他未必只和褚灵待在一起。”   贺黎两个不由得都眉头一扬,异口同声:“嗯?”   潮惊:“有人告诉我,他见过一个陌生的古怪老头,一会步履蹒跚,一会健步如飞,然而他不记得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了,只是光想一想就很害怕。”   “死人的时候?”黎易容马上推测道,“重点是,听说有的天师会驱使小鬼帮善忙,这个老头究竟是褚灵的小鬼,还是……”   “你倾向哪一个?”贺野问他。   “敌人。”黎易容说话非常干脆利落。   “我也倾向是敌人。”潮惊点点头。   贺野说道:“如果是敌人,普通人能看到并隐约记得这个老人,没准是褚灵带来的正影响。他们目击老人时,实际上老人正在杀掉那些死者,随着和死者有关的事情被抹除痕迹,他们的记忆也模糊了绝大多数。”   万一如此,赵晓刀目击到老头的那天夜里,褚灵绕圈子的过程,说不定就是他全力抵抗着老头、正在逐渐死掉的过程。   众人一边交流着情报,一边转身朝食堂大步迈进。忽然在旁静静听了大半天,一直不言不语的徐不扰发话问:“赵晓刀的叙述中,没有提及老头的走路速度有变化,那有没有可能他忽快忽慢的速度,其实是故意为之,是关乎他身份或杀人方式的重点呢?”   这是条不一样的思路,贺野应声想了想。   “有可能。”他说,说着冲黎易容对视了一眼。他们在第一关中遇见的鬼魂,行动速度都有自身的规律,甚至遵循客观规律,身上背着火焰,饱含痛苦,行动速度就会减慢。   “还有一件事。”见先前的推断都达成了一致观点,潮惊继续说,“教学楼大厅里,那块常有警告粉笔字出现的黑板前,刚刚还有一个穿校服的中年男人在,大约三十岁,看到我,他匆匆走了,不确定是不是玩家。”   按理说,这关游戏中,玩家应该被系统强制传送到同一片地点才对。 第34章 背后灵(三)   贺野他们是今晚第一波赶到食堂的人, 其他学生都还没下课。   无疑,系统给他们安排了某种障眼法, 使得别人看不出他们年龄和相貌上的违和感。   而对于有几名差生小混混总是逃课提前来食堂吃饭这一点, 食堂里的工作人员早已见怪不怪了, 顶多纳闷一下今天怎么没有赵晓刀和李清越。   六个人占据了两张并在一起的四人桌。潮惊尽管惜字如金,情商却不低, 主动坐到了较外围的两张椅子之一上,免得新人感觉到被边缘化。   出乎意料, 赶在其他人表明态度各自落座以前,徐不扰抢先坐到了另一张外围椅子上, 冲五人俱笑了笑, 还问:“我们的饭卡里还剩多少钱?这个食堂似乎接受现金付款,要不要我请顿客?”嶼;汐;獨;家。   像是不想被认为只是在贿赂众人,他很快补充:“刚刚黎先生说过, 只有进入游戏的第一关, 随身物品才能保留。现在钱真的成了我的身外之物了, 不知道要在这个副本逗留多少天,我们几个的食量可能比原本的身份主人更大, 家长打来生活费的日子可能是固定的,等于说,消耗得快。”   黎易容闻言不禁挑了挑眉。   他考虑得不能不说是周全, 然而在这种环境下,横听竖听都像个为了和同事搞好关系、拼命送出小礼物的可怜职场新人。   虽说这也没什么不对,至少黎易容不认为不对——不过看起来很刻意奉迎。   大学生周碧关就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 然后掩饰性地低头吸了一口他那半冷的奶茶。   中年人张永恳还算态度如常,说不定他也想过这么做,只是不敢直接相信黎易容的话。万一随身物品原本可以保留,老玩家就是想骗他们在第一关把随身物品拿出来公用呢?   至于贺野,眼下所有这些新人玩家他都还不了解,只公事公办地说道:“你可以和愿意的玩家一起吃现金,谢谢你的好意。”   他看了徐不扰一眼,徐不扰也看了他一眼,意识到了他是这支小队伍的默认队长。   其实在不了解的人眼中看来,贺野周身的气质更“独行”一点,黎易容气场外放,显得更像领导者。   不过徐不扰恍然大悟地收回目光后,倒也没坚持什么,干脆和所有人一起刷了饭卡。   新人玩家们身上带来的物品和学生们原本的物品混杂地揣在同一处口袋中,徐不扰外掏饭卡时,周碧关余光扫到他兜里隐约露出厚厚红钞票的一角,笑容当即消失了。   打完饭,几人一边落座吃饭一边开聊任务剧情。   贺野有意想坐在徐不扰跟黎易容中间,让黎易容坐在最外一座。他从前懒得特殊防备玩家,这次当然不是徐不扰哪里过度可疑,只是格外担心黎易容的身体状况罢了。   察觉出这一点,黎·半龙·无所畏惧·易容感到十分受用,并赶在贺野前头坐到了中间,若无其事地看着贺野,把自己餐盘里的一块锅包肉夹到了贺野餐盘里。   贺野只好几口先吃掉那块锅包肉,低声不容置疑地开腔说:“四个问题。一,今晚我们要不要去黑板前蹲守褚灵,看看能从他嘴上问出什么。   “二,刚刚因为不完全清楚落单的事,潮惊是一个人从教学楼门口折返回来的,我们需要确认,他的安然无恙究竟是因为‘落单可能会死,但并非百分之百会死’,还是整片操场没有隔断墙、操场上另有旁人,他不算落单。这将直接影响到我们行动时的受限程度。   “三,调查与老人有关的传闻。”   贺野把第三根手指一扣下去,黎易容补充道:“学生们换届很快,或许只知道开始死人以后的事,我们同时可以从校领导和任职久的老师那里挖一挖其他与老人有关的旧事。有时候事情早在十几年前就发生了,只是后来由于某些诱因才正式爆发,不能大意。”   严格说来,贺野没有在生死关卡里带过新人,无论是游戏中还是现实中都没有,他只会劝没有逃生经验的人——譬如龙——有多远跑多远。   不过这反而歪打正着:他的话虽然语气硬邦邦,却没有包含太多指挥的意味,仿佛仅仅是在说明所有人要一起同心协力去做的步骤,迅速打消了一大截几名新人玩家对“老玩家没准要坑害新玩家、骗新玩家去趟雷”的疑虑念头。   配合上长期担任过boss,认真起来相当擅长领导的黎易容的补充,效果极好。   等黎易容补充完了,见几名新人玩家都微微点头,露出严肃些许的神色,贺野才慢慢简略地将上一关有鬼玩家的副本概述一遍,又说:“第四,我们最好找到潮惊看到的第七名玩家,查清楚他是怎么回事,是敌是友。”   大学生周碧关忽地开口问:“我有一个问题,我们多半要分组吧?怎么分?一个老玩家带一个新玩家吗?”   他这问题问得很现实,夜晚蹲守褚灵的任务还可以大家抱团完成,有关老头故事的调查,分组自然越多越好,分头行动能大大节省时间。   但老玩家愿意一对一吗?   黎易容虽未吭声表态,可心底不太愿意和贺野分开。眼下贺野也不太愿意和黎易容分开。   让黎易容一个人带着尚不了解人品的新人玩家行事,哪怕黎易容的能力值吊打新人,他也安心不下。   这就是贺野一向讨厌带队的主要原因了,在星际时代,一旦有人告知他他必须为队伍牺牲个人安排,他就直接退队单干。   可惜这里退不了队,老玩家一抛弃新人玩家,新人玩家就危险了,不是换个队伍足以解决的事儿。   潮惊没有投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思来想去,贺野拍板说:“我们不分队,六个人尽量一起行动,不能一起时就近组队,避免落单。有人持反对意见吗?”   看上去没人反对。   计划就这么定了。   半个小时的晚休之后,是两个小时的晚自习。贺野默默整理了一下脑海里的信息,发觉上课可以传字条、小声跟同桌及前后桌聊天、各种摸鱼各种交流信息,他决定去上课。   大部分学生不逃课,几个人徘徊在操场上也不大可能凭空刷出什么信息。   他们倒是在食堂中多坐了一会,吃饭的学生渐渐多起来后,贺野仔细听了听,乱嗡嗡的声音大多在谈论学校里最近时兴的死人话题。   不过大多数人的讨论没什么建树。毕竟和褚灵关系最亲近,李清越似乎已经是其中知道得最多的那一批了。   六点五十五分,晚自习即将开始,贺野他们一伙人走进教室,各自坐下,一眼留意到了李清越也在这个班上。   晚自习的座位比较随意,无须固定,六人占领了几张靠得近些的双人桌,意思意思掏出课本,假意摊开在课桌上,心中纷纷感慨万千:一把年纪了,重回高中时代的感觉可真微妙啊。   尽管自身没有学生时代的记忆,但贺野迅速学会了上晚自习的诀窍。   他把课本立起来,预备在里面和黎易容侧头说悄悄话,或者等实在找不出新信息聊不出新看法了,就一起看看漫画或者育儿知识书。   六点五十八分,监督晚自习的老师也进来了,班级里的学生差不多坐满了。   七点整,有人踩着线走进班级。贺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免眼神微眯。   大步走进来的不是青春年少的普通学生,是一个吊儿郎当有点颓废的成年男人,约摸三十出头,双手插兜,懒洋洋的。   整间教室内,没有任何人质疑他的存在,包括坐在讲台前的老师。等于说,他身上也带有障眼法。   贺野立即向潮惊所坐的方向投去一眼,潮惊正偷偷躲在桌子底下抽烟,见状也回了他一道肯定的视线,表示这正是“第七名玩家”。   贺野便又转回头来和黎易容交换眼神,黎易容眼力好,轻声对他说道:“这个人,他下巴底有一个小纹身,位置很刁钻,不容易察觉。”   “什么纹身?”贺野问。   黎易容又抢在对方找到座位坐下前努力望了两眼,随后肯定地说:“是一箭双雕的图案。”   贺野一怔,追问:“金色的箭?”   “没错,”黎易容说,“就是李清越下巴底纹的图案。”   说着两人不禁双双悄然回头,望向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嚼着泡泡糖玩手机的李清越。 第35章 背后灵(四)   李清越对那名走进来的相同纹身男人, 和四周所有的同学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他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倒是那纹身男人扭头瞥了他好几眼, 才也低头掏出手机。   贺野决定静观其变。   只是观着观着, 六人的玩家队伍就被腐蚀了一大半。   晚自习的时间是从七点到九点,七点三十二分时, 除了中年商人张永恳以外,玩家们已经全员陷入了高中校园氛围的糖衣炮弹攻袭里。   这所学校还不是什么监督严格的名校, 纪律比较松散,后排人均摸鱼不写作业。   潮惊依然躲在桌子底下抽烟, 他烟瘾酒瘾似乎都非常大, 只是在闯关副本时不喝酒,在童话世界没烟抽,这会周身云雾缭绕, 呛得要命。   先前贺野和黎易容麻利地坐到了一起, 导致老玩家只剩一个潮惊, 新人玩家们其实暗暗地短暂地争夺了一下潮惊身边的座位,以防万一。   徐不扰没争, 张永恳被周碧关狠瞪了几眼,便也让他坐了,结果没半个钟头, 周碧关就被呛得默默挪了座位。   他用眼神连连示意张永恳:你也抽烟吧?老烟民没那么害怕二手烟,你坐。   张永恳尽管谈不上发火,却也很看不起他的性格, 当即回以一个冷笑,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要不要坐过去,徐不扰忽然从旁边冒出来,一下子抢着坐下了。   潮惊整个人都蹲在课桌底下,一边抽烟一边迅速挥散烟气,免得烟气飘高被老师发现,并没有抬头理会桌面以上的小型纷争。   周碧关找到另一个座位,离老玩家们不远也不近,随后便掏出手机来戴上耳机看电影了。看来他觉得反正老玩家们也态度轻松,又真心想拉新人一把,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另一头,黎易容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切,但没作声。   就这么着,潮惊偷偷抽烟,徐不扰自愿放风,周碧关看电影,张永恳闷闷不乐,气氛悠闲得简直像修学旅行。   连贺野也被糖衣炮弹击中了。   他一边观察着疑似第七名玩家的纹身男人,一边玩了会手机,意外地发现了初次在游戏中重逢、黎易容兑换烛光餐桌跟他表白时,系统自动播放的那段音乐。   原来名叫《小薇》雨夕彖対。   贺黎两人遂对21世纪的流行音乐产生了一定的兴趣,略作思量,一人分走一只耳机,一起听起了歌。什么“东汉末年分三国”啊,什么“东方蜘蛛,我的爱人,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啊,什么“你看这碗面它又长又宽”啊……   黎易容新奇地问贺野:“东方蜘蛛是什么?”   时已过境已迁,十七年过去了,但在他心底里,贺野还是比他硬知识储备量更丰富一些的——除了绘画方面。这些年他渐渐已很少遇上搞不定的难题,可每一遇上,一定会条件反射地想念贺野。   不过这次贺野也摇头:“不知道,怎么了,你对蜘蛛感兴趣?”   黎易容摆摆手,又切了下一首歌。他单纯就是很纳闷,为什么要写和蜘蛛谈恋爱并且生死绝恋的歌。   ?静静旁观的张永恳满头问号,感到绝望。怎么回事?这个队伍里的每个人昔日都是学渣差生吗?真的不会团灭吗?   好在没多久,一桩突发事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放肆的学渣式校园生活中拽了出来。   停电了。   一瞬间所有的体验感都被破坏了,玩家们猛然皱眉,齐刷刷尽快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普通学生们则陆续兴奋起来,因为停电说不定就不必继续上晚自习,可以早点回宿舍了。   贺野打开手电,借光上下检查黎易容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将手电光环扫过了整间教室。与他相反,黎易容检查过他一眼之后,就把目光定睛在了古怪纹身男人的身上。   两人已经逐渐形成了越来越深的默契,没有谁错误地做出重复举动,浪费时间。   于是贺野火速发觉,教室的窗子外站了个面孔阴沉愤恨的老头,他双手扒着窗框,正在缓缓地偏移脑袋,左看右看,仿佛在点数可能的猎物。   这间大教室的构造是前门后门、中间夹着个班主任经过时可以监督内窥的玻璃横窗,此时此刻老头就站在横窗外头,离靠墙而坐的普通学生仅仅一墙之隔。   也有其它手电筒的白光阴差阳错地经过那里,手电的主人们全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看来褚灵死后,普通人就看不到这名鬼魂NPC了,只有玩家和天师可以。   贺野面色一沉,恰听讲台前的老师站起身来,安抚学生道:“大家先等一等,我这就和隔壁班的刘老师一起去看看电闸。你们小点声说话,别叫一班三班给比下去。”   教室里说说笑笑的嗡嗡声戛然而止,一秒过后,又涨大了起来。一名女生不安地提醒:“胡老师,你一个人出教室是落单……”   “不许胡说八道!”她遭到了胡老师严厉的批评,“瞎传什么鬼故事?”   说着胡老师大步迈出了教室,留下了越发交头接耳的学生们。气氛变得有点紧张。   电光火石里,在胡老师迈出教室的一瞬间,除去周碧关以外,几名玩家都不禁或站了起身、或离开课桌快步往外追。就连那吊儿郎当的古怪纹身男也动了。   贺野有心想向老头所在的窗户方向飞出罡风,然而他的风力道太硬,飞溅而起的窗玻璃一定会伤及许多学生,万一角度不走运,或许被窗玻璃刺死的学生远远多过今晚被老头捕捉杀死的落单人士。   所以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胡老师因为生气,走得极快极快。几乎是他走出教室拐进走廊的同一秒钟,走廊上就传来了“嘭”的一声巨响。   彼时贺野刚刚冲到教室门口,潮惊刚刚把三名新人玩家集合到同一处方向、放在眼皮底下,黎易容刚刚敏捷地溜到窗边向外张望。   贺野人踩在教室门槛上,处于落单与不落单的分界线,朝外冷冷看去,见到胡老师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他在走出教室的第一秒就被老头鬼抓在手上,“嘭”地大力甩到白墙上,血迸如瀑,染红了大半面墙壁,人直接咽了气。   贺野追到这里时,胡老师的尸体还没彻底从墙壁上滑落跌地。老头阴森森地冲他狞笑了一下,露出七倒八歪的牙齿,似乎还想几步靠过来,顺便也要了他的命。   “贺野!”黎易容在教室内警觉地叫了贺野一声,“先别贸然追他,明天晚自习前我会查出他的一部分信息。”   贺野挺清楚黎易容没有喜欢开空头支票的习惯,见状从善如流地答应道:“行。”然后尽量压下胸口沸腾的怒气,只燃亮左眼,派遣出了几道罡风。罡风中心,老头显然没料到今晚有“学生”身怀异技,马上收了笑容,身影转淡,却仍然不免惨叫一声,被削去了大半条左臂。   老头使劲咬了咬牙,加速了原地消失的速度,很快彻底不见了。   与此同时,教室内已经乱了套。   不止是二班的教室,走廊上的每个班级里,都有许多人探头出来,打着手电好奇地查探情况,然后尖叫声连成一片,整层楼都乱了套。   贺野打架速度快,这时候离第一声“嘭”响传出,也只不过过了三五秒。黎易容留守在教室里面,注意到那名吊儿郎当的纹身男人犹豫一下,一把捞起了坐在附近的一名学生,想快步冲出去追鬼。   只是那名学生也从窗户里看到了胡老师的惨状,吓得一时鬼哭狼嚎,死抱着桌面不敢出去,嘴巴里大叫:“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纹身男人一边不耐烦,一边轻描淡写地朝他说:“不用害怕,不落单鬼就伤不到你。帮我一把,之后报答你。”   “我不去!”学生还是挣扎不已。   纹身男人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狠叹了一口气,只好扔开这名学生,又环视周围一圈,见没有人愿意和他一同出去,以至于他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带,不由得喃喃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接着他干脆独自冲了出去。   经过贺野时,他丝毫没有尝试拉上贺野一起,大概是听到了刚才贺野与黎易容的对话,又瞧出了对方与普通学生不同,貌似有自己的行事目的。   无疑他这个举动惊住了大多数人,包括贺野。   贺野拧紧眉头,在他经过时全力拉了他一把。纹身男人争不过贺野的力量,不得不手扶门框刹住脚步,恼火地瞄向贺野,问:“兄弟什么事?同行?”   先前贺野一直以为他是个特殊玩家,闻言脑筋一转,反问:“你是个天师?那也不要落单,前几天有天师折在这里了。”   纹身男人看起来是个容易急躁,热血上头的天师,听见他这么说,表情冷静了一点,浑身的戒备慢慢放松。   甚至他仿佛突地被耗光了电池、拆毁了马达一样,整个人的精神头一下子松懈了一大截,变得比之前还要懒洋洋,还要吊儿郎当三分。   “谢了。”他痞里痞气地说,“我爱冲动,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了。”   贺野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几间教室里惊恐的说话声和哭泣声全部消失了,就如被一刀切分开来那样整整齐齐。   他眯眼看墙,墙壁已经恢复苍白,上面一滴鲜血也寻不见了,更别说胡老师的尸体。   虽然还在停电,但走廊上的气氛十分宁静自然,只是二班的教室里隐隐约约有班干部样子的人在批评:“怎么有人站起来乱跑?今晚没有老师监看晚自习,你们也不能这样啊!快坐下,回不回宿舍会有通知的!”   贺野手持手电,回首望向背后的教室。   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都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吃零食的吃零食,说笑唠嗑的说笑唠嗑,玩手机的玩手机,有人不知聊到了什么,和同桌一齐小声地哈哈笑了。   半分钟前,外头还有一具温热的尸体和一面恐怖的血墙,他们统统看见了。这显得眼下的风平浪静并不温馨,反而很让人胆寒。   贺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展眼望向黎易容,无言地走回了黎易容身边。   黎易容正寻思着:二班班主任胡老师这个岗位的空缺该怎么填?丢了几个学生也许看不出来,丢了个班主任还是很明显的。根据猴儿精的事情来看,这所学校的鬼能删除每名死者绝大多数的存在痕迹,但似乎没有移花接木的例子。   二班总得有个班主任吧,否则学生和校长不会察觉到不符合逻辑吗?   于是一回到座位上,黎易容便状若随口地问了前桌的一名普通学生,道:“哎,你还记得我们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吗?”   前桌的男生正在看漫画,心不在焉地回他:“我们班纪律差,很久没有班主任了啊。你是问上一个吗?上一个好像姓董。”   黎易容点点头,向他道了谢,对贺野轻声说:“刚才你在门口和老头对峙时,我站在他侧面,隔着窗户看到他的衣服背后有几个字,写的像是某某建筑队。他穿的应该是工服。”   贺野沉吟道:“你是觉得……”   黎易容说:“我总觉得学校不止有一个楼层,一只鬼杀不过来落单的人。”   贺野恍然领悟,赞同地说:“的确不对劲。最让我介意的是,整层楼的尖叫,没有引来半个人。假如这是因为鬼制造出了屏障,这关游戏里的鬼能够制造屏障,他就完全可以手动使人落单了。恐怕他没有这种能力。”   他不必说透,黎易容跟他想到了一处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除非鬼没有制造屏障,其它楼层原本能够听到这里的怪声音,没有半个人赶来察看的原因是其它楼层也发生了差不多的事,漫长的尖叫声和漫长的尖叫声混杂在了一处。   然后所有人都忘记了有过死人、有过鬼和集体尖叫,至多纳闷纳闷自己为什么嗓子痛。   这个猜想让贺野不大高兴。   就在这时,李清越忽然鬼鬼祟祟地溜了过来,和坐在他们前排的男生换了座位。   对此,贺黎两人都略感意外。   黎易容干脆直言问他:“难道你还有记忆?”   李清越毕竟还是个中学生,再怎么胆大也顿时脸色一白,哆嗦着回问:“啊?难不成晚自习真死人了?怎么死的?你们能记得?”   原来李清越不记得。贺野便说:“你来干什么?”   见到对方无意首先回应自己的问题,李清越只得打起精神,哆哆嗦嗦地咳嗽一声,解释:“我什么都不记得,感觉一切好好的,可是看到你们有的站在门口,有的站在窗户前面,都是在往外看的姿势,我就……忽然感觉不对劲。”   “是真的死人了吗?”说完以后他马上又问。   李清越属实挺聪明的,瞒着他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贺野没有掩饰,向他徐徐点了点头。   这下李清越的脸色更加纸白了。   不及等他继续打探情况,此前一直留在教室里的潮惊忽然唰唰几笔写下了一张小纸条,递给了贺黎一桌。   贺野:“……”大家都对高中生生活够融入够熟练的。   不过纸条一展开,贺野的好笑就荡然无存了。   “你们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吗?”纸条的第一行这么写,第二行则是,“快看最后一排靠后门的那角。小心,不要直接用手电照过去!”   潮惊这个人通常平静得跟死亡心电图的拟人差不多,连生气也不生气,笑也不爱笑,感叹号更是不会用。匆匆看完这张小纸条,贺野心底立时蹿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马上尽力自然地、不露突兀地用眼角向潮惊所说的那张座位快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无须用手电照耀,他一秒看清了坐在那里的两个人。   无须照耀,是因为他太熟悉那两个人了,只看轮廓和动作也认得出来,绝对不会认错。   教室里毕竟还有模糊的月光,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那一桌,坐在左边的是他“本人”,坐在右边的是黎易容“本人”。   此时“他”正懒懒散散地拆着耳机线,递给“黎易容”一只。“黎易容”正不知为什么朗声低笑。隔着数米距离与众多低低高高的说笑声,其实他的耳朵听不见真实的那道笑声,然而光是看看那名“黎易容”动作上的细节,他就能确定对方在笑、在怎样地笑。   自从进入游戏以来,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尽管称不上很长,却大多是形影不离的。   贺野猛地记起了他们在主神空间里看过的那段预告。   一间宿舍里,有五个戴哥。 第36章 背后灵(五)   黎易容也看清楚了潮惊传来的那张小纸条。   几乎是在贺野干脆按着桌面站起身的同时, 他连忙低低地叫了一声:“系统,兑换一只抱枕, 越软越好。”   抱枕从天而降, 被黎易容暂时抱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无视李清越和张永恳他们疑惑的目光, 贺野“腾”地点亮左眼,直接发动了对角落一桌的“贺黎”二人的攻击。   教室里再度涌起了潮水一般的惊叫声, 普通学生大都被他眼睛里的荧绿色吓得够呛。   黎易容没有强行制止他,何况在动手以前, 贺野还抛下了一句解释:“我有顺便想验证的剧情线索。”语气听起来冷郁极了。   贺野对复制品勃然大怒这一点, 实话说,黎易容并不意外。   在上一关童话世界,因为卖火柴小女孩的身份技能, 众玩家面前也出现过一名假贺野, 但当时由于需要控场, 贺野没有直接动手毁掉复制品。黎易容便很确定,贺野不会因为生气而失去冷静。   既然他选择直接动手, 就是认真地判断可以直接动手。   事实上,在星际时代,黎易容初次注意到猎狼的契机就和复制人有关。   那是大概十三五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贺野刚刚卸任皇子护卫,调职成正式猎手,两人还没有成为宿敌死对头, 因此黎易容对他没什么印象。   同样的,贺野对他应该也没太多印象,不过皇帝有。帝国拥有他许许多多的数据,从基础行事作风,到能力与外貌。   尽管不全,尽管不达核心,这却也足以形成一项计划了。   那几年黎易容还远远没有形成后来的气候,堵满胸膛的怒气又丝毫不曾被时间缓和柔化过,搞事搞得又频繁又偏激,只要手头拿到一点关于帝国实验室的消息,就会不管不顾地直冲过去狂轰滥炸、拆除实验室。   帝国利用此点埋伏诱捕过他无数次,只是每次都被他逃脱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茫茫宇宙中,能够为他提供简单庇护的地方太多了。   不同于古老的世纪,正是因为星际时代科技发达,摄像头到处都是,罪犯不易脱逃,许多专门庇护罪犯收取费用的灰黑星球才应运而生。   这使得帝国难以趁早将他扼杀在幼苗时期,空恨得牙痒痒。   于是帝国搞出了几个外表看上去和他有八成相似的复制品机器人,准备设法投放到其它大国与联邦中恶意犯罪,好促成几国联手的抓捕行动。   如此一来,很多灰黑星球就也不敢再接收黎易容了。   这点危机对于后日的黎易容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当时的他十分致命,因为那一年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幼崽。他可以颠沛流离刀口舔血,正处于成长期的幼崽不可以,幼崽需要一片安全的区域生活学习。   好在他在合适的地方安插了内应,及时获悉了这一消息,闻讯立即派手下潜入复制品仓库,准备毁掉这些复制品。当然,毁掉了这一批后,帝国还会制造下一批来完成计划,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抢先他一步,贺野更早摧毁了这个计划。   他在伪装成警卫的手下身上安插了毛孔摄像头,清晰地看到了贺野闯进实验室、肩扛炮筒暴力轰碎所有复制品的过程。   起初他不寒而栗,险些以为贺野是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直到随后听到贺野直接开启通讯向皇帝反对这次计划的冷肃声音,才非常意外地意识到,贺野是真的想阻止这个计划。   理由倒也不皆是天真的“不该用犯罪的方法来清除犯罪”,还有:“人本来就不可以复制。人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破坏这一点。”   后者很难被理解,尤其是很难被皇帝理解,不过黎易容听懂了,那就是贺野的原则。有些人能够和自己的复制品和谐共处,贺野连和别人的复制品和谐共处都做不到。   那时节贺野待他还没什么特殊感情可言,并非为了人情对复制品下手。对于这项原则,黎易容似懂非懂,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震撼,这震撼说不出是源自于“贺野势必要为这件事遭到重大处罚、然而毫不后悔”这一点,还是源自于这条令他无法全盘领悟、然而又隐隐理解的原则本身。   若非如此,后来他也绝不会暗暗猜测贺野可能是亚特兰蒂斯的任务伙伴,是后者的朋友了。毕竟在他心里,亚特兰蒂斯是真正、惟一、独一无二的人。   后来这个计划石沉大海,被默默放弃了,个中恐怕有很大来自贺野的推力,他没能探听到贺野的处罚结果,只是确认了贺野没有生命危险。   再后来他扒掉了贺野的马甲,竟然顿时产生了一种“怪不得”的念头。   ——黎易容只走神回忆了寥寥几秒,教室里已经炸了锅。除去他和贺野一站一坐,不动如山之外,连潮惊和徐不扰也不由得起身察看了一下情况。   贺野下手太快太狠,绿光染碧了他身畔的整张课桌,不管那两名复制品究竟有没有复制到他们的战斗力,总之他没留给对方出招防御的时间,一举秒杀了他们。   不过这显然也无法平息贺野的怒气,直至黎易容眼疾手快地将抱枕塞到他怀里,又掏出了一板晚自习前在学校小卖铺买的巧克力。   普通学生还在战战兢兢,周碧关还在目瞪口呆,李清越还在吓得直翻白眼,贺野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奶牛花色抱枕,浑身的冷气刹时消减了几分。   接过巧克力以后,就基本彻底熄怒了。   果然。黎易容欣慰地做出了总结:懒癌是不可能不喜欢吃零食的。   根据这几天的用心观察,他找出了及时安抚贺野的办法,比娃娃机有效太多了。   贺野用力咬了一口巧克力,很快恢复平静,抱起胳膊在一片轰乱中扬声对他说:“我有一点疑惑——这所学校的鬼不算极其强大,可他们搞出来的阵势也太大了。既然你说他们或许有许多个,会不会‘遗忘’和‘抹消’是他们合力制造出来的一个范围阵法?”   黎易容想了想:“你是想测试在这个范围中,是不是所有杀戮都会被抹消痕迹?”   “没错。”贺野点点头,“假如只是他们中有一个大鬼,能力足够掌控全局,他完全可以挥手删除学生们如今关于落单说法的记忆,这样杀起人来更方便。需要达成条件,这不像是自身的实力。”   他的话才讲到这里,四下忽然风平浪静,尖叫声荡然无存,为了躲避他们俩而大步跑到门口的学生们也齐齐脚步一顿,不解地挠着头坐了回来。   贺野放眼望去,教室角落里已经没有复制品的尸体了。   没多久,隔壁班幸存的老师们赶了过来,甚至有巡视在上面一层的教导主任和值班老师匆匆跑来,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   高二二班的学生们只管诧异地回视着老师们。   “什么也没发生啊。”有人呆呆地说。也有人,例如相信校园传说的人,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变得面如土色。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清越。   李清越已经全然忘记了刚刚第二次出手杀死复制品的是贺野,一脸不安强装镇定地问贺野道:“什么?难道又死了第二个人?”   贺野沉默地侧过头,和黎易容对视一眼。看来他们顺势还测试出了另一个问题:之前其它楼层无人赶到,果然是因为其它楼层也出了事。   黎易容安慰式地拍了拍李清越的肩膀,回避了他的问题,问他:“你知道褚灵是个天师吗?”   面对这项问题,李清越惊呆了。   “褚哥是天师?”李清越茫然地重复,“我不知道……也可能我知道,但忘记了。”   由于不确定他还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黎易容只好一一地问:“你记得他的镜子手表吗?或者身边一些神神叨叨的小玩意。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李清越:“镜子手表我记得,面基当天我就注意到了,我以为那只是挺潮的一件装饰品。”   他的口吻很坦诚,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渴望,似乎是猜出了奇奇怪怪的贺野一行人的目的是解决这里的事情,期待着他们能一并将褚灵的案子给破了。   但贺野依旧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紧张,马上开口道:“你在隐瞒什么?”   李清越顿了顿,只得低下头承认:“没什么,我没撒谎……就是……”   好在他拎得清轻重,不等人催促,自己深吸一口气,很快破罐破摔地说:“是我先发现褚灵尸体的,我鬼使神差,想从他身上偷一件东西做纪念,那只手表摔断了,掉在一边,我就……我就把它捡走了。”   黎易容听笑了:“胆子不小啊。我们能看看吗?”   他故意用上了很亲切的语气,李清越眼下又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二话不说,只让他们承诺了一句“不告诉别人”,便一点也不啰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明黄色表带的手表。   另一个叫他这么快松口掏出手渝西渎加。表来的原因,大概就是这手表本身了。贺野看到上头的镜面丝毫没有破裂,哪怕表带上布满了划痕。   贺野接过手表照了照,透过镜子看到方才两名复制品死去的地方鲜血淋漓,复制品们的躯壳居然还躺在原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这等于说,那些被隐藏起来无法发现、无法触碰到的尸体,其实尚都曝尸天地之间,静候于原本他们死去的地方。   不知道这所学校中究竟积累了多少具尸体。   他握着镜表草草地浏览了前后左右一圈,就又见到了两具,其中一具正坐在他后桌,紧靠着后桌乖乖写作业的男生背后,两眼圆瞪,眼白血丝斑驳。   贺野若有所思:“所以你比谁都相信校园传说吧?”   “我没看过!”注意到他的动作,李清越不禁瞧了瞧镜子里的内容,然后急忙否认,“而且我也尽力劝别人小心了!”   “小骗子,”闻言立即有另一道声音插嘴评价,话里隐约含笑,“你要是没看过,后来就不会彻底失去这一整段记忆了。”   贺野没有抬头,他听出是那名纹身男人凑过来了。纹身男人往李清越身边一坐,把李清越给吓坏了,自己倒是镇定。   “聊聊褚灵?”他说。   李清越迷惑地看了看贺野,再看了看黎易容,不清楚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开始旁观,把问话权交给了第三个人。这个陌生人让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他有点坐立难安。   不过无疑他们三个都是调查者,李清越勉强回答:“你问。”   纹身男人:“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是怎么跟褚灵认识的,他有没有说过天师这行的一些手法?”   李清越老老实实:“没有,要是我知道他是个天师,想来调查我们学校,我肯定不会半夜让他一个人翻窗出去,会兴奋得熬夜和他一起的。”   纹身男人:“……”这就是天师瞒着你的理由吧。   纹身男人难以置信:“所以你们真就只是游戏好友?你说的褚灵,他到底是什么段位?”   李清越:“他不是段位高不高的问题。褚哥真的是那种,那种很少见的玩家,又多金又潇洒性格又梦幻温柔,跟我很投缘,不像有目的的接近,我们之间很保守,认识一年才面基的。”   纹身男人:“?”这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纹身男人干脆问:“等会儿,他是gay?”   李清越:“当然不是!”   贺野:“……”   纹身男人:“哦,言归正传,一年前你们有这个校园传说吗?”   李清越:“已经有了。”   纹身男人:“但他没有早些提出面基?还是你拒绝了?是不是后来你才偶然对他提起学校里的传说?”   李清越:“我很确定他没有提过,否则我一定会马上答应,所以他绝对没提。至于后面的问题……也许吧。”   纹身男人:“?等会儿,你是gay?”   李清越:“当然不是,你不要欺人太甚!”   黎易容:“……”   纹身男人:“行,那好吧,打游戏能打出个救兵,你小子挺欧嘛。继续。褚灵死后,向你现过身吗?或者死前,他给你留下过什么遗言吗?”   李清越怅然回道:“没有,其实我也在想,既然世界上有鬼,他干吗不来找我。他……离开宿舍前的最后一句话大概是‘放心,我出去吹吹风’,就没了。”   黎易容此时插话道:“等于说,褚灵自认有很大的把握直接摆平事情。”   纹身男人点头认可道:“对。只是为防万一,他应该给你留下了什么保命道具才对,你再仔细想想,他送过你礼物吗?”   这次李清越如梦初醒:“有,那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一直说不需要,但我把被子枕头都借给了他,他很感动,就忽然拿出身上戴的项链送给我了。”   说着他把挂在胸前的一串白金项链扯出来给纹身男人看,项链底部坠着一弯月亮。   随之黎易容突地留意到,纹身男人颈间似乎也有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吊坠垂在衣服里面,看不见样式。   他一下子明白贺野为什么停止问话了。   纹身男人没有上手触碰那条项链,只是在哑然无语后又确认了一遍:“这是褚灵送给你的?”   李清越:“?对。”   纹身男人一拍大腿,怅叹:“妈的,gay。”   李清越终于怒了:“你真的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一直在说我和褚哥搞基,你都没停过!”   纹身男人:“我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天师,无论多夸张,我都不会轻易说受害人是gay,除非真的是gay。”   贺野:“……”   贺野以吃瓜的态度掰了一块巧克力分给黎易容,黎易容接过巧克力,挑挑眉确认道:“所以,这是褚灵的保命道具?”   纹身男人一下子不肯说话了,脸上露出有些寂寞的神色来。   见他好像不再提问李清越了,贺野才淡淡开口说:“抱歉,我必须问一问,你是自行设法来到这一年的吗?还是说这所学校的时间和空间有问题?”   “没有问题,”也许是念着刚刚贺黎两人给出的无言礼让,纹身男人微笑一下,客气地回答了,“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很正常,我是自己折返回来,想要找到十四年前丢失的记忆和一个死人的。”   这段话李清越明显没听懂,面色如常。   纹身男人便叹了口长气,用左手撑住脑门,右手撬开了打火机盖,说:“你们随便叫我一句李天师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天师:千里送真的有风险……   褚灵:??? 第37章 背后灵(六)   晚自习结束后, 学生们列队走回宿舍楼,贺野他们住在407。   住在407这事是李清越主动告诉他们的, 李清越住408, 一脸机灵地问他们:“你们是不是那种善意附身别人来帮他们除鬼捉妖的大师呀, 还特地六个人挑了同一间宿舍,一看就是特地安排的!缜密!”   贺野无言以对。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褚灵, 还是自身的乐观,李清越对天师术士什么的简直过于信赖了。   不过系统这个安排的确很方便行事。   宿舍规格还凑合, 一共三个床位,上下六张床, 还有一处位置专门放柜子。虽然空间不大, 胜在安排得不算逼仄,每个人的储物柜面积都不小,能塞好几个篮球。   一踏进宿舍, 贺野就走到阳台向窗外望了望。每层楼有九个寝室, 越往409的方向去, 越靠近操场。   贺野总觉得操场上有什么猫腻,否则天师抵御鬼魂的方法那么多, 他真没听说过画圈的。褚灵不选择更立竿见影的招式,而是选择拖时间反复画圈,即使是为了抵抗, 说不定也在操场上做了什么布置。   但李天师说他不清楚画圈的奥秘,而今晚没有机会,他明天白天会设法勘察一下操场。   万一操场上的布置不宜破坏, 就不能贸贸然炸掉操场。   对的,晚自习后半截,和李天师交流完,贺野跟黎易容溜出教室跑到化学实验室去偷了一些材料。   作为昔日的轰炸狂,贺野很擅长搓炸弹,他试过了,要是缺什么材料,还可以直接找系统兑换。只要不直接兑换武器,或兑换完整的配料表,系统就会允许。   这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发现,意味着今后他们在任何副本中,只要找到一两样必须的成分,就做得出完整的炸弹了。热武器在诸如需要分头行动的情况下特别有用。   反正也不打算交作业,随后玩家们就或坐或躺地歇了下来,静静等待熄灯。   熄灯之后,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查寝时间,几个负责查寝的学生会结伴在走廊里巡逻,探听有没有人大声说话,串寝聊天打游戏。   再之后,他们就打算结伴去教学楼的黑板前蹲守褚灵。褚灵一定知道很多信息。   只是回到宿舍,离熄灯还差整整一个小时,贺野很快坐得索然无味,只想赶快解决副本。   于是他又找来了赵晓刀,托他把褚灵绕圈的大致图案画下来——赵晓刀比李清越看到的更多。   如他所料,赵晓刀画在白纸上的图案果然有点奇怪,虽说主要只是普通的大圈套小圈,但似乎每逢画完一个外圈,向内缩小范围的时候,褚灵都会先花几步路踩出一个“卍”字。   尽管赵晓刀凭记忆画下来的东西总会有点失准,但贺野还是把画揣进了口袋,准备拿去给李天师看看。   也不知道他睡到哪去了,但黎易容漫不经心地说,晚上李天师肯定也会去蹲守褚灵的。贺野觉得有道理。   倒是几名新人玩家让贺野留了个心。   徐不扰看了图,评价说:“褚灵居然佛道混修?”   张永恳笑笑接了话:“是吗?李天师不是说他搞同性恋吗?信佛能搞吗?”   惟有周碧关默不吭声,好像被先前教室中的场面吓到了,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贺野听得出来,徐不扰大概对玄学有一点了解——就是不知道这份了解是多是少,是否只是理论知识了;   而张永恳挺反感周碧关的,又抱不上老玩家的团,便想和徐不扰走近一些;   至于周碧关,得防着点,这个人心眼貌似也谈不上坏,但绝对不好,也不聪明,吓得要命时保不准会做出什么。   赵晓刀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还留在原地没走。黎易容是个懂安抚人心的,清楚撒谎轻易看得出来,情报不说全却很难看出来,所以哪怕赵晓刀完全没提,也主动问潮惊借了两包烟,抛给赵晓刀,丝毫没摆赏金通缉犯的架子。   于是这时赵晓刀一拍脑门,又起了个话头。   “对了,”赵晓刀继续朝贺野说,“我之前提起我为什么怀疑褚灵不是好货,你不是不相信吗?后来我想起来了,最邪门的是,他死前笑了。”   贺野没猜到赵晓刀会看出他不相信,他一贯表情寡淡,这种小情绪通常不往脸上摆。不过想想也对,半大年纪的中学生,既迟钝又敏感,纵然缺乏社会经验,有时候依旧能野兽一样敏锐地捕捉到周围人的某些行为细节。   “怎么笑的?”贺野只问。   “狂笑。”赵晓刀笃定地说,“就是那种保送清华北大了的笑声,特别开心特别痛快,根本不像快死了。我觉得他死是个意外,是想搞事没得逞,你说年纪轻轻快死了的人会这么高兴吗?要不是他有问题,就是他被鬼吓疯了。”   “上一次问你,你怎么没提到这点?”贺野指出。   “上一次想说来着,他,他把我打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赵晓刀瞧瞧潮惊,凶巴巴地回答,“我发誓这事是真的。”   真不真很容易确认,贺野请他离开,叫来了李清越,一问之下,李清越马上承认了。   “当时是有人笑,就是笑声让我纳闷地下床的。”李清越垂头丧气。   黎易容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讲?李天师没说错,你是真的爱骗人。”   李清越立刻不服气了:“大事上我什么都没撒谎!我是怕你们听信赵晓刀的观点……别的绝对没撒谎。”说到后半截,他底气不足,又蔫了下来。   贺野哑然无语。基本上他还是信任李清越的,这人无疑如他自己所说,大事上不会撒谎,只是小私心未免也太多了一点,怪不得长大之后吊儿郎当的。   死前狂笑听着的确略显可疑,不过贺野掏手机查了查,“卍”记是佛家的驱邪标志,目前还没必要怀疑褚灵是敌方。   贺野把这件事向李清越提了,假意威胁:“你还有什么没说?再让我发现一条,我们就直接收手不干了,你们自生自灭。”   李清越一听面如金纸:“没有了,一定没有了,再有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踢!”   贺野:“……”   黎易容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把他也打发走了。   贺野隐约发现了,黎易容对野兽王子也好,李清越也好,总之就是这种有点小糊涂劲的仗义少年容忍度特别高,甚至称得上喜爱。   所以,他那个尚还安全活在星际时代的大儿子,多半就是这副性格,让他爱屋及乌了。   也就是说,可能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黎易容没开玩笑。   他沉思了片刻。   熄灯前六人各自上了床,贺野没去安慰周碧关,在生死游戏中摆不正心态是大忌。该帮的他会帮,可是心态只能自己处理。   六张床的床尾上都贴着一块姓名纸条,颜色泛黄,像是高二开学更换新寝室时,为了方便遗留的东西。男孩子生活糙,之后也没人特地撕掉。   对照课本试卷上六名学生原本的姓名,就不必再为分配床位花费时间了。   床位分别是,1号床:下铺潮惊,上铺张永恳;2号床:下铺贺野,上铺周碧关;3号床:下铺黎易容,上铺徐不扰。   看到黎易容也在下铺,且是在与自己侧头可视的位置,贺野十分满意。黎易容也面露欣慰。   只是潮惊率先主动爬向了3号床的上铺,面对贺野的疑问,解释道:“他恐高。”   说这话时,潮惊谁也没看,表情很不高兴,徐不扰抱着书包站在地上,反问:“你腿没问题?”   潮惊不搭理他,三两下躺下了,他也不介意,往潮惊床头扔了一袋辣条,走了。   固然特地留心了徐不扰这个人,贺野也没料到会突然吃到一口瓜,迷惑地转头向黎易容递了一眼,见到黎易容也是一脸迷惑。   贺野小声八卦说:“他们两个应该是旧相识,阔别经年藕断丝连的那种。”   难得黎易容也有参不破的人情:“不可能,阔别经年藕断丝连的旧相识不可能忍得住不对话。不千里追逐自投罗网当场求婚通知全宇宙就不错了。”   ?贺野更迷惑了,黎易容是把藕断丝连中的“藕断”两字吞掉了吗?而且这说得怎么那么像他自己?   联想到游戏中重逢后黎易容最初的行为,贺野不可思议地问:“你原本打算在法院……搞个新闻?”   他用词比较委婉,黎易容毫不犹豫地纠正说:“我原本打算在光辉法院对你当庭求婚,是不是很浪漫,场面很宏大?”   贺野无话可说。   同时诡异地想到,说起来他们现在属于未婚先育了。   晚十点整,全体宿舍统一熄灯,407寝室鸦雀无声。   十点零三,依旧鸦雀无声。   仅仅十点零五,校园氛围的诱惑就再一次打败了所有已直面过死亡的玩家们。   卧谈会开始了。   起初还只是由张永恳开头,说了几句给新人玩家打气、并自我鼓励的话,随之老玩家慢慢加入,黎易容感慨:“没想到学校的食堂便宜又好吃。”   张永恳:“对,虽然不是所所学校食堂都不错。”   周碧关勉强说道:“那还能吃外卖。”   徐不扰:“辣条原来不好吃。”他居然还在熄灯后偷吃辣条。   贺野和潮惊一直没加入。   直到后来众人将话聊开了,谈天说地,贺野冷不丁地问:“东方蜘蛛到底是什么?”   黎易容:“……”原来贺野还是很介意的。   张永恳:“?是香港的别称啊。”   贺野执迷不悟:“?香港为什么叫蜘蛛?”   ……   十点十五分,黎易容忍不住悄悄下床,穿过2号床和3号床之间的黑暗,钻到贺野床上去了。   对此贺野有些皱眉头,不太赞同,生怕小床太挤,两个人一起睡会不小心压到黎易容的肚子。   直到他俩低声拉锯了半分钟后,徐不扰见状现学现卖,也下床爬到3号床的梯子上叫:“潮惊,要不要到我那里去?”   “不要。”潮惊拒绝了。   徐不扰不上不下地卡在梯子上,一动不动,一点也看不出恐高的样子。   五秒钟后,潮惊坐起来,顺着床头的另一根栏杆单手一翻翻到地上,无言地躺到1号床下铺去了。   黑暗深处,1号床下铺寂静如死。   又五秒钟后,贺野在黎易容不解的目光中也下了床,左眼一亮,用罡风托住四个床角,顺利地把整个3号床连上铺带下铺一齐运到了2号床旁边。   然后四平八稳地告诉黎易容:“好了,这下有位置了,我们可以睡在一起。”   “……”不知怎地,张永恳感到有关食堂和香港的话题再也聊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贺野摘下戴在一边耳朵上的耳机,再次发问:“六眼飞鱼是什么?是台湾吗?”   ……   十点二十分,两名负责查寝的学生听到407有说话声,严肃地敲门进来制止。   在开门的一瞬间惊呆了。   查寝学生:“……这是谁干的?快把床搬回去!”   贺野跟黎易容肩并肩地靠在一块,不说话,沉默装死。黎易容本来还想公关一下,贿赂一下,被贺野握住手制止了。   借着几缕微弱的月光,贺野给了他一个坚定的“不能助长歪风邪气”的眼神。   黎易容:“……”   黎易容只好用一只手飞速给潮惊发了个短信,潮惊偷偷看了看手机,告诉查寝学生:“床是熄灯前闹着玩挪的,没注意看时间,没想到突然熄灯了。晚上挪回去声音太大,对楼下高三的不好,明天白天就挪回去。”   查寝学生只好走了。   黎易容偏过头问贺野:“为什么要装死?”   贺野竟然理直气壮:“我犯错一直靠装死解决,也挺有效的。”   黎易容想了想,倒也算有所耳闻,比如著名的滑冰鞋阅兵事件。   不过他不认为皇帝他们是无奈地容忍了贺野的沉默装死。   他认为所有人都是被贺野那副态度吓住了,误以为贺野沉默不动的意思是“有种来跟我拼命啊,杀不掉我,我就杀了你”。   ……黎易容越想越无语。   毕竟无论真实的性情究竟如何,贺野始终是个会忍耐十七年伺机拉皇帝同归于尽、为了不杀伤喜欢的NPC就动手拆掉整栋大楼、在明知自己会死时若无其事带别人去玩娃娃机的人,凶狠起来气场可想而知。   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下;不正常就在于,穿越过来以后,贺野拥有了一张不笑自嗔的柔弱脸。   若非如此,第一关他只用几个表情大概就能吓退西装男他们了,现在这关的张永恳和周碧关估计都没有胆量和他组队。   黎易容心情复杂。   虽然贺野已经开始百度辣条是什么了。   ……   十点四十五分,谨慎地躲过了所有查寝学生后,几人决定行动。   周碧关尽管不情不愿,但不想独自落在寝室里,只好拖拖拉拉地跟上。   光是穿一双运动鞋,他就花了一分多钟,系鞋带系得极慢极慢。张永恳和徐不扰明显也挺害怕,但行动迅速,发现这一点以后,他才也迅速起来。   一走出407,他就把目光连连向其它寝室瞥,似乎在盘算能不能躲进其它寝室去,找个和某学生绑定不落单的方法,就此逃避任务。   见他这么拎不清,贺野很快不耐烦了,步伐越迈越大,周碧关还挺不乐意:“等等我!怎么走那么快,我又没干什么事!怕不是正常的吗!”   黎易容见状退后一步,走到周碧关身旁笑笑问:“你真不知道在很多特殊环境里,带队者会判断拖泥带水的人将来可能临时出卖队伍,从而直接将他们踢出队伍吗?”   然而可能是先前的气氛太宽松了,周碧关根本不怂,只酷劲十足地回答:“你们人不错,你们不会的。”   黎易容口气温和地又提醒:“假如要脱队,你可以立刻脱队,我会送你到肯接收你的宿舍去,不要你的命;否则,下一次如果你还是慢吞吞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周碧关仍然不怂,一个字也不信他:“给点时间嘛,我毕竟不是老玩家。”   黎易容便不同他商量了,当即右手一抬,干脆揪住他的头发把脑袋朝走廊的墙壁上撞。“咚”的一声,黎易容下手不重,周碧关没撞出个什么好歹来,但也一瞬间血流披脸,捂着鼻子火了:“你敢打我?!”   这一嗓子音量还不小,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上,惊得张永恳连忙回头。   黎易容二话不说,再次揪起了他,这次周碧关晓得捅了娄子,有点害怕了,拼命挣扎。   贺野听出不对,转身劝:“黎潇,给个面子。没关系,我在我们周围挡了风墙,外面只能听到风声,听不到脚步声和说话声。”   黎易容却没应声。   带着周碧关绝对会很耽误事,刚刚一瞬间,黎易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第一关的西装男和文青女虽然不是好人,可懂得服从指挥,在需要齐心协力时听话得很,若游戏规定不准玩家内斗,他们肯定半丝链子也不会掉。   周碧关就不同了。   黎易容还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真心生气,但从来不喜欢在自己的队伍里留这样不知轻重的成员,免得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最妙的是,即使当真不慎拖了后腿,甚至牵连死了某人,这号人也不消花多久就能原谅自己。   可是贺野铁定觉得周碧关错不致死。   他认真留意过,每一次当四周有别人在时,贺野从来不叫他“黎易容”,只叫他“黎潇”。原因只能是虽然可能性微小,但贺野担心游戏中突然杀出第三个星际时代的穿越者来,对他有所威胁。   无疑,就算不希望有人死亡,贺野也绝非对待人人都这么细致。贺野很在意他。   考虑了几秒,黎易容缓缓松开手,表情平静地又走回贺野旁边。   贺野状若无意地看了其他新玩家两眼,辨表情,张永恳只觉得贺黎两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想着好好做事就不会挨打,没太紧张,浑然不知道他也只能和黎易容打商量。   至少贺野自己这么认为——他号令不了黎易容,黎易容必然有处罚下属的习惯,乐意为他收手是给他面子,他也不好叫黎易容太难做。   “我看着他。”贺野向黎易容表了个态。   “你看着我。”黎易容闻言立刻耍赖,“看着他没用,万一我对别人发脾气呢?我看着他。”   贺野听笑了,也不指出黎易容这番话前后矛盾,点点头说:“行。”   周碧关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也不敢吭声了,灰溜溜地跟着队伍。   一行人很快来到教学楼前,没有撬锁。   此前校长一直期望通过监控器抓住半夜写黑板的学生,后来迟迟抓不到,却也不信邪,始终夜夜开着摄像头。   所以他们只是站在教学楼门外往里张望,贺野掏出褚灵的手表掂在手上,方便在黑板字出现的时候向褚灵示意他们有话要说。   张永恳问:“夜晚这么长,怎么判断褚灵几点钟出现?万一他凌晨四点才来,我们要站到四点钟吗?”   周碧关找到了反击的机会,马上附和:“对啊,这就是我不愿意来的原因,这不是胡乱做功吗!”   贺野对张永恳耐心还行,闻言解释道:“这所学校的规则是死了人之后众人会失忆,杀人的鬼又不会傻到对学生现身。但是褚灵不是杀人的鬼,他本来可以直接现身,这样学生和校方都会不得不相信这里有鬼,所有人都会逃离学校,事情就结束了。你想过他不这样做的原因吗?”   张永恳微微一愣,说:“他现不了身?”   贺野说:“大概他很虚弱吧,即便如此,他在四处游走,观察死亡名单,告知众人。出了我们六人这么大的变数,他不可能毫无察觉,所以哪怕平日都是凌晨四点来写字,今晚他也会提前到来。”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恐怕也不会早到,我说过了,他大概很虚弱。他住过李清越的宿舍,了解熄灯和查寝的时间,保守估计,他应该会在十一点左右来吧。”   张永恳点头答道:“有道理。”   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十点五十三分,贺野隐隐听到了一声长叹,循声望去,接着听到了一句完整的问题:“哎呀,我迟到了?你们要从哪问起?”   声音很年轻,很沉着,尚带着一星笑意,不过贺野还是听出其中的恐惧了。   理所当然。垂死时的孤注一掷、畅快淋漓与死后的加倍孤独、无所依傍是不同的感受。   “多谢,”贺野先道了谢,旋即单刀直入地问,“操场上有什么?”   “法阵。”声音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缥缈地答,“学校里的这些鬼都是傀儡。”   贺野不禁话头一顿。   然后确认:“学校外有操控他们的人?”   “倒也不算。”褚灵说,“这就像玩游戏,程序设定好了,就大功告成。这个法阵的目的一是让普通人集体失忆,二是汲取从学校里输送而出的能量,人命越多,他赚到的能量越多。我暂时把法阵封住了一部分,有关令人失忆的那部分无可奈何,那是一种领域内规则,不像切断内外联系一样简单,需要彻底更改领域的领主才能做到。”   有些术语贺野听不明白,但还是明白了大体的意思。不清楚是因为杀人杀得够多,或是通过其它什么手法,学校外操控鬼魂的真凶成为了这片地域的“主人”。   “怎么更改领主?”黎易容皱了皱眉头。   “简单地说,杀掉或超度这里所有的傀儡就行了。”褚灵说,“起初我不知道操控者的存在,在尝试处理法阵时被他暗算了,否则……”   他只说到这,没接着说下去,似乎是醒悟了马后炮的不必要,只脆笑一声,转而道:“加油。小心。能量不再向外传输后,随着时间推移,学校里的傀儡鬼会越来越强。” 第38章 背后灵(七)   轮到褚灵试着反问了。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能借我一部手机吗?李清越不知道我的微信密码, 我还没给代练付钱呢,拖好几天了。”   贺野顺手把手机借给了他, 虚空中一只无形的手托走了手机, 然后褚灵的嗓音才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准备怎么办?”   “你知道这所学校里一共有多少傀儡鬼吗?”贺野反问。   “不确切, 我知道至少有五个,两个老头, 三个中年男人。”漂浮在半空中的手机微微一顿,褚灵数了数, “另外还有不止一个谨慎地躲着我。”   贺野心里有了数,便侧头对玩家们说:“明天我们尽量找出傀儡鬼的信息, 最好包括人数和死因。确定人数后, 立刻把敌人一一钓出来击杀。”   他说得很轻松,落在新人玩家的耳朵里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新人们也不敢吭声,只好听着。   潮惊倒是敢问:“怎么钓?”   贺野无所谓地说:“我落单, 你们不用管。褚灵, 假如凑巧发现了我正在落单, 你也不必管。”   黎易容深深看了他一眼,但只是顺势对褚灵说:“能确保期间那个不知实力深浅的外界操控者, 不重新掌控局面吗?”   “能。”褚灵懒洋洋地承诺,“除非我死了。”   说到这他略停一下,好像忽然戳中了自己的笑点似的, 登时哈哈大笑一番,连连改口道:“唉,说顺口了,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要不然我在操场上布置点什么,万一封印破了,就会响起警报声,你们就知道了,怎么样?”   “行,谢谢。”贺野是挺同情他,但不会本末倒置。   褚灵把手机抛还回来,张永恳犹豫半天,这时试着问:“那我们可以炸开操场吗?一来能让一部分师生暂时被疏散回家,二来……操控者选择在操场上布置法阵只是因为操场面积大吗?”   这话一出,褚灵马上回应:“不行。”贺野也立即摇头,黎易容已很习惯配合贺野了,同时轻拍了两下张永恳的肩膀,安抚他说:“你是怀疑操场下可能有施工队的尸体?”   “对,对。”张永恳又有点不安了。   褚灵给他解释:“你这么猜测也没错,很有可能。事实上,用物理方式炸掉操场也的确不影响法阵和封印的效力,只不过……”   贺野接了他的话茬:“只不过操控者很可能借机混进学校里来,家长、警察、记者,他能浑水摸鱼的掩体太多了,何况他还是一个有术法的在暗人物。当然,万不得已时,我们依然要考虑吓走校内人员这个办法。”   ——假如褚灵力气充足,用鬼魂状态吓走他们是一回事:大多数人不信鬼故事,那样他们、尤其是学生们,恐怕只会千方百计找借口逃避上学或者转学,相对不会引来记者等人;   用操场爆炸这样的物理方案,则一定会搞得人多手杂了。   不过注意到黎易容的态度,思来想去,贺野还是表扬了张永恳一句:“做得好。猜多自然错多,不猜绝不会错,但总要猜下去才行,大不了大家一起商量对错。”   连续被两个老玩家鼓励,张永恳总算长松了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准备好的任务问题差不多问得告一段落了,继而贺野终于释放了疑心。   贺野沉声再问褚灵:“十一点零六了,为什么你根本就没有问过李清越怎么不来?”   他指的当然是李天师,不是十七岁的李清越。但这不重要,为了不落单,李天师多半会带着李清越一起来的。   贺野不相信褚灵没有察觉到李天师的存在。   按道理说,无论是为了旧日感情,还是为了找回记忆,李天师都该同来蹲守褚灵,他总不是平白无故地浪费代价穿越时间吧?   李天师没现身,连贺野都觉得奇怪,褚灵竟然一句不问。   山。与。   三。夕。   这冷沉沉的问题吓得周碧关连退了三步,在他看过的影视作品中,当主角团向某位线索NPC提出这类问题时,多半就是要揭穿NPC伪善的假面目了。   然后NPC会黑化,双方展开一场恶战……此时此刻,褚灵还是隐形的,极其危险。   这么想想,周碧关情不自禁,又往后退了半步,谁知突地被一只手给推回了原位。   踉跄两步,他惊惧交加地回头瞪了一眼,发现是徐不扰伸出右手,稳稳地推着他。两人四目相视,徐不扰平静地说:“站好。”   什么站好?那是鬼啊!周碧关恨不得变成鲨鱼一口咬死徐不扰,好在与此同时,褚灵又朗声低笑了起来。   “犯不着误会,是我拦住他的。”听清贺野的疑问,褚灵笑着回答,“现如今我的能力不足以制止傀儡杀人,不过他身上带着属于我的东西,想借它搞点小障眼法不费吹灰之力。我了解他,他还挺讲义气的,目前他比我更有用,万一一个冲动,把能耐都安到我身上,无暇顾及正事,那就不合适了。”   贺野听出了一星明显的猫腻,闻言眉头一扬。褚灵接着解释:“他跟自己挤着一张床,安然无恙。不相信的话,待会回去后你们亲自验证。我还指望你们帮我把今晚我提过的这些信息告知他一份呢,我能相信你们吗?”   和褚灵对话委实爽利不艰难,得到一个问题后,褚灵会尽可能把相关的事物一并提到。贺野疑心渐淡,却也没彻底消除,褚灵比他想象中反应更迅疾,头脑更清醒,说不定很擅长撒谎。   “我看过你的照片,”以防万一,贺野仍然说,“方便现形吗?一秒就够了。我需要验证你不想让李清越看到的是什么。”   这下子褚灵倏地沉默了。   周碧关重又陷入紧张。   等候半晌,贺野又淡淡地补充:“基本上我信任你,可是自从褚灵这个人死后,他的鬼魂从未现身过,两个李清越都没能见到。没有任何一个认识褚灵的人见到过。至于我们,也不确定褚灵的声音究竟和你相不相同。如果你只是灵魂受了损伤,或者畏惧死相不美观,我却不是李清越,你可以给我看一看。”   他说的理由无可反驳,褚灵沉默不下去了。   又是两声清笑,过后空气中不声不响地出现了一截皮肤的颜色,随之,贺野双眼前方两米左右的位置处,渐渐完整地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李清越给你看我的照片?”褚灵笑意深深地问道,“我还以为见面之后,他就删了。”   他真的很喜欢笑。   话音才落,贺野略一定睛,就看准了他。   然后顿时不禁话头一断,说不下去了。   ——或许由于是天师,褚灵保住了最后的体面,没有和其它许多鬼魂一样,死后灵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因此贺野轻轻松松就能看清他的长相。   他与照片上拍到的五官面貌差不多,看来那张是近照,眼下他至多不超过十九岁。   他身上还穿着生前的最后一身衣服,看得出居然还精心打扮了。这次“面基”他是西裤上阵的,若说上半身的名牌风衣还只是家世不错养成的普通消费习惯,来见网友,可很少有人糟蹋西服。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褚灵人立在教学楼前的地面上,动作寻常,背后却有一双幽黑的手搭在他的两肩上。   手很大,显然不是真正的人手,一只较小的紧紧压在他右肩上,中指长近半米,手掌厚重;左肩上较大的那只则仅搭上来了一根大拇指,其余手指与直径长度惊人的手掌一齐保持着将落未落、展开在半空中的姿势,仿佛在追赶着什么,甚至庞大到遮挡了褚灵身后的小半面夜空。   不知道是不是贺野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只较大的手,食指在刚刚的一瞬间蜷落了一丁点。   尽管这两只骇人的手掌都已暂时被定格住,无法进一步落下了,但光是看看,便可以想见它们一定压力不小,且不可能只是两件平凡的挂饰。   所以褚灵自身的状态当真不太乐观:他半具身体都在向四周飘散烟气,小半条左臂已经看不见了,表情一点也不轻松,目光低垂,满面眼泪。   无论是鬼其实有眼泪可流,或这眼泪是他死前一刻遗留下来的痕迹,大约褚灵都是全程一边发抖一边笑着和他们对话的。   作为朋友,以李清越的性格,一旦看到他这副模样,恐怕的确会忍不住先把术法朝他身上投,试图救回他一“命”。   贺野移开目光,不再问了。   见状褚灵的身影也马上消失了。   “祝你们好运。”四下里惟剩他的声音在说,“拜拜,有新需要的话明晚见。”   随后褚灵就钻进教学楼里去写黑板了。   贺野依然站在原地,脸色有些不好看。   别人不知道——纵使是褚灵当然也不知道,可黎易容清清楚楚,有一口气贺野已经从第一关硬憋到这一关了,偏偏这次又碰上褚灵这种NPC,假如照旧保不住褚灵,贺野肯定会非常生气。   但黎易容没直接开口安慰贺野。   黎易容首先回过头,假借观察褚灵的动作,暗暗瞥了徐不扰一眼。   ·   晚十点四十分,准备溜出男生宿舍时,李天师遭遇了鬼打墙。   发现这件事的第一秒,他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好气是因为他的道行已经不低,不知怎地竟也着了这样简单的道。   好笑是因为李清越——十七岁的他自己,吓得满眼绝望,一听他说出“鬼打墙”三个字,立即开始耶稣佛祖玛利亚地喃喃祈祷了。   幸亏十七岁的他自己毕竟也仍是他自己,祈祷两句过后,李清越渐渐冷静了下来,问他:“有什么离开这里的办法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李天师十分欣慰。   一般而言,解决鬼打墙的方法有三个。   一是撒腿开跑,只要无惧道路的重复,跑得够快,真的有可能摆脱鬼打墙,普通人可以如此尝试自救。   二是暴力突破,要么用符纸抵消幻境,要么直接打碎四周的所有墙壁。然而这一条李天师不敢,宿舍里住的无辜学生太多了,这样做学生有受伤的风险。   不知道冲他布置这该死的鬼打墙的鬼,是不是恰也拿捏着他的这份顾忌心理。   三是找到阵眼,术法不是空穴来风,想要搞事就必须有所依傍,只是找到阵眼需要时间。   比起往死里狂跑,两个李清越都更倾向第三个办法。   怪在不晓得为什么,李天师一口气用意念排查了鬼打墙范围内的所有物件,都没找出阵眼来——他连某陌生宿舍学生们的拖鞋都没放过。   李清越逐渐满脸疑窦:“你究竟是不是个战五渣?”   李天师勃然大怒:“什么话?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吗!我的白头发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已经得知李天师就是自个儿的李清越越加怀疑地瞄了瞄李天师的头发。那上面黑多白少,毕竟李天师才三十出头,说实话,白头发一共就五六根。   现在比傍晚有了点进步,十根了。   两人在楼梯上坐下来,抽着烟停下想了想。   李天师道行确实很高,而且不傻,不出三分钟,就怀疑到了阵眼其实在他或李清越的身上。   然后两人翻出了身上的所有物件,手动检查,一齐自动跳过了褚灵的项链。   于是一遍、两遍、三遍……   始终找不出猫腻来。   “这不可能啊……”李天师感慨。他俩再度陷入沉思。   其实就在昨天,不,今天下午,李天师还是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年轻着呢。   十四年后的“今天”本来是个天气很好的日子,下午两点,阳光灿烂,他在自己家里翻出了一些东西。   东西很多很杂,收在一个以前装游戏周边的大盒子里,他早已不玩游戏了,多年以来,便没再打开它,直到这次准备搬家。   一打开,首当其冲地,他看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   十四年过去了,现在作为天师的他当然认得出符纸的真伪和功效,那是张辟邪符,上头附着的术法很盛。   李天师早就知道自己曾经失忆,在记忆中没搜索出这张符纸的来源也不以为意,只是接着,他又在盒子里翻出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10月29日,手机号158XXXX4091。得和他说说褚灵的事。”   这个号码李天师记得。这明明是他师傅用过的手机号。   关于高中前两年的记忆,李天师通通没有,他只记得高三开学之后的高中生活。那时候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已经拥有了一个九十来岁的天师师傅,他不记得两人是怎么相识的,师傅爱玩讳莫如深那一套,也不告诉他。   当时为了找回记忆,他遵照医嘱向四周的同学朋友打听过许多自己先前的旧事,其中的确出现过褚灵这个名字,不过只是惊鸿一瞥:某个和他玩过游戏的网友来找他面基,碰上意外入校行凶的歹人死了。   虽然挺惋惜,也特地追查了一阵子,但李天师那会没能查出什么。他们学校还隐隐约约有一个校园传说,可是丝毫没人相信,该传说强调人死后无人能够发现,更是与褚灵案的状况不符合。   后来不管怎么查,记忆都没有恢复的迹象,他没办法,生活里总有别的事,慢慢地就放手不查了。   他想,未来还长着呢。   然而继续往下翻,李天师还翻出了几个六寸的兵人、一块仍旧在走字的手表、一张写着几组账号密码的纸、一辆路虎的车钥匙。   除了兵人,每一样东西都让李天师一头雾水。他为什么要把一款还不错的手表封起来不用?又为什么再也不登陆这几个账号了?——他登陆上去试了试,那全是他的账号没错,只是列表早已灰了——他消失的记忆只有两年,高二的时候他上哪里捡钱去买豪车?   盒子最底下,还有另一块手表,严格说来,是一块做成手表样式的阴阳镜。   毫无疑问,这说明当初在失忆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让他把所有与某件事或某个人相关的物品全部整理到一处,锁了起来。   李天师这才想起“褚灵”这个名字。   他实在不记得关于这人的任何一点信息了,但重新拾起那张皱巴巴的符咒时,他心里忽然有点堵得慌。   一开始他自然没有直接使用回到过去这么极端的方法,他初次怀疑到,自己的失忆可能并非因为物理原因,而是玄学原因,所以也试着用了符咒恢复记忆,没效果。   耗费了一大堆精力和一大把符咒,李天师只勉强记起了两件发生在高中校园以外的事。   一件是某年某月某日,像是暑假期间内,他坐在家里,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个快递盒,定睛一看,试探着从里面拆出来了一只腕表,端详几眼后突然爆笑,迅速打字回复某个人:“我说我晨跑缺运动表你就送,冤大头啊?我说缺女朋友你送吗?”   另一件是某回周末,他们学校给学生放了半个下午的假,他人在车上,手机接到了一条短信,便反复催促出租车司机开快一点,在火车站接到一名眉眼模糊的同龄朋友后,两人开始挤公交车。   公交车上的人半多不多,他们没拣上座位,但也没被挤成沙丁鱼罐头,在略显空荡的车厢里抓着把手东摇西荡,没头没尾地谈笑风生。   具体聊过什么,他悉数想不起来了,只是朦胧地记起了对方向窗外张望这座陌生城市时好奇的眼神。   对了,他还依稀询问过一句:“你喜欢那种建筑物?”   对方斩钉截铁:“特别喜欢,不愧是古城,漂亮。要不然以后我搬到这里来,和你做邻居?”   他:“那好啊,太好了,你随便睡懒觉,每天早上我负责填满你的冰箱。”   对方:“嗯?本来只是开开玩笑,现在真实心动了。”   他哈哈大笑,也不恼火被对方涮了两句,顶多回:“你竞技场队友没了!”   此时此刻,坐在鬼打墙的环境中,冰冷的台阶上,李天师长长吐了一口香烟,若有所思地扭头埋怨李清越:“你为什么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偏不收好这条项链?我他妈以为这是师傅送的。”   “啊?”李清越一头雾水,根本不能回应他。   “没事。”他只好摇头。   李清越倒是想起了反问他:“你打算在这留几天?”   李天师选择对自己实话实说:“留不了几天,穿越又不是吃饭喝水,万一留多了,再过几天,你看我就是个纯粹的老头了。”   李清越立马一脸惊恐,表情特别夸张,逗得李天师噗嗤一乐,觉得自己真有搞笑天赋。   一直困在这里不是个办法,若不打破鬼打墙,他们永远出不去。有超过二分之一大的概率,阵眼在李天师身上——毕竟李清越目前还只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学生,威胁不到鬼魂。   如果李天师愿意现在将李清越送回宿舍,回到未来,说不定鬼打墙就不攻自破了,刚刚好,他也用不着再冒时间加速流逝的风险。   只有李天师自己知道,等这一趟回去,他肯定要减少至少十四年的寿命。   说实在的,他实际上有点害怕。谁不怕死呢。   但是两人一边坐在台阶上发愁,一边谁也没提起这项选择。   又坐了一会,李天师重新站起身来,招呼李清越:“走吧,我们去看看407那帮人在不在,他们好像挺厉害的。”他记着407在鬼打墙循环的廊道范围内。   李清越没有异议,只是在起身时提了一句:“可能得欠他们人情了。”   李天师:“没关系,你不好意思欠,我好意思,因为我可以用钱和人脉还人情。”   李清越:“……”   李清越也不去拆穿他:如果真没不好意思,干吗空坐大半天才动身敲门?只管跟着他并排走到407门外。   “咚咚咚。”李天师轻轻敲了三下407的门,随后耐心等着。他估计里面的人绝对没睡,可不好贸贸然太过扰人,万一真的睡了呢?   好在没有。   只过了寥寥几秒,门就被人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青年人,李天师记得他叫贺野。   “怎么了?”贺野站在门口问他。   说不上来为什么,李天师本能地朝407室内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目前只有两个人在。   一个是贺野,一个是黎潇。   按道理来说,一个六人队伍,分成两到三组去办不同的事倒也正常,只是理智告诉李天师,他们的分组不该是这样的。   李天师记得真真灼灼,这两个人才是那支六人小队的领头羊,没道理其余四个人出去夜探,剩下两个主力在宿舍躺着闲聊天,除非他们之前就这么排兵布阵。   可是之前明明是这个叫贺野的冲在第一线。   李天师不禁用力皱了一下眉。 第39章 背后灵(八)   李天师还没有说话, 便听寝室里又传出黎潇的声音。   黎潇在问:“是他们回来了吗?”   贺野头也不回地说:“不是,是李清越来了。”说着重问李天师:“怎么了?”   虽然十分担心对方是冒牌货, 但无论怎么看, 对方都尚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 李天师在心底盘算一下,决定暗暗防备, 表面信赖。   他把手背在身后,给李清越打了个暗号, 同时扬起笑容,气定神闲地问:“你们感觉到鬼打墙了吗?”   贺野这才略微回头, 与黎潇面面相觑。他们俩本质不是天师, 只要没亲眼看到道路重复,静静待在寝室内,是无法得知鬼打墙的存在与否的。   “不知道。”贺野摇摇头, 说着, 尽管有些迟疑, 但仍然探身向外看了看,仿佛在惦记外出的其他队友。   可是就在他肩膀倾斜的那一瞬间, 恰好夜云散开,月光转亮,李天师眼尖地看到, 他身后407号寝室的地面上,原来躺满了一地尸体。   没有什么血腥味,倒是有火焰烤焦生肉的味道。   仓促之间, 李天师只看清了其中两三具尸体的面容,骇然发现,那些尸体居然不是“贺野”、就是“黎潇”的长相。   他们七横八竖,有的死不瞑目,双眼大睁;有的脸色灰黑,火星犹存。   李天师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多看了半眼,门前的贺野立即若有所觉地侧回视线,盯住了他的双眼。   旋即,黎潇也若无其事地穿过尸体,向门边走来,低叹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黎潇向贺野确认。   “应该看到了。”贺野的嗓音此时变得冷冷的,冰碴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间,一团细瘦的火焰就冲出房门,直冲李天师的双眼,紧接着贺野也身形一动,伸手就要抓住他。   好在李天师早有心理准备,连忙一把扯上李清越,撒腿就跑。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往死里狂跑了起来。   却不是说李天师一定打不过冒牌货,以至于连尝试也不愿意尝试,主要是刚刚那副画面太诡异了,他心脏狂跳,一时拿捏不准对方的属性和深浅。   怎么回事?假如对方就是打墙的鬼或者学校里杀人的鬼,那么前者不该直到他目击尸体才攻击他、宛如只想灭口;后者无法攻击非落单的人,这是铁定律。   李天师心里百转千回,一边跑一边往身后丢术法,建造起一座又一座的矮墙。没料想,矮墙尽管暂时拖住了贺野,黎潇竟跑到他们面前去了。   确切地说,黎潇是忽然展开一双翅膀,飞过去的。   然后抱着胳膊挡在了前方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看到黎潇背后那双骨翼时,两个李清越不由得齐齐爆了一句粗口。   李清越这会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挺讲义气,哆哆嗦嗦地朝李天师吼:“要不你先跑,我拖住他!反正你比我厉害,一定要活下去解决学校里的事啊!”   讲义气归讲义气,他的智商完全下线了。李天师恨不得给他一拳:“……你活在梦里?你死了哪里还有未来的我?我不得灰飞烟灭?”   没办法了,李天师决定正面打一架。   毕竟他是个能够回溯时间的天师,就算贺野他们一帮人古里古怪,实力莫测,两个复制品,他还是有信心试试的。   不过敌方依旧不紧不慢,态度从容,仿佛胜券在握。   假贺野很快暴力突破了所有矮墙,认真地告诉李天师道:“抱歉,我们不能让你去跟他们通风报信,否则我们的埋伏就失败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下,等我们两个杀掉他们两个以后,就没必要夺走你的命了。”   “我并不喜欢杀人。”像是怕李天师不信,他很快又加倍认真地补充了一遍。   事实上,无论是真贺野还是假贺野,李天师都不够了解,他没办法信任假贺野眼下的承诺。   一旦他接受投降方案,不被缴械不大可能,对方或许只是在诱骗他上钩。   而假如是在诱骗他上钩,则意味着……对方没有必然赢过他的把握。   李天师刚刚如此灵光一闪,心下一定,旋即便听到黎潇懒洋洋地开口:“时间不多了,贺野,你手段太温和了。”   接着黎潇转而提醒他:“李天师,哪怕有鬼打墙存在,这段路上依然有好几间寝室的学生,个个都是人质。”   这下子李天师只好暂停了悄悄摸索符纸的手。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的全部NPC可都是真实的活人。   他慢慢松开符纸,也没有抱着侥幸心理,在嘴唇间暗暗读条。李清越下意识和他一起半举起双手投了降。   然而随后,李天师就听到了更加让他不寒而栗的话。   黎潇忽地敲敲太阳穴,随口问贺野说:“对了,我刚刚整理了一下记忆,是不是在这里杀掉几个人,就可以积攒到几条命来着?”   “是。”贺野回应得很简洁。   黎潇沉吟感慨:“那我们趁他们回来之前,多攒几条命,胜算更大。”   贺野没有立刻表态,垂头想了想,但神情无疑也是倾向赞同的。想了几秒,他说:“也好。不过先解决李清越。”   李清越听得面色数沉,几乎快要大叫出声,抢在他出声之前,李天师当断则断,立马挥手召来一道电光,降下四面屏障,利用他们分心讨论外事的这一刻将四人框在了一处小空间内。   谁知贺野面色如常,只在和黎潇对视一眼后,再度向他解释:“别妄想了,你的确实力不错,可是你难道没看到究竟有多少个‘我们’吗?空间外还有几个躲藏起来的我们的帮手,你可以试试站在这能不能听到学生的求救声。”   李天师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他感到自己仿佛身处在一段恶梦中,刹那冷汗湿透了后背,只不过又是一刹那,他重新放松了下来。   因为躺在他胸口上的项链,刚才微微一热。   不是错觉,是他十四年来都没感受过的真切温度。   李天师深吸一口气,随之想到了办法。他给李清越使了个眼色,向他手中拍了几张符纸,迅速说:“出去找到那个藏起来的人,我留在这里维持空间困住他们,越快越好!”   李清越连点了几下头,压下恐惧攥紧符纸,只反问了一句:“假如我落单后,赶来的鬼数量比符纸更多呢?”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个时间,学生和老师们都集中在几栋宿舍楼里,并不分散于操场、食堂、教学楼,所以傀儡鬼应该无一例外,都悄然飘荡在这一带,甚至可能集体出动。   只是这次李天师抬手握了握月亮项链,心里有了底,笃定地说:“你不会落单,去吧。”   说完李清越就被他丢出了小空间,一屁股摔在了走廊的地上。   跌出小空间的第一秒,李清越心跳如鼓,眼冒金星,可很快,他就发现他确实没有撞鬼。   意识到这一点,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去思考为什么他落单不会撞鬼被杀,只管一头往407冲。   冲着冲着他额外意识到,鬼打墙莫名其妙地解除了,他差点跑过407,跑到409门口去。   他连忙回退几步,才到407门口,就隐隐听见门内有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说道:“还有一分钟,如果一分钟后他们俩还没带着李清越的尸体回来,我们就按照计划行动。”   另一个声音则笑了笑,答:“快了。唉,我再也不想躲在床底下了。”   李清越小腿一软,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贸然制造出响声来,实际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知道接下来他应该推开这道门,然后主动趁其不备袭击对方,但是他从没干过这个,他必须鼓鼓勇气才行。   偏偏他连呼吸都不敢加大音量。   门里的人安静地看着表,李清越不禁也看了看表,十秒,十五秒,二十秒过去了。   一分钟的时限眼看就要走过一半,李清越咬牙拈起一张李天师滴了血的符纸,准备“英勇赴死”。   忽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越过他的肩膀,捂住了他的嘴巴。   李清越的冷汗顿时更多了。   不止因为那只手冷得像冰,绝对不是活人的手,还因为,随这只手的出现,他方才回想起来,似乎从跌出小空间、进入落单状态时起,他后背上就攀附着一丝远远小于活人的重量,只是他心不在焉,没有在意,顶多以为那是风。   直到现在。   ——他好像背着某个鬼一路跑到了407门口。   李清越闭了闭眼,好险没吓得彻底晕过去,幸在飞快地,那只手在确定了他不会轻易惊叫后,改路向上,轻轻替他拭了一下眼角。   李清越这才意识到他眼泪都下来了,非常丢脸。   他迟疑了一下,恐惧稍减,试探着抬起一只手,也摸上自己的脸,想要逮住那只怪里怪气的鬼手。   他抓空了。他的手穿过了那只手。   与此同时,有人低声对他说:“别哭。三分钟之内,那六个人会回来。我们需要拖延三分钟左右,做得到吗?放心,我不会让你落单。”   ·   在李清越跌出小空间前二十秒,教学楼外,贺野被一声粉笔落地的声响吸引了注意。   褚灵在黑板上写的字尚未写完,突地又从门缝里钻了出来,疑惑地说:“出事了,男生宿舍楼里出现了另外的你们。有的在407室内,有的在移动。”   闻言黎易容毫不犹豫,半秒也不耽搁地扬手飞出了三道火箭,直射男生宿舍楼。贺野也立刻回眼一望,面色一冷,招呼其他人道:“我们回去,待会我和黎潇上楼作战,你们找个地方聚在一起,最好离我们两个不近不远。”   说罢不留给其他玩家迷茫提问的时间,贺野转身就大步往宿舍楼迈,一边迈一边试图向褚灵询问:“人数能更精确吗?”   四面八方没有回答。   褚灵好像匆匆走了。   贺野不算意外,见状便也不再发问,只管越走越快,没走几步又灵机一动,抬头要求:“系统,自行车。”   自行车居然真的天降了。   三秒钟后,六人集体跨上自行车,开始往男生宿舍骑,不出一分钟就到了。   落地以后贺野随手抛弃了自行车,提前将左眼耀耀亮起,面沉如水,当先上楼。   一路上没人说话,队伍里新人玩家之间的气氛很是低迷焦躁,察觉到了这一点,走到二楼时,黎易容回头玩笑道:“在怕什么?反正暂时不必怕死,一会你们别被贺野吓到就好了。”   张永恳仍是战战兢兢地问:“哪,哪个贺野?”   虽然这句话说得十分情有可原,但它无疑加重了贺野的暴躁程度,他走在前面,冷冷地低头刮了一眼下方的张永恳。   好在如今贺野早已换了脸,张永恳顺利地没有被他吓飞。   “有一点不对劲。”为了减轻怒气,多冷静些,贺野选择跟黎易容说两句话。   “嗯?”黎易容反应敏捷,“你说褚灵的疑惑?”   贺野说:“对,褚灵很了解这次事件的大致情况,以至于确定了外界操控者的存在;封印了部分阵法;尽管已经无力阻止傀儡鬼杀人,却也一直在旁见证着死者名单……这些通通说明他很难彻底错过其中某个重要的环节。可是从头到尾,他连一丝半毫复制体相关的事情都没提及过。”   黎易容沉默了一下。   “所以,”过了几步路,黎易容方说,“你觉得复制体可能不是这个副本剧情的一部分。”   “没错。”贺野回答。   随后他也沉默了一下,迟迟继续说:“我觉得,这可能是你我带进这关副本来的东西。” 第40章 背后灵(九)   沿着楼梯一路上行, 贺野看到三楼的宿舍有不少人开门探头,睡眼惺忪, 脸色暴躁, 像是被楼上的什么动静吵醒了, 正骂骂咧咧。   尽管此刻四楼已经没有响声了。   待他们赶到四楼后,四楼几乎一片风平浪静, 说不定是因为离斗法现场更近,听清楚了什么对话, 寝室里的学生们吓得不敢开门质问了。   贺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左右望了望, 一眼在走廊左边的407门口望到了死死把符咒摁在门上的李清越, 又在右边望到了一团电光闪烁噼里啪啦的透明大球。   随他脚步一落定,那团光球就“唰”地开花一样展开了,从里面跌出来三个人。   一个是李天师, 两个是冒牌的他和黎易容。   冒牌货从头发到指尖, 都好像是跟他们同个模子倒出来的。   贺野很在意这一点:他与黎易容两人穿进游戏后都更换了身体, 外加在主神空间那段预告视频中,有其他玩家也碰上了这种现象, 所以猫腻不太可能是他们从星际时代带过来的。   他冷不丁记起了每次回到主神空间修复伤势时,那道会把玩家全身包裹进去的光束。   他想到了数据采集。   不过战斗在即,没有时间容他继续深想。   贺野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黎易容, 迅速紧揽过黎易容的肩膀,脸贴着脸喂了他一截榛子巧克力。   ——刚刚上楼梯时贺野就在思考该怎么做记号辨别真假黎易容,避免万一混淆。总不能在黎易容身上刻个伤痕记号吧?除此以外, 无论他和黎易容交换什么做信物,复制体身上都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东西,悄悄地也找到机会互相交换,迷惑他们。   此刻灵机一动,贺野记起自己身上还剩一块晚自习黎易容给的巧克力,便毫不犹豫地快速将巧克力掰成两截,自己含下一半,喂给黎易容一半,疾声说:“巧克力彻底融化之前我会解决问题,待会对照融化的速度识别我。”   说着贺野一挥手,掀起了四面狂风。   其余四名队友都等候在三楼与四楼的楼梯之间,独留黎易容站在楼梯口默默无言了一瞬间。   黎易容:?喂都喂了,你的睫毛离我只差零点几毫米,为什么不能用舌头喂?   言归正传,虽说贺野打算一个人解决问题,不过黎易容自然不可能放他一个人作战,立刻想要出手,岂料只在眼皮一眨间,李天师面前的那个冒牌黎潇就已经一头倒下了。   既然如此,黎易容也没浪费时间,干脆转身往李清越那一边去。   稍靠近些,黎易容就发现李清越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小声嘀嘀咕咕。   李清越:“褚哥你死得好惨啊今后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去给你烧纸的你知道吗我之前还无情拒绝了小鱼他们的组队邀请我所有时间都只想和你一个人玩现在我活脱脱是个未亡人了……”   褚灵不知道藏在哪里,默不吭声。   黎易容感到迷惑,神他妈未亡人,晚自习李天师问起来时你不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吗?   李清越:“褚灵你喜欢跑车多一点还是房子多一点?我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是房子更贵还是豪车更贵……你家里人会给你烧很多纸钱吧?我查了一下,冥币其实也分几档价格,还有美元英镑版,但我很担心你在下面用美元行不通,你说我要不要给你烧个纸银行下去方便你兑换外钞?”   褚灵仍旧默不吭声,黎易容:“……”   李清越不知疲倦、接着半真半假地用玩笑话壮着胆:“你还在吗我好想你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玩游戏了你不要嫌我苦情我真的很想你我怕我泪洒鼠标键盘砸错按键后队友误会我在脸滚键盘——”   说到这李清越终于定睛看清了正走过来的黎易容,吓得话头一停脑袋一缩。褚灵也不知是听怕了还是难为情了,抓住机会果断地讲:“这是正品,你跟紧他,我得走了。”   褚灵究竟走没走不好说,反正李清越成功地管住自己正经了起来,虽然表情依依不舍,眼神却冷静了不少。   “开门,后退。”黎易容也不啰嗦,简洁地叮嘱他。   李清越听话地一把撕掉了糊在门上的几张符纸,黎易容余光瞥见符纸背面已经爬满了裂纹。门一开,立即有一小团火焰直冲出来,惹得黎易容低笑了一声。   雕虫小技。   他发现复制体的战斗力完全不能与他同日而语,或许是因为他的火焰来自灵魂力,复制只能复制出一个皮毛来。   想必贺野那边也是一样。   这么想着,黎易容稍稍放下心,马上又被宿舍地面上歪七扭八的“贺野”尸体激起了怒意。   纵然清楚这是假的,看到这幅画面,黎易容还是忍不住心情阴沉。   他抬眼细鉴,407室内一共尚有两名活人,一个是适才放火外轰的“他本人”,另一个则是冒牌贺野。   手掌上掂起火球的同时,黎易容脑筋电转,提醒自己:寝室里有不止一具复制品的尸体、复制品内斗过,这可能意味着,目前活下来的复制品们,每个人未必只有一条命。   ·   另一头,李天师也向贺野提到了这一点。   ……于是李天师很快对真正的贺黎两人产生了深刻的敬畏。   当黎易容机智地让火焰包裹着两名复制品,一路往贺野的方向驱赶汇合,并反复烧死时,发觉贺野也在补刀。   已经眼疾手快地补了十几遍了。   居然还有一个“贺野”奄奄一息地活着,此刻满喉是血地朝贺野问:“为什么……我会被复制出来?”   这问题贺野暂时没法给他确定的回答,便直接放弃了回答。   复制品却很不甘心,赶在他再次降下最后一击前,半嘶喊着飞快地又问:“为什么你这么痛恨复制体?!假如你不恨它,我就也不会拥有必须杀了你才能活下来的思维了!”   与先前不同,这个问题猛地令贺野动了动容。尽管相当笃信斩草除根的道理,贺野还是一刻不停地抹杀了复制品,可是随后,轻微的违和感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脑海。   他不怀疑自己的原则。   但他忽然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谈得上痛恨复制体的。哪怕是同样会选择杀死复制体的人中,恐怕也没有几个心怀厌恶的,多数只是惊恐。   甚至有人愿意和复制体成为朋友。   例如预告视频中的那个戴哥,贺野猜测,他不可能对自身的复制体毫无察觉,大概率他们是神奇地合作了。   也就是说,他贺野与贺野的复制体想要互相消灭,黎易容多半没这个执念,黎易容没准更喜欢控制住能力较本体稍差、思考方式又极好摸索的复制体,让他们活着做自己的下属和趟雷兵。   没错,这比较符合黎易容的性格。   反过来说,黎易容的复制体便也相对没那么想杀掉本体。   这一分违和感看似不起眼,然而转瞬满满当当地占据了贺野的大半颗心脏。   “黎潇,407总共有多少复制体的尸体?”贺野若有所思地回身问。   “十四个,我数了三遍。”黎易容抛还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却见到贺野依然是一派若有所思的出神表情,不禁疑虑地问:“怎么了?有哪里不妥?我是用褚灵的手表看见尸体的。”   外界操控者的法阵会让校园里的一切尸体都被快速刷新,之前李天师能看到尸体,全因为来得很巧。至于黎易容,则是走向407前顺手从贺野身上拿了镜子表。   而且,只有用镜子表才能看见那些尸体,也说明他们真的死透了,不是装死。   黎易容没思索出事有岔头,询问地望着贺野。   贺野指了指地上的复制体尸体,告诉他:“这个假的你,我杀了两遍。假的我,我杀了十四遍,现在死了。等于说,前者杀了一个人,后者杀了十三个人。”   尸体共有十四具,尽管是同两个人的复制体,但负责躲在床底下的那一对显然没那么有话语权,十四管血条,他俩一管也没得到,全被贺野跟前这一对分走了。   然而这一对内部分配得也很不平均。   这下黎易容明白了贺野想说什么,他点数尸体时也注意到了,十四具尸体几乎统统是被火焰焚烧裹挟着丧失行动能力,再由风刃一击毙命的。   但是黎易容不明白贺野为什么关注这个。   “嗯?”他又疑惑地问了一句。   贺野出奇耐心地对他解释:“这个假黎潇,你的复制体,应该是刻意把血条全部让给‘我’的,否则不可能在‘我’疯狂抢夺血条的情况下,两人关系还如此和谐。”   无疑,这批复制体不仅没能完全继承本体的实力,也没能完全继承本体的感情,因此假贺野空知一山不容二虎,但根本不懂为什么,临终无限迷茫;因此两个冒牌货之间纵有一些情分,但远远谈不上亲密互动。   即使如此,假黎潇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令贺野万分困惑。   在正面遇上本体前,复制体无法确切地得知本体战斗力具体几何,十三条命,这在他们心目中大概代表着绝大的生还可能。   且就算是低配版本的他,毕竟保留了他的基础性格,倘若假黎潇不一直不依不饶地坚持让出血条、以至于其他复制品随时可能反杀,假贺野想必也不会松口答应。   黎易容好像彻底听懂了他在说些什么,闻言熄灭火焰,若无其事地向他耸了耸肩,讲:“哪里奇怪?我不是爱你吗?”   何况你也为我死过。这句话黎易容咽下去了没说。   他的确认为这事没多了不起,导致没能立刻理解贺野的困惑,更无意把它和两人初遇时贺野对他的保护并提。   只是贺野,一个记忆中从小到大只谈过一次恋爱,还只谈了没几天就恢复单身的黄金单身狼再度感到了震惊。   实话说,前社畜公务员贺野对爱情这一领域接触的着实不多,并不清楚人谈起恋爱来,居然会理直气壮地随口说出这种话。   于是贺野当即瞳孔一缩,低头掏出本子,“唰唰”几下写好了一张字条,撕下来交给黎易容。   看见贺野开始写小字条时,黎易容就没忍住笑了。他觉得贺野每回往小本子上涂涂写写,除了整理剧情,就是恶意卖萌。   上次是画星星眼火柴人,上上次是记录骚话预备报仇。   这次,黎易容努力掩饰着笑容接过字条一看,发现这是张欠条。   还不是张普通的欠条。   上面除了欠条两个大字外,只有一个小小的方格子图案,黎易容眯眼辨别了半天,才看出方格下方有四条细细的长短不齐的小柱子。   咫尺之遥,两人一时面面相觑,呼出的气息各自带着甜蜜的巧克力味。   黎易容茫然发问,连蒙带猜:“你画的这是床吗?”   “嗯。”贺野严肃点头。   黎易容:“所以,欠条底下画一张床的意思是……你决定给我写一张上床欠条?”   “嗯。”贺野特别严肃。   黎易容震撼莫名,竟然真的是!贺野打算和他上床了!   这样一想,黎易容顿时不再去想到底是什么鬼斧神工的思路才会用欠条来表达这一点了,只是满心激动表面沉稳地回答贺野:“不用欠,我随时可以。”   可惜贺野十分坚持,摇头:“不行,再过几天。”   说着竟然还兑换了一盒印泥,在欠条上按了一个手印。   非常正式的亚子。   黎易容:“……”   两名目睹了全过程的李姓男人:“……” 第41章 背后灵(十)   这一晚玩家队伍有惊无险, 黎易容还喜出望外地收获了一张欠条。   两个人肩并肩躺在相连的两张下铺上,一方面因为内心思绪暗涌, 都在悄悄观察彼此, 一方面忌惮着复制体的忽然出现, 双双没有睡意。   回到寝室后,潮惊提议过他愿意守夜, 不过两人谢绝了。这事目前尚和潮惊没什么关系。   况且两人根本不需要守夜放哨者,忌惮只是忌惮罢了。他们的警惕足能让他们在来敌的一瞬间睁眼醒转。   反正睡不着, 他俩小声聊起了天。   起初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后来黎易容漫不经心地提到:“其实从前大部分时候, 我都忙着四处摧毁帝国的隐秘实验室。我收留了不少帝国的实验品, 他们中大多是小孩,因为万不得已时,父母总是选择要我先带走他们的孩子。”   贺野从没听他说起过这些, 无论是敌对时, 还是最近。   经过近日的接触, 倒也不算意外。他已逐渐发现黎易容心肠不坏了。   黑暗里,贺野安静地向黎易容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后问:“他们有几个活下来了?”   黎易容有点无奈:“不多。你知道实验死伤率很高?”   言下之意略带责怪,黎易容知道贺野是失忆后自愿接受各路实验的,且不止一次。尽管现在看来, 贺野是万里无一不会诞生副作用的人,可他还是后怕。   贺野却态度轻松:“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了解。你也是个幸运儿吧?我看你使用了这么多次火焰, 都没有副作用。”   黎易容在枕头上点点头,又摇摇头,引发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本来是有的。我母亲有时会痛苦到撕断自己的手臂,父亲经常突然陷入虚弱,至于我……小的时候我几乎从不使用能力,偶尔试着使用,不会感受到异样,可收起能力后反而会呼吸困难。”   贺野了然地挑了一下眉,翻过身来握住他的手。   “你被改造的终极目的可能是杀戮。”贺野貌似平静地说,“后来你摆脱掉它了吗?”   某些副作用是可以依靠精神力克服的,这黎易容清楚,贺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黎易容又点头,像是忘记了深夜里贺野看不清他点头的动作一样:“不知不觉就摆脱了。有几次我躺在地上,差点死掉,因为想到父亲没有钱请医生,硬是活过来了。”   贺野默然,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敞开心扉聊起往事。   虽然由于被洗脑者不能强制唤醒,否则会损伤脑功能,他们无法追忆彼此相识相处的过程,但这些小片段已经让他更了解黎易容一层了。   他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了一个童年惨痛可十分懂事,长大之后运气并没有变好分毫,仍在对抗帝国解救实验品同胞,不幸污名被捕,一度心灰意冷到懒于澄清的悲凉反派。   还挺励志。   虽然黎易容现在精神奕奕了不少,但说起这些事时,口吻里还是顿时少了些活人气息。   贺野才这么感慨一阵,谁知接着黎易容又说:“不过我确实是个幸运儿。”   “嗯?”贺野诧异。   “我从小到大都很幸运,”黎易容扳着手指想给他举例子,为了避开曾经告知过亚特兰蒂斯的那部分,只好沉吟半晌,拨开记忆的灰烬东翻西寻,“每次走到绝境总会逢生。”   说这番话,一是因为他自贺野沉默的时长中感觉到贺野心情灰暗了,二也是因为当真如此。   在成为“帝国蛀虫”之前,他的最后一次逃亡大概就是从郁金香星球逃走的那一次了。   那一年的贺野带给了他强烈的爱的情感,也带给了他强烈的恨的情感,在从雪地上爬起身的刹那,他就推翻了以前所有的软弱念头,他不仅要活下去,要逍遥法外地活下去,还要反击。   可是反击不容易。   他那时候一无所有,没有同伴,没有逃跑的门路,历尽千辛万苦悄悄登上一条黑船后,很快遇到了麻烦。   黎易容枕着胳膊同贺野说:“有一次我孤注一掷,搭载一条黑船预谋前往一个灰星球,开始我计划的第一步,结果在船上就被找了麻烦。”   “追兵?”贺野问。   “或许吧。”黎易容说,“几十个机器人涌上船来,不知是为了抓捕谁,总之顺便把船上其余的所有偷渡客也一并抓走了,本来我也该被抓走的。   “但那时忽然从船外蹿进来了一个穿黑斗篷的人,应该也是逃犯,看起来他正需要船。他毫不犹豫地趁乱一把抓过我与另一个幸运儿,直接冲进驾驶室,三下五除二将舱门大开、全速行驶,让尚未离船的机器人统统倒飞了出去。   “我就活下来了。”黎易容笑笑。   不知怎地,贺野有了一种想要轻轻拥抱对方一下的冲动,尽管黎易容叙述得无比轻描淡写,但他听出来了,当时整艘船上大约连船员都不剩下,只剩下了他和另一个幸运儿两人。   像这样的劫后余生,不知道黎易容一生中面对过多少次。   不过黎易容话锋一转,语气又化自嘲:“可惜黑斗篷可能也是个实验品,拥有某种后遗症,开船后不久,他就开始不断咳嗽,很快死去了,死后身体惊人地彻底消失,只来得及把黑船就近停在了某个遍布沼泽的星球上。”   后面的话他不必说了,贺野失笑了一声。沼泽对于黎易容多半不难攻克,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可想而知会十分窘迫。   投桃报李,贺野顺势也想了想自己生命中幸运的事。   他隐约记得帝国给他洗脑时,由于失败了好几次,一度尝试过让他的身体陷入极端疲倦状态,使精神恍惚,以便攻歼大脑。   结果就在最后一次,他濒临极限时,听到周围有一丝响动,撑开眼皮一看,不知是哪位好心的研究员没忍住偷偷给他放了一杯水在手边,又赶紧走了。   只不过把这件事和黎易容提起,黎易容说不定会生气。   贺野再想了想。   他又记起了与龙相遇的种种,他真心认为那是一段幸运的旅程。   只不过毕竟龙是他的前任,冲黎易容追忆感怀怪怪的,还是不提了,黎易容说不定会吃醋难过。   思来想去,贺野选择了第三件对他意义同等重大的事情。   “几年前我想起过一件关于我父母的事,”贺野说,“惟一一件。”   黎易容立刻全神贯注起来了,仿佛此时此刻贺野的父母就坐在他面前,他即将见家长一样。   贺野发现他的双眼很亮,在黑夜之中也能看清瞳孔中的感情。   贺野笑了笑,继续说:“想起它的契机是那段日子,我非常好奇为什么皇帝总是不大倾向让我接触帝国实验相关的情报,明明在别的任务上他比较信任我,而实验早已不算秘密了——原来是因为我犯过一个‘错误’。”   “错误?”黎易容没料中他的开场白,面露疑惑。   贺野说:“我的妈妈好像是一个因伤退役的军人,性格很严厉;我父亲则是实验最早的参与官员之一。对不起。”   这事黎易容完全没想到,却也不认为贺野有什么好抱歉的。   他觉得忆起父亲身份的时候,贺野一定满心失望。   因此他不单没有生气,还连忙喂了贺野一块太妃糖,低声安慰贺野:“你别伤心。”   贺野懒洋洋地凑近他的手指,一口吞掉太妃糖,继续说:“不过他没有参与太久。约摸在我六七岁时,有一天,妈妈忽然叫我陪她一起出门迎接父亲,我很高兴,没想到当时父亲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黎易容皱眉。   贺野说:“嗯,他从T13星运输一批危险药剂回到主星,发生意外,途中被毒死在了驾驶座上。自动驾驶把他送回了实验室前,清理过毒气后,我妈妈要我亲手把他的尸体拖出驾驶座。”   他才说到这里,黎易容马上动了怒,贺野及时抬起一根手指,制止了他的怒火,补充道:“我那时候很胆小,不承认人会死,始终不承认。她觉得假如我一直不肯面对死,迟早会变成一个不懂得敬畏生的人。她没错,只是那天让我感到幸运的不止是她。”   黎易容心绪稍平,他留意到了,哪怕记忆残缺不全,贺野对母亲的称呼也比对父亲亲昵得多,看来前者着实给了贺野极大的正面影响,尽管方式有些残酷。   当贺野说到“幸运”这个词时,两人突然迟迟意识到,互相向彼此点数生命中的好事,这与寻常意义上的聊天微有不同,仿佛在互相分享彩虹一样。   他俩不禁相视一笑。   贺野:“那天实验室出了一点骚乱,有实验品跑了。我刚使尽全力把父亲搬出驾驶室,就有一对实验品父子冲出实验室,推开我一头扎了进去。”   等等,黎易容突地听出了一丝不对。   贺野没有注意,顾自讲述了下去:“他们却好像根本不擅长开飞船,手忙脚乱,一个键也没按中。我只好姑且帮他们按了自动驾驶,结果你猜怎么样?警卫散尽后,妈妈破天荒地满意,给我买了最新型的代步机器人,连父亲的死也不那么叫她悲痛了。”   他的口气中充满怀念和得意,难得展现出了十成十的孩子气,可惜黎易容一时猜不透他怀念的究竟是母亲还是……代步机器人。   也猜不透贺野的母亲究竟是实在过于欣慰无辜实验品的逃脱了,还是……与丈夫感情并不和睦,在小贺野面前强颜欢笑。   除此以外,黎易容还万分震惊。   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他想告诉贺野,那一年幸运逃跑的两名实验品就是他和他父亲,那也是他绝处逢生事例中的一回奇迹。虽然在他较为悲观的父亲的观点里,当时死亡驾驶员身边的冷脸小孩想要按下的本应是自动驾驶键旁边的熄火键。   然而心满意足地和情人一换一分享过彩虹人生后,贺野不消几秒就眼皮渐黏,浅浅睡着了。他的能力对体力消耗不小,容易疲劳。   独留黎易容睁眼凝望天花板,辗转反侧。   在月光中沉默了几分钟后,黎易容灵机一动,摸出贺野的宝贝小本子,也学着贺野的做法画了一张小纸条回去。   纸条上是两个相依相偎相亲相爱满头冒心心的火柴小人,和一只威武霸气的代步机器人。   随后黎易容将这张字条搁在贺野枕边,为他许了个愿。   睡吧,我的爱,机器人必如雪崩再来。   ·   第二天一早,407的玩家们集体被学校设置的起床铃吵醒了,揉眼睛的揉眼睛,赖床的赖床,叠被子的叠被子。   揉眼睛的是半坐起身的黎易容和徐不扰。   叠被子的只有张永恳一个。   就连号称军人出身的潮惊也在赖床,贺野更是完全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秋日的早晨风气凉冽,周碧关骂了一句娘,大学寝室是没有六点起床铃的,他习惯睡懒觉了。   简言之,一支总体称得上精英队的队伍此刻除张永恳以外,全员两眼无神。   张永恳:???   李天师倒是很有精神,两分钟后,就活力满满地推开了他们407的房门,手里拎着同样两眼无神的李清越。贺野隔着床头定睛一看,李天师头发又白了不少,李清越两眼发肿,都惨兮兮的。   但感受了一下身周被窝的温度,他觉得还是李清越更惨。   李天师环视407:“吆,你们这么大人了,还赖床啊?”   贺野登时冷漠无情:“有事?”   李天师这才收敛嬉皮笑脸,肃容点了点头:“黎潇不是看清鬼身穿的施工队衣服了吗?我查了查与那支施工队有关的新闻,他们在这所学校遭遇了一桩意外事故,你们要看看吗?”   当然,新闻不代表真相,贺野心知真相恐怕还须在校内调查,从年长教师的嘴巴里撬出来。   但看看还是有必要的。   “走吧,洗漱,然后去食堂商量。”贺野不情不愿地推开了被子。   就在此时,李清越看看贺野,看看潮惊,搔搔头发,做出了一个友善的提醒。   李清越:“对了,你们没忘记吧?高中课间还要做广播体操的。”   正在下床的贺野忽然僵住了鱼西犊家:“……!”   正在梳头发的黎易容也僵住了:“?!!”   全员:“!!!” 第42章 背后灵(十一)   几分钟后, 众人在食堂开了一场严肃的短会。   交汇过情报后,李天师首当其冲怀疑地问:“褚灵真的没有躲我?昨晚虽然我没能赶到教学楼, 可他来都来了, 为什么不现身?”   贺野粗暴打太极:“不知道。”   黎易容温和扯谎:“他来到男生寝室, 也主要是跟随在李清越附近吧?可能还不确定该不该信任你,毕竟隔了十四年, 人难说会不会改变。”   这个理由暂且说服了李天师,李天师不爽地低头咬了一口糖三角。   其次徐不扰忽然自爆式坦白:“广义上来说, 我或许也算是个天师。”   贺野不由得和黎易容对视了一眼。两人早已察觉到徐不扰隐藏着实力了,可无意在对方没有出卖队伍时逼人坦白, 没想到徐不扰毫无预兆地自行坦白了。   贺野暗暗多瞥了潮惊一眼, 潮惊的表情并不意外,作为旧识,他应该知道徐不扰藏了拙。   一起共过一关生死, 贺野还挺信任潮惊的, 既然潮惊也帮忙隐瞒, 他隐约预感到,徐不扰的本领恐怕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   果真, 在众人或好奇或期盼的目光下,徐不扰坦然说道:“我只会祈雨。”   贺野:“?”   黎易容:“?”   徐不扰:“你们没听错,我只会祈雨, 生来就会,不清楚为什么。我的的确确是个新人,胆量有点……不大。”   黎易容不太相信:“仅此而已?”   徐不扰爽快说完:“还会一点模糊的算命, 时灵时不灵,解签全靠猜,从小到大只算准过几次,其中一次导致我进入了这个游戏里。”   辨他的模样不像撒谎,尽管很纳闷他测了支什么签,不过黎易容没再追问。   因为大家都听懂了,徐不扰此时坦白,是想要“戴罪立功”。   不出所料,紧接着徐不扰就把头垂低,两眼一眯,鬼鬼祟祟地小声提议:“一旦下一场暴雨,间操就会取消了。”   李清越:“……”   李清越长到十七岁,终于对“一段操难倒英雄汉”一事拥有了深刻的理解。   虽然他也不喜欢做间操,但起码没祭出看家的绝活来逃避做操。   面对徐不扰的提议,全体玩家热烈鼓掌,双手赞成,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与巅峰热情。   黎易容甚至拍板:“小徐,做任务的这几天,只要你把类似的情况全部搞定,我们不会亏待你,等回到主神空间后,我送你一些积分。”   当然,黎易容一向是个奸商,没有去过主神空间的玩家无法得知,在主神空间,一张床也仅需两个积分而已。   因为徐不扰这一出意外,众人困意全消,心态大振,精神面貌变得极为饱满。   李天师:“……”   李天师深感无语地打开手机,说起了重头戏。   四年前,这所学校有过一次扩建计划,当时请来了一支十二人的施工队,大约半个月后,由于某次地震发生时十二人悉数正在动工,没能安全藏身,意外死亡。   李天师查了好几家新闻源,发现信息大同小异。   问题在于,那次地震的范围不大,堪称是地震的最小范围了。李天师说,这种程度的所谓“地震”,术法也制造得出来。   除此以外,贺野也提出了异议。   “我见过施工队里的一个老人,他身上找不出明显的伤痕,不像是死于地震。”贺野说。   “而且人数少了。”潮惊接茬道,“建筑施工队,十二个人,太少了一点。”   贺野闻言点了点头,他隐约不太相信这个人数,但因为机器人的工作力度和普通人类的工作力度大有不同,他不熟悉人力效率,便说不清楚它究竟是否不妥。   现在潮惊指出这一点,贺野顺势发问:“关于人数蹊跷的原因,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有。”黎易容和李天师异口同声地说。接着黎易容做了个相让的手势,李天师冲他笑了一笑,严肃说道:“是个人情问题,假如这支施工队的老大是某位校领导的亲戚,无论如何,这件差事都会交给他的。我估计,这位亲戚临死前还在边干活边临时招兵买马,这活儿有利润啊。”   黎易容补充:“学校这类地方,扩建维修一般是国家批钱下放。猎狼,你肯定见过一些市镇官员胡乱使用便宜的材料和方案修路植树,名义上是公事公利,划下来的拨款去了哪里都不好说。”   的确,例子一扯到这里,贺野就领悟了。类似的做法随处可见,只不过出了事、闹大了就要问责。事实上,精心修建过的道路很难一年后就溃烂,只需稍认真些,对照各地上报申请资金的项目和频率,负责拨款的部门马上能看出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前提是不发生事故。   学校里的偷工减料,可完全和一条路好不好走性质不同,哪怕是工业星球的绿化面积问题,也与活生生未成年人的生命不可相比。   贺野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不清楚事发以后,当看到施工队这诡异的人数时,相关部门有没有严厉问责,反正新闻方面搜不到后续,恐怕被公关掉了。   “看来校方高层应该知道一定的内情。”贺野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查查看,务必小心,里面或许有至少一个杀过人的人。”   随后不等其他人答应,贺野忽然把目光转向李天师,没头没尾地问:“李天师,你还记得返回母校之前,你当天的早餐吗?”   李天师愣了一下,不止是李天师,李清越也满面茫然。   “麻辣烫,怎么了?”尽管莫名其妙,李天师回忆片刻,还是回答了。   贺野追问:“你的邻居里有没有涂指甲油的女人?”   李天师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我想想……我和邻居不熟悉,女人嘛,只见过对门两个小孩的妈妈,没注意过指甲。噢,还有一楼腿脚不好的老太太,老人家肯定不涂吧?这和事件有关系吗?”   贺野摇摇头,最后问道:“你上一次喝醉断片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有什么大事或者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吗?”   李天师已经警惕起来了,反问:“你不会是冒牌货吧?”说着掐指算了算对面这个贺野利用这些信息攻击他的可能,搜遍大罗万千基本搜不到和这些荒谬问题有关的招数,才稍稍宽下心来。   李天师耸耸肩回答:“好吧。几个月前吧?夏天快过去了,我和哥们一起撸了最后一顿串,那时候什么也没发生。串摊就摆在我家楼下,回家以后我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野见状终于不问了,若有所思地闷头喝了半碗豆浆。   “吃饭吧。”他说,算是结束了这段令人一头雾水的问答,什么也未做解释。   众人中惟有黎易容目光一闪,暗暗扬了扬眉头。   ·   上午第一节 课是英语课,不知道贺野怎么想的,起初居然还试图听了听讲。   可能是觉得技多不压身吧。   然而21世纪的外语和星际时代的外语完全不同,此时的英语在未来已经面目全非,所以贺野基础为零,寰振若想直接从高中的英语内容学起,根本听不懂。   贺野很快就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转而和黎易容一起整理线索。   有些事情可以大家一起讨论,有些事情,他们俩只打算单独讨论。   平心而论,这关副本难度不算太高,虽然场面吓人,但只要不触发落单条件,不会被鬼魂袭击。   贺野早已向系统确认过了,关键词是“融入集体”。关键词也不难破解。   褚灵提供了一部分重要线索,新闻能提供另一部分重要线索,连普通玩家也无须太绕圈子。   以往贺野经历过的副本,至少也需要玩家拥有一定的推断能力。   哪怕猜测为了在这关副本派出复制体对付他们两人、系统简化过副本也说不通。潮惊毕竟也是老玩家,这关副本不是专为他们俩设计的。   针对此,贺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整个游戏,除了童话世界那样显然虚构的副本外,每个副本都是现实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系统在四处抓取可充当任务的事件时,自然而然会瞄准重大疑难、影响广泛的灾祸事件。譬如这关副本的剧情。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什么它突然难度变化——原本副本任务的难易就不由系统裁定,系统只负责筛选出里面并非绝无可能完成的事件,用数据把它们复制出来,让玩家一一经历。   如此一来,查得到新闻、轻松问得到褚灵口中的情报,便统统不奇怪了。副本不知一共有多少,系统没空挨个设计修改NPC的人设,这些NPC,都是在现实中直接被复制了数据的变相活人;这些新闻和场景,也都是复制粘贴来的。   所以李天师的记忆丝毫也不空虚,任何游戏都不可能把“涂指甲油女邻居”等突发问题的答案设置得滴水不露,写进NPC的程序台词里。李天师这个NPC有着现实里真正李天师的全部数据,包括记忆。   贺野觉得,之所以他和黎易容的复制体能力和感情都下降严重,大概是由于两人精神力都高于常人,相当于脑袋里有一堵防火墙,影响了复制体的还原程度。   游戏里的李天师不说情感,单说能力,约摸也是比本体下降了的。   所以李天师明明可以打破时间返回过去,作战能力却似乎没有那么强——现实里的李天师恐怕当真回到过去了,系统将这情节复制粘贴,然而NPC李天师却没能保留百分之百正版李天师的能力。   这一点小事违和感本来不重,但沿着这条推论走,明显更加合理。   要验证这一推论,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待贺野说完思路后,黎易容略一思索,给潮惊去了张小纸条,问:“潮惊,你闯过几关玩家有身份技能的副本?都是什么背景?”   没两分钟,潮惊的纸条就回来了:“两关。一次是和你们一起的童话,一次是有龟兔赛跑情节的动物世界。”   贺野不免向黎易容对视了一眼。   虽说只有两关,缺乏了点对照参考性,可若说只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看来在游戏中,只有部分副本是系统半原创、并非直接抓取现实数据的副本,它们和普通副本拥有巨大的差异。而且在那类副本中,系统的权限加大了,可以自行制定世界的规则,像玩网游一样赋予玩家技能。   不过那里的NPC绝对回答不出“指甲油”一类的问题,只会支支吾吾。   黎易容心中一时有些哑然,又有些幸灾乐祸,系统多半想不到,派几个复制体来到贺野跟前,再加上寥寥一条新闻,就能引发贺野这么直刺游戏核心的推想。   以防万一,他把潮惊回复的纸条撕碎了,紧接着又和贺野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两人眼中俱都震惊退去,各带着一丝笑意。   他们没有立刻顺着这条推论继续思考,而是略略放松姿势,双双惬意了一点。   “第一关游戏非原创,”贺野轻声说,“着火的是A楼,拍摄到犯罪者照片的记者身处B楼。并且,犯罪者一定不知道503的女主人写信给报社一事,只要碰上比较负责任的警方,这种人为纵火案多半能侦破,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没错,”黎易容冲他点头,“既然这件事在现实里发生了,拥有后续发展,A楼的死者们不会枉死。身为403车祸案的肇事司机;在起火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被拍到行为古怪从容离去的照片;疑似谋杀幼女牵扯旁人……那个司机不可能脱罪。”   他顿了顿,瞥一眼李清越,又说:“至于这一关,看李天师的脾气,在现实里,就算遭遇了褚灵的鬼打墙,他不见到褚灵是不会罢休的。现在偃旗息鼓,是因为我们拿到了褚灵的信息,变相证明了褚灵的安全存在。”   ——等于说,在没有玩家出场的现实那头,李天师也许没能立即解决这所学校的危机,但绝对会坚持逼褚灵尽快现身,救走褚灵。褚灵没有手机,李天师却有手机,通知他那位天师师傅来帮忙解决事件并不困难。   不出意外,肯定是个大欢喜结局。   这两件事同时让贺野和黎易容感到一阵振奋,越是深想,贺野脸上的笑意越明显,双眼越发亮,十指激动得反复交叠,几乎神采飞扬得和当年年轻气盛的亚特兰蒂斯别无二致了。   于是说着说着,黎易容的注意力就不禁转移到他身上去了。   在黎易容眼里,为这种事情高兴到近乎手舞足蹈的贺野,永远仿佛在发光一样。   因此黎易容含笑的理由逐渐没那么纯粹了。假如说贺野是全心全意为风景感动,他更在意身边看风景的人。   不过殊途同归。   过了大半分钟,贺野才慢慢冷静下来,看了看课程表,宣布:“无论如何,游戏也要尽力打出好结局,问心无愧。下节课是数学,数学我听得懂,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去落单钓鬼。”   黎易容的笑容戛然而止:“……”   ?贺野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学习?21世纪高中数学你能听得懂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早就会了吗?   但贺野不由分说,恶狠狠地踹了旁边李清越的桌子一脚,然后对着英语老师举起了手。   贺野:“老师,我申请去走廊罚站,一留在教室里我就忍不住想和他打架。”   说着他指了指教室墙壁中间的玻璃窗,那窗户位置不高,站在那里罚站可以看清学生的脑袋,确保学生不会溜掉。   然而贺野的方法过于粗暴了。   英语老师满头问号地看着他。   好在李清越反应快。尽管不可免俗地会被鬼吓哭,但李清越在同龄人群体内确实是个刺头,老师同学都知道。   被踹歪桌子后,李清越无语一秒,就一脸凶狠地站起了身,“砰砰”两下把桌面拍得震天响,暴躁咆哮:“你找茬啊你?下老子的面子?是赵晓刀把你吓唬得连爹都不认识了吗?敢来找我的茬?!”   黎易容心底有点震惊,什么?李清越竟然是个正经小扛把子,先前根本看不出来。   “停!”英语老师赶紧抢在他俩开始动手前扔了个粉笔头打断两人,看看贺野,又看看李清越,虽然心知有猫腻,但本着李清越他们一伙逃课不是一次两次了的放任自流想法,连忙摆摆手,“你俩都出去吧,不要耽误其他同学正常上课。”   李清越大惊,秒怂了:“老师你干吗?我不出去罚站,我什么也没干,是他惹我。”   英语老师又摆了摆手,示意不跟他们计较,只想好好上课。见状,贺野扔下李清越,自顾自打开门往教室外走。   一步跨出教室的同时,坐在靠门边第一排的学生担忧地小声提醒他说:“你要落单吗?”   她马上被同桌嘲笑了一声。   这学生挺好心的,昨天晚自习试着制止胡老师单独出门的也是她。很多人都相信校园传说,可是不敢认真承认,免得被嘲笑。   贺野想了想,给她丢了一块水果糖,继续大步迈出教室,掩上了门。   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隐隐能听到各班级嗓门大的老师们讲课的声音,除此之外,落针可闻。   贺野在门外站了两秒钟,没有碰上任何怪事,于是低低讲了一句:“褚灵,你先离开,我没事。”   四周没有回应,只不过下一秒,贺野面前就突地闪现了一个满眼血丝、目光冷漠的老头。   想必褚灵走了。   老头露出了他那副招牌残忍的笑容,右手钩子似的向前急伸;贺野左眼绿意一荡,用罡风隔开老头的手掌,特地先开口问道:“你还有神志吗?你是自愿杀人的吗?”   对方并不回话,眼见贺野并不像普通学生那样好杀,目光一下子变得极为凶狠,脸上皱纹狰狞,动手越发用力了起来。   贺野耐心又问:“你想为自己报仇吗?”   对方仍然对他的话不感兴趣,招招要命。   贺野不再问了。胆敢参与住宿中学的偷工减料工程,这批傀儡鬼也不是好货色,即使被外界操控者完全控制住,无药可救了,也称得上是黑吃黑、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天师好像也没提过超度的事。   他手下不复留情,三下五除二用汹冷的罡风卷碎了老头,然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试着钓出第二个鬼来。   久久没有第二个鬼出现。   莫非这批已经神志全无的鬼,居然还有智商?贺野很意外。   正意外着,他耳畔忽然响起了褚灵的嗓音。褚灵一向轻松的口气低沉了一个八度,说道:“糟了。”   贺野皱眉:“嗯?”   褚灵幽幽叹了口气,摇身迅速出现在他眼前,给他看自己的两肩。那双原本悬在他两肩上的巨手,此时此刻已经只剩下了一只。   “操控者可能在傀儡鬼身上设置了被动触发咒,”褚灵也皱着眉,说,“有人杀死某个傀儡鬼后,他会立刻被吸引到指定地点。刚刚我感觉到他进入学校了。”   贺野听得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   “来得正好。”他左眼光芒更盛,冷冷补充。   那名操控者若不进入校园、威胁学生们的生命当然最好,反之贺野也没太把他放在眼里,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底气充足地询问褚灵:“方便带个路吗?”   话音才落,贺野就自知多言,皱紧眉头改问:“他在操场上?”   ——操场上被褚灵封印了的那部分法阵,其功效是将被杀的师生们化成养分供给操控者。既然进入了学校,操控者没道理不优先去解除封印。   而且眼下是工作日,住宿学校没有人来人往,操控者得不到身份掩体,很容易被玩家找出来。   反而是他不得而知学校中究竟有几名敌手,敌手的实力深浅如何,什么身份……已知的惟有褚灵一个,必定会尽全力先除掉褚灵,瓦解敌手实力。   果然,贺野只脑筋一转,想到这里,面前褚灵肩膀上的巨手就突然降落直下,紧紧一把捏住了褚灵的肩膀,挟着后者穿过教学楼的墙体,一路直往操场上飞去。   贺野没追,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只巨手距离褚灵更近,太近了,他的行动难以快过那只手。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和褚灵对了一记眼神。   如他所想,褚灵冷静得很,刹那间向他眼神一垂。两人火速达成了一致意见:贺野留在这等待几秒。   几秒钟,操控者来不及彻底杀灭也拥有一定能力的褚灵,却会稍稍转移注意力,无法全心提防贺野追来。对付褚灵与对付贺野,他总要选择一个。   几秒后,贺野一跃跳上窗台,轻轻拉开窗户,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操场上。   只是忙中生忘,贺野忘记了他背后就是教室的玻璃窗。   教室里,英语老师正在一边讲课一边时不时向窗外瞧上几眼,看看贺野到底有没有逃课。   拿着课本巡过两列课桌之间,他特地停了停脚步。   结果就看到贺野正跳上窗台,拉开窗户。   英语老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糟糕!这名同学想方设法要出去罚站,原来是为了自杀吗?这可是四楼啊!高二的学习压力很大吗?   千般思绪哽在心头,每个问题都得不到解答。   刻不容缓,英语老师只来得及本能地吼出一句:“不好了!有学生要跳楼!”旋即扔下课本拔腿冲出教室。   留守原地看漫画的黎易容:“……”   ?   贺野做了什么? 第43章 背后灵(十二)   贺野的思索一刻未停。   纵身跃下四楼的瞬间, 他忽然想起,褚灵信誓旦旦地保证过, 只要他还存在, 就不会控制不住那名操控者。   一般而言, 贺野不太倾向全盘信赖他人的能力,喜欢夸下海口的人很多。   但褚灵不像这样的人, 无论是他亲自接触判断出的印象、还是参照李清越回忆里的描述,褚灵都是骨子里很骄傲, 表面反而谦和的性格。   罡风旋转着散去,贺野稳稳落地, 单手支撑了一下地面维持平衡, 抬头再看时,操场上浮起了一片朦胧的淡金光辉。   与之对抗的是一只几乎遮天蔽日的黑手,黑手的一端连在一个男人的胸口上, 男人约摸四十来岁样子, 一米八的个头, 眼神阴鸷,影子斜长。   他是个活人。   至于褚灵, 褚灵没有现身,但操场上空的金光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太阳和黑手渐渐减弱。   见状贺野行动略顿,沉思了一下, 只向操场边缘迈进了几步,正听褚灵放声朗笑了起来。   贺野:“……”看来这事也不怪赵晓刀,褚灵的大笑声真的要多反派有多反派。   一阵天绝地灭般的笑声过后, 褚灵淡淡朝阴鸷男人开口说:“解决你,一切就平息了。”   那阴鸷男人闻言也冷冷一笑,全不废话,抬手便攻。   巨大黑手的摆动效果怎么看都有些触目惊心,先前褚灵被这双手阴过一把,作战十分保守小心。贺野不懂天师这行,只看得见一道道细雷一张张符纸横空飞过,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贺野表现得不慌不忙,干脆也不上前帮助褚灵了,只管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甚至吹了个泡泡糖。   不对劲。   贺野察觉到了。   褚灵撒过谎。   ·   与此同时,黎易容放下漫画,大步追着英语老师一起走出教室,向操场上望了一眼。   居高临下,他能够轻松地望见那片朦胧的金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卍”字。大概是褚灵身死之时就在操场做好了的布置。   英语老师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吓得嘴巴大张,病急乱投医,震撼地拉住黎易容问:“同学,你看到了吗?那是我的幻觉吗??”   黎易容顾不上搭理他,定睛深深望着站在操场边缘一动不动的贺野。   怎么回事?按理说,贺野不该袖手旁观的。褚灵很虚弱,即使依靠先手也难保十成十取得胜利,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贺野抬起头遥遥地向教学楼窗口报以回望。   随后黎易容的手机响了。   “喂?”黎易容目不转睛,依然盯着他,“宝贝,怎么了?”   “没什么,这种打架方式我插不上手,害怕误伤。”电话中贺野的声音四平八稳,“褚灵说解决掉这个操控者事情就结束了,请李天师下来吧,有他在十拿九稳,我马上上楼。”   这下黎易容听出了古怪,但看贺野的状态,贺野并未受伤或蒙上危险,黎易容稍稍放下了心。   他平时不一直叫贺野叫得这么直接亲昵,贺野肯定听出他在担心了,没有反复强调自己安全,以打消他的担心,反而比较正常。   贺野什么也没和他多讲,很快挂断了电话。   黎易容只需要知道“有不对”这一个信息就行了,贺野信任他的头脑。   如贺野所料,向李天师三言两语同样简洁地交代了情况后,黎易容靠在窗台边略一琢磨,就琢磨出了问题的所在。   昨天夜里,褚灵说的分明是仅仅解决掉外界操控者没用,必须把傀儡鬼也一一杀绝,才能恢复学校内的平静。   昨夜褚灵说的话和今天褚灵说的话前后矛盾,这么大的事情,等闲不可能口误。   黎易容下意识先想了想冒牌褚灵的可能,飞快地又推翻了这一念头——若真如此,贺野应该会给出别的暗示——转而对比这两句话。   假如昨夜褚灵在故意诱骗他们杀掉傀儡鬼,以帮助外界操控者秘密混入校园,今天就没必要冒着危险和操控者作战。   为什么会矛盾?   黎易容一边凝神思考,一边拖过呆若木鸡的英语老师扔回教室里,脑筋几转,心底已经有了几个初步等式。   前提:褚灵必须说出前后矛盾的话→褚灵撒过谎→褚灵为什么不得不撒谎?除非他其实不站在玩家阵营,或者他认为暂时撒谎有必要→固然褚灵不知情,事实上玩家们和NPC完全不是一路人,玩家窝里斗有可能,褚灵事先认识某个玩家、得知该玩家居心不良则绝不可能。   结论1:褚灵防备的不是玩家,然而,昨夜他们对话时,附近只有玩家和褚灵两拨人马,连李天师都不在。   结论2:附近有第三方人士,或者至少褚灵觉得有第三方人士听到他们对话的风险。   黎易容马上想起了教学楼大厅处小黑板前夜夜开着的监控器。   通常来说,一宿两宿拍不到恶作剧的学生,校方早就不该再拍下去了,要么是玄学,要么学生用了别的方法钻空子,硬生生开着监控没有用处。   但谁知道,那个“普通监控器”有没有监听之类的功能呢?   难道所谓外界操控者,其实在校内?褚灵主要说谎的部分就是“外界”这两个字?   沿着这条线,重新梳理一遍发生过的事情,逻辑似乎更合理一点。   首先,褚灵自称是在处理操场法阵的同时遭到暗算,可看褚灵的行事作风,乃至于问答风格都趋于细致,倘若说没能发现法阵都不奇怪,已经发现了却不提前探测清楚法阵的全部作用,就没头没脑地冲上去,有点违和。   其次,新闻里说十二人施工队死于地震,李天师推断那没准是术法造成的地震,由此,玩家们推断在地震前施工队就死透了,只是鬼魂被盯上利用。怪了,莫非校园外的某个大能就那么凑巧发现这里有新鲜的死者可以利用吗?   会不会杀死施工队和用假地震掩饰施工队死法的人本就是同一个,或者一伙的?   这所学校的高层领导绝对逃不了关系。   “外界操控者”切实存在,只不过多半是校内那名凶手故意做出的幌子,他让法阵中的养分传输到那名阴鸷男人身上,自己躲藏起来控场。   黑手其实是他的能力,否则事发当晚,黑手无法在活着的褚灵误以为阴鸷男人就是幕后操控者时,袭击褚灵。   现在为了不暴露自己,他把黑手派到了阴鸷男人身上,继续制造假象,褚灵也装作没有发现猫腻,传递矛盾的消息给贺野,贺野领悟了真相,示意李天师下楼帮褚灵一起拖住阴鸷男人,自身悠闲离开。   此刻黎易容也领悟了真相。   这居然是个刑侦案件副本。   “系统,兑换一顶猎鹿帽。”黎易容半开玩笑地抬起头向系统说。   “啪。”一顶侦探帽从天而降,准确地扣在了他头上。   黎易容撩起垂在眼前的发丝,扶正帽子,扬声叫:“潮惊,张永恳,徐不扰。”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凶手就躲在学校内部,必定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六名玩家的威胁性,想必凶手一方人数不多,又摸不清他们的深浅,才不敢硬碰硬。   哪怕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刻,凶手会狗急跳墙不顾一切,人数占优想必仍然更好。黎易容不打算单独行动。   当然,他也不太打算带上周碧关。周碧关简直是个不/定/时/炸/弹,最好不要揣在身边。   贺野尚未回到楼上。   黎易容开口叫人时,潮惊正在试图向前桌的男生推荐学校小卖铺新进货的一款雪糕,理由之一是“这么冷的天吃雪糕够man够装逼”,没什么道理,不过一些中学小男生很信这套。   “……”黎易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小卖铺搭上线帮忙推销的,提成又是多少。   只知道潮惊是真的很喜欢做个生活玩家,在每关副本里都找得到赚钱的方式。   此外,张永恳正在勤勤勉勉地做剧情线索整理笔记;徐不扰正在叠千纸鹤;周碧关在打游戏。   听到黎易容叫走了所有人,惟独不叫他,周碧关的脸色沉了一沉,坚持和潮惊他们一起站起身跑了过来。   “留在教室里,你不会落单。”黎易容笑笑对他说。   周碧关置之不理,只冷冷地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隐瞒了新线索呢?万一死亡条件变化了呢?别想扔下我。”   黎易容便也不坚持赶走他了。其实正面去面对凶手比留在教室里静候危险,黎易容懒得纠正他。   留下满教室一头雾水的学生们,一行人准备大步走出教室,李清越见状连忙大声问了一句:“黎哥,你们……需要我吗?”   人在门侧,黎易容稍微停了停步子。   他不是对外特别温柔的性情,不过当真很喜欢李清越这种脾气的小孩,外加他的长子和李清越的年纪刚好差不多。   而且这关副本,褚灵着实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可以想象,他在被偷袭、注定死亡的一刹那就发现了操控者的猫腻,勉力做好了直到此时此刻的布置。   ——在操场上准备能拖住假操控者和真正操控者“双手”的术法;   拿捏好每一句半真半假的台词,充满说服力地抛出,甚至一时骗过了他和贺野;   心态沉着得要命,全然不会为了躲避监控器,尝试提议玩家离开教学楼前说话、冒任何一丝引起真正操控者疑心的风险;   在不可说出真相、无法与玩家们互通计划的情况下一步步引导玩家进入自己的计划里,确保事情顺利发展。   美中不足的只有褚灵必须等候到至少一名帮手进入校园,调查这起事件,找到他开始对话。   只需如此,随后一旦当褚灵正式骗出假操控者,把他和黑手一齐拖住,真正操控者的实力就会减弱一大半,纵使是新人天师说不定也能轻松解决。   ——真正的操控者不得不将黑手交给假操控者、尽力假装自己无关事件,因为对他而言,这不是一场游戏。他在这所学校任职,身份资料一目了然,要么骗过所有人,让假操控者代罪;要么迟早暴露身份,逃到天涯海角或许也有其他天师追杀;没第三条路可走。   为了不招惹疑窦,在有暴露的迹象前,真操控者默默躲在学校里、不畏罪潜逃、不打自招,是顺理成章的逻辑。   褚灵很清楚对方的这一心态,明白稳住对方不逃跑的重要性。然后他就能够死仇得报,学校就能够恢复安宁,一箭双雕,事情完全在他的掌握内。   身在客场、死后还能逆风翻盘的人实在不多见。   虽然算是被小小地摆了一道,不过黎易容不太介意,大抵因为与此同时,褚灵还是履行了承诺吧。   他一定会尽全力拖住那双黑手与假操控者,争取时间。不肯设法叫上李天师,显然就是由于拼了同归于尽级别的狠心。   黎易容真心有些惋惜这对小情侣——尽管李清越号称直男。他们俩一个敢破釜沉舟地赌,一个敢牺牲寿命地追,要不是造化弄人,说不定会甜甜蜜蜜地一起长大。   思来想去,黎易容轻描淡写地回答李清越说:“需要。你也看到了,十四年后褚灵需要你,加油吧。”   恰好,说话间,贺野回到高二二班门口了。   “走吧。”贺野手插口袋冷冰冰地说,明显又生气了。   只是待一看清黎易容头上那顶不伦不类的帽子,他微微一怔,依旧忍不住笑了一笑。   “这是什么?”贺野好奇地问,脸上顿时冰层瓦解。   “爱情帽。”黎易容顺口胡诌,说着给贺野也兑换了一个,戴在头上。   尽管将信将疑,贺野倒也随他去了,顶着帽子正色起来,说道:“时间不多,我们不能让幕后凶手跑掉,万不得已时,不必活捉。听明白了吗?校领导的办公室都在楼上,我们沿着四楼往上走。”   扩建没有成功,目前的教学楼只有一列楼梯可以上下,不便逃跑。   潮惊问道:“假如凶手坚决躲在办公室里,预先在里面布置了法阵呢?”   这个问题十分重要,贺野强归强,天师的符咒和阵法有各种作用,着了道未必能硬扛过去。   不过对此,贺野自然做好了准备。   贺野提高了手中的塑料袋给众人看,塑料袋是向系统兑换的。里面此时挤满了不明物品。   贺野:“没关系,看,炸弹。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们不抓活的,需要我教你们炸弹怎么用吗?”   黎易容:“……”   新人玩家:“……”   潮惊:“……不了谢谢。” 第44章 背后灵(十三)   飞奔上楼梯的路上, 众人简单交流了一下剧情现状。   一分钟后,黎易容一团火球撞开了校长室的大门。   擒贼先擒王, 幕后真凶未必是校长, 但校长绝不可能对案件完全不知情。施工队是必须经他点头后才能入驻学校的。   他们运气不错, 火焰碎裂在门上的第一瞬间,校长室的门板就闪现出了一片诡异的光华。   这无疑是术法的痕迹。贺野侧头看向徐不扰, 徐不扰也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因为不确定这是不是又一个真凶布置的祸水西引招数, 贺野和黎易容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个望向校长室, 一个监督走廊, 防止他人溜走。   贺野提着装满塑料袋的炸弹,口吻冷淡地冲校长室沉声通知:“里面的人听着,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现在缴械投降交待同伙, 可以从轻发落。”   “有多轻?”校长室里顿时传出了一道声音。   还挺务实。   “全尸。”贺野说话也很干脆,“能死个痛快。难道害死那么多未成年人后, 你还敢原谅自己?”   黎易容适时补充:“当然,假如你不是主谋,未必要死。你知道谁是主谋吗?”   “主谋当然不是我!”校长赶紧保证, “你们进来吧,关起门来说话,我怕他……”   这句话还没说完, 马上被张永恳打断了。张永恳冷喝:“你别想躲在阵法里面骗人!有种你出来!”   此言一出,校长室中安静了,几秒后,才传出一声冷笑。   “他是主谋,起码是主谋之一。”黎易容毫不犹豫地判断。   贺野信任他的判断,闻言迅速掏出两枚炸弹,夹在手里,一脚把门踢得更敞开了几分,就要将炸弹往校长室里投去——   却听周碧关慌张大叫:“你疯了!那是炸弹啊!”   说时迟那时快,抢在校长来得及设立更多防御符纸前,贺野麻利地甩手投出了炸弹,还火速加码了两枚,由于有他的罡风挡在四周,狂烈的爆炸波没能破风而出,击伤众玩家,或者波及一墙之隔的其它办公室。   而同时,周碧关惊恐不安地拔腿就跑,一眨眼独自跑到了走廊拐角。   旋即拐角处传来周碧关的惨叫,想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落单了。   “……”贺野有点无语,这人非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其余玩家出于对贺野的信赖,都岿然未动,并没有被爆炸伤到半片衣角。   数声轰响平息后,潮惊才稍微退后一步,借走廊的窗户看了看操场,说道:“外面还在打,那双黑手还在。”   黎易容也在张望操场,抱臂说:“不过看起来那双手似乎变小了,没找错,校长就是主谋。”   贺野头也不回,二话不说,掏出炸弹继续往里投。   这回没等投落几颗,校长室内便连连传出痛吼声了。   走廊上其它办公室的教职员工们寻着怪声音探身出来察看情况,见状通通惊呆了,犹如见到了末日景象一般。   ——几名穿着校服的本校学生,正在表情严肃渊渟岳峙气势凛然地不断……向校长室里扔炸弹!!   校长惨叫连连!四处火光汹涌!   一个人扔还不够,很快他们每人从塑料袋中取出几个炸弹,改成接力扔了!   胆子小一点的女老师当场就吓昏了过去,旁人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   对此,贺野眉头略皱,张永恳谜之兴奋:“炸学校啊!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啊!”   贺野:“……”   张永恳:“我们上学那会还有一首歌来着,唱的是什么‘我去上学校,背着炸药包……’”   黎·热爱音乐·易容马上追问:“是吗?还有这样的歌?”   ……   半袋子炸弹下去之后,校长终于死了。   负责观测操场战况的潮惊回头汇报:“黑手消失了,李天师肢体语言很高兴。”   为免对手耍诈,黎易容又派火流冲进校长室扫荡了一圈,贺野也派遣罡风确认了校长还在校长室内,没能逃走,并且停止了脉搏心跳。   一切确认无误,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来整理一遍剧情。”贺野立在原地提议,“破解剧情有积分,这关副本中固然你们没有受伤,未来受伤的话总需要用积分修复身体。”   周遭的老师们已经急吼吼地打完了120和110,现在正如临大敌地死盯着几名玩家。因为玩家们手里还提着炸弹,他们不敢贸然靠近,却也隐隐形成合围之势,阻止了玩家的去路。   既然走不了,贺野干脆也不急着走,直接找了个话题打发时间。   他说的话仿佛是面对众人,其实双眼只看着张永恳。   徐不扰这个人,诚然具有新人常有的不安,但一来认识潮惊,不管他和潮惊有什么样的恩怨,显然两人没有彻底闹翻,关键时刻潮惊仍能拉他一把;   二来,他性格本质偏于从容,头脑其实转得不慢,这样的人保命功力和自信程度都绝对不俗。   张永恳就不同了。   张永恳属于非常不安,非常想要尽快掌握游戏玩法的那类人,他很努力,一直在试图分析剧情搜索出路,追上老玩家的脚步。   贺野已不止一次看见他暗暗写笔记推测剧情了,不禁觉得让他捋一遍剧情立一次功,他肯定会很开心很骄傲。   果真,注意到贺野询问的眼神,张永恳愣了一下,然后立马踊跃开口说:“好啊!我愿意说!”   徐不扰眼光一闪,也很配合地做不解状:“张哥,我想不通,校长干吗杀死施工队?”   “嗨,那就不得而知了,”张永恳摇摇头说,“但我猜测无外乎是人性那点事。要不然是学校偷工减料的事即将败露,校长杀人灭口;要不然是施工队队长——校长那位亲戚想要半途放弃工程,或者勒索校长了。校长本事大,脾气一上头,指不定就失手了。”   “勒索很有可能。”黎易容评价。   张永恳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牙,接着说:“然后校长一不做二不休,利用鬼魂壮大自己,结果不小心招来了褚灵,又碰上了我们……嘿嘿。”   他倒是也有分寸,没把大家统统心知肚明了的那部分剧情再讲一遍,往自己身上贴金。   耳听着众人的对话,贺野淡淡扫了徐不扰一眼。   这是他和黎易容经历的第三关副本了,假如一切顺利,在第四关副本结束后,他们俩势必会离开这个游戏。   潮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先前潮惊自称经历过两关玩家有身份技能的关卡,算上这关作为第三关,最多也只剩下一关了。   甚至也许这已经是潮惊的第四关。   那么今后这个主神空间里,不谈新人玩家、或队友死绝随机转换空间而来的其他空间老玩家,就只剩下徐不扰和张永恳相依为命的份了。   徐不扰乐意配合张永恳,张永恳心眼也不坏,这是好兆头。   想到这,贺野忽然发觉自己竟在思考无关自身的队伍问题。明明他一向颇为讨厌组队。   他心情复杂地蹙起眉头,下意识一看黎易容,黎易容好像猜到他在沉思什么了,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笑讲:“放心吧,这两个人有他们才有的优势——懂得依赖别人。”   贺野不清楚这话究竟有没有道理,在这方面,黎易容的经验比他多得多。   于是贺野只微微一笑,听劝地暂时放下心来。   这时一分钟已过,因为校长的死亡触发了校内规则,即“但凡有人死掉,周围人就会忘记当时所看见所听见的事情”,刚才对他们戒备万分的教师们一一返回了办公室,若无其事地办公忙碌。   校长室也直接变回了一片整洁,没有尸体,没有爆炸的痕迹,没有校长存在过的痕迹。   校外的警察和医院,多半也受多米诺骨牌式的影响,忘记了要出警这回事。   令人唏嘘。   从贺黎两人汇合上楼、投出第一颗炸弹到此时此刻,大约只过去了五六分钟而已。校长兴风作浪多年,只挣扎了五六分钟,就不得不无人在意地死去了。   和他导致的许许多多受害者一样,死后曝尸天日,无人收拾。   贺野只又朝校长室里打量一秒钟,便移开了视线。   虽说徐不扰尚未祈雨,也犯不着再祈雨了,但很凑巧,窗外“哗”的一声下雨了。   瓢泼大雨中,五六只大小各异的白鹤拔地而起,冲天长鸣,盘旋在校园上空,模样飒爽。张永恳“哇”了一声,不由得一步冲到窗前去了,接着潮惊和徐不扰也目光炯炯,抱着看鸟的眼光凑了过去。   贺野和黎易容多走几步,挪到了另一扇窗户前,并肩向外眺望,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飞快地沾湿了贺野校服的衣领顶端。   “是术法。他们俩似乎是同一位老师。”黎易容倚着窗台懒洋洋地指指操场上绿豆粒大小的李天师的身影,“应该是后来李清越帮褚灵给师长亲人报了死讯,顺势被褚灵那名师傅收入门下了。”   “不错。”贺野简洁地表达了欣慰。   这一回,结局真的还算不错。尽管终究难以毫无遗憾,可是也堪堪称得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两人默默等待了一会,居高临下,看到漫天雨水中,李天师身边的褚灵最终愿意渐渐地现形了,想必一人一鬼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这才招呼其他玩家:“走,下楼准备出本。”   一行人走到二楼时,路过楼梯口,还额外撞见了十七岁的李清越。   李清越怀里抱着一大堆雨伞,气喘吁吁地拦住他们说:“你们要走是吗?拿着,我刚刚跑到一楼小卖铺买的!”   “还报了潮哥的名字,算提成吧?”他冲潮惊灿烂一乐,“可以要了提成再走。”   惹得黎易容哈哈大笑。   潮惊当然没有去索要提成,不过看出了李清越的依依不舍,他们还是停步稍稍逗留了一会。   ……于是李清越惨遭一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可以啊小子,就此走上玄学人生,加油飞升”等殷殷叮嘱包围。   连几乎没和李清越说过几句话的张永恳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再见,不管后会有没有期,祝福你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不过,虽说他们只耽搁了一会,但李天师行动很雷厉风行,说话间,教学楼外就冒出了一个浑身湿淋淋的李天师。   张永恳顿时不说话了。   比起他们,李天师和李清越的分别,才是真正的要紧事。   尽管自己和自己,纵有交际,自然终有告别的一刻。   好在两个李清越都不是什么矫情人,只四目相视了片刻,各自莞尔一笑,一起抽了支烟。   “待会我会把这所学校打扫干净,等幕后主使的那个法阵彻底被破坏后,你们所有人就会暂时恢复有关死亡者的记忆。”李天师嗓音沉稳地说,既是在告诉贺野他们,也是在告诉李清越,“为了众多目击者的心理健康着想,我需要使用一个遗忘术法,恐怕无法单独跳过你。”   “我知道。”李清越吊儿郎当地插住裤袋挑了一挑眉毛,“否则你也不会忘事了。就这么办吧。”   随后他抽抽鼻子,迅速把目光转向李天师背后的褚灵,小声说:“褚灵,真不好意思,约个面基把你给约死了。”   贺野留心看了看,褚灵肩膀上空空如也,状态也像样了很多,周身不再烟气飘散,左臂基本恢复如常,只是还缺失了几根手指,想必从李天师那得到了一些合适的灵气。   褚灵没回答李清越的话,那番话明显是逞强玩笑,他哪里真是单纯为面基来的?   褚灵只管右掌一翻,从胸口中拈出一张鬼魂灵力凝成的辟邪符纸塞进李清越手中,竖起手指点点垂在李清越胸前的月亮项链,含笑说:“没关系,你和我是真正的后会有期。”   看清褚灵的动作,李天师脸色略沉,却没有制止,反而眼神一柔。   褚灵最好随着他走,目前的李清越尚不具备让褚灵存在下去、不因伤势过重而烟消云散的能耐。   几天后,李清越大概就要完全忘掉褚灵这个名字了。   但十四年后,李清越会从一个精心整理过的旧盒子中翻出这张符纸,满心疑惑,回望当初。   李天师不免一阵好笑:褚灵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强大的护身法器,愣是被他压箱底藏了十四年,舍不得带在身上,怕消耗掉。   “后会有期。”李清越又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答,“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打别的游戏咯。”   “一言为定。”褚灵笑回,“放心吧,听说你后来戒游戏戒了十几年,再插旗我肯定吊打你。”   满腔情感正澎湃着突然一噎的李清越:“……”   早已不怎么摸键盘了的李天师:“……”   ·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   操场上,李天师心乱如麻。   早在返回过去之前,他便十分清楚,一旦找到褚灵,他就有了恢复记忆的方法。   譬如他是天师,可以与鬼结契。   只要褚灵同意,他可以在和褚灵缔结契约的时候规定共享部分记忆,褚灵的记忆没有受损,从中他便能找回一部分自身的记忆。   和褚灵共同度过的那部分。   至于其余的,反正之前也找不回来,反正大多也只是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李天师没那么看重。   惟有褚灵,这个对他而言又真切亲近又朦胧如一团迷雾的人,参与了他人生的一大转折。他必须重新了解他。   一想起褚灵,他心底里有块地方就潮湿欲雨,分外空荡。   不过从奔出教学楼来到操场,直至并肩作战大半天后,他连褚灵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看见。这下子他确定了,褚灵就是在躲着他。   李天师也不傻,褚灵会躲着他,理由无非就那么几种,想想也能猜中。   李天师开始试着说服褚灵现身:“褚灵,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没用。   李天师不气馁:“要不……褚哥?我以前是这么叫你吧?”   依然没用。   李天师真诚地:“救苦救难的褚哥啊!行行好吧!和我结契吧!”   “……”褚灵终于回了他一句,“你想成为魔法少女?”   话虽如此,褚灵显然明白结契的作用,态度中出现了一丝松动。   褚灵连忙趁热打铁,谎称:“我必须找回记忆,找回一分是一分,否则我宁愿直接去世。我需要你帮我。”   这下他的话起了作用。   仅仅半秒钟后,他眼前一花,身侧终究出现了一道半虚幻的飘浮人影。   那一秒,李天师不禁悄悄感叹,卖惨套路真是套君子不套小人,褚灵上钩妥妥的。   随后,即使有敌在前,两人双双挥出咒术后,还是忍不住迅之又迅地同时侧头对视了一眼。   秋天的阵雨说来就来,倾盆大雨降下的一刹那,他俩之间不清楚是谁先失笑了一声。   一笑泯久别。 第45章 Two drifters(一)   这次睁眼贺野没能回到主神空间, 而是降落到了一片似曾相识的地点。   身畔没有黎易容。   前一秒他还在想着李天师他们的故事,下一秒思绪顿消, 心里一沉。   第一时间, 贺野就警惕了起来, 将站姿调整成备战姿势,环顾四周。   “黎潇?”他喊。   四面八方无人回答。   他身处在一户人家内, 这户人家……等等,这户人家似乎不再是21世纪的人家了。   贺野向左边看看, 看到了整整齐齐停在角落里等待启动的数名机器人,向右看看, 看到了指令式声控管家的充电口。   此外, 这户人家,他真的很眼熟。   默然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贺野才敢于确定, 这是他在星际时代的家。位于郁金香星球的那一处。   发现这一点后, 贺野更加警惕了。这个游戏怎么回事?不单能制造他的复制体, 还能提取他的记忆制造拟真环境?   还是说,这里真的不是主神空间, 他莫名其妙又穿回星际时代了?   贺野试探着仰头呼唤:“系统,我需要兑换一支烟,多谢。”   系统毫无反应, 不知道是在装死,还是当真不在。   贺野迅速找出一块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他的脸并没有恢复以往,还是那张穿越后的如花似梦娘炮脸。   情况诡异。   贺野慢慢冷静下来, 在黑咕隆咚的房子里踱了几圈步。他没有去碰触、使用那些他魂牵梦萦的机器人,谨慎地连灯也没有打开,只借助着稀疏的月光察看周围,一步步接近他想要确认的物品。   衣橱中的衣服悬挂得整整齐齐,其中他注意到,他在治安所的工作服也被妥善地挂在了衣柜里,加之天色已晚,看来这个时候他已经下班了。   这个家离治安所很近很近,除了加班外,这种入夜时分,他很少不在家。   “山”“与”“三”“夕”。   贺野下意识把窗户推开一小道细缝,向窗外瞄了一瞄。漆黑的夜空在飘飘洒雪,粉郁金香晶莹欲滴,星辰漫天,四野静谧。   与第一关失火居民楼时系统勉强制造的外景不同,这里有星有月,真实得不得了。   气温很冷,两朵苍白无助的雪花被寒风卷挟着轻拍到贺野脸上,他怔了一会,脸颊上很快感到了汹汹凉意。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倏地涌上了他的胸口,或许是怀念,或许是遗憾。十七年了,他没想象过故地重游的可能,他的的确确地喜欢这个星球,喜欢生活在这里的那段日子。   但他没出神太久,马上关紧窗子,继续谨慎地检查房间。   这片客厅中挂有电子日历,只是需要启动电力才能察看。好在他一向有些喜欢纸制品,在卧室里另还摆了一架纸日历备用。   没错,他走进卧室确认了,这就是龙来访他家的那一年,也就是说……   尽管他记不清自己死亡的日期,但看房子里的情况——例如厨房今天有没有开过火——和那身被提前好好挂起来的工作服,现在他所处的这一天,这个时刻,过去的那个他可能已经死了。   甚至没准死了不止一天,早已落到皇帝手里了。   他记得彼时在他停止呼吸,视线彻底涣散前,曾看到龙一动不动鲜血淋漓地趴在雪地上,也死掉了。   重新去回忆这件事,使得贺野忍不住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他又想到,这一年黎易容不知身在何方。这一年黎易容尚未闯出名堂来,两人从未具体地聊过黎易容搞事的时间线。   等于说,他暂时根本无法和黎易容汇合。   贺野的心情立时又向下沉了沉,趋近冰点。不过,他穿越时空一事实在蹊跷,这回突然来到这处地点,未必是偶然。   想了一想,贺野从斑驳残缺的记忆深处扒拉出了一缕疑点。   凭仗着自己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不多时,他就拥有了搜索目标。他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将它们一一摊开,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是纸质书籍,但最后一页,当全书完成,连版权解释页面也翻过后,最后一页夹在版权解释和书封底面之间的空白纸页其实并非纸质,而是一页轻轻薄薄的电子屏。   “红烧土豆。”贺野冲其中一本书的电子屏说出了解锁口令。   状若洁白的仿真纸电子屏忽然摇身一变,呈现出了一种澄澈护眼的浅蓝色,其上也逐渐细密地显露出了一段段黑体文字。   文字是加密的,密码贺野虽然已不记得了,但他懂得破译,对于亲身使用过的密码,更是破译得要多快有多快。   他定睛去看,果然如他所料,这里藏着一份任务线索。   那是他初次死亡、成为猎狼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未能真正执行完毕。他分明出生在帝国主星,之所以来到这颗小星球也和任务有关。治安所的普通警员应该是他的伪装身份。   “任务代号:亚特兰蒂斯。小组:01。警告:此报告仅容玛雅阅读。”   贺野双眼一眯,随手点上一支与他一同穿越回来的21世纪呛口香烟吞吐了两口,打足了精神。   他清晰地记着他向年少热切的龙提及过他身载任务,目前无法透露真名,只是没有说明任务的内容和性质究竟如何。   亚特兰蒂斯是他本人。他接着往后读。   “特洛伊暂且给那种不明物质取名叫做X11,因为‘虫洞’这个名字,未免太容易被猜中效力了。昨夜我们近距离接触过X11,但因为特洛伊的牺牲,它被失手打翻在了我和耶路撒冷身上,后果尚不明朗。我们会尽快取得新的X11样本供给调查,现阶段不建议暴力突破。”   这封报告措辞简短克制,贺野默然无声地把这本书放回书架上,换了一本。   “红烧土豆。”贺野又说。   解锁失败,洁白的纸面一成不变。贺野略停一下,改口道:“软炸深海无刺鱼。”   刹那他眼前纯蓝一片。   同样的标题与警告后,这次的通信内容却比之前言辞激烈了些许,显然中间玛雅有过回应,详细答词不明。   “特洛伊已死,尘归尘土归土,我反对复活他。   “现如今谁也无力真正得知X11的副作用,一不小心,我们负担的未必只有死亡的风险,或许还须无限流浪往返在时间的洪流里,永失故乡。假如特洛伊没有自愿签署过复活协议,我坚决反对你所说所做的一切,纵然我没有阻止的权限。玛雅,打扰牺牲的人是个错误。”   时间。流浪。往返。虫洞。贺野眉头急扬。   “红烧土豆。”他抛下第二份报告,拿起了第三本,也是最后一本藏有密文的书。   其余的报告貌似都被他销毁了,这原本是硬性要求。想必因为特洛伊一事,当年的他怒气冲冲,故意保存下来了相关的几封文件。   第三份密文并非是要传递给玛雅的报告,前置在全文开头的落款依旧是“亚特兰蒂斯”。   这封口吻较为随意的信件写道:“妈妈,很抱歉,有一刻我犹豫过是否要利用X11物质,然而那是错误的。我记起来了,你并不愿意重生在这个世界上。”   哑然片刻,贺野才缓缓将第三本书也收好。   在帝国,被复活就意味着被洗脑摆布。哪怕是本就忠心耿耿的人,皇帝为了防备万一,在动手术复活他们时,也会干脆趁机把他们洗脑成更加忠心、没有过往的麾下木头人。   十七年以来,贺野的念头没有转变过,他不喜欢经受各种摆布,不自愿地复活在某种控制之下,他宁可自由自在地死去。反之,他势必会拼上同归于尽的决心挣脱控制。   可是他倒也不会在复活后选择自杀,他照旧会认真珍惜生存的时光。   他的母亲则好像更为较真,只接受一了百了。   此前他不记得她已经过世了。   原地静静抽尽一支香烟,收拾干净烟灰,擦掉指纹,掩埋尽有人来过的痕迹,然后贺野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这处旧居。   才踏出门半步,冷冽的冬风就使劲卷走了他浑身上下的全部温度。他穿得有点少。房子里的衣物不能动,未来一定会有人赶来搜查这里。   正式探身出屋前,贺野警觉地展眼扫视六面八方,确定了暂时还没有人监视在附近、或者监视者早已出现过又撤走了。总之他掩上房门,皱着眉头走进了风雪里,夜色壮观,雪地如海,整个世界仿佛惟有茫茫的黑色与纯粹的白色,别无一物。   不,有人。   走出三步,贺野敏锐地挑眉侧过头去,看准在距离他身后这所房子不远的地方,邻居小屋的建筑外墙后,正鬼鬼祟祟地藏着一个金色乱发的年轻男人,脑袋一探一探的,浑身冲他散发着强烈的敌意,偏偏又忍不住不停往这边望。   奇怪。这水平,不像是帝国派来的监视者。   贺野艺高人胆大,干脆不闪不避,大步向着那古古怪怪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他渐渐辨鉴出,对方顶多是个少年,脸色十分苍白憔悴,指尖滴血,身形也消瘦,衣衫灰扑扑的,色彩很低调,双眼清澈但莫名极其阴冷。   反正绝对不是监视者。   见到他迟迟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那名少年微微愣住了,便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双手仍然悄悄地紧握成拳,满脸戒备。   贺野有意向他问话,隔着一段距离,就直接叫道:“请等一等,假如你不逃走,我不会攻击你。你不需要医治吗?”   他自认为将话说得很明白,殊不知落在对方耳朵里,意思完完全全变成了“假如你敢逃走,我一枪毙了你”。   少年顿时惶恐不安地僵住了。   贺野很欣慰,加大了步伐的幅度和靠近的速度,然而。   然而在面对着面,正式看清那名少年的五官时,贺野猛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剧烈的不可思议。   远看尚好,由于年龄和气质的区别,他没能立刻认出眼前的这张面孔像谁。   待走近了,他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明明就是黎易容的五官,只是青涩很多,饱含恐惧。   黎易容。   十几岁的黎易容。   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他家门口。   一瞬间有一道电光匆匆劈过脑海,照亮了什么信息,导致贺野喉咙一哑,下意识向对方伸出了手。   “轰!”他超过了安全线,一道橘红明亮的火墙立即涌现在了他眼前,火墙背后一双被照得欲燃欲烧的清亮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借突现的火墙的掩护,年轻的黎易容撒腿就跑。   独留贺野站在火墙边哭笑不得。   他明白了,十八岁的黎易容不知怎么侥幸活了下来,此时因为不认识他的这张脸,恐怕是将他当作监视者了,一心只想逃命。   他想开口叫住黎易容,做个解释,帮后者包扎包扎伤口,但头痛到几乎呼吸困难,一时间没能发出任何不微弱的声音。   在视野开始欢快地跳跃金星之前,贺野想起,后来的黎易容提醒过他,用言语或画面重现的方式暴力唤醒记忆不可取,只能等待他自行慢慢一件一件地忆起往事。   看来是真的不可取。   贺野单手撑住额头,奋力咬了一会牙,努力抬头再望,黎易容的背影已经飞奔出几百米远了,成了雪地与黑夜间的一星灰色小点,像一颗将耀未耀的幼小星星。   在他的遥遥注视下,几秒后,随着不知第几次回头,黎易容“唰”地一下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就这么匆忙飞走了。   又几秒钟后,贺野姗姗记起来,对了,为防帝国轻轻松松地逮到龙,龙当然整改过面容,地下整容所还是他陪着龙去的。   随后他就将这类细枝末节忘记了,毕竟关于逃亡的准备,他们做了很多。   一直以来,刻在他记忆深处的龙的脸,理所当然地都是初见那一夜的容貌。   太冷了。头疼欲裂中,贺野不再顾得上是否会惹来大麻烦,踉跄斜走出几步,用力推开倒霉邻居没有锁好的窗户,随手从主人不在的空房子里偷出了一件可以凑合御寒的外衣,披在身上,想要迈步去追黎易容。   暖意加身的那一秒,他的神志短暂地清明了几分。   旋即他注意到,他偷来的这件衣服是件黑斗篷。布料粗糙,很旧,还有一点脏了,兜帽的边缘镶有早已摩掉了一半的保暖圈。   ……黑斗篷。   贺野呼吸一滞,紧紧眯起双眼,仔细觑住了黎易容逃跑那个方向里冷黑的天际。   天际,一艘亮光微弱,周身罩满保护色的黑船正徐徐飞近,看样子将要降落在这颗星球上的这一带。   作者有话要说:  单元标题是《Moon River》的歌词~。 第46章 Two drifters(二)   与贺野的情况差不多。   前一秒黎易容还在想着李天师的事, 后一秒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有古怪。   做出相似的基础分析和对系统的简单试探后,黎易容飞速仔细察看了四周。   他发现他居然在帝国的首都。   时间是……十七年前。   黎易容完全捉摸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很快也拥有了一个目标。   ——十七年前, 贺野应该刚刚死而复生, 假如他能把贺野救出来,直接带到身边去, 一切故事都会不同。   纵使按照时间悖论的规则,他不可能真的改变过去, 但希望渺茫是一回事,能否忍得住毫不尝试又是一回事。   何况, 万一这里是游戏副本或者平行宇宙呢?   那他就至少能在某个时空内解放贺野, 说不定会让这里的贺野自由度过十七年。   凭借着对首都地形的了解,黎易容快步裹着寒风钻进贫民窟一带,走过色彩丰富的涂鸦墙, 走过连高高月光也照不清丝毫的大楼夹缝, 走过堆满无智慧二手机器人残骸的垃圾箱, 熟门熟路地一头扎进了一道小巷子里。   叹息巷11号。   假如他没记错的话,这里住了个很好用的情报贩子, 数年之后,还被他招到了自己麾下。   只不过具体的门牌号,黎易容不敢打包票。后来他的部下太多了。   从离开校园副本到现在, 黎易容行动得马不停蹄、一刻不懈。正常步行一共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花费了十二分钟,连一件外套都没来得及置办——重回十七年前, 哪怕仅仅是可能重回,这个可能性已大大地刺激了他。   在确定时间日期后的第一秒,一道明确的欲望就压过了他其余的所有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搅,促使他做出最快的行动。   简而言之,此时此刻,这趟穿越直接把黎易容整个人掀到了爆发的边缘。   ·   厉钉,一个生活在帝国主星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低调情报贩子。   在这天晚上,等待着晚餐悠悠闲闲地读新闻时,冷不防被一阵脚步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须知做他这行的,实在很容易得罪人。而他很确定,今晚除了他自己外,他家里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连机器人都没有。他信不过机器人。   厉钉赶紧抄起枪,竖起耳朵:来人似乎穿着一双皮鞋,脚步急促,但沉着,不像是通常急于求助焦躁无比的客户,糟了,很可能是仇家。   他脑海里勾勒出了几种可能的敌人身份:富豪的打手、社会收“债”人、或甚至帝国的猎手。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搞恶作剧的普通小混混,他们的皮鞋没这么合脚,走路时会发出累赘的异响。   他家的门也没那么容易撬开。   “笃笃”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大步流星,终于,一道影子穿过客厅,来到了他的餐厅中。   厉钉本来已经将灯关掉了,准备抢个先手偷袭对方,然而一片幽暗里,他一眼看到那道人影右掌心上托着高冲天花板的庞大火球,顿时咽了口唾沫,干脆放下了枪,改为双手投降。   就算来的是帝国猎手,也会有老主顾由于需要他,不惜去劫狱的嘛。“你可是金牌情报贩子啊。”厉钉这样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并且很幸运,尽管火焰已经掂量在了手心上,人影终究没有对他做出攻击。   “你是钉子?”对方只是问。听嗓音像是个性格阴冷的盛年男人。   “我是。”厉钉干脆利落地回答,“有何贵干?”   火球的面积和直径缩小了一些,却也明亮了一些,照亮了来人的半张面孔。   来人冷冷地打量了他片刻,说道:“做生意。我想找两个人。”   这两个人自然都是贺野。十七年前的贺野要试着找到,十七年后的贺野说不准也会来到这。   黎易容展眼扫视左右,从一边的架子上借了两张纸一根笔,握在手里,自顾自坐到方才厉钉所坐的椅子上,用眼神示意他也拣处地方坐下,接着说:“我会给你提供画像和部分信息,你负责告诉我他在哪里,拿到消息我就离开,听懂了吗?”   听到“做生意”三个字,厉钉已经长松了一口气;一听完对方的全部要求,觉得还蛮讲道理的,又稍微放了放心。只不过厉钉自然注意到了,对面那男人手上的烈火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熄灭过。   残带着一丝战战兢兢,厉钉试探着问:“好的,客人……你还有什么要求?”   黎易容:“没了。”   厉钉:“那您为什么还蓄势待发呢?”   “……”黎易容用看傻瓜部下的眼神看了厉钉一眼,“我很冷。这团火不是用来恐吓你的。”   厉钉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黎易容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在这个星球上,它连深秋的气候温度都很难扛得过去,如今已是隆冬了,感到寒冷也不奇怪。   厉钉:“……哦。”   虽然如此,为防万一,厉钉还是很有眼色地站起身给一看就心情不大好的这位顾客拿来了一套可以御寒的保暖电芯风衣,并主动询问了对方是否需要一份晚餐——也就是他家里储存的另外一桶速食面。   黎易容倒是无可无不可,诚然这一年的厉钉还浑然不知他俩之间有份从属交情在,但他黎易容知道。就算再如何心情恶劣,他有义务庇护成为了他下属的人,当然更不可能去用他们发泄焦虑。   面对着面沉默地分享了两桶速食面后,黎易容依旧一言不发,直接坐到一旁画起了贺野的肖像,以便厉钉找人。   厉钉却是个话痨,家里没人还好,他自己找得到乐子,家里既然有人在,他便耐不住寂寞了。   “找亲人还是情人?”厉钉看了看黎易容的笔锋,又看了看黎易容画像时盯向纸面骤然柔和下来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搭话问。   “情人。”黎易容头也不抬。   “两个都是?”厉钉诧异了。   “……嗯。”黎易容以前没发现厉钉竟然有张这么欠打的嘴。   大概是感受到他情绪中的不耐和冷淡,厉钉马上不再多问了。   其实黎易容也不想朝他一直沉着脸,黎易容很清楚,姑且抛开复杂的心绪先和厉钉聊聊天,对他自己也有好处。着急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害人不冷静。   他依稀记起来,上一次在童话副本的开端时,他也和贺野非自愿地分离过。但那个时候,无论游戏情节有多不可控,他至少也知道贺野身处的范围,所以心情稳定得很。   至于眼下。   问题不止是十七年前的贺野究竟能否救得出来,冷静一些后,黎易容想到,更重要的是,本该和他同来的那个贺野去了哪儿?   这里不像是游戏副本,兑换不到食物、衣物或随便其它什么,两人通身也暂时没有星际时代流通的货币。黎易容尚无法确定他被投放的地点是不是出于随机,也就无法确定贺野会被投放到哪里。而这颗星球上、这个城市里,危险的地方太多了。   这么想着,黎易容尽快先完成了穿越进游戏后的贺野的面部画像。   厉钉接过画纸一看,大吃一惊:“哎呀,大美女!客人你真有眼光。”   黎易容没理他:“是个男人,看外形不到三十岁,你也见到了,他的容貌很有辨识度。他可能在这颗星球上,可能甚至不在,你尽全力去找,只要尽力了,找不到我也不会苛责你。”   “……”厉钉灰溜溜地摸摸鼻子,说,“知道了。”   黎易容恢复了一言不发的状态,霸占着沙发低头续画第二张画像。   只是这一次没等他画多久、笔下才朦朦胧胧勾勒出一双棱角锋利的眼睛,厉钉家门外突兀地响起了一阵细微的电流音。   听到这个声音,厉钉像惊弓之鸟一样原地跳了起来。   黎易容停住笔,抬头询问地瞥向厉钉。   “这是有人想要闯进来的声音!”厉钉隐约意识到了黎易容是打算为他撑腰的,立即摆出告状表情竹筒倒豆子,“我不清楚你刚刚是怎么进来的,我家门上布置了连一级帝国猎手都很难破解的特殊防御装置,即使被破坏过一次也能自动再生三次,现在它的反应居然这么微弱,看来来了个狠角色。”   黎易容慢慢皱起眉头,将手头的画纸收进风衣的里怀藏好,起身问厉钉道:“这几天你惹过谁?皇帝的人马不会拖延行事,如果是猎手,一定是为你两天之内经手过的事情而来。”   厉钉一脸茫然。也不知道是当真想不到,还是装傻。   黎易容也不和他计较这个,见状,干脆迈步走到门口,把厉钉挡在身后,从里面打开了房门。门一开,黯淡却洁净的月光流泻一地,门外站着两个皇室猎手制服的陌生男人,影子斜长漆黑,一直延伸到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不,有一个人黎易容并不陌生。   只隔着一道门槛,两人四目相视,黎易容的心脏猛然剧烈地跳了几下,随后迅疾地坠入了一片深渊,深渊底部是一片冰窟寒潭。   这个人不是猎狼贺野,此刻,猎狼应该还在监控之中。   黎易容记得,眼前这个模样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是贺野,或者说亚特兰蒂斯的老师。   这个“老师”,显然不是指军校里每年带得出成百上千名学生的老师。   在黎易容还只是一头懵懂不经事的小火龙时,曾经躲在贺野家的窗户里瞄见过这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一眼,谈起他时,贺野表现得一向比较开心信任。   问题在于。   无论何时,某些规矩都是某些行业心照不宣的必要准则,遑论是皇室心腹这样敏感的一行:正常来说,关系亲密的学生有了背叛行为以后,皇帝不可能不将他的老师也暂时控制住,详细调查一遍;就连轻微的连坐降职都不奇怪。   这份调查,多少要花些时间。看日期,这天分明是亚特兰蒂斯死亡后的第三天,老师本不可能自如行动,甚至穿着制服出面执法。   除非事发后为了不被连累,这位老师设法参与了对贺野的惩罚。或者干脆,在事发以前——   黎易容不再想下去了。   黎易容脸色渐沉,眉头越皱越紧,表情难看。显然,这一点站在他对面的老师清晰地看得见。   “帝国执法,”老师浑不在意地率先开口道,“你们要拒捕吗?”   黎易容不回答他,却胆大包天地略转过身,侧对两名猎手,口吻平静地问厉钉:“厉钉,你介意我在这里杀人吗?”   说着黎易容想了想,日后厉钉着实帮了他不少忙,这次说不定还能帮他找到贺野,值得被对待得客气点。   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抱歉,等你找到那个人以后,我就不会这么容易生气了。”   其实没有时间让厉钉表态了,因为老师已经迅速地拔出了枪,动用起灵魂力,释放出了一地寒霜。   巧了。黎易容根本没料到,对方的能力会和自己如此水火不容。   黎易容低笑一声,前迈一步跨出门槛,也迅速张开了背后那双腥红的龙翅。   叹息巷巷道狭窄,两侧箱楼密集,光线幽暗,今夜尤其流云掠星。   关上身后的门,黎易容挥手释放出一面火墙,轻松地用高温融掉了两颗射出的子弹,笑笑发问:“老师,你叫什么名字?明天早晨我需要确认你的讣告。”   半明半暗之中,他的笑容阴恻恻的,满眼杀意一点也未加掩饰。 第47章 Two drifters(三)   贺野没能跟少年黎易容赶上同一班黑船。   他拢紧斗篷, 冲到雪地那头时,黑船已经开走了。这种船上载满了违法乱纪分子, 甚至多国逃犯, 自然行事谨慎, 不会停留太久,过时不候。   贺野眯着眼睛独自在雪地上站了几分钟, 直到被风吹起的细小雪沫缠满了他斗篷的衣角,飘进他的脖颈间, 沁醒了他的思绪。他试图转身折回繁华区,找到一个通讯器, 不过恰在这时, 另一艘黑船出现了。   好运气。   做帝国的精英探子和在冒险游戏中闯关不同,对于后者,只要摸清楚了规则, 能够顺利或无伤通关就好, 行事做法可以相对放松。   至于前者, 抵达一个星球时,贺野当然就必须得掌握这里的大多数不确定因素。所以早在初来乍到之时, 他就结识过会在这颗星球停泊的黑船老板们了。   对照着这艘黑船的船型轮廓和保护图案,贺野很快确定它和刚刚走远的那艘船属于同一个总船主,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这不代表他没有起疑心。   相反, 他非常疑惑于为什么会有两艘同队黑船仅隔十分钟,就先后出现在同一颗星球的同一处位置上。   一颗星星再如何小,也停泊得下几万艘黑船。   因此在借助冷风一跃而起, 跳上尚未完全停好的黑船的同时,贺野就做好了作战与靠武力问话的准备。   巧得很。或许是由于他登船太早,连梯子都尚未放下,船长还没有打起全副警惕,还在不紧不慢地冲船员说话:“看清楚一点,如果雪地上没有小孩在,我们就赶快离开。”   贺野一破门闯入,两方俱是一愣。   听清了船长的话语后,贺野及时勒停了随身的罡风——这名船长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是被鲨鱼群争相撕咬过的一片旧帆,听上去让他觉得相当耳熟。   并且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贺野已经摸清,这意味着他很可能认识这名船长。   抢在船长和几名船员大惊失色地拔枪开火前,贺野一把掀开兜帽,将左眼亮给他看,还故意使眼底的绿色浅淡微弱了一些。十七年前,他的灵魂力应该比现在不成熟许多。   “是我。”贺野说。他不确信船长是他的朋友而非敌人,可是这句话说得万分笃定。   好在如他所料,船长恶狠狠地又愣了一下。   “是你?”船长面露狐疑,“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死了——等等,你在地下整容所找了个替死鬼吗?”   这是个不错的解释。贺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管立在原地让船长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番,随后才调转话题:“你们在找我托付的那个人?”   “是的。”船长点点头,冻蓝色的眼珠仍旧不死心地反复检查着他的周身,“死要见尸。总船主冒了很大的风险,调集来了三十艘船只,偿还你的人情。连着几天,我们都悄悄在这一带巡逻。”   这处“港口”是距离贺野家最近的“港口”。   贺野皱了皱眉,他没有想到还发生过这么一回事。   不等他提出郑重感谢船长们与总船主,另一个舱室就匆匆奔来了一个兴高采烈的船员,嚷道:“船长!荆棘号发来消息,十分钟前他们接获了目标人物,经过检验后刚刚确认无误!”   船长闻言连连点头:“好极了,任务完成,我们可以离开这颗星球了!”说着他把目光投放到了贺野身上,意思是询问贺野对这样的结果是否满意。   贺野双眼一闪,问道:“这艘船能追上荆棘号吗?”   船长抱起铁柱似的双臂,如实答:“百分之百能,我自掏腰包改造过它。我们是同一队船,荆棘号即使见到我们,也不会全面加速慌忙甩开,假如你想要和目标汇合同船,等接近时我们可以打灯语请他们停船。”   对这个结果,贺野着实还算满意。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到站请叫醒我。”贺野沉声说。说着他退后一步,坐到一旁的乘客长座上慢慢低下头,揉了揉眉心。   没等到船长的回应,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身侧萦绕着一丝微小但音效凶锐、不断旋转的罡风作为自保。   当再清醒时,贺野微微抬起头,一眼望见对面的另一组座位上坐了一个怀抱电流密码箱,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男人。   出事了。   电流密码箱箱盖大敞,当中空空如也,那男人的死相十分惨烈,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鲜血喷溅得四周到处都是。   贺野条件反射地扶住身侧的座椅,随时蓄力站起身,睁大双眼环视四周。   整个船舱此际变得血淋淋静悄悄的,船长和船员不知所踪,惟有他们两名乘客相对而坐。   怪事是,涂遍天花板、地面与船舱四壁的血迹远远超出了一个人全身能够流出的血液量。   贺野立即看了看时间,此刻距离他昏睡前只相隔了七分钟,恐怕这个男人也是在郁金香星球这站上船的。   他的头痛无力没有较七分钟前好转丝毫,反而越发地眼跳金星呼吸不畅了。一片浮光乱金中,他眼前涌现了一段似曾相识的破碎画面——   场景是冷白色遍布精密机械器材的正方形房间,他不在其中,他似乎是透过一粒微型摄像头观察那房间的;但那抱箱子的男人就在其中,脚步徘徊,外套洁白,手中拈着一小瓶淡蓝色的溶液。   X11?   贺野马上想到了它。   可惜他没有想起更详细的事情。   无论如何,贺野撑起身体,隔着一段距离全神贯注地打量了一遍那个面容扭曲痛苦的男人。   情况很糟糕,贺野意识到。假如男人是X11的持有者,难道有人劫走了这满满一箱X11?   接踵而来的问题太多了。   一座实验室不会只有一个人,男人没道理单枪匹马携带如此重要的东西逃亡天涯;   会是实验室内部出现了利益纷争吗?或者他其实本来拥有同伴?   即便假定夺走X11的凶手为了不横生枝节,不想招惹什么也没有目击到的贺野,选择了对他置之不理、溜之大吉,为什么凶手要带走其他人的尸体,只留下这男人的尸体?   贺野匆匆站起身,大步走向驾驶室。   驾驶室里空无一人,这艘船现如今恐怕别无他人了。一块未开封的榛子巧克力静静地躺在驾驶台上,贺野拿起它咬了一口,弯下腰查询行船记录。   考虑到荆棘号只比这艘船先出发了十分钟左右,按理说七分钟足以追上荆棘号了,贺野注意地查询了停船记录。果然,三分钟前,这艘船降落过一次,时长只有二十几秒。   贺野干脆一口气吃掉了整板巧克力,从驾驶座下的小抽屉中找出了黑船行船必备的小道具之一——警用紫光灯,然后在控制台上熄灭了整艘船的灯光。   星际时代,隐形涂料尽管被法律管控在军用范围之内,可很多法外之徒并不乐意乖乖听话,他们能从各种渠道搞到各种违禁品。   有时候,黑船上会有一些隐身偷渡客,或目的更加危险的什么人,每位船长都会给自己与心腹船员配备几只紫光灯电筒,再在驾驶室储备一两只,以备不时之需。   实际上,做猎狼的那些年里,贺野也特地通过实验令自身的左眼拥有了破解隐形涂料的能力,但目前他暂时精神疲劳,身体恍惚,无法保证万无一失,索性省下力气不去发动左眼。   手捏着这只紫光灯电筒,贺野小心翼翼地由驾驶室开始,预备一路排查到船尾。   只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路,驾驶室的门尚未打开,突然之间,紫光灯最淡的那一圈外围余光间划过了一双眼睛。   贺野连忙侧首,透过驾驶室室门的玻璃,看清了驾驶室外正在一步步逐渐向这头靠拢的十几道人影。人影有远有近,脸孔他全然陌生,在紫光灯下呈现出一种吓人的近乎荧光的惨白色,目光阴暗。   蓦地,贺野领悟了,或许对方并非跳过了他不杀,而是尚未来得及杀死他。   对方也许是和抱箱男人一齐晚一步登船的人,不清楚他的来历,起初被他的苏醒吓了一跳,在摸出他的深浅前没有贸然下手——毕竟黑船上常有亡命恶徒——他们可能一度把他的迟缓动作当成了刚睡醒时的懒散,这时看出猫腻来了,便想把他也斩草除尽。   沉思一下以后,贺野后退了半步,反锁上驾驶室的门,扬声喝问:“你们是谁?船上还有活着的人吗?”   ——理论上来说,他不该这样放声喝喊,这只能暴露出他的声音极其不稳,微带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这促使走在最前方的人影冲他冷冷一笑,慷慨地隔门回道:“除了我们,你是走运的最后一个。”   好歹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贺野持灯听着,登时心情复杂。   他当然不想随随便便地断掉线索,可是自身难保的时候,他也不会愚执到作茧自缚。如果他死了,线索还是会断掉,处理掉这艘船很容易,船长他们会消失得不明不白,X11也下落不明……结果不会更坏了。   所以。   面对此情此景,贺野选择直接炸掉这艘船。   敌方愿意雪中送炭地告知他船上别无活人,他不必再顾忌伤及无辜的被害者,那简直太好了。   贺野立刻转头回到控制台前,又一把扯出抽屉里的备用呼吸面罩,三下五除二地输入了飞船自爆指令,同时向四面八方派出几股冰寒的罡风待机听命,方便他在爆炸前一瞬飞速逃出黑船。   黑船外是一片真空,若没有随身携带呼吸面罩和防护服,或者是来不及掏出随身配备的面罩使用,门外的杀人者就横竖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为防他们的确随身携带着面罩,贺野直接将爆炸的倒计时时限设置成了三秒钟,手指一离开控制台,便立刻单手扣上面罩,派罡风全力撞破了驾驶室的一面侧壁。   如果那箱X11还藏在这艘黑船上,没能转移,就再好不过了。   跌入太空的前一秒,贺野无比清醒地如此想道。   ·   荆棘号上。   船尾后方,一场绚烂的惊人的爆炸使得不少乘客都纷纷回过头去,朝窗外张望。   十八岁的黎易容也不例外。   真空中没有声音,爆炸是静默的,惟有紫红色的焰火无声地剑指群星。船上一下子出现了一丝细微的骚乱,因为不少老乘客都知道,紫红色的焰火代表着这艘船毁灭于船长选择自爆,这是为区别于遭到外来攻击刻意制造的色彩。   黎易容也知道。   碰上这艘黑船是意外之喜,可在此之前,这几天里,为了活着逃走,他也做了不少功课,想了不少办法。   船舱里疑问声渐起,只有寥寥几名老油条还保持着沉静,船员被追问得焦头烂额,匆忙走到前方舱室去请示船长了,一种不安席卷了整艘荆棘号。   毕竟众人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即使有列国的猎舰追来了,也应该先和黑船展开一番战斗才对。   黑船上鲜少有需要不战自爆的情况,他们一时想象不出合适的理由。未知才最引人不安。   黎易容坐在一处靠窗的座位边,双手抱着小腹,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那片紫红色烟花,心里记起了几分钟前荆棘号的那次短暂停泊。   才从星球上起飞十几分钟,就临时降落一次,显然有古怪。   他隐隐感觉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或什么危险的人潜入了荆棘号,不知是否与他有关。   而且他有怀疑对象。   荆棘号的船长貌似是个好人,在他刚刚上船时,一见到他的伤口,就主动提出为他包扎。过程里他们聊到了位于后方的那艘船,船长告诉他,他们来自同一组船队。   直到现在,黎易容怀里还抱着荆棘号船长借给他的保暖热水瓶。   黎易容要多确定有多确定,在紫红色的焰火升起前,根本没有任何舰船攻击后方那艘黑船。也就是说,麻烦很可能与刚才那次古怪的临时停泊有关,趁那次停泊赶上船来的那名乘客,大概率就是惹得后方那艘黑船自爆的间接元凶。   他不希望荆棘号的船长也面临自爆。   他是一头火龙,对温度很敏感,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上船的人是谁,但仅仅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对方不会真正变得通身温暖。荆棘号的乘客人数不算太多,黎易容有把握揪出上船的人。   黎易容决定冒险动手,把那个人扔下船。 第48章 Two drifters(四)   贺野的原计划是尽快登上荆棘号。   他想要和十八岁的黎易容谈谈, 为后者指出更多更明确的出路。他清晰地知道,既然在黎易容的记忆中, “黑斗篷”没能和小龙交谈半句话, 那么事情多半的确如此, 他改变不了历史。   但是他想要试试。   实话说,尽管已经完全了解了黎易容为人并不坏, 走得也不算是一条错路,重回过去, 贺野难免觉得,有些苦头黎易容本来不必吃。   可惜在跌出自爆黑船的第一时间, 他就看到了另一艘小船。   那船只着实不大, 船身上印着“光芒四射号”的字样,通体包裹在隐形涂料中。荆棘号上的人若不主动使用紫光灯照耀左右,恐怕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光芒四射号, 这是帝国的巡逻船之一。   贺野心里一动, 回头张望了一眼自爆的黑船, 确认当中没有其他的人成功逃生后,便双手高举, 做出投降的姿势,冲光芒四射号示好。   这个做法效果不大,好在对方倒也没有开火攻击——纵然攻击, 贺野也不是凭双手战斗的——只是静静地行进在宇宙中,暗暗追随着荆棘号,对他不管不顾。   失踪了一箱X11。贺野想道。   现在这片空间中有三艘船:刚刚自爆完毕, 灰烬残沫缓缓飞散的溅血黑船;荆棘号;光芒四射号。   第一艘黑船上到来了一个或者多个共持X11箱子的人,几分钟后,船怪异地停泊过一次。当时船长与船员必然已经死去了,或是遭到了控制,否则船长会叫醒他,通知他下船前往荆棘号。   也就是说,当时惨案已经发生。   这次停泊拥有几种可能:船上有人和荆棘号进行了来往;船上有人和光芒四射号进行了来往;或是……二者兼有。   X11可能故布疑阵,藏在这三艘船中的任何一只船上,假如当真有人携带着X11离开第一艘黑船,光、荆两艘船上还额外会有漏网的敌人,人数不明。   还有尸体。失踪的尸体。贺野试着换了一个思路:假如那些不是尸体,而是伤者呢?   尸体没有费力气带走或者特地抛下茫茫宇宙的必要,可是活着的伤者仍有价值。既然有光芒四射号躲在附近,要知道,黑船队老牌船长和船员的通缉赏金也不低,经过审讯后,他们能供出更多的黑船主与黑船航线。   黑船航线上有无数艘黑船,无数艘黑船中藏有着无数名大大小小的罪犯。一旦在其中蹲守到什么要紧人物,也许甚至有升职主星的机会。   思绪转回来,那帮在第一艘黑船上杀人灭口的男人,贺野不认得面貌,辨认他们的行事言谈也不像是玛雅手下的其它X11调查小组成员。   贺野姑且假定,他们真的不是帝国的人,而是想要夺取X11的在野势力。如此一来,他们不会贸然选择登上敌众我寡的光芒四射号。虽说荆棘号与第一艘黑船才是同伴,可自爆之前,第一艘黑船牢牢控制在他们的手中,没有更改航线,荆棘号无法看出不妥。   荆棘号可以毫不知情他们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混入乘客群中。光芒四射号却必然清楚他们不是善类,除非他们情愿放弃黑船船长带来的赏金,忍住不去接触光芒四射号。   无疑他们已经接触了。   贺野判断X11和X11的携带者现在就藏身在荆棘号上。他依稀回忆起,当时提起黑斗篷一事时,黎易容说中途有几十名帝国所属的机器人上了船,打算活捉走所有乘客。   那很可能是光芒四射号现已悄悄呼叫了支援的结果。光芒四射号正安静地潜伏着,没有向荆棘号开火,说明它在等待援兵。   所以接下来,贺野的行动需要尽可能地快。   这一连串思索整理不过几秒钟的事,收到光芒四射号的漠视后,贺野侧头旁顾,荆棘号上似乎有负责观察情况的船员注意到了他,荆棘号向他打起了灯语。   猎手们、军队与黑船队、海盗的灯语贺野都通晓,这段迅捷灯语的意思是:“靠近荆棘号。”   尽管心知一个尚称得上强大的帝国内部不可能全是蛀虫,一定有像样的楷模人物,可一想到在双双认不出他身份的时候,竟然会是荆棘号不顾危险地优先接纳他,光芒四射号不闻不问,贺野不免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手头没有合适传递回答的道具,除了他自己的眼睛。   他只好将左眼催亮,用其闪烁的频率尽量亮光盛耀地回应荆棘号——   船   上   有   鬼。   再多说的力气,贺野已没有了。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这一头给出的光芒有没有亮到足够对方捕捉到。办完这件事,他意识到用自己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与黑船隔空聊天,这听起来是一件颇为好笑的事情。   于是接近光芒四射号的一路上,他嘴角都含着笑。   要快。   收到那样的讯息后,暂不知晓光芒四射号存在的荆棘号船员要么立刻开始搜索内鬼,要么立刻聚集起来、开会讨论这一信息的真假,注意力多半会从这里转移。即使谨慎地留下一到两名船员守在瞭望镜边,终究会迟一步拿到新信息。   嶼;汐;獨;家。   假如按照贺野的推测来看,就在几分钟前,荆棘号才接到X11的携带者登船,船长势必还记得携带者的模样。可终究敌暗我明,万一上船以后,携带者们迅速分开藏好,做足了作战的准备该怎么办?   就算携带者只有一人,也未必没有变装可能。此外,荆棘号上貌似与自爆黑船不同,载带着不少乘客,乘客们身份各异,不乏恶性罪犯,这些人是难以预测敌友的。   贺野要趁着船员的关注还未来得及撤去转淡时,攻击光芒四射号,制造火花,让他们发觉到光芒四射号的存在,同时获取这两份情报。   并且以最快速度领悟到,有隐形涂料登场,应该首先点亮紫光灯随身。   “轰!”卷合成漩涡状的罡风毫不犹豫地向着光芒四射号撞去。一小团转瞬即逝的摩擦火花闪过黑暗的空间,寿命虽短,但果然成功引起了荆棘号的注意。   “你是谁?”荆棘号马上重现灯语。   这一次贺野没有理会,只是借着凝聚的罡风碰撞出来的一点小破绽全神攻破了整扇舱门,一阵风潜进了光芒四射号上。   他的行动极快,还没有任何一杆枪口来得及对准他,但由于他逃出自爆黑船的过程无疑落在了光芒四射号船员的眼里,所以他们至少已经如临大敌地端起了武器。   这一点贺野料得中。依仗着对光芒四射号内部构造的了解,他已然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几个主要火力的站位。   冲入船舱的一瞬间,他就眼疾手快地派遣罡风击昏了这几个人。其余的次级火力难以预测,可这一瞬间,澎湃的狂风四散,直接扰乱了所有人开枪的准头。   风掀逆了他垂在双眼前的头发,风鼓起了他半暖不暖的破旧黑斗篷,风将两杆激光霰/弹/枪轻松地卷起、凌空一翻、确保扳机调转方向地落进了他的两只手中。   猎猎响声中,数枚光弹与贺野擦肩而过,均未命中。贺野眉头一挑,握稳双枪,看到这处船舱的尽头,他那位声线沙哑的老熟人船长与几名船员正戴着电流手铐,坐在地毯上,看样子性命尚存。   “失血了吗?”贺野扼要地问。   “失血的人一两分钟前都已经死了,我们伤势还好。”船长快语回答,语速虽快,语气却不慌不忙,对他展现出了十足的信任。   贺野点点头,环视四周。   子弹还在不断地涌来,可是风掌控在他的手里。风会阻挡炮火的威力,改变激光的方向。   “砰!”贺野开了第一枪,打在一个人的手臂上。   顿时,他清楚地听见船长长叹了一口气,扭头对身畔的船员骂道:“妈的,看来这回没法顺便趁机弄死这群小猎狗了!”   “……”贺野简直哭笑不得。   继续开枪霰射四周之前,贺野蓦地忆起,他的黑斗篷内侧正藏着一小朵粉色郁金香。   二十分钟前,对着雪地与冷彻的夜空发怔时,他曾顺手折下这朵蒙雪的小花。眼下雪早就融化了,使他左前胸的内口袋微微湿润,花朵没有丢失。   摆平光芒四射号上的敌人,保守估计,可能需要两百秒。   思及此,贺野不免深深蹙起了眉毛。   他记得后来的黎易容提及过,龙的视力超越常人。   贺野情不自禁地想到,十八岁这名连机器人都所见不多的小龙,在乘船飞过太空之时,必定会频频不断地向窗外打量这片宇宙吧?   ·   找到了。   但是很奇怪。   十八岁的黎易容双眼一闪,不动声色地裹紧了怀里的保温瓶,脑筋急转。   他找到了两道较其他人寒冷许多的气息,一道属于一个身穿夹克的胖男人,另一道却没有来源。   来源是一团空气。   这一年的黎易容可不知道隐形涂料的存在,察觉到来源有异的第一秒,他颈项后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吓了一跳。   不过他若无其事地,一步也没有停留地路过那团空气,走向了船舱尽头的洗手间。   他留了个心眼,从站起身开始寻人的第一刻起,就先向路过的船员打听了一下洗手间和吸烟处的位置,音量不重不轻。   每确认过一个船舱绝对没有敌人后,前往下一个船舱时,他会使用相似的借口。船员们对待他很友善,不厌其烦。   加之他只是个看起来比同龄人还弱小一些的茫然男孩,一头金发乱兮兮的,不像逃犯只像难民,他成功地没有引起隐形人和夹克胖子的疑心。   ——起初他这么觉得,但对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谨慎。   他没法在洗手间里停留太长的时间,他想过了,要尽快给船长和船员们报信才行。   若说之前他认为自爆号上发生的事和这两名寒冷乘客有关,还只是直觉,现在事情无疑变得很奇怪了。   这就是一艘黑船,上面人人心事重重,通常情况下,谁也不会去管谁前科几何,谁也不会检举谁的去处,为什么有人要处心积虑地让自己隐身?   未免太巧合了。   可是就在黎易容心急火燎地在洗手间里猫足半分钟、准备开门大步走出去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了洗手间。   不是听到的,自然也不是看到的,是感觉到的。   因为那个人身上传出的温度较冷,站得离洗手间的门很近,寒意透过门的缝隙向他传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黎易容愣了一愣,不确定追来的是隐形人还是那名胖男人。他猜测应该是前者,隐形人负责跟踪他,比胖男人方便得多。   他的冷汗霎时又增多了,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隐形的,因此有点害怕那个隐形人。   这霎那里亚特兰蒂斯闪电一样照过了他的脑海,黎易容冷不防想起,就在寥寥几日以前,他跟后者一齐躺在小卧室的床铺上听雪细语的场景。   窗外是风的声音,窗子里是亚特兰蒂斯懒洋洋的声音。他们刚刚结束人生里一次奇妙的亲密体验,他紧张得直往被子里缩,亚特兰蒂斯双眼微眯,看着他低笑,背后临床的明净玻璃窗框外,白雪如蝴蝶般飘飞,世界宛如一个澄澈的水晶球,将他们俩近距离包裹在其中。   真宁静啊,两人都睡意不多,能够聆听一整夜的雪。   枯枝碎了、有寒鸟飞过、屋檐下的冰柱被大雪中的小冰粒砸中、一个喷嚏。   听到那声喷嚏,黎易容立即把什么紧张什么害羞统统抛到脑后,爬起身来飞着冲到水杯前,一把抄起水杯往床头飞回,同时放出小小的火球来温暖杯子的四周,希望将杯子里冷却的草莓汁加热。   其实房间里很暖和,亚特兰蒂斯揉揉鼻子望向他,也并不提醒他AI管家和机器人就能完成取杯子这件事,还能更好地加热草莓汁。   亚特兰蒂斯只管将那杯加热得不怎么样的半凉草莓汁一饮而尽,继续躺下来陪他轻声聊天。   有的时候他好想问问这个男人:你生命中经历的一切都是什么样子?想必和我的生活方方面面都截然不同吧?你愿意叙述你的少年岁月吗?却终究没问出口。   他只咧嘴说:“我看我一定是真的爱上你了。”   亚特兰蒂斯遂也直视他的双眼,回答他:“那么太好了。你说对了,我很期待永恒这个东西,只是和‘他们’对永恒的定义不相同。你我之间,只要你爱过我,我爱过你,就是永恒的。”   他听得似懂非懂,这句话对于初涉感情、昔日连朋友也几乎没结交过的他而言有些晦涩,可他又好像能理解里头的某种含义。   然后亚特兰蒂斯死了。   这个人死了。   虽然这和眼前的状况毫无关联,但黎易容一想到这,就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心底的暴躁因子再度被完全激发开来了。   洗手间的门没法向外推开,是向里开启的,不能用来突然击打隐形人。黎易容马上矮身放了一把火,随后用稚嫩的少年声音放声大叫:“救命!这里着火了!门锁很烫,救命!”   这声音和从门缝溜出的滚滚浓烟,可想而知地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除此以外,忽然大量外飘的烟气还会绕过隐形人的身体,描摹出一个诡异的人形虚空。   整个舱室的乘客和船员都看得见。船员必定会动手攻击这名隐形人。   不过黎易容的目的不是引来船员攻击隐形人,而是让那隐形人在几秒内也产生慌乱。即使丝毫不慌不乱,隐形人总要移动几步,躲开浓烟的包裹,以免自身成为靶子。   黎易容不直接打开洗手间的门和对方硬碰硬,一是不得而知对方的深浅,二就是担心对方站得离门口极近,抢先用杀招攻击他。   一旦隐形人不得不耗费几秒钟挪动几步,做出闪避,能抢到先手的人就是他黎易容了。   他的目的的确不是引来船员攻击隐形人。他打算亲自攻击隐形人,解决这个威胁。   黎易容耐心等着。一、二……他在心底数。还没数到第三秒,惊呼声如料而至,不算高亢,但不止出自一个人的口中,且旋即船员急切的脚步声也冲了过来。   是时候了!   黎易容一把拉开门,飞速用一面薄薄但直径极长的不规则火墙缠住了那隐形人,人体被焚烧的焦糊味与一阵痛苦的嚎叫声登时涌入了整个舱室,他没下死手,转身将隐形人交给了急急奔来的那两名船员。   “还有那个穿灰夹克的男人!你们记得他上船的时间吧?”黎易容连忙叫,“抓住他!问他后面那艘黑船自爆的原因!”说着撒腿往船长室跑去。   他不敢跑得太快,因为心知现如今自己肚子里还有另一头小龙,幸亏一名船员牢牢制住了隐形人,另一名船员一边向夹克胖子追去,一边打开通讯直接靠通讯联络了船长,汇报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候,整艘荆棘号突兀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黎易容险些摔倒,赶紧扶住身侧的一只空座位,下意识回头惊望。不是隐形人逃脱了,也不是夹克胖子做出了什么吓人的高超攻击;夹克胖子只是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其它舱室,原本在追逐他的那名船员已放弃了追逐。   “有人向荆棘号开火了,荆棘号中弹了。”黎易容隐约听到周遭有一名乘客口气严肃地告诉他的同伴。   骚乱乍起,窃窃私语声盖过了一切,连负责制住隐形人的船员也使劲皱起了眉头。尽管没有惊慌失措,可是他们需要更快地和船长交流对策。   船员本能地怀疑起了隐形人身上有没有监听器,押着这个人在旁,他们和船长的通讯交流、作战计划会不会干脆落进敌船船长的耳朵中去。与。熙。彖。对。读。嘉。   包括黎易容,也必须假想这种可能性。   他不傻——他不敢再犯傻了,他想到了。他甚至想到了荆棘号船员由此怀疑起他、认为他或许是在和隐形人配合作戏伺机监听计划的可能性。   所以正当那船员纠结皱眉的刹那间,黎易容定了定神,一蹿而起,利落地释放火焰剪出人形、从腰间拔出匕首横抹破了隐形人的咽喉。鲜血喷溅了他一头一脸,他竭力保持住了镇定。   “就把他扔在这里,或随便什么地方。”黎易容刻意用冷酷的语气说道,“我们不必担心人肉监听器的可能了。相信我,我去追穿夹克的男人,你们去应对敌船。”   黑船的船员见多识广,对他拔刀杀人一事并无多少惊讶,见状满眼欣慰,抽身就走。   这份欣慰令黎易容感到莫名其妙,简直仿佛他们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通过某种途径享有一定友谊或感情的故知似的。   但抱着警惕心,黎易容没有出言疑问,时间也不允许他疑问。   再晚点,夹克胖子就不知道会溜到哪里去了。   黎易容向着与船员相反的方向甩开了脚步。   “轰!”荆棘号又用力颤抖了一下。可以想象,两次震颤间风平浪静的时刻是船长操纵着黑船避开了连绵炮火并反击的时刻,可惜时不时地,荆棘号还是会被击中。   这惹得经过舱窗边时,黎易容不由自主地向外一瞥。   顿时,他呼吸一滞。   不知为何,不知由哪里来,他瞄见了窗外遥遥地游弋着一朵粉色的花。看不真切花朵的品种,只是那肯定是一朵花,百分之百是一朵花。   太空没有重力,花朵静静地慢慢地漂浮着,幽娴如波光粼粼的河上沉睡的美丽少女,烂漫如浑然不知周围橘黄炮火存在的纯白月光,背后是数不清点不尽的星星,以及无限黑暗。   没有任何另外的人注意到了这朵花的流浪,船员们无暇顾及,乘客们无心顾及,哪怕有,他们的肉眼视力也难以看到那是怎样的一个物品,顶多只能看出它格格不入的颜色。   依赖着龙的超常视力,黎易容完完全全捕捉到了它。   不知怎地,他呆了一呆。   虽然没有证据,可他很想要把那朵漂泊奇客猜测成一朵粉色郁金香。如此一来,他就会感觉,那颗带给他奇遇跟无上美梦的小星球还深愿庇护他,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经历过风刀雪剑。   荆棘号第三度颤抖了起来,这下有乘客不安地站起了身,黎易容咬咬牙,移开目光,继续朝夹克胖子快步追去。   只在心里许愿道:希望那是一朵郁金香。   没错,那正是一朵郁金香。 第49章 Two drifters(五)   同一时刻, 帝国首都。   黎易容随手丢开不肯说出名字的老师的尸体,用超高温火焰一边将他火化, 一边掂量起从他身上搜出的小巧蜂型通讯器, 握在手中上下抛了抛。   好东西, 即使横跨星球,远隔宇宙, 联络也轻松方便。   他本意没想搜老师的身,这里是帝国主星, 纪律严明,对方不可能傻到身揣着指向贺野所在之处的线索出来执行任务。   只是在杀死老师的刹那, 这东西突然自己响了。他顺势搜出它, 瞧了瞧上面显示的通讯请求。   通讯请求来自光芒四射号。想必是船长使用船上的固定通讯器而非个人通讯器拨来的。   这个船名令黎易容觉得耳熟,他伫立在原地回忆了一会,对照着“十七年前”这一关键词, 很快记起来了:十七年前在逃离郁金香星时, 他在黑船上遭遇过一场危机。彼时他没有亲眼见到光芒四射号的登场, 但在劫后余生、日后查起那件事时,查到了当初呼叫来机器人攻击黑船的帝国船只, 正是光芒四射号。   呼叫原因不明,他仔细查过,但好像有人抢先飞快地把这部分线索强力抹去了。   恰像他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亚特兰蒂斯当年执行的任务内容一样。   所以前些天聊起这件事时, 他对贺野说的也是:“不知道他们想抓捕谁。”   黎易容眉头一皱,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他立刻接起通讯,刻意没有率先开口。对方忙不迭地先行开口叫道:“阁下, 冒昧打扰,这次是为了X11,并不是越级求援,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阵猛烈的枪声打断了他,顿了顿,他——或许是船长——语带恐慌地压低声音急促道:“救命,我们掌握着一批X11的下落,请快点安排更多的兵力来救……”   “砰!”又一声点射,光芒四射号的船长痛嚎一声,不再说话了,不知是死是伤。全过程快如幻觉,黎易容连大胆开口的机会都没有,随后通讯器被人直接关闭了。   关闭前半秒,黎易容敏锐地逮到了一道半远不近的熟悉人声。那人声微微嘶哑,在问关闭通讯器的某个人,道:“船长,你没杀……”口吻夹着一丝疑问,推测完整的话语应该是“船长,你没杀了他吧?”   这道声音让黎易容顿时心脏一跳。   贺野。   这是十七年后那个贺野的声音。   贺野果然也来了,人在光芒四射号上,距离他有无数光年远,但讲话时气息很连贯,似乎还算安全。   垂眼沉思片刻后,黎易容默默记下了X11这个名词,随后翻开通讯器的联系人一栏,迅速在其中找到了郁金香星球上守港人的通讯号。   因为着手调查过当年的事,黎易容十分清楚,那时光芒四射号呼叫到附近的不止是一艘载有几十个机器人的小战舰,只不过另外几艘同样规格的战舰,在半路上就被更上级的命令取消调走了。   事到如今,黎易容已明白那“更上级的命令”是什么了。   他不感觉到高兴,这意味着,此行他恐怕不可能救出十七年前的贺野了。   哪怕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当可能性彻底被否定时,黎易容还是忍不住满心失望。   冷静一下后,他回头问呆住的厉钉说:“你有变声器材吗?”   “噢,有!”厉钉眨了眨眼,转身去取了。   黎易容三两下就模拟好了老师的音色,学着一刻钟前老师的那副冷傲语气直接单方面通知守港人:“撤走光芒四射号、女神号、太阳照耀号及海上风号。事关X11,动作要快。”   接着他毫不停顿地挂断了通讯,假若那一头即使听到“X11”一词仍有怀疑,他也没办法,他说不出什么秘密暗号;假若那一头能相信,他更不必再多说什么。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守港人最终选择了服从他的指令,只有距离光芒四射号极近的海上风号已经抵达,船上的机器人已经进入黑船,来不及回头。   拨完这段通讯,黎易容又回拨了刚刚与光芒四射号的那段通讯,试图联系上贺野,可惜等待许久,并没有人接起通讯。   不清楚是抱有警惕心,还是已经转移了场地。   黎易容反复检查了两遍蜂型通讯器,拆卸掉藏在里头的定位器以后,把定位器系到一条四处活蹦乱跳的野狗脖子上,收起通讯器回到了厉钉家的室内。   在他解决定位器的时候,厉钉早就乖乖坐到电脑前,联系各位线人干起了活,表情怂怂的。   黎易容若无其事地倚进沙发,继续画起了画,低低说:“第一个人不必找了,我找到他了。第二个人就在首都,情况是洗脑中,原机密任务执行者,履历有些瑕疵,父母分别是帝国的牺牲官员和退役军人,你查一查,他会在哪里。”   虽说绝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大概刚才被他顺风火化自动扬骨灰的操作吓到了,厉钉又变得有点缩头缩脑,这会谈到专业本领问题,方一下子恢复神采,自信地打了个响指,说:“这还不容易嘛,帝国天天有人被洗脑,分类方式很规律,我知道!他要么在三号实验室,要么在雪花一所。”   对厉钉的水平,黎易容当真很满意,只前倾身体叮嘱道:“要确定的答案,最好具体到楼层与房间号,我不想打草惊蛇。”   厉钉拍着胸口打包票道:“信息这么多,只要给我准确的画像和一点时间就肯定确定得了。不过要是有照片更好。”   说着厉钉肚子里有些犯嘀咕,这都什么时代了,他很少遇到只拿着画像前来找人的客人了。仇家也就罢了,情人怎么会没有照片呢?   经这句话一提醒,黎易容才发觉,自己与贺野之间,居然连一张照片也没同拍过。他们俩团聚的时间太短了。   黎易容不悦地加快了手里画笔的行军速度。   等回去了,得问问贺野愿不愿意陪他一起拍张照片才行。   这边他在画纸旁稳坐着忙碌,那边厉钉在电脑前哼着小曲忙碌,幽暗的月光经历七折八弯、躲过重重密密箱楼的遮挡、借窗子筛进房间少许,跌落在地。黎易容一边勾勾画画,一边不自觉地抬眼去望那月光,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特地没有浪费注意力去深思贺野为什么会在光芒四射号上;贺野此刻的同伴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X11是否正是贺野——亚特兰蒂斯当年的任务相关事物。   他只恍然大悟了,当年那消失得怪异、以至于令他满头雾水,误以为是特殊实验体的黑斗篷男人大概率并非死了,而是再度匆匆穿越走了。   至于是穿越回21世纪的游戏中,还是穿越回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时代,黎易容尚不确定。   耳听到贺野的声音时,黎易容第一时间心算过,眼下纵使他马上劫船飞往郁金香星球的方向,也来不及赶在黑斗篷贺野“消失”之前与贺野汇合,不如留在这里执行自己的计划,而且……   而且他疑心,X11说不准和他们俩古怪的往返穿越有绝对联系。贺野由于洗脑失了忆,从未提及过这个词,他还想调查调查这神秘的X11。   他心知贺野真的非常想要尽早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为此代价不计。假如X11是某种可以穿越时空的道具,那么若拿到它、破解它……   房间里,黎厉两人相安无事了片刻,直到黎易容扬手将画纸抛给厉钉,笑笑说道:“靠你了。”   “哎哟。”厉钉接过这第二张画纸一看,又感慨,“大帅哥啊,眼睛真有侵略性。客人你是真的眼光好,左拥右抱气质还不同……”   “……”前半句话黎易容听着还挺舒心,毕竟是夸奖贺野本来身体的面貌,后半句话听起来就不太对劲了。   黎易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两名贺野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想想也懒得解释。   本来他想佯装不耐,让厉钉停止感慨这个话题,冷不丁想起后来跑到了他麾下做事的厉钉初见到猎狼照片时,曾经大声惊呼过:“哇!哇哇哇!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几年前这个猎手还没出名,落魄着的时候,有人托我找过他!靠,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冲进实验所抱他的大腿,代替那位客人让他感受到世界的温暖,我错过了和公主结婚的机会吗?”   ——贺野有意在博取皇帝的信任,一度是每年皇家舞会上和某位公主共跳开场舞的惟一人选,只是二者之间没能顺利发展出感情。猎狼是个工作狂,莫得感情。   彼时虽未认出贺野,但因为猎狼无疑是自己的劲敌,黎易容还颇感兴趣地随口追问过一句:“嗯?当时他就是这种能活活吓哭我儿子的眼神吗?”   厉钉竖起大拇指:“有雏形了。”   黎易容:“……难道是天生的?”   如今想来,黎易容哭笑不得。   他明明一直觉得亚特兰蒂斯的眼睛尽管棱角锐利,却还是柔情似水来着。   ·   光芒四射号上。   贺野解放了自爆黑船上的船长与船员后,没有设法破坏掉船体上的隐形涂料。   “鲨鱼,一会我要进入荆棘号。”贺野说,“这次的事情和你们无关,你们必须驾着这艘船尽快离开,不管曾经听到什么,都不要和别人说起,明白吗?”   鲨鱼船长闻言倒也很爽快地同意了。讲义气归讲义气,他头脑不坏,连他在内的所有自爆黑船船员都受了伤,留下未必能够提供什么帮助,了解贺野的人自然知道,贺野更擅长单打独斗。   于是船员们很快简单包扎一番,各司其职,开始准备起了光芒四射号的驾驶。怪的是,在穿好防护服,刚准备跨出舱门前往荆棘号时,贺野尚且见到四面八方正有不少红灯闪烁的帝国微型战舰赶来,忽然间,它们又大多调转回头,改变了航向。   贺野:?   算了,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再会。”贺野侧过头,与鲨鱼船长进行了最后的道别。   “再会。”船长也简洁地回应他,只是在简洁回应后添了一句感叹,“你又救了我一命,今后假如再有麻烦,随时可以找我帮忙,我们很高兴能得到你的信任。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   “……”贺野默然定睛看了一看船长脸上的表情,只见对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被托孤好开心”六个大字。   沉吟一下,贺野问:“一家三口……”   船长:“?怎么了,不是吗?是荆棘号上的人在帮那头小火龙检查身体包扎伤口时发现的,难道孩子不是你的?”   是归是。   贺野猛地想到,干完这票,他总会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暂时留下年少的黎易容孤零零地带着儿子漂泊创业。   几年后猎狼名扬星际,成为著名黄金单身汉,身旁既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黎易容的长相又保有少年时的许多影子。   那么这支船队的朋友们今后将如何看待他俩?   舍生共死过,轰轰烈烈过,不顾一切、宁愿背叛帝国地一齐逃亡过,却最终输给理念不合,选择放手离异天各一方的戏剧情侣?   顿时,贺野觉得这支船队的成员们未免个个都对他过于义薄云天了。   按照这个浪漫凄美让人不胜唏嘘的华丽剧本,十七年中,但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忍不住背地里八卦他两句,想必猎狼跟黎Boss的往事绝恋都该传遍整个星际了。   噢,对了,还有相爱相杀元素。   贺野眼前一黑。 第50章 Two drifters(六)   荆棘号还是出事了。   就在黎易容瑟瑟不安地杀掉杰克胖子的同时, 荆棘号内部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听见这道声音, 许多经验老道的逃犯乘客都暗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黎易容一脸懵懂, 却也知道出事了。   还不等他想出一个新对策,黑船船身一震, 缓缓被迫停了下来,接着舱门被暴力轰开, 十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装机器人蜂拥而入。   借着舱门滑开的角度,黎易容隐隐望到外面的太空已经乱成了一片, 橘红色的火光乱闪, 几乎遮蔽群星。   他来不及多看,立即掉头寻找一处地方躲了起来。他个子小,身旁又正好有一个体态庞大的夹克胖子, 干脆一溜烟猫到某排座位底下, 用夹克胖子挡住了面向机器人的那处方向, 权做遮挡。   虽然亚特兰蒂斯提到过,战斗机器人是会通过热源探测生命体的。   但这份时间差, 他可以用来悄悄酝酿火焰。   毫无疑问,机器人们飞快地发现了黎易容,一秒钟也未耽搁。不过这批机器人的任务是活捉荆棘号上的乘客, 带到海上风号上,审问X11的下落;乘客中不乏油滑老手或是狠辣杀人者,一时半刻, 机器人们顾不上从座椅下方揪出黎易容,它们当然要优先对付摆在明面上的乘客了。   黎易容得以多喘了几口气。   虽说机器人们的第一目的是活捉乘客,然而当遇上抵抗激烈的人时,横竖带不走,它们便会选择就地格杀了。因此没过多久,尽管大部分人顺利被活着逮捕,一小部分人的鲜血还是四处飞溅、“啪”地甩到了黎易容眼皮底下。   黎易容哆嗦一下,深吸了一口长气,抬起双眼,看见船舱里所剩的人员已经不多,两名机器人正在面无表情地朝他走来。   他刚想咬咬牙全力释放烈火墙,变故突生。   “砰砰!”他听到了两声枪响。   有枪响,说明枪不是在船舱外开的。可这两声枪响的音色与机器人所持火力发出的音色有细微的不同,黎易容连忙略略转移注意力,将感官放到了舱门边缘。   又有人闯入了荆棘号。   犹豫一秒,黎易容试探着扒住座椅,小心地向舱门边张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一截黑色过膝的衣摆,衣摆显得很陈旧,线头乱垂;再向上,是一双半抬着的手臂;再向上,是两道热红色的光线——那是激光枪的子弹。   顿时,黎易容心跳如鼓。可能得救了!来的也许是一个碰巧想要搭乘黑船的强大逃犯;也许是荆棘号所属船队就近派来的援兵;也许是机器人所属舰船的仇家……他不知道,不过他至少能判断出那黑衣人毫不胆怯,除却后坐力外半步不退,态度像是完全没把这些机器人放在眼里。   不同于普通弹药,若无盾物遮挡,激光对机器人有着必然的伤害。黎易容振奋起来了。   此时此刻,几步之遥外,贺野却没他假想得那么轻松。假如当真轻松,贺野肯定会优先使用罡风能力来打斗。   毕竟那才是他最得心应手、取之不竭的工具。   事实上,剧烈的头痛与高强度高效率的作战后,贺野所剩的力气已经不多了,在上一艘黑船遇难前,他与其说是小寐,不如说是昏睡了一会。   余光里他瞥见了黎易容探头探脑的影子,他很清楚,在记忆彻底解封之前,每次见到十八岁这个黎易容,他的头痛还会加剧。   但他不能不来。   双手持枪四面轰射的视觉效果确实很酷,贺野注意到,呆在他余光一角的黎易容满面惊叹,俨然要从此爱上激光枪了。可惜没法留给黎易容太多和激光枪浪漫邂逅的时间,迅速撂倒几名重火力机器人后,贺野转身大步冲向黎易容,拎起他就往驾驶室跑。   黎易容反应也机灵,被扯出座椅底下后,恍然大悟地顺着他挥手一指的方向率先跑走了,只是一边跑一边忍不住频频回头。   没让他频频回头太久,贺野且战且退,双手光轨不止地逐在他身后,和他背靠着背飞退出了这个船舱。舱室与舱室间连接的小门一开,感觉到背后的黎易容微微一颤,好像吓了一大跳,贺野又急忙回头,看准相连的2号船舱里也有十几名机器人在。   而他们背后,还有着五名从3号船舱中追来的机器人。贺野枪法精准,本来一枪便可以射毁机器人的芯片或能源池,问题在于,这批机器人的能源池不知布置在了身体上的哪一片地带。   就算是枪枪爆头也没有用,失去视力后,机器人仍可追击目标。   刻不容缓之际,贺野拧紧眉头当机立断,勉强放出两团罡风护住了自己的后脑跟大半个背部,抬腿恶狠狠地踢合舱门,接着直接转身面对2号舱室的敌人。   他扣动扳机,以极快的频率在一束激光弹消失之前让它横扫过数名机器人的腿部,并飞速衔接上下一束红激光。同时黎易容也没有闲着,黎易容不断放出火球,试图诱发机器人们手上重火力武器的爆炸,从而损伤机器人,不过这计划没成功几次。   他的火球尚且准头不够,他还年轻,机器人又拥有超越常人的敏捷速度。   既然无法遏制能源律动、从驱动需求上叫停机器人,贺野自然没少攻击它们的四肢。从3号舱室追来的那五名机器人之所以暂时落后,不是因为它们的速度迟缓,是因为它们的“双腿”已经参差不齐了,行进相对艰难。   即便如此,它们也保有着正常人类奔跑的速度。   贺野根本没有特地计划小火龙的火球在这场战斗中会派上什么用场,对他而言,这一年的黎易容还是个少年,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哪怕抱头逃命也情有可原。   怕死当然是普通人应有的权利,更何况,眼下荆棘号上的场景相当骇人:这些机器人们,有的是机械感浓重的造型,有的是仿人造型,所以船舱中正仿佛有一群或头颅炸掉一半、或失去双腿爬着作战的“人类”在不知疲倦地开火,休说小火龙,连贺野看了都觉得有点恐怖。   简直像是钟秀秀提过的什么什么丧尸电影。   总而言之,见状贺野干脆抛掉一只余弹较少的枪,一把搂过黎易容,圈进怀里,拼出全力一路往驾驶舱撞去。   只能用撞来形容。   他把尚有力气聚集调控的、为数不多的罡风统统转挡到了黎易容身上,刻意掀起斗篷长长的边角盖住了黎易容的视野,揽着后者大踏步地顶着火力往前飞奔,路上还额外捎了另一名侥幸余生的乘客。   黎易容倒是有心想挣扎开来,帮忙贡献一点火力,但由于一时看不清战局,生怕反而添倒忙,只好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直到三人成功逃进驾驶舱。   荆棘号是一艘黑船,船上每日都鱼龙混杂,为对内保护船长的安全,驾驶舱里设有一扇特制的合金铁门,起码能够在重火力下拖延个五分钟。   驾驶舱中现在一片混乱,几乎无处下脚,有几名船员和船长一起横躺在这,看样子只是受了伤,陷入了昏迷,没有死去,只是也没法起身驾驶了。   贺野顺手救进来的另一个人名叫安杰刻,是一个星际著名骗子,贺野单方面认得出他的样貌,也耳闻过他的本领,便直接用偏头的动作示意他坐进副驾驶帮忙驾船。   “天哪,”安杰刻一边搬开驾驶座位上的船员,一边从苍白敏锐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严肃,询问满头冷汗的黎易容,“你懂得包扎吗?”   一个小时前,黎易容还是不懂得的,好在登上荆棘号的时候,船长热切地把他带到驾驶舱来,为他妥善包扎了一遍伤口,于是这会,他就知晓了医药箱的所在位置和基础的包扎手法。   好人好报,黎易容情不自禁地这样想道。同时连连点着头,迅速找出了医药箱。   眼见着他忙活起来,贺野眉头略松,也侧身陷进了主驾驶座,下意识拉低兜帽挡了挡脸色。   此际贺野眼前有点模糊,咬破舌头尖抢回清醒后,他不大确定地感受到背后和肩头都有血液在外涌裂流。他忽然想起,就算能够神鬼莫测地穿越时空,他依然有死亡的风险。   他不清楚今夜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贺野打定了主意,等到黎易容为船长他们包扎完毕后,就开口请黎易容过来帮助自己。他本人腾不出手来包扎,一坐稳驾驶座,他立即将右手伸往控制台,洞开了荆棘号上的所有舱门,低声吩咐安杰刻:“最高速度。”   黑船能承受的舱门大开的时限只有一秒钟。一秒钟,甩得飞多少机器人,全凭运气了。   荆棘号驾驶舱的灯光系统早已被先前的几下外力轰炸给破坏了大半,半明半暗中,安杰刻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势,但仍然因他嗓音的低微愣了愣神,随后才握动控制杆。   心知眼下驾驶舱内的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安杰刻不傻,不会在这个时节耍坏,贺野便顺势不再去管安杰刻那边的操作了。   他从控制台下摸出一根大拇指粗的卷烟点燃,用力吐出一团浓烟,借苦辣味鞭笞舌尖伤口的辛意提起精神,毫不犹豫地向着侧前方尚在观望机器人行动情况的海上风号连轰了七炮。   否则一等到有哪怕仅一只机器人飞跌出荆棘号的舱门,海上风号就会刹那明白出了大岔子,抢先开火。而荆棘号已经破破烂烂,承受不起几次轰击了。   轰完这七炮,贺野关闭全舱舱门,掉头就跑。论驾驶技术,他亲自驾驶过不止一艘猎舰,绝不输给任何一位黑船船长,即使在精力有些不济的时刻,甩掉海上风号也大可一试。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几乎所有航道的通关灯语,就算碰上海盗,海盗队也会为他放行,海上风号恐怕就要卷入一番恶斗了。   黑船往海盗所占的航路上冲去。   对于安杰刻来说,情况并不如愿,因为就在他刚刚回过神来,想为身旁临时船长的果断和冷静疯狂鼓掌时,他们面前突然又出现了另一艘全副武装的劲敌。   ——是去而复返的太阳照耀号。   它未曾加入刚才的战斗,完全是满血满蓝的一个崭新对手。   一瞬间安杰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本能地侧首望望临时船长,却见到对方仍然冷静得很,再度选择了第三条航道,连话也懒得多讲一句。   这个黑斗篷男人貌似对这片星域万分熟悉,掌握着无数路径,这么想想,安杰刻又定下了心。做骗子嘛,最要紧的就是擅长保持信心。   两处驾驶座上近乎无声的交流没有引起黎易容的在意,这一年,他还不太明白该如何驾驶一艘这样大的黑船,便也很聪明地不将注意力放在那一头,姑且全心信任着队友,专注于尽快包扎好船员们,解决自己力所能及的任务。   直到那名黑斗篷男人咳嗽了一声。   黎易容手指一顿,不禁扭头不安地瞧了瞧黑斗篷。   咳嗽声自从响起,就再未彻底停止过,黎易容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想开口问问,安杰刻领先他一步,皱眉问道:“你受伤了吗?”   贺野没有回答。   一方面是他早就没有余力说话了,另一方面也没有了必要。若太阳照耀号不出现,他尚可以退下驾驶座去包扎伤口,可是这时候太阳照耀号就追在后头,随时可能把两船之间的距离拉入射程范围内,他没办法离开控制台。   他便干脆不回答了,低眼瞄瞄控制台上显示的雷达图标,确认了海上风号业已行动缓慢渐渐出局后,叼着气味粗糙、成分也粗糙的卷烟歪头回看安杰刻,做了个在21世纪被称为剪刀手的手势。   这个手势在船上代表着无限开火。   安杰刻顺畅地接收到了他的指令,负责起了连连开火的那部分。虽然他不大明白:明明他们的火力射程轰击不到太阳照耀号,为什么要现在开火,不过他有另一种意义上好用的脑筋,明白不必多问。   贺野得以腾出手来全力驾驶——他选择放慢了行船速度——同时反复在船顶打出灯语,试图吸引这条航路上四面八方的海盗。不错,这也是一条海盗航线,只不过是一条暗航线,海盗们不在这里固定驻扎,周遭船数不明。   可贺野猜测太阳照耀号见到他打出的灯语时,会心生紧张。   同样担任过帝国的猎手,贺野很清楚,太阳照耀号不会只为这点小紧张恐慌退却,他只需要他们紧张一下下罢了。   一丁点紧张警觉,外加荆棘号提前不断地开火,太阳照耀号必定会思索前者提前开火的意义,加大紧张感;或根本只认定前者是故布疑阵,想唱一出空城计,便笑看空城计,放慢速度等待荆棘号炮火率先耗尽减弱的时刻。   就这么两种可能。   无论哪一种,都会在贺野的引导下误使海盗认为太阳照耀号外强中干,值得包围一宰。   为了防备帝国,海盗们有一套自身的秘密灯语,贺野把它混杂在能让太阳照耀号看懂的表层海盗灯语里使用,用词十分简洁。   ——是“此船人傻钱多,速来。相信我,我也在射程中。”   闪完这段话后,贺野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好像在无限游戏里被21世纪人带得有些沙雕了。   总之,接下来就要静候佳音。   这是孤注一掷,荆棘号上的炮火至多只能支撑三分钟。可在连同自己、整艘船上只有三个清醒人员的情况下,贺野尽力了,他接手荆棘号时,这艘船已经破损得厉害。   他默默抽完了手上这支烟,一边抽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恰好,烟灰落尽的同一时刻,黎易容结束了给船长船员的包扎,匆忙站了起来,又问他:“陌生人,你是不是受伤了?”   可惜贺野还是无法回答他。   他们进入驾驶舱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五分钟,合金铁门已被一个侥幸没被甩出船舱的无头机器人破坏开了。随着“嗵!”的一声巨响,无头人浑身闪烁着电流横肩撞破缺口,箭步冲进了驾驶室。   贺野抄起斜搁在右手畔的激光枪,一言不发地架枪回首。这次他的狠心被全面激发了,子弹倾巢而出,在几秒钟内悉数打在了同一个机器人身上,它终于摇摇欲坠地退了两步,原地倒下了。   黎易容所在的位置离舱门最近,见状脸色惨白地连退了几步,咽了咽口水,眨眼望向贺野。   安杰刻也一边双手操作不停,一边下意识迅望了贺野一眼。   “逃下船以后,炸掉这艘船。”贺野只来得及向安杰刻要求了这么一句,意识就随消失殆尽的体力一同沉入漩涡了,甚至不确定安杰刻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X11应该在这艘船上,销毁这艘船,就等于销毁了那箱X11。   联想到后来长达十七年的时间里,帝国似乎都没能得到X11,至少没有出现过相关的怪异传闻,贺野猜测,安杰刻大概是听清楚了。   闭上双眼前,他第一次有些感谢起了时间和因果的凛然不可侵犯。过去与未来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结果就注定了起因,皇帝拿不到X11了,他很满意。   他隐约有点领悟妈妈为什么那样谢绝改变命运了。   虽然也仍然有点似懂非懂,不过人的一生中,假若存在着某些似懂非懂、却偏偏还要头破血流地去做的事情,倒也反而精彩。   他猜,她也是一样的。 第51章 Two drifters(七)   帝国主星, 雪花一所。   黎易容小心而熟练地对最后一只摄像头做好了手脚,确保至少有几分钟的时间, 镜头那一边的监控者难以发觉不对, 随后便悄无声息且飞且走地潜进了实验大楼里。   说是大楼, 为了尽量不惹人注目,它层数不高, 只算得上是一座小楼。   小楼中秩序井然,厉钉早已打探清楚了, 凌晨三点半,虽然实验所里仍有人在加班, 却各有各的计划要赶, 很少会徘徊驻足在走廊上。   实验人员们彼此统统熟知彼此的面孔,保安和负责观看监控的人被禁止踏足小楼内,除了新实验品, 近日只有一个外来者能够出入小楼。   ——贺野那个老师。   贺野精神力高, 换言之, 防火墙坚固,要想打他的主意, 最好让他精神动摇,心态松懈。这种松懈,不需要是舒坦放松的松懈, 也可以是失望透顶后的无力。   为此帝国特地将老师调了过来,亲自负责这次洗脑。   尽管厉钉打探来的信息不知详情,只可听出事情的轮廓, 但黎易容猜想得到,在雪花一所中见到那位老师的一瞬间,贺野肯定相当失望相当痛苦。   不过洗脑还是没有成功,接连失败了不止一次。   厉钉汇报信息时有些冲黎易容咋舌:“哎,就算天生数据好,这也够强悍的呀,你这位小情人要是真落进帝国手里,几年之后说不定又是一个手段凶残的大猎手,对我们这行也威胁很大啊。”   “……”黎易容没法接话。总不能告诉他“没错,几年以后你还曾经被贺野拎着炮筒追得抱头大哭”吧?   只不过在这条路上,厉钉并不孤独,还可以和他的大儿子贺风思作伴。   黎易容轻轻拍了拍厉钉的肩膀,就上路了。   他动身的第一站不是雪花一所,他其实很清楚,他成功救出十七年前这个贺野的希望渺茫到连百分之零点零一也没有,所以他另要为将来做准备。   将来,他跟贺野会脱离游戏,回到属于他们俩的真正时代去。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若能复活于世,除了帝国及时保留了他们的大脑,试图复活他们外,几乎没别的可能。而帝国一旦这么做了,不为他们洗脑也绝不可能。   黎易容摸到一个后日与他有过节、他很看不顺眼的大臣家里去,扬长抢走了一笔钱,在厉钉联络好的黑诊所中做了场小手术,顺便把厉钉的雇金付清了。   手术是开颅手术,他往脑袋里植入了一张特殊芯片。这项技术直到十七年后也还不怎么成熟,那芯片从来不是合法芯片,放在大脑中就像颗不/定/时/炸/弹。   鲜少有人乐意使用它,黎易容从前也丁点不愿意。   现在他觉得值得一试了,这芯片有两个好处:一是能大大提升被洗脑失败的概率,二是随时能够再手术取出——虽然也随时可能爆炸。   比起死,他自然更抗拒永失自由。   从手术台上下来、麻醉效力散尽后,黎易容才马不停蹄地赶往雪花一所。   厉钉给他打气:“加油!减少一大种子劲敌就全靠你了!”   黎易容放声大笑。很少有人能在脑袋里装了颗不/定/时/炸/弹后这样大笑,这使得厉钉对他竟然产生了点依依不舍,感慨说:“如果以后在主星混不下去了,我可能就会去投奔你这样的人吧。”   说真的,黎易容对厉钉的业务能力万分满意,他交给厉钉的是贺野从前的画像,几个小时前他们查出帝国已经为贺野换了一具新身体,也就是猎狼的身体,然而厉钉还是在匆匆一夜间就找到了人的下落。   因此黎易容对待他越发地客气,打赏也阔绰,双方都很满意。   听了厉钉这句话,黎易容便说:“那时候你会找到我的。”   厉钉以为他是不愿留下联络方式的意思,挥挥手不再多言了。   此刻雪花一所内一片静谧,落针可闻,黎易容竖高风衣的领子,怀藏着老师的通讯器,避过摄像头和灯火光明的地带走,箭步溜上了小楼第三层。   第三层的窗户外安装了密集的电网,连只鸟儿都飞不进来,每扇门上都设有八道十位密码锁,绝大多数黑客都难以入侵这里,即使监控器暂时被黎易容想办法静止了画面,依旧是铁塔一座。   后来的十七年间,黎易容也多次袭击过位于首都的各个实验所,可雪花一所从未被全盘攻破过,每次都失败在第三层。   只是那时黎易容得知第三层大多是用来关押皇室“自己人”的地方,便干脆选择了主要解放一二两层的普通实验品,没有专心关注第三层。   这次他却非得闯过这一关不可。   大海对面就是贺野,荆棘背后就是孤独的城堡。   黎易容脚下不停,静静走到304室门外,侧耳倾听,门板后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也可能是隔音好,实际里面正站满了人,谁知道呢?但通常而言,仅仅是被洗脑,用不着聚集太多实验人员。   六分钟后,黎易容摸索出了两组密码。他的测试很慢,但稳准,没有输错过任何一遍完整的密码、给密码门释放警报的机会。   每测试十秒钟后,他还会暂时松开手退后几步,免得密码门因为久留的热源发觉不对。   哪怕已经颇为谨慎了,但今晚黎易容的运气着实不好。   在破解掉第三组密码的同时,他身畔305室的密码门忽然“哒”地一下弹开了。   然后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个白大褂实验员。   看到他,实验员愣了一愣,立刻就想放声大叫,黎易容一步上前,无声地放倒了他,顺势威胁:“304室的密码是什么?说说看。”   和帝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当然也明白被派放到这里的实验员绝不可能不忠心耿耿,但他总要问一问。   果然,实验员根本什么也不肯说,继续作势要喊,黎易容毫不犹豫地勒昏了他,冷冷直起身,警惕地横了一眼半敞开的305室。   谁知这一瞥,令黎易容背后突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看到305室的密码门背后,原来还伫立着一道形似安全检查门的东西。   可是它恐怕不是单纯用来检查锐物与武器的存在的。   民间一直有传说,说在一些特殊实验所中,就连备受信任的老牌实验人员,每进出一扇门,也必须通过一道自动扫描门,这扇副门的作用就是简单迅捷的洗脑。   它做不到像正式洗脑一样细致入微,可效力也算不错,重要的是,在这样的规章制度下,进进出出的实验人员们会被反复洗脑,脑内的防火墙早已坍塌得七七八八,极易被轻松洗个干净。   黎易容亲临破坏过的实验所,纵没有一千处也有八百处了,从来没有见过那种扫描门,所以本来他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这一刻,他真的有点反胃,心头逐渐升腾起了怒火。   虽然这些实验人员在第一次走进实验所时,大多数是自愿同意参与实验的,并不无辜,然而反反复复的洗脑后,他们会彻底失去自身的意志,实验成了他们惟一可以做的事。   这种强行将人类洗刷成机器人一般活死人的行为,大大触犯了黎易容的底线,他冷不防明白贺野为什么宁愿跟皇帝同归于尽了。   扔开怀里昏迷着的实验人员,黎易容不再保守处事,既然雪花一所第三层动用了如此高规格的保密设备,可想而知,房间里头还有其它的防御设施和对敌陷阱。   摄像头至多再过几分钟,就一定会被察觉出问题,监控者也不是吃干饭的。   没时间了。哪怕在几分钟内破解全部密码,也来不及再悄悄带贺野离开了。   事已至此,不如破门而入。   黎易容退后一步,让两只手掌上跳跃起了高抵天花板的热烈火光,直接动手指向密码门。随他的手势一指,火焰如有生命,又乖顺听话又咆哮奔腾地一径扑砸上了密码门。   霎时间,尖叫一般的狂乱警报声响彻了整栋小楼,从这一秒数起,不出一分钟,大概就该有第一批机器人赶到了,后续兵力尚不知如何。   这扇门不好对付,但今夜黎易容打定了主意要熔化它,未遗余力,不多时,在他的冷冽注视中,门最终还是开了。   机器不是水波,非出自然,只要是机械,就有损坏的风险。一旦损坏,输入密码才能进门的规则就不作数了。   第四十一秒,黎易容飞快地穿过火焰,在背后竖起高高的火墙,尽量暂挡敌兵,接着略一定睛,朝房间内部搜索了一圈贺野的踪影。   他只花一眼就找到了。   贺野真的在这里,只是身体被限制在一张椅子上,头微微下垂,人事不省。   身后追兵近迫,黎易容却一下子略微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每一次见到贺野,就算正九死一生,就算前方命运未卜,他总是会瞬间平静下来。 第52章 Two drifters(八)   “糟了。”安杰刻沉声说。   黎易容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们的临时船长,那个神兵天降、疑似一流逃犯的黑斗篷男人靠在主驾驶座上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一刻, 他替飞船就近选择了一个降落地点, 实话说, 这才是安杰刻感到无助的原因。   沼泽星。   没办法,这里是最近的可降落地点了。   安杰刻朝黎易容对视一眼, 坐下来静静望了一眼外头的黑沉宇宙。开战了。黑斗篷的冒险计划起了作用,海盗们赶来了。   听不到任何声音, 无声无息地,宇宙便不自然地绚烂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冷热光辉一阵接一阵地映射而来, 投照在他们的驾驶舱中,投照在安杰刻陷入思索的侧脸上。   原地发怔一会后,黎易容连忙冲向驾驶座边察看那个黑斗篷, 现在他是这艘黑船上惟一勉强称得上医生的人, 他应该负责治疗。   虽然他只会简易地包扎一下外伤, 对其它症状都无能为力。   总之,黎易容快步跨过混乱的机器人碎片, 抱着医药箱冲到了驾驶座前。   然后他就吓了一跳。   安杰刻也吓了一跳。   就在他们俩眼前,那名黑斗篷男人正在渐渐消失,黎易容连他兜帽之下的脸孔也看不到, 自然探不到他的呼吸,试探着将手伸出一截时,对方已经彻底不见了。   密室失踪。   连灰都不剩。   黎易容和安杰刻面面相觑, 旋即不由分说,安杰刻目瞪口呆地站起身来四处寻觅了一圈,无果。   黑斗篷真的神秘消失了。   诡异的沉默在驾驶舱内弥漫了片刻,安杰刻默然做渝西渎加。了一套阿门祷告的手势,向天喃喃:“我主耶稣原来是真的,您放心,我一定尽早炸掉这艘黑船……”   年少不信邪的黎易容:??   反正据黎易容所知,一代江洋大骗安杰刻就此金盆洗手了。   至少洗了整整十七年。   ·   警报声仍然尖啸不断,走廊上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黎易容无暇回头。   他定定神,一步跨过那道洗脑门,多亏了此番行动前植入脑内的芯片,眨一眨眼后,他发觉自己的记忆与神智尚在。   304室深处的贺野好像正昏沉得厉害,没有被喧闹声吵醒,黎易容大步朝他迈去,随步在背后竖起无数更高更阔的汹涌火墙。   贺野状况不太好。黎易容站在他面前,一边打量该从哪开始破坏镣铐,一边弯腰观察他,看见他的嘴唇上布满深刻见血的裂口,眉头暗皱,一条手臂单独垂在身体一侧,手背上爬了十几块电流斑。   对了,虽然贺野是真的喜欢义肢,恨不得能在无限游戏中亲自拆了自己的腿换成义肢,从此不怕走路不怕累,秒速八百米,但无论如何,他也是当真损失过一部分肢体。   不知道这和洗脑是否有关,身体上的疲惫也能令人精神更加懈怠。   黎易容脚步略顿,火势蔓延,似有意识地分卷向四面八方的墙壁。靠近他们两人的火温度不高,皆是冷火,丝毫不会灼伤他们,至于火墙之外,异响声就不绝于耳了。   有人的呼叫声,看来已经有实验人员赶来了。实验人员不可能不通知上级,猎手或精兵不多时就会赶到,黎易容分辨着声音立即加快了行动的速度。   但情况突变。   比他想象得更坏。   他做过死亡的准备,抱着受伤的决心,偏偏没想到,在这个当口上,他居然会直接感到眼前一片失真。   会是那枚芯片搞的鬼吗?黎易容条件反射地想。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念头,认出了这种感觉是每次将要返回主神空间时的感觉。   一时间黎易容简直勃然大怒,但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心知已经绝对无望顺利救走贺野了,干脆拧拧眉,环视四周,飞快地找到了一壶冷水和一只纸杯。   举手倒水的同时,他操纵着火焰尽量破坏了实验室内的绝大多数机器,顾不上温柔地给贺野连喂了几口清水,不及回身作战,眼前的景物已开始天旋地转了。   倒数第三秒,黎易容侧转过身,半是面对贺野,半是面对门外的来者们,朝冲锋在最前方的机器人队伍释放了全副火焰,力图能炸坏几个是几个。   倒数第二秒,火焰被集体撤熄,仅遗留下了一片面积不大的悬浮火墙,黎易容有意往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退去,避免待会他突然消失后,机器人的火力误伤坐在他身后无权躲避的贺野。   倒数第一秒,最后关头,在时间的玩笑间,他隐约瞥见贺野原本紧闭着的眼睛裂开了一小道细缝,从中泄露出惺忪却清亮的目光。那目光闪耀得他心绪一动,可是没机会继续看下去了。   一阵黑暗后,黎易容重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在主神空间的那道疗伤白光束里,光束外头,一座长沙发上正坐着忙于吃吃喝喝的潮惊、徐不扰、张永恳三人。   见到他突兀出现的一瞬间,张永恳连嘴里的烤鸡腿堡都忘记吃了,一脸震撼。   黎易容顾不上冲他们打招呼解释情况,匆忙先侧头寻找了一下贺野的踪迹。马上,他看到贺野倒在他身畔的另一道治疗光束里,一动不动,身披一件黑斗篷,斗篷背后隐隐泛红,挂有多处弹孔。   黎易容一下子跨出光束,走到属于贺野的那道光束前冷声问道:“系统,能修复吗?”   “可以,玩家暂未死亡。”没有感情的机械音用比他更冷漠的口吻回应道,这一刻,落在黎易容耳朵里,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黎易容顿时松了一口气,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等待系统治疗的这段时间里,他谁也没理会,顾自将十七年前这趟穿越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快捋了一遍。   再看看那件黑斗篷,心下已完全有了数。   现在让他提心吊胆彷徨无措的事,早就不是追逐战、逃生以及面对敌人决一生死了,只有贺野。荆棘号上那场恶战他记忆犹新,结合眼下的情况稍微一想,便猜到贺野肯定受了不轻的外伤。   黎易容面色阴沉,无言地把一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暗自检讨,另一半责任算到了帝国头上。   于是他浑无自觉地抱起胳膊,释放出了一阵无火的高温。   “……”后方的潮惊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把沙发向后踹了两脚,踹出六七米远才重新坐下吃瓜。   这一回,光束运行的时间很长,黎易容从原地等待变为反复徘徊,再变为原地等待,光束依旧没有工作完毕的样子,直到他渐生焦躁,掌心里屡屡蹦跳出小火苗。   好在十分钟后,光束到底还是隐淡了,黎易容立刻蹲下身去扶起贺野,仔细察看了两遍,外伤的确都消失了。   但是贺野没醒,不清楚是不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见状黎易容的脸色阴沉如故,兑换一张双人床安顿好贺野之后,盯了后者足足半个小时,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床被子,才返回身来询问潮惊:“我们消失多久了?”   “一关零五个小时。”潮惊回答他,“还有十七个小时,游戏就会再次开始。我们原以为你们在校园副本里不慎触犯了什么规则,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回去循环了。”   黎易容听出了猫腻来。   潮、徐、张三人已又经历了一关副本,没有违背关键词陷入循环,那么潮惊怎么说也起码通过了四关副本了,可是潮惊没有离开游戏。   不过潮惊不愿意离开游戏的可能性很多,打算陪徐不扰一起走也不是不可能,黎易容便没有追问。他也没那个心情追问别人的事。   这一觉贺野昏睡了十三个小时,除了询问潮惊时间那一句话以外,黎易容没跟任何人对话交谈,张永恳几次三番想招呼他吃点东西,最终也没敢开口。   在张永恳的概念里,先前贺野醒着时,贺黎两人都是比较负责友善的老玩家,还会嘻嘻哈哈地和大家一起开卧谈会聊歌词谐音梗,虽然黎易容有时候会发发狠话吓唬周碧关那样的玩家,可总体是春风满面的。   所以张永恳现在被黎易容吓了一大跳,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他单是想走近黎易容一点,面前都会忽然升起两人高的火墙,阻挡他的去路。   张永恳问过潮惊,但潮惊说他在这个游戏里玩过百来关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贺野慢悠悠苏醒过来时,主神空间里的气氛才好转了一丁点。   一睁眼,贺野就感觉到头还在痛,但除去头痛以外,周身上下清爽了很多,既没了疼痛感,也没有了流血的感觉。   黎易容正坐在床边发呆,听见他坐起身的声音迅速侧过脸来打量他,视线锋利,比以往更直白地传递着关切,也更直白地传递出了怒气。   贺野明白这怒意不是针对他的,便懒洋洋地靠着床头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叫:“黎潇。你是龙?”   “对。”黎易容点点头,话语简洁,“好久不见。”   “你没死。”贺野语速愈慢,像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太好了。受伤了吗?”   这句话没有令黎易容开心起来,他瞧出贺野有点不对头了,皱眉问:“这趟我没受伤。但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伤?系统没办法治愈强行恢复记忆时留在大脑里的伤,是吗?”   贺野避过了这个问题,面带沉思地回视着黎易容,接着问:“你怀了我的孩子。”   “对。”黎易容口气沉着,“两个了。”   说时迟那时快,贺野马上倒吸一口冷气,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一个不到二十岁还身背通缉只能东躲西藏的年轻小火龙,该怎么带着一个幼崽白手起家成为一代大佬?这任谁都能脑补出丰富的情节,内容涉及人生的种种波折。   幸亏贺野是个理智的人,只想象了几秒钟,就决定好好珍惜当下,免得重蹈覆辙。   不过贺野也没有忘记先前黎易容曾经说过的怪话,狐疑地问:“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大儿子一听见我的名字就哭?”   黎易容:“……”   这事是真的,黎易容转着脑筋狡辩说:“那是想你想哭的。”   贺野半个字也不信,他已经能脑补出黎易容当年用猎狼名号吓唬小孩子的大致经过了。   谁知后来他们俩的关系竟是这样。   贺野一露沉吟,黎易容立刻宣告投降,半开玩笑地道:“我补偿你,怎么样?我给你也写一张欠条。”   不知不觉间,尽管贺野才醒来没几分钟,他的心态已飞快地轻松不少了。   贺野佯作满意,思索了一下,又改口摇头:“我有别的要求。”   黎易容倾身靠近他,认真听着。   “我想……听听那个。”贺野指了指他的肚子,很一本正经,也很不好意思,显然是头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书上说会动。”   ?黎易容还以为是什么特殊要求呢,白白兴奋了一场。   准爸爸想听崽的动静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是人类都会有的念头,可惜……   可惜惟独这个要求,黎易容没法满足贺野。   黎易容无可奈何地坐直身体,表情严肃,道:“贺野,你听我说。”   ?他的这番动作导致贺野也有点紧张起来了。本来贺野是看出了黎易容目前状态郁郁寡欢,才特地暂时抛开要紧话题,先拉他开一阵子玩笑的,难道黎易容想抓紧时间说正事?   贺野也严肃了:“你说。”   黎易容:“你听不到我们老二的胎动。”   贺野微惊:“其实你没怀?”   黎易容:“……不,怀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贺野闻言重新板起面孔,严阵以待。   便听黎易容以弓如霹雳弦惊般的语速和气势凛然告知他:“你要知道,龙是下蛋的。”   嘣,贺野的表情裂了。   三秒钟后,贺野疑虑道:“你是说,你会下蛋,风思也是从蛋里爬出来的,我们的孩子都会从蛋壳里爬出来。”   黎易容缓缓点头。   “……”贺野失语了。 第53章 废弃医院逃生(一)   花了点时间接受“下蛋”一事给自己带来的冲击后, 贺野勉强进入了正经状态,跟黎易容聊起了这趟突然穿越间发生过的事。   当然, 黎易容隐去了植入芯片的小插曲, 谎称能够通过洗脑门, 是因为他直接拆毁了洗脑门。   听到放水杯与冒认身份撤走女神号等船的时候,贺野目光连闪, 半晌,嘴上只说:“谢谢你。”   现在不是调情的好时机, 黎易容没有笑着调侃他,只挑挑眉问:“这么说, X11原名虫洞, 是一种能使人穿梭时空的物质,但你只是不小心被它洒到了,不清楚该怎么控制它?”   “是的。”贺野点头, “至于你, 或许是从我这里沾染到, 也或许是从荆棘号上沾染到了夹克男和隐形人携带的X11试剂,目前我们都不得而知它的使用规则与保质期。”   黎易容沉吟记下, 停顿片刻后,见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了,才忍不住提起另一个问题, 道:“你恢复记忆了。”   贺野说:“恢复了一些,怎么了?”   黎易容便试探着问:“十七年前,不管是在星球里, 还是在黑船上,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他不是个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人,要么不问,一旦决定问了,就问得干脆利落,用词直白,不留余地。但这不代表他不紧张,实际上,贺野眼尖地瞄到,黎易容尽管面色平静,手指已经暗地里交叠在了一处。   十指纠缠,是个代表思索或焦虑的姿势。   贺野视若不见,照实答:“没有。最开始我希望你掉头就走,永远别再回来;后来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明哲保身,避免劳碌;可我也知道一个活人很难做到如此,我没什么好失望的,你是一个合格的‘人’,超乎了我的希望。”   黎易容语气淡淡地指出:“可是那时候我从未及时帮上你的忙,每一次都连累得你或死或伤,最后还成了个罪犯头子。”   贺野仍是不以为然地答:“不连累他人并不是人生最好的答案。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但现如今,发现你还保有完整的情感,我就很开心了。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会关心别人,会愧疚,会抱着恐惧冲向危险,会爱上别人,今时今日,你依然保有全部这些能力,甚至还会愤怒,你长大了。”   默然一下,贺野补充道:“人必须会愤怒。曾经有个老师告诉过我,历史是依靠牺牲少数人推动的,我觉得不是,历史是由人的愤怒推动的。懂得愤怒,拥有正确的愤怒的理由,人才能理解人,珍惜人,明白温柔的价值,选择更灿烂的未来。你没有真的走错方向。”   这下黎易容不再检讨了。   贺野平素不是个爱说教的人,纵然此刻有些平辈恋人忽然变成小孩子的落差在,本来也无意说这么多,他是看出黎易容的不安了。一切波折看似是黎易容月下敲门带来的,而后在贺野的安排和努力下,黎易容逃出生天获取了自由,贺野反而走上了本不愿走的那条路,黎易容自然无比愧疚。   先前贺野一直失忆,认不出他的身份,所以黎易容能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底一直有这么一道坎。   但贺野说得很认真,显然自内心深处就认为黎易容对这一切毫无责任,黎易容慢慢接受了他的这套有点特殊的观点,心情放松了些许。   倒也没有完全原谅自己。   如贺野所言,愧疚是一种很重要的情感,懂得愧疚是一种本事,他无意彻底原谅自己。   黎易容调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该吃点东西了?有胃口吗?”   贺野还有些头疼,着实没胃口,但清楚过几个小时进入副本后,未必能有像样的食物吃,离开主神空间前他们必须得填饱肚子保证体力,因此点了点头。   “你先睡一会,醒来我们一起吃头烤全羊。”贺野提议。   可以,烧烤很开胃,黎易容听话地躺下了。   虽然龙类体质强悍,黎易容绝非一般人,但贺野还是十分担心他这样跑来跑去心情百变会影响身体,守在床边给他掖了几回被角,瞧着他渐渐睡沉,才放下心来。   黎易容肯定也累了,睡得略有些皱眉头,过了半晌,才缓缓舒展。   贺野起身离开床边,向系统兑换了一套干净衬衫穿,将沾了血的旧上衣脱下来扔到了一边。   直到他换完衣服后,潮惊才从空间那一头缓步走过来,在半远不近、确保谈话闲聊声很难吵醒黎易容的距离边缘兑换了两把椅子坐下。   见潮惊有话要说,贺野意外地转身迎了过去。   “怎么了?”贺野开门见山地问。   “来还你们的人情,”潮惊说话也一如既往直白,“关于复制体的事,我知道一些,不过在副本内不方便说话。”   贺野心里一动,示意他讲。   潮惊弹了弹烟灰,略一措辞,首先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要说这件事,或许必须得坦白我自身的情况。我1975年出生,今年是2020年,我进入这个游戏,差不多有十五年了。”   饶是观对方的态度,贺野已做好了听到惊人消息的心理准备,这下仍然小吃了一惊。潮惊看面貌只有三十出头,年轻得很。   这么说来,足足有十几年看不出痕迹的光阴,潮惊都是在游戏里度过的,无怪会成为毫不感觉游戏刺激的生活玩家。   贺野心念电转,意识到假如此事当真,潮惊肯定知道许多关于游戏的事。   果然,接下来潮惊便语无波澜地直言道:“游戏随机抓取新人玩家入局,就是为了制造复制体。能一口气闯到第三关的玩家,数据非常优秀,系统想要你们的数据,去复制更听从它指令的人。也所以过了第四关,你们当真可以回到现实中,恢复正常的生活,因为系统的目标不是你们。我解释得够清楚吗?”   很清楚。   贺野听明白了,本体和复制体无法和谐共处是他自身的性格导致。事实上,系统只是想抓取本体进入游戏里历练并考察一番,留下优秀数据供它做出复制体,如果没有死在副本的考验中,玩家本体就能安全退出游戏。至于复制体攻不攻击本体,全看本体对复制一事观念如何,系统从未教唆。   这说不定甚至是百分百仿真机器人最早的雏形。   他还额外想起了在童话副本关卡中,曾伪装系统朝他搭话的人声,那道人声试图撺掇他去找回记忆。也许当时,游戏的制作者就在观察表现很特殊的他与黎易容了,想要从他们身上取得更多的东西。   贺野无言地消化了一会信息量,反问潮惊:“你是自愿被困在游戏里的吗?”   “是自愿。”潮惊说,“因此系统也给了我一定的礼遇。它清楚我不想离开,没有制作我的复制体。”   “为什么?”贺野难以理解。   这个问题使得潮惊思考了一下,随后抽了一大口烟,才缓缓说道:“进入这个游戏之前,我受过伤,失去了一整条腿。”   21世纪初没有灵便的义肢,贺野望望疗伤光束所在的方向,冲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其中的苦处。   “系统直接帮你恢复了完整的身体。”贺野想了想说。   难道潮惊想报恩?贺野觉得不对。多一个真·老玩家常年飘荡在游戏里,对游戏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谈不上报恩。   潮惊闻言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续说:“说来话长。你见到徐不扰了,我们俩算是老相识。”   十五年前,徐不扰可能只有十岁左右,还是个小孩。贺野默默兑换了一片西瓜,边吃边听。   潮惊向椅背上后靠去,语调懒洋洋的:“其实他和我几乎没过节,是他父亲和我有过节。他是个小富二代,我在他家里做过几年司机,接送他上下学,就认识了。后来我帮徐老板做事时出了事故,不能再开车,当然被解雇了。”   说到这他打火机一闪,点上另一根烟,眯着眼睛让烟头红光亮起,补充:“问题是,实话而言,我那伤是为了保护徐老板受的,他转脸立刻把我解雇的时候,谁也没出来帮我说句话,我觉得再跟他们家人打交道没意思,之后没再联系过。”   贺野领悟了:“所以你不太搭理徐不扰。我看他好像其实很想缠缠你,他说过有一签算准了,结果把他引进了游戏里,十五年了,他是始终在找你吧?”   这倒不是劝架的意思,潮惊述说的这件事绝不算什么小型恩怨了,假如没遇上系统的修复,他这辈子注定都会坎坷。听话音,徐家连医药费也没赔。   贺野只是感慨一声。毕竟徐不扰貌似很后悔,作为普通人,追进这个有死亡风险的游戏里也没个抱怨。   谁知潮惊根本玩的不是狗血恩怨那一套,一翻白眼,张口就回:“他小的时候,都是叫我鲸鱼的。”   贺野:?   贺野感到迷惑:“什么意思?”   潮惊:“你没发现吗?这次见面,他很早就认出了我,但一直在连名带姓地叫我。”   贺野:???   潮惊斩钉截铁道:“是他生疏我了,我不要理他。”   贺野服了。   前一刻他还在想,这事的确不小,潮惊消不了气也情有可原,现在脑海里全是问号。   他以前真没看出来,潮惊好龟毛一个人。   刚刚贺野还以为他不退出游戏是因为心灰意冷了,这下不由得追问:“所以你在这里逗留十几年,是为了……”   潮惊眉头一扬,收敛起白眼和记仇的神色,重新正经起来,甚至笑了笑:“假如你也在游戏里住上十几年,就会发现,不愿意走的人其实为数不少。我不知道等我离开游戏后,我这条腿还在不在,要是不在了该怎么生活?固然有危险,你也看到了,这里能提供让人生存下去的绝大多数物质,不打副本时,有吃有喝有安身之处,有绝对无须提心吊胆的休息时间,可以看电影,可以读书,可以欣赏音乐,可以和其他玩家结为朋友——这些玩家是真实的人,就算这片空间是虚幻的,其中经历过的感情一样真实,你能说这里只有镜花水月吗?”   贺野再度沉默了一下,扣下西瓜皮,回他:“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这不是他赞同的道理,可人各有志。   除此以外,潮惊也说得很分明了,若是还有选择,人们确实不会更倾向留在朝生暮死的游戏里。比起指责这种行为的荒唐,不如想一想,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宁愿朝生暮死,也不肯返回现实。   贺野没多说什么,潮惊独自又抛下几句:“长期留在游戏里的那些人,我见过一个小偷,他害怕被判死刑,在现实中连抢劫也不敢,但依然选择留在游戏里;见过一些工人;见过一个不走运得罪了大人物的——他简直爱戴系统;但见得最多的,竟然是小孩。纵使再过几个世纪,大厦更高,电脑更快,灯火更繁华,照旧会有人宁愿留在这里,并不是他们不怕死。你觉得呢?”随后便也不说了。   贺野终于道:“可是徐不扰来了,既然他有意在找你,应该会给你补偿一笔钱帮你顺利生活,你不想离开吗?”   “晚了点。”潮惊耸耸肩,“我见过的死人太多了。”   谈话到此为止,潮惊率先站起身,回到了另一头。   贺野默然也抽了一根烟,原地继续独坐了片刻。   过了几个小时,黎易容睡醒后,贺野切着烤羊腿把潮惊的话大概向他讲了讲,听到复制体部分黎易容恍然大悟,听到后面也不表态了。   “等于说,第四关大概率还会有复制体出现。”顿了顿,黎易容只说,“你要小心。”   “嗯。”贺野问他,“是不是出游戏之前,我们的蛋就会生下来?”   黎易容掐指算算,笑着回答他:“差不多。”   贺野眼里登时冒出了闪亮的期待,干脆脑补起了小龙出壳时的样子。   两人饱餐一顿,然后与其他三名队友汇合,提及了积分兑换预告视频的事情。   这一次,没准是因为五个人都参与了信息兑换,贺野总算不是最非酋的那一个了。   黎易容欧气依旧,在幻视中看到了一道晦暗的走廊,走廊上奔跑着几名玩家,一个人对同伴说:“我懂了,这一关无须破解主线剧情,根本没有什么主线剧情,任务就是活下来!”   对于这条线索,后来几人颇讨论了一阵子,不确定只有逃生任务,到底是不是意味着这关副本很难。   贺野看到的是走廊上几个房间的门牌名字:眼科、耳鼻喉科……看样子这回的副本场地像是医院。   徐不扰很非,只看到了几个玩家内讧吵架的现场,耳朵里灌满了国骂,除此以外没旁的信息。幻视结束后,他连喝了几大口可乐压惊。   潮惊还成,看到的是死人现场。虽说是死人现场,然而有点线索:他看到那名玩家是被背后追来的一具尸体杀死的,但成功被追上的一大原因是前方有其他尸体堵住了他的去路。   看来尸体们还懂战术,会玩包抄。   张永恳则相反,看到了一名玩家狂砍尸体的过程,他作出的结论是,一般的物理武器貌似杀不掉这类尸体。   线索已拿到了一些,接着趁进入副本前的最后二十分钟,贺野简单地做出了几个提醒。   “第一,这关的敌人包括尸体,不代表只有尸体,也不代表尸体一定要从太平间里逃出来,不要大意。”   “第二,尸体未必只有病人,也可能有医生护士,对方很可能比我们更熟悉医院的路线和可藏之处,尽量弄到地图,或者试着向系统兑换拍立得,拍下每层楼的科室指引。”   “第三,这次我们无疑最好不要分散,也所以,系统有很大可能会在开局时把我们故意打散。我和黎潇有复制体存在,碰头时大家要小心确认身份,尽快碰头。”   信息不算太多,说到这里,贺野就摆摆手示意众人各自开始准备。   二十分钟后,他们整装待发地被传送进了医院新副本。   出发以前,贺野特地试着握紧了黎易容的手,不过睁眼一看,他们还是失散了。   倒是张永恳和他被传送到了同一层楼,在走廊那头遥遥望见他,二话不说,光电一样迅速跑了过来。   与此同时,贺野耳边响起了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来自系统。   “本关卡的任务为在废弃医院里生存六小时,六小时后,副本将自动结束,请各位玩家注意时间。”   随系统话音落去,贺野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多了一枚手表。   他心生疑惑。   系统这么大方,该不会这一关难度真的特别高吧? 第54章 废弃医院逃生(二)   “贺先生, ”张永恳叫了贺野一声,忐忑不安, “你说这手表会有诈吗?”   两人已经凑到一处, 双双观察起了四周的科室名, 贺野想了想回答:“我猜不会。如果这里有别的钟表也许会,如果没有, 反正我们也很难判断时间,系统没必要耍诈。”   毕竟玩家总不能专门安排一个人负责分秒不差地计数、或者做个滴漏出来吧?   听他这么说, 张永恳并没能松一口气,反而也喃喃着推测:“这关肯定很难吧?”   贺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强行否认, 只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其他人,然后我来看看能不能把医院拆掉。”   这个计划他们在主神空间里也提及过,万一尸体群中有死掉的医生, 而尸体们拥有一定的智慧, 敌方就会比他们更加了解医院的地形。   贺野的思维很简单:敌方比己方更了解地形、宛如主场作战怎么办?那就把场地破坏掉, 谁也不占优势呗。   张永恳听了以为他是想用炸弹炸毁医院,便问:“那我们要先去找找药剂吗?”   “不用。”贺野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 说,“我们往医院外面走。”   拆医院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有拆楼的实力是一回事, 尚且不明情况又是另一回事。按照贺野的思路,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尸体用普通武器杀不掉,那涉不涉及玄学?还是用特殊物质就可以?   若找不到解决尸体的办法, 医院一塌,同时跳出来几百个杀不死的尸体怎么办?   或多或少,还是得先摸摸大概的副本情况。   不过汇合队友绝对是当务之急,贺野想,作为一头龙,黎易容应该会发挥优势靠飞的四处检查检查,速度又快又不容易被敌方攻击到。   但待在窗边等黎易容飞过不是个办法,贺野打算去更空旷的地方。   视线彻底离开窗户之前,贺野冷不丁瞥到对面那栋楼的窗户边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脸孔朝外,看不清是不是也在盯着他们。   “走。”他示意张永恳和他一起朝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再望,那道人影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下便有了数。   如果是其他玩家,望见他们这边的影子,不可能不设法跑来汇合,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对面站着的多半是一具尸体。   这样一想,贺野越发担心黎易容检视窗口时不小心遇袭了,加快脚步冲张永恳做了个向上的手势,随后拉着张永恳匆匆下了楼。   途中张永恳尝试着向系统兑换了拍立得、手机、数码相机等种种物品,全部无效,只好拼命默记了一下能记住的路线。   他们两人被系统传送到了门诊大楼的二楼,对面大楼是住院部。迈出门诊大楼后贺野定睛四顾,这的确是所废弃医院,道路上的野草已经长出了膝盖高,覆盖了大部分地面,乱草丛中掩映着几辆报废的小汽车,车顶灰尘斑斑。   贺野抬头上望,头顶夜空漆黑,没有星,没有月,惟有一片纯黑。   这是游戏里特有的天空,除却童话副本那样的原创副本外,系统抓取现实数据时不会特地抓取天空,只会抓取与任务情节有关的事物。   所以……   贺野眉头微皱,提醒张永恳道:“谨慎点,这些草说不定有问题。尤其不要接近车。”   张永恳听话地连连点头,嘴巴说:“哎哟,好高的草,我要是还在现实里,肯定选这个地方遛狗!”   贺野:“……”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野草,踩着残余的沥青路面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了一段广播声。   广播声来自门诊大楼的方向,是黎易容的声音。   黎易容在唱歌,唱的是《雨蝶》,甚至还放了一小段前奏,险些让贺野误以为现在副本怪物喜欢玩这么骚的游戏了。   直到他开怀狂飙到“我向你飞!风温柔地吹!只要你无怨我也无悔!”贺张两人才回过神来,哑然无语地做出手势表示自己听到了,询问广播室在几楼。   但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黎易容并不在窗边,也没有盘旋着找人。   这令贺野有点迷惑,他觉得黎易容刻意在会唱的为数不多的21世纪歌曲里挑了这首歌唱,除了顺手风骚一把,就是在暗示自己正在飞旋找人,请队友们都赶到窗边或楼外的空地上集合。   尸体纵有智慧,多半参不透这歌声是什么意思。   难道广播室没有窗户,黎易容只能等唱完了歌再观察楼下?   贺野默然耐心地等了一会,等到歌声结束了,重又做出招手的动作,然而他仍然没看到黎易容的身影。   张永恳也没看到。   张永恳慌忙问道:“是不是黎先生遇到危险,唱不下去了?”   贺野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一分钟后,黎易容貌似回到了广播室,用崭新的歌声回应了他。   黎易容:“我破茧成蝶!愿和你双飞!最怕你会一去不回!”   张永恳:“……”   贺野还在思索,这次歌声一尽,突然留意到了身旁张永恳的脸色有点难看,迅问:“怎么了?”   “Y”“X”D”“J”。   张永恳显得不大自信,吞吞吐吐的,可脸色越说越白:“贺先生……你有听见过医院朝操场广播吗?”   21世纪的医院贺野丝毫不熟悉,在星际时代,他记忆中的全部住院经历也都是在军院,不了解普通医院的样子。   “你直说。”贺野摇了摇头。   张永恳倒吸一口凉气,快速说道:“反正我从来没听过医院朝着操场广播,据我所知,医院大部分广播都是分区域的,面向病人,面向某科室之类的……你说我们会不会……根本不在操场上?”   贺野不由得一怔,下意识眨了眨眼,随后肯定道:“有可能。无论如何,既然暂时没法和黎潇汇合,我们就先离开这。我们在这里站的时间太久了,也许马上就会有尸体赶到。”   这话张永恳也赞同,他咽了咽口水,又问:“咱们,往哪走?”   平心而论,这份“眼见未必为实”的猜测尚得不到验证,不能说一定是真相,也可能出了岔子的是黎易容那边。连张永恳自己,也不敢确信。   所以两人略作商量后,很快得出了一致意见:尽量沿着来路往回走,在半途藏身,察看“操场”和“二楼”上有没有尸体跑来攻击。这样既谨慎安全又方便规划下一步行动。   回去的一路上,贺野着意留心了一下,他们周遭所踏的一切地面、接触的一切环境都真实无比,罡风也验不出虚假。假如是障眼法,这大约是个鬼打墙一般的障眼法,而不是单纯的蒙住眼睛还可以靠双手摸索出去。   除此以外,他很担心的另一件事是,会不会他们自以为走回了来时的路线,其实走上了又一条错路?他们到底在哪里?   贺野的担心不多时就应验了。   张永恳出了事。   两人前后脚上楼,贺野探路在前,张永恳居后,一齐高竖耳朵警惕着尸体的动静,不料忽然之间,张永恳开口叫住了前面的贺野,恐惧地说:“贺野!贺野!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我还摸到了一扇门!”   贺野豁然回头,周围没有尸体的影子,也没有别的怪物,他俩走在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阶上,张永恳手扶之处是一面苍白的墙壁,根本没门。   “你真的听不到我?”贺野立即一边派罡风靠近张永恳的手,一边开口问。   张永恳的确听不见声音了,可却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顿时疯狂摇头。   罡风一无所获,一股脑撞到了坚硬的墙皮上,但贺野眯起眼睛瞧瞧张永恳的左手,看出它正保持着一个虚握门把手的姿势,立刻向张永恳点了点头表示信任,并一把拔开了他的手。   不松手,大概是张永恳害怕有线索溜掉。可是人突然耳聋后的应激反应应该是松手。   “现在能听到吗?”贺野沉声问。   张永恳还是摇头。   贺野沉思一秒,刚要退下两级台阶,自己也伸手去触摸那处墙壁,斜刺里楼梯上方突地有一道声音阻止道:“等一等,你们先离开那里,到我这来。”   应声贺野扣住张永恳的小臂,亮起左眼,抬头上望,发觉竟是徐不扰忽然冒了出来。   徐不扰背对着一楼半的窗口,头微微向左偏,用半张侧脸面对着他们,继续说:“我刚刚祈了雨,雨不是属于我们自身的触觉,但也不是副本物品,从这一刻开始,能淋到雨的地方就是真实的室外,否则我们就仍然待在大楼里,贺哥,你还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讲前半截话时,贺野还只沉默思考着这个徐不扰该不该相信,听见最后一句,才真正确定了事情不对头。   徐不扰的姿势也不对头。   “你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贺野试探着问。徐不扰的动作很像是盲人在用耳朵辨别细微声音的动作,否则即使四周有幻境,徐不扰至少也该用双眼先确认一遍他跟张永恳的外貌。   徐不扰爽快地承认了:“对,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也碰着了一扇门。”   贺野又沉默了一下。   于是贺野当真听到了滂沱的大雨声,他朝雨声传来的方向瞄了两眼,对徐不扰提议:“那一头好像有窗户,你听到了吗?我们往那走吧。”   徐不扰闻言麻利地——以一个瞎子的速度来说——扶着扶手下了楼梯,这使得贺野戒心大消,简单地用比划的方式让张永恳明白大略发生了什么后,便再度提醒两人道:“黎潇有方便行事的技能,我们试着去操场上等等他,看看能否直接汇合。你们尽可能少接触周围的物品,包括墙壁。”   张永恳连忙点头,徐不扰也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而后贺张两人尽量帮着临时睁眼瞎徐不扰安全下了楼,朝雨声渐大的方向摸去。   路上徐不扰粗略地讲了讲自己进入副本后的经历。   “我被传送到了二楼,反正在我眼中,那是二楼。周围没有别人,我走进眼科诊室里转悠了一圈,没搜索出趁手的武器,也没寻觅到可能对付得了尸体的线索,推门一出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然后听见了你们的说话声。”   二楼,眼科诊室,贺野想起,他和张永恳也是被传送到差不多的位置的,完全没看到过徐不扰。   扶着一个睁眼瞎走不太快,思及此,贺野脚步略顿。   “怎么了?”徐不扰挑眉问。   “我在想,”贺野答,“会不会从眼科诊室出来后,你进入了真实的眼科诊室?”   徐不扰眼睛一转:“是吗?张哥可能摸到了耳鼻喉科的门,被抽中了‘耳’选项?”   “对。”贺野说,“这里不可能没有任何一点逻辑。”   对于他的后半句话,徐不扰倒也赞同,因此信服地没有反驳,只开口问:“几点了?”   贺野抬起手看了看表,距离他们进入副本才度过九分钟,玩家一方的损失已经不低了。   而此时此刻,尚未出现半具尸体。 第55章 废弃医院逃生(三)   另一边, 黎易容张开翅膀悬在窗户外找人时,潮惊正在朝一具落单的尸体数钱。   他向系统兑换了一把冥币, 测试尸体会不会因此暂时不攻击他。   结果居然成功了。   黎易容:“……”这是什么生活玩家的玩法?   他们俩没有被传送到同一处地方, 但在黎易容四处搜人的时候汇合了。两人一交流, 发现彼此被传送到的初始地址都是“二楼”,也像贺野他们一样发觉了不对。   不过他们尚未发现科室门不能碰这件事。   这边厢潮惊叼着烟数着钱打发尸体, 那边厢黎易容趁机仔细观察了一遍这具尸体,暂停寻人, 问话道:“你想要纸钱?你是鬼吗?”   尸体犹豫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黎易容:“你能说话吗?”   恰好潮惊将一张印着阎王冷面的万元大钞递出去, 尸体麻利地说话了:“我不是鬼, 是尸体。钱再来点,我们也要生活的。”   潮惊:“……”   黎易容:“……你们内部关系好吗,怎么生活?”   尸体:“嗨, 就凑合过日子呗, 和活人社会一样, 该好的好,该不好的就不好。”   黎易容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点微妙:“等等, 你不攻击活人吗?”   尸体咂舌说:“不攻击啊,我吃饱了撑的吗?唉,肯定是那些害群之马给你们留下了错误的印象。行行好再给点香火吧?这鬼地方难得来俩活人, 我已经饿了很久嘞!”   黎易容闻言跟潮惊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浓重的狐疑。六个小时的纯逃生游戏,NPC怎么可能那么友好?真不是想趁他们落单了再攻击?   无论如何, 黎易容先继续问了下去:“你说的害群之马,具体是怎么回事?”   潮惊默默兑换了一个火盆,放几张金色纸元宝,拿打火机点着,尸体眼巴巴地看着,大吸几口烟气,连忙答:“主要是五楼那些人,还有急诊室在闹腾。你们最好不要去五楼和一楼哦,他们会追杀活人。”   “这里是几楼?”黎易容迅速又问。   “这里是门诊大楼吧?其它几号楼有要注意的吗?”潮惊也问。   尸体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它楼我不了解哎,这里是门诊大楼的四楼,往那边走还能做心电图。”   四楼。黎易容又暗暗皱了一下眉头,他们看起来明明在一楼。   一时之间,黎潮两人俱沉吟了片刻,不确定该不该冒险向尸体坦陈他们看不见真实的医院这一点、好询问有没有破招的方法或者查找幻觉的源头。   万一这具尸体一直在对他们撒谎,这样坦白就极不安全。   但黎易容深刻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只沉默寥寥几秒,以眼神征询过潮惊的意见后,便直白地道出了他们此刻的境况,毫不胆怯地插着口袋询问尸体:“你知道这种幻觉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尸体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真不知道。不过对了,你们也不要进各科室啊,门里很危险,我听说进去了会中‘医院’的埋伏。”   “医院本身?”黎易容下意识地一瞥四周。   “对对。”尸体又点头,“尸体有什么好怕的?这座医院最恐怖了,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死的?它会吃人!”   ……   在顺着丝丝雨声走到黑茫茫的窗口边之前,贺野三人先途遇了一具游荡的尸体。   照面不足半秒,贺野就直接撂翻了对方,然后才停步定睛,看清对方是个龇牙咧嘴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尸体,长相还挺憨厚。   被罡风撂倒以后,憨厚尸体根本爬不起来,只能任由强风压制着仰面躺在地砖上,一脸委屈地嚷嚷:“你们干什么?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尸体竟能说话,会试着和玩家沟通,这一展开令徐不扰满头问号。   贺野也略觉诧异,皱眉问了一问,很快跟黎易容同步取得了差不多的情报。   事实上,比黎易容更多一条。   听到最后,贺野思索着重复了一遍憨厚尸体的话:“你是说,虽然五楼很危险,但在五楼还有几个活人?”   “是啊。”憨厚尸体言之凿凿,“有三个。”   三个,这数字不对。他们失散的队友只有黎易容和潮惊两人。   说明至少有一个新人。   山。与。   三。夕。   贺野无言地放走了憨厚尸体,继而快速掏出纸笔将情况写给了张永恳得知,随后向徐、张两人各丢一个眼神,问:“你们怎么想?”   难得徐不扰也点了支烟,嘴唇一抿,吞云吐雾地分析道:“假如选择信任这名NPC的话,我看五楼的三个人,很大概率都是新人玩家或活着的普通人类NPC。”   贺野“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在刚刚听憨厚尸体交代情况时,贺野便已经在脑海里捋过一遍事情的可能性了。徐不扰尚且不知道这款游戏的核心目的,他却已经听潮惊提及过了,所以他认定游戏副本不可能没有丝毫逻辑存在,那样的副本不会被选入游戏中。   因为游戏的目的不是千方百计地让玩家死亡。   贺野倾向姑且信任NPC,也意识到了五楼的三个人约摸都不是黎易容和潮惊,不过他有必要让徐不扰和张永恳自行做出推测。   他也好,黎易容也好,不可能由于有队友感情或是心软就陪着队友一关一关闯下去、不脱离游戏。一想到别离迫在眉睫,贺野就不免想要把分析的机会多多交给徐张两人。   听见贺野的赞同声,徐不扰接着说:“假定NPC在撒谎,想骗我们前往五楼以便杀死我们,那等于说五楼有危险;假定NPC没有撒谎,则五楼依然有危险。现在医院很安静,如果黎哥他们在五楼,肯定会打起来,我们不该一丁点响声也听不到。新人则不同。”   他一边说,贺野一边言简意赅地写给张永恳看,张永恳看了也点头:“没错没错,有道理。不过那三个活人为什么偏偏在五楼?我想不通。”   “我怀疑涉及关键词。”贺野垂眼说,“这个副本一开始,系统就告知我们是逃生任务,使用了各种方式暗示它的困难程度。在此基础上,纵然得知了有三个陌生人在最危险的地带里徘徊,有几个人会去救他们呢?”   张永恳琢磨着叹:“你是认为,必须救这几个人,否则达不成关键词要求?”   徐不扰道:“贺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详细的看法?”   贺野承认:“有几个。”   徐不扰笑了笑:“说说最大胆的?”   贺野瞟了他一眼。徐不扰的思维风格当真颇像锐意进取的年轻老总,喜欢收集最大胆的那批决策。   “如果按照我的推测想下去,即解救五楼那三个人是达成关键词的必要条件,事情会很棘手。”贺野干脆画了张树状图草图,“要是目标三人需要引导我们解救,至少不会在开局不到半个小时的时候就匆匆死掉,尸体NPC登场告知我们五楼有人也需要时间,我想系统不会搞出这种玩家根本没有行动权的乌龙。   “因此他们暂时还活着,可他们逃跑不了。   “两种可能,一是他们集体陷入了昏迷,被五楼的尸体当成诱饵——这种可能性不高,原因是诱饵必须起到诱的作用,而刚才的那具尸体不可能是来报信的,他的话里没有足够的诱导成分,大多数人得知了危险,反而不会去救人。他完全可以谎称五楼危险有限,同时关系着幻觉的解决方式,挑逗我们咬牙一试。   “第二种可能,他们目前还躲藏在某些安全的房间里,没有被抓住,并可以拖延一定时长。走廊很难躲藏,他们或许得到了某某房间安全的提示,不会随意乱走,我们得找到这些房间。而想必问题不会太简单,最坏的可能是,我们必须得走进各科室。”   想也想得到,安全的房间不大可能只是非科室的房间。何况眼下虚虚实实,他们无法辨别标有非科室名牌的房间究竟是真是假。   因此贺野话音一落,四下里安静了好一阵子。   “那保守的看法呢?”许久,张永恳抱着希冀问道。   “简单。”贺野谅解地说,“譬如五楼和一楼有关系着幻觉的线索,我们可以自由选择上楼或不上楼,医院里也许没有任何安全的房间,但不必偏向虎山行。只不过在主神空间的预告视频中,先前闯关的玩家们有说到这一关没有主线剧情,若真如此,系统安排三个活人在五楼,不会全无意义。”   换言之,最大的可能性仍是目标三人关联着关键词的那道推测。   张永恳蔫巴巴地点了一下脑袋,不吭声了。   贺野见状,话锋一转,换了些鼓励的话语来说:“别担心,等汇合了黎潇跟潮惊,救下目标三人,全员聚齐后,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们立刻开始炸医院。”   说到炸医院,张永恳的双眼顿时又亮了,拼命鼓掌:“好啊,这个活儿我喜欢!”   徐不扰哈哈大笑,“张哥,你是真的喜欢搞爆破啊。”   贺野忽然发现徐不扰冲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句哥,除了潮惊。而且刚刚提起黎潮两人时,他也刻意避开了潮惊没提,只说“如果黎哥他们在五楼……”语气十分微妙。   实话说贺野有点好奇,是人都会八卦的。   碍于目前不是八卦的好时机,贺野忍下了疑问没说,只淡淡道:“走,第一计划不变,还是要先汇合黎潇。”   雨声不止,这一次,窗户总算的确是扇窗户了。贺野探着路,大步走到走廊尽头,伸手接住了几滴硕大的雨滴,垂下掌心湿润的右手回头宣布:“是真的雨。你们不要乱动,我出去看看。”   说着贺野翻身越过窗台,动作轻盈地驾驭着罡风浮在了半空。他不是飞行系,能坚持的浮空时间很短,但他实在很担心黎易容的身体。   黎易容多半猜想得到下雨是徐不扰祈雨的结果,所以多半不会选择放弃搜索、回避大雨。   贺野急着尽快找到黎易容,免得他一直淋雨。   好在借助着这场倾盆大雨的帮忙,寻找不多时就有了结果。   ——漆黑之中,雨线深处,贺野不消两眼便看见了一团滚滚如海浪般涌动着的巨大火球。火球正四处飞旋,转来转去,很快也看准了他,一头直冲了过来。   尚隔着十几米远,贺野就感到了一丝隐约的热意,可想而知那团火焰的温度与厚度。   真正淋了满身雨水的贺野一时失语:“……”   ?   他怎么忘了,黎易容是个玩火的。 第56章 废弃医院逃生(四)   贺野没能浮空太久。   换作往常, 他至少能坚持三五分钟,不过自打上次时空旅行回来后, 使用能力一久, 他就会开始头疼。   见黎易容已经找到了, 并且安然无恙,贺野松了一口气, 便回身退向窗口内。   顺势,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身后的整栋门诊大楼。   门诊大楼共有六层, 他正浮在第三层的窗口边,下方黑灰一片, 看不清景物, 也说不准此时此刻眼见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楼层。   不过贺野确切地看准了,潮惊正站在他头顶上的某扇窗口边,低头向下张望, 搭在窗棂上的手指滚满雨珠。   贺野琢磨着, 潮惊恐怕当真就站在他们楼上。   按照排除法, 一楼和五楼有尸体闹事,目前的玩家五人队并不在这两层楼, 至少贺、徐、张三人还没遇上闹事的尸体;六楼上方只有露天天台,但潮惊的身体好像没有被雨浇湿;要么贺野三人在二楼,潮惊在三楼, 要么贺野真的在三楼,潮惊在四楼。   虽然无法排除前一种可能性,但贺野还是趁着尚在大楼以外的这段时间快速扫视了一下不远处的其它几号楼, 顺便向五楼的位置瞄了一眼。   五楼看起来十分安静,只除了走廊右侧最角落的一扇窗户——那上面被人用某种红色液体写下了“SOS”几个大字。   贺野眉头微皱,但暂且先退回了三楼的窗口内。黎易容眼看就快飞到他面前来了,为免距离近了不慎灼伤他,没准会本能地收敛火焰,他可不希望黎易容淋到半滴雨。   显然,黎易容也注意到了那行字母,甫一追进窗子,先问:“你们没事吧?”随后直接道:“要上去看看吗?可能有诈。”   “我没事。”贺野摇摇头,“张永恳和徐不扰出了点事。”   两人说话间,潮惊不知用了什么工具,从楼上利索地单手翻进了三楼窗口内,脚跟尚未落地,刚被点了名字的徐不扰恰问黎易容道:“黎哥,你没碰到潮惊吗?”   贺野打眼一看,潮惊眼里立刻闪现了“记仇.jpg”的光芒。   “我在。”不过潮惊还是应了一声。   徐不扰便点点头,不说话了。   贺野跟黎易容互叙了一遍情报,重点提及了五楼的三名活人,听得黎易容直眯眼睛,一边释放低温火球帮贺野烤干衣服,一边试着发问系统:“系统,这关有新玩家吗?”   机械音居然回话了:“有,新人玩家共四名。两名在门诊大楼,两名在住院部大楼。”   这下子在场的几人面面相觑了起来,难道五楼只有两个人?   “系统是不会撒谎的。”潮惊率先说,“意思是那三名‘活人’中有‘鬼’吧?”   “还未必是一只鬼。”黎易容接茬道,“也许五楼只有一个新人,还有一个新人在一楼;甚至两名新人全部在一楼。”   “首要问题是我们怎么登上五楼。”贺野动作很快地捏了捏鼻梁,说,“除了黎潇,我们都不会飞。”   当然,也可以让众人乘龙直上五楼,只需黎易容愿意变成纯龙状态载人就可以了。但贺野觉得黎易容不会愿意,而且他也不怎么乐意。   平生第一回 ,贺野疑心自己有点吃醋了。   还是为一件尚未发生的事。   贺野努力驱散脑海里的计较念头,想了一想,恢复理智道:“在大楼内部行走很危险,有撞上科室门的可能。不过我想,这家医院铁定很希望我们前往危险区域,我猜只要迈上楼梯,无论我们现在身处几楼、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都会迅速抵达五楼。”   顿了顿,见没有人反驳,他又补充:“我来探路,后面的人拉住我的手,一个拉一个,就很难进错门。”   这计划黎易容是不想赞同的,他想替代贺野探路。只是贺野说话时有意瞄了一眼他的小肚子,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黎易容只好勉强把反对的言辞咽了下去,换成了低沉的:“小心。”   潮惊却又发言了:“五楼是手术室吗?”   “似乎是ICU。”贺野面上波澜不惊地答道,心底却觉得奇怪。往常的副本里,潮惊通常极其不爱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得仿佛不懂得该怎么玩游戏,这次在汇合后的短短几分钟里,居然已经蹦出来不止一句话了。   怔了怔后,贺野才依稀反应过来,潮惊应该是在确保徐不扰知道他的存在。五人一起行动,脚步声杂乱,徐不扰才失明不久,耳力还没精进到能够从其中顺利分辨出人数和声音各自的主人。   思及此,贺野不再管潮惊话多话少了,只要不是被什么冒牌货顶替了就好。   “准备出发。”贺野收回目光宣布。   ICU,意指重症监护病房,或重症医学科。   其实就算没有会追杀活人的尸体在,五楼也是对玩家们来说最危险的楼层之一。   像眼科、耳鼻喉科、骨科等地方起码能让人知道风险在哪、将会面临何等的伤势,重症医学科目前根本无法预想。   一路上风平浪静,众人一边谨慎地牵手前行,一边顺口轻声讨论了一小会,一致得出了两条结论。   第一:几名新人玩家躲藏着的房间未必等于安全房间,可能只是能保全性命。   第二:综合上条,哪怕是ICU,也总不可能让走进去的玩家都一秒昏迷,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那就没法玩了。   但它说不定会将玩家的血条压得极低,或是让玩家背上其它减弱行动能力的debuff,无论是疼痛还是迟缓。   起初的讨论过程贺野还参与了几句,后来便渐渐地不说话了。他头疼得有些厉害,虽然尚不至于模糊视野,但还是不得不全心全意地集中精神观察周围,无暇说话了。   黎易容走在最后,负责殿后,与他相距最远,然而不多时还是若有所觉地扬声问:“贺野,你真的没事?”   讨论声登时中止,四周安静下来。贺野心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谎称没事,万一待会掉了链子,是要出人命的。   “有点头疼,暂时不严重。”他坦白地说。   立即就有两枚火球“嗖嗖”飞上来,绕着他转了几圈,温度不高不低,很宜人。他的衣服和头发早就被黎易容仔仔细细地烘干了,眼下实际不冷,但没拒绝这份好意。   “谢了。”贺野笑笑说。   “一会我跟你一起进房间。”黎易容嗓音遥遥,口吻笃定地说。   不行,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贺野很清楚,他和黎易容是五人小队里的战斗力代表,两个人都进房间,一旦齐齐失去战斗力,麻烦就大了。   贺野脚步乍停,还没来得及沉声反驳,潮惊突然插话说:“黎潇说得对,你一个人进去不是好办法。你们两个主动趟雷已经很久了,但这一次,任何一名玩家走进ICU,想必都不是瞬死后果,换句话说,等级高的玩家和等级低的玩家,蒙受的debuff看似相同,实则不同。”   话锋突如其来,贺野不由得回过头,扬眉盯住了潮惊。   他与黎易容几关走来,队友循环的循环,死的死,现有的人中,潮惊是同他们经历副本数最多的一个了。   只是先前的每关副本,要么是潮惊的身份技能导致他根本不能帮忙分析剧情,要么是贺野胸有成竹,基本上和黎易容联手,在NPC的帮助下就能控场通关。纵使已经得知了潮惊是这款游戏十五年的老玩家,冷不防听见潮惊开口分析,还是挺惊人的。   “你说。”贺野清楚他说得对。以往有时也是如此,只不过贺野真的不倾向安排普通玩家去探路。   潮惊淡淡说:“尽管这话听起来不好听,事实是,一名主要战斗力玩家失明,我们损失很大,反之损失较小。既然不管是谁走进ICU,都不会直接死亡,那么由无恙满血的主战力保护普通玩家,比由普通玩家保护奄奄一息的主战力要划算得多。”   黎易容抬头上望,没有作声。贺野蹙眉想了想,也沉默着。   潮惊吸了口烟,继续道:“我了解你的心情,你说过你在现实世界是个警察。可是现在副本才开局不到一小时,我们的任务是生存六小时,失去任何一名主战力玩家都意味着难以通关。主战力也许能打到最后,把濒死的普通玩家带回主神空间治疗,反之很难做到,没错吧?我说这些话,和你的头疼不疼没有关系,团队合作就要有所牺牲,贺野,你得牺牲你的责任心。”   楼梯上鸦雀无声,贺野越发沉默了,潮惊的话算不上批评,但很直刺要害不留余地。   在星际时代,每一次任务里,每一件事情中,贺野都会极力避免出现这样的状况。在现实中,办法总比问题多,只要他提早做足了准备,或是拥有蛰伏的耐心,他不会让需要被保护的人在自己眼前迈向漩涡,除非他先停止呼吸。   可惜这里是游戏,游戏制定的规则自成一套,游戏有其强迫玩家们不能永远逃避漩涡、躲在后方的办法,就连真实战役中一向至关重要的地形一项,它也可以随意变化,未必存在规律。   贺野一时间反驳不了潮惊的话。   潮惊收声等了他片刻,踩灭烟头,说:“那这么办,我进第一个房间找人,等有了第二个房间的线索,如果我站不起来了,就让徐不扰和张永恳进去。”   “你想通了吗?”然后潮惊问贺野。   贺野终于开口道:“想通了。”   “决定了吗?”潮惊把口吻放得柔和了不少,这使贺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大约很困惑。   任哪一个保护者在面临这种急需推出一名普通公民趟雷的时刻,都会陷入困惑和纠结的。不管多有道理,不管潮惊是不是心甘情愿,贺野都接受不了潮惊的这个提议。   “决定了。”贺野点了点头,没有去看潮惊,放眼看向了走在下方眉头紧纠的黎易容。   接收到他的视线,黎易容冲他微微一笑,眼神里满布安抚,却无疑也在等待他的回应。   于是贺野也微微一笑,才转回头来凝视潮惊,正色答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和黎潇不可以推门找人。所以我决定换个计划。”   贺野:“待会我去把整个五楼的尸体引出来杀掉——我验证过了,我的风能攻击尸体——接着等尸体统统杀光以后,我们试着直接把新人喊出房间来。”   黎易容:“……”   潮惊:“……”   张永恳:“……要是杀不光呢?”   贺野冷静地:“?杀到光啊。”   作者有话要说:  潮惊:这个策略不行。   贺野:你说得对,那我们来硬的吧。   潮惊:??? 第57章 废弃医院逃生(五)   杀光五楼的所有尸体, 这个计划听起来简单粗暴,实际上却很不容易完成。   更大的可能是, 他们杀掉第一批为数稀少的尸体后, 后续的尸体就会学聪明, 躲进房间里守着人质不出来了。   必须得有个辅助计划,以便一口气吸引出尽可能多的尸体, 为解救人质减小阻碍。   让黎易容相当满意的是,在完成这件事的同时, 他们还打发过去了整整一小时的时间。   “我跟黎潇能够有效攻击尸体,负责在尸体悉数现身时一击毙命。”尚未登上五楼, 贺野就踩在楼梯阶上指挥道, “但是我们需要一个能引出全部尸体的方案。”   黎易容若有所思地指出:“说起来,这座大楼里,尸体会闹事的地方实际上只有ICU和急诊处。”   换言之, 是除手术室以外死亡率最高的两处地方。   这样一来, 看看队伍里的临时睁眼瞎, 临时小聋人,贺野想出了一个鬼才办法来。   贺野:“我们排个话剧吧, 人的本性是无法拒绝八卦,尤其是题材有共鸣的八卦。”   黎潇:“?”   潮惊:“?”   剧本是这样的:   由贺野和黎易容扮演两名柔弱无力的小医生,徐不扰和张永恳扮演两名治疗失败心态崩了的病人, 潮惊负责扮演一个医德有亏、屡屡喝酒上班的恶劣医生。   几人在楼梯上向系统兑换了白大褂等一系列装备,随后调整站位,熄灭火球, 打开手电,前前后后地奔上楼去。   目光一瞥到前方五楼的楼层索引牌,贺野心下便有了数,顿时面无表情地回头叫道:“你看,我说过了吧,这不是我当初工作的那家医院!这下好了,走错路了!”   黎易容:“……”贺野的演技可真不怎么样,堪称棒读尬演。   好在贺野眼下拥有一张天见犹怜的柔弱脸,只需稍微抬抬眼睫,就有梨花带雨的前兆了。   这要是放到娱乐圈去,就是活脱脱一个花瓶流量演员。   下一个有台词的角色是黎易容,黎易容连忙接话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我说过了,那次眼部手术不是我失误了,是你不遵医嘱!”   徐不扰一听脸色铁青,马上语气阴沉地反驳:“你还想抵赖?我什么身家?难道会碰你的瓷?你信不信我一通电话打出去,断了你这辈子的路?!”   这几句天凉王破霸总台词是徐不扰自己想出来的,众人统统猜不透摸不着他都经历过什么。   闻言,黎易容所扮演的角色一哆嗦秒怂了,立改前一秒还烦躁不爽的态度,满面焦虑:“好吧,走,我走,你说是这家医院就这家医院……”   贺野:“?”黎易容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他都没想象过黎易容的演技有这么逼真。黎易容有过影帝梦吗?等回到星际时代他该鼓励黎易容出道吗?   接着张永恳也发言了,他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冷漠地说:“你们在吵吗?别吵了。小徐,只管把他们困在这里,等他们的家人拿赎金过来就行了,犯不着跟这些业界毒瘤废话。”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混乱万分。   黎易容大惊失色:“什么?原来你们是故意想把我们骗进这所废弃医院的?你知不知道我明早还有好几位预约病人需要治疗?!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徐不扰则越发地语气阴沉:“张哥,叫你一声张哥,你别不懂道理。缺钱的只有你,我就是冲着撕票来的,你他妈管不了我,明白吗?”   像是过于气急败坏了,把话说完,徐不扰才反应过来张永恳听不见,不爽地直接竖了个中指了事。   一旁的贺野却像忽然省悟了什么似的,豁然望向走在最末悠哉悠哉的潮惊,震惊道:“潮主任,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你……”   “嘿嘿。”终于轮到潮惊说话了,贺野发觉他的演技也惊人地好,风眉星目还能演出一种猥琐气息。只见潮惊弹弹烟灰,抱臂冷笑道,“没错,我和他们合伙了。谁让你们举报过我使用非法药物呢?想不到吧,老子岿然不动,你们两个被调走了。”   贺野一时失语,黎易容大叫:“徐先生,张先生,你们也听到了,他才是真正的坏医生,我和贺野是无辜的,你们听不到吗?!”   张永恳真的听不到,潮惊冷笑依旧,徐不扰无动于衷,只阴狠地说:“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因为他的药瞎的,是因为你们医术不精!不怕告诉你,下个月我还要跟他在拉斯维加斯结婚,到时候你们俩的尸体都会凉透,呵呵。”   ?等等,贺野感到迷惑,徐不扰刚刚夹了什么私货吧?不是他听错了吧?   但一名好的演员就是会不为外物所动,在这样的情况下,黎易容还在拼命控诉:“你冤枉我!我的手术绝对没有失误!”   贺野没能顺利跟上节奏,灵机一动,干脆开始捂脸装哭。   嘤嘤嘤的哭声和凶狠的争吵声很快传遍了整个五楼,在寂静的走廊间回荡,贺野从指缝间暗暗看到,好几个病房都逐渐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尸体们微微探出头来,却没有立刻冲上来攻击他们。   看来这个办法真的可行。   一千零一夜不也是差不多的原理吗。他们可以吸引来越来越多的尸体,并让尸体暂时不对他们做出攻击,随时间的流逝和剧情的走向尽量聚齐。   虽然略感无语,不过五名玩家见状仍是精神一振,加倍努力地尬演了下去。   贺野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泪水,重新入戏,指向徐不扰,继续棒读:“天啊,你是同性恋?”   徐不扰“嘁”了一声,冷冷反问:“怎么,人渣还恐同啊?”   黎易容立即冲上来为贺野辩解:“你不要胡说,贺医生才不是人渣,你们这些绑架犯是真正的人渣!”   徐不扰不理他了,只比比划划地用胳膊一撞张永恳,示意他:“给人质家属发消息要赎金吧。”   张永恳会意地掏出一个手机状道具,假装发起了短信;同时好眼睛好耳朵的健全人潮惊则勒令两名人质蹲下来,用双手抱住头,不准低声交谈。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既然潮惊明确说了禁止人质低声交谈,黎易容干脆强忍惊恐地高声反驳道:“我不服!有种我们来对一对手术当天的事发流程!”   徐不扰没立刻搭理他,站在一边默默地抽烟,潮惊用绳子把贺黎二人绑了起来,反正一会他们俩都能很轻易地挣脱或是烧断绳子。   黎易容似乎戏瘾大发了,十分代入角色,在被绑之前还试探着顽抗了几下,拽过一旁的贺野紧紧搂到了怀里,不肯撒手,导致最后潮惊只好把他们俩绑到了一块。   贺野演技过烂,为了不被看出来,只能四处见缝插针地发挥,此时惊悚道:“天啊,黎潇,你也是同性恋?”   黎易容:“……”   尸体A:“……”   尸体B:“……”   已经逐渐有胆子大的尸体开始试图直接走出门来看戏了,为了不穿帮,先前众人考虑过应对这种必然情况的剧情变化。   正常而言,在进行一起报复绑架案的途中,突然见到许多人从自己挑选的废弃场地中钻出来,任何绑匪和人质都会优先对这些陌生人产生反应,导致剧本演不下去。   一旦剧本演不下去,玩家和尸体就得打架了,这可不行,尸体的数量还远远没有到齐。   所以,绑匪必须内讧,内讧到无暇在意周围的尸体。   反正戏不能停。   为此,总导演贺野精心安排了众人的站位,譬如此际贺黎两人被绑的位置,比起楼梯一侧,就更靠近病房一侧。   趁着徐不扰站在楼梯口凹造型抽烟的时候,潮惊忽然压低音量,神神秘秘地对他俩说:“我这绳子打的是活结,等一下要是有机会,你们就抓紧跑掉,徐不扰是个瞎子,跑不快,追不上你们。不过我得先找个合理的办法解决掉张永恳。”   什么?离他们最近的某间病房门后竖起耳朵听剧的尸体C登时惊呆了。他原以为这出戏是医闹题材,后来听说五个人里两对同性恋就已经很吃惊了,结果其实还有反间?   虽说这剧本也不算多么狗血特殊,可须知他们这群尸体,独自徘徊在这所断电的废弃医院已经太久太久了,没有电视看,没有电脑玩,连本娱乐小说都找不出来,只有一叠叠的工作报告。   尸体C忍不住又把病房门开大了一点,顾不上攻击活人泄愤了,希望他们能多演一会。   便见黎易容不负众望地睁圆了眼睛,缩起肩膀:“潮主任,你什么意思?我们不相信你……”   贺野也骇然问:“你是不是想骗我们偷跑,激怒徐不扰,让他更快杀了我们?”   潮惊淡淡一笑,音量更低:“我用得着吗?假如想让你们快点死,我直接去求徐不扰两句,他准保答应。我坦白说吧,比起你们,我更不想看到徐不扰开心。”   贺黎两人瑟瑟发抖地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黎易容迷茫地问。   潮惊刚要开口回答,一瞬之间,却见面前贺野的双眼也睁圆了,发抖发得更加厉害,急忙回头,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徐不扰已走到了他的身后!   徐不扰来得无声无息,笑得也无声无息,飞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装满BB弹的黑色小枪,满面笑容、阴恻恻地问潮惊道:“说说吧,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这下潮惊也慌了,发完了勒索短信的张永恳也不由得不解地朝这边凑过来,潮惊连忙举起双手,讨好地改口:“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测试他们两个。”   “有什么需要测试的?”徐不扰不为所动,把枪口对准了潮惊的心脏。   尽管如此。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徐不扰一边面无表情,一边却从干涸的双眼中直直掉下了两行眼泪来!   贺野:???他的队伍里竟有这么多名影帝吗?   贺野悄悄用余光一瞄,发觉在出现了情人窝里反、拔枪相对、两行清泪等连续要素后,陆续有三四十具尸体彻底被他们吸引出了病房。   他理智地分析过在其他楼层遭遇的几名尸体的话。   其中固然提到了“医院吃人,我们是因此而死”一言,然而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尸体会闹事捕捉活人的地带,是医院里死亡率极高的两处地点。   这两处的尸体和别处的尸体作风很不相同,贺野合理怀疑,那是因为他们的死因也不同。清醒的尸体即后到此处、被医院吞吃的尸体,而仇视活人的尸体很可能是在医院被废弃前,就死在了这的尸体。   那么按理来说,纵然他们是在医院变异的那一刻同步死去的,人数也有限。   至于他们仇视活人的理由,究竟是因为这家医院是莆田系医院,还是大难临头时能离开的活人们通通毫不犹豫地先行溜走了,谁也没带走他们这些躺在病床上的重症患者,贺野不得而知。   反正据贺野猜测,尸体们应该大多现身了,就算还有寥寥几条漏网之鱼,为数也不多,而且很难再钓出来。   干脆在此收网算了,想必黎易容他们也尬演得累了。   这么想着,贺野酝酿一下,打了一个喷嚏。演戏他不擅长,假装打喷嚏他却很擅长,他一直习惯用这个作为行动结束的暗号。   登上五楼前,众人就已经商量好了,摔杯,哦不,喷嚏为号,终结台本开始打架。   可是贺野万万没想到。   暗号发出以后,谁也没有波动。   徐不扰和潮惊已经吵起来了。   徐不扰的态度显得十分真情实感,话音认真:“说啊,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想过吗,我眼睛都看不见了,为什么还能瞄准你的胸口?那是因为我太关注你了,对你身体上的每一块骨骼都了如指掌!从小到大,我有哪一天不想着你?打小时候开始,每一个周一到周五,我都想方设法希望天上下雨,好让你来接我回家,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贺野:“……”想方设法希望天上下雨?   难得死亡心电图成精的潮惊也发了不小的火,分寸不让:“是我先背叛你,还是你背叛我?我又有哪一天对你不好吗?你家人忙工作的时候难道不是我陪着你一直从城东玩到城西?你考试考砸被停零花钱的时候我没有一分钱掰成两分花、把我的生活费当成你的零食费?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不是睡在我那?别人都以为我离过异,不肯跟我谈恋爱!”   贺野:“……”感觉怪怪的。   贺野选择放弃这两个有私人恩怨的演员,无言地把目光飘向了靠谱的黎易容。   于是他看到黎易容依旧满目惊恐,惊恐中带着一丝紧张,紧张中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贺野满头问号,正要发问,黎易容“咻”地挣脱了活结绳子,转过头来欣喜万分地低声告诉他:“贺医生,我们快逃走吧,不要管他们怎么窝里斗了!来,把手给我!I jump, you jump!”   “呃。”贺野以为黎易容刚刚走了神,没能听到他的喷嚏声,连忙又给黎易容使了个眼色。   谁知黎易容无动于衷,眸光晶亮,真像个劫后余生的小医生一样,还双手握拳鼓励他:“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行吧。   贺野知道发生什么了。   黎易容入戏太深了。   贺野再度放弃了黎易容,把目光朝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飘去,指望张永恳能正常一点,顺便帮他叫醒深陷泥沼的大家。   哪里想到。   收到他的眼神后,张永恳呆呆地会错了意,二话不说,决定增加一出备用戏码,“腾”地一步上前,打飞了徐不扰因为走神而没有握紧的小枪,然后猛地拔出一把匕首,指向面前的徐潮二人,爆发怒吼:“徐不扰!你没想到吧?哈哈,现在我说了算!潮惊!我是不会跟你平分酬金的!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等酬金到手、撕了票以后,你们肯定会杀我灭口!”   事出突然,徐不扰和潮惊刚刚对飚到:“你明明自己也没打算谈恋爱!”“你连英语作业都是我帮忙写的!”这下双双一怔,没有立刻意识到冲过来的是张永恳而不是尸体。   因此徐不扰身形一闪,本能地挡在了潮惊前头,被匕首捅了个正着。   值得一提的是,这把匕首和枪一样假。在副本内,系统不允许兑换武器,而一行人在这所医院中尚未摸到任何武器。   场面一时凝固。   不知是哪个尸体首先惊呼出了一句:“啊……”紧接着唏嘘声自四面响起,可惜张永恳听不见。   已经怀疑人生的贺野侧头瞧了瞧黎易容,黎易容居然还在戏中,见状一把抓起他的手,音量也放大了:“我们走,贺医生!现在徐不扰倒下了,潮惊肯定要拉住张永恳争执不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眼看人质就要逃生,不知是哪个或许生前当过医生的尸体忍不住鼓起了掌,掌声不大,在空旷的走廊上传得却格外悠远。   贺野无言以对。   贺野满心悔恨。   这可能是他一生里策划的最沙雕的一次行动了。 第58章 废弃医院逃生(六)   尸体们越聚越多, 渐渐站成了几堵墙,只可惜手头没有瓜子可嗑。   黎易容不由分说地快速解开了贺野身上的绳子, 招呼他:“快走!”接着又激动又兴奋地急站起身, 一眼望到附近影影绰绰的尸体, 又作势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你们是谁?”   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还有一具尸体主动和黎易容搭戏了。   戏精尸体:“呵呵, 你看我们像什么,我们就是什么。你们的死期到了, 有什么遗言要对你男朋友说,就赶快说吧!”   “唰!”   黎易容豁然回首, 马上单膝跪下, 手捂胸口饱含绝望地道:“贺医生,我要跟你求婚。我本来想精心准备一番,给你一个大场面, 可是……来不及了。”   然后黎易容作鼓足勇气状:“贺医生, 我想问你,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贺野:“……”   贺野瞧瞧痛心疾首的黎易容,又瞧瞧得意洋洋的搭戏尸体, 清晰地听见人群中有某具尸体感慨:“嚯,现在的小伙子,连恋爱都没谈到手, 就直接求婚啦?”   还有尸体评头论足道:“看来这出戏完了,我觉得那个贺医生的表情不怎么想答应。”   ?   一听这话,贺野顿时有点不乐意了。   竟然有人会觉得他想拒绝黎易容, 怎么可以?黎易容的面子往哪搁?   贺野的暴脾气涌上来了。   立刻,贺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紧紧握住了黎易容的手,沉声道:“我答应你。不止答应你,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其实我出身豪门。”   这完全不是贺野的口味,但他从徐不扰的种种表现中判断出来了,这大概是这群尸体观众们渴望的爽雷口味。   “……”黎易容诧异地呆住了。他是真的呆住了。   贺野竟然愿意配合他到这种地步?贺野也太体贴了吧?   “哪个豪门?”有尸体惊呼,“是私生子吗?”   贺野随口胡诌,指向徐不扰:“徐家。我才是真正的徐不扰,他只是一只狸猫而已。唉,若不是死到临头,我原本不想说出真相的。”   黎易容:???   众尸体将信将疑,不禁又爆发出一片惊呼,顺着贺野的所指将目光移到了徐不扰身上。   那一边,徐不扰重新记起了自己正在演戏,已经扮起了奄奄一息状态,衣服里的血袋爆裂开来,染得腰腹处通红一片,十分凄惨。   骤然听见贺野这样的指控,徐不扰反应也很快,睁大双眼,满面难以置信:“不可能!”   “不可能?”黎易容盯住他的表情,恍然大悟道,“看你的神色,其实你早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吧?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徐不扰闻言表情更加慌张,四处去抓旁边潮惊的手,像溺水的人想在激流之中找到一根浮木,谁知本来抱着倒下的他的潮惊却忽然手指一缩,无情地把他放到了冰冷的地砖上,连退数步。   随后潮惊做出了绿茶发言,一脸冷酷。   潮惊:“你竟然不是真正的徐不扰?那无论现在徐家对你再怎么好,遗产恐怕都不会分给你太多,拜拜,我们分手了。”   “不!”徐不扰连忙挣扎,“他们还不知道我是狸猫,潮惊,相信我,就算你只是爱上了我的钱,我也必须跟你在一起不可!我会拿到继承权的!”   潮惊眉梢一挑,面现动摇。谁知黎易容突地一声冷笑,硬生生在这场不属于他的戏码中争出了一条生路,阴森道:“徐不扰,你做梦。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徐家的,除非——”   徐不扰一听,当机立断地“昏”了过去。   “……?”张永恳早已看不懂场上现在正在演哪出戏了,他只感觉得到一阵阵迷茫。   贺野也无语了。   行吧。   戏演到这个份上,贺野甘拜下风。他明白了,黎潮徐三个人都是影帝的种子竞争者,而他,只不过能抛出一两个梗罢了,余下全看他们发挥。   贺野选择罢演。   主要是他也演得不怎么耐烦了。   贺野收敛起戏中人物的神色,严肃下来,左眼绿意一跳,罡风横扫尸墙,刹时间切开无数血肉。几乎与他同步,黎易容的火墙也蔓延四方,阻挡住了尸体们的靠近反击。再一秒,潮徐张三人也直接正经起来,站稳的站稳,收刀的收刀,死亡心电图的死亡心电图。   就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潮惊顺手脱掉外套挂到徐不扰肩膀上,接着恢复了那副四平八稳面无表情的样子,冲贺野夸奖道:“计划挺有效。”   贺野哭笑不得,淡淡地回他一个点头,说:“办正事吧。”   说着贺野侧首看向身边的黎易容,黎易容也在看他,若无其事,面挂沉着的微笑。   除了深感困惑的张永恳以外,全员若无其事。   贺野遂也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大步朝前走去,逼近尸体墙。   罡风扫荡之处,什么活口也没留下。   这使得贺野忽然记起来,游戏中有一条规则是杀死NPC后,可以继承NPC的血条,在其它时刻对敌之际发挥作用。譬如童话副本中的睡美人玩家就利用了这条规则,生命力非常顽强。   一路四关玩过来,贺野杀过的NPC都是死人或鬼,没有捞到好处。不过在童话副本中,他结果过一个鬼玩家小红帽,所以现在身上应该有两个人的血条。   黎易容就更多了,黎易容杀了血条超厚的睡美人。潮惊的情况不得而知,至于张永恳和徐不扰都是半新人,性格又不嗜杀,恐怕惟有原原本本的一条命,被杀一次就会彻底死掉。   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被抛诸脑后。   清扫过五楼后,黎易容找系统兑换了一个扩音喇叭,开始面向各科室、病房语气温和地宣布:“五楼有活人在吗?重复,五楼有活人在吗?我们是人类,不是尸体。如果不放心,可以隔着门和我们进行对话,交流信息。”   这番话他重复讲了三遍,讲话时贺野站在他旁边托着头休息了一会,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一扇先前始终紧闭的病房门微微打开了一道窄缝。   继而慢慢地,有三道门陆续打开了,里面小心翼翼探出了三颗属于活人的脑袋。   三个人。   贺野皱了皱眉。   系统说门诊大楼里只有两名新人玩家,那么这第三名,可能是当真误入医院的活人,也有可能是尸体伪装成的假活人。   见状,黎易容迅速朝贺野索了一眼对视,贺野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表示谨慎些好,先不要让他们直接靠近己方,黎易容便扬声说:“放心吧,我知道你们很害怕,你们先站在原处不要动,和我们互相往返几个问题后,假如愿意,再走过来,怎么样?”   贺野心底好笑,黎易容倒打一耙,把己方对对方的提防行为也说成了体谅行为,轻轻松松招来了几分感激,还很不动声色,真是头小心机无处不在的龙。   回想起黎易容十八岁时生涩懵懂的模样,贺野简直有点恍惚。   果然,听到黎易容这么说,门内的三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和他们彼此观察了起来。   三人中两个是女性,一个西装盘发,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事业女性;一个二十出头,大学生模样,眼睛很大;第三个男性正叼着烟,也三十来岁,痞里痞气。三人俱都面带犹豫和恐惧。   沉默一下后,那名女学生率先开口了,说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入这家医院的,我本来在宿舍肝论文,肝到一半可能睡着了吧,一睁开眼睛就身在这里了。”   西装女点点头:“我也是,本来在上班。”   痞子男立马说:“我也是,本来在工作。不过我没有睡着的可能性,只是眨了眨眼睛,就来到这里了。”   贺野一一听了,侧过头小声问黎易容:“你觉得哪个是假的?”   黎易容心里有个猜测,可是不能保证绝对正确,由于离门内的三人距离不够近,他也无法借对方身体上的温度来判断究竟哪个是尸体,便摇了摇头,回答贺野:“不确定。”   “但第三人一定是具尸体,而不是不小心走进医院里的活人。”黎易容马上补充,“第三人在跟风答题。”   这点的确可疑,误入的话坦白说明自己是误入医院就可以了。贺野赞同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张永恳突然凑近了他俩,表情真诚,满眼写着“要为组织做贡献”的大字。   “贺先生,黎先生,”张永恳鬼鬼祟祟地轻声提议道,“我有个主意,至少可以鉴别出第三人到底是尸体,还是误入的活人。”   黎易容眉头一扬,看了看贺野,说:“什么主意?”   张永恳美滋滋的:“刚刚我和徐不扰在纸上讨论了两句,他说感觉不到这三个人身上有灵气存在,那么我想,如果是尸体,肯定不是直接变化,而是使用了化妆技术伪装成活人的。咱们能向系统兑换卸妆水吧?”   贺野:“……”   黎易容:“……”   旁边的潮惊给予肯定:“嗯,卸妆水是副本途中可以兑换的道具,以防万一,我们可以按桶来兑换。”   张永恳:“……”   贺野回过神来,略一沉吟,最终也认可了这个主意:“行,不过我们最好兑换三桶,同时泼出,免得对方警觉。动作越快越好。”   “也对,”徐不扰说,“有的姑娘被泼卸妆水可能会下意识躲起来,特别抗拒,这样容易扰乱我们的判断,同时泼最好。”   就这样,五人悄悄地向系统兑换了三大桶卸妆水。   桶中清波荡漾,月色粼粼。   水桶落地的一刹那,西装女惊疑不定地问:“什么声音?你们在偷偷做什么?”   但这时候的警觉早已来不及了。   整整齐齐的三声“哗啦”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质问。   水声过后,一片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废弃医院。   尘埃落定,玩家五人队不禁定睛看去,只见痞子男和女学生尚还一脸惊愕地扶门站着,目光中渐渐迸出怒意,而西装女手背上却隐约出现了大块的尸斑。   “Bingo!”张永恳见了十分自豪。   “真是个好主意。”黎易容也不吝夸奖他。   只有贺野眉头微聚,越发地沉吟了起来。   贺野忍不住仰头朝系统问:“系统,请问回到主神空间后,我可以用积分兑换这种卸妆水的配方吗?”   一旁的黎易容:“???”   系统:???   黎易容惊了:“亲爱的,你有卸妆水需求吗?”   贺野摆摆手,平静地说:“我没有,但是万一这次你生下来的是个女儿,我们就有了。我听说很多卸妆水都不好用,这个貌似很好用。”   ?黎易容还是满头问号。   黎易容:“即使这次有个女儿,她也要过好些年才能开始学化妆,你居然连卸妆水好不好用都查过了?”   “对啊。”贺野一脸困惑,“不应该吗?我还查了女性更年期时身边的人该怎么对待她,也查了男孩子要是中年脱发该怎么办。”   黎易容:“那你查到更年期是四五十岁了吗?”   贺野冷静地:“查到了。”   黎易容迷惑地:“你是说我们的‘女儿’还没生出来,甚至可能是个儿子,你已经把她的一生都查好了?”   贺野:“对啊。”   黎易容:“……”   明明他一直和贺野绑在一块,基本上寸步不离,愣是没有逮到贺野是什么时候偷偷查的。   贺野其实这么顾家吗?? 第59章 废弃医院逃生(七)   贺黎两人对话的这段时间里, 西装女见势不好,一把关上房门, 躲了起来。见状几名老玩家没有贸贸然冒险冲进病房中去追, 扭头看向新人。   在经过徐不扰的一番情况讲解后, 两名新人玩家都慢慢走出了病房。   其中的学生女名叫沈玛瑙,痞子男名叫周山川。沈玛瑙很快理清了情况, 张口问:“所以说,我们现在在一个逃生游戏里?”   “对。”徐不扰说。   周山川一脸卧槽:“我在小说里见过这种事, 但怎么可能……妈的,外面还有人等着我照顾呢!”   没人接他的话, 每个玩家都不是自愿被拉进游戏的, 黎易容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抛给他一包烟供他冷静。   周山川已经躲在病房中一个小时了,面对门外尸山尸海的情境, 焦虑感绝对不轻, 身上带着的烟差不多该抽没了。   果然, 如他所料,周山川愣了一下, 狠狠抹一把脸,接过烟盒说:“谢了,不好意思, 还要你支援。”   黎易容笑笑摆手。   “五楼只有你们两个人,没错吧?”贺野转头问思路貌似比较清晰冷静的沈玛瑙。   “是的,”沈玛瑙很拎得清局面, 闻言马上认真回答,“没见过别的活人。”   周山川糟心地蹲在一旁,大口抽烟,闻言也连连点头。   于是贺野挥手示意众人闪开。   黎易容是其中最有经验的,第一个大步退开,张永恳不明所以,但见到连黎易容都退得很远,连忙站到了黎易容身边去。   “贺先生,不是要炸楼吗?”张永恳满面疑惑地问。   “嗯,否则一路走下去,可能会撞进不必要的科室门里。”贺野做了个肯定的手势回。   张永恳:“我们不需要先搓炸弹吗?”   徐不扰也是满头问号。他跟张永恳固然知道贺野身手好、眼里能诡异地冒出绿光,却终究没见过贺野拆楼。   贺野也不多解释,只管向系统兑换了一个扫帚。   他不需要炸弹,可是需要一个趁手的导力工具,这次附近没有烟囱,系统也不允许玩家在副本中兑换武器。   就算是这把扫帚,也不是那种空心铁棍做的当代扫帚,而是用一大堆树枝编织成的庞大木扫帚。   正好。   贺野满意地抡了抡树枝扫帚试手,随后点亮左眼,信手将扫帚朝下一砸。   “轰隆隆!”巨响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一阵动荡,周山川兔子一样跳起来站直了身形。   比起在游戏中的第一次拆楼,这次贺野比较有分寸了,相对没那么需要队友们仔细站位。   他们脚下这一大块地面都是安全的,不会龟裂,下方有罡风和火球托着,可以安安稳稳地落地。   医院和学校的结构一般很有规律,从走廊直线降落,抵达的也只会是走廊之上,而不会是什么科室内部。贺野有意避开了承重墙,免得医院的六楼和天台摔落下来,砸到他们。   小岛一样的碎片化地面飞速向下跌去,岛上除贺野和黎易容一脸淡定以外,每个人的面色都有点苍白。   “天啊……”沈玛瑙震撼地感慨,“变成老玩家以后,会有这么强吗?”   其实她也看过不少逃生游戏题材的小说,书里的老玩家总是金光闪闪牛逼轰轰,拥有很多非凡的技能,事已至此,她觉得只能盼着自己快快历练成老玩家强大起来了。   谁知潮惊淡淡地回答她:“不会。新老玩家都一样,没有技能可学,没有武器可兑换,一切都看你自身的素质。”   说话间砖石小岛早已轻轻地落到了一楼走廊上,贺野和张永恳曾经走出过幻境里的一楼,大致知晓门诊大楼出口的位置,刚刚特地选择了较近的站位,这会定睛一看,一行人仿佛正站在一处赤/裸对天的天台上,出口的方向分明是大楼的边缘。   映衬着黑茫茫的无情夜色,那里像是一旦迈出半步就会让人粉身碎骨似的。   然而漫天大雨,玩家们身上却一点也没有淋湿。   贺野侧耳分辨着出口方向的雨声,以防万一,回头叫了一声:“徐不扰。”徐不扰会意地十指交叉,低头默念了几句什么,“哗啦”一下,伴随着一道鬼斧下劈般的雷响,雨声更大了。   这次贺野听得确凿无疑,那边绝不是一扇小窗户,必然是一扇敞开的出口。   “跟我走。”贺野说着,兑换了几把雨伞,撑开一把遮在黎易容头上。   恰恰好好,黎易容反应也不慢,同步问系统兑换了雨伞,往他头上罩去。两人面面相觑,接着不禁双双一笑,交换了手上的雨伞。   贺野兑换给黎易容的是一把彩虹伞,黎易容兑换给贺野的是一把蓝天伞,两人都很得意,以至于贺野原地失笑了好一阵子。   然后贺野将剩余的雨伞递给尚且不习惯找系统兑换道具的两名新人,转身大步往天台边缘迈去。   沈玛瑙和周山川不可免俗地有些畏缩,同大部分刚进入游戏的新人一样。不过他俩还是较快接过了伞,下定了决心。   当然,这和第一个趟雷的是老玩家也不无关系。   张永恳则走得毫不犹豫,他也记下了一楼出口的方位。   黎易容着意瞥了一眼,先前吵过一架之后,潮惊和徐不扰的关系貌似神奇地和解了许多,现在潮惊正扶着徐不扰走路,他便不过问了,只管寻常地殿后。   虽然徐不扰皱眉发问:“为什么新人显得那么不安?我们看起来在哪里?”时,潮惊一本正经地回答:“二楼罢了,没风险的。”   队伍缓缓前进。   贺野率先轻松地跨出了天台几步。在后头的人眼中看来,他是正如履平地地走在一片虚无的天空之中,下方惟有空气;在贺野眼中看来,跨出一步后,他就来到了一片似曾相识的荒草地上,眼前幻境顿消。   不大会儿,其它几名玩家也陆续撑着伞跟了出来,沈玛瑙紧张得面孔煞白,不过行动姿势仍保持得很沉稳。   众人都走出来后,集体松了一口气,因为大楼以外眼见的这一切似乎会是真实的,视觉重新恢复了作用。   徐不扰抬手一招,无边风雨渐停,湿润的草气蓬勃弥漫,沁人心脾。   黎易容饶有兴趣地看了新玩家几眼,站到贺野身畔笑道:“我记起你刚进游戏时的样子了。”   贺野想了想,想不出当时黎易容是怎么判断他的,干脆直言问:“什么样子?”   黎易容:“野得很,第一反应就是想开枪。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贺野:“……”   贺野好奇地反问:“难道你不是这样?”   黎易容淡淡一笑,不作声了。   这是心虚的表现。   贺野正想追问,好揶揄他几句,猛然间隐隐察觉到头顶上方正有什么东西急速下坠而来。   他立即后退抬头,出声警示众人:“小心上面!”   可惜那东西来得太急了,简直比流星还急。在贺野出声警示的同时,它就嘭然下砸,如愿砸中了几名玩家。   惨叫声马上响起,贺野收起雨伞,看准从门诊大楼楼上掉下来的原来是一具已经碎裂开来的女尸——西装女。她还在微微动弹着,脸上笑容轻蔑,以自爆一般的形式一口气砸伤了两名新人玩家。   一行人中,贺野与黎易容站得较远,潮惊尽管走在后方,但事发突然,他一手拽徐不扰,一手拽张永恳,也没有余力抢救两名反应缓慢的新人了。   沈玛瑙还好,被砸断了一根胳膊;周山川运气不好,几乎被完完全全砸个正着,去了大半条命,根本站不起来了。   贺野登时脸色一沉,近前提问西装女:“你这是自杀式报复,还是说,医院能指使你们?”   西装女冷冷的,并不说话。贺野见此也不再问了,任黎易容一把火把她烧成了灰烬。   这种视觉效果很解气,至少半死不活的周山川一见,倏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起来,夸奖道:“谢了……谢谢你们,你们真是不错的老玩家。”   谁也没有因为他的这番道谢高兴起来,脸色都很凝重。   周山川和沈玛瑙都不是什么坏心眼的玩家,也不像周碧关一样自私自利拖后腿,诚然行动上有点胆怯不敏捷,但都在正常人的情绪范围内,甚至更佳。   张永恳一想起自己刚刚进入游戏时,也胆量不大,依靠了老玩家不少照顾,就替周山川心有不甘。   他运气太坏了,要是死在这,压根没有成长的机会。虽说运势的好坏有时纯属看命,可谁愿意只听天由命呢?   四下沉默了几秒,连沈玛瑙也咬住了嘴唇没有喊疼。她从来没在荧幕以外的地方亲眼见过有人伤成这样、连胸口的形状都有些变了。   贺野飞快地和黎易容交换了一道眼神,接着皱皱眉开口说:“这样吧,急诊部很近,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找来一些止血纱布和药品。你们俩起码都必须止血。”   “不行!”反驳得最快的居然是周山川,音量微弱地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他就无力说话了,只能大口喘气。   徐不扰可是给他们科普过,一楼急诊部貌似和五楼一样尸山尸海。   “我也去。”黎易容思索了几秒,还是说。不等贺野反对,他很快补充:“我们快去快回,就算外面有一定的危险,拖延拖延时间潮惊还是能做到的。猎狼,难道你认识药品吗?”   贺野无话可说。他还真的不擅长辨别药物,听黎易容的话音,黎易容对这方面胸有成竹,而他连消毒水的学名都不知道。   但他也不愿意放黎易容一个人闯入急诊部。   贺野只好默许了黎易容的提议,询问地望了潮惊一眼。   “放心吧,”潮惊许诺说,“我和系统关系好。”   贺野心知这是句玩笑话,但见到潮惊也表态同意救周山川和沈玛瑙,便点点头,照着分工拉过了黎易容的手。   “务必小心。”临走前贺野叮嘱潮惊说。   “我兑换一个烟花当信号弹,”潮惊回,“万一遇上麻烦就立刻点燃,听到声音你们赶出来救场,怎么样?”   这下贺野完全放心了。   “好。”黎易容也笑了笑,“待会见。” 第60章 废弃医院逃生(八)   目送贺黎两人快步离开后, 潮惊默默地点了一根烟抽。   他身边是四名残疾玩家,一个奄奄一息的, 一个断臂的, 一瞎一聋, 谁也顾不上问问他到底有没有拖延时间的把握。   除了徐不扰。   虽说徐不扰是在场惟一无法看见他表情的人,但还是开口问了:“潮惊, 这里危险吗?”   “不危险,”潮惊平淡地说, “这片空地应该比每栋大楼内部都安全,否则它就无法用来诱惑我们了。”   “诱惑?”沈玛瑙苍白着嘴唇问。   潮惊解释道:“徐不扰不是对你们说过吗?我们必须救出所有新人玩家, 不管你们会不会死在半途上, 至少要被我们带出病房,否则关键词要求就完不成。可比起关键词,万不得已时, 当然是保命重要。”   沈玛瑙听懂了:“有些玩家在确认过这片空地十分安全后, 会抗拒继续进入大楼救人, 对吗?”   “对。”潮惊说,“在这里消磨掉六个小时也能活下来。”   沈玛瑙想了想, 追问道:“除了从大楼中跳下来的尸体,这里百分之百是安全的?”   潮惊不再说话了,只管点点头。   依照他的推测, 即使是从大楼中直接跳下来的尸体,落地后也会丧失攻击玩家的能力,只能借助自身的重量和地心引力施压罢了。   像刚才的西装女, 落地后身体本来不该破碎到那个程度。   与拥有特殊实力的贺野和黎易容两人不同,潮惊一向没有能把大部分队友安全带出副本的惊人能耐,但他在游戏里浮沉了十五年,闯过的关卡不可计数,只要他想活,一一都活了下来。   一个人能够在游戏里存活一年,也许是依靠运气;能够存活十五年,当然绝不会只依靠区区运气。   一大原因就是他有经验,他对系统会耍的小心机和布局思维有所了解,往往能在无边无际的沼泽地上空找出一根狭窄但安全的钢丝小路,踩着钢丝过关。   以往他也曾经遇见过实力逊于贺野,不过风格与其相似的领队玩家,在队伍里担任过出主意的副指挥角色,只是贺野显然不需要这种角色。   如同先前在楼梯上对贺野说的话一样,这游戏可以通过排兵布阵的方式将损失程度降到最小,让大部分人活下来。毕竟很少有人能像贺野和黎易容一样实力强悍到徒手拆楼,自然不敢奢望全员通关。   总而言之,潮惊心里有数,对贺野那句“放心吧”的许诺并不是说说而已。留在这片空地上,排除自动持续失血的周山川不讲,玩家们多半不会遇到其它危险了,更别说死亡的风险。   就是周山川有点麻烦。   潮惊眼盯已经神志不清的周山川,皱着眉头抽光了小半根烟,不料沈玛瑙还在思索,低声又问:“不进入大楼会循环,进入大楼会很危险,循环则会重新进入危险地带,如果自身没有打败众多尸体的实力,这关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原本潮惊已懒于说话了,见她一直在认真思考试图破局,终究弹弹烟灰说:“循环也没有关系。”   “啊?”沈玛瑙一怔。   潮惊随手捡了根树枝,耐着性子给她讲解:“医院副本是一个固定的局,有固定的地图,固定的安全岛。假如第一轮进入这个副本时,你抵达了空地,选择在空地上躲过六个小时,则进入循环。可是与此同时,你多了几项优势,你记得哪里安全,记得大概的出口位置,并且知道和你一起循环的队友都有谁,你们可以预先商量计划。”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徐不扰闻言转过了头,张永恳也凑了过来。   画在土地上的图和字就是给张永恳看的。   潮惊继续说:“重要的已知条件有两个,一是每轮游戏开始,系统都要投放进来四名新人玩家;二是老玩家通通知道,新老玩家都无法兑换什么酷炫技能,全靠自身素质闯关,而游戏的目的不是单纯地杀死玩家,所以我相信它在挑选新人玩家时还是有一道及格评判线的。   “换句话说,有些新人玩家在第一关就很不一般,而且仅只拿到四份关键词就能通关,新老玩家的差距其实不大。”   说着他指指五楼走廊尽头的窗户,反问沈玛瑙:“那SOS是你涂的吧?”   “是的。”沈玛瑙点点头。   张永恳也好奇地问潮惊:“贺先生和黎先生第一关就很不一般吗?”   “大概是。”潮惊回,“我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在闯第二关。实力很吓人的。”   这样的措辞从潮惊口中跳出来,已经算是很夸张的惊恐了,张永恳和徐不扰都听笑了。   潮惊低头又画了一个“4X10”的等式,接着回答沈玛瑙:“你可能觉得,就算有计划,循环一次又一次,一点一点了解或绘画出出口的路线图,也顶多只能再度来到空地上,躲六个小时,再六个小时……没完没了。但这个副本的关键词涉及营救新人玩家,所以每一轮会不断注入新人玩家,四名四名地出现,上一轮的新人玩家会直接变成老玩家,只要躲在安全病房中没被尸体杀死,一样会被传送到‘二楼’。”   沈玛瑙激灵一下,终于听懂了:“你的意思是,积攒人数?”   “对,很简单吧?”潮惊说,“你们还可以通过窗户沟通、利用窗帘下楼……有耐心的话,人数可以无限积累下去。纵使下楼来到空地的过程中难免可能死伤一些人,纵使普通物理方式似乎杀不掉尸体,如果某层楼的攻击性尸体有四十人,你们有八十多人,两两一组拖住它们营救新人还不行吗?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守到实力一流的新人。”   当然,这也不是百分百通关路线,但起码能让实力弱小的玩家有个可尝试的机会。   沈玛瑙颇想反驳他把话说得轻巧,静等十轮二十轮循环、不采取任何行动、只默默积攒人数,这哪里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然而又反驳不了,忍受总比送命好吧?   她连忙应声说:“这的确是一条思路,我懂了,没有硬刚的实力,还可以钻空子。”   “你这么说也行。”潮惊笑了,“你挺努力的,希望你要是活下来,好好和队友相处。”   “潮惊。”徐不扰听得蹙了一下眉,“我有话想问你,方便单独说两句吗?”   潮惊话头一刹,没有反对,站起身和他往旁边走了两步,确保余光里尚能瞄到周山川他们,随后道:“正好。不过你先问吧。”   徐不扰略一沉默。   他们俩的关系有点尴尬,说过节不是过节,说亲密又不够亲密,说没有感情,那更不可能。   很难定义。   沉默片刻,徐不扰缓缓问:“贺哥他们有意传授经验是因为准备通关了吧?你呢?这关副本之后,你要退出游戏吗?”   潮惊没预料到他优先想问的是这件事。   “我还没想好。”潮惊如实说,旋即马上反问,“我想问你,在五楼时你在生什么气?当年我离开的事,你爸妈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一点上,徐不扰也察觉出不对了。   “……妈妈说你在酒吧和别人起矛盾,打了一架,腿断了,必须辞掉司机的工作。”徐不扰沉着脸说。   “就这样?”潮惊微微一愣。   “你走后不久我就开始想办法找你了,”徐不扰轻轻说,“我都没想到,发生这种事你不来找我打小报告。”   ?潮惊迷惑了,就算这个说法属实,他又怎么会去找一个小孩子打小报告求帮助?   可实话说,徐不扰生他气的理由竟然是这个,委实让他感到想笑。   他还没笑出声来,徐不扰话锋一转,警觉地续问:“但既然你说是我背叛你,事实上发生了什么事?”   潮惊摆摆手,朗声低笑,答:“算了。”   “潮惊。”徐不扰认真叫他。   “算了。”潮惊加重语气,同时转移了话题,“没想到还有重新见到你,冰释前嫌的这一天。我不是个很走运的人,没想象过你一直在找我,但有过一个你,我倒也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了。”   徐不扰眼睛看不见,捕捉不到他的表情,当下不禁侧耳,仔细分辨了一会潮惊吞云吐雾的频率,断定道:“你心情不好。等出了游戏,我请你去吃我这些年新认识的小馆子,怎么样?”   这提议不赖,徐不扰打小会吃,舌头很挑剔。一旦他说是美食,那就真的是美食。   潮惊不置可否,却也记在了心里。   “我自己抽两根烟,你先回去吧,二手烟呛人。”潮惊只说。   徐不扰听出来他也在顺便整理心情了,只好退后两步,回:“行,我等着你。”   几步之遥,不远,途中没有绊脚的石头,徐不扰顺利摸回了张永恳身边,没有摔倒。   潮惊目送他安全走回去,然后一边抬手看表,一边一口气抽尽了几根烟,数着时间。   距离贺野他们动身返回门诊大楼,大约过去了五六分钟。考虑到还需要辨认药品名称、搜寻药品和纱布等东西,五六分钟一点也不久,时间十足正常。   只不过周山川命不够大,早已进气多出气少了。   又数过一分钟三十秒,潮惊慢慢叹了口气。   “系统。”他抬头叫,随后沉吟了一下。   “半血交易给周山川。”他最终说。   ·   门诊大楼的一楼称得上风平浪静,作祟的尸体们大多埋伏在急诊室内。   关于21世纪的医院,贺野的了解实在太少,黎易容的了解也称不上多,只是两人猜想急诊室里肯定有救急的医务用品。   然而,甫一重新踏进门诊大楼的门槛,两人便发觉出了岔子。   岔子来自系统。   ——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同时响在了他们俩耳边:“提示,提示,玩家已第二次进入医院大楼,觉醒身份技能,讲故事/外科手术。”   “讲故事”是贺野的身份技能,“外科手术”是黎易容的身份技能。   两人不由得一齐脚步略顿,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身份技能?”黎易容叹气,“这关副本有鬼玩家?”   贺野立即若有所觉地望向了窗外幽幽矗立在夜色中的住院部大楼。   原本在系统的指引下,他们第二个踏进的大楼该是那里的。   贺野停步想了几秒钟,试探着开口棒读:“从前,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对夫妻中的妻子非常想吃莴苣……”   话音才落,两人面前的地面上就“嗖”地长出了一截莴苣,导致他们俩面面相觑。   “莴苣,”贺野半开玩笑地朝黎易容叫,“看来这关不好过了。” 第61章 废弃医院逃生(九)   打开急诊室的大门后, 贺野没有看到任何行动着的尸体,只看到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性活人。   鬼玩家。   对方身穿高定三件套, 脚下蹬着鳄鱼皮鞋, 这一身像是向系统兑换的, 看得贺野心生迷惑。   西服皮鞋打架,这是怎么想的?   七八具尸体乱糟糟地倒在一旁, 鬼玩家手握一把手术刀,挑衅地瞪了他们一眼, 旋即微微一愣。   因为贺野头上目前正顶着一小截莴苣。   它像只摘不下来的小帽子似的,顽固地一动不动, 尝试几次后, 贺野便也任它留在那里了。   为此黎易容已经忍了半天笑。   不过这也意味着贺野试出了技能的限制:他无法通过讲故事制造武器,否则也许会有一把刀横在他头上;无法制造太大的东西,或是机器人什么的。   自己忍笑归自己忍笑, 贺野浑不在意归浑不在意, 看见鬼玩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贺野, 黎易容立刻沉下了脸。   他加快脚步,挡在了贺野前面, 笑笑询问西装男:“你也是玩家吧?很强嘛。”   “我可是鬼玩家。”西装男潇洒地吐了一口烟,“你们知道什么是鬼玩家吗?”   “不知道。”贺野从黎易容身后探出头来说。   西装男又是微微一愣,感慨:“呦呵, 你们俩是新手?是一对儿吗?”他瞧着贺黎两人的动作举止下意识充满了亲密感,心里一动,眯眼弹烟, “gay?”   贺野觉得这个问题很古怪。性取向和游戏有什么关系?   还不等他想个明白,西装男语气忽缓,给他们解释了起来:“这个游戏里的关卡一共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副本,一种是玩家VS玩家副本。像我这种在每关副本中都能成功杀死至少一名玩家的牛逼玩家,就会被选为鬼玩家。玩家VS玩家局里,每个玩家都会拥有一项特殊技能,鬼玩家的技能一定会比普通玩家强,任务就是猎杀你们普通玩家,明白了吗?”   “……”坏了,黎易容眉头一扬,心知贺野要生气了。   但黎易容没想到,更作死的还在后面。   见贺野眉头微皱,双眼水光流转,似乎害怕了,西装男又低笑两声,道:“没事,漂亮蠢货,我不打算杀你。你是怎么惹到一个莴苣长在头上的啊?”   ?黎易容失笑扬声:“朋友,你是想把我的人吗?”   西装男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否认:“呵呵,实话说,你挺有气质的,在现实里出身不错吧?但没用,在游戏里,你不会玩就等于一颗任人宰割的大白菜。这关副本要求第二次走进大楼才觉醒身份技能,你现在连技能都没有吧?嗯,看起来也没有武器,怎么保护人?”   说罢他不再搭理黎易容了,重新转向贺野,抱臂问:“我叫蔡敌,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玩第几关了?跟我混吧,我罩着你。”   “你玩第几关了?”贺野脸色微妙。   “反正我是个老玩家。”蔡敌掷地有声,“过来亲一口,我就保证你死不了。你们不知道吧,这关还有别的鬼玩家呢,你们对付不了。”   “行吧。”听到这黎易容终于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心暗暗搓起了巨大橘红的火球,“你非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对他的话,蔡敌顿时回以冷笑,想要反驳,可惜下一瞬,直接被一阵狂风高高卷起,在半空中割掉了脑袋。人头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段距离,双眼圆睁,满脸惊愕。   “的确挺菜。”贺野面无表情地跨过蔡敌的尸体,开始动手找药。   黎易容无言地一挥手,火焰将周遭地面上的全部尸体都烧成了一撮撮飞灰,顺着走廊的方向飘去。   “别生气,”然后黎易容柔声安慰贺野,“你是最帅的,一点也不柔弱。”   话虽如此。   贺野隐约听见了黎易容咬牙的声音,再低头一看四处飘飞的蔡敌的骨灰,一阵无语。   “别管他。”贺野及时说,“我已经认准你一个了,只和你在一起。”   黎易容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没事,你魅力大是正常的,我没吃醋。”   贺野:“……”看来醋得相当严重。   他还从来没哄过吃醋的人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时间不等人。   两人嘴上交流着,脚下手头都没休息,快速翻找着药物和纱布。贺野略一沉吟,叮嘱黎易容:“虽然尚不清楚你的技能是奶还是输出,不过限制不明晰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贸然尝试。外科手术又搞麻醉又动刀子,太危险了。”   “好。”黎易容也正经道,“刚刚蔡敌说鬼玩家也需要在进入第二栋大楼后解锁身份技能,所以恐怕鬼玩家的初始投放地点是在住院部大楼吧?你怎么想?”   “和你一样。”贺野轻轻点了点头,“或许在我们对付五楼尸体,营救新人时,他们就试图摸进门诊大楼里来了。”   “倒是他说的另一条线索,我比较在意。”贺野很快补充。   黎易容:“鬼玩家被选中的原因?”   贺野应:“嗯,在童话副本时我就很好奇了。原以为是随机的,可潮惊说他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一次鬼玩家,原来如此。”   这么想想,黎易容有点皱眉头。在第一关时他曾发怒杀死想暗地里捅刀贺野的女文青,第二关他又杀了睡美人玩家,这关他仍然没被选中成为鬼玩家,蔡敌得是杀了多少人?   “山”“与”“三”“夕”。   黎易容放弃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转回了话锋:“这关算上新人玩家,我方一共九人,我猜鬼玩家的数量不会少于三个。再大胆一点推测,至少是四个,否则他们不会分出先行潜入门诊大楼的人手。”   他把结论说得很省略,因为里面的弯弯绕绕纵然不说,贺野也分析得出来。   通常而言,鬼玩家的身份技能比普通玩家强,普通玩家的人数大于鬼玩家,因此聪明的鬼玩家多半会选择联手,以防万一;   这座医院很大,不止拥有住院部大楼和门诊部大楼,还有精卫楼之类的其它几号楼。系统没有说要限制“二度入楼”的去处,正相反,故地重游也是能够解锁技能的;   鬼玩家也许掌握了普通玩家的关键词任务内容,但即便如此,在不确定普通玩家存活人数、不确定他们会在五楼作战还是一楼作战的情况下,贸贸然全员闯进门诊大楼等候在一楼急诊室,这也未免太傻了,鬼玩家应该不至于傻成这样;   而如果说有两名或两名以上的鬼玩家负责潜入门诊大楼,同时另外一部分鬼玩家尽快解锁技能等候在住院大楼,则有可能。   理论上而言,派一个蔡敌单枪匹马进入门诊大楼送人头的可能性不大;反之同样,只留下一个鬼玩家镇守住院大楼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黎易容推断鬼玩家起码有四个人。   并且负责进入门诊大楼的鬼玩家,身份技能大概相对比较合适暗杀和偷袭。   换句话说:此地不宜久留。   黎易容暗暗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感受到近距离的人体热源,想了想低声说:“等找到药出去以后,我就把这里烧了,说不定能直接去除一个对手,省事。”   贺野记得大楼外有几辆废弃的车子,里面说不定还有汽油,便答应了。   “行,辛苦了。”贺野口吻平淡地说,“烧干净点。”   因着他这句话,两分钟后,驻扎在外面空地上的沈玛瑙等人惊恐地望见一辆辆废弃轿车横空飞过天际,被酷烈的罡风暴力卷进了门诊大楼内;   三分钟后,门诊大楼完全消失在了这家医院里,只剩几条裸露的钢筋在无语问苍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停电了,所以字数有点少,之后会恢复正常。   容:杀人、扬骨灰、毁灭现场(整栋楼)……完美,不醋了。 第62章 废弃医院逃生(十)   “多久了?”周山川虚弱地问。   他音量很低, 可是一旁关注着他的其余玩家们一下子就听到了。   沈玛瑙没想到他还能说话,赶紧回答:“才几分钟, 你怎么样了?”   “好些。”周山川一口气只能吐出两三个字来, 不过这也足够大家惊喜了。   “看来能撑到他们回来。”张永恳松了一口气, 又捏了一把汗。即使能撑到贺野和黎易容回来,有效止血, 也不代表就能活下来。   即使包扎后能活下来,以周山川这副伤势, 恐怕也难以继续行动,只能独自留在原地。   “没事。”周山川像是看破了众人在想什么, 状若洒脱地说, “我留,你们……别担心。”   没人忍心接他的话。潮惊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想说句什么, 下一秒, 变故突生。   只听一阵轰荡天地的狂风经过, “嗖嗖”几下,不远处的几辆废弃小轿车就突然横飞向了门诊大楼。   沈玛瑙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贺哥和黎哥还在里面吧?我们要不要去救他们?”   随后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喃喃感叹:“哦对了,这是贺哥的能力吧……老玩家真的不会变强吗?他是人类吗?”   众人默默无语,眼看着车子砸入大楼, 爆炸出现,疯涌的火焰剑指天空,不知温度几何, 竟在寥寥几十秒之内烧破了整栋大楼。   仔细定睛的话,依稀还可望见贺黎两人站在大楼前的背影,其中贺野双手插袋,静立不动;黎易容双臂半抬,作指挥状,通身气质镇定得仿佛只是在指挥一场大会堂音乐会似的。   徐不扰:“……他们俩应该不是人类吧。”   张永恳:“对对,我也觉得不是。”   潮惊:“嗯。”   潮惊:“也可能修过仙。”   对身后几十米处的一致推论,两名当事人毫不知情,贺野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头上的莴苣嫩叶,正准备转身回到团队里,余光忽然留意到黎易容表情微沉。   不算明显,落在他眼底却明显极了。   “怎么了?”贺野顿时侧首询问,“蛋动了?”   “不是,”黎易容摇头,“不过胃里忽然有点犯恶心。”   贺野闻言,眼前立刻跳出了两个耀眼的大字——孕吐!   绝对是孕吐。   黎易容可没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虽然黎易容的开吐周期不太符合规律,但他是头半龙,不符合寻常人类的生理规律也不奇怪。   贺野二话不说,立即兑换了一条手帕,同时低声调动技能道:“从前,这里有一杯干净的温水……嗯,杯子很轻,就用高脚杯吧。”   然后黎易容手中就多出了一杯温水。   坏消息是,他急忙一望贺野,就望见贺野头上又多出了一个透明高脚杯,长在莴苣的斜对面,发旋的正上方。   黎易容:“……”   事已至此,黎易容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投放一小团火球,把贺野头顶上那个杯子里的水统统烤干了。   否则贺野走路、奔跑时还要小心不让水泼出来。   贺野自己倒是不太在意,他已经留心规定过杯子的重量和占地面积了。比起这些,他现在更关心黎易容和准小小龙的情况。   只不过。   贺野陪着黎易容弯腰干呕了一会,很快看出黎易容并不是真的在孕吐,不由得眼皮一跳。   怎么了?贺野重新给黎易容丢了个询问的眼神。这次他没有问出声,黎易容却压低音量开口答了:“刚刚有一个人在我们周围徘徊,听到我说想吐,他才退远。我们看不见他,所以他应该拥有隐身一类的技能。”   贺野马上听懂了。   这个敌人有些棘手。   黎易容虽然能够感测热源,这却并非他的能力,只是火焰能力带来的一点附属用途,因此目标物必须出现在他身边较近的地方,他才能有效感知到。   一旦对方退出感测范围,他们便都无法判断对方的身在之处、无法发动攻势了。   “这关副本的确不简单,鬼玩家的技能很强。”贺野沉吟着说。   然而既然对方一度十足接近他们,却没有动手偷袭,贺野意识得到,大楼以外的地带说不定是不准做出攻击的。   鬼玩家没法在这里杀死他们,他们也无法在这里杀死鬼玩家。这是刚才黎易容没有打草惊蛇的原因。   黎易容:“我有一个主意。”   贺野示意他说。   黎易容:“我们可以装作和潮惊他们内讧了,在了解到有鬼玩家存在后,不想留着他们几个拖后腿的人。”   贺野:?又演?   黎易容:还不是跟你学的.jpg。   贺野无奈:“潮惊那边五个人,挂彩了四个,这理由说得过去。不过骗过鬼玩家后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放他们自己行动吧?”   黎易容:“就说我们想和鬼玩家合作。反正在这一带谁也不能攻击谁,先把鬼玩家骗出来再说。然后——虽说这里好像不能发动通常意义上的攻击,但考虑到卸妆鬼能靠跳楼的办法砸伤玩家,我的高温火球掉下来多半也能砸伤鬼玩家。”   “……”贺野抬头望了望火光犹存的钢筋大楼,心想黎易容这主意也够黑的。只要上面的火焰不全数熄灭,黎易容的区区一个“跳楼火球”不管有多大多猛,都像藏木于林一样不显眼。   然而它的战斗力可显赫得要命。   “行。”贺野答应道,“演吧,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就这样,大幕又起。   黎易容兴致颇高地喝下小半杯水,和贺野一起往聚集地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潮惊就望见两人正大步走回来。   只不过贺野头上貌似多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留守原地的几名玩家悄悄交换了几道眼神。果然不是人类叭,现在不小心暴露本体了。   为此,张永恳甚至不惜兑换了一架望远镜,随后小声惊呼:“天啊,贺先生头上有一截莴苣!”   半吊子伪天师徐不扰听得一怔:“什么?春生秋死的植物也能成精,道心很坚定啊。”   沈玛瑙:“?”你们是在一本正经地讨论吗?   由于先前潮惊给她讲解过一些通关的思路策略,在对众人都不怎么了解的前提下,沈玛瑙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她认为头脑比较靠谱的潮惊。   不料潮惊漫不经心地揪了几朵蘑菇,横在打火机上,也应和说:“这就是有志者,事竟成吧。”   周山川眼中登时迸现出了炽烈的热情!   躺倒在地的周山川:“你们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这是,咳咳,这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吧!”   好吧,眼见着大家都这样深信不疑,再想想之前贺野的拆楼表现,沈玛瑙心中渐渐出现了一丝动摇。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狭隘了,视野太不开放了?这伙人里有会制造风力的,有会凭空放火的,有会祈雨息雨的……人世间一定是有玄学存在的。   既然可以有玄学存在,那就可以有莴苣精怪存在吧?   这么一想,沈玛瑙也忍不住同众人一样,对贺野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意。   不过她还是发现了某些疑点。   沈玛瑙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贺哥头上还另有一个杯子在?他靠杯子修炼吗?”   熟读起点小说的周山川马上发言:“没准是本命法宝。”   张永恳震撼了:“那可是高脚杯啊,是近现代的产物!贺先生居然还是建国以后成的精吗?不愧是贺先生!”   ……   八卦着,八卦着,贺野跟黎易容终于走回了聚集地。   一走回来,贺野就敏锐地觉察到众玩家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是敬佩中夹杂着一丝丝好奇,好奇中夹杂着一丝丝惊叹,惊叹中夹杂着一丝丝热血澎湃。   贺野感到很纳闷。   不过他依然选择照着和黎易容商量好的计划行事。   “啪!”贺野把从急诊室里找出来的医药用品一股脑扔到了草丛中,嗓音冷漠地开口说:“就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我们分开走。”   或坐或站在他对面的几名新旧玩家统统愣住了。   “啊?”张永恳呆呆的。此时此刻没人顾得上给他写字说明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贺野很不客气地把药品扔进了草地里。   像张、潮、徐这样的老玩家待贺野和黎易容有一定了解,是心知他们绝对做不出抛弃队友这类事情的,所以只是暂时愣住,陷入了对情况的思考。沈玛瑙和周山川却不了解他们,一下子呆若木鸡,受到了不轻的打击。   “药替你们找来了,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互相帮忙止血缝针。”黎易容也面色冷酷地走起了台本,“想不到这关有鬼玩家,有身份技能,我们绝对不能再留你们拖后腿了。”   说到这,黎易容还严肃补充:“当然了,贺野做人喜欢仁至义尽,我们不会杀死你们抢走血条,假如运气好,你们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对,就算是在演戏,他也决不允许别人腹诽贺野,觉得贺野是个坏人,得尽量把贺野择出去。   贺野好笑地瞥了黎易容一眼。他倒是也不怕穿帮?   总之。   黎易容向前踏了一步,面向五名留守玩家中惟一健全的潮惊发问:“潮惊,你要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接收到黎易容的目光示意,潮惊早已反应过来了。   只是。   还不等他配合地摇头拒绝,将剧情发展得更加凄惨化与真实化,场上风起云涌,徐不扰突地一把掏出了他那只道具BB弹小枪,枪口对准贺野。   “停下。”徐不扰阴沉地说,“黎哥,你再走一步,我就开枪。”   这个瞬间,黎易容:?   贺野:?   潮惊:?   徐不扰入了哪出戏?   就听徐不扰口吻越发阴沉凶狠地解释:“这关副本足足六个小时,潮惊手上那些蘑菇是我们仅有的食物,伤员需要补充体力,你们不能把它带走!”   行吧,贺野理解了。   好一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逼真支线。 第63章 废弃医院逃生(十一)   蘑菇争夺战开始了。   张永恳自觉地捡起纱布和药品, 替周山川跟沈玛瑙包扎了起来。他本职工作不是医生,不过自从进入这个游戏里后, 日夜紧张不安, 在主神空间做了不少自身能做的功课。   其中当然包括简易的包扎手法。   他很担心自己受伤后只能流着血默默等死。   沈玛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里满载焦急, 比划着问张永恳:“张哥,我们不用劝劝架吗?”   从徐不扰拔枪的一刻起, 张永恳已经迅速明白他们只是又演起来了,闻言随口搪塞:“唉, 他们修士打架,我们插得上手吗?”   说的也是。   沈周两人不由得齐齐陷入沉默, 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手持蘑菇怀璧其罪的潮惊。   潮惊貌似只是个运气不好的凡人叭。   如果不是在场几乎全员伤员, 惟有他一个健全人,他就未必会去搜寻蘑菇;如果不搜寻蘑菇,他就未必会被卷入神仙打架事件里。   总之蘑菇争夺战开始了。   黎易容入戏地豁然回身, 怒视徐不扰:“你敢?你不如试试是你的子弹快, 还是我的火焰快?!”   徐不扰冷笑:“好啊, 试试就试试,问题是, 你敢让我开枪吗?要是敢,你现在为什么不敢动了?”   贺野面无表情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连话都懒得说了。反正他长成一副泫然欲泣样, 装作吓得不敢吭声了就好,其它的让他们发挥去吧。   黎易容:“有种你开枪,一旦贺野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绝对要你陪葬!”   徐不扰:“有种你继续往前走,一旦蘑菇被你们拿走,我绝对要贺野陪葬!”   场面陷入僵持。   就在这当口,潮惊动了。   潮惊默然把手中的蘑菇全数抛向了远方,淡淡开口说:“那都是不能吃的毒蘑菇。”   徐不扰:……?   徐不扰狰狞脸:“我不相信,你刚才还在烤。”   潮惊认真道:“因为闻到蘑菇的香气后能望梅止渴,让伤员有毅力坚持到贺野和黎易容回来的时候。”   徐不扰:???   徐不扰挫败地放下了枪。   加戏失败。   黎易容立即几大步迈回贺野身边,谨慎地牵起了贺野的手,语气冰冷:“本来队友一场,我们想要仁至义尽一点,既然你们这样做,我决定干脆和鬼玩家合作杀掉你们算了!”   !周山川顿时恐慌地微微支起了身。这短暂地吸引了一下贺野的注意力,贺野挺意外的,周山川竟然还能坐起身?   “别。”沈玛瑙马上慌了,“黎哥,我们可以有用的,哪怕只能对抗几具尸体,也是出得了一份力的呀!”   她也知道这话说得十分天真,果然,黎易容并不买账,她连忙又转动脑筋紧急补充:“而且我们的身份技能还没有确认,说不定有很强的呢?”   这句效果较好,黎易容意思意思考虑了一下。贺野却平静地反驳:“鬼玩家的技能绝不会比普通玩家弱,这好像是条无形的规矩。何况你们身上有伤。”   说着贺野重新望向潮惊,将剧本揪回主线上:“潮惊,你站哪一边?”   空地上陡然陷入了寂静。   一秒,两秒,三秒钟过去了。   就在潮惊终于抉择结束、准备开口的一瞬间,有三件事同步发生了——   第一,是张永恳勉强帮周山川和沈玛瑙做完了简易包扎;   第二,是黎易容布置在门诊大楼上的庞大火球正急速坠落而下,贺野眼角微眯,明白这是隐身鬼玩家被他们吸引到设计好的站位上了;   由此可见,演员的走位是多么重要。   第三,则是在火球初初离开大楼、开始自由落体的同时,那名隐身鬼玩家竟突然张口说话了。   “我要是反水的话,你们会借我一点止血药吗?”一把凭空飘来的年轻男人嗓音懒洋洋地问,“我知道所有鬼玩家的技能信息。”   潮惊登时重归沉默,黎易容登时微微回头,三个人头大小的火球登时勒马半空,边缘的火芒犹在跳跃不休。   贺野挑眉定睛,看到火球正下方的位置上不声不响地出现了一道人影,人影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向自己头顶上方的热源,随后似乎吓了一大跳,快步退到了一旁。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黑衣服玩家,身形很瘦削,看反应的敏捷度,恐怕是个老玩家了。   “名字?”贺野直言问他,“为什么要反水?”   “燕影。”那鬼玩家眯了眯眼睛,飞快地镇定了下来,躲开火球抱臂说,“我不小心进入过癌症病房。这关游戏的时长固定,一旦鬼玩家团伙在时限到前解决掉你们,就会开始内部厮杀,现在的我胜算不大;可跟着你们,就算没能完成鬼玩家的任务,必须循环,我也能短暂地回到主神空间一刻,修复治疗。我解释得够清晰吗?”   说话挺利落的。   但被系统选中成为鬼玩家的条件是,在之前经历的每一个关卡里都杀死过玩家,或许还不止要杀死一两名。   因此贺野不太信任鬼玩家。   虽说也可能有些人非酋运势,关关碰到文青女那样想要坑死队友的恶劣老玩家,一路迫不得已地杀了过来。   贺野略一思索,淡淡追问:“你打算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卧底?癌症很难空手验证。”   “没法证明。”燕影越发坦白地说,“选择权在你们,我无话可说。”   就这样,在贺野和黎易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燕影姑且也坐到了众人身边。   依照贺野的经验,检验一个人投诚是真是假,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他能够带来什么情报、多少情报。   假设敌方派来了一名卧底、目的是取得信任后从内部捣毁我方,那他们舍得付出的情报一定不会大于等于自身的总价值,否则捣毁我方几乎已没有了意义。   当然,检验情报的真假又是另一桩问题了。   燕影右手臂上有一条狭长的口子,不严重,不过自然还是止血最好。横竖周山川和沈玛瑙都已经包扎过了,还剩下不少分量,贺野给他递了医用纱布。   “这关一共有八名鬼玩家。”燕影开门见山地说,“只比你们普通玩家少一名。”   黎易容意外道:“为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鬼玩家在这关有额外的损失?”毕竟就目前看来,隐身这个技能是比贺野的“言灵”限制小作用大的,鬼玩家的技能应该没有被削弱。   若真如此,燕影的情报说不定很有价值。   “算是吧。”燕影答,“任何尸体都会无差攻击鬼玩家,住院部有的楼层有几百具尸体,足可以靠人海战术淹没鬼玩家。”   “不过不在你们需要营救的新人玩家那一层。”燕影笑了笑,一边笑一边轻微地咬了咬牙,不清楚是不是身体闹事。   贺野保留半信半疑的态度,接着问他:“你说你了解鬼玩家的具体技能?”   “对。不过我们只交换了技能信息,谁也没有傻到公布技能的限制。”燕影点点头,直接把各个鬼玩家介绍了一遍。   除去他本人跟前不久死在门诊大楼中的西装男,其余还有六名鬼玩家,一一不幸地被曝光了技能。   鬼玩家阵营的领头羊是个中年男性,技能十分强悍,能够在同一楼层间不限距离地瞬间移动,轻松要了旁人的性命,或轻松逃走。不过他能成为领头羊,依靠的也只有技能,没有收服人心,鬼玩家们轻易谁也不服谁。   和领头羊最交好的一名玩家,燕影称呼他为跟屁虫,技能就是黏人。他能够黏在尸体或其他玩家背后,让对方攻击不成他。为人也很擅长溜须拍马。   随后相当难缠的是一个浓妆女郎,她拥有群体技能,可以让每个鬼玩家都通过将积分全部捐献给她的方式,上升一半血条。由于这项技能在她死亡后就会无效化,所以一伙人都很注意保护她的生命。   另外一个年轻女性的能力是金蝉脱壳,较为被动,可以将一次真死换作假死,相当于拥有了两倍生命值。   第五人也是男性,能力为群体性,能令队友在一定时长内隐身,并自愿脱离或进入隐身状态,只要没有超过技能有效时长——一小时。   第六人男性,技能为“任意门”,即拥有随处召唤科室或病房门忽悠敌人走进去的能力,似乎有使用次数限制,具体次数不明,燕影觉得估计不止一次。   鬼玩家一方的技能着实很强,一时之间众人都听得面现凝重。   听到第五人的技能是帮助队友隐身时,贺野就皱了皱眉头,候得燕影话音一落,便问:“所以,你的技能不是隐身。”   “我的技能是让别人都相信我说的话。”燕影耸耸肩,“限制是一旦撒谎超过一定次数,就会死亡。你们没法验证的。不过别担心,现在你们还能怀疑我,说明我没有使用技能。”   的确没法验证。   贺野不予评价,只说:“如果你没有撒谎,你的技能主要靠话语发挥,只要还能说话,无论癌细胞扩散到什么程度,你的胜算都不小。何来‘胜算不大,需要投靠我们’一说?”   ——燕影这项技能,看似是鬼玩家一伙里最弱的几个之一,实际操作起来威力却可以不小。譬如说,他可以让尸体相信若不攻击他,他就能带领他们离开医院,恢复自由,从而一句话挥退群尸;也可以让想杀他的鬼玩家相信不杀他能够带来更多的利益。按理说,反而该立于不败之地。   燕影只管微笑:“有人无论如何都宁愿杀了我,只不过我还有用处,领头羊不同意。”   这下贺野不问了。   燕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态度诚恳,然而真假难辨,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权衡再三,贺野还是在心底里按照燕影给出的敌方配置计划了一番,点点土壤上所画的代表隐身给予者的简略图标说:“针对现阶段我们的队伍来说,这是最棘手的一个敌人,必须优先解决他。”   燕影探头一瞧,又贡献了一条情报:“他是金蝉脱壳的男朋友,那边阵营的关系很复杂的。”   黎易容:“复杂?”   燕影:“对,金蝉脱壳和隐身给予者是一对游戏里认识的小情侣,但这关因为尸体既危险又恐怖,金蝉脱壳嫌弃隐身给予者偏辅助系,想抱领头羊的大腿,而隐身给予者是个舔狗。跟屁虫曾经靠贴上金蝉脱壳后背的方式脱险,惹恼了金蝉脱壳,于是跟她结了梁子,生怕她成功和领头羊好上,拼命阻挠。复杂吧?”   贺野:“金蝉脱壳在队伍里很受保护吗?”   燕影:“不太受保护,不过隐身给予者地位还不错,而后者的态度是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掉一根头发。”   贺野心下有了数,这关系确实比较复杂。   导致连张永恳这个老实人都问:“我们要不要帮金蝉脱壳给隐身给予者戴绿帽子?他心态崩了,我们更好下手嘛。”   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彼此沉默一会后,燕影爽朗地问:“你们做好决定了吗?带不带我入伙?拒绝也行,大不了算我看走眼,情报你们白拿了吧。”   贺野心念电转:辨这个话音,燕影可能和西装男不一样,早就在他们身边徘徊好几圈了,仔细地观察过他和黎易容的强势“技能”,也观察到了他们的一些做法。   若真如此,燕影投诚的行为会增加几分可信度,不过说来说去,最可疑的还是燕影这种过分看得开的态度。   就贺野个人来说,他常年浸润的环境中,纵然也有许多讲义气的人,一诺千金的人,正直无私的人,但他们也一律很难这样释然地讲一句:“拒绝也行,情报你们白拿了吧。”仿佛一点也不生气。   想必黎易容也一样很少遇见这号人。黎易容的表情有点犹豫。   只是思来想去,抬眼确认过四周的其他队友们齐齐没有表态、把目光和选择权投放到了他身上之后,贺野终究说:“那好,你暂且入队。”又向大家许诺:“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无论如何,在没有真正出现破绽的时候,他终究更情愿相信别人。   反正只要他实力够强,提防得够谨慎,就不会让对方使坏成功。   听见他的最终表态,燕影做出总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两掌一击,这才说:“对了,我进过两间病房,不进白不进,所以……”   说着话,他冷不丁从怀里掏出了一大袋酒鬼花生、一小袋水果干和好几盒汇源果汁。   燕影:“和你们的进本地点不同,那边可是住院部。你懂的。”   ……场上画风突变。   恰恰好好,刚刚贺野和黎易容负责问话的工夫里,生活玩家潮惊借着徐不扰耳朵的帮忙,还逮到了一条无毒草蛇。固然玩家中颇有几个人不敢吃蛇肉,但还有好几个人是不介意吃的。   于是一行人突然拥有了酒、肉、花生和零食。   尽管分量不多,四下里的气氛还是变得跟先前完全不同了。   夜风寒凉依旧,副本漫长依旧,草地潮湿依旧,火焰却鲜活地跳跃了起来。   黎易容点起了一大把无须木柴也能持续燃烧的篝火,草蛇被架在一根树棍上,变成了香喷喷的烤蛇肉,每个人都匀到了几大口果汁解渴。   周山川:“我感觉我简直能站起来了!”   沈玛瑙:“谢天谢地,嗝。”   潮惊:“要是有调料就好了。”   张永恳:“要不我们来玩击鼓传花生吧!反正歇着也是歇着。”   一片欢乐祥和之中,黎易容眼尖地注意到,半远处住院部大楼的三楼窗口边正站着两个定定张望着篝火的人。不多时,窗口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贺野。”他促狭地叫了贺野一声,示意贺野去看那两个人,“你说是不是饥饿的鬼玩家?”   贺野简洁地评价:“我猜是。他们多半馋极了。”   黎易容深以为然。 第64章 死局(一)   在鬼玩家们的眺望注视下, 普通玩家们若无其事地大吃大喝了起来,甚至还借着果汁划了几把行酒令。   贺野对行酒令挺感兴趣, 跟着学了两招, 很快凭借天赋异禀的学习能力成为了常胜战将。   不过他和黎易容都清楚得很, 他们是借着这段休息放松的时间在思考一件事:周山川该怎么办?   他们恐怕带不走周山川,可就算这片空地规定了不能作战, 留下周山川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   周山川心底也很清楚局势。   于是吃过三巡,逮着不会扫众人兴致与胃口的时机, 周山川爽快地主动提出道:“你们把我一个人留下吧,我没事的, 倒是硬要跟着你们一起进大楼更危险一点。哪怕没有鬼玩家存在, 大楼里的幻境都能轻松要了我的命,留下来生还的概率更大。”   说着他还对燕影也释放了善意:“燕小哥,假如你没撒谎的话, 我留在这片空地上, 也能有效减缓鬼玩家完成猎杀任务的速度。他们得想方设法除掉我才算是成功猎杀了全部普通玩家, 说句不吉利的,那样即使我们这一方一不小心真的输了, 只要你还活着,说不定也能逃过内讧。”   跳跃中的火芒长短不一,强弱涨退毫无规律, 只是一径地滚烫着。黎易容喝了一口桃汁,嚼了两粒花生。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四周诞生了一种生活感。   不同于贺野坚定的、不惜代价的向往现实的态度, 也不同于潮惊“纵使是一场游戏,相逢的种种也都真实”的观点,他身世流离,半生里真正执着的几乎只有珍惜来自贺野的善意和阻挠帝国实验,其它事情统统不管不顾,无可无不可。   可以说,除了在贺野身旁的一些时刻外,黎易容没怎么体验过寻常意义上的生活。   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反差的气氛下,瞧着像周山川这样性命危在旦夕的小玩家脸上的真心笑容,他冷不防有了点触动。   借着周山川的话头,众人顺便聊开了。聊有关愿望跟未来,游戏跟现实的事。   周山川实际上很想通关,他家父母双双病倒了,他正在四处做工筹款,晚一天离开游戏就耽误一天的治疗。不过他说:“嗨,生死有命,你们对我已经很照顾了。”   徐不扰很快接了他的话头,承诺队友一场,通关后会去帮助他的家人,就当做慈善了,说着要走了医院地址和联系方式。如果这关顺利闯得过去,徐不扰就完成了第三个关卡,距离通关不远了。这让周山川喜出望外,老大个男人,差点直接哭出了声。   当然,徐不扰自身也想要尽快通关。他看上去能和众人打成一片,事实上对自己的事比较守口如瓶,没有谈及理由。   潮惊没有表态,依旧神色淡淡的,只管认真烤蛇。   沈玛瑙说到的急于通关的理由更大众化一点。她要是平白无故地缺课太久,毕业证就危险了,没了毕业证,就没法找工作混饭吃,弄不好要影响一辈子的生活。   不过她还挺乐观的,笑眯眯补充:“还好我攒了笔钱,实在不行就开家小花店吧,门口摆水仙花、窗台摆向日葵的那种,万一倒闭了再说。”   张永恳笑道:“打算开在哪个路段?水仙怎么卖?”   沈玛瑙:“五块钱一株,你们来买算三块钱!”   黎易容哈哈大笑。   张永恳的心态倒是放得很平,他只想在这个游戏里活下去,自然而然地活到出去就行。能尽快离开当然更好,既然做不到,就稳扎稳打,保命重要。   但一路走来,张永恳为团队舍得冒险的时候也不少,并不是他不想优先保命了,大概是他懂得情义的重要性吧。   至于贺野和黎易容,除非编瞎话,否则是很难加入这个话题的。   他们两人各自的情况也不同。   尽管两人前后脚死在了星际时代的同一处地点里,不过黎易容心知自己有极大概率会被复活,试着控制;贺野这个已经被洗过脑却还是暴起弑君的危险分子,就不好说了,没准是彻底放弃。   他们两个脱离游戏后约摸有两种可能:一是没能回去星际时代,停留在21世纪生活,或许寿终正寝地度过一生;二是顺利回到了星际时代——而假如后一种可能性发生,针对贺野而言,与其说是返回故乡,不如说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概率是当场彻底死亡。   所以贺野其实是跟这些生死未卜的普通玩家一样生死未卜的,仅仅是原因不相似。再强悍的实力也未必能扭转命运。   无论如何,贺野铁了心要回去。   黎易容搞不懂他究竟哪里来的决心,能够如此舍生忘死地贯彻自我;就像也搞不懂为什么爱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陪他赌博一样。   不清楚为什么,哪怕大家是在说着有缺憾的事情,说着也许不可能实现的事,气氛还是暖意融融,笑声不断,连表面走冷酷路线的贺野也大笑了好几次。   燕影一把一把地吃着酒鬼花生点评:“你们这个团队真的很有凝聚力。”   “我从前最不擅长带队了。”贺野笑笑说,“认识你们,说不定也是我的运气。”   直到食物见了底,众人才保存好果汁,收拾收拾站起身,留了一盒给周山川备用。   篝火还点着,没有熄灭。   “一路顺风,战无不胜!”周山川有点中二地挥手祝福一行人。   黎易容回头鼓励他:“你也是。你也很强大。”   暂别周山川,众人没有立刻冲锋住院大楼,而是拐向精卫楼,试图优先让队伍里没有解锁技能的玩家解锁技能。   住院大楼那边,原本眼巴巴站在三楼窗口的三名鬼玩家早已等候在了一楼出口的门槛边缘,试图直接阻止普通玩家队获取技能。   望着精卫楼的方向,沈玛瑙担心地提问:“会不会他们在精卫楼也埋伏了几个人啊?”   “有可能。”贺野回答她,“一定要小心,他们有隐身技能给予者。我猜测精卫楼有且只埋伏有一个隐身人。”   “任意门?”黎易容和他对答案。   贺野点点头,说:“我们踏过门槛的第一步就可能误入某间重症科室。”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沈小姐,”贺野话锋一转,问沈玛瑙,“你们当初被传送进ICU病房时,系统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譬如,‘你在这间病房中是安全的,但其他玩家进入并不安全’之类的话。”   “有。”沈玛瑙一怔之后连连点头,“我给吓忘了,系统是有这么交代过。”   那就麻烦了。   贺野觉得任意门埋伏在精卫楼门口是必然事件,他倒不害怕对方的这次攻势本身,因为他已经预判到门的位置了,大可以派遣一阵罡风直接拆毁那间科室。   只是,对方也许也会提防他们有暴力攻击手段。   贺野担心的是,任意门会把住院大楼里待营救的某名新人玩家所在的病房搬到精卫楼门口来。那么他就没法暴力突破了。   何况任意门玩家多半还有隐身状态加持。   至于燕影,早在篝火晚餐开始前,他被赋予的一小时隐身技能就将将到期了,现在还一路走一路吐血。   贺野看不下去,把拆楼的扫帚借给了他,惹得燕影放声大笑,说:“癌症晚期扫地环卫工,这要不是在游戏里,我就可以上报纸卖惨募捐了。谢啦!”   “你怎么进的癌症科室?”黎易容提了个称得上敏锐的问题,“鬼玩家阵营里还有其他人受了伤吗?”   “有。”燕影老老实实地说,“除了金蝉脱壳、队奶和隐身给予者,我们其实都进过癌症病房。跟屁虫病况也很重,任意门和领头羊较轻,不过在不施展能力的情况下,病况也会影响行动速度。”如燕影便走路不快,蹒蹒跚跚的。   “为什么你们都进了病房?”黎易容追问。   燕影耸耸肩:“开局时我们就被传送在住院大楼门口,只要敢跨出去再走回来,就会发觉技能解锁了,虽然随之而来的是几百具尸体的包围。情况太棘手了,当时我们都还不熟悉技能——你懂的,系统的介绍有时很模棱两可,因此我们就商量着每人进入一间病房、找出一间相对最安全的病房避难,最后勉强及时成功了。”   贺野听出了疑点:“你说队奶不必探测病房,意思是你们当时虽然来不及熟练御敌,但大致也知晓彼此技能的大概作用?”   燕影:“对啊,我们在住院大楼门口集体解锁技能后,看见这关鬼玩家人数这么多,大家就觉得不对,敲定了要合作,马上互通了技能简介。”   贺野:“那么我想在进入病房前,你应该也曾经是队伍保护人员之一吧?尸体和普通玩家又不了解你的技能,无论是尸群还是集体觉醒了技能的普通玩家,你说不准都有几句话退敌的方法,作用绝不见得比队奶小,一旦变成敌人麻烦甚至比队奶还大;为什么你进了两间病房?难道每个人都进了不止一间?”   “那倒没有。”燕影语气转淡,收敛了笑容,“每人一间,开局时不必探路的是我和队奶,我顶替了两个人,当时他们不知道隐身给予者的技能是群体性的。”   “人家求我嘛,我助人为乐。”燕影叹气说,“对了,他们进了病房后都傻呆呆地急着出来,只有我记得顺便搜刮食物。花生真好吃啊。”   贺野立即不问了,他听得出来事情有猫腻。要是燕影铁了心在撒谎,再问也问不出真话,要是燕影没撒谎,他实在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   只黎易容继续点到为止地问了一句:“任意门恐怕会防备着你,事先堵上耳朵吧?”   “肯定会。”燕影不以为意地说,“但你们买不了上当,买不了吃亏。住院大楼里尸体众多,真正面对面打起来的时候,鬼玩家并不占环境优势,所以轻易不会和你们一对一正面打;如果永远堵着耳朵,他们没法有效交流,变通计策。”   “你说得对。”贺野忽然微微一笑,“我有个主意。”   燕影顿时眉毛上扬,笑道:“洗耳恭听。”   贺野朝住院大楼的方向偏偏头说:“任意门姑且不说,现在看到我们往精卫楼走,领头羊他们会有不小的概率正在让耳朵正常工作吧?没准还在核对进一步的计划。我最担心的不是和他们硬碰硬,而是他们手上有新人玩家做人质,你明白吗?”   燕影眼睛一转,很快听懂了。   “系统,兑换扩音喇叭。”燕影抬头要求。   一拿到扩音喇叭,燕影毫不停顿,立即扬起喇叭遥遥地朝住院大楼方向高喊:“那边的人听着,马上释放人质,否则三秒钟之内负责挟持或困住人质的玩家就会成为脸T,吸引住院部所有尸体的攻击!”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第二遍还没说完,住院部大楼门内真的有一道人影动作惊惶地奔跑了出来,循声望向这一头,显得既不敢靠近,又不敢退回住院大楼。   燕影挺聪明的,他没有说不释放人质整个鬼玩家阵营都会被攻击,否则鬼玩家们心一横,可能会干脆联手看紧人质、抵抗尸群;他偏偏说只有负责挟持人质的那个人才会遭到攻击,鬼玩家队伍心不齐,这话的作用有效很多。   当然,这不代表贺野一定要相信他。普通玩家队全员没有见过鬼玩家们的面孔,假如鬼玩家想要打入内部坑杀他们,多派几个托也有可能,趁机逃出住院大楼的这个人根本未必是新人玩家。   黎易容也想得通这一点,低声柔和地朝贺野道:“我会看着他。”接着扬声叫那新人玩家:“过来,不要怕,这里有两个阵营,我们是你的队友!”   这下那名新人玩家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了,是个青年男人。依旧是徐不扰向他解释了一遍情况,问到了他的名字:关山杰。   然而困局才刚刚开始。   经燕影那一喊,他们固然夺回了一名人质,短时间内领头羊等人却也必然会久久戴着耳塞、不会让燕影再得手第二次了。   至于任意门,任意门很可能是独自行动,没有与人对话或商量计划的必要,贺野猜想他应该会一直戴着耳塞,所以之前没有从他那一方入手。   也就是说,他们依然有一名准队友——并且是达成关键词的必备道具人物——落在敌方手上,队伍里的大部分人尚需解锁技能。   贺野没考虑过返回门诊大楼去解锁技能,也恰恰是因为那名准队友。   一旦他们返身掉头,鬼玩家无疑会做出“杀死人质”的威胁,双方其实不必浪费时间——普通玩家队必须得在精卫楼和住院大楼二者间选择一个登陆。   这将近是个死局,贺野头脑不坏,但也想不出无伤过关的办法。   很快,他们一队人就走到精卫楼门口了。如贺野所料,任意门等在这里,从大楼门外一眼望进去,就能望见一扇门中门,而不是医院的入口走廊。   任意门本人不知道躲在哪里。   贺野停下脚步,最后一度思索起了办法。   同时潮惊低低咳嗽一声,向黎易容去了个眼神,飞快地向楼上抬了一下眼珠。   这眼神黎易容领会了,一个隐身的人,一个技能有使用次数限制,独自面对多个敌人的鬼玩家,此时此刻他会躲在哪?大概率是比较安全的大楼以外,距离大楼不算太远的地方。   如此一来,即使普通玩家队成功踏进了精卫楼,他也可以偷偷绕背,两步追进门槛,迅速带走一或几条人命。   自身难被攻击,却能偷袭敌人;这计划不能说不好,只不过越是好的计划,越容易被推敲心理和规律。   黎易容悄无声息地做出一派愁眉不展的样子,小范围地在四周负手踱起了步,试着感知到任意门的所在,同时又一次悄悄在精卫楼楼上的某一层走廊中暗暗酝酿起了火球。   巧了,他黎易容也挺喜欢暗杀。   另一方面,贺野久久沉吟,最终说道:“我先进那个病房一趟。”   说着他就要抬步进门,黎易容用力地皱了一皱眉,可终究没有制止贺野。   ——沈玛瑙制止了。   嶼;汐;獨;家。   沈玛瑙突地一把拽住了贺野的衣摆,脆生生地说:“贺哥,我去吧,你是队伍的主力,很重要的。我只有一只手能动,技能强弱也还不好说,弄不好之后要拖后腿,让我为队伍做点贡献吧。”   贺野闻言回过头来,刚想反对,沈玛瑙又理直气壮地补充:“我看燕小哥精神也还不错,依我之见,无论进了哪个科室哪个病房,系统都不会让玩家当场死亡或当场昏迷,顶多中个严重的debuff,之后闯关时状态会削弱而已。包括徐哥和张哥在内,目前谁都比我有经验有作用,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贺野脸色微沉。   类似的话,此前潮惊也提议过,他确实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有时候全员无伤通关委实不可能,若不稍微放手,队伍失利后,死伤的人可能更多。   因此略一沉默后,贺野最终让出了通往病房门的位置,沉声叮嘱沈玛瑙:“小心,任意门不会让你成功带走人质,打开病房门后立刻退出来,观察到人质的状态后我们再商量下一步行动。”   “是立刻。”黎易容补充强调。   沈玛瑙点了点头,捏了捏拳头。贺野清晰地看见她肩膀在微微发颤,但她还是深吸一口冷气,一步踏进了门槛。   她一脚踹向病房门,嘴里恶狠狠地给自己壮了句胆:“不就是扇破门吗?姑奶奶怕什么?姑奶奶来了!”   “砰!”门开了。   与此同时,黎易容在出口边缘捕捉到了一道无形的温热的活人气息。   并且燕影一下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黎易容微微一怔,起初以为是隐身给予者察觉了他能感知隐形人这件事,开始帮任意门故布疑阵了,谁知任意门动也不动,依然杵在那里,杵在火球的正下方。   从住院大楼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克制不住的响亮怒吼:“妈的,沈写意,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电光石火的同一秒内,沈玛瑙定睛看清了病房里的人质,随后忍不住一声尖叫。   因为那名人质并非一个人呆在病房里,背后还紧紧地黏着一个目光阴冷的男人。   谁也没料到跟屁虫竟然在这里,毕竟这样一来,住院大楼那边就只剩下了领头羊、需要被保护的队奶、和领头羊有临时情敌关系的隐身给予者和技能只可自保的金蝉脱壳。   对于一个上下不齐心的队伍来说,这太铤而走险了。   然而,跟屁虫的确就在这里。 第65章 死局(二)   精卫楼门口出现的这名人质是个长发女人, 此时此刻,跟屁虫的双手正箍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随时可以发力扼杀她。   面对这种情况, 她已经称得上十分镇定了, 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言不发。   对于她来说, 她只是莫名其妙来到了一处怪地方,随后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生命威胁中, 而且不是钝刀子磨人,而是利剑悬头式的生命威胁。   沈玛瑙的尖叫声无意中使得她内心恐惧更甚, 泪水也无声地流得更汹涌了。   泪眼朦胧里, 长发女便没有看清,站在她对面门外的不止沈玛瑙一个人。   尖叫声乍起,贺野立刻将沈玛瑙拉出了精卫楼, 同时黎易容眼神一厉, 就有一团火焰遥遥地燃烧在了跟屁虫背后。   跟屁虫是名个头不高但颇魁梧的男人, 眼神阴沉,感受到火焰温度的第一时间, 他狠狠一愣,脸色痛苦地扭曲了一下,随后又笑了。   “你们敢烧我?那这个女人也会被烧死!”跟屁虫冷笑着说, “这是我技能的被动buff,一损俱损,否则不是随随便便哪个被附身的人把我往墙上一撞, 就能撞掉了?”   然后他又恶声恶气地转骂燕影:“姓燕的,挨千刀的叛徒,你是不是一个人跑了!”   他的挑拨离间没成功,黎易容只管观察着长发女的神色,默然将火焰熄灭,贺野只管检查询问了一下沈玛瑙的状况,没两秒钟,燕影自己又从空气中冒了出来。   “隐身给予者又给我套了一个隐身buff。”燕影平静地主动解释道。   这不像是另一种方法上的挑拨离间。   否则给出一个小时自愿穿脱的隐形能力,这优势未免也太大了。   贺野不予置评,干脆暂时绕过了燕影这件事,拿余光悄悄瞄向黎易容。他察觉到了黎易容又布置了一个大火球,准备瞄准任意门朝下砸。   这倒不是因为他刚刚分出心神东张西望过,亲眼发现了精卫楼高处的隐隐火色;是因为在篝火边聚餐吃喝时,黎易容偷偷塞给过他一只小小的暗红色恶魔角一般的东西,告诉他:“你拿着,把它随身带好,以后你就能感知到我每一缕火焰的去向。”   彼时贺野还万分意外,没忍住很不严肃地摸了摸黎易容头顶,好奇地问:“这难道是你的角?”   黎易容点点头:“对,最近刚换下来的,所以现在才交给你。”   “……”贺野忽然明白黎易容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变成龙的样子了,明明火龙造型很拉风。   按照龙的寿命比例来估算,黎易容现在还是头刚断奶没多久的幼龙吧?连角都这么小。   而且换角,怎么听怎么像人类幼年的换乳牙。   总之果然,黎易容马不停蹄,这边才熄灭跟屁虫身上的火焰,那边头略微一偏,一大团灼沸吓人如太阳般的巨型火球就伴随着玻璃融化的细微声响一口气滚下了大楼。   然而任意门的反应却比他们预料得敏捷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火球坠出大楼、掼进风中的瞬间,任意门就及时抬头,向上空横着释放出了一扇病房门。但火球的出发点是精卫楼的四楼,不算太高,落地只需要半秒而已,任意门来不及更远地逃开,身形依旧伫立在原地。   贺野哪里会给他毫发无损逃脱的机会?   罡风也一早埋伏在了精卫楼的上方,借着火球的威势与掩护呼啸暗下。罡风无色,那团火球又太夺目了,以至于任意门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它,见到火球精准地被病房门裹挟进去以后,便微微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料到,下一刹那,他头顶上空的整扇病房门忽地发生了爆炸。   不止是病房门在爆炸。   狂暴的罡风迅疾地捣碎了整间空病房,贯穿而过,在他胸口上炸开一片血花,把他悬空一卷,抛入了精卫楼的大门以内,等于说,他此时就不算处在休战空地上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片火帘准确地全不犹豫地轰上了任意门受伤的身体,封死了他出门的退路。   任意门的反射神经敏捷远超常人,在被风刃命中的一刻就心叫不妙,忍痛一头栽倒,在地上斜斜连滚了数圈。这多少救了他一命,火墙只烧伤了他的半边身体,没有把他完全笼罩进去。   即便如此,任意门也呆呆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罡风能在拆毁捣碎一整间病房后,用余威残劲割伤他的胸口,险些刺爆他的心脏;那火墙足有几米厚,烧得他半边眼睫毛都没有了。这关普通玩家的技能这么强吗??   他十分震惊,黎易容也稍稍有点意外。   “这个任意门有点棘手,受这么重的伤,都能按捺住自己不喊疼,不暴露具体方位。”黎易容评价。   贺野目光一闪,说:“嗯。小潇,你能把攻势先缓一缓,但不要停,控制在让任意门感觉不出你放慢了速度的程度上吗?”   这当然可以,黎易容想。   尤其是贺野突然改叫他“小潇”了,不可以也要想办法可以。   称呼变得亲昵了代表着什么?四舍五入就是上床了。   眼下不是顾着美滋滋的时候,可黎易容还是不由得微微一笑,认真许诺:“放心吧。”   ——黎易容压根想不到,贺野突然脱口而出这个称呼的原因,是因为想起了他可能还是头小龙。   这场战斗的爆发和“结束”都很快,贺野与黎易容对话时吐字也飞快,时间一共才过去寥寥几秒。直到黎易容的许诺落下话音,跟屁虫方才回过神来。   跟屁虫立马紧张地嚷嚷:“住手!你们不准再攻击他了,否则我立刻杀了人质!听到我的话没有?”   听见他的声音,贺野面无表情地侧头望向他,示意黎易容收手。   黎易容会意地一打响指,平息了所有火焰。   场上一时风平浪静,跟屁虫长吁一口气,眼睛里闪烁起了得意的光彩。   贺野并不在意,事实上,跟屁虫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其实贺野完全无惧跟屁虫刚才的威胁。鬼玩家阵营只剩一个人质了,跟屁虫绝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任意门就直接掐死人质,这样他只会在失去人质后,遭到普通玩家队的反杀。   跟屁虫肯定不敢。   只要普通玩家不坚持接近人质长发女,不威胁到跟屁虫本人的生命,无论是哪名鬼玩家被杀,跟屁虫恐怕都不会真的冒着自身死亡的风险早早杀死人质。   而之所以贺野配合地接受了跟屁虫的威胁,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人来合理地叫停攻势,不让比较精明的任意门玩家看出再打下去,他们就无法瞄准他了。   现在收手,任意门会误以为他们就是拥有看破隐身buff的能力,只不过火焰慢了一步,没及时追上他,尚无法发觉他们失去了瞄准准头。   让任意门玩家活着将这个消息传递回领头羊那边,没准可以大大降低鬼玩家们的隐身频率。在遭受攻击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会从隐身转变成防御或反击。   四两拨千斤,这样一来,最让普通玩家队感到棘手的隐身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敌方拥有人质,正面吊打行不通,那就过招好了。贺野敢奉陪,不会因为己方的最大优势遇阻就心生焦躁或绝望。   只不过。   把隐身技能给予者抛到一旁不论,现在新近最棘手的鬼玩家成了任意门。   任意门和跟屁虫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们在精卫楼登陆,解锁技能。可纵然他们转身回到住院大楼前,任意门也可以随手打开住院大楼一层的某一扇门,轻轻松松更快地返回住院大楼,在那边汇合领头羊一起拦截他们。   任意门已经一边大口喘息雨夕彖対,一边恼火地撤去了隐身效果,歪倒在长发女脚边。贺野瞥也不再瞥他,略一思索,迈步背对着精卫楼大门远走了十来米,朝队友们招手。   燕影也随着普通玩家们一齐跟过来了。   贺野先又询问了沈玛瑙一遍:“你感觉如何?”   “身体很痛,行动加倍费力了,女生和缺乏锻炼的人进了那间病房后,可能行动力会大打折扣。”沈玛瑙面露苦色。不是她想要诉苦,而是假如她不如实汇报情况,只想着逞强把自身的状况形容得轻描淡写,就会干扰贺野他们对局势的判断。   她本身是宁愿轻描淡写的。   贺野皱眉点点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如今没有能有效快速解决沈玛瑙身体状况的方法,他又不是擅长靠语言安慰别人的人,只好说道:“我会尽力带大家通关。”   黎易容见状点起火焰热温了一盒果汁,交给沈玛瑙说:“喝点。”跟燕影不同,沈玛瑙是为这支队伍受伤的,并且还是个小姑娘。   燕影也不介意,候到气氛差不多了,便抢先开口扮演了中止“沈玛瑙慰问话题”的元凶,朝贺野道:“专程走这么远,你们是要问我问题吗?”   “隐身给予者和你交情不错?”贺野问。   “哦,沈写意是我表弟。”燕影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俩在中秋节那天下楼买月饼,一起被卷进了游戏里,出门之前我还答应过他妈妈看住他,不让他逃掉家宴,早点带他回家。我们俩感情不错。”   “所以你才会代替他进癌症病房,他刚刚也是真心帮你隐身的。”黎易容沉吟了一下,“看样子他事先不知道你要反水,你们起了矛盾?”   实际有的话燕影不说透,旁人无疑也察觉得到微妙之处。一家人,哥哥愿意替弟弟趟雷情有可原,弟弟求哥哥再帮自己的小女朋友多趟一次雷,这就怪了。若不是这家人感情已经有了问题,那迟早也要出问题。   这次燕影沉默了一会,说:“这是我和他的第五关副本,金蝉脱壳的第二关副本,他不想抛下金蝉脱壳,就陪她暂时留了下来,也求我留下帮忙,我帮过了,总不能帮一辈子。”接着他话锋一转,反问:“你们是想策反他吗?”   贺野如实答:“待会等任意门和领头羊汇合后,他的处境会变得很尴尬,甚至为了不让我们得到他,领头羊多半会设法杀了他,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有可能被策反吗?”   原本贺野的想法很简单,能策反沈写意就策反沈写意,为普通玩家队添加重要的助力;如果不能,也不必执着,领头羊的确会杀了他永绝后患,大不了双方都失去这层优势。   然而现下听说沈写意和燕影有血亲关系,贺野不禁把策反或活捉沈写意的重要性向上提了一提。不管燕影说得有多平淡,贺野了解亲人的意义,失望归失望,真到了生生死死的时刻,燕影不见得能彻底放下沈写意不管不问不伤心。   燕影笑了:“那当然有可能了,这种情况下谁会铁了心不反?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想要策反他,必须先策反金蝉脱壳。而金蝉脱壳未必会被领头羊杀掉,她毕竟能担当个肉盾作用。既然她没有生命危险,普通玩家队的实力也没有吊打鬼玩家队,她就不会反。”   贺野:“沈写意有生命危险,她也不反吗?”   燕影:“她不啊。”   贺野:“她这样做,沈写意还不放弃她,独自离开吗?”   燕影:“对,不放弃。”   “……?”贺野没有碰到过这种爱情难题,把迷惑的目光投向了黎易容;从小到大只爱过一个人,跋涉生死都是双箭头的黎易容也不太懂,把迷惑的目光投向了潮惊;潮惊只好去看沈玛瑙。   沈玛瑙接下了解答重任:“呃,确实有这样的爱情故事。”   那好吧。贺野陷入沉思。   尽管上一步棋走得极好,巧妙地直接灭去了鬼玩家阵营一员大将的作用,只是情况依然胶着:一名人质在鬼玩家手上,普通玩家队的大部分成员无法解锁技能。   贺野看了看表,离副本结束还有将近四个小时。   时间一点一滴耗下去,两方都不会取得胜利,会进入循环。进入循环也许是一种破局的方式,因为开局时燕影会被系统传送到鬼玩家身边去,并且那时鬼玩家们还顾不上堵住耳朵。   诚然言灵式技能会有程度限制,燕影恐怕说不了“这关副本的通关方式是自杀”这类过度简单粗暴的话,但弄伤一两名鬼玩家还是有希望的。   贺野想到这里,黎易容恰好在问燕影:“冒昧问问,你有几条命?”   燕影一怔,突然吐了下舌头:“两条。”   “两条?”沈玛瑙诧异了,“你作为一名玩到第五关的玩家,起码杀过四个人,只多了一条命?”   燕影没正面回答她,而是倏地眼珠一转,说:“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本来不打算说,你们人不错,我就大胆说了。”   “说说看。”这话吸引了贺野的注意。   燕影遂从怀里掏出了又一袋红皮花生,边吃边说:“现在场上谁也谈不上赢,谁也谈不上输,除非有方法打破僵局,改变形势——譬如沈写意反水——否则我们所有人就得耗死在这了。但我是个变数,我转换过阵营。”   “你的意思是,”沈玛瑙想了想问,“你能回到鬼玩家那边,做谍中谍,策反沈写意?”   “不是这个意思,”燕影直白地说,“我大概策反不了他。”   贺野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讲。   燕影说:“要用这个方法,你们就必须得信任我。我可以谎称我是故意假装反水的,由此知道了你们俩的技能限制……”他扫了眼贺野,又扫了眼黎易容,“再带两个人质回去。”   队伍里沉默了好半天。   半天过后,潮惊率先问:“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带两个没有觉醒技能的普通玩家混进住院大楼,合情合理地在鬼玩家眼皮底下让他们解锁技能?这办法很危险,而且会分割我们。”   燕影解释:“如果我掳走了两名人质,你们一定会追我,追我就需要离开精卫楼。当你们离开一定距离后,任意门和跟屁虫就会回去汇合领头羊,告知他隐身无效的消息。这时候鬼玩家阵营失去了隐身技能,又得知你们很强,会拒绝我提供的限制情报、直接杀死新人质吗?我想不会。”   “当然,这的确很危险。”燕影补充,“所以实施与否由你们来考虑。”   “我乐意!”不等贺野表态,沈玛瑙突然说,“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燕小哥,要是你有让鬼玩家相信你没真反水的把握,我乐意做人质。”   出乎沈玛瑙意料的是,这次贺野也没直言拒绝,只是问:“燕影,你想怎么介绍我们技能的限制?”   “你的技能到底是什么?”燕影瞧瞧他头上的高脚杯反问。   “我有不止一个技能,其中之一是讲故事。”贺野说着,坦白地把“讲故事”技能的作用和限制都给他讲了。不过贺野也有意模糊了一点信息,“不止一个技能”既可能是两个,也有可能是两个以上。   燕影听完,竖起一根手指提议:“你在试探过莴苣以后,为队友召唤过一杯热水,随后因为头上的重量觉得这样不行,灵机一动召唤了风。没想到误打误撞,风成了你的强效武器,而且不会让你感到很重。这个瞎话怎么样?至于具体怎么对付你,就看鬼玩家的智力了。”   贺野徒说:“不错,我们能看破隐身的事你怎么解释?”   燕影道:“不知道,你们不会什么都告诉我。”   贺野:“小潇的技能限制呢?”   燕影:“只要沾上一滴水,所有滔天火焰都会立即熄灭。这个只要黎潇愿意配合我,在下次对战时演演戏,就做得到,对你们也没有伤害。”   他的计划着实算得上可以一试。   贺野话头一顿,又沉默片刻后,把目光转向了其他队友,沉声说:“这是个相当冒险的计划,而且我和黎潇不能负责扮演人质,人质必须是伤员,否则无法解释燕影如何得手。你们自愿选择,如果想要放弃这一轮,安全地循环,完全可以;想留在空地上,避免作战,也可以;如果我救出了人质,得以通关,依然会告知你们关键词,让你们也通关。”   这不是一个能无伤通关的关卡。   众人自然都已明白了。贺野也明白了。   不过他至少能够承诺只要他通关,就会帮助放弃作战的队友也通关。在贺野眼里,怕死是普通人的权利,只要不两面三刀,就无可厚非。   只是没人离开,潮惊给张永恳写了贺野的话看,张永恳立即表态道:“我当第二个人质好了,让我当吧!”   仗着张永恳听不见,徐不扰嗓音从容地反驳:“我来吧,张哥耳朵不行,一会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容易收不到燕影的指令。”   这反而让贺野叹了口气。黎易容注意到了,一只手在背后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易容最后朝燕影道:“我们可以信任你一次,但或许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鬼玩家派来瓦解我们的,假如是这样,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和平的对话了。”   燕影眯眼听着黎易容的话。根据他的经验,这段话后面衔接的总是威胁、警告、狠台词。   黎易容却只笑笑说:“注意安全。要是你没撒谎,你就和玛瑙他们一样,都是我们这队的队友,万不得已时,除了顾忌人质,也要自保。”   黎易容是个真正擅长捕捉机会收揽人心的人。   也是个偶尔有些相信,温柔有时候真能融化恶意、支撑彷徨的人。   搞得燕影一脸感慨:“天啊,糖衣炮弹。”   三名伤员中燕影最后选了沈玛瑙和张永恳走,固然徐不扰有意代替张永恳冒险,不过再怎么说,张永恳的行动能力也比他好一丁点,起码能看见路怎么走。   临走前燕影随口提了一句:“鬼玩家阵营的奶妈——秋肃水,她能看到每个玩家身上的血条长度,知道我到底还剩几条命在。也许你们队伍里也会觉醒奶妈技能,以防万一,记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给我加血添命,否则事情会直接败露,我们三个人都活不下来。”   这个话音听得贺野心头一沉,只是一说完话,燕影掉头就走了。剧本开始了,他们现在只能表现出敌人的关系。   燕影跑得还挺快,边跑边兑换一副手铐,把沈张两人铐到了一块,拿一把水果小刀指着后背要害。   一溜烟跑到住院大楼门前时,沈玛瑙已经半死不活了,效果倒也逼真,抬眼看到住院大楼内数名满面阴云的鬼玩家,她忍不住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效果就更逼真了。   “陛下,我回来了,”燕影半开玩笑笑眯眯地扬声道,“带回来了情报和人质,怎么样?”   沈玛瑙竭力竖起耳朵听着鬼玩家接下来要说什么,燕影接下来又要怎样应对。单纯这么说,鬼玩家们是绝不可能傻到放他们三人进入大楼的。   果真,一个语气冷峻的高大中年男人手执随时能飞速堵进耳朵里的耳塞,发话问:“你想让我们相信你还站在鬼玩家这头?”沈玛瑙猜测他就是领头羊。   “对,”燕影的态度很粗暴,很笃定,“快一点,否则贺野他们就追上来了。就算在外面他们没法杀伤我,也可能会把人质抢回去。我刚刚释放一名人质只是为了取信于他们,带回来更多的人质,得知那几名主力人员的技能限制。”   领头羊立即嗤笑了一声:“燕影,你他妈当我几岁了?你怎么证明你不是谍中谍?”   来了。   沈玛瑙的心一秒钟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渐渐开始怀疑燕影是托大了,鬼玩家根本就不可能相信他是假反水。事情多半要失控了。   莫非燕影接下来是想利用“没有使用技能逼领头羊相信自己”这一点洗白自己?沈玛瑙觉得这也不够有说服力,很苍白。   张永恳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表示安慰。   沈玛瑙无言地抿紧了嘴唇,脉搏越跳越快,神经绷得死紧。   但燕影还是不慌不忙,听到这句质问,轻盈地转了转手上的水果刀,二话不说,突然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啊!”沈玛瑙猝不及防,被他吓得大叫了一声,同时她也看见领头羊身边的一个高挑红唇女人眉梢一扬,若有所思。   燕影一秒不停,又迅速把水果刀拔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点喘息,也带着点冷笑。   “秋姐,给我做个证吧。”燕影笑着说,“我只有这一条命了,稍后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要杀我易如反掌,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   “是真的。”高挑女人闻言冲领头羊点了点头。   领头羊沉默了一秒,眼见着贺野他们的确已经快要奔到住院大楼前了,又看看燕影胸口的血,看看沈玛瑙脸上的泪痕,终于深深抽了口烟,招手后退:“进来说话。快一点。”   ?!成了!   沈玛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瞬间就放缓了许多,不再砰砰狂震直冲喉咙了。   但是随之而来,另一种面对狠人的震惊和不安又席卷了她。   不同于她的复杂心绪,燕影却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地大步将他们推进了住院大楼的门槛内。   踏过门槛的一刹那,沈玛瑙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提示,提示,玩家已第二次进入医院大楼,觉醒技能:死亡一换一。” 第66章 死局(三)   “砰!”领头羊关上了住院大楼的门, 示意任意门再度返回精卫大楼那头去。   关上门以后,贺野等人就看不见住院大楼内部的情况, 也无法朝里面做出攻击了;同样的, 鬼玩家们也暂不能看见贺野等人的行动。   所以领头羊安排任意门再悄悄返回精卫楼, 防备普通玩家队声东击西。   这个安排让沈玛瑙心里猛然揪起,自耳边响起技能告知的那一刹那, 她震惊痛苦以后,心里第一个想起的名字就是任意门。   这一趟谍中谍突袭计划, 燕影应该也是瞄准任意门来的。毕竟大家商讨琢磨过了,任意门是他们现阶段最大的绊脚石。   但任意门竟然离开了。   借着迷蒙泪眼的掩护, 沈玛瑙暗暗瞄了瞄燕影, 扭头看了看张永恳,从两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情绪。她也不得而知张永恳得到的技能具体是什么。   几名鬼玩家很快开始说话,按照燕影先前的描述, 沈玛瑙一一将鬼玩家们对上了号。   那大口抽烟的高大中年男人是领头羊, 大名赵宇宙;高挑御姐秋肃水是奶妈;跟屁虫和任意门不在;还有一个个头娇小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孩是金蝉脱壳, 大名袁梦怜;剩下一个高个子年轻男人是沈写意,隐身技能给予者。   鬼玩家阵营内部的气氛似乎不怎么样, 人均横眉竖目,面寒如冰,只有奶妈秋肃水脸上还有点笑容。   燕影拣地坐下, 同时沈写意向系统兑换了一件外套,沉默地扬手递给他垫着,燕影没理会。领头羊赵宇宙听完了贺黎两人的“技能限制”, 马上就侧过头来将怀疑的目光指向沈玛瑙和张永恳,冷声质问:“你们俩的技能觉醒了吧?是什么?”   他必须避免这两名普通玩家觉醒了要紧技能的可能性。   面对赵宇宙的阴冷质问,沈玛瑙连忙咬咬牙说:“张……张哥聋了,他听不见我们说话,我不清楚他能不能听见系统。”   事实上张永恳是听得见系统的提示音的。   这话令赵宇宙满面狐疑,亲自兑换一对铜锣放到张永恳耳边敲了半天,见张永恳一点反应都没有,一脸茫然,戒心才勉强消减。   尽管这敲锣声逗得燕影哈哈大笑,险些没笑得倒下去。   赵宇宙没搭理燕影,又问沈玛瑙:“小姑娘,你呢?”   沈玛瑙使劲拧了拧眉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实话实说。   假如不实话实说,赵宇宙肯定会想办法验证或干脆让她表演她的技能,何况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也着实编不出一个完美无破绽的技能;   假如实话实说,赵宇宙却肯定会极其防备她,甚至可能直接杀掉她以绝后患,这样一来,她的命与技能就白白浪费掉了。   可是,实话实说也有一项好处:燕影会得知她的真实技能,说不定一会儿能策应她。   两者一综合,沈玛瑙狠狠咬牙,心一横,如实说道:“我觉醒的技能是死亡一换一。呃,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个换法。”   四下顿时一静。   随后领头羊赵宇宙飞速地浏览了一圈所有人的面色,最后把目光投到了燕影脸上。燕影倒也货真价实地惊愕了一下,接着随意一笑,道:“我看没事。赵宇宙,你得想想,假如我是个谍中谍,普通玩家队现在就有三个人,不,四个人落在你手上,外面也不过只剩四个人罢了。她哪里是死亡一换一?她是死亡四换一,你觉得这种事她会做吗?”   “谁知道呢?”赵宇宙语气阴冷如故,反驳道,“你舌灿莲花,说什么像什么。”   话虽如此,大抵是感觉这番话有其道理,包括赵宇宙在内的全体鬼玩家表情都好看了一丁点。   “沈写意,袁梦怜,你们俩来负责看着人质。”赵宇宙指挥。从他浑不在意的轻蔑表情来判断,任意门必然早已把隐身buff无效的消息说出来了。   金蝉脱壳袁梦怜,那名个子娇小的女孩不爽地悄悄蹙了蹙眉头,沈写意见状忙不迭冲袁梦怜笑了笑,伸手捏捏她的脸,说:“没关系,你跟在秋姐旁边走,这边我来解决。”   说着他起身走向沈玛瑙,仔细检查了一遍她跟张永恳的手铐,干脆又拿绳子将两人绑紧了。过程中沈玛瑙心慌发抖得厉害,他注意到了,动作略停,问道:“我听说你进过病房了,要不要吃点止疼药?”   他音量不高不低,恰好是能让赵宇宙听清内容、不起疑心的程度。闻言赵宇宙含怒回头,挨赵宇宙眼刀一刮后,他又补充:“免得需要行动时走路太慢,耽误我们的队伍。”   沈玛瑙听得出来,他的后半句话属于紧急补充。   她不由得愣了一愣,心生不解。难道跟燕影说的不一样,沈写意其实有心反水向普通玩家队?   “你……”她立刻轻声试探道,“他们把你当成弃子了,你要不要试着……”   沈写意眉头微聚,很快打断了她:“什么?反水吗?我是鬼玩家,反水了以后我该怎么完成任务?”   行吧。看来沈写意和燕影思维方式不同,沈玛瑙无语地放弃了尝试。   然而沈写意旋即重新问道:“你和你的队友到底需要止疼药吗?很难受吧?别害怕,燕影吃过的,没毒。”   ……?   沈玛瑙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内心感到无比迷惑。她发现她摸不透沈写意的性格走位。   她选择直接放弃思考沈写意,摆出一副戒备的模样来,连连摇头:“不吃,我不吃。绝对不吃!”   ——拒绝是一定要拒绝的,沈玛瑙打算在心底靠意念尝试一下,能不能隔空换到任意门的命。   如果能,她不吃止疼药,不吃任何药,突然倒下去,就可以推说成是进过不止一间病房后猝然病死了。诚然这理由很苍白,不过事到如今,沈玛瑙相信燕影凭着一张嘴什么都能圆上。   哪怕赵宇宙疑心大起,也得先奔到精卫楼去确认跟屁虫或任意门的死活,只要赵宇宙不因为她的断气宁可错杀地直接干掉张永恳和燕影,沈玛瑙相信事情绝对有转机。   或者,干脆换走领头羊赵宇宙?   虽然打算尝试尝试,但沈玛瑙心如明镜,鬼玩家的血条和普通玩家的血条长度不对等,因此一换一是个强效技能,不可能轻轻松松靠意念想想就能指定想杀的人。   恐怕至少要有肢体接触。   偏偏赵宇宙防备她防备得要命,绝不会靠近她。   “Y”“X”D”“J”。   一旦成功换掉赵宇宙,实验大楼这边就只剩下了奶妈、已经被鬼玩家们认为buff无效化了的隐身给予者、被动肉盾金蝉脱壳。一个攻击性技能者也不会有了,对普通玩家队也是极大的优势局面。   沈玛瑙越思考越冷静,全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念头已全都是如何赴死才能给普通玩家队创造机会、而不是尽量活命了。   只是她想破头皮,也想不到能够吸引赵宇宙靠近她的办法。连装死也不行,因为秋肃水能够看破各玩家究竟还剩几条命在。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考办法的时候,她还如坠冰窟地听见赵宇宙朗声说了一句:“袁梦怜,既然你不去看守人质,就过来保护我吧。假如那个小姑娘逮到机会对我使用了技能,我们这支队伍就完了。”   说罢赵宇宙详细分析了他死之后会出现的局势,和沈玛瑙刚刚想象的一样。   这下子沈玛瑙货真价实感受到了这伙鬼玩家的棘手。   赵宇宙的脑袋一点也不蠢。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凉气。   也恰恰正在这个当口上,借赵宇宙事关性命的认真演讲的掩护,她忽地听见脖颈后方传来了沈写意细不可闻的嗓音。   “我知道你想动手,我知道燕影真的反水了。我了解他做事的风格。”是沈写意在对她说。   沈写意的口吻依然挺柔和,音量不大,可沈玛瑙颈后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永恳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沈玛瑙努力镇定地问:“哦?”   沈写意继续不动声色地道:“你一动手,鬼玩家就更难赢下这关了。我哥一直想回家,梦怜也想早点回家,不循环的话,我们就能出去得很快。”   “可反水也是燕影自己的决定。”沈玛瑙的嗓音忽而冷了好几度,“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要冒着生命危险选一条顶多能让他循环的路?”   不错,燕影一开始给出的跳反理由是希望保命,然而打从提出谍中谍计划开始,燕影就是在玩命了。   “想过。”出乎沈玛瑙的意料,沈写意很快接茬道,“他生我的气了吧,哄哄就好。”   “……”沈玛瑙无话可说。   踩在她几乎就要觉得沈写意脑子瓦特了的时候,沈写意却又不咸不淡地补充道:“你以为鬼玩家真的就是鬼,不是人,没有一点点人情味?赵宇宙本来可以杀了我,可留了我一命,我不可能让你杀了他。”   沈玛瑙笑问:“哦?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和你们鬼玩家一样有人情味的办法。”   沈写意不说话了,他人在背后,沈玛瑙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兀自往下说道:“我只给你三秒钟时间,假如你不肯割开绳子,让我去杀了赵宇宙,那我就大喊出来燕影是叛徒,我有证据。你说他是不是死定了?”   “……你做得出来?”沈写意貌似僵硬了一下。   “我做得出来。”沈玛瑙淡淡地说,“当然,你也可以在三秒钟之内杀了我,看看会发生什么。不如顺便猜猜,我们队伍里只有两个人解锁了技能,那么你的隐身buff是如何被看破的?”   一口气说出这段话后,沈玛瑙无声地在掌心里狠捏了一把冷汗。事实上她做不出来出卖燕影的事,更没有证据,全程只是在破釜沉舟虚张声势而已。   但沈写意的年龄也没比她大几岁,一时真被她糊弄住了,一言不发。她开始倒数:“三……”   沈写意没有反应,好像在犹豫。   “二……”沈玛瑙眨掉睫毛上的眼泪,随口挑衅说,“没事,即使哥哥死了,你还可以带女朋友回家嘛。”   “非得这样不可?”沈写意呼吸急促地问,“你不想留一条命吗?”   “难道鬼玩家赢了,我能活命?你们通关的条件不就是杀光普通玩家吗?难道我没有要保护的队友?!”沈玛瑙的语气陡转阴郁,“一!”   时间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应声感到手腕一松,绳索捆缚的力道消失了。她的身体也一下子变得轻盈自由,她毫不犹豫地抓紧机会,飞身扑向了赵宇宙所在的方向。机会惟有一次,她根本无暇去思考她该不该这样做,这样做对她本人而言划不划算,但凡脑海里有一丝杂念,她的速度就不会那样快了。   她知道她行动得极其迅速,发挥了毕生的潜力,快得像一头豹子,两侧的墙壁从她眼角飞驰而过。赵宇宙的技能是瞬移,要想杀死赵宇宙,她就必须得赶在赵宇宙来得及回过神使用技能之前下手。   她赶上了。   然而她没成功。   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沈写意,沈写意抛开张永恳不管,甩开脚步,比她更迅速地冲到了赵宇宙身前一两米处,猛力一推赵宇宙。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赵宇宙这次还真出奇地被沈玛瑙不成功便成仁的通身气势给吓呆了,照旧没反应过来,被沈写意原地推了个跟头。   此情此景,沈玛瑙很想冷笑,但她清楚这是个多好的机会,顾不上冷笑。   她猜想她就要得手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谁知下一秒,见赵宇宙反应不及时,沈写意二话不说,奇快无比地一把拽过旁边正要退开的秋肃水,挡到了赵宇宙面前;又一把拽过目瞪口呆的袁梦怜,紧紧揽进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   再半秒钟,沈玛瑙带着技能一头撞上了秋肃水。   四目相接,她和秋肃水两人都满脸愕然。   虽然带个奶妈走好像也不亏,但沈玛瑙当真没料到沈写意会这么做。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又发起抖来了,她很想提示贺野他们小心沈写意,沈写意是个相当恐怖的鬼玩家。   倒地的同时,沈玛瑙依稀还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和沈写意的嗓音。他的嗓音像阳光做成的剑。   沈写意在飞快低沉地朝什么人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秋姐死了,对我的血条也没好处……”   而系统在说:“通知,玩家已使用技能‘死亡一换一’顺利杀死一名鬼玩家,获得血条3300%,因您无法继承,血条现已随机添加到一名普通玩家身上……” 第67章 死局(四)   沈玛瑙和秋肃水的死令住院大楼门内短暂地寂静了几秒钟。   而后张永恳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小沈!!”赵宇宙一跃而起, 燕影也立刻起身,快一步吼道:“不许堵耳朵!从今以后你们所有人都不可以再堵住耳朵, 否则就会立刻团灭!”   他齿关间飞出第一个字时, 赵宇宙就连忙拿双手去抱头捂耳, 来不及了,这句话还是深深地印进了赵宇宙的意识中。   但出乎赵宇宙意料的是, 说完这句话后,燕影没有立刻趁胜追击, 只管快速打开住院大楼的铁门示意张永恳:“走。”   事已至此,张永恳也不拖泥带水, 一脚踏出了门槛, 招呼燕影跟上。   ——张永恳觉醒的技能是“绕背”。不是像跟屁虫那样黏着依附式的技能,只是在指定目标后可以瞬间抵达目标的背后,所限制的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不明。   可是这技能不是必杀技。   刚刚他仔细盘桓过很久, 认为自己暂时根本无法使用技能。他不擅长打打杀杀, 手无武器, 甚至还被绑上了。即使绕背成功,他也需要挣开绳索手铐才能杀死鬼玩家, 而在他挣开它们的时间里,鬼玩家们多半早就解决掉他或沈玛瑙了。   张永恳没料到,绳子会突然松开, 沈玛瑙会突然飞奔出去。   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清晰地感受到了绳子断裂以及手铐离腕的过程。肯定是沈写意悄悄给他们解开了手铐和绳子。那副手铐是向系统兑换的,只要找系统兑换钥匙就解得开。   这事跟沈写意脱不了关系。   张永恳想不明白, 难道沈玛瑙成功策反沈写意了?   定了定神,他只好先疯狂示意燕影走人。   不过,赵宇宙哪里会给他们大摇大摆离开的机会。   赵宇宙已经恍然大悟了,燕影的确就是谍中谍,并且手上所剩的技能可用次数已经不多了。   如果还有很多,燕影绝对会做出追击,设法忽悠死他。   因此赵宇宙毫不犹豫地发动瞬移技能,一秒出现在了燕影背后。他身上提前搜罗来了好几把手术刀,可以帮助他用物理方式飞快地杀人。   这一击燕影提防着呢,一闪身躲了过去。实际上论硬性武力值,燕影打不过赵宇宙,更别说赵宇宙现在比他身体健康血条长;但他们没有接着打下去。   ——四下里突然响起了一段音乐广播。   这广播声张永恳听不见,燕影和赵宇宙却听得见,怀搂着袁梦怜的沈写意也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微变。   “恼春风,我心因何恼春风……”旋律幽幽地流淌着。   歌曲只是普通的歌曲,没有蹊跷,然而对鬼玩家们来说,这是大群尸体即将袭来的预警通告。   赵宇宙眉头紧皱,立刻暂停了攻势,燕影半边身体已挨靠在大门旁了,闻声也莫名一僵。张永恳直觉不妙,不禁越发着急了起来,叫:“燕先生,快走啊!出去我们就安全了!”   谁知燕影没有回应他,嘴唇纹丝不动,目光犹豫。   在张永恳眼里,这一刻情况十分诡异:四名尚且活着的鬼玩家都仿佛被什么诡异的力量定格住了似的,仿佛连呼吸也暂停了,连眼皮也一眨不眨,他搞不懂这四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赵宇宙的想法很简单。   他麻利地意识到:糟了,最好留下燕影。   此时此刻,如果普通玩家们没有守在大楼以外,那他们鬼玩家便可以退出住院大楼、退到休战地带上去躲避尸群。可普通玩家们也在门外,一旦鬼玩家们从大楼中撤出,随后先一步进来的,就未必仍然是鬼玩家了。   只要燕影愿意说一句话,尸群带来的危机就可以迎刃而解,鬼玩家队就没必要退出已经占领的住院大楼。   自然,同他一样,其他三人也完全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短暂的愣怔过后,燕影眉头一跳,马上伸手去捉赵宇宙握刀的胳膊。可惜他没捉到,赵宇宙一个瞬移溜走了,飞身出现在沈写意身畔,一把扯歪沈写意的肩膀,粗暴地抢过了他怀里的袁梦怜,横刀逼向袁梦怜的咽喉。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电光火石,沈写意被他扯了个踉跄,定睛一望,脸色大变,冷声喊:“赵宇宙,我上一次推你是为了救你一命,你什么意思?”   “那又怎么样?我欠你一个人情,”赵宇宙不买账,“但袁梦怜本来就是个肉盾,这他妈不是说好的吗?”   袁梦怜脸色苍白,一听这话连连反驳:“什么肉盾,我没说过!我是女孩子,怎么可能当肉盾?”   “你放屁。”赵宇宙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扬声朝燕影说,“燕影,你看着办,要是我逃不过这次尸群攻击,这两个人也得给我陪葬!你弟弟身上也只有一条命了,肉盾在我手里,你看着办!”   燕影听得面露狐疑,心知赵宇宙话里有话。   刻不容缓,他只得重新主动和沈写意搭起了话,淡淡质问后者:“一条命?就算秋姐死了,你不是还有十几条命吗?”   沈写意顿时不说话了,低着头不显表情,俨然是想把这件事直接鸵鸟过去。   赵宇宙没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三言两语代他揭了短。燕影很快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先前贺野设计让鬼玩家误解隐身buff无效、任意门回来告状后,赵宇宙原本是想干脆杀掉沈写意的,只不过当时袁梦怜一步站了出来。   袁梦怜怯声怯气地许诺道:“赵哥,你别杀他,不如这样,我让他把血条都交易到我身上,然后我来当团队的肉盾怎么样?我们俩会有用的,医院里面这么危险,我可以探路挡雷。”   秋肃水初听还挺惊讶:“小袁,你不怕疼了?”   袁梦怜坚持说:“不怕了!”   于是沈写意就通过半血交易半血交易的方式把血条都交给了袁梦怜,活了下来。   其实鬼玩家阵营并不存在能破解隐身buff的人,赵宇宙心如明镜:他很难彻底杀死沈写意。   哪怕猝不及防杀走了沈写意一条命,在继续丢命前,沈写意一定来得及隐身躲起来。   赵宇宙反而有点担心沈写意一怒之下把袁梦怜也隐身带走,听到这个提议,便立即答应了。   眼下赵宇宙一边简洁地说着这件事,一边冷冽地剜了袁梦怜两眼。瞧得出来,如果可以,等这次尸群退去后,他就会果断地弄死袁梦怜。   这让沈写意有点慌了,额头上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赵宇宙看在眼里,又瞄了瞄燕影,见燕影面无表情,眼神里没什么太大的波动,稍微有些意外,却也不慌不急,转向沈写意说:“沈写意,要不然你帮我隐身也行,我马上放了她。”   使用隐身buff加瞬移,他也有希望躲过尸体群,只是平白多费了几次技能。开局时沈写意的确给过鬼玩家每人一个隐身buff,之后又给过他与任意门等主力鬼玩家一次,但现在已经开局三个小时了,两遍buff无疑都过期了。   赵宇宙做梦也没想到,沈写意没答应。   “不行。”沈写意拒绝得极其果决,没有说理由。   赵宇宙这才一急,不动声色地提醒他:“你怕什么?你不是看得到隐身的人吗?我对你又不会多出威胁!”   “不行!”沈写意只管斩钉截铁。   尸体们的脚步声一阵阵传近了,听起来这回也起码有百来具尸体要造访他们,赵宇宙脸色顿时一沉,顺手划走了袁梦怜一条命。   从袁梦怜脆弱的喉咙里飘出了一声哽咽般的尖叫声,大大地刺激了沈写意。   “哥。”沈写意身体一震,旋即扭头语气哀求地望向了燕影,双手合十说道,“我错了,你是我亲哥,帮帮我们吧。”   燕影下意识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洽洽瓜子,嗑了两口,目光扫过走廊远处蜂拥而来的尸群,扫过人高马大的赵宇宙和痛得满脸是泪的袁梦怜,最终没有再看沈写意。   事实上因为他俩年龄相差不大,又是表兄弟,沈写意很少习惯叫哥。   沈写意脑袋不坏,反应力敏捷,燕影不相信赵宇宙看得出来、沈写意却看不出来他所剩的说谎次数已经不多了。   也不相信沈写意听不出来,袁梦怜一开始就无意履行肉盾提议,只是想趁机骗走他的全部血条而已。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燕影无言以对。   只是刹那里,燕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负疚感。他隐约觉得,他大概永远没法再把沈写意带回到中秋节那天晚上、那个平平凡凡但美满团圆的家里了。   别无他法,燕影深深吸了口气,只好反手冲踩在门槛边的张永恳做了个表示“尽快离开”的手势。起初张永恳顽固地不肯走,直到看清燕影态度坚决,才不得不匆匆独自离开,不知是不是给贺野他们报信去了。   赶走张永恳后,尸群已经迫在眉睫,赵宇宙已经目光不善地退到了沈写意身边,燕影正要开口,“唰”地一声,走廊上忽然打开了一扇房门。   紧接着任意门一脸惊慌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   燕影大吃一惊,十分好奇:莫非普通玩家队找出办法来登陆精卫楼了?   ·   任意门确实是普通玩家队设法从精卫楼门边赶走的。   眼见住院大楼的门“喀啦”一声关上,贺野他们又假意徘徊了小片刻,便停下了脚步和伪装的怒气。   干等下去不是办法,望望精卫楼,望望住院大楼,黎易容抱臂说道:“得继续想办法。”   贺野遂说:“既然一时半会想不到好办法,我们就把从进入副本到现在发生过的事情都捋一遍吧。以史为镜,说不定能分析出什么新思路。”   黎易容:“???”   徐不扰:“以史为镜???”   不过无论贺野的21世纪语水平如何,众人都领会了他的意思,觉得也有道理,合伙回忆了一遍先前的经历。   居然当真有了不小的收获。   收获来自于生活玩家潮惊的烧纸钱操作。   他们在精卫楼外面兑换了漫天纸钱,约摸有几十斤,胡天胡地地烧了起来,烧得天幕上方布满滚滚浓烟。不多时,门内的任意门就惊呆了,因为精卫楼的全体尸体通通被勾引出来了!   只是任意门倒也颇具心机,他一直强撑到了第一波尸体冲到门槛边时,才惨白着面孔传送走自己。   如此一来,普通玩家们就没法轻松地进入精卫楼了,没准也得掉头逃跑。   目送着任意门匆匆消失在精卫楼门口后,黎易容一团火球撞倒了一大片尸体,发现还有额外的麻烦。   新人玩家长发女所在的那间病房,依旧紧闭着门扉被任意门留在了这里。   那是间属于新人玩家的安全病房,老玩家们进去会得到重病debuff,尸体们则根本闯不进去。换言之,人质还是在跟屁虫手中威胁着他们。   面对这点,他们倒也不意外,人质是这一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此事已成定局。   见状,贺野只平静地宣布:“走吧,我们去住院大楼门口烧纸。”   这一回,堆得像小山似的纸钱才烧到一半,一行人就恰逢上了张永恳大步冲出住院大楼。   定睛看准来人是谁后,贺野下意识朝他身后望去,不料望了个空。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燕影什么成分?”黎易容也怔了一下。按照黎易容的预想,只要燕影没有撒谎,三个人不该损失两个啊。   张永恳忙简明扼要地把里面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其中的许多事,由于他耳朵听不见声音,都发生得十足突然、莫名其妙,但众人至少拼凑得出一个轮廓。   张永恳话音一落,前不久燕影靠扩音喇叭从住院大楼中喊出来的另一名新人玩家关山杰就慌了。   关山杰缩了一缩肩膀,狐疑地问:“你说沈玛瑙是自杀的,真的假的?里面发生过什么还不是你一张嘴的事?你们真的会保护新人玩家吗?”   这是自从被救出来以后,关山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但是没有人理会他,更没有人给张永恳翻译他说了什么,惟独黎易容眼神冰冷满载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关键词任务只有将新人救出来,接手新人根本不是老玩家的义务。   见没有人回应自己,关山杰忍不住又道:“我只是问一问而已,你们可以反驳啊,到底是不是这样?”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徐不扰眉角一挑,悄无声息地往他头顶上派了一朵小乌云。   关山杰霎时被雨淋了一头一脸,纳闷地看看头顶的天色,不吭声了。   默然几秒,贺野扔下了手里烧得焦黑大半的纸钱,久违地点了根烟叼住,朝张永恳说:“留在休战地上试试技能。”   “你要进去?”徐不扰马上问。   “既然我们多了个绕背技能,说不定甚至能绕到跟屁虫背后去。”贺野口吻波澜不惊地说,“潮惊,麻烦你带着大家去精卫楼门口盯住跟屁虫。无论能不能绕跟屁虫的背,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精卫楼防备你们进入,二是回到住院大楼用人质阻止我屠杀鬼玩家。”   “小心任意门。”潮惊提醒。   贺野道:“嗯,他一回到精卫楼,我就收手。他们只有一个人质了,只要我及时收手,就不会冒险撕票。”   “你要一个人进去?”张永恳不安地问。   这次贺野停了一下,看了看旁边有点不满的黎易容,指正道:“一般这种时候,我说‘我’,就等于说我和小潇。”   “噢。”张永恳勉强松了一口气,“里面空间比较小,黎先生能感知隐身,一起去比较安全!”   黎易容闻言对他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于是计划商定,贺黎两人迈步走向了住院大楼。门仍然关着,张永恳出来时还有缝隙,不知道是谁故意关的。   “你猜是谁?”黎易容想了想问贺野。   “是谁无所谓。”贺野皱眉说,“只希望不是燕影。”   “砰!”说着贺野一脚踢碎了铁门,面如寒霜地朝里头看去。 第68章 死局(五)   任意门玩家大名叫秦战天, 是个综合素质相当不错的老玩家。要不是之前受了烧伤,其实这次他未必会选择溜回住院大楼来。   可惜乍出虎穴, 又入龙潭, 才将自己传送回住院大楼, 秦战天就发现,合着这边也分分钟要被尸群给淹没了?   秦战天惊呆了, 直到领头羊赵宇宙扬声质问他:“秦战天,你怎么回来了!”方才回过神来, 看到赵宇宙身前半远处还站着燕影。   燕影没有退出住院大楼!秦战天勉强松了一口气,连忙加速度朝赵宇宙和燕影所站的方向冲过去。   说起来, 秦战天和燕影还算有一丝丝交情, 只不过交情有限得很罢了。之前在精卫楼门口,秦战天受伤,燕影没什么反应;同样的, 当时若是燕影受伤, 秦战天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反正燕影反水了, 他们的立场便不同了。   这趟溜回住院大楼,看清汹涌尸群的一瞬间, 秦战天也下意识想起过燕影的技能,不过想想燕影可能早已反水了,没有抱燕影会救他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燕影。   然而如今燕影还站在这里,大概就说明燕影真的没反吧?秦战天挺高兴的,这样鬼玩家胜利的概率重又变大了一点。   先前秦战天是和赵宇宙、秋肃水等人一个主神空间的, 这局副本开始后初次认识燕影、沈写意等人。   至于那份交情,说来有些好笑。开场躲避尸体时,由于不敢轻易进入病房门,秦战天不怎么满意自身的技能,只能抱头逃窜,当时燕影紧急拉过他一把,否则内心纠结、只顾躲避尸体之际,他没准就恍神被队伍里的一个猥琐男同一刀捅伤了。   燕影提醒他:“这个人喜欢搞偷袭,刺伤队友后让队友不得不接受他的保护,一路上花式揩油。你比赵宇宙长得帅,你要小心。”   秦战天:???   后来燕影和猥琐男单独前往门诊大楼执行任务,秦战天就还了这个人情,偷偷提醒燕影:“你也要小心他。”   燕影浑不在意:“没事,上一关我就教训过他了,他不敢来招惹我。”   秦战天:“不是的,我刚才无意中听到袁梦怜在托他帮忙,想雇他在门诊大楼悄悄弄死你。你和你弟弟是不是有遗产纠纷啊?”   燕影:“???”   总而言之,说互相救了一命也行。   秦战天是个不介意杀人,却也自认恩怨分明的人,在精卫楼门口,无论跟屁虫怎么大发肝火,他也没跟着骂燕影半句。   恰恰好好,当他一口气冲到赵宇宙和燕影中间时,尸群潮水一般温驯地缓慢地倒退向了走廊远方。腐烂呛臭的气味弥漫四散,有的尸体近距离擦过了他的肩膀,但终究没有攻击他。   秦战天彻底松了一口气,扭头一看赵宇宙,赵宇宙疑惑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难道那边也来了尸群?尸群是受了普通玩家的操控?”   赵宇宙头脑很快,秦战天点了点头,正要进一步解释,余光看见燕影向他招了招手。   “燕影是真叛徒假叛徒?”秦战天忙先反问赵宇宙。   “真叛徒。”赵宇宙脸色铁青地告诉他。   秦战天闻言也脸色一沉,同时还有些懵逼,看看赵宇宙怀里的袁梦怜,看看站在门边并不离去的燕影,一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可是燕影还在懒洋洋地向他招手。   犹豫一下,秦战天还是箭步走了过去。只是随着他前行的步伐,他身边出现了一扇若隐若现高速移动的门。赵宇宙见状没有阻拦他,重新把目光投向沈写意,盘算起了怎么才能索要到新的隐身buff。   横竖已经撕破脸了,隐身buff想想仍能防备普通玩家以外的一些灾难。赵宇宙只叮嘱了秦战天一句:“大局为重,正好,你再劝劝燕影,不行就宰了他。”   “成。”秦战天答应了。万不得已时只能这样了。   虽然如此,他很好奇燕影要说什么。反水后特地折返回来,燕影图谋的绝对不止是带两名普通玩家解锁技能,而假若只是简单地想使用技能操控他,在刚抵达住院大楼时就可以做了。   不出所料。   秦战天一走近,就听见燕影低声清脆地说:“老秦,你躲起来吧。”   秦战天笑了笑:“啊?你是看好普通玩家赢?”   这倒也没准,普通玩家队那两名主力的实力看得秦战天极为心惊。   但燕影摇了摇头,道:“坦白讲,那个说不准,循环的概率最大。我建议你躲起来,你没必要冒险,又很有耐心,即使循环后赵宇宙还活着,你俩一照面,你也可以再次躲起来,躲到鬼玩家死绝,再循环一次,跟全新的队友对战全新的普通玩家。你不认为这次的普通玩家强得过分了吗?少了你这道任意门,下次循环时,普通玩家队不会允许鬼玩家率先抓住人质,没了人质,从头玩起,鬼玩家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确实。秦战天知道,要不是他们抢先占据了人质,普通玩家队绝对早就赢了。普通玩家里罕有这样强大的,还一强强俩。   不过光靠这些,还说服不了他。   秦战天无奈地问:“万一我手气不好,洗牌后队友变弱了呢?等不是个办法。”   燕影耸耸肩说:“我是从你的实际情况上考虑的,你烧伤这么严重,行动变得很费力,这一轮也已经用了不少次技能,然而鬼玩家依旧无法碾压普通玩家,划算吗?最重要的是,进过重症病房后,很难受吧?我了解的。”   秦战天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这游戏里有不少鬼玩家才能感觉到坑爹的规则,譬如他这身烧伤,是无法靠自杀损失一条命让身体恢复如初的,除非事发时他被火焰直接烧去一条命。鉴于当时的情况,秦战天不敢不玩命躲避那片火墙,否则他被烧掉的可能就不止是一条命了。   于是他只能带着这身烧伤直到这轮副本结束,同时他身上多间病房带来的重病debuff也是无论死掉几条命,都不会提早消失的。   燕影说得对,他半边身体上的手臂和大腿都十分僵硬,而他完全明白,副本还有三个小时才结束,一旦鬼玩家获胜、有时间内斗或再有尸群来袭、他的技能次数使用光了,他百分之百会被鬼玩家阵营无情抛弃。   假如他没被烧伤,他还可以靠着自己的杰出身手省下好几次技能,现在他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   沉默一下后,秦战天的态度松动了一点。他沉默的间隙里,燕影也没有说话,此刻赵宇宙和沈写意争执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   仿佛是故意为了遮挡那声音似的,燕影立刻又开了口,拍板道:“向你交个底吧,你猜我为什么一定要加入普通玩家阵营?”   “袁梦怜把你气疯了?”秦战天半开玩笑地讲。   “一半一半。”燕影诚恳地回答,“原本我只是想搭着普通玩家的顺风车循环,后来观察了他们一会,我突然又找回了做人而不是做鬼的感觉。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很想让萍水相逢的陌生队友活下去——萍水相逢,不是亲人,也不见得算朋友。不怕告诉你,目前我只剩下两次技能可用了,我忍不住也在想,万一我死在这一关,我真的能帮助谁活下去吗?要是你信得过我,我绝对不会在事后让普通玩家们到处搜索你。”   说实话,这一关的鬼玩家里,除了赵宇宙,秦战天最忌惮的就是燕影,燕影的嘴炮功力当真很强,秦战天根本确定不了他说话是真心是假意,听起来都很真。偏偏他拥有的技能还很适合他。   燕影也不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瞬发连招,对着他使用了一次技能,悠悠闲闲地补充道:“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在这轮副本彻底结束前,你的身体都不会再疼了。伤病本来就是不会疼的。”   下一秒,秦战天陡然感觉浑身痛感全失,尽管笨重僵硬的肢体照旧笨重僵硬,可疼痛不再一阵一阵地折磨他的意识了,这令他舒服了很多。   并且他的触觉没有被影响丝毫,灵活如故,重掐自己时,依旧能感受到转瞬即逝的微疼,只是那疼痛告知过他新伤的存在后,很快就会失踪。   也许燕影是在撒谎,燕影根本远远不止剩下两次技能,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这次技能作为煽动他的钩饵。   然而秦战天起码确定,燕影多半没舍得浪费技能次数给自己使用这样的“按摩”,因为刚刚他还远在十几米开外的时候,就隐约看到了燕影抱着胳膊腰背猛弯,应该是身体太疼的缘故。   秦战天实在非常意外。   就算身为鬼玩家,作为一个男人,面对对方不管他是否最终会拒绝、这样称得上豪赌的预先付账,秦战天也实在非常动容。   “……行吧。”犹豫再三,秦战天深深叹了口气,咬牙道,“哪怕你是在撒谎,仅限这一次,这次我认了。循环时再见。”   说出这句话,秦战天也不由得久违地感觉到了几分热血上头。   手上积累的人命多了,与燕影不同,他对燕影描述的普通玩家们的彼此关照行为早已全无感触了,毕竟他不是其中被搭救被关照的一员。   但是当事情发生在他自己头上时,当有赌博一场的机会到来时,他竟然也会隐隐约约心生激动。   秦战天忍不住轻轻皱了一皱眉头。   成了。   除去沈玛瑙,事情没太出乎燕影的预料。   燕影微微一笑,抬眼瞄了瞄秦战天身畔旋转不休的那扇门,含笑应道:“再见。”   ·   “砰!”   住院大楼铁门破开的一瞬间,也刚好是任意门飞速溜进浮空门扉消失无踪的一瞬间,赵宇宙表情一惊,知道事情不妙了。   要不是被燕影说动了什么,任意门肯定不会在和燕影说完话之后,不来跟他打声招呼,就跑回精卫楼。   赵宇宙近乎本能地发动瞬移技能,将自己一溜烟瞬移到了一楼走廊的楼梯口前。这里不是整层楼间距离住院大楼出口最远的地带,但却是最合适逃跑的地带。   在他脚步落定的同一秒钟,贺野才刚刚跨过破碎的铁门踏进住院大楼,赵宇宙心下稍安,念叨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把扔开袁梦怜,转身就要冲刺上楼。   但他没有成功。   贺野略一扬手,“轰隆”几声巨响下,走廊两边的墙壁震颤不已,回旋的风流急速奔跑,直接割伤了赵宇宙后心口的衣服,赵宇宙浑身一激灵,腿肚子软了一半。   他脑袋实则还算得上灵光,之前的某些计划也制订得有板有眼,起了效果,一度稍微克制住过普通玩家队;就是胆子其实很小,平时能装装样子撑住场面,可一到生死一线的时候,就会身体绵软,忘记行动。   完了,这次死定了,赵宇宙颤栗着想道。妈的这个风还能阿姆斯特朗回旋,像长了眼睛似的!   没想到,虽然他没有逃跑成功,他却也没有立刻死掉。   因为袁梦怜忽然放声尖叫起来,发动了技能。   方才赵宇宙惦记着逃生,顾不上拖个累赘——不同于其它攻击,风的覆盖面积很大,袁梦怜体型娇小,挡不住他整个人——他便随手一抛把她抛到了墙边,没料中袁梦怜运气不好,就此撞入了某扇病房门。   乍一感觉到疼痛,袁梦怜就惊恐地施展了技能。下一刹那,四周猛然地动山摇,一阵嗡鸣,赵宇宙亲眼看到袁梦怜的身边“唰”一下子冒出了一个新的活生生的男人。   ?   赵宇宙大吃了一惊,袁梦怜的技能不是金蝉脱壳吗?   难道这个金蝉脱壳,所谓的假死一次,其实是指有一名替身代死?   不对,赵宇宙旋即推翻了这条思路,如果是那样,无法解释眼下这种地动山摇的情况。在“替身”完全现身后,地震还是没停。   虽然一时之间想不通来龙去脉,可赵宇宙依稀意识到了这名“替身”对场上的局势肯定很重要,眼珠一转,就又瞬移回了袁梦怜身边,试图狠狠拽走那名替身男。   袁梦怜顿时急了,大步向旁退开,她一退,那替身男也面无表情没有自主意识地跟着她退开。袁梦怜一边退一边惊叫:“老公!老公给我隐身!”   沈写意也立马一边跑向袁梦怜一边应声:“梦怜,到我这来!我接着你!”   一片混乱中,袁梦怜整个人一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恐怕是没有料想到沈写意也没有给她隐身buff。   而赵宇宙,赵宇宙察觉到这里大概真的地震了。“啪”地一声,一扇病房门被震脱了门框,倒在了他的脚边,激起无数灰尘。   除了呆住的袁梦怜以外,所有玩家都幅度不同地吃了一惊。   地震??   是巧合吗? 第69章 死局(六)   贺野也吃了一惊。   一来是因为这场突发的地震, 二来是因为袁梦怜身边那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男人。   尽管没有自主意识,可那个人的确是个活生生人类的模样, 并不是人体模特。   贺野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局势没有留给他太久深思的时间, 他选择跟从了自己的直觉, 将罡风朝那名替身男旋去,不料与此同时, 替身男扭头向他看了过来,他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了一道数米宽的巨缝。   “小心!”黎易容连忙叫了他一声, 派发出一片火幕接替罡风袭向替身男,同时从后面圈住贺野的腰, 两人原地浮空, 飞了起来。   这一发攻击贺野轻轻松松躲得过去,不用黎易容帮忙也行,不过贺野难禁面露诧异, 困惑道:“这关有九个鬼玩家?怎么会这样?尸群对鬼玩家的威胁明明也不算很大。”   说九个也许不合适, 那名替身男横看竖看都没有智慧, 可假如他有技能,那无论如何也相当于第八点五个鬼玩家了。   黎易容也皱了一皱眉头, 猜想说:“张永恳的技能是绕背,跟屁虫本质也是;你和燕影则属于不同规则下的言灵。我在想,这个副本里, 我们普通玩家和鬼玩家的技能是不是有相似之处、可以两两相互对应?”   换言之,黎易容怀疑,普通玩家中的某一个也能召唤出威力不小的9.5号玩家, 只是该技能尚未解锁。   这猜想颇有道理,贺野双眼一眯,瞥了一眼脚下或洞开或龟裂的地面,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回头望向燕影。   场上飞沙走石,情况混乱不堪,住院大楼摇摇晃晃,病房门嘎吱乱响,燕影叼着根烟,注意到了贺野的眼神。   他人就靠在门边,模模糊糊听见了一大半贺野跟黎易容语速飞快的对话,再收到贺野忽然投来的眼神,自认为马上明白了贺野的意思。   燕影估计着,贺野是想让他试试开口搞定地震男。这不稀奇,虽然贺野和黎易容实力很强,但暴力对战地震男,很可能导致地震震塌住院大楼的某堵承重墙,危及楼上的人质甚至更多的队友。   须知万一住院大楼塌了,说不定连外面空地上的周山川都会受到波及。   也不是燕影自负,他的技能的确效力不小,不止是贺野,这会沈写意和赵宇宙也都在放声喊他。   赵宇宙喊的是:“燕影!给你一次既往不咎的机会,限制住那两个主力,这把我们会赢的!”   沈写意喊的是:“哥,不能信他,你告诉他他的瞬移技能只剩一次了,然后我马上杀了他!杀了他你和怜怜就都安全了!”   由于先前燕影下过不能再捂住耳朵的禁令,赵宇宙虽然听见了沈写意这段话,脸色涨得通红,但毫无办法,只能越发加劲喊:“去你妈的,沈写意!一开局我就说过不要燕影进病房,你让他连进了两间,你说话他也会信?!整死我?你他妈休想!”   当然,中间也掺杂着两人乱七八糟的对袁梦怜的争取。   沈写意在断断续续向袁梦怜表心意,争取挽回爱情:“怜怜,不管你之后怎么想怎么做,在我身边就好。我错了,你杀了我也行。”   他这话完全不是吹的,字字句句发于肺腑,普通人谁也做不到一口气豪掷十几条命给女朋友。   看看他痛苦的表情,袁梦怜便有些犹豫了,她知道沈写意是个超一流恋爱脑,在之前的关卡中没少为她受伤,眼下应该不是在图谋地震男的战力。   然而还没等她抉择好,赵宇宙也喊:“袁梦怜,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鬼玩家阵营取胜,现在既然你有了依仗,不用当肉盾也能发挥作用,我肯定不会傻到伤害你攻击你,你说对不对?别的都不重要,可以押后再算,一旦我们输给普通玩家,可就真的完了!命都没了!你不能让沈写意杀我!”   袁梦怜的表情又微微一变。赵宇宙说得对,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不赢游戏,说别的都没有用。沈写意之前还不惜牺牲秋肃水救过赵宇宙一次,要不是为了她,真不至于暴怒到罔顾大局,想杀死赵宇宙。   多一个鬼玩家,就多一分胜利的概率。   袁梦怜顿时陷入了纠结,既想报复赵宇宙,又想顺利赢得游戏。   ……   他们三人彼此争执拉锯得如火如荼,燕影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慢慢把目光投向了面无表情经受着火焰焚烧的地震男寰振。   奇怪的是,那地震男像有金刚不坏之身一样,在烈火炙烤下,没有任何倒下的趋势,依然不断朝黎易容身侧派遣着震波。   燕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无意再回到鬼玩家阵营里去,尽管限制住赵宇宙的行动也有价值,而尝试限制地震男失败的可能性较大,但后者没准会试探出地震男的弱点,价值更大。   纵使贺野不回头示意他,他也打算朝这个地震男开口了。   不过这次燕影会错了意。   他才思索到这里,恰听贺野沉声朝他说:“归队。”   四目相接,燕影冷不丁一怔。   “啊?”燕影讶然问。   “归队,去找潮惊!”贺野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余光瞥见燕影这副神色,连黎易容也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方才通过谍中谍计划进入住院大楼前,普通玩家们都追在燕影后头,大略看到了他靠“自杀”取信于赵宇宙的方式,以至于潮惊都启齿评价了一句:“这人够狠的。”登时间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有心接纳这个临时队友了。   可惜只笑过一秒,黎易容眼睛一花,骤感到面前闪过了一道快影。他脸色略变,立刻派出又一团火焰轰向了影子闪过的方向。   出乎黎易容的意料,贺野却没有反应,连一丝风刃也没有扬起。   虽然贺野的左眼正绿光汹涌,连右眼也隐隐泛起了一层寒绿色。   黎易容不免下意识向地震男所站的那头扫了一眼,没错,地震男身边也没有罡风环绕;这一眼速度极快,一秒不停地,他又立刻将目光飞回了快影闪逝的方向。   随后黎易容心里“咯噔”了一声。   刚刚快闪过去的是赵宇宙。   电光火石间的事,这次赵宇宙是当真下了狠心,脚步还没站稳,就毫不犹豫地冲燕影连捅了两刀,一刀捅在胸襟前的旧血迹上,一刀还没落下,整个人就被后发已至的火球吞没,轰然撞飞了出去。   下一秒,包括燕影在内的全体鬼玩家才清晰地意识到,赵宇宙消失在了原位。就在发动瞬移技能的前一瞬,赵宇宙还在特地大声说话,话只说了半句。   没有人料得到他会在半句话尚没说完的情况下做出突袭。   再下一秒,燕影瞳孔涣散,右手无力地划过半空又坠下,满眼迷惑地喀出了几大口血;被包在火焰里的赵宇宙拼命挣扎了几下,手舞足蹈嘶哑地吼道:“得了!我不亏!沈写意……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老子是怕死,但要是横竖死路一条,也不怕还你人情!反……反正燕影死了,鬼玩家没准还能赢!你……袁梦怜……去汇合——”   他说话的过程中,贺野似乎僵住了,脸色越来越难看,黎易容见状没有熄灭火焰,不多时,赵宇宙就没了声息,被高温火焰烧成了一具焦尸。   诚然黎易容隐约推测出了贺野在使用罡风做什么,但仍然十分担心贺野开始自责,秒速低声转移话题道:“宝贝,不对劲,你看袁梦怜。”   不知怎地,贺野的身体行动眼下变得有些迟缓,闻言贺野眉头一皱,顺着黎易容示意的方向费力地转了半天身,才定睛看准袁梦怜此时此刻的样子。   她身上居然出现了火烧的痕迹。她本人好像还没有发觉。   更让贺黎两人意外的是,听到赵宇宙临终留下的话之后,沈写意在原地短暂地僵立了一弹指,弹指过去,惊叫了一声:“影哥?!”紧接着竟突然向着袁梦怜下起了杀手。   当真是下了杀手。   沈写意运动神经不错,顷刻间行吆吆动笨拙的袁梦怜就被他手执小刀从心脏处接连夺走了两条命。   又是一次猝不及防的突袭。   这下子饶是黎易容,也真心感到迷惑了。   沈写意这个人究竟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在哄女朋友吗?难道他是故意激将领头羊的?   最蹊跷的是,在暴起出手的前后脚工夫里,黎易容视野中的贺野突地消失了。   可贺野分明还半靠在他怀里。   ?沈写意给了他们隐身buff?   黎易容一头雾水。   ·   同一时间,接收到隐身buff的不止是贺黎两人。   还包括普通玩家队里的全员。   任意门迟迟没有返回精卫楼,跟屁虫干巴巴地威胁叫嚣了半天要杀死人质,也没能拦住他们踩上精卫楼的门槛。   潮惊只淡淡地回答跟屁虫说:“你有种就现在杀了人质。不过我提醒你,我们解锁了技能,也只是和你们继续对战而已,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假如你杀了人质,你就必死无疑。”   跟屁虫顿时蔫了。   恰好徐不扰刚从精卫楼门槛折返,潮惊刚刚意识到周围的队友貌似莫名其妙都不见了,想要开口喊喊,徐不扰就“biu”地一下一头从空气中冒出来,紧张地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潮惊,你在?”然后徐不扰有些惊讶地问,松了一口气。   “我在。”潮惊巡目一扫,见到四周的队友接二连三都一脸茫然地从空气中冒了出来,心头也是一松。   旋即潮惊突然察觉了不对。   “你看得见我不见了?”潮惊不解地问。   “技能。”徐不扰解释,眼睛里显出了一点笑意,“我的技能是减弱百分之五十的debuff。”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如此一来,张永恳也会舒坦很多。   潮惊下意识想起了沈玛瑙,又很快把她移出了受益名单。眼下不是适合祭奠的时候。   不过潮惊没想到,在他们听了徐不扰的技能后,都颇高兴时,关山杰会忽然大步溜向住院大楼。   尽管关山杰借了隐身buff的效果,潮惊看不到他行动的轨迹和去向,但关山杰一边跑一边回头骂了起来。   他骂:“既然觉醒技能了,傻逼才继续待在你们队里!有人质在不可能赢的!做鬼玩家只需要杀光你们就行了,超简单,拜拜!”   这话搞得连徐不扰也脸色陡沉,动了怒气。关山杰可以说是他们队伍里被保护得最好的一个玩家了,因为他没有觉醒技能,且又不爱主动请缨,没有人强制给他安排过任务,他就一直躲在后方。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应声潮惊“嗖”地飞出了一朵不知从哪捡来的蘑菇,关山杰似乎被打中了,话头中断。但蘑菇到底不是武器,他还是一溜烟跑远了。   潮惊略一沉默,干脆也不去管他。再强的技能也要看使用者的能力,关山杰看起来一点也不聪明。   巧得很,这时跟屁虫身前那名迟迟泪流不止的女玩家动作幅度微小地动弹了一下,潮惊马上注意到了,转回头来打量她。   惊人地,长发女好像冷静下来了。   潮惊耳力不赖,透过门板,清晰地听到了她有力的柔美的声音。   她在和跟屁虫对话,说的是:“哥们,我给你一次回到住院大楼一楼观察战局的机会,然后你会发现,你最好尽快放了我。怎么样?姐姐仁至义尽了吧?” 第70章 死局(七)   这次死定了。燕影很确定。   朦朦胧胧间他听到了赵宇宙奋力说话的声音, 听到了沈写意喊他“哥”的声音,但在他的记忆中, 沈写意肯叫他哥一向没好事。   譬如说在这关副本里, 沈写意第一次这么对他撒娇, 为的就是撺掇他替袁梦怜探测病房。   当时尸群渐近,大家都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 燕影毕竟长他几岁,已同意顶替了他的探测任务, 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只好又转身进了第二间病房。   再譬如说上一关两人初次认识袁梦怜时, 沈写意软磨硬泡从他这里要走了一半的血条, 为此不惜接受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任务,以此来向他卖可怜。燕影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半血交易,没猜到沈写意转手就拿两人的血条去撩妹了。   说实在的, 燕影不太喜欢袁梦怜的性格, 他觉得这女孩表面上乖乖巧巧小鸟依人, 其实并不在意沈写意的死活。不过一来二去,他和袁梦怜都默契地没有在沈写意面前表现出过太强烈的不和。   毕竟他燕影不是沈写意真正的家长, 连亲哥哥都不是,没立场干涉人家恋爱。况且他和袁梦怜都是杀过人的鬼玩家,矛盾闹得大了, 难免激起脾气,一旦问题摊到桌面上,沈写意肯定会偏帮袁梦怜一点。   要是扯上了生死大事, 沈写意还是偏帮袁梦怜,燕影心知自己会很难堪。谁不要面子嘛,既然在沈写意心里地位不如袁梦怜,燕影干脆就不打什么小报告了。   再再譬如说,小时候某次新年,两人一照面,沈写意刚巧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被大人骂了一顿,见到他走近立即双眼一亮,甜甜地连跟他打了好几声招呼,哥哥哥哥地叫。他和他爸爸——也就是沈写意的舅舅顿时心软,连忙帮忙劝了几句“碎碎平安”,把沈写意救走了。   沈写意的脑袋实际上很灵光,反应力敏捷,燕影一直这样认为。   总之,因为这个称呼从沈写意嘴巴里吐出来横竖没好事,燕影没花半分力气去试着回应他。   这次死定了,虽然燕影不怎么后悔答应沈写意一起留在游戏里。假如他没留下,癌症debuff就肯定会落到沈写意头上。沈写意没感受过,他现在感受过了,知道那玩意儿很疼。   从小到大,燕影没做过真正让自己后悔的、觉得不值得的决定。   包括现在。   他隐约想起他的技能使用次数还剩下一次,连忙脑筋飞转。可能他只思考了半秒钟,但人在濒死之际,由于意识飞速跳跃,时间仿佛会被无限地延长,他感觉他思考了很久很久。   他发现他说不定还是有救的,比如他只要再坚持一下,没准贺野他们会拉他一把,会来得及给他交易一些血条;只是一旦来不及,他就白等了,会固守着这使不出去的一次技能一齐默默死掉。   他也可以选择另一种做法:竭尽全力试着使用这次技能,完成刚才赵宇宙刺伤他之前他想做的事;只是一旦成功了,他就会因为技能耗尽而立刻死亡,绝对没有人来得及救他。   思来想去,燕影好笑地发觉,等也未必来得及获救,也许在他思维以外的世界里,时间还没有走过一秒钟。   而且他有了一个说不定比试探地震男更好的主意。虽说二者成功率都不高,但死马当成活马医,说不定有意外的效果。   因此他慢慢地小幅度地抬起右手,竖起一根手指,轻飘飘地斜指向了住院大楼的天花板,人质和跟屁虫所在的方向。   他见到过那间病房的门牌号,大致知道它会在走廊的哪一处。   “……不要害怕。”燕影努力扬声说。他已经呼吸困难了,音量要多微弱有多微弱。   “你不害怕,不要害怕。”很快他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   四周似乎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声音,连距离他最近的人也听不到,这说明人质也绝对听不到。   但他的尝试成功了,或许是因为人质绝对没有捂住耳朵。   在他话音落定的下一秒,属于系统的那道冰冷机械音如约而至,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结果:“警告,警告,玩家现已用尽技能次数……警告……”   尘埃落定,更多的血液冲出了他的牙关。   燕影闭上了眼睛。   意识的最后,他忆起在进入这轮副本前,主神空间里,沈写意信誓旦旦对他说的最后一番话。   沈写意说:“你不用担心,燕影,你是个高玩,我也还凑合,我会竭尽所能不让你死的。可能难免需要你保护我,但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说的还挺动人的。   ·   精卫楼前,张永恳目瞪口呆。门里,跟屁虫也目瞪口呆。   长发女已经缓缓用手背擦干了眼泪,她长得很漂亮,堪称风情万种,尽管眼下妆容被泪水洗毁了一大半,依然看得出是个美女。   “哎,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她笑笑问跟屁虫。   “你胡说八道,”跟屁虫马上回过了神,沉声反驳,“别想激将我!”   “我没有啊,”长发女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你那个队友,秦战天,怎么迟迟不回来?恐怕出事了吧?要不你喊他几声?”   她说的这话也正是跟屁虫在担心的。   秦战天不是跑去住院大楼了吗?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跟屁虫注意到,普通玩家队那两名战斗力最恐怖的玩家都不见了,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出现在精卫楼门口。   即使长发女不开口,他也越想越心虚紧张,纠结好半晌,终究忍不住向系统兑换了一个扩音喇叭。   这种扩音喇叭,刚刚燕影在精卫楼附近朝住院大楼使用过,无疑那边能够清楚地听见这边的话声。   几分钟前,潮惊已绕到精卫楼的另一侧去,将燃烧的纸钱扔到了那里的某扇窗户底下,从而又诱走了尸体。现在跟屁虫略经犹豫,紧了紧横在长发女脖子上的双手,示意着长发女起身打开病房门。   长发女倒也没有趁机逃跑,打开门后,便十足冷静地停在了原地,看得潮惊眉头一挑。   跟屁虫清清嗓子,试着大吼:“秦战天,你怎么回事!没死就给个信号!”   说罢他放下喇叭,等了许久,没有人回应他,没有任何信号返还。   跟屁虫有点慌了。   长发女依旧没有试图逃跑,只管冷静到有点悠闲地抱起双臂,抬眼问普通玩家们道:“请问你们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活命或者双赢的建议给这位先生吗?”   四下里微微一静,然后潮惊接了她的话。   “鬼玩家一直有一条温和的出路。”潮惊点头说,“放弃人质,躲到休战地上,让普通玩家通关离开。有了循环的经验,下一轮游戏开始时你们能抢到更大的先机,获胜的把握更大。普通玩家的通关条件不包括杀光鬼玩家,甚至可以一个都不杀。”   他没明说的是,无疑普通玩家阵营中很难出现贺野和黎易容这样的玩家,循环更换对手后,跟屁虫他们也就不会遇见这么难缠的对手了。这一点他不说跟屁虫也心知肚明。   但跟屁虫还是不由得嘴硬了一句:“扯什么淡?你让我投降?万一我们输不了呢?”   “那你就去看看呗,”长发女不紧不慢地提议,“反正你在我背上,只要你不解除技能,攻击你就是攻击我,你死不了。我说过了,我给你一次去住院大楼看看的机会,去不去?”   跟屁虫犹豫了一下。   “去还是不去嘛?”长发女笑着追问。   她的态度也给跟屁虫平添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先前长发女一直泪流不停,恐慌得瑟瑟发抖,想呼救也没入哽咽之中,这不由得导致跟屁虫内心里渐渐生出了一种“尽在掌握”的念头。   可是现在,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先前有多恐慌,如今的冷静与谈笑风生就有多令跟屁虫感到不安。   跟屁虫在心底恶狠狠地骂了声娘,但嘴巴还是诚实了起来:“行,去就去,你不许搞小动作,否则我掐死你!”   “好啊。”长发女欢快地答应,“哎哟,终于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这里全是消毒水味。”   说着她迈开双腿,信步走出了精卫楼,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夜空,轻松得好像只是在寻寻常常地进行饭后散步似的。   接着她转动双眼,将眼波投向了不远处的住院大楼,仔细一看,这才稍稍一怔,却也没被吓到。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潮惊也注意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整座住院大楼开始变得颤颤巍巍,支离破碎,仿佛随时可能全盘倒塌。   好在楼体外面隐隐流转着一层半透明的苍白罩子,维持着大楼的竖立,没有让它分崩离析,要不然,偌大一座住院大楼“哗啦啦”一倒下来,鬼玩家和普通玩家多半都要死得七七八八,不分阵营。   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   只不过。   任意门玩家的技能是可以在任何地点打开一扇门,门后通往他想要通往的地方,但并非真的将整个房间搬到了另一片地方。   所以说,在走出精卫大楼前,长发女和跟屁虫,本质上还是处于住院大楼当中的。   看这个样子,住院大楼已经摇晃了不止几秒钟,也许长发女只要再晚走出来一秒,就会葬身在一堆断壁残垣里,可她竟然没有表露出哪怕一丁点后怕担心的反应。   潮惊不禁狐疑地多看了她两眼。   长发女不以为意,怔了怔后,就继续大步迈向住院大楼,爽快地道:“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扶着大楼的人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呢?你们别的玩家不是都可以随时出入大楼吗?”   徐不扰震惊地朝潮惊丢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潮惊只得回他:看不懂,可能是人格分裂吧?   徐不扰深以为然。   ·   头越来越疼,贺野深呼吸了几次,把更多的身体重量交给了背后的黎易容。   “撑得住吗?”黎易容直皱眉头,劝他,“大不了我们就放弃人质,选择循环,下一轮开局我直接飞进住院大楼里抢走人质。”   “然后再杀光这批鬼玩家。”黎易容语气森寒地补充。   这话贺野没接,他几乎没什么力气接话了。拆楼和扶楼不同,拆楼是个力气活,扶楼却是个技术活,正如破坏容易,维持很难。此时此刻,住院大楼里如果有任何一堵承重墙不支塌倒,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偏偏住院大楼楼层颇高。   倘若能保证人质的安全,贺野还可以将大楼引向和医院操场相反的方向倒去,确保休息在空地上的周山川不受波及,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放弃那名人质。   燕影早就没有呼吸了。这一关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他不说话,黎易容也不再说话了,安静地焚烧着地震男。   并且吃瓜。   地震男只能被动地追随着袁梦怜的脚步行走,而袁梦怜目前正牢牢地被控在沈写意手上。   不知道袁梦怜究竟拥有多少条命,沈写意在几秒钟内行云流水动作熟练地杀了她七八次,眼皮也没眨一下,只嗓音阴沉地叫:“系统,半血交易。”   打从几分钟前沈写意第一次吼出“半血交易”这四个字起,袁梦怜和他就吵起来了。   “你想杀了我?!”袁梦怜难以置信地问,“为了给别人续命?”   说实话,黎易容也挺难以置信的。   但沈写意和他们一样疑惑,冷冷地反问:“你真的不愿意救我哥?我的血条都在你身上,我没办法。”   袁梦怜显得快要气死了:“你杀了我吧!你想杀就杀!沈写意,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燕影又不是我杀的!是你和赵宇宙杀的!”   沈写意根本不为所动,手下匕首不停:“他是我哥,所以我的确求了他照顾我们,但我没说他可以死!婊/子,你不欠他人情吗?——系统,半血交易!”   袁梦怜气哭了:“我再说一遍,他不是我杀的,我不想死有错吗?在你眼里他不能死,难道我就能吗!”   “可以啊。”沈写意面无表情。   这种狗咬狗式修罗场实在不多见,连黎易容也看得满头感叹号,时不时要对怀里的贺野感叹一句:“沈写意疯了吗?”、“沈写意人格分裂吗?”   贺野冷眼旁观,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大楼外面,看不出在想什么。   “半血交易”这句话约摸重复了十来遍后,整整两分钟过去,沈写意才终于冷静下来,慢慢停下动作,松手放开了眼泪满面的袁梦怜。   袁梦怜一息尚存,立刻嚎啕着跑开了,他站在原地,脸色晦暗不明地回头望了一眼燕影身在的方向。   “满血交易。”这次黎易容听见他说。大概他心里始终隐约抱着一点点希望,希望燕影还活着、先前的每次半血续命都续上了,只是因为伤势痛苦,燕影暂时站不起来。   可惜早在两分钟之前,黎易容就确认过了,燕影死得很快。沈写意的每一次续命都没续上。   而这次是个最终测试结果。   四个字落地无声以后,沈写意人还立在原地,没有倒下,没有暴毙。   结果没了疑问。   他一下子毫不动作了。   与此同时,多亏了他将袁梦怜杀到残血,火焰之中,随地震男身体的一记轻微震颤,袁梦怜惊叫一声,突然摔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果然。   黎易容见状目光一闪,感慨万千地朝贺野道:“果然,袁梦怜才是那个‘壳’,她是地震者的替死鬼。”   贺野只简洁地评价道:“即便如此,有的鬼玩家也能把‘金蝉脱壳’这个技能用得很难缠。”   黎易容点了点头。自然灾害类技能必然是最难对付的技能种类之一,人力再强势,有时候也要受自然规则的牵绊,就像归根结底,谁都很难逃脱地心引力一样。   正如刚刚袁梦怜毫无章法的那一通乱打,丝毫沾不上贺野或他的衣角,却也无意中导致了他们不得不顾虑整座住院大楼的状态。   两个人又沉默了小片刻,黎易容轻轻叹了口气,无言地真正地烧死了地震男与身后的另一名隐身玩家。   失去可以替死的袁梦怜之后,这一度,地震男终于死在了烈火汹汹当中,既不喊疼,也不懂挣扎,死得轻飘飘的。   至于那名隐身玩家,黎易容猜测是他不太熟悉的关山杰。   几分钟前,摸进住院大楼的同时,关山杰居然不知死活地试图攻击贺野,约摸是瞧出了贺野现在脸色不好。   不知为何,沈写意坚持不肯再给鬼玩家们隐身buff了,大概率他脑袋一抽,反而慷慨地给所有普通玩家派发了一通隐身buff。而周山川铁定无法行动,潮惊他们断断不会攻击贺野。   黎易容没出言提醒贺野、害贺野分心,只沉默不语地往关山杰喉咙里塞了一团火,确保他不能出声后,将他悬空扯到正背后悄悄烧了起来。   寥寥几分钟内,住院大楼里就死了不少人,满目疮痍,血痕飞溅。目前还剩下的只有贺黎两人和一动不动的沈写意了。   过上好半天,贺野没问,黎易容也没问,沈写意缓缓回过神来,主动向他们开了口。   沈写意嗓音沙哑地问:“你们帮我让普通玩家阵营赢了这局游戏,行吗?”   这话说得很怪。黎易容礼节性地回应了他:“当仁不让。”   沈写意面色好看了一点,重新瞄瞄侧脸吐满了血迹的燕影,目光很快躲开,继续说:“本来,我是看见他不乐意再接受我的buff,不肯用,才不给赵宇宙他们buff了的。我怕万一他不隐身,赵宇宙他们隐身偷袭他,他就吃亏了。所以就算梦怜需要,我也不给她,赵宇宙需要,我也不给。”   说真的,黎易容再次感到了难以置信。   黎易容好奇极了:“你真心觉得燕影的命比袁梦怜的命重要?”   “不对吗?”沈写意平静地反问他。   黎易容追问:“但是只要燕影不死,袁梦怜要什么,你给她什么?”   “不行吗?”沈写意如故十分认真地反问,“我把我有的一切优势、包括我自己的命都交给我最喜欢的人是错的吗?全力去选我当下最看重的选项是错的吗?那我应该怎么选呢?”   黎易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答他,的确,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亲人的燕影的帮助,也是沈写意个人拥有的优势。   只不过这一路上,沈写意为了选择让袁梦怜不受伤,让扛得住debuff的燕影帮了忙,那debuff最终会导致玩家行动迟缓,攻防速度减慢;为了选择让赵宇宙活下去,放弃了秋肃水;为了试图让燕影起死回生,又杀了袁梦怜。   他一个接一个地做选择,被他放弃过的选项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黎易容无话可说。   住院大楼内静默了两三秒,忽然有一道清脆的女声靠近问道:“里面有人吗?还有活人吗?”   “你是谁?”黎易容心下一动,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我是人质!”对方掷地有声地回他,“还没有自由,不过我打算和鬼玩家谈谈判。里面发生了什么?”   循着她的话音,潮惊四平八稳的声音也飘进来道:“她确实是人质。”   黎易容顿时定睛看向了贺野,贺野也是眉头轻轻一扬,脸上重新有了些表情,开口说道:“走,离开住院大楼。”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黎易容二话不说,转身便冲大门外面飞去,出门仰头一望,见到整栋住院大楼“嘎吱嘎吱”地轻颤不休,顶端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倾斜状况,但被一阵阵接近漩涡状的狂风用力钉在原处,勉强没有节节碎落。   黎易容也不禁蹙起眉头,吓了一小跳。   继而他才发现,沈写意貌似还留在住院大楼内思考着人生的哲学问题,没有跟出来。   等了一等,察觉到贺野依然没有选择放手不管,黎易容只得出声向黑洞洞的大门内部提醒道:“沈写意,这栋楼要塌了!”   谁知沈写意无动于衷。   黎易容眯眯眼睛,又淡声说了一句:“一楼的人绝对活不下来。”   “我知道。”沈写意这才低沉地回答,“谢谢。我不回家了。”   黎易容无言地扭头和贺野对视了一眼,贺野终究没说什么,旋即狂暴强烈的罡风迎天拧转,硬生生将住院大楼倾斜的头部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刹那以后,“轰隆隆”的巨响一声接一声,连绵地埋葬了其中的所有战斗痕迹。从半崩坏的大楼里面,依稀还传出了一段“恼春风,我心因何恼春风,说不出,借酒相送……”的惆怅旋律,可能是尸群也发觉了不对劲,想要涌出住院大楼。   不过大门彻底被碎石钢筋封死前的最后一秒,沈写意还是没有动身出来。   贺野站在原地喘息了一会,眨掉一滴从眉毛上方流到眼睫上的冷汗,刻意不再理会住院大楼了。   “是不是只剩一个鬼玩家了?”贺野疲倦地问黎易容。   “没错。”黎易容点点头。   说着,两人一齐将目光投向了人质长发女和依附在她背上的跟屁虫。   跟屁虫顿时脸色大变。 第71章 死局(八)   依然有果汁, 有果脯的香气,篝火又燃烧起来了。   没了蛇肉, 潮惊在抽烟, 断断续续地哼一首老歌。   “不要谈什么分离, 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虽然你影子还出现我眼里,在我的歌声中早已没有你……”   风声里长发女狼吞虎咽地喝了几大口果汁, 她先前都把自己哭得快要脱水了。   没有人开口朝跟屁虫搭话,但这无疑使得跟屁虫更加紧张了。   “贺先生, 干一杯吧。”张永恳连连朝贺野举果汁盒, “息怒,息怒。”   张永恳他们其实并不清楚贺野的具体状况,只有黎易容知道折返过星际时代之后, 贺野的身体暂时不太对劲, 本来不该带伤大肆使用能力的。   所以眼下, 张永恳只以为贺野这么沉默是因为在暗暗生气。   不过生气的成分自然也有。   贺野没接他的话,闻言只是意思意思举起果汁盒回了一敬, 便把尚未开封满满当当的果汁盒放回了怀里。   “好歹喝点吧?”黎易容小声劝道,“毕竟我们赢了。你体力消耗很大。”   话虽如此,在场没有人觉得自己赢了。   战斗本身没有胜利一说。   贺野冷静地回他:“想想未来的事吧。”语气却很沉郁。   黎易容没有顺着他的提议讨论未来——尽管讨论未来也许会让两人都振作起精神来——只管捞起他的右手背轻轻亲了一口, 叹气:“你的确不适合带队。怪不得你总是独来独往,宁可一个人挑战艰难的任务。”   贺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上一次钟秀秀的死也给队伍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但彼时贺野远没有这么沮丧, 毕竟贺野军职出身,见过的死者数量一点也不少。   倒不是说贺野不在乎钟秀秀,只是钟秀秀的牺牲是她个人对个人的负责,天平一端承载的是她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可这一次,沈玛瑙和燕影都是实打实为队伍的取胜而牺牲的。在听潮惊说完长发女性格的突兀变化的时候,贺野就隐约领悟到了。   他们面临的选择、做出的选择,无论再如何效果显著,终究只是一场莫名其妙游戏里的莫名其妙劫难。纵使赢了,赢得的甚至不是原本人们就应该拥有的权利,只是让朋友通往下一个关卡的机会而已。   说到底,他们俩不是为自己而死,是为队友而死的。   贺野的确不喜欢这种事。   虽说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如曾经的潮惊一样的许多人对于这要命的游戏反而十分依赖,他们从中得到了活的希望,从中才能收获现实里早已暌违的情谊,从中重拾喜怒哀乐;甚至说不准,这里就是仿生人技术最早的发育培养皿之一。   无疑,仿生人技术对人类社会的生活也有良性帮助。   但贺野就是不喜欢。   贺野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黎潇,我总觉得潮惊说错了。”   黎易容很快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你指留在游戏里的事?”   “对。”贺野说,“他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衷,这话没错。我和他的视角不同,我一直站在高处,因此会想:饮鸩止渴不是好办法,在现实中促进社会保障措施、公益福利、推进人类的道德程度跟同理心才是真正的办法;可做到这些或许需要很多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退役后,他就只是一个普通公民,在他的视角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等不了这么多年。计划再伟大,远水解不了近渴,享受不到的人就是享受不到,他们需要存在于当下的、可能不那么聪明的办法来维持生存。”   “可是你说,你觉得潮惊错了。”黎易容认真听着。   “错了,也没错,我始终认为逃避没有用。难道你认为逃避有用?”贺野反问,继而用力低声道,“如果能够回到未来,如果能够活下来,这次我也不会再逃避了。我要打下一片星域,有些事世上没有惟一的正确答案,每个人都只能依照自己的内心来走,我要拥有一片星域实行我的观点。”   这下子黎易容不免一怔,破颜笑了:“贺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贺野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答:“我要建立一个国家。”   ???这一秒,黎易容震撼了。   说不震撼是假的。贺野这个人,既表里如一又层层烟雾,初看冷冷淡淡,再品温温柔柔,仔细一想,其实是个狠人。   黎易容在黑灰色地带里徘徊了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因为在团战中死了两名队友,思考联想一番后,就干脆想到了“那我做个皇帝吧”这种逻辑的狠人。   这逻辑和“准备壮烈赴死前带年少的求助人去逛街抓娃娃”一脉相承,熟悉得令黎易容心里一痒,又爱又有点敬畏,立即自动变乖了。   乖乖龙:“(郑重其事.jpg)你真的决定了?”   贺野:“嗯。”   乖乖龙:“(越发郑重其事.jpg)那我能当皇后吗?”   贺野:“……?”黎易容对他信心还挺足的?他们能不能回家还八字没一撇呢。   想了想贺野说道:“小潇,其实说起来,我的灵魂已经有三十九岁了。放在人均寿命短的21世纪,是个中年男人了。”   黎易容一时没猜到他要说什么,愣了:“?贺野,你不是要给我发年上卡吧?”   贺野:“不。”   贺野严肃地:“中年不是男人出轨的借口,我不出轨。而且人到中年,我是时候该迈出第一步,做做事业了。我想做事业,跟我想给你戴绿帽子全无关系,你明白吗?”   黎易容:“……”   合着贺野感觉他先前的人生碌碌无为?黎易容敢打包票,X11试剂那次任务绝对不是从军校优等生里随便抓两个人就能执行的,整个团队里大概率只有贺野一个人彼时刚刚毕业;刺杀大帝国的皇帝也是能在刺客圈名垂青史的事;更不消说“猎狼”这个身份的历年战绩——在联合国大会上吓得别国皇帝不敢吭声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黎易容一向觉得,这个游戏里的各种规矩和其他玩家的安危大大限制了贺野行事,这多半是系统刻意做出的某种强弱制衡。   至于现实,这几年的星际基本上就是贺野的游乐场。虽说贺野也不是完全没吃过亏受过伤,但不得不说的是,贺野行动时习惯单,枪,匹,马。   一旦未来他当真拥有了军队……   不过行吧。   难得贺野开心了点,必须要顺着他。   黎易容揽过贺野的肩膀,违心地真诚地说道:“对,人生还长,现在迈出第一步还不晚,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好消息是,贺野满意了。   坏消息是,黎易容产生了强烈的心理作用,怀疑自己的鼻子肯定长了一大截。   另一边,徐不扰迟迟渗出了一身冷汗。   与。熙。彖。对。读。嘉。   他的失明debuff解除了百分之五十,但视野里还是有些昏暗,有时会下意识地继续用耳朵感知周围。   这使得他姗姗意识到,潮惊踏在草地上的脚步声和刚刚的某段时间有所不同了。   可以说是差别很大。   现在那脚步声迅疾轻便了很多。   一路走来,只要潮惊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永远留着一只耳朵注意潮惊的动向,潮惊也会状似漫不经心地定时定量搞出点声响让他安心。   刚才从住院大楼那头回到周山川旁边时,潮惊还着意加快了脚步,第一个走近周山川,低头说了句:“半血交易。”——尽管他的这句话和黎易容异口同声撞到了一起。   本来徐不扰只当他是见鬼玩家解决了,接下来没什么性命危险了,便大胆地匀出了一半血条交易给周山川,随后想了一想,却觉出不对劲。   如果是那样,只剩下半条命的潮惊行动速度应该会减缓,不可能加快。   除非之前的潮惊才是只剩下半条命的状态。   但那个时候对战还没有彻底结束,谁都有可能突然牺牲,谁也不会这么作死。   回想起众人临走前周山川突然的精神恢复,徐不扰越想越面寒,终于在潮惊第三度回头弹飞烟头时,飞快地歪身凑近了潮惊。   “你是怎么回事?”徐不扰皱眉质问。   潮惊显然没完全醒悟他在气愤什么,转回脸来,被两人脸贴着脸的距离吓得迷惑了一下,只说:“哦,你问那个。沈玛瑙好像留下了一些血条,降到了我的身上,我想过和贺野他们提提,但没抉择好是不是时机。”   徐不扰被他给气笑了,一时半会竟然质问不下去。   “我说的是……”徐不扰试图纠正,很快又叹一口气,干脆打消了这个主意,转而道,“算了。跟我走吧,不要再玩这个游戏了。”   差不多的邀请,在上一次离开这片篝火地之前,徐不扰也提及过,但这次他的态度不容置疑了许多。   “跟我走。”徐不扰重复了一遍。   潮惊目光一闪,没有立刻说话。   他没对徐不扰说过他最担心的是什么,只和贺野提过一次。他最担心的是等到离开游戏后系统会收走曾经给予的修复效果,他会重新变回残疾。   比起单纯的物质上的困乏,打从心底里,他更不想面对这个结果。   然而彼此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钟,犹豫了几番,潮惊还是没能说出明确的拒绝话语来。   好半晌,他只得慢慢应道:“试试看吧。这次我相信你。”   ……   同一时刻,跟屁虫的内心分外暴躁,以至于产生了几分恨不得直接掐死长发女的冲动。   可是长发女还在畅饮果汁,仿佛一点都没把他放在心上,这令他提心吊胆,连动也不敢乱动。   最让跟屁虫气到七窍生烟的是,普通玩家队剩余七个人,有两对都已经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起来,看模样俨然快要彼此亲到一起去了。   长发女、周山川和张永恳三人间谈兴也很浓,聊网络小说聊得如火如荼。   长发女:“对对,我也看男频,男频女频我都看一看,书好就行。”   周山川:“那挺好!老张你也可以读一读消遣消遣,有些挺解压的!把喝酒的时间都拿来看小说,还能防三高。”   张永恳:“(挠头)那行,我找机会瞧瞧。你说的那个,是《不世兵王》吧?”   周山川:“没错没错!”   长发女:“种马吗?不种马我也去瞧瞧。”   跟屁虫:“……”   跟屁虫:??你们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不过他也想得通,现如今鬼玩家近乎团灭,只剩下他一个了,人家确实没什么好怕他的,难道他敢杀死长发女吗?他不敢。   他还没到鱼死网破的程度,放走长发女,送走这批普通玩家,他还可以靠循环保住小命。一旦杀了人质,他才是必死无疑。   跟屁虫猜测,普通玩家们之所以沉得住气谈笑风生,就是等着他自己先投降呢。   他先一步沉不住气了,只好咽一口唾沫,主动发了话:“你们……怎么想的?”   这句话才吐出孤零零的几个字,除长发女以外的所有普通玩家就都扭头望向了他,一瞬间他浑身陡然一重,有种被死神盯上了的错觉。   跟屁虫硬着头皮往下说:“咱们谈和吧,僵持下去没有必要,你们不想功亏一篑地循环吧?”   “唰啦”一下,伴随着一声冷笑,黎易容展开猩红的龙翅给他看了一眼,笑着道:“我们不害怕循环啊,这回是信息掌握得晚了,否则我直接飞过去,救出所有人质也不过是一分钟的事。再循环,我们赢定了,鬼玩家没有任何胜算,带不走任何一条命。到时候你也死定了,你觉得呢?”   其余普通玩家也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跟屁虫丝毫没有想到黎易容还有这一手,吓了一大跳,登时心如擂鼓,一点嚣张的气焰都不敢露。   “那你们什么意思?”跟屁虫只好苦着脸问,“你们要我现在投降?”   “对,”张永恳硬邦邦地说,“你耽误严彗的心情了。”严彗就是长发女的名字。   跟屁虫本能地立即反驳:“不行!我现在解除技能,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杀了我?等到时间接近六个小时了,我才能解除!”   谁知一听到他这样说,徐不扰马上转起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小刀,爽朗地说:“大家别吵了,消消气,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就循环,还干脆点。”   说着徐不扰一撑地面蹿起身来,挥刀就往跟屁虫头顶刺。没有任何人起身阻止他,包括严彗。严彗自己似乎也很赞同这个选择,虽然面露苦恼,但仍大力赞扬道:“干得漂亮,这样做最好。我也不爱拖人后腿,这下子我就问心无愧了。”   ……神他妈问心无愧,跟屁虫顿时眼前一黑。这个女人怎么忽然间心就这么大了?难道是触底反弹了?   须知,普通玩家队要想达成关键词任务,则必须顺利救出被困的人质,倘若人质被敌方杀死、只是由于被交易过血条,没有死透,那也算作是失败的。   尽管十分清楚这很可能是套路,很可能是普通玩家在演戏忽悠他,但跟屁虫还是不敢真冒着丢掉小命的风险去赌,惟有认栽,麻利地一溜烟离开了严彗的后背,拔腿就跑。   只要跑得够快,说不定对方还会懒得追他,看看距离远了,就此饶过他一命,这是跟屁虫的经验。哪怕没有分到“跟屁虫”这个技能,他本身玩游戏的风格也趋于猥琐流。   可惜这一次,他没逃跑成功。   在跟屁虫撒腿开跑的第一瞬间,黎易容刚想派出火球,贺野就从他怀里一下子坐直身体,眼神一冷,飞出了数丈寒风。   寒风将跟屁虫整个人高高卷起十三四米,狠狠掼回了地面上,落地前跟屁虫已经无声无息了。严彗坐在了先前燕影坐过的位置上,贺野就直接把他摔到了沈玛瑙的位置上。   随后四下一片静默,只有系统不合时宜地简单通报了鬼玩家的团灭。   静默片刻后,贺野从怀里掏出果汁来,仰头喝了半盒,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这关副本就会正式结束,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剩下的普通玩家,都能通关回到主神空间。   之后,无论是滞留在21世纪,还是能成功设法返回星际时代,他和黎易容的游戏生涯就算是结束了。他没料中这收尾一关会是这样的发展,也或许,这是命运逮住机会给他上的一课。   总而言之,贺野情绪万千。   他有些想说点什么。   但他没来得及说半句话。   在那之前,潮惊和徐不扰先齐刷刷地向他和黎易容所在的方向投来了万分惊愕的目光,与此同时,贺野感觉到背后一凉。   ?   倒也不是黎易容放开了他、黎易容退开了。相反,黎易容的体温还在,只是……形状似乎变了,并且皮肤也变硬了,硬得仿佛岩石一般。   贺野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贺野缓缓回过头,看向背后,刹那,就撞上了一双亮晶晶的龙眼。   ——就在他背后,黎易容冷不防变成了一头暗红色、皮肤如熔岩的酷帅火龙,翅膀极大,体积也大,直立起来恐怕得有两三个人高,气势骇人。   “……”贺野惊呆了。   说好的小龙呢?虽说黎易容头顶的角的确小小的,是头小龙无疑,可这身体也太庞大了吧?和贺野想象得半点也不一样。   大概是看出了贺野眼神里的意思,黎易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提醒贺野,他肯定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小啊!毕竟是头龙,龙天生就比人体型庞大。   然而由于黎易容很少变回龙的形态,在他下意识轻轻咳嗽一声以后,没有设防的贺野顿时就被吹飞了。   不止是贺野,全体目瞪口呆一脸茫然的玩家们都被他这一记“轻轻的”龙息给掀飞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黎易容:“…………” 第72章 最后的主神空间   一小时后, 回到主神空间时,黎易容依旧保持着火龙的形态。   这一小时间, 他惨遭花样围观, 一会是张永恳冲上来和他握握手, 一会是潮惊撺掇他以龙的形态吐口火看看,一会是周山川激情询问他真的有龙语言吗……等等。   碍于贺野的脾气, 没有人敢申请摸他的龙角,但毫无疑问, 他们嘻嘻哈哈,完全把他当成了一头可爱的而不是威严的龙。   ……黎易容感到郁闷。   犹记得从前在星际时代, 绝没有人敢这么对待他, 那时候他没有真正的朋友伙伴,身边都是部下,就算他变成一头拇指大的袖珍小龙, 他们也会疯狂鼓掌感叹:“Boss太酷了!Boss太高大了!”   哪里像现在, 即使被他一口呼气倒掀出几米远, 爬起来之后,这帮人还是会满目谅解地把他当成吉祥物看。   黎易容不太适应这种情况。   不过, 感觉倒也未必很坏。   小的时候,他为了生存四处东躲西藏,根本交不到什么朋友;稍大一些, 来到贺野身边,却也没来得及接触贺野的朋友圈;而后心思沉闷,一度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座笑面冰山, 更别提什么放平心态去交朋友了,他没那心情,也没那工夫。   说起来,这算是他第一次感受正常的友情交际。   大约是在他的一动不动和屏住呼吸里察觉到了他的思路变化,贺野难得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并不干扰众人,只逮住机会凑近了低声发问:“肚子痛吗?突然变身是不是要下蛋了?”   “没感觉,估计还要等几个小时。”黎易容认真回答。   贺野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最好,在主神空间解决不会痛。”   居高临下看着地面上渺小的贺野十分别扭,黎易容垂低脑袋,趴在爪子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开口笑了笑。   然后很不幸地,这一次尽管贺野有了防备,立在原地稳如磐石,但其他所有玩家再次被吹飞了。   爬起身后张永恳分外感慨:“不愧是两口子,像我们就扛不住这样的亲密交流,唉。”   ……   回到主神空间后,贺野就准备起了离开游戏事宜。原本张永恳依照着生意人的习惯,还想请他们俩一起吃顿送行饭,毕竟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但贺野和黎易容都没有剪不断理还乱依依不舍的习惯,潮惊也看出了他们俩另有心事,不知跟张永恳和周山川他们说了什么,把人劝走了,劝进几处小房间,腾出了主神空间的整片外空间留给贺黎两人。   随后贺野搬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试图跟系统交流。   在童话副本中,曾经有一道有别于系统的声音模仿着系统诱导过他寻找记忆,贺野心知肚明,这游戏不管是由谁制作的,都不可能被真正放任自流,多半有人监视着其中的情况。   否则,这第四关副本正常而言,应该像第三关一样,也出现他和黎易容的一些复制品来把水搅得更浑。他猜,约摸是外面的监视者发觉他们会秒速杀光复制品,便默默地不再将复制品投放到他们眼前了。   所以贺野胸有成竹地直接发话道:“系统,我有事跟你商量,很重要。”   起初系统毫无波动,过了一会,终究冰冰冷冷地做出了回答。   “系统”:“你是想带走什么?”   贺野淡淡道:“我想带走一会要出生的我的孩子。”   出乎贺野的意料,“系统”竟无比爽快地答应了:“好吧,无论如何,它顶多是个小孩,我们强行扣留下来也没有用,祝你们自由愉快。”   本来贺野准备了不少个交易条件,不少种谈判方案,听见游戏方松口得如此干脆,不禁心情复杂。他回头张望黎易容,黎易容也显得有些意外。   旋即贺野不再说话,“系统”也恢复了一派沉默,主神空间内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片刻以后,黎易容眯眯眼睛挑起了话题,嗓音轰隆如雷:“贺野,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你是更想留在21世纪的现实里,还是更想回到未来?”   贺野瞥他一眼,心底暗自好笑,黎易容虽然是头火龙,但根本不清楚该怎样做龙,很多动作都下意识地像猫一样,还会揣爪爪。   这么想着,贺野顺手兑换了一台拍立得,给黎易容拍了几张硬照,微笑着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们都不知道,等出了游戏,我们将会飘到哪里去。”   黎易容自然晓得这一点:“我知道,但未必代表我们以后找不到回家的方法。我只关心你的想法。”   “那当然是回去,”贺野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想法永远不会改变。”   黎易容顿时沉默了,宝石般巨大澄澈的眼眸里,竖瞳越发地锐细。   其实不消说,贺野心知黎易容也更想返回星际时代,毕竟贺风思还等在那个时代。他也知道黎易容一直在顾虑什么,黎易容是担心他的安危。   早在贺野祖母的童年时代,帝国就有了一项了不起的发现:人类有灵魂,有灵魂力,并且灵魂好像通常寄居在大脑里。   与之相生相随,帝国的实验就暗暗酝酿起来了,移植大脑复活某具灵魂也逐渐成了家常便饭。   这并不是说一旦大脑死亡,灵魂就会彻底消散。譬如有些人会因为各种意外,致使灵魂短暂地出窍离体几天,此时他们的大脑不会立即脑死亡;同样的,有些人脑死亡后,灵魂还飘荡在这个世间。个中的详细奥妙,目前还谁也说不分明,生命的谜题太多了。   不过据贺野所知,在帝国的记录里,以前也偶尔出现过某人的灵魂进入他人身体一类的事情,假如在鸠占鹊巢的时间段里,某人A利用他人B的大脑种植芯片,或使用其它刺激大脑的手段加强了灵魂力,加强的无疑也是某人A自身的灵魂。等A离开B的身体后,B的大脑还在,可A的收益效果却也还在。   简言之,人类虽然暂时还无法触及灵魂,却可以通过对大脑这一物质器官的干涉作用于灵魂。   因此,贺野颇经手过几桩特殊案件,内容是某灵魂流窜于各个躯壳之中,利用违法手术暴力刺激大脑,刺激得躯壳死亡后便流窜向下一具躯壳,不断壮大自身。   可惜后来他干脆利落地击杀了那个逃跑技巧高超的逃犯灵魂,没有全心全意撬问对方主动更换躯壳的方法。   如此一来,就算能回到星际时代,贺野也要么只能继续使用这具身体,要么就自动返回到自己的大脑中。   前者不是他的愿望,他希望在离开游戏后,能把这具身体还给它原来的主人,避免剥夺他人的一生;   至于后者,便是黎易容十足担心他的理由了——在经历过刺杀皇帝一事后,帝国多半不可能会再给贺野移植大脑、重新复活的机会,他又不会主动更换身体夺取躯壳,万一当真折返回了自己死去的大脑上,迟早必死无疑。   不过对这种事,贺野早已看开了,随口淡淡地安慰黎易容道:“不说这些了,说些开心的事,对小小龙好。”   黎易容也不想害他一起发愁,闻言从善如流:“你喜欢龙吗?等出去了,我找个地方带你飞怎么样?”   对于这个提议,贺野有点心动,想了想问:“万一回去了,万一我能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们在光辉法院上空碰头?”   “光辉法院?目标太大了。”黎易容在心底皱眉。纵使贺野真能成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且还一息尚存,那也只可能是被掌控在帝国手里。   可贺野纠正他道:“假定我逃跑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初步掌控了局面,二是我没能掌控局面。如果是后者,逃到哪里我无权选择,只能极力向前逃跑,你也找不到我,我们很难汇合。如果是前者,光辉法院也没什么了不起,哪怕在光辉法院被围剿了,我也能坚持十分钟以上。凭你的能力与手眼,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十分钟,你或你的部下还找不到我吗?——不要以为我不了解你,上一次回到星际,你不可能没对自己做任何洗脑防范措施,坐以待毙不是你的性格。”   不等黎易容表态,贺野很快补充:“小潇,我们在说的是星际,是光辉法院,不是这个游戏。在我看来,那里没有任何障碍物。”   不错,光辉法院极少开庭,几乎只审判特殊危险分子,对于贺野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能够完全放开手脚打架的地点。   并且星际时代是黎易容的主场,比起单纯的个人武力,他更为人惧怕的,是他麾下无孔不入、敢于接二连三向帝国皇室叫板的庞大罪犯组织。   只是关心则乱,一时间黎易容还是不敢保证,贺野说的是个好主意。   贺野也不去催促他,耐心等候了好半晌,只轻描淡写地问道:“难道我不能相信你吗?难道我对你毁过诺吗?”   这倒没有。   黎易容很确定,贺野不喜欢许空头支票。十分钟,应该是贺野经过仔细推演确定下来的时间,毕竟贺野很了解帝国的兵力组成。   此外,贺野也意识得到,这是一次一雪前耻的机会。   有关十七年前的那件事,黎易容始终耿耿于怀,有时候会因此变得小心翼翼的。贺野不认为黎易容欠他人情,更不希望黎易容一直为那件事遗憾到老,既然有了个来到眼前的填补遗憾的机会,贺野情愿冒一冒风险,依赖一依赖黎易容,这次托黎易容救走他。   只要成功,往事就能随风淡去了。   赌这一把挺值的。   不理黎易容的纠结,抛下这两个问题后,贺野顾自兑换了一些食物填起肚子来,不复继续这个话题了。   许久许久,黎易容的回答没有等来,在揉着太阳穴吃掉两盘烤肉后,贺野倒是等来了黎易容无奈的劝告:“头很疼?你休息一会吧,小龙出壳了我会叫醒你。”   ?   贺野哑然道:“出壳了才叫我?”   黎易容:“出壳很快的,几个小时的事。”   贺野:“??你生蛋的时候,我在旁边睡觉,这不是传说中的渣男吗?”   黎易容:“……听我的。你身体不舒服,我无痛生产,这算什么渣男?”   贺野:“不行,我陪着你,之后再睡。”   黎易容:“我可以和你打赌,蛋一出现,你就更加不会睡觉了,只会围着它不断期待;等蛋壳裂开老二冒头后,你还会疯狂查书试图喂食,能不眠不休48个小时。赌吗?”   贺野:“……”   贺野总觉得自己已经被黎易容给看破了。   不过平时不耍赖的人,一旦耍起赖来就让旁人没有办法,贺野干脆不和黎易容争论了,只管聚精会神地抱着双臂静静等待。黎易容见状只好也静静期盼起了小小龙的尽快降生。   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直到两个人都慢慢陷入疲劳,快要垂下眼皮睡着时,沐浴在主神空间的治疗白光中,黎易容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并听到了“咻”的一声。   黎易容火速定睛去看,察觉到他动作幅度的变化,披着厚外套的贺野也马上坐直身体定睛一望,乍望见黎易容身后已经出现了一颗蛋。   贺野:“……这么迅速?”   黎易容:“就是这么迅速,都说了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他甚至麻利地变回了人。   预想中的各种画面都没有出现,这让贺野小小地失望了一下,因为他白做功课了。不过这样一来,黎易容的感受就会轻松很多,自然是好事,于是贺野又飞快地满意了起来。   托了主神空间的福,也托了半龙基因的福,刚刚下过一颗蛋的黎易容简直脸不红气不喘,健康得惊人,反正比眼下的贺野还健康一点。   两人一齐好奇地蹲下身,打量起了这颗龙蛋。   龙蛋呈浅淡的暗红色,表层上不规律地分布着一些火山口一般的花纹,看起来烫手非常。黎易容横竖见过一次了,不怎么意外,贺野满头问号地研究了半天,不清楚是在研究什么,目光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他倒也没有忘记给黎易容兑换大量的补品和食物,堆得像小山似的,光是看上一眼,黎易容就知道自己肯定吃不完。   黎易容心觉好笑,没想到做新手爸爸的这副模样,贺野也不能免俗。遥想当年,他也是一阵手忙脚乱,东添添西添添,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捧到这颗龙蛋面前来。   当时他还毫不知情小龙多久会破壳呢,傻傻地寸步不离地守了几个小时,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   贺野比他理智一点,花半个小时看够了龙蛋,便转回脸来观察他了。先前贺野确认过他的确没有受伤、没有不良反应,这时又确认了一遍,方才稍微放下心,伸手喂了他一口鸡汤。   “睡一会吧。”黎易容乖乖地咽下了鸡汤,这才再度催促说,“过几个小时,可能就有硬仗要打了。等我们汇合,小龙就一定已经破壳了。”   这一回贺野没有拒绝。   他内心里是十分希望一直等待到小龙破壳不假,但也明白黎易容说得对,积累好力气、打赢翻身仗、顺利和黎易容碰头团聚才最重要,要不然这头小龙也要和上一头小龙一样,成为单亲家庭出身了。   嗯,还有另外一头小龙也会孤零零的。   “行。”贺野松了口,冲黎易容口吻柔和地许诺,“我可能要多睡一会,待会见。”   接着他又抬头告知系统:“系统,我们在空间待到第24个小时,然后选择退出游戏;存余的积分和血条全部交给队友。谢谢。”   系统简洁而机械地回应道:“1号请求通过。2号请求通过。祝玩家归途愉快。”   贺野点了点头,顺手兑换了一张松软的双人床,不再啰嗦,倒头坠了下去。   这一坠如沉深渊,醒来或许不知身在何方,最好的结果反而是一场血战,他难免亦有些惴惴不安。但那又如何呢?既然他无法把握住命运的全部走向,无法把握住明天过后身处何方,至少要把握住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足够忠于自我。   所以惴惴不安的同时,他也万分期待明天。   明天,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事情总会诞生一个结果。   只要那结果没有让他灰飞烟灭,就会成为他生命里崭新的起点。   他期待着。   ·   指针行走不停,黎易容对照着表盘数过十四个小时,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一头仅有巴掌大的幼小火龙头顶着碎裂的蛋壳盘在他怀里,时不时冲他的表盘喷出一小团火星,什么也烧不坏,只是让火星像通红的雪花一样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   根据黎易容的初步鉴定,这个二儿子估计有点熊。   但这并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   他更担心的是,打从十四个小时前开始入睡休息后,贺野直到现在也没苏醒过来,姿势也没改变过一下,他叫过几次了,但都没能叫醒他。   “贺野?”黎易容皱紧眉头又叫了一遍,还倾身轻轻摇了摇贺野的肩膀。   贺野没有反应。   黎易容默默地把小龙和龙蛋壳抱远一点,挑开打火机盖,深深吸了一口烟,双眼里闪过了一缕阴云。 第73章 越狱   这次睁开双眼, 贺野眼前闯入了一片汹涌的白色。   倒不是医院的那种洁白,而是属于防护服的灰白。   他身畔是四堵特制过的强化玻璃, 合力组成了一个一平方米左右的狭小空间, 把他死死困在当中。玻璃外往来巡视的人全部穿着防护服, 玻璃上面近距离地映出了他的样子:他正背铐双手倚坐在某张椅子上,周身也罩着一层太空防护服, 面盔下惟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在直视着自己的倒影。   谢天谢地, 那不再是一双天生泫然欲泣的柔弱眼睛了。   贺野下意识地将它眯紧了一点,玻璃上映出的双眼就也随之锐利起来, 即使像素极其模糊, 还是能看出眼角边缘锋利如刀尖的形状。   贺野忽然笑了笑。   他没想到,帝国不单再次复活了他,而且还把他及时地塞回了猎狼的身体里。   不过这说奇怪也不奇怪, 恢复大半记忆后, 他已经能够想到个中的原因了。   他参与过X11时间试剂任务, 这干系重大。   在此之后,他甘心潜伏十七年, 刺杀帝国的上任皇帝,拼着同归于尽的风险破坏掉皇帝的大脑,说不定并不单单是出于个人意愿。   皇室恐怕是怀疑他背后藏有什么唆使他的组织, 至少他们必须排除这项可能。   所以如今重回故里,贺野甚至没有被再度拉去洗脑。他们需要审问他,确认那个组织的存在与否, 需要他的记忆完整存在。   真是天大的好运气。说真的,贺野一下子变得心情极好,好得几乎想要吹口哨了。   当然,帝国也不是全未防备他的危险性,譬如这身防护服和玻璃墙之外往来狱警们身穿的防护服,很可能说明着这片监区、乃至于整座监狱,都被布置成了真空状态。里面的人只是在依靠防护服、氧气管和仿重力装置行动。   这是为了不让他使出罡风来越狱。   贺野才想到这里,玻璃墙外巡逻的某名狱警就发现了他的眼神,马上疯狂地向着周围人比起“他醒了!他醒了!”的手势。   然后近乎是立刻,贺野耳边就响起了一道声音,真空不传播声音,似乎是有人提前在他耳朵里放置了耳麦。   “贺野,”一道他似曾相识、也许来自某个和他碰过面的猎手的声音冷冷地告知他,“你被逮捕了,现已剥夺所有荣誉和财产,请如实回答以下我的问题,这将关系到你的最终判刑结果。”   “你想问我刺杀行为究竟是不是我的个人行为?”贺野清了清嗓子,低沉地开口问。考虑到他在游戏里滞留的时长,这具身体或许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嗓音相当沙哑。   通讯背后的那名猎手不悦地沉默了一下,接着才承认:“是的,请你如实回答。”   果然如此。   验证过自己的猜想后,贺野就失去了与对方周旋的兴趣。事实上,“必须在拥有空气的环境里才能使用罡风”,这本来就是贺野给自己留的退路,他撒了十七年的谎,让所有人相信了这件事。   只是在贺野刚刚想要挣脱手铐动身逃跑时,突然间,他玻璃囚牢的对面也缓缓冒出了一栋玻璃囚牢来,不断推近他,直至两栋监房中的罪犯能面对着面看清彼此的面孔,直至吞没了宽敞走廊通道的一大半。   贺野定睛一看,看准对面那片玻璃背后坐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对方的面孔令他十足陌生,对视之际也没有头痛的感觉产生,应该是一个陌生人。   这导致贺野略微一怔,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隔着寥寥几米的距离,贺野看出老人见到他时禁不住双眼一亮,目光中充满了克制的激动。   那道不带感情的猎手声音旋即继续提问他道:“还有一个问题,贺野,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这次贺野否认得很快。   下一秒,他便听到猎手轻哼了一声,向周围吩咐:“撒谎。停止给他供氧。”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电流不知从何处骤然袭来,刺激得贺野心跳加速,头皮发麻,下意识倒吸了一大口气,却什么也没有呼吸到。   短短一秒,汹涌的失氧感就淹没了他的周身,贺野眼前一黑,作势在椅子上狠狠挣扎了一下,但心里清明得很——既然留了他一命,现阶段对方就还不会要他的命。   不出所料,停氧六十秒后,尽管他还是什么都没交代,新鲜的氧气依旧涌回了他的口鼻中。他意识得到,这回的审讯对方是有备而来,假如保持这样的节奏审讯下去,逐步加长停氧时间和电刑强度,任什么人都会在24个小时以内浑身无力,疲惫松懈。   借着新鲜的氧气缓回一口气后,贺野在椅背上靠了靠,垂下眼皮,一边将急促的呼吸渐渐稳定一边反问:“我也想问你,他是谁?我的记忆只恢复了一半,反正要审问我,不如你给我一些提示?”   “任务。”那名猎手不耐烦地说。   X11,果然有关X11。贺野瞬间明白了。他不明白的只有X11相关的人员怎么会和他刺杀皇帝那件事有关联。   听话音,帝国方面貌似根本不知道他在猎狼躯壳昏迷的这几天里,其实跑到21世纪去了。   顾不上多想,贺野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这名陌生老人也纳入了他的逃跑计划。等到逃离这里,跑到安全的地方,再直言问问那老人怎么回事不迟。   于是随后二话不说,贺野立刻展开了计划,这计划十分简单粗暴,就是暴力突破——他左眼一亮,一团团急卷成漩涡状的苍白罡风顿时平地蹿起,陀螺一般狂转着骤然冲破了强化玻璃墙,碎裂的玻璃片透明蝴蝶一般斜飞四射,命中了最近的两名狱警的身躯,激起数朵血花。   电光火石,四周即刻亮遍了表达警戒的刺目蓝光;狱警们即刻抱起枪炮瞄准贺野;贺野耳麦对面的那道猎手声音忽地不再说话了,像是愣住了,呼吸比刚才的他还要急促,大概难以置信犯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开始试图越狱了。鱼西犊家贺野也不去理他,火速利用风刃切断钢铁手铐,一把扯破防护服,只派疾风从受伤的狱警身上刮出了两小瓶氧气棒使用。   这种防护服还是他参与设计过的,过程中他负责为设计师提出猎手习惯方面的意见,所以他很清楚设计师会把备用便携氧气瓶安排在哪处位置。   负责审讯的猎手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沉声指挥:“A1到8小队,开枪!特殊情况下不必活捉!B小队全体死守出口!A9到11小队控制另一名囚犯!”   随他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子弹立时倾泻而来,贺野不以为意,躲也懒得躲一下,只管安排狂风围拢在身体四周,信步朝陌生老人所在的囚牢前走去。   原本他是想在解决掉敌方之后再打破老人面前的玻璃墙,制造自己并不想带走老人的假象,以使打斗方便一些,不会伤及这名老人;现在只好尽快把老人捎在身边了。   “不要脱掉防护服。”贺野对老人打了个手势,伸手把他拉出了破碎的玻璃墙。   同时贺野又快速确认了一遍,没错,看到他时,这位陌生老人的双眼里全是亮晶晶的欣喜,仿佛穷人突然见到了什么稀有的珍珠钻石一样。   “你是亚特兰蒂斯?”老人忙不迭用口型询问他,又自报家门,“我是X11的实验者安亚德!我是……”   贺野愣了一下,但飞快地用下一个手势打断了他,转而表达:“跟我走,这里不方便说话。”   安亚德老人马上安静了下来,紧张地扭头四顾。相比起他,贺野镇定如故,贺野很了解自己究竟放出了何等的攻势。   刺杀皇帝这样的大新闻无法隐瞒,在场的每一个狱警,每一个猎手,必然都知道他做了什么,是为什么被逮捕进来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贺野无意在此同情心泛滥,对这批人马只守不攻。   眼下贺野的状态不够适合打持久战,但论突破力,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假如不尽快离开的话,几分钟后,监狱应该就会启动特殊防御模式,降下激光也切割不开的厚重合金隔墙,变成一座没有出口的死城,活活将他困死饿死在这里。并非贺野自负,对付他这种级别这种武力值的罪犯,这是一定会布置的备用措施。   只是由于合金隔墙的惊人重量,要完成这一措施需要约三到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狱警们的任务就是在此时间内制服或是拖住越狱犯人。   然而他们拖不住贺野。   一路上贺野只管大步往外走,迎面向他袭来的子弹统统横飞调头、试图穿透风气的激光光轨统统被扭曲了方向、满眼血丝冲到他面前来打算和他正面肉搏的猎手统统被他三两下掀翻在地。血液飞溅到他的脸上和手上,大部分是敌人的,偶尔有时他也会被风刃割伤皮肤,他不怎么在乎,只管漫不经心地拉着安亚德朝外奔去。   安亚德应该是个纯粹的文职实验员,此际吓得手臂颤抖,脚步哆嗦。贺野可无意吓死他,百忙之中还回头冲他淡淡笑了笑,不知为何,之后安亚德好像更害怕了。   直至逃到出口、一脚踢开监狱的大门时,贺野的脚步才稍微一顿。   ——外面是处人工悬崖。   这座监狱建筑在高空之上,高到足以俯瞰城市里的所有摩天大楼,惟一的离开渠道只有飞行器。   此时此刻,监狱门外也的确悬停了大大小小的四艘飞行器,但毫无疑问,里面肯定布满了猎手。贺野没有登上去挟持敌人的机会,反而要立即闪身躲避喷涌而来的火力。   他开始感到有点头疼了,必须速战速决,好在真正新鲜的空气让他的神志更清醒了一些。   望望前方的敌人,再侧头望望后方的追兵,贺野挥手示意安亚德躲到自己背后去,接着单手解开衣扣,快速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他曾经在这具身体的腹部两侧安装过两处枪口,这次被捕后,其中储备的子弹无疑被特地清理过,不过不碍事,正好,他还可以用源源不断的罡风子弹填充这两把枪,用这两把枪把浓缩的罡风越发强化。   可想而知,这比普通的枪弹效果还要恐怖得多。   很显然,站在他对面,但凡对他有过一些了解的猎手们也都纷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循着他的动作,甚至有几个人本能地开始退后了。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敌方意动神摇的短暂时刻,贺野飞一般扬起两团罡风,掠走了两名猎手手上的炮筒,夺入手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炮筒他已经盯上很久了。不同于霰/弹/枪,炮筒是可以力轰直升机、一炮下去尸体粉碎一半的强效武器,堪称是他最喜爱的外部武器。   两架宝贝一入手,贺野马不停蹄麻利地将它们在手一甩,对称同步反挂上肩膀,瞄准向后方的飞行器。   风除了能够攻击横扫敌人、组成墙壁防御以外,还有一项好处,就是能够环绕目标物做出探测。在擅长使用它的人手里,它就是一种天然的瞄准镜。   所以眼下,贺野连头都不必回,只是毫不犹豫地借助罡风提供的信息,对准那几架飞行器“突突”不断。不多时,他正面相对的狱警和猎手们先伤亡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人也大多脸色铁青,动作间诞生了丝丝退缩的意味。   尤其是在其中一架中型飞行器当真被贺野扛炮轰中油箱,炸得漫天开花以后。   为着躲避爆炸的热浪和冲击波,所有人都不禁大步朝后退开,老人安亚德也不例外,他吓坏了,竟然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狱警和猎手的阵营中。   奇怪的是,对方竟然也没有分出人手抓紧把他逮捕起来,而是依然面色严肃地试着用激光穿透冲击波攻向贺野。   对此贺野眉头微皱,倒也谈不上太意外。看来这名安亚德是帝国派来试探他的假角色,不过,他的生涯经历里,多半当真有一个安亚德存在。   来不及深想,其实贺野此际的身体感受也不好过,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轻松。在肉身上安装枪口是不到万不得已,就连亡命之徒也不肯尝试的行为,罡风更不同于普通的子弹,连续的开枪使得贺野身体里回荡着后坐力,导致他已经借着热浪烟尘的掩护偷偷咯了好几口血。   好在追兵们的确被他镇住了几秒,火力有了明显的减弱。   事不宜迟,贺野立即低头张望了一眼人工悬崖下方的万家灯火与辉煌夜景,跟着抬手拭过唇角,微微一笑,纵身跳跃了下去。   狂烈冰冷的风声涌入他的耳朵,上方橘红色的火光犹存,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远,他不断朝上望,最终望见了一只皎洁的黄色热气球。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见这样温暖的颜色,他就条件反射地想起了黎易容。就像现在他回忆着热可可、热牛奶、毛绒绒的被子和夏天黄昏的蝴蝶,也都会想起黎易容一样。   明明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前,他还一心觉得黎易容性格冷漠来着。   一切尚在计划之中,只是这个季节帝国首都的夜风比他预想得凛冽许多,他想要赶快和黎易容汇合了。   或者说,尽管只真正离开了短短几分钟,但是他已经开始想家了。 第74章 汇合   黎易容运气很好。   尽管为免万一, 他做出了防备帝国洗脑的措施,但睁开双眼时, 他已经不在帝国的控制之下了。   他潜藏在帝国首都里的部下们已经把他的身体救了出来。   所以此时此刻, 他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身旁站着好几名面容严肃的私人医生。无疑,他们找不出他昏迷多日的原因, 看见他忽然睁开眼睛时吓了一大跳。   看见他身侧竟然还忽然冒出了一头幼小的浮空火龙时,则更是吓了一大跳。   定睛看清小小龙在时空旅行中安然无恙, 既没有丢也没有受伤,黎易容方才松了一口气, 三言两语简洁地向周围人解释了一下情况, 着重盖章:“这是我儿子,照顾好他。”接着立即掀开被子试图起身。   连续卧床几日给他带来的乏力稍微减缓了他的速度,好在半龙的基因使得他不需要太过花费时间活动关节, 黎易容只在披衣之际行云流水地借着正常动作转了转手腕, 周身的滞涩感就减轻了一半。   但这表明了他的态度:Boss很急。   他一个很有眼色的副手马上询问道:“老板, 有行动吗?怎么安排人手?是向新皇复仇吗?”   说到最后半句话时,副手的眼神里闪烁着汹涌的兴奋。这些人, 大多是黎易容旧日一点一点从实验所中救出来的,许多都和帝国有着血海深仇,惟有极少数才是因为其它罪行跑来投奔他或因为特殊才能被他选中雇佣的。   但现如今, 虽然很理解部下们诡异兴奋的原因和复仇的欲望,黎易容还是不禁被副手眼里的期待情绪搞得无语了一下。   要是让贺野看到他的部下这种画风……   黎易容也没法告诉副手,他这次意外被炸死其实是贺野导致的, 只得笑笑说:“报仇一事从长计议,下一回我们搞个更大的手笔。全员出动,我要去光辉法院接一个人。”   这下连同副手在内,整个房间里的亡命之徒们都不免愣了愣神。   全员出动这个要求还算容易理解,毕竟是从光辉法院接人。但为什么是光辉法院?光辉法院不是早炸塌了吗?难道说在被送进法院的路上,他们boss偶遇了什么人,发现对方是个了不得的人才,或者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友谊?   在场的人除了情报贩子厉钉以外,没有谁知道当初黎易容进入光辉法院的目的。他们单知道黎易容是因为某种目的自投罗网的。   副手身旁的一个退役海盗下意识转了转眼珠,惊讶地问:“什么人?您要亲自去接吗?”   “我的人。”黎易容回应得更加言简意赅了。   于是大家立即纷纷露出了恍然大悟且暧昧揶揄的神色,训练有素的副手二话不说,便转身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去安排防雷达隐形飞船了。   几名医生也陆续散去,黑客开始行动,侦查员调出地图,独余厉钉看看黎易容,再看看正和碎蛋壳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小龙,脸色阴晴不定。   眼看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少,思来想去,厉钉终究忍不住鼓足勇气靠近黎易容低声八起了卦:“老板,我们是去接,呃,夫人吗?你放弃寻找初恋了?”   要知道,这一次黎易容不顾一切、冒险自投罗网,以至于差点死掉,都是为了寻找那名神神秘秘的初恋。这些年来厉钉帮他四处调查了不少事情,很清楚该初恋在他心底的地位。   黎易容正在系衣扣,听见他这么问,不由得哑然失笑。   “没有放弃。”记起上一趟短暂的星际回程中,厉钉替他全力找到过贺野的下落一事,黎易容对厉钉说话的口吻相当和煦,“我找到他了。”   闻言厉钉大吃一惊,脸上先是涌现了真诚的为他高兴的强烈笑容,之后想到了什么似的,满脸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对啊,老板,”厉钉有些惊恐地指出,“您出事之后,我们飞快地调查了在场的所有人员,里面都是帝国各行各业的高层,每一张都是熟面孔,您……”   黎易容更觉得好笑了:“他的确是你们想象不到的人。”   厉钉震惊了:“不会吧?里面的每一个人我都很害怕!”   惹得黎易容放声大笑。   黎易容含着笑意点头说:“他也的确是你很害怕的人。要不然你猜猜他是谁?”   “不过。”下一秒,黎易容也飞速撤去了脸上的笑容,表情转冷,“希望能顺利接到人,否则我不介意把下一次的行动地点直接定位在王座上。”   话虽如此,黎易容一边担心,一边心里着实是信任贺野的。   贺野是个基本言出必行的人,不保证则已,既然保证了,绝不会轻易毁约。   于是赶赴光辉法院的路上,不止是厉钉,全员都察觉到了boss的不对劲。   简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黎易容坐在飞船中,检查过武器和人员装备之后,叮嘱了一句:“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是带走光辉法院门口的那名逃犯,不要恋战。”随后就十分认真地打起了领带,早早将船舱内的温度调得极其温暖。   甚至还喷了香水。   副手:???   虽然boss他以前也时不时会骚一把,一向很在意仪表,但副手就是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以前黎易容绝对不会在行动途中抓紧一切时间拼命把自己花孔雀化吧?   而且以前黎易容的性情外热内冷,笑容一般都不带感情,作为半贴身的第一手下,副手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   ?今天怎么变得跟普照世界小太阳似的?是不是回错魂了?   满头问号的副手沉默地向周围人交换起了视线,着重给黑客丢了一个眼神,问他:工作做完了吗?   黑客默默回以:大功告成,闲得发慌.jpg。   随后黑客飞快而不动声色地敲亮键盘,调查起了整座首都今天所有的逃犯。当然,也不排除有些逃犯在一分钟前才刚刚逃逸,或是身份不大重要,尚未进入官网的统计通缉名单。   只是。   黑客还是在名单中一眼看见了一个让他瞳孔地震的名字。   这时节,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恐怖的事情。   他们boss的第一个儿子,太子爷,原本在长达十七年的时间里全名都叫做黎风思,前不久忽地有一天,boss就通告所有人,太子爷改了姓氏,据说连当事人风某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黑客无言地轻轻地从键盘上缩回了手指,给副手传回了一个又震撼又恐惧的眼神。   可惜情报不足的副手还是没有领会,见状终于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黎易容道:“老板,为了保险,要不要先给我们看看夫人的照片?”   “对啊对啊。”其他人也好奇得很,纷纷附和。一名被揪来随船的年轻医生起哄道:“Boss从来对谈情说爱不感兴趣,什么星际美人什么倒贴尤物看也不看一眼,夫人是不是长得特别特别漂亮?”   黎易容:“……”他能说什么呢,你们不要笑得太猖狂,小心待会不慎让贺野听见。   至于副手的这个提议,黎易容倒是也思索过,但考虑到毕竟双方你逃我追了十几年,几乎他的全体下属,纵然不害怕、提起猎狼和他的炮筒时也都会表情扭曲。   为了下属的心理健康,黎易容认真说道:“照片你们最好等到下船前,最后关头再看,否则可能无法心无旁骛地行动。”   医生:“这么神秘的吗?我听厉钉说了,好像是个男人,那也不要紧啊,帅吗?”   黎易容:“帅是帅的,能力也很强,连我也没有单打独斗赢过他的把握。”   医生惊叹了:“这么强!”   副手:“能力强那就好,我们也会心服口服的,恭喜您!”   黎易容:“强归强,但是……”   这句话还没说完,顾不上等待话题结束,一名侦查员连忙先打断了他的话,叫道:“黎哥,前面通往光辉法院的路段出事了,而且聚集着大量的火力!”   众人都马上收起了嬉笑,低头察看起了火力扫描分析图,黎易容也皱眉扫了一眼,不慌不忙地答:“没关系,通知1-5号飞船直线冲过去,越快越好。陷入死角的敌人由我来解决。6-14兵分两路,左右绕行,外围掠过,不必攻击敌船。最重要的是以最快速度抵达光辉法院,明白吗?”   ——他的火焰技能在星球内的半空中比在地面上杀伤力更大,一旦锁定了某艘飞船的油箱或电箱所在,就能立刻引爆整艘飞船,甚至造成连环爆炸;何况这次为防不测,黎易容干脆出动了储备在首都里的全部下属,组成了一支重火力中型船队。   因此听到他这么下令,众人毫不犹豫地按照他的指令行动了起来。   只不过顿了顿,黎易容又补充道:“侦查前方详细情况。这批火力百分之九十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核查一下敌方船队最前方有没有单一逃逸飞船,也可能是我们的目标人物已经劫了船在赶往法院;如果暂时难以清楚核查有否逃逸飞船,侦查员注意观察敌方船队阵型,以便从中推测敌方船队的目的与目标数量。”   他给出的指示不可谓不确切,众人原本也都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地忙碌着,直到忽然之间,一号船上两名满脸紧张的侦查员齐刷刷“我靠”了一声。   “怎么了?”副手反应敏捷地问。   然而已经不需要他们来解释了,随着“嘭嘭”两声剧烈的炸响,透过船窗,黎易容清晰地望见前方有两艘小型猎手官用飞船呈两道优美的抛物线,坠落向下,又在半空之中电光石火地接连反复爆炸了五六次,炸得只剩下了细沙一般飘飞的粉末。   黎易容:“……”   这下黎易容确定了,这伙猎手是在追逐贺野。   除了贺野,没有人会在如此关头平白耗费战斗力和体力去反复轰炸内部敌人无疑已死的敌船。贺野这样做的目的,是不希望巨大的飞船碎片坠落到地面上以后,砸毁建筑或砸死无辜的首都市民。   从前每一次黎易容跟贺野在首都上空交手时,贺野都有这个习惯,最初黎易容只当他是在表达来自帝国方面的怒意与警告,两三次以后便注意规避了这种作战。黎易容也不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乍一回忆起这件事,黎易容就心里一软,然后又是一紧。   一个人的体力总有极限,这么大的阵仗,贺野的能力恐怕真的快要透支了吧?   在他认出这个特征的同时,参与和猎狼对战次数颇多的副手和厉钉等人也条件反射地认出来了。厉钉顿时双眼圆睁,双手紧紧捂住了面孔。   见状,黎易容索性也不再遮掩了。   “既然障碍物已经减少,全军加速。”黎易容拈起通讯器沉声吩咐,“目标人物是猎狼。重复,目标人物是猎狼。”   训练有素就是训练有素,此刻,飞船中除了弥漫起一种古怪的死寂氛围以外,处处人人都仍还有条不紊各司其职,一点也没耽误手头的任务。   输出人员抱枪,侦查员侦查,医生掏出止血药物,随船厨师安排热饮、热食和效力温和的宁神茶。   但百忙之中,众人还是不禁各自抽空侧过脸,难以置信又暗含敬佩地望了黎易容几眼。   在他们心里,不管是boss大胆地征服策反了死对头猎狼,还是boss勇往直前勾引策反了死对头猎狼,剧本都怪刺激的。   这种莫名的气氛在一号船加速撵上猎手船队三号船的同时,达到了最高潮。   因为冲锋到这处位置的同时,他们的一号船终于能够看清楚最前方的目标人物了。   而贺野根本就没有劫船逃逸。   包括黎易容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得很分明,贺野并没有驾驶飞船行动,他是直接行走在低空之中、虚无的风声之上的,衣衫被狂冽的夜风振得猎猎作响,衣摆飘飘,脚下透明一片,只在他踏过的每寸位置上会短暂地闪逝一小团灰白漩涡,其下惟有漫地遍城或橘黄或苍白的横纵灯火。   灵魂力是风的人不少见,在人才济济的帝国首都里少说也能找出几百上千名来,但实力强悍到足以走在天空上的人自然屈指可数。   虽说黎易容知道贺野一定能做到,之前在废弃医院里,贺野还踏出窗口寻找过他;但冷不防真正看到这么嚣张的画面,连他也不免本能地绷直了后背,理解了为什么十七年前,最初皇室是十分忌惮怀疑贺野的,却还是忍不住一直任用他。   饶是现在,猎手们的船队一面疯狂倾泻火力,一面也不敢过于靠近贺野,只敢在半高空盘旋作战。   看得黎易容猛然失笑。   得知贺野没事、贺野狠狠给了帝国一个归来后的下马威,让他心情大好,连忙按捺下笑意再度发令:“1-14号飞船全军注意,2、3号船紧跟1号船,其余船只保持航道不变,降低航速,放弃前往光辉法院,全火力攻击敌方船队。不必坚持包抄,允许敌方船队逃跑,不要恋战。”   放下通讯器后,他立即微笑着站起了身。副手思路迅捷,同时麻利地向一号森森森船船长下令道:“打灯语,撤销隐形保护层,让猎狼注意到我方一号船的存在!”   船长同步照办。只寥寥两秒钟后,黎易容便听出拍打在飞船船体上的汹涌风声明显减弱了不少,是贺野撤销了可能会刮到这个方向来的罡风。   下一秒,黎易容忙一把拉开舱门,展开翅膀,调动最高速度朝下方囚服单薄的贺野一头冲去。一号船接应在旁,两人很快挟带着满身寒风一骨碌冲回了飞船里。   再下一秒,一团橘红的炮火“嗖”地炸到了贺野刚刚身处的位置,惊得黎易容回头一顾,所幸船长已经眼疾手快地关上了舱门。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黎易容事先没料想到贺野居然会不知死活地撤销罡风,一时间却也顾不上指责他,赶紧先用力抱了抱贺野,定睛检查了一遍后者身上的伤口。   贺野好像没受太多外伤,除了肩膀上嵌有一枚子弹以外,身上只有一些浅表的摩擦伤口,不过嘴唇冻得颜色都变了,不等黎易容发话,厚外套和热牛奶都被人递了过来。   这使得本来想和黎易容说两句话的贺野念头中止,优先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整个一号船船舱里的其他人。   嗯,大多是熟面孔。贺野看得出来,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很警觉。   但未必有敌意。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杀死了这伙亡命之徒共同的仇人,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想了想,贺野决定主动开口打个招呼。   贺野棒读:“嗨,大家好。”   不曾想这伙人的面容依旧是扭曲的,目光十分复杂,复杂得超出了贺野的预想。   贺野顿时迷惑地看向了黎易容。   黎易容沉默一下,轻轻咳嗽了一声,端着牛奶杯喂了他两口,才回答道:“没什么,朦胧也没事,跟着我回来了,在安全的地方。你放心休息吧,一会医生可能要给你打一针局部麻醉。”   听他这么说,贺野从善如流地放下了心,对医生说了一句:“多谢。”旋即就熟练地歪靠到黎易容身上,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转换了话题:“你呢?你没受伤吧?”   “没有,我这边很顺利。”黎易容也熟练地接住了他,笑答,“等你休息好了,我再给你介绍我这些朋友。”   在外面冻得久了,一陷进热毛毯里,贺野又觉得意识变得有些轻飘飘了。虽然没有睡意,但随着戒心的放松和疲惫的上涌,贺野选择暂停思考比较复杂的问题——例如人际关系。   贺野遂脱口而出:“?为什么要介绍,除了这位医生,每个人的档案我都看过。”不是还有好几个被他亲手抓进去过,刚刑满释放没两年吗?   黎易容:“……”   厉钉:“……”   副手:“……”   面无人色的黑客:“……” 第75章 回家(一)   接下来的事, 黎易容告诉贺野不必担心,贺野就听劝地没有参与。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黎易容他们这帮人究竟有多擅长重围逃脱了。   不过以防万一, 贺野还是连接了一只体力充电器, 快速恢复起了自身的战斗力。   虽然主神空间的治疗白光也很好,可终究不够安全, 体力充电器让贺野心花怒放,很快在本就十足温暖的环境中重新拥有了食欲。   至于头疼, 还是很剧烈,但黎易容找来的医生很靠谱, 声称只要花费一些时间, 就可以彻底根治。   于是眼下贺野心情不错,黎易容的心情也绝好。   虽然瞧着贺野靠在自己怀里活动义肢手指时侧脸上谜之喜悦的笑意,连黎易容也觉得有一点惊悚, 但他还是搂宝贝一样紧紧搂着裹在毛毯里的贺野, 小声在贺野耳边安利:“这种蟹肉也好吃, 是海神星的特产,我猜测你会喜欢, 尝尝看?”   贺野来者不拒,一个接一个地试吃过去,途中碰上自己早已尝试过、并不怎么喜欢的食物也不动声色, 沾沾嘴唇后才前往下一盘。   不清楚经过了怎样的路线,不多时,他们就在大量猎舰赶到前及时地冲出了这颗星球, 进入了黑沉的太空。   为免贺野纳闷,黎易容还主动解释了一句:“小龙早在我们行动开始前,就安排人手先送往大本营了,很安全,刚刚还发来了坐标汇报。”   “嗯,很谨慎。”贺野笑笑应他,“我相信小小龙肯定很安全,小龙肚子饿不饿?”   安利他这么久,黎易容还没吃过一口呢,顶多喝了点热果汁。   闻言黎易容听话地端起一盘烤鸭,纠正:“朦胧是小龙,我不是。”   贺野不为所动:“朦胧是小小龙,风思也是小小龙,你是小火龙。”   黎易容否认二连:“我不是,我没有。”   贺野照旧不为所动,带着上法庭作证一般的坚定态度指出:“在外面当Boss不碍事,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小龙,小龙也可以很有本领啊。”   “……”好吧,黎易容不反抗了。   还挺受用的。   反正贺野觉得他能干,大小没那么重要,随贺野开心吧。   这么想想,黎易容也惬意了起来。   况且这次再碰头,从今以后,贺野是当真属于他了,他们再也不会轻易分开了。仔细数来,两人此前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都不足一个月,分别了却至少十七年。   今后再也不会了。   光是这样想想,黎易容就美滋滋的,眼下就算贺野想要整个帝国主星,他也会回身试着给他打下来。   不同于贺黎两人的惬意自如,以副手为首的各个手下们此时此刻依旧不能正式接受事情的发展。   尽管好像是赚了,死对头成了神队友。   然而逃犯怕猎手的惯性一时半会根本纠正不过来,偏偏还是星际头号猎手。   要是他们Boss能表现得循序渐进一点也好啊!可是没有,尤其是刚才那段“小龙和小小龙”的虚假争吵,把副手的眼睛都看直了。   于是没多久,当贺野吃饱喝足,开始借着宁神茶的效力小寐时,黎易容就被副手悄悄拉到了舱室一旁。   副手:“(低声)老板,你们来真的?”   黎易容:“当然,儿子都生了两个了。猎狼是我惟一钟爱的人。”   副手:“???什么?两个都是和猎狼生的???什么时候?怎么生的??”   黑客:“(悲愤.jpg)天哪,我还给小风讲过睡前故事呢!早知道当初就说出这件事争取减刑了!”   黎易容:“……”   黎易容:“反正以后他就是自己人了,不管发生什么,如果我不在,可以优先联络他,他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万一日后我们俩在私生活里有分歧,记得提醒我多听他的,明白吗?”   副手:“?”没明白,Boss您原来是这个人设吗?您从冷酷挂走向了痴情挂吗?   副手连忙又给黑客和厉钉各丢了一个“快去查查完整八卦”的眼神,据他所知,贺风思可是十七年前就出生了,这八卦历史很悠久嘛。   然而可想而知,事情没那么好查,黑客不大抱希望。   倒是厉钉,记起了越来越多的线索。   前阵子黎易容的确是突然极力调查起了猎狼这个人的来路,更早之前,还多次托他搜索过十七年前帝国一桩机密任务的信息。   网络上的痕迹早已被删除得干干净净,这种机密任务,很多从来就不通过网络来传递消息,反而是使用更古老更别无备份的方法。   最终厉钉通过多方辗转口耳打听,硬是找出了那桩任务的部分执行人员名单,其中有贺野的名字,对应代号“亚特兰蒂斯”,但出于好奇,厉钉又往下查过,没能查出亚特兰蒂斯和他们Boss到底有过什么交集。   也没能查出那桩任务的详细内容,只知道那好像是个监视某星球某某实验室的任务。   彼时厉钉诚然听说过黎易容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初恋,为此在对方的每年忌日都会跑到一个遥远的小星球去祭奠,回来时状态往往要持续低落几日,但因为黎易容闭口不肯细谈,他只猜想,拼命调查猎狼是不是Boss怀疑猎狼当年杀死了他的初恋?   登时厉钉就披上马甲暗戳戳地给黎易容和神秘初恋出了个同人本,本子至今还在组织内部秘密流传,讲的是:神秘初恋是XX实验室的年轻实验员,才华横溢,冷静温柔,可惜有一丢丢柔弱,在当年的机密任务中惨遭猎狼现场格杀,成了未来大名鼎鼎的黎Boss内心深处最大的缺憾。   至于猎狼,那自然是本子中的反派。   虽然需要承认,猎狼也是个保有道德观的人,行事不肯不择手段,但猎狼对帝国皇室极其忠心,说不好当皇室下达绝对命令时,他到底会不会选择杀死黎Boss的初恋。刚刚好,当几年后,Boss开始崛起时,遇上的最大敌手也是旧日仇人猎狼。   这是一个励志白月光复仇本。   不可否认,这个本子也是让副手等人对猎狼就是白月光本光特别震惊的缘由之一。   现如今,随情况的急转弯变化,厉钉又冷不防清晰地想起大约十七年前,他曾在帝国主星接待过一个试图寻找当时尚未成名的猎狼的客人,巧了,那名客人的能力就是……火焰。   啊!   这一刹那,有闪电劈亮脑海,厉钉了悟了真相!   那名客人恐怕就是改换了面貌隐藏身份的Boss吧!   只是一个未曾经历过时空旅行的厉钉想不通,Boss又没有失忆,既然当初见过了猎狼的面孔,之后怎么又会认不出来呢?   对此,厉钉不禁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譬如说,帝国方面当初使用了一些手段让Boss误以为初恋真的死了,死得魂飞魄散,现在留下的只是利用初恋数据和面孔制造而成的仿生人,意在杀人诛心!   Boss是个一心一意的人,认为初恋无可替代,丝毫不肯把猎狼当成替身,于是和真·初恋交谈寥寥,对面不识,就这样相爱相杀纠纠缠缠了十七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狗血啊!   但厉钉想来想去,感觉这很合理,产本子的心不由得再度蠢蠢欲动。   最微妙的是,这当中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节。   厉钉记得确凿无疑,十七年前,乔装改扮的Boss初次登门委托他做生意时,让他寻觅的是两个人,他询问过,得到的回答是两个都是情人。   也就是说,故事很可能是这样的:   Boss昔日是个渣男,尽管心里深深爱着初恋,却不自知,直到初恋为了他背叛帝国被抓去洗脑,还在脚踩两条船,心中惦记着另一个美貌娘炮脸。   甚至他更优先寻觅的竟然是美貌娘炮脸,而不是初恋。   随后营救初恋失败,他收到了初恋的虚假死讯,面对着“替身”,这才幡然悔悟,为时已晚,从此孤独十七年,再也不谈情不说爱,浪子回头诚心守寡。   直到最近,猎狼不知怎地掉了马甲,Boss欣喜若狂,猎狼也恢复了记忆,两人遂HE。   狗血啊。   思及此,厉钉凝视黎易容的目光忍不住变得越来越高深莫测。   此时,当事人黎某尚且浑不知情自己即将风评被害。   ·   对于船舱那一头的窃窃私语,贺野隐约听在耳朵里,心觉好笑。其实他一直没有睡意,充电之后就更加清醒了,只不过看出副手等人喉咙中明显堵着千言万语,干脆装起睡来方便他们说话。   但黎易容没有像副手一样鬼鬼祟祟地将音量压成气音,虽然为了不吵醒他,也已有意压低了,贺野还是勉强听见了那句表白,不由得微微睁开双眼,小心地偷看向了黎易容,唇尾一扬。   黎易容背对着他,看不见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不过贺野不在意,眼下的黎易容就连背影中都能透出一股放松自在的愉悦感,这委实很难得。   不巧的是,贺野忽然发觉当他偷偷睁开眼睛时,医生正在观察他。   贺野连忙竖起手指,向医生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医生颇有眼色,什么也没问,只是也用鬼鬼祟祟的音量摆出医生的职业态度提醒:“虽然只做了局麻,可一般而言,我们医生会建议刚中弹的伤患多多休息,能入睡就入睡。”   贺野意识到了,黎易容四处搜罗来的这帮人,在专业事项上都技术过硬,在公言公丝毫不掉链子,所以不管私下里有多跳脱,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错。   贺野笑了笑,冲医生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睡意后,干脆蹑手蹑脚地站起身,穿过船廊溜进了一号船的小厨房里。   然后做了一杯恶龙拉花的咖啡。   拉花技术还挺娴熟,甚至能让恶龙口中喷出一团绵延的火焰。   十分担心猎狼会是谍中谍、突然下毒,因此尾随在后的医生:“……”   怎么回事?他听说过的传说中的猎狼应该是一个人形自走炮筒,极端暴力分子,日日炸楼夜夜磨刀啊。   这一刻,医生恍惚了,他居然开始感到这个崩人设的猎狼和他们崩人设的Boss真的很配,都是看上去高冷其实居家小情侣得很的选手。   妈的,崩人设后他们俩笑起来还居然都很甜。   医生呆呆地:“猎狼先生,一般而言我们医生不建议刚中弹的伤患下床,嗯,拉花……”   对方是黎易容忠心耿耿的下属,说不准从前还帮黎易容治疗过伤势,贺野决定尊重尊重他的建议,闻言动作一顿。   “你说得有道理。”贺野点点头,“那能不能麻烦你把他叫过来喝咖啡?我就不乱跑了,站在这再充会电。”   行吧。   原地充电总比不休息也不充电强。   仅仅半分钟之后,接到医生通讯联络的黎易容便匆忙飞了过来,没错,是在飞船内部飞过来的,看得医生满头问号。   黎易容一头扑向了贺野,不过远在几米之外就提前收起翅膀落了地,免得不小心卷起风流扇到后者身上。   黎易容满眼惊喜:“这是我吗?宝贝你的画技越来越好了。原来你还会泡咖啡!”   贺野十分受用,直眯眼睛:“嗯。在主神空间悄悄学的。”   “……”黎易容一边笑眯眯啜着咖啡一边哑然无语,贺野究竟利用主神空间学了多少东西?该不会实际上已经悄无声息地学会盖房子了吧?   可惜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短暂的,接下来,贺野就不得不抛出了一个让两人都有些紧张的问题。   贺野:“风思喜欢吃什么?”   这句话代表的问题,自然不止是一个“贺风思的口味”。说实话,回到自己的地盘以后,其它事事项项黎易容都能保证尽力给贺野最好的,然而关于贺风思,黎易容真的没法确定这个从小接受家庭不完整设定的崽,究竟能不能接受一个天降的爸爸。   缺席太久的贺野和贺风思能发展成什么关系,很难预测。   其实过往的每一年,黎易容都有带着贺风思一起去郁金香星球悼念贺野,在黎易容对亚特兰蒂斯的不断鼓吹下,贺风思也是很崇拜这个早早“死掉”的爸爸的,认为他心肠很好,为人温柔,宛如春风拂面。   ……所以现在黎易容担心的问题是,大儿子会深深感觉货不对板。   尽管贺野就是亚特兰蒂斯本人,本质也依然很温柔,但从小到大听着猎狼事迹瑟瑟发抖的大儿子可能不这么觉得。   糟了。   这一天,黎易容深切懊悔起了自己多年以前用猎狼当恐怖故事教育儿子改正错误的行为。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想了想,黎易容只得抱紧咖啡杯回答贺野道:“至少我保证,他现在不觉得你青面獠牙了。”   贺野:“???” 第76章 回家(二)   这一天, 居住在336传说星球上的十七岁少年贺风思十分怀疑自己感冒了。   因为他不停在打喷嚏。   怪了,最近因为有父亲的死讯传来, 他担心得根本没有出门游玩, 一直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即使死讯被推翻、厉钉叔叔发来了他们已经在回程路上的消息, 他也没有踏出门一步,一直乖乖地不安地等候在家里。   怎么会感冒呢?   好在没有让他纳闷太久, 第一艘从帝国主星折返的飞船就降落到了传说星上,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其实担心归担心, 贺风思打从心底里觉得父亲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他是从小听着父亲的各种事迹长大的。   黎易容原本只是偌大帝国的一个小小试验品, 逃出实验室以后, 十八岁初次作案,从此就一直是令帝国头疼的棘手分子。为此帝国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围堵、追捕过他,但最终一一被他逃脱了。   外界的传闻中, 黎易容麾下罪犯无数, 但作为内部人员, 贺风思清楚,这些人十之七八都是自己的父亲从各个实验室中解救出来的实验品, 所以他们才愿意舍生忘死地追随他。绝大多数实验品都伴有终生的副作用,需要大量金钱购买药物减弱痛苦,长久以来, 这些药物黎易容都是免费供应给部下的。   虽然经常忙忙碌碌不在家,虽然不能说是个纯粹的好人,但在贺风思心里, 黎易容是个实打实酷炫的好父亲。作为崽,哪怕小时候有些孤单,当得知黎易容四处忙碌是为了四处去救人以后,他就高高兴兴了。   而且觉得与有荣焉。   再加上对待晚辈的认真和严肃、组织行动时的雷厉风行、强大的单兵战斗力和外界人尽皆知的赫赫威名……贺风思简直不能更崇拜自己的父亲了。   总之,两人之间的父子感情极好。   只不过贺风思始终感觉有点遗憾:他知道十七年前,他另一个爸爸的去世让父亲始终耿耿于怀难以接受,时间丝毫没有抚平这道裂口,反而把它加深了。   无论是在多欢乐的场合,黎易容都可能忽然沉默下来,郁郁寡欢。面对这种情况,连贺风思都忍不住委婉地建议过他再婚,只是遭到了拒绝。   这倒不是说贺风思不喜欢另一位亲人,正相反,他对那个人的感情完全不弱于对黎易容的。   黎易容常常会给他讲述当年两人相逢相识的故事,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描摹得熠熠发光。跟随着黎易容的讲述,贺风思仿佛能清晰地看见一朵朵郁金香,一夜复一夜的月亮,荒凉雪夜下含笑的人影。黎易容教导过他要永远保留为素不相识的人冒险的勇气,要永远擅长珍惜他人的善意,他深以为然。   每年在那个人的忌日,贺风思也会真心伤感,可以说,那个人是他惟一喜爱的条子。   只是逝者已逝,他不愿意看到父亲寂寞终老罢了。   然而。   当看到一头幼小的尚未长角的喷火龙从飞船上被抱下来时,贺风思还是大为吃惊。这太突然了。   贺风思诧异地问船长:“这难道是我的弟弟吗?”   回应他的先是小火龙的一口低温火沫,随后是船长的肯定回答:“是的,老板好像还要带回来一个情人。”   贺风思又吃了一惊。   船长身旁站着黎易容的一名得力干将,和贺风思很熟悉,这时也笑着八卦说:“这次据说老板很开心,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路在笑。”   就在贺风思闻言心内天人交战,一边为“那个人”感到惋惜,一边庆幸于父亲心情振作的时候,得力干将又开口纠正船长道:“厉钉说不是情人,是把初恋给找回来了!”   什么??   贺风思震撼了。   宇YU溪XI。   “爸爸不是去世了吗?”贺风思狐疑地问。   由于并非跟后续的船队一同行动,没有参与汇合贺野的事,详细的情况得力干将也拿捏不准,贺风思想了一想,立刻转过身跑去发起了视频通讯。   ·   通讯邀请来临时,贺野正和黎易容靠在一起吃薯片,两人披着同一条毯子,发丝懒洋洋地交叠在一起,看一场经典的爱情电影。   看清来电人姓名的瞬间,他们俩就不约而同地一齐直起了后背,什么悠闲劲都没了。   贺野马上把身体偏向一旁,脱出了视频框,硬生生把原本也很紧张的黎易容逗得放声大笑。   难得贺野也有这么近乡情怯的时刻。   笑过一阵,黎易容把毯子全部裹到贺野身上,接起了通讯。屏幕上一下子出现了贺风思亮晶晶的眼睛和好奇期待的面孔。   右下角还偶尔有一只深红色的幼龙翅膀间歇性扇来扇去地出镜。贺风思貌似把弟弟抱到了身畔放着,小小龙已经无师自通地诞生了对飞行的渴望。   “父亲!”贺风思先是清脆地唤了一声,语气很乖,随后直接问,“我听说您又恋爱了,是真的吗?”   其实不用问,一接通视频,贺风思就看清了黎易容的表情,并且黎易容还频频往身侧张望,显然在那里,屏幕以外,藏着一个人。   “是真的。”黎易容笑着回答他,“而且他也是你的爸爸。我找到他了。”   贺风思马上兴奋了:“真的吗?他还活着吗?”那简直太好了,一直困扰贺风思的两个问题就能两全其美地解决了。父亲拥有第二春快乐起来——第二春对象正是原配——完美!   然而黎易容一边微笑,一边有些沉吟。   黎易容:“风思,要是这个爸爸和你想象中有点不一样,你会不接受他吗?”   ?屏幕那头的贺风思一头雾水。   贺风思茫然:“他失忆了吗?”   黎易容:“基本恢复了。”   贺风思:“他变了个人?”   黎易容:“算是吧。”   贺风思:“他还是个好人吗?”   贺野:?这什么问题?   黎易容:“很好。”   贺风思顿时一脸严肃:“父亲,你放心吧,我不会不懂事地干涉您的生活。爱上什么样的人都是您的自由,何况是爸爸呢?只要他对您好,让您开心,就算会像猎狼一样拿炮筒轰我也无所谓!”   “……”贺野隐隐感觉到这个儿子虽然懂事,但未免过于懂事了。   黎易容也:“……”   黎易容缓缓纠正:“其实猎狼不会拿炮筒轰你。”   贺风思:“嗯!我相信您不会欺骗我,您说安全的地方一定很安全,猎狼逮不到我!”   ……贺野无言地心情复杂地点上了一支烟,徐徐吐出了一口长气。   半根烟的沉思后,贺野轻咳一声,干脆主动出了声,问道:“风思,初次见面,我听小容说过你许多次了。我可以问问,从前你对我是什么印象吗?最好详细一点。”   咦?   贺风思觉得这个问题略显古怪。   提问者冰冷冷的声线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耳熟,很有辨识度。   明明先前他丝毫未曾接触过这位亲人,连照片也没看过,更别说听见录音了。   这大概就是血缘关系的神奇之处叭?   这么想着,贺风思尽快认真地答道:“嗯……在我心中,您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一眼看过去就让人如沐春风的人,听说擅长跳舞下棋,还懂得厨艺,对花卉如数家珍,应该也非常优雅吧。听您说话的口吻就知道,您肯定还很和蔼,和父亲特别般配!我听辛船长说父亲在搜集能治疗头疼的药物,您要注意身体呀。”   贺野大致听懂了。   简言之,就是一个喜欢琴棋书画泡茶剪花身体柔弱的形象。   疑似还能给黎易容红袖添香做贤内助。   贺野揽镜自照,瞧瞧镜子里自己锐利如刀的眼睛和通身鬼见愁的森寒气质,心情极其复杂。   黎易容也心情复杂,顿了顿,对贺风思说:“你理解错了,思思,简单地说,你爸爸最近决定造反当皇帝。十分钟之前,他在他的通缉新闻下面点了个赞,然后已经决定把整片星系的海盗集合起来攻打帝国了。”   贺风思:“……”   贺风思冷静地问:“海盗团会答应吗?”   黎易容:“已经答应了,海盗团认为胜算可观,值得一搏,就算失败了,你爸爸可以靠暗杀杀到帝国皇室没有适龄继承人为止。”   这是真实的事情,贺野之所以必须伪装十七年才能刺杀上一任皇帝,主要是因为十七年前贺野的能力尚不成熟,随后的许多年中又一直位于明处,不好下手。   话到此处,贺风思内心的人设显然崩塌了一大半。   贺风思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继续表面冷静地问:“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黎易容:“昨天。”   贺风思难以置信:“……怎么决定的?”   黎易容:“喝着果汁就决定了。”   行吧。   贺风思思来想去,最终成功消化了这一发展,真诚地指出:“这不是也挺好的嘛,你们很有共同语言,都很有事业心,我并不抗拒强大的人!”   只是,旋即贺风思话锋一转,若有所觉:“不过说到姓贺,还会暗杀皇帝,这个人怎么那么像……”   最后两个字他没有说出来,屏幕两边已经陷入了一片静默。   从这片静默中,贺风思迅速地领悟了某些信息,表情慢慢地慢慢地凝固住了。   三秒钟后,经过百般犹豫后,贺野试探着慢慢钻回了屏幕的范围中,和贺风思对视了一眼。   屏幕里的贺风思眉目和多年以前的黎易容颇为相似,只是更柔和安宁一些。此外,贺野也分辨得出来,他的嘴巴和自己很像。   事到如今,他和黎易容都要么早已改换了面貌,要么早已更换了躯壳,难以寻回过去的五官了。一想到晶屏背后这名少年是他们两人共同打造于世的新生命,贺野心底就不由得柔情上涌。   贺风思属于自己、忠于自己的同时,也是他们俩生命中曾经某些痕迹的证明。生存在世,人们需要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此过程中,或许不得不失去一些东西,可奇妙的是,多年以后,说不定又会有另一个人重新将那些东西携带到世上来、延续下去。   纵使这个小孩从不知道、从未邂逅过那些痕迹的存在。   任谁也不能不承认,这种感受真的难以言喻。   尽管紧张如故,定睛注视过贺风思以后,贺野还是失声笑了起来。   他一笑,贺风思终于摆脱惊恐,产生了新的反应。   超乎贺黎两人的意料,一阵震惊之后,贺风思突然发出暴言,惊喜地叫:“这是真的吗?爸爸是我的偶像?!”   贺野:?   黎易容:?   副手:???   黎易容惊呆了:“什么?你一直把猎狼当偶像吗?你不是做梦都怕他吗?”莫非是过度害怕引发精分了?   贺风思:“对啊。”   贺风思:“所以能打败猎狼的人都是我的偶像!您也是我的偶像!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打败自己,猎狼是我的终极偶像!”   贺野:“……”   黎易容竟无法反驳。   沉默一下后,黎易容无言地挂断了通讯。   默默对视一眼后,贺黎两人默契地将爱情电影切换成了青少年思想教育片。   窗外,光年飞逝,家已隐约在望了。   传说星是一颗极为璀璨的星球,在那颗星球上的大本营里,黎易容栽种了许多玫瑰花和郁金香,这个季节,恰好是雪花纷飞的时候。   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他们身旁。   对了。   黎易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贺野,你猜猜看为什么我会把大本营选在传说星上?”   这一点贺野实在猜不出。传说星风景优美,却不是附近最优美的;交通发达,却不是附近最发达的;是颗名气不大的中型星球。听黎易容的语气,他选择它也不像只是因为它二者兼备。   贺野摇了摇头,示意黎易容直接揭晓答案。   于是黎易容的眼神里立即闪现了某种既感慨又得意的情绪,道:“十七年前,我搭乘黑船逃出郁金香星球时,偶然见到过一朵花漂浮在太空里。后来你来了,你把黑船开到了沼泽星上,巧合的是,逃出沼泽星之后,我又看到了它一次。”   这倒是贺野不知道的事。   贺野听得微微一笑,问:“真巧,它最后去了传说星?”   “是的。”黎易容点点头,“我漫无目的地跟踪了它很久,它最后去了传说星,我便下定了决心,那里必定就是我的幸运地,我将从那里开始扭转一切。”   顿了顿,黎易容放轻了声音,认真地问:“事情过去太久了,我差点忘记问你,那朵花是碰巧出现在黑船的航道上的吗?”   贺野并不回答他,只是低声笑了一会。   然后伸长手臂圈住黎易容的肩膀,蜻蜓点水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再次展开毛毯将两个人裹到了一起。 第77章 番外一   关于多年以前, 实验所门前真正的第一次相逢的那件事,贺野一直有某些细节没有对黎易容提起过。   也不打算轻易提起。   准确地说,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 贺野是九岁。   后来贺野渐渐回忆了起来:在第一次死过以前, 他一直有些人之常情地畏惧死亡。   童年时期尤其如此。   一大原因是他的妈妈,一名因伤退伍的将星级女军人, 喜欢早早地给他灌输死亡的概念。在同龄小孩尚不清楚“死”是一种怎样的意思时,她就已经反复告知过他死亡的代价是告别一切了。   但那一天, 真正面对亲人尸体的时候,贺野才意识到死亡是什么, 以及与它相关的种种利害。   尽管在母子俩赶到前, 泄露在飞船中的毒气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贺野还是很快从一些残留的痕迹中察觉出了那不是一场意外事件。   他父亲是被人谋杀的。   具体的原因是私仇,是利益纠葛, 还是由于反对实验, 彼时年幼的贺野一时搞不懂, 纵使他具备专业意味上的学识,对人情世故也还稚嫩得很。   他只知道, 既然他察觉出了问题,他的母亲不可能毫无察觉,专门负责排查谋杀可能性的相关人员也不太可能毫无察觉。   对此, 他的妈妈只是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不置一词。   可他远远不能轻松地装作若无其事,不得不拉着她的手, 快步小跑到一旁,紧张地问她:“为什么?您难道不奇怪吗?”   “当然奇怪。”她耐心地回答了,虽然口吻寒冷,“所以现在我们不能追问。”   老实说,贺野似懂非懂。   懂得的是她这样说的原因,他恍然大悟了,事情有猫腻,凭现在的他与早已退出军队没有实权的母亲,恐怕暂时无法追究,只能装作尚未发现,否则后果难说。   而他不能懂得的是,为什么世界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痛苦当然会存在,可痛苦为什么会存在?离别必然会发生,可离别为什么要发生?为什么人终要说谎?为什么高与低总不可共鸣?为什么生命会谋杀生命?为什么不矮身躲避、炮弹就会洞穿身体?   以一介孩童的思维来说,贺野实在不能接受他们就要这样装作一无所知。一旦他们表露出这个态度,幕后的刽子手的确会放心不假,但无疑,这艘可以作为证物的飞船就也即将被带走,被彻底洗去所有线索了。   从今往后,也许再没有了调查真凶的机会。   贺野也明白,就算找到真凶,也不代表他们能够报复真凶,或是应该报复真凶。他了解父亲的许多缺点,更何况,也许那样贸贸然行动,还会额外搭上妈妈的安危。   然而无论如何,身为血亲,他很难问心无愧地任真相石沉大海。   哪怕他知道那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皱紧了眉头,什么也没说,却也不肯离开这艘飞船。妈妈要他将父亲的遗体搬出驾驶座,他故意放慢了动作,所幸四周的工作人员只当他是年纪小,被吓坏了,没起疑心,反而纷纷对他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外界一向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小孩,有一对脾气乖张的父母,父亲常年出差不在家,母亲的教育手法十足暴戾。   缓慢搬动尸体的过程中,贺野时不时会回头望向她。她抱臂立在一边,并不催促,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情。她只会用眼睛说:“放弃吧,你的力量还不够。”   他便也只用眼睛回答:“我们不能设法留下这艘飞船吗?”   她见状别开目光,不发一言地表达了否定。   这比直接开口拒绝还冷酷些。   但贺野依然做不到放手离开,只能紧紧眼盯着父亲早已因毒气变成红紫色的恐怖面孔,反复咬紧牙关,执拗地逗留在原地。   渐渐地,他们逗留的时间开始长得令人疑惑,并且尽管贺野努力自然地放慢了搬动遗体的速度,可终于,任务到头了,借口用尽了。   她不得不出声催促:“走吧,该回家了。”   贺野仍在犹豫。这个抉择太难了,即使是让十年后的他来做,一样太难了。   不料就在这时候,不足十秒钟之内,变故突生。   ——从飞船背后的实验所中,奇迹般地溜出了一大一小两名实验品来。那年的贺野还不曾清晰地知道实验的情况,只知道无论这实验正确与否,正义与否,究竟是否如皇帝所说、是牺牲少数人为全人类谋取未来的福音,里面的实验品都很可怜。   出逃的两名实验品脚步飞快,其中的大人脸色很憔悴,眼窝深陷,不知经历过怎样的波折才寻觅到这次逃跑机会;另一个人则惊人地还是个小孩,此际只好机械地追随着前者全力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泪痕,目光惊恐。   那时停泊在地面上的所有飞船都紧锁舱门,不近人情地关闭着,乍一瞧向贺野所在的方向,那名眼窝深陷的成年男人就神情一亮,不由分说地一头冲过来,趁着驾驶舱内空无一人,急忙把手里牵着的小男孩和自己一齐打包塞进了里头,双手快速而慌乱地滑上驾驶台。   事发突然,休说贺野,就连他的妈妈也愣了一愣。贺野下意识一头雾水地看向她,母子两人面面相觑了两秒。   随后大量的警卫涌出了实验所,眼看就要冲上来团团包围住这两名实验品。   千钧一发间,贺野隐约瞄见了眼窝男人额头上下滴的冷汗,同时骤然醒悟了为什么他们夺取飞船后还迟迟不飞走——这两名实验品很可能并没有驾驶过飞船,急迫之下,就更做不出有效的操作了。   刹那,有一行等式闪电般清明地划过了他的脑海。   逃跑的实验品除非再度被抓住,否则恐怕永远不会让自己被找到了;   等于说,万一任由这两个人驾着飞船逃走,或许他就再也见不到这艘他还未来得及仔细彻查的证物飞船了;   坏消息是,如此一来,他终究要失去调查的线索;   好消息是,这两个人大概根本起飞不了,事情还有转机。   旋即贺野回过神来,有一股说不清缘由的怒火开始沿着他的胸膛蔓延而下,焚烧他的五脏六腑。   下一秒,等式的余影还没从脑中散去,怒火的来由也未顾得上鉴别,他却突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莫名行动起来,指尖接触到了一阵金属的凉意。   再下一秒,涌起的狂风几乎将他掀了个跟头,船起飞了,载带着众人或惊怒或茫然的目送,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太阳。   一时之间,四周乱成一团,登船追逐的登船追逐,开火的开火,拨响通讯的拨响通讯。   惟有贺野站在原地,原本情绪满溢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绝不喜悦,只是好像也不懊丧悲伤,仅仅感觉空落落的。他还是个孩子,能形容出来的情感太少了。   只不过。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蔚蓝无边的天幕里,他隐约望到从那艘飞船上,一颗随渐行渐远的距离已看不太清的脑袋冒出副驾驶座,似乎也在回望着地面上的他,一头罕见的纯金色发丝飘飘扬扬,洒在风中,仿佛是一缕缕刺目的金色阳光。   哑然无言着,贺野很快垂下了头,不再遥望了。   与此同时,在他面前,一个他向来熟悉、性情向来冷淡威严的女人却慢慢蹲下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亲爱的。”她在呼唤他,认真地说道,“你刚刚打了一场胜仗,这是我最为你骄傲的一天。”   是吗?   贺野仍然似懂非懂。 第78章 番外二   抵达郁金香星球的第二个冬季, 发生了一些贺野预料以外的事情。   他本就是为执行有关X11的特殊任务而来,预料过死亡的风险、不慎迷失在时间河流中的风险、失去队友感到悲伤的风险……但依然多出了一点意外。   最大的意外是, 他与一向照拂他的老师起了争执。   任务代号为通古斯的那位老师是他颇为尊敬的人, 一般而言, 在老师面前,他总是尽量表现得四平八稳, 老师对待他也温和信重。   尽管通古斯老师事实上是个相当严肃不近人情的人。   早在少年时期,贺野就曾经困惑地询问过对方格外纵容自己的理由, 得到的答案是一段慷慨的溢美之词。简言之,通古斯十分欣赏他的能力, 是他的伯乐之一。   然而他们还是爆发了短促的争吵。   原因是黑船。通古斯既是X11任务中贺野的上级, 也是暂时之间郁金香星球的代理统治官,为免不必要的误会,贺野心知若想安排黑船接走小火龙, 最好让通古斯老师也知情。   免得老师一头雾水, 发现可疑船只后, 毫不留情地做出攻击。   贺野原本信得过他。   但可惜,贺野判断错了。   而且这一次, 他终于从通古斯口中听到了他曾困惑过的问题的完整答案。   “你的数据很特殊,亚特兰蒂斯,我认为你是个天才。只要稳定地走下去, 未来你的能力一定更加惊人。”通古斯面沉如水地说,“那头龙不重要,弱小是他的错, 与你无关;重要的是,你应该明白你的生命与他的生命价值并不相同。”   贺野哑然反问:“不相同?”   通古斯便也反问他,语气里充满责怪:“一旦忤逆帝国、失去生命,你的未来就会终止。未来的你本可以抱着志向解救更多的人,平息更多的灾难,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既然如此,难道你的价值不是远高于普通人?你即将挽回的生命不是远远大于区区一条实验品的生命?”   是吗?   贺野不禁心想:能坦然临阵脱逃、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士兵,未来真的还会再解救人民吗?   他没有问出这句话,因为对方的态度已经无比明确了。   通古斯手中掌握的权力远大于尚还年轻的他——毕竟贺野才刚刚毕业离开军校一年。几乎是即刻,贺野就意识到,这场争执必须尽快结束,他必须尽快“服软”,即使他一直十分厌恶服软。   否则看架势,通古斯老师立刻就要打开通讯器将逃犯的消息上报给猎手了。   “好吧,请让我想一想。”他不得不低头承诺,“我只需要一天时间,明晚之前,我会拿出答案。”   他无法保证通古斯能否看得出他在撒谎,但只好冒险一试,旋即脚步沉重心情失望地转身离开治安所。   像打了一场败仗似的。   还不等走出门,通古斯重又叫住了他:“贺野。”   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幻,贺野只得驻足回头。   通古斯交叉十指,淡淡提醒他:“死人一无所有,死绝对不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情。”   顿了顿,贺野忽然幅度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   “是的,我听母亲这样说过。”随后他温顺地回答。   ·   回家的路上星斗满天,但统统闪耀在贺野背后。他的正前方是鹅毛大雪带来的片片黑云,遮蔽住了那一方天幕上的星辰。   雪倒是瑰美依旧,只是太大了,飘飘洒洒的雪花伙同着寒风极力往他衣领里灌,雪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冬风僵硬了他的双手,低迷的气温冻得他面无表情。   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未有人以这种方式与他告别过。   或许这是一条必经之路,但他很难飞速释怀。   前往超市购买晚餐所需食料的时候,贺野默默点了一支自燃香烟抽,经过收银台边,人群中有一个高个子长袍男人和他肩膀相撞、绊得他步伐略顿,这瞬间,对方不易察觉地冲他勾了勾手,贺野也不动声色地递出了一张卡片。   是张没有记在“贺野”这一身份下的银行卡。   一切照旧,贺野没有开口撤销对黑船队的求助,倒是鲨鱼船长用余光察觉了他脸色的异常,飞快地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贺野回,“只是这次没有额外的放行了。”   “无所谓。”鲨鱼不以为然地笑了,“大部分时候,我们在大部分星球上的航班都没有额外的放行,这是正常生意。”   “小心。”贺野深深叹了口气,“假如到预定的时间接不到人,你们就马上离开,不要逗留。”   这一回鲨鱼不置可否,没有给他回应,只管大步走开了。贺野隐约猜得到他怎么想,黑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些来头,每个乘客身上都携带着一丝风险,船员们刀口舔血惯了,根本无所畏惧。   扪心自问,贺野不是个对死亡毫无畏惧的人,这也是他更倾向成为猎手而非成为战场军官的一大原因。他很了解自己。   提着两人份的晚餐食料和饭后水果走出超市时,贺野再度将右手伸进外衣里怀,摸出了一根烟。   此时此刻,他还穿着治安所的制服,做这个动作时,能够清楚地看见肩膀上的肩章。这身制服上所显示的职阶自然不是他真正的职阶,可透过它,他仿佛看到了许多闪闪发光的荣誉。   正是因为十分了解自己,贺野胆敢自信地断定,通古斯说得对,他的未来不可估量。   并且死亡对他来说,意味的不止是结束,不是一了百了,而是永不安息。   就在前不久,他还有一位任务队友——特洛伊牺牲了,后果他确凿地记得。特洛伊永远变成了一个无法寻回自我的人,直到他真正死去。在那之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控制之下,每个念头每段回忆都是被灌输的谎言,生存的意义完全成了对某个人言听计从。   整根烟抽完,站在雪地上,贺野无言地吹了一会冷风,方才慢慢迈开脚步。   他掉头回到超市,又补买了一大批新鲜的即将变焦的肉块,随后终于直线走回了家。   开门之前,面对眼见的最后一颗星星,他合起掌心来许了个愿,接着输入密码踏入家门——   下一秒,贺野冷不防吓了一跳。   迥异于以往的冷清暗淡,房子里此际热闹非常:机器人在忙来忙去地准备热红茶,柠檬片香气飘飘;厨房里却同时有烤糊的东西的气味传来,虽然家里已经没有肉了;阁楼不知何故也在叮叮当当地作响、疑似扫除中;客厅桌面上的花瓶里,旧花朵被换成了新花朵,犹带着一股清凉的雪味;龙就蔫巴巴地趴在那张桌子上、那只花瓶前,双翅耷拉下坠,金发乱糟糟的,显得相当无精打采。   多半是因为连青菜也烤糊了。   然而乍一听到开门声,见到门外有人回来,龙立刻双眼一亮,一骨碌挺直后背,跌跌撞撞歪歪扭扭但毫不犹豫地一头飞向了门口。   往常即使有被设定好时间的机器人在家里忙碌,也绝没有这么大的动静,贺野下意识丢下购物袋一把接住龙,通身融入暖融融的空气,跟着才回过神来,失声一笑。   不过吓了他一跳的还不止如此。   在龙兴高采烈地投入他怀里的同时,一道细细的火线也突然从天而降,落到了他身畔,框住了他的前路。   贺野定睛一看,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圆圈。圆圈的范围极其巨大,直径趋近半座客厅,只是很细很细,线条还不如小拇指粗。   他环视四周,感到不解,便干脆懒洋洋地提问龙道:“这是什么意思?”   “套住你了!”龙清脆地回答,双眼里涌现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成就感,好像刚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   贺野仍旧摸不着头脑。   这么大的火圈,能套住他一点也不奇怪吧?套不住才比较蹊跷。   但是龙显然得意洋洋,眼睛熠熠发光,悬浮在他面前,竭力帮他拍打着周身上下的雪花,要多努力有多努力,忙活得右手都快重影了。   “嗯,有进步。”贺野只好忍着笑意认真地表扬。   顺势补充:“所以今天被烤焦了的是什么?”   龙:“……”   闻言,龙顿时灰溜溜地绕到他背后,不说话了。   半晌,才幽幽地承认:“油烟机。”   贺野:“啊?” 第79章 番外三   336传说星上, 某座露天玻璃花房中,一大早, 黎易容喝着咖啡读着报纸接到了一份拜访。   落款姓名是“安亚德”。   这个名字, 先前贺野向他提及过, 两人也着手调查过。结合贺野斑驳的记忆来判断,对方应该是X11实验室的相关人员。   这段日子, 黎易容大概弄清楚了X11实验究竟是什么。   距今大约十八年前,帝国高层意外发现民间有一个科研实验小组织, 组织由一群虫洞狂热爱好者聚集而成,一直在暗暗研究一种能够令人穿梭时间的稀有神奇物质, 试图控制它们、自由穿越, 被发现时研究已小有成果。   由于这成果——X11试剂尚未确定副作用,且帝国方面怀疑该物质的作用力主要针对灵魂,灵魂一旦脱离身体过久后果难以预测, 所以帝国派出的任务小组初步任务为监视实验室情况, 而非直接夺走X11试剂。   正是因为这个任务, 贺野才离开帝国主星,前往了郁金香星球, 身份是刚刚毕业不久,被下放到偏远小星球治安所来的普通治安员。   彼时黎易容听得恍然大悟,问贺野道:“你近距离接触过那种试剂?”   贺野点了点头:“接触过, 或许还感染了你,不过我不得而知控制它的方式,也没想到它的效力能追随着我的灵魂长达十七年。”   黎易容也很意外。   只是茫茫宇宙, 无奇不有。两人没有纳闷太久,他们一致认为这个世界拥有的奥秘远远大于他们能够想象到的,命运随时都可能给出惊喜。   当然,黎易容还是没有料中,安亚德会自己找上门来。   此时此刻,贺野还赖在床上,尚未告别晨间的残梦;黎易容坐在一丛丛热烈的红玫瑰群中不疾不徐地收起报纸,慢悠悠走回卧室里,在床边守了一会,才候到他睁眼,把安亚德的来信讲述了一遍。   黎易容皱眉说:“他自称不方便离开藏身地,帝国对他的追捕太紧密了,他想请你动身去旗帜星见面。”   这理由无可指摘,况且安亚德毕竟是个老人了,但黎易容说话时还是不甚高兴。要知道,如今贺野也与帝国公开翻了脸,长途行动时一样十分危险。   瞧出他的一点点不悦,贺野靠在枕头上,懒洋洋地安慰道:“去或不去,选择权由我们说了算。不过,旗帜星不是我们之前考虑过的朦胧的教育基地吗?虽然现在他还小,刚好可以提早去考察一下。”   好吧,黎易容被说服了。   “我要和你一起。”黎易容不由分说地拎起外套,换下了睡袍。   贺野微微一笑,也坐起身披上了衣服,没有拒绝。   实际上随着安亚德的这次来信,他记起了越来越多的事情,据此推测,安亚德这个人本身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贺野跳下床,和黎易容一道打着呵欠洗漱一番,坐到餐厅中,恰巧贺风思已经就位了。早餐不是贺野理想的早餐,口味素淡,这全怪贺风思,贺风思意外地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年轻人。   他,   居然,   给家长忌口。   简言之,早餐必须少沾荤腥,营养均衡;若非手头有必要事项,贺黎两人最好早睡早起;黎易容遭到管制之不许过于网瘾,为了将来不早早戴上老花镜,每天需要把一部分上网时间改换成阅读纸制品……   嶼;汐;獨;家。   忌口一事则主要针对贺野,除了早餐以外,最近这段时间贺野不可以吃零食,因为就在一周以前,他还头疼得厉害,连续卧床休息了几天。尽管近日医生的治疗逐渐起了效果,在贺风思看来,观察期还没过。   灾难。   真实的灾难。   贺野隐约觉得,自己是没办法反过来教育贺风思了,顶多教教他怎么打架。   生活不易,猎狼叹气。   好在他和黎易容马上就要出差溜掉了,登上飞船后黎易容一定会给他烤肉,为此,贺野振奋精神,认真地吃起了早餐。   然后顺利引起了贺风思的疑心。   贺风思一边关切地给他和黎易容每人舀了一大勺土豆泥,一边警觉地问:“你们是不是偷偷开小灶了?”   “没有。”黎易容面不改色,不慌不忙,“不信你去厨房调查,食材肯定一点也没少。”   虽然为人古板,但贺风思还是十足信任两个爸爸不会撒谎的,当即打消了疑心。在他心里,贺野和黎易容都很一言九鼎。   贺野无言,早餐过后麻利地轻装简行地登上了飞船。   尽管要轻装简行,可无疑,飞船中至少需要携带往返几日间的三餐食材。旗帜星距离传说星路程颇远。   登上飞船前、立在舱室门口朝抱着弟弟的贺风思挥手告别时,贺黎两人尚还态度沉着,略显不舍,门一关上,飞船离地起飞,贺野立刻面无表情地转身迈向冰柜,抱出了一大块鲜肉。   柜门还未闭紧,黎易容早已会意地示意机器人们准备起了调料,铺好桌子,放稳了餐具。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摩拳擦掌,开启了大快朵颐模式。   贺野:“(感叹)哇,好熟练的火候,小容,你真的变强了。”   黎易容:“(满意)那当然,我曾经地狱特训过整整三百天。”   贺野:“……?”为什么要地狱特训这个?其实用炉子也可以烤的。   黎易容补充:“抓娃娃我也地狱特训过。”   贺野:“……”   黎易容:“还有油烟机修理技术。”   好吧。   贺野盯着手上的烤肉串串观察了半天,最终决定表扬黎易容。   自家小火龙烤出来的烤肉,真的比普通烤肉好吃。   贺野当机立断,严肃道:“小容,我和我舌头的后半生就全靠你了!”   这下轮到黎易容:“……”   虽然这句话寓意是好的,怎么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契机下,听起来就这么古怪呢?   ·   关于十七年前,第三天黄昏时分与黑船一起来临的那三艘帝国猎舰,贺野一直很确定,它们就是由通古斯老师调集来的。   它们不是微型舰或小型舰,否则贺野绝对有一搏之力,除了通古斯,恐怕没有人会这样谨慎地提防当时还未真正崭露头角的他了。   贺野也知道为什么通古斯最终还是将天平倾向了怀疑他的那一头。   在那一天的前夜,凌晨时分,当小火龙安心地熟睡过去以后,贺野照计划起了床——那个凌晨是他们任务小组预定进入、探测X11实验室的时间。   他依稀记得起身之前,窗外白雪盖世,星空晶莹欲流,他以眼角余光瞥见龙睡着的侧脸上带着丝不可忽视的微笑,仿佛做了什么璀璨美梦一般。于是他也笑了笑,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动作极轻极柔,对方没有惊醒,一无所觉。   然后他离开卧室,离开家,汇合队友,潜进了实验室,心乱如麻。这可能是他为帝国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了,他突然想到,令他接受这个任务的理由是“假如X11这样的特殊试剂留在普通人手中,没有官方人员管控,可能引发各种错误的后果”,可现在,他开始疑心起这些试剂落入帝国手中后的后果了。   那天晚上的任务出了点小意外。后来贺野才省悟到,意外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实验室中本该空无一人了,这是经过反复排查后确定无疑的信息,也是他们任务小组敲定于今夜探测实验室的一大原因。先前他们也曾偷偷潜入过一次,为此牺牲了一名同伴,所以这一次的调查相当谨慎,绝对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错误。   在行动开始前,通古斯做出要求,声称实验室内部空无一人、已经屏蔽监控探头、扫除了全部障碍、众人需要尽快一一调查所有房间寻找实验笔记时,贺野就敏锐地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通古斯的意思是,让每名任务小组成员单独探测一个房间。换作是贺野带队,他绝不会如此安排。   而当踏入实验室内的某个房间后,见到一名冲着他大惊失色的白大褂实验人员的一瞬间,贺野就猛地脚步一顿,心脏向下沉了沉。   这是陷阱,他明白。   假如他通过测试,通古斯也许就会对他放下怀疑;   但假如想通过测试,他必须将这名不确定是否当真是实验人员的白大褂解决掉。解决掉的含义就是“抹杀掉”,他们受过训练,清楚许多种让人看起来像是死于意外的杀人手法,那一点也不难做到。   面面相觑间,贺野一下子被推到了一处两难境地。假如他杀死这名实验人员,他就可以摆脱嫌疑,在明天顺利送走小火龙和黑船;假如他不,他就上钩了,这样一来,一切结局都无法保障。   或许还不等走出这所实验室,他就会被通古斯控制起来。   那么小火龙也就随之完蛋了。   可如果不然,眼下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也会完蛋。贺野无法保证对方真的只是个通古斯派来试探他的猎手,而不是一个无辜的普通人。他甚至连对方的面容都看不清,对方正戴着无菌口罩,手握着一根试管,双眼圆瞪。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贺野犹豫,别无他法,他只好飞速选择了第三条路,最常见却也最有效的方法——他快疾地亮起左眼,让身畔罡风一旋,冲向对面实验人员的身体,同时制造出了几道撕裂伤口,继而将风回转,闪电一样擦过自己胸口的衣襟,划出了一道轻浅、不危及内脏,但狭长得惊人、横跨大半个胸膛的外伤。   这办法不聪明,也不可能稍稍消除通古斯的疑心,只是能令通古斯不得不放弃今夜对他的扣留,改为继续观察。虽然通古斯实打实是他的师长,然而根据规则和律法,也无权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扣留他,遑论今夜的实验所内意外出现了实验人员,险些打草惊蛇,如果追究起来,通古斯也有莫大的过错。   “走。”随后贺野立即低声朝对方喝道。至于是否逃得出去,便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了。   “是你?!”谁料对方一边回过神来,一边却先向他表达起了惊异,嗓音粗糙苍老。   ?贺野一头雾水,同时警惕了起来。此际他与对面的实验人员各自都戴着面罩,看不出面容,对方只能是依靠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绿光来辨认他的。   由于甫一毕业就赶到偏远小星球来执行秘密任务,了解他能力的人可不多,多数都是猎手。   只是还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判断,那名实验人员又话语飞快地冲他说起了一连串无字天书般的台词,认真道:“应该是你。你记住,我叫做安亚德,为了给过去的我们带来一些资料上的细节,特地返回了这一年。你——”   贺野大感迷惑,耳听着他俨然将要长篇大论喋喋不休了,连忙打断道:“你来自未来?怎么可能?假如未来人类当真可以利用X11自由穿梭时空了,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没错,那正是当时的贺野完全不信任X11试剂可控性的原因。   安亚德却想也不想地将这个问题踢皮球踢回给了他,十分莫名其妙地反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皇帝陛下,你认为呢?”   贺野根本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两人的对话鸡同鸭讲。他猜测对方已经识破了他是在为帝国做事,刻意透过他嘲讽皇室,但也顾不上再同这位安亚德先生啰嗦了。   他耳力比安亚德更好,已经模糊地听到其他人渐步靠近这个房间的动静了。   “马上离开。快!”贺野下了第二度通牒,这一次,安亚德眉头一皱,也察觉了事态的不寻常,终于转身逃进与这个房间内部相连的另一个房间,很快不知踪迹了。   他的背影刚一彻底消失,贺野身后的那扇门就被忽然打开了。   捂住胸前的伤口转身、摆出惊慌不安的表情之前,贺野立在原地微微蹙了一下眉,尽力记住了这个姓名。   安亚德。   貌似话里有话的样子。   直到十七年以后,这一天,贺野才断断续续真正记清这个人来,更重要的是,他陡然理解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原来如此。   坐在前往旗帜星的飞船上,贺野懒懒散散地吃着烤肉喝着午餐茶,望向窗外的茫茫星瀑,哑然失笑。   这一趟旅程绝对值得,他和黎易容绝对会从安亚德手中取得X11的一切秘密,也许还包括所有已诞生于世的X11试剂本身。   只不过。   他很确定,无论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都不会轻易动用这东西,顶多用它偶尔回到21世纪探望探望朋友。至于用于政治上,用于战争上,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就让它从未存在过,沉没进历史深处,混入星群,成为一粒不复闪耀的无人专心关注的灰尘吧。   这大概就是十七年前,仓促之际,安亚德反问他那句话的理由了。   没错,在贺野看来,这才是X11最浪漫的结局。